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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姣姣如卿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txt下载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四章 吃不着

    周家当天的晚饭是山鸡炖土豆。

    这次周阳他们从山上带下来五只野鸡三只兔子,沈国栋一只都不想带走,“给囡囡一天杀一只,下周末我回来再给她带好吃的,正好能接上溜儿!”

    后来在周阳的坚持下,沈国栋只带走了两只活的野鸡,剩下的说什么都不肯要了,都留了下来。车都开走了,沈国栋还趴在窗口冲周阳喊:“囡囡醒了要找我你可好好哄她!别让她哭,告诉她我下周末一准儿来!一大早就来!”

    “囡囡找你干嘛?还哭?我妹妹从来不哭!”周晨瞪着沈国栋的车屁股,觉得这小子又开始碍眼起来。

    周晚晚睡醒的时候周家的晚饭已经要做好了。

    沈国栋留下的三只野鸡三只兔子,有一只野鸡一只兔子是死的,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了,放不住,周家晚饭就把它们都炖了。

    周家众人都在东屋等着吃饭,当然不可避免地说起这些野味的来历,周阳和周晨口径一致,全都推给沈首长的警卫员和沈国栋,咬死了没他们一点事儿,以他们的能耐也不可能打到任何野味。

    但周家人还是兴奋了起来。就是山里有野味这个消息就够让人期待的了,更别说他们看到了实实在在的肉,这种时候每个人都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地准备自己也去打一些回来。他们没人家当兵的能耐大,就少打点,能回来打打牙祭也行啊!

    周春发关注的却是另一个方面,周阳兄弟这是搭上沈首长的孙子了!前些天给他们送东西时他就琢磨怎么利用这个关系,今天一看,这警卫员都来家里了,还又是小轿车又是野味地,这么好的机会他一定得把握住啊。

    可惜,周阳这兄弟俩就是个榆木脑袋,问啥啥不知道,让他们跟沈国栋说点好话,走走沈首长的关系,这俩人就笨得更没救了。

    周春发没办法,只能琢磨着下次沈国栋再来,他得自己出马,这人都到家里了,他还能拿不下一个小娃娃?有了沈首长这个大靠山,他升到乡里工作算啥事?说不定以后还能到县里弄个干部当当呢!

    很快,晚饭就上桌了,这顿晚饭对周家人来说简直丰盛得无法形容,兔子和野鸡又肥又嫩,配上周阳他们带回来的新鲜土豆,只放一点盐就鲜香无比!每个人都能分到几大块实实在在的肉,周红英碗里还有一只大鸡腿。

    正当周家人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迫不及待吃第一口肉的周军忽然哎呦一声,捂着腮帮子叫了起来。接着,冲着鸡腿一大口咬下去的周红英也跟着大叫了一声,然后周家众人接二连三地叫了起来,都捂着腮帮子疼得眼圈泛红。

    “唉呀妈呀!我这牙咋倒了呢!这可咋整!”王凤英对着碗里的肉急得直拍大腿,也不知道咋地了,她这牙忽然就倒了,现在别说吃肉了,就是豆腐她也咬不动。

    周家众人也有同样的症状,一个个捂着腮帮子对着碗里的肉流口水。周军没忍住,直接把肉放到嘴边开舔,周红英有样学样,也开始舔她碗里的鸡腿,舔着舔着一个没忍住,一口咬下去,哎呦一声大叫起来,疼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这是咋地了?是不是吃啥吃地呀?”周春来看着没有一丝异样的周阳兄妹四人和周春喜一家说道。

    “吃啥吃地?这青黄不接地,咱家有啥吃地?”周老太太敲着饭盆把周春来的话堵了回去。

    李贵芝和周平沉默地吃着碗里的饭,眼神闪烁,却一声不吭。

    很显然,周老太太中午应该是带着她最喜欢的几个儿孙吃小灶了,不想让周春来说破。

    周晚晚笑,她还真是歪打正着。本来想着全家牙都倒了有点太诡异,留着周春喜一家和周霞,是给他们兄妹三人打个掩护,也是为了周老太太母女不要吃不成肉恼羞成怒迁怒于他们。没想到还能牵扯出吃小灶的事儿来。

    “别吃了!你那脸皮咋那么厚?”周红英一筷子扔过去,把正吃饭的周霞和周平打得一愣,“一家子都吃不了,就你舔个大脸在那吃!咋不噎死你们!”

    说着,周红英上去把几个牙没倒的碗都抢了过来,摆在周老太太面前。她吃不了,当然也不能让别人在她面前吃,周红英抢得理直气壮。

    周阳看看跋扈的周红英,再看看只吃了几口饭的弟弟妹妹,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变,最后还是没忍住,他刚想说话,就被周晨一把拽住,“囡囡困了,咱回去吧。”

    妹妹刚睡醒,当然不可能困,周阳知道弟弟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他沉默地抱起周晚晚拉着弟弟离开了周家鸡飞狗跳的饭桌。

    “幸亏我藏了几个大土豆,咱们吃烧土豆去!”周晨兴致勃勃地拉着哥哥和妹妹走出周家,一点都没被周老太太背着他们吃小灶和周红英的跋扈影响到。

    “我今儿个就不该好面子,没跟沈国栋说咱家的事。要是都跟他说清楚了,让他把东西都带走,也就不跟他们惹这个气生了。”周阳踢着脚下的土坷垃,还是有些闷闷的,“最后还害得你俩吃不上饭。”

    “大哥,我要吃烧土豆!”周晚晚把小脑袋放在周阳的颈窝,兴致勃勃地指挥他,“你给我烧一个焦黄的带嘎巴的!”

    “唉!大哥给你烧一个带嘎巴的,焦黄的!”被妹妹这么一指挥,二十四孝好哥哥一下就忘了自己满心的闷气了,马上加快脚步,准备给妹妹烧土豆去了。

    周晨在周阳身后笑眯眯地摸了摸妹妹的小卷毛,夸奖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第二天,周家众人的牙还是没好,什么也吃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香喷喷的鸡块炖土豆慢慢变馊,最后倒掉。

    周老太太母女不能吃,那当然全家都不能吃,几个牙好好的能正常吃饭的人也都得跟着他们挨饿,就这样,周红英还看他们不顺眼,没事儿就要找茬呢。

    周春喜又一次被派去县城给周红香送东西,这次可不只是几把青菜了,周老太太给周红香装了两只野鸡一只兔子,要不是周红英抱着一只兔子不撒手,周老太太就把剩下的这四只活的都给大闺女拿去了。

    周家其它人有意见?都给他们吃了一顿了,还没够儿了?你看哪个老农民整天就想着吃肉了?人家城里人都没吃上肉呢,他们有啥资格惦记这几只野味?

    至于大家都是一口没吃着就更不在周老太太的考虑范围内了,你没吃着是你没那个福气吃,更不能留给你吃了。

    至于周阳兄妹三个,谁都没想过这些东西是他们拿回来的,得听听他们的意见。

    周春喜在周家人复杂的目光中扛着一个大袋子走了,周家其他人也准备出发,去小寒山打野味。

    周阳被指派着带路,周晨主动留了下来,“我在家帮我奶干点零活儿。”

    周晨当然不是不想去打猎,他只是不想跟周家其他人去。打回来他们兄妹也吃不着几口,更别想着卖钱了。所以他留在家陪妹妹,要不是周阳被指派着给他们带路,他也不想哥哥去,受苦受累还得被呵斥,当他们兄弟是傻瓜吗?

    周家人去打猎的人都走了,周红英今天竟然没去上学,一直在家里转悠着,时不时地叱骂几句留在家里的几个孩子。

    周晚晚冷笑,让周晨带着她出去玩儿,留在家里碍着别人的眼呢。他们兄妹现在首要的是平安长大,别的都不用着急,等他们长大了,离开周家这个烂泥坑,她再跟这些人算总账!

    不过周红英这次可是打错算盘了,她的牙,周晚晚不给她解药,她就一辈子吃不了肉,且得慢慢熬呢!

    周晨也发现了周红英的意图,黑亮的眼睛闪了几下,最后什么都没说,抱着周晚晚出门了。

    他们从后门离开周家,顺便带了两个大甜瓜和几个西红柿当零食。离开周家,兄妹两人的心情都轻松了起来,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北荒地走去。

    北荒地是什么时候都不缺小孩子的,现在农闲,不用小孩子看家、做饭、打猪草,他们更是有时间往这儿跑了。

    来到北荒地,周晚晚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这个北荒地,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春天的时候,周晚晚在这里撒了很多野菜种子,北大泡子边种了树苗,泡子里放了很多小鱼苗,她预想的是过一两个月,这里将是一片生机勃勃。

    可现在的北荒地,地上几乎没剩下一棵野菜,很多地方光秃秃地甚至草都没长好,还有很多柴火烧完的灰烬一堆堆地留在地上,应该是小孩子们效仿周阳他们那次烤鱼点的篝火。

    北大泡子边也没有小树苗长出来,甚至春天茂茂盛盛地发了好多芽的芦苇现在也稀稀拉拉地就长出来那么一点,而且还被摘光了叶子。

    最令周晚晚震惊的是泡子边那几个大坑,一看规模就不可能是小孩子能挖出来的,一定是大人过来抓鱼,修了坝想把水淘干净抓鱼挖的。

    今年雨水丰沛,按理说大泡子里的水应该不少,可是因为捕鱼淘水的关系,大泡子的面积比春天小了近三分之一,水也浑浊不堪,再没有了春天时的波光粼粼。就是这样,泡子里还有一群孩子在拿着破笊篱捞着,希望自己能碰到好运气,捞上来一条半条小鱼。

    涸泽而渔,焚林而猎。看见这样的景象,周晚晚又一次想到了这句话。也更加坚定了一定不能让小寒山成为周围村民猎场的决心。

    不能说人性贪婪,但在饥饿和物资极度匮乏面前,人们的行为已经失去了底线和顾忌,这比真正的恶值得原谅,有时候却也比真正的恶更可怕。

    周晚晚不想去仔细研究这个问题,她只是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必须隐藏好空间的秘密,这个空间能给他们兄妹带来帮助,更能带来她想象不到的灾难,对谁都不能透漏一丝一毫。

    周晨带着周晚晚在一片疮痍的北荒地转了一圈就想走,周晚晚却不肯,非要再玩儿一会儿。难得这小家伙有执拗的时候,周晨当然都随妹妹高兴。

    周晚晚在北荒地上慢慢走着,不着痕迹地撒了很多种子,有绿化预防土壤沙化的植物,更多的还是野菜种子。在保障自家人安全的范围内,周晚晚还是想为这个她从小长大的村子做点什么的,至少,她现在能保证北荒地常年能挖到新鲜水嫩还稀有的野菜。

    小树苗周晚晚也又种上了,这次加大数量,争取能有那么几棵能逃过这些熊孩子的魔掌,长成大树。

    兄妹俩在北荒地逗留了一会儿,就转道去了屯子西边的防风林,那里小树长得挺高了,能遮阴,又没孩子去,很安静,他们可以安心地吃带着的甜瓜和西红柿。最主要的是这里能看见通小寒山的路,能等到周阳。

    周晨找了一个阴凉又通风的地方,给周晚晚做了一个插了很多野花的小凉帽,又用带着的水打湿手绢给她擦了手脸,才一小块一小块地喂妹妹吃东西。

    周晚晚美滋滋地享受着二哥的细心照顾,看着他黑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感慨,二哥这种帅气阳光又聪明细心的男孩子,长大了得迷倒多少女孩子呀!

    兄妹俩吃了东西,又是斗草又是捉蝈蝈,还给周晚晚做了一个大花环,高高兴兴地玩儿了好一会儿,周晚晚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估计二哥应该饿了。

    周晚晚趁周晨跑去给她扑一只大蝴蝶的功夫,在周围几个草堆里做了一些手脚,又从空间里放出了几只蝴蝶在那里。

    周晨果然被吸引了过去,接着就惊喜地发现了一窝鸡蛋,足有三四十个!然后他又在另外一个草堆里发现了一只趴着孵蛋的野鸡,那只野鸡估计是不舍得离开它的蛋,看见人也不跑,被周晨轻易就给抓住了。

第七十五章 卷毛儿小狗

    周晚晚也过去看热闹,然后在旁边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很多鲜嫩的蕨菜、黄花菜,还有一窝把地面都撑开了的大土豆。

    兄妹俩又惊又喜,把鸡蛋都拿出来放到一个草窝窝里,两堆加起来竟然有五十一个!至于那只鸡,周晨趁周晚晚不注意,转过身学着沈国栋的方法,把它脑袋拧了个一百八十度……

    周晚晚也装着没看见。她觉得二哥这样挺好,他们现在肚子都填不饱,哪有那么多同情心给一只傻野鸡。

    至于野菜和土豆,周晨估算了一下,他们一顿是吃不完的。土豆已经长成,他把土豆秧割下来,挖出几个够今天吃的,其它的就让它们还埋在土里。他把那块地方踩实,又做了一些掩饰,让别人从外表上看怎么都看不出来里面有一堆大土豆。

    按正常节气来说,现在土豆还都没长大,除了断顿的人家,谁家都舍不得现在就把土豆挖出来吃,所以这一窝大土豆在这个季节还是很稀有的。

    其实,即使是正吃土豆的季节,大家也是很节制地吃的。家家就那么大个园子,除了种一些必需的蔬菜,都尽量挤出地方来种土豆、地瓜。遇到缺粮食的年头,这些可是能顶半年粮食的东西。

    周晨忙完这些,把野鸡和鸡蛋先藏起来,又去采了一大把蕨菜和一堆黄花菜,留够它们兄妹三人今天吃的,其它的都用一个草窝子装起来,再拿上几个大土豆,抱起周晚晚去了离防风林不远屯最西头的响铃姐家。

    响铃姐姓孙,周晚晚前世对她没什么记忆,但听大哥说,响铃姐是全大队都出名的漂亮、手巧,跟母亲李秀华关系很好。他们小时候,响铃姐没出嫁之前帮他们兄妹做过好几双鞋呢。响铃姐出嫁没两年,她的寡母就死了,响铃姐也再没回来过,所以周晚晚才对她没有印象。

    响铃姐的娘年轻守寡,只有响铃姐一个孩子,孤儿寡母过得非常清苦。响铃姐长大了,能下地干活了,她娘的身体也完了,在家里做点家务活都直喘,冬天几乎下不来炕,全家就靠响铃姐一个姑娘家支撑着。

    周晨抱着周晚晚走进响铃姐的家,木障子破败不堪,院子里的几样东西也都老旧残破,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归置得整整齐齐。两间低矮的泥草房,土墙剥落斑驳,都能看到里面的泥胚,可从敞开的窗户看去,屋子里却收拾得清清爽爽。难怪在前世,大哥听别人偶尔说起响铃姐,还告诉周晚晚,响铃姐跟咱妈一样干净利索。

    周晨刚走进院子,响铃姐的娘就从园子里出来了,她手里拿着一把草,使劲眨着眼睛,又揉了揉,还是看不清眼前的孩子,只能开口问周晨:“孩子啊,孙老奶这眼睛算是完了,啥都看不清,你是谁家的?来有啥事儿啊?”

    “老奶,我是东头老周家的四小子,咱两家一趟街。”周晨走近了,让孙老奶看清他,“我从北大泡子那边儿来,在那边玩儿水,把衣裳整埋汰了,怕回去我奶骂我,你能借我一盆水,让我洗洗衣裳吗?”

    “你们这些淘小子,就知道瞎淘!”孙老奶嘴里说着呵斥的话,脸上却笑笑的,显然没把男孩子弄脏衣服当回事儿,“把衣裳脱下来,老奶给你洗了得了,这大太阳地,赶下黑(晚上)回家保准能干。”

    “老奶,还有好几个人呢,你给我点水就行了,我拿过去一起洗。”

    “你们这群淘小子呦!”孙老奶笑呵呵地带着兄妹俩往屋里走,“洗脸盆就在门口呢,你自己去水缸舀水去吧。”

    “唉!老奶你该干啥干啥去吧,我自个来就行。”周晨干脆地答应着,到孙家外屋门口找了个搪瓷脸盆,刷洗了两遍,又盛了一盆水。

    孙老奶坐在灶坑边的小板凳上摸索着给猪切菜,有一句每一句地跟周晨说着话。

    周晨忙完,才把装着野菜和土豆的草窝子放到孙老奶家锅台上,“孙老奶,这是我们从北荒地摘的野菜,还找着了几个土豆,给你点。”

    “诶呦呦!这可不行!”孙老奶放下刀摸索着走过来,“老奶咋能要你个小孩子的东西,快拿回去给你奶!”说着又笑了,“你放心,老奶给你保密,你今天来家洗衣裳的事跟谁都不说!”

    周晨示意周晚晚抓住自己的衣襟,端起水盆就往外走,“老奶,你就拿着吧!不是我一个人送的,你不拿我回去没法交代,你可得给我们保密呀!”

    “这孩子!”孙老奶对已经走出门的周晨无可奈何,接着又眨了眨昏花的眼睛问他:“你旁边那个小黑影儿是个啥?带了条小狗?”

    被当成小狗的周晚晚一愣,就笑了。周晨也笑了,“是,老奶,一条小卷毛儿狗。我走了啊,待会儿就给你送盆子来。”

    “慢着点儿,你们可轻点儿淘气啊,”周老奶高声嘱咐着,“盆子不着急!”

    ……

    周晨带着周晚晚回到防风林,拿上所有的吃的,又往林子里面走了一段,确定够隐蔽了,才搭灶烧水。

    周晨把火苗调好,只让它烧搪瓷盆子最底下的一小块,还跟周晚晚解释:“这么烧水开得慢点,可待会儿用完了盆,拿草一擦,就全都干净了,谁都看不出来咱用这个盆烧水了!”

    周晚晚看着她二哥,特别奇怪这些他都是怎么知道的。

    周晨干活一向干净利落,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土豆野菜,连烤肉的签字都削好了。水也马上要开了,就等着收拾野鸡了。

    周晨把装着鸡蛋的草窝子交给周晚晚,哄着她背对着火堆数鸡蛋,还告诉她,数完了都拿出来,再一个一个地放进去,然后再数一遍。

    周晚晚知道二哥是不想让她看见收拾野鸡的血腥场面,就乖乖地坐在那慢悠悠地数鸡蛋。等周晚晚数到第三遍的时候,烤肉的味道也传过来了,周晨笑眯眯地过来抱着妹妹亲了亲,“囡囡真乖!”

    兄妹俩又从烤肉的火堆里扒拉出来两堆烧得不那么旺的炭火,一堆埋土豆,一堆埋鸡蛋。

    等兄妹俩吃了几串烤肉后,鸡蛋也熟了,最后鸡蛋和肉都吃腻了,土豆又可以吃了。

    周晚晚吃两口肉就嫌腻,只配着野菜吃土豆,周晨看妹妹不肯吃肉和鸡蛋,怕她饿瘦了,见缝插针地往她嘴里塞。周晚晚先是忍着吃了两口,后来发现二哥还没完没了了,他再递过来,周晚晚就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头,周晨笑她:“小卷毛儿狗还学会咬人啦!”

    周晚晚气结,气哼哼地叼着二哥的手指头不撒口,还使劲儿晃了晃,周晨笑着给她配音,“旺!旺旺旺!”

    直到周阳出现在村西头的土路上,周晨还在学狗叫哄妹妹高兴,周晚晚扬着小下巴就是不露笑脸。哼!我是小卷毛儿狗,咱俩一奶同胞,你就是大狗!不听够了你叫我就是不笑!

    周阳一回来,弟弟妹妹就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一个告状,一个诉苦,热热闹闹地把他在山上跑了一天的疲倦和跟周家人相处的烦躁都给赶跑了。

    再吃到两个小家伙给他留的鸡腿、鸡蛋,周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觉得无限的温暖满足和踏实。

    看着周晚晚小口小口地吃着周阳喂过去的鸡蛋,周晨气得拿手指头点她,“我喂你你咋说啥都不吃?”

    周晚晚抱着她大哥的脖子,笑得甜蜜极了,“我喜欢大哥。”

    周晨气得手指头抖抖抖,“你这个小白眼儿狼!白疼你了!”

    周晚晚美滋滋地看着她二哥受挫,谁让你说我是卷毛儿狗!就是不喜欢你,哼!

    周阳看着弟弟妹妹吵架哈哈大笑,也不去管他们。果然,没一会儿这俩小家伙就又腻味在一起了,一个早忘了怀里那个是只小白眼儿狼,一口一个“囡囡真乖”,一个也忘了抱着自己这个说自己是小卷毛儿狗了,拿着笨笨的小手给他二哥剥鸡蛋吃。

    周阳吃完东西,兄妹三个又腻歪了一会儿,才说起今天上山的情况。

    如周晚晚所料,他们今天空手而归。

    “那兔子跑得,别说人了,狼都追不上!”周阳说起今天的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我亲眼看见一只野鸡从地上直上直下地飞到一棵老高的大树上。根本抓不着!”

    “咱昨天去挺好抓的呀,”周晨也觉得奇怪,“这老些人去一大天,咋能啥都抓不着?”

    “野味倒是有不少,就是只能看见个影儿,我带着他们找着了好几棵甜瓜秧,”周阳说到这叹了口气,“就是昨天咱们吃的那些,大伯娘连没熟的小瓜崽子都摘下来了,瓜秧也被二乐给拔了。”

    “家里柴火垛那几棵咱可得小心着,让他们知道也得给一窝端了。”周晨讽刺地笑了一下。

    自从去了一趟小寒山,周家人是彻底地歇了打野味的心了。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只有沈首长的警卫员能行了,人家有枪,还是当兵的,每天就练这个的。所以周家众人也就更加盼望着沈国栋能再次来周家。

    上次他们来,虽然只进了西屋,也没跟周家人接触,可当时在家的人可都看着呢,也都躲起来偷听着,沈国栋说了什么大家都知道。

    周红英留下的那只兔子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所有人都明白,在大家上山的时候,周老太太将那只兔子给周红英开了小灶,炖了吃了。

    周晚晚当然也知道,周红英把家里的孩子骂出去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周红英可不是怕自己吃小灶让人发现,在她的世界里,她在周家就是高人一等,吃小灶天经地义,她把人撵出去完全是出于“肉不给你们吃,味儿都不让你们闻”的目的。

    但这次周红英注定要失望了,周晚晚在几天后看见了周老太太遮遮掩掩地把一盆长了绿毛的兔子肉埋在了门口的粪堆里。周红英不能吃,周老太太宁可放臭了也不肯给周家几个牙没倒的孙子吃。

    在周家人的期盼中,沈国栋周末准时过来了。这次他是被小张直接送过来的,显然这个周末沈首长还是没时间或者身体不允许,不能亲自带他下屯子。小张怕他再自己偷着跑来,只能送他过来了。

    这天周家人都去生产队干活了,只有周春发一直在家等着。他早想好了,沈国栋就是一个小孩儿,哄他还不容易?哄好了他,再跟沈首长身边的人混个脸熟,以后啥事儿都好办了。

    可出乎周春发的意料,他根本没机会接近任何人。沈国栋下了车,抱起在院子里玩儿的周晚晚就走了,等周春发追出去只看到一个车屁股。

    原来沈国栋来的时候就遇到了在公路边的谷子地里拔大草的周阳兄弟,跟他们打好招呼就过来接周晚晚了。

    今天他们还是去小寒山,沈国栋在车里又把他的军用挎包拿出来,里面是给周晚晚准备的糖和花生,周晚晚不要。指着花生说咬不动,糖也不能吃,吃了会长蛀牙。还把一口小白牙漏出来给沈国栋看,她现在臼齿还没长好,其它的小牙都长出来了,细细白白的一排,散发着珍珠一样的光泽,非常漂亮。

    前座的小张几次想逗一逗这个漂亮聪明的小娃娃,都被沈国栋给挡回去了。囡囡又不是小狗,咋能谁想逗就逗,想摸就摸?

    好在沈国栋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要不然有心结的周晚晚非咬他不可。

    这次去小寒山,周晚晚只放出来几只兔子和野鸡给沈国栋追着玩儿,当他们拿出枪来的时候,她就不管了,这些兔子山鸡又不是有超能力,跑得快点,飞得高点而已,有枪还能打不着?那还当什么兵。

    小张和司机小梁没让周晚晚失望,枪法非常准,收货颇丰。最令周晚晚刮目相看的是沈国栋,他的枪法竟然也不差,收货甚至比小梁还多。

    周晚晚再次怀疑,这个沈国栋真的只有十二岁吗?

    打完猎,又包餐了一顿烧烤,几个人尽兴而归。

第七十六章 小惩

    周晚晚在车里很直接地告诉沈国栋,不要给她带吃的,她还小吃不了,也不要给她猎物,“我和哥哥们要吃自己去抓新鲜的。”

    为了照顾周阳家丑不可外扬的自尊心,周晚晚只能用这个理由来敷衍沈国栋,当然也是怕他知道真相后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他们三兄妹现在最需要的是在相对平静安稳的环境中长大,等他们长大到能自立门户了,他们的仇,前世今生加起来,周晚晚会一项一项地跟周家人算清楚,谁都别想跑。但现在,他们真的不需要炸药包一样的沈国栋来添乱。

    沈国栋两次来小寒山打猎,过程都很顺利,一点都没觉得抓一只野鸡有多困难,所以一点都没怀疑周晚晚的话,至于前座的那两位怎么想,周晚晚就不在乎了。

    话虽这么说,到了周家,沈国栋还是给周晚晚留下一大把糖和三只兔子,三只山鸡。

    周春发在家等了一天,终于把沈国栋给盼回来了,那两个当兵的还拦着他不让上前。

    沈国栋在车上跟周晚晚把要说的话都说差不多了,又因为走的时候跟沈首长立了军令状,保证六点以前回去,所以今天也没拖拉,告诉周晚晚他周末有时间就来,很干脆地走了。

    周春发追着吉普车的车屁股跑了好几十米,吃了一嘴灰之后只能垂头丧气地回来。

    周老太太可是高兴得不行,这隔几天就有一堆野味送来,上哪找这么好得事儿去。她赶紧动手收拾,打算着周春喜放工回来让他连夜去一趟县城,天太热,啥东西都放不住,得让大闺女吃上新鲜的!

    周春发回来一看见地上的一堆野味也非常高兴,他脑筋转了转,就跟周老太太商量,咱自己家吃了也就顶个饱,这要是送到乡上领导那里去,他至少也能在领导那里留个好印象,以后再提去乡里工作的事也容易一些不是。

    周晚晚听着这对母子商量,在心里冷笑,她便宜真的那么好占吗?等着吧,等领导拿到东西,发现皮毛下都是发黑发臭流脓水的臭肉时,对他们的印象一定深刻极了!

    当然,上次送去给周红香的那几只也一样。周晚晚早就知道,给周红香送去的东西,一把青菜她都会赶紧拿去巴结领导,这么稀有的兔子野鸡周红香更得赶紧送去了,就盼着领导一高兴,给她安排个工作,临时工她就烧高香了,怎么也比现在一分钱收入没有强啊。

    就是不知道医院的领导看见周红香送去的大礼之后,会怎么安排他们夫妻,真是挺值得期待的。

    回城的车上,小张跟沈国栋提起了他打听到的一些周家的情况。

    沈国栋没听完就气得直接拔枪了,小张后悔莫及,赶紧苦口婆心地劝阻,小梁更是吓得死命地踩油门,这要是劝不好这个祖宗,他真有可能跑到人家家里拔枪把人给毙了。

    小张和小梁一路手忙脚乱又心惊胆战,就盼着快点回去,好把这个小祖宗交给参谋长收拾,他们是真治不住啊……

    沈国栋送来得野味周家当天晚上一只都没吃,大家的牙都没好呢,吃不了啊。至于周阳几个牙齿没问题的,一直就不在周老太太的考虑范围内。这些东西,两只连夜送去了县城,两只被周春发提到了乡里,送给了乡领导。

    还有一只山鸡虽然谁都没看见去了哪里,但去处大家都心知肚明。

    几天后,那只大家都没见着的山鸡又被周老太太埋在了粪堆里。

    时间进入八月下旬,地里的庄稼都开始慢慢转黄,一些比较早熟的芸豆、红小豆都已经成熟,就等着再暴晒几天就可以收了。

    周家院子里的向日葵也低下了追着太阳转了一夏天的大脑袋,悉悉索索地落着花,到了上浆饱仁儿的时候。

    生产队里的活儿还是干完了这样接那样,总也没有个头,周家饭桌上终于有了变化,主食从菜糊糊变成了水煮土豆,配菜还是没有。

    去年冬天从徐家拿回来的半块豆饼只下了小半坛子大酱,周家人宝贝得不行,哪能拿出来随便吃。

    有时候周晚晚非常不理解周家人做饭的逻辑,无论什么蔬菜,都是放到糊糊里煮,唯一例外的豆角和茄子还是煮成糊糊,看不出里面的区别吧?其实周晚晚每天对着他们也快要分不出二者有什么不一样了。

    现在每天吃土豆,没有配菜只能在里面多放点盐,吃得所有人都烧心得不行,她还得偷偷给两个哥哥配胃药。可园子里也是有青菜的,野菜也有不少,就是没人想过要弄点拌一拌配着土豆吃。

    周阳三兄妹的日子当然不会这么苦。上次在西边防风林发现的鸡蛋被周晨藏了起来,准备每天给周晚晚烧一个吃,这样她就不用吃周家难以下咽的饭食了。可周晚晚不同意,她让周晨带她再去看看,说不定小鸡又来下蛋了呢。

    周晨就真的带她去了,然后周晚晚在草丛里摸摸,就又摸出来一窝鸡蛋。从此以后,每隔几天,那个草窝窝里就会有一窝鸡蛋,完全能供应上三兄妹的需求。偶尔几次,还能在那里抓住一只山鸡,兄妹三人就可以改善一顿伙食了!

    周家三兄妹就这样过上了有肉有蛋还有瓜果的滋润日子。

    周晨摸草窝摸上了瘾,经常看见一个草堆就进去摸摸。有时候还逗周晚晚,“吉祥物,你运气好,你去摸摸,给咱摸出一窝鸡蛋来!”

    周晚晚就上去摸,有时候还真能摸出两个鸡蛋或者一堆蘑菇什么的,周晨就更玩儿上了瘾,逢草必看。

    一次兄妹俩又出来玩儿,周晨又让周晚晚去看一个草窝窝,周晚晚当然不能每次都摸得出来东西,那也太说不过去了。所以她一直把几率控制在十分之一左右的范围。

    这次她什么都没往里放,当然空手而归。周晨去扒开草堆去看了看,又让周晚晚去摸,周晚晚只能配合她二哥。结果她还真摸出一个鸡蛋来。

    周晨笑着亲亲妹妹吃惊的小脸,“看,你运气多好!”

    周晚晚也笑了,很显然这是二哥在逗她玩儿。最近周晨还真是越来越活泼了,周晚晚非常喜欢这样偶尔淘气一下的二哥,所以总是配合他,即使每次他捉弄的对象都是她这个可怜的妹妹也甘之如饴。

    炎热的夏天终于过去,学生们的暑假也结束了。还有两天就开学了,周红英这几天都在抹着眼泪赶暑假作业,人也非常暴躁,弄得周家人都离她远远的,就怕惹着她遭殃。

    周晚晚摸着下巴考虑,要是现在让周红英退学会怎么样?最后觉得还是不行,周红英退学了也不会去队里干活,她每天待在家里,那自己的活动就太受限了。所以还是只能让她再在学校待两年。

    到了九月中下旬,天气彻底凉快了下来,早晚都得加一件长袖衣服了,生产队的活计也正式进入了秋收阶段。

    最先收的是谷子、糜子,这两种作物出产的是小米和大黄米,这是占三家屯一半口粮的庄稼,连割带往回运前后用了半个多月才算收拾完。

    这个秋天,三家屯的两个生产队都没有大牲口使,六队还稍微好一点,有两头骡子能帮着拉几车庄稼。七队的两头牛一头怀上了小牛犊,一头夏天的时候摔断了腿,都完全不能下地,两匹马瘦得走路都打晃,只有一头骡子勉强能用,却也不敢狠使,全队就这一头顶用的牲口,以后万一有啥事还得指望它呢。

    所以这头骡子拉谷子的时候还得跟着几个壮劳力,遇到个沟沟坎坎或者上坡,人就得帮忙拉过去。

    秋收本就劳累,饭食又跟不上,人们又累又饿,情绪当然不好。可完全不干活还吃着周家最好饭食的周红英最近脾气也很大,看谁都不顺眼,简直有直逼疯狗的趋势。而且周晚晚慢慢发现,周红英发脾气的主要对象是他们三兄妹。

    周晚晚观察了好几天,又结合前世经验,基本推断出了周红英是怎么回事。她是馋了。

    前些天,沈国栋来的那两周,周红英是每周都有一只野味吃的,或是兔子或是山鸡,一整只一个人独享,虽然最后都是一口没吃着,但那一大盆肉摆在面前,光是看就足够过瘾了。

    可沈国栋上次走的时候说的下周还来,竟然食言了。周红英等了一个多月,还是不见沈国栋来,他不来,她就没肉吃,周红英这是迁怒周阳兄妹呢。从她骂他们兄妹的只言片语中周晚晚推断出,周红英这是觉得周阳兄妹得罪沈国栋了,或者是他们没维护好跟沈国栋的关系,他才不来的。

    周晚晚真不是小看周红英,可以她的智商,基本上是想不明白或者想不到这些的。所以,周红英这次的迁怒要么有人提醒她,要么就是有人在背后给她添柴加火。

    想都不用想,能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傻事的只有王凤英母女。周晚晚又稍微观察了一下,就把目标锁定在了周娟身上。

    周晚晚真是想不明白周娟这个人,他们兄妹跟她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可她最近好像特别针对他们。

    这种人的想法周晚晚也不想明白。周娟不惹他们也就算了,她都欺负到他们兄妹头上了,周晚晚当然不会放过她。

    所以,在周娟和周红英又一次在黄瓜架下密谋以后,两人的脸上都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粉红色带一个流脓的黄尖儿,要多恶心有多恶心。而且还不是起了一层,几层叠在一起,五官都扭曲变形,让人目不忍视。

    这疹子不但恶心,还特别疼,不碰流脓,一碰就流血,得了不止人变成丑八怪,还特别痛苦。

    周红英当天晚上足足哭嚎了一宿,周家谁都没睡着觉。周阳兄弟明天还得起早贪黑去割糜子,地里又是刀又是车的,休息不好出了差错怎么办?周晚晚第二天一早给哥哥们吃了补充精力提神醒脑的药,又喝了灵泉水,才非常不放心地送走了他们。

    然后周晚晚就去了东屋,十分钟之后,周红英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周晚晚不但让她发不出声音,也让她吃不下去东西。周红英的嗓子肿得只能喝下去一点点水和米汤,啥都吃不进去。

    可她得胃肠健康得很,周晚晚还特意给她配了点健胃的药,让她每天饿得肠子都疼,可就是都吃不进去什么实质性的食物,也嚎不出声儿。

    周娟就比周红英消停多了,可也痛苦多了。她太在乎自己的容貌了,她以后一生的幸福都得靠着这张脸来争取呢,现在变成这样,她们母女简直急疯了。

    一大早周春发就被王凤英打发去乡卫生所了,没到中午周春发就回来了,两手空空,什么药也没买回来。人家崔大夫说了,卫生所的药紧缺得很,不见病人不给药。

    周老太太也是在等着周春发的药,一看他空着手回来心都凉了半截。马上折腾着给周红英穿衣服,又让周霞去地里叫周家三个儿子,都别干活了,赶紧回来送周红英去乡卫生所吧。

    王凤英母女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周娟的脸变成这样可不能让徐家看见,徐卫国当初可就是看周娟长得好看才跟她订婚的,这要是看见她现在变成这样,那不得马上退婚呐!

    就是不退婚,将来周娟即使好了,徐卫国一想起来当初她这个丑样子,不也得犯恶心,那周娟还咋拿住徐卫国,咋把持婆家帮衬娘家?所以,周娟是绝对不能去乡里卫生院的,卫生院就跟食品站在一条街上,相隔不过几十米,被看见的可能性太大了。

    周娟转了转眼珠子,马上来了主意。她和周红英得的是一样的病,周红英一个人去看病,然后拿两个人的药不就行了。

    王凤英赶紧找周春发商量去了。

第七十七章 折腾

    等周家那三个儿子回来,一群人背着周红英去医院的时候,人群里没有周娟的身影。周老太太完全忘了还有一个孙女也病着,周春亮和周春喜是啥都听母亲的,让咋干咋干,就是不怎么动自己的脑子。只有周春来问了一句周娟的情况。王凤英赶紧给岔过去了。

    周晚晚任由周家人折腾,别说去乡卫生所,就是把这俩人送美国去也是治不好的,不折磨他们两个月怎能消她心头之恨。

    当天晚上,周家众人都没回来,第二天晚上,周春发夫妇和周春喜、周春来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周春亮陪着周老太太母女留在了县城周红香家里。

    原来乡卫生所看不出是啥病,他们昨天下午就去县城了,到了县城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只能先去周红香家里。今天一早到县医院一看,大夫也不知道是啥病,说县医院的化验设备不全,最好带着去省医院看看。

    周老太太当时就坐地上了,这不是要了她的老命吗?还要折腾去省医院,去省里可是要做火车呀,那是咱这老农民能去得了的地方吗?

    最后周红香给出主意,让周老太太在县城等两天,他们家附近有一个老中医,据说可厉害了,最近出门走亲戚了,等他回来让他给看看。

    周老太太可算是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就带着周红英住了下来,还把周春亮留在那里给她跑腿,又叮嘱周春喜,到家拿了粮食赶紧过去,周红香家也不富裕,可不能刮拉她的。

    周春喜第二天一大早就又去县城了,背着周老太太叮嘱要带去的一面口袋面粉和两大筐菜。

    王凤英在饭桌上摔着碗筷抱怨:“那一袋子面得有八九十斤,娘他们三口人在县城住上一个月也吃不了这老些呀!”

    没人接她的话茬,大家都沉默地吃饭。不是没意见,是都知道,以王凤英的性格,你今天跟她一起抱怨,明天就有可能让她把你给卖了。

    周老太太不在,没人再控制粮食了,今天轮到王凤英做饭,她做的说是菜叶子糊糊,其实是疙瘩汤,一家人一顿饭吃了半盆面,菜叶子像葱花一样撒了几颗意思一下而已。

    当然也没人给女人这桌分配了,每人盛了一大碗,西里呼噜地吃了起来,气氛前所未有地轻松。

    连不懂事的周兰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吃着吃着竟然咯咯地笑了两声,李贵芝下意识地去捂女儿的嘴,手都抬起来了才想起来周老太太和周红英都不在,没人会呵斥她,抬起的手就落在了周兰稀疏枯黄的头发上。

    吃完早饭,王凤英看着炕上地下两桌狼藉的碗筷,叫住了周阳兄弟俩,“三乐、四乐,你俩把桌子收拾了,让三丫把碗刷了。”

    这些本来应该是王凤英的活计,平时轮到她做饭,也是周娟干得多,今天周娟不能出来干活,她就把这些推给了周阳兄妹。

    周阳兄弟俩一向不在乎多干点活,平时也没少帮家里干收拾桌子、扫院子、劈柴火这些零活,可是像王凤英这样把自己的活推给他们还拿他们是傻瓜的事还是头一回。

    “我们还得上地呢,该是谁的活谁自己干。”周阳抱着妹妹拉着弟弟走了,路过想走又不敢的周霞身边,一把把她也拉出了东屋。

    “谁不得上地!这么大小子,让你干点活不行啊?是不是支使不动你呀?”周老太太不在,王凤英的嗓门就高起来了,一直追到外屋门口冲着院子里的周阳兄妹几个嚷嚷。

    “大伯娘,你再大点声儿,让左邻右舍前后院邻居都知道是咋回事,看我奶回来咋说。”周晨一点都不怕王凤英的大嗓门,却怕吓着周晚晚,皱着眉头提醒她。

    王凤英没话说了,气得大肚子蛤蟆一样肚子一鼓一鼓地,最后也只能瞪几眼兄妹几个自己进屋去了。

    周晚晚看着王凤英在厨房里骂骂咧咧摔盆摔碗地干活,慢慢地眯起了眼睛。看来给这两母女的教训还是轻,竟然还有闲心找他们兄妹的麻烦。那她就真不介意让他们再忙活一点了。

    周阳兄弟俩准备上工了,走之前反复叮嘱周晚晚,一定要离周娟远远的,有啥事儿都躲着点,还有绝对不能去园子里,昨天周娟和周红英就是进了园子才得地怪病,兄弟俩轮番上阵,絮絮叨叨说了又说,生产队上工的钟都敲完了才非常不放心地跑去上工。

    走之前,周阳对站得离他们兄妹三人远远的却又不肯离开的周霞也嘱咐了一句:“刚才说的都听着了吧,你也小心点。”

    “你们又不是嘱咐我!我小心啥?!”周霞忽然激动起来,冲两个哥哥吼完就跑了。

    周阳被吼得莫名其妙,知道周晨平时就不待见周霞,也不好去问他怎么回事,只是觉得这个妹妹的性格越来越怪。

    周晨冲周霞冷笑一声,“脚上的泡还不都是自己走得。”然后又蹲下来认真地嘱咐周晚晚:“离她也远远地,这就是个虎了吧唧的玩意儿!虎劲儿上来比周娟还坏!”

    时间不允许,兄弟俩只能不放心地走了。

    周晚晚开始琢磨,怎么把周家的水搅得再混一点,让这些人都自顾不暇,自己兄妹也就能过几天清净日子了。

    周兰最近已经能坐着了,李贵芝走之前把她用一床被子围在炕里,又怕她自己翻身滚掉地上,用一根布条拧成的粗绳子把她绑在了窗框上。

    这么一来,周兰是摔不着也磕不着了,以前李贵芝上地之前都让她先拉一次,这样她基本就不会拉被子上了,即使是尿了也不至于太脏,可今天也许是早上吃多了,还没到中午周兰就又拉了,等周晚晚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弄得一身屎尿了。最让周晚晚看不下去的是,她手里竟然还抓着一把屎往嘴里塞……

    周晚晚胃里一阵翻腾,赶紧跑出去深吸几口气,才把那股恶心给压下去。

    周霞和周玲都被周娟骂跑了,周娟一个人关在东里间是绝对不会出来的,所以现在家里只有周晚晚看见了这恶心的一幕。不过即使是别人看见了,也不会动手帮周兰清理的。周兰刚学会翻身时翻到地上,周家好几个人,谁都没有把她抱炕上去,任她在地上躺着,哭够了就撒尿和泥,吃土吃灰,等李贵芝回来,周兰已经脏成了一只泥猪。

    周晚晚在外面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心里还是放不下周兰。无论怎么说,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周晚晚再狠心,也不能看着一个无辜的孩子在屎尿里打滚而不出手帮忙。

    再次观察了一下周家的环境,周晚晚确定现在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她拿出一个高度密封带有微型氧气循环系统的口罩给自己带上,才回到东屋,踩着小板凳上了北炕。

    让周晚晚给周兰收拾干净是不可能的,她自己还是个身体不怎么好的小娃娃,根本没那个力气。周晚晚先费力地把周兰身下的脏被子抽出来,反正也脏了,索性就用它给周兰简单擦拭了一下,又从被垛上拽下来一条被子,又拉又扯地把周兰弄上去,能保证周兰的安全又不去****周晚晚就算完成任务了。

    至于沾满屎尿的被子和被周晚晚拽得乱七八糟的被垛,周晚晚就管不了了。

    然后周晚晚反复洗了好几遍手,又回空间洗澡换衣服,折腾了好半天还是觉得自己身上味道不对……

    等晚上周家人放工回来,李贵芝母女看见炕上的情形就愣了。周晚晚马上主动说明情况,她没指望她们感激她或者有什么回报,但做好事必须得留名,这一点她还是很坚持的。

    李贵芝眼圈红红地去给周兰换衣服了,周平却过来抱起了周晚晚,这个在周家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姑娘用她一贯细细小小的声音跟周晚晚说了一句:“五丫,你是个好孩子。”

    没等周晚晚说什么,周晨就把她抱过去了。周晨现在不放心任何周家人碰妹妹,即使是没有任何威胁的周春喜一家人也不行,他可没忘当初他们吃着让妹妹眼巴巴看着的事。他们没对妹妹使坏是因为他们没那个能力,可不是因为他们好心。

    如果周晨知道李贵芝偷偷吓唬周晚晚跟她要糖那件事,估计会更防备他们。

    周晚晚看着瘦弱萎顿的周平,忽然就想到了让王凤英不顺心的办法,可以把她拿周平换亲的事捅出去啊,这样周平有了一个脱离苦海的机会,周晚晚的内心也不用一直受良知的拷问了。

    当然,最后一点周晚晚是不会承认的,她很清楚地知道,对周家人任何的心软都是对自己兄妹的残忍。可是如果能在折腾周家人的前提下拉周平一把,也算是一举两得的事吧!

    周晚晚笑,周家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他能把人折磨得想做点善事都要找很多理由并且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

    当天晚上周晚晚和两个哥哥凑在一起商量了好半天,最后,周晨拍着胸脯保证,一切都交给我吧!

    周阳兄妹俩对周晨当然有信心了,不过周阳还是嘱咐了一句:“可别让大伯娘知道是你把话传出去的。”

    周晨点头让大哥安心,冲周晚晚笑着眨了眨眼睛。

    过了两天,王凤英坐不住了,把周春发打发了去县城。周娟的脸一点都没见好,又不敢出门去看,只能等着周红英拿回药来,可这都好几天了,留在县城的三个人一点消息都没有,真是急死她了。

    周春喜一家那边也是毫无动静,这几天周老太太不在家,他们一家人前所未有地放松,李贵芝母女偶尔还能笑一两声,可见心情真的非常不错。

    周阳兄妹三人一点都不急,闲话的主角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让闲言碎语再发酵两天吧。

    周春发很郁闷地从县城回来了,他这次去绝对是自找苦吃,来回走了六十多公里的路,因为没带东西去,被周老太太臭骂一顿,连口饭都没留他吃就被赶归来了,又带回来一个任务——跟大队借钱。

    在县城看病可不比乡卫生所,大队开个证明就行,在县里看病必须是拿现钱。周家现在一分钱都没有,只能跟大队借。

    好在夏天送公粮的小麦款发下来了,要不然就是整个二道坎大队,也拿不出一分现钱。

    因为有周娟的关系,周春发这个钱是说什么都得借回来。第三天,周春发带着从大队借来的五块钱又去了一次县城,这次不敢空手去了,背了半袋子茄子、南瓜、辣椒,怕背不动,又把周富也带去了。

    周春发父子当天回来宣布,老中医回来了,周红英看了病抓了药,一行人明天就回家来了。

    除了盼药心切的王凤英母女,周家没一个人因为这个消息而高兴。李贵芝母女的眼睛立刻暗淡了下来,脸上像蒙了一层灰,仔细看,李贵芝的身体甚至都在微微发抖……

    第二天傍晚,周老太太一行三人带着好大一包草药回到了周家,一直说要回生产队干活的周红香还是没回来。

    据说是钱守义工作出了纰漏被领导发配去做清洁工了,又因为有情绪工作不努力,被调出医院到建筑公司当了拉砖的建筑工人。县医院的领导还亲自去建筑公司打了招呼,这个同志很不老实,一定得在艰苦的劳动锻炼中让他好好反省一下。

    钱守义卖了二三十年的票,虽然挣钱不多,但从没干过一点体力活,忽然让他去拉砖,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几天下来就病倒了。为了不丢了饭碗,周红香只能顶替他去上工,每天在建筑工地拉砖,据说人都瘦得脱了形。

    周红英的脸没有一丝好转,脾气暴躁得吓人,她一回来,周家众人全都躲得远远地,这又惹着了周老太太,这群黑心烂肺的,一点都不关心她老闺女,于是又破口大骂一顿。

    周晚晚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让周老太太也说不出话来得了,这样周家的日子就能消停点了。可是当她看见不能说话的周红英一烟笸箩把周霞拍了个跟头,又把笤帚疙瘩扔到周军头上以后,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如果周老太太和周红英一样,不能说话就用暴力发泄情绪,那还是让她骂吧,至少伤不着人。

    他们一回来,汤药马上就熬上了。最后熬出来漆黑浓稠的两大碗,周晚晚又给加了点料,让这药的难喝指数上了好几个台阶。

    周红英本来就吞咽困难,这一碗药喝得哭了好几场,她又哭不出来声,泪流满面有口难言的憋屈样让周晚晚看得非常爽快。

    周娟的药喝得如何没人知道,她自从脸上长了这些东西,就再没出过东里间。

    周红英喝了药,又喝了米汤,拿起纸笔在她的练习本上写了几个字给大家看,周家除了周春发谁都不认识字,最后只能把周春发叫来给大家翻译。

    “沈……国?东?”周春发辨认了半天,才把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很不确定地念出来。

    周红英赶紧点头,周家人都不知道周红英这是要说什么,还是周老太太明白闺女的心,“英子这是问沈国栋来了没有,打没打着山鸡。”

    周晚晚在心里嗤笑,这个周红英还真是执着,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吃呢!

第七十八章 认命

    无论怎样,日子还是得过下去,饭得吃,生产队的农活更不能耽误。谷子糜子收完,就得割高粱、黄豆了,然后是起土豆、地瓜,接着掰苞米,都收拾回来就是打场、送公粮,一样一样排下来,干完就得进冬月,这一年的活计才算完。

    九月中旬的一天,上地割黄豆的社员们天全黑下来才放工,李贵芝被隔壁薛老五媳妇和前街张三脖子媳妇连拖带拽地送了回来,后面跟着木呆呆满脸泪水的周平和拖着脚步垂头丧气的周春喜。

    两个邻居把软成一滩泥的李贵芝放到炕上就赶紧走了。一起回来的周晨抱着周晚晚眨了眨眼睛,周晚晚就明白了,他们计划的事成了。

    估计是薛老五媳妇和张三脖子媳妇把消息透漏给李贵芝的,所以现在才赶紧躲了。这两个人最爱凑热闹、串门子,嘴上又是出了名地没把门的,事情被他们捅出来周晚晚一点都不意外。

    两个人走了,周老太太才开腔:“这是撞尸了?今儿个轮到你做饭了不知道啊?别给我死挺,还指望我这一把老骨头伺候你们咋地?”

    周老太太爱面子,心里清楚着呢,在邻居面前这么骂李贵芝她就成了全屯子有名的恶婆婆了,可就剩周家自己人的时候,她就不用顾忌这些了。

    其实周老太太不知道,她这个恶婆婆、恶奶奶的名声早就在方圆几十里都传开了。

    李贵芝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死死抱着一脸呆滞的周平不肯撒手,对周老太太的叫骂一点反应都没有。

    周春喜终于抬起眼睛看向周老太太,“娘,我有事儿问你。”

    “爹、娘,你俩咋不进屋?”周军冲着一回来就在院子里躲躲闪闪不肯进屋的周春发夫妇喊道,他一直站在地当间儿笑嘻嘻地看热闹,觉得很有意思,看他爹娘还在外面,就叫他们一起进来看。

    周春发夫妇只能磨磨蹭蹭地进屋,靠墙边儿站着。

    “娘,大丫跟沤麻坑的亲事定下来了?咱还拿了人家挺多彩礼?这事儿我们咋不知道。”周春喜向周老太太问道。

    “你这听谁瞎说的?根本没有的事儿!”周老太太赶紧否认,又冲着炕上的李贵芝发难,“是不是她蹿斗你的?我就知道她这一天天就是在给我装老实,肚子里可没憋啥好屁!”

    “他二叔,你说地啥彩礼,我咋没见着?”王凤英一听彩礼就来精神了,也顾不上心虚了。

    周平换亲她一分彩礼都没收,也没给沤麻坑的徐春一分钱彩礼,这是换亲的规矩,莫非还有啥她不知道的?“娘,咱收人家彩礼了?”要收了可不能拉下她,毕竟这还有她家周富一半的事儿在里头呢。

    “给我闭上你那张臭嘴!”周老太太气得脸上的肉都抖了,“没订婚收啥彩礼?你钻钱眼儿里去了?”

    “败家玩意儿!胡咧咧啥!”周春发也恨不得去踹王凤英两脚。

    “她大伯娘,你也是有闺女的人,你劝劝咱娘,不能把我大丫定给那么个人呐!我大丫这一辈子就要毁了……”

    周晚晚有些蒙了,李贵芝怎么只关注定亲而不是换亲?这中间有什么差错不成?

    周阳和周晨也奇怪,但现在还不是讨论的时候,兄妹三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只能看后续发展再说了。

    “啥定亲不定亲地,我可不知道!”王凤英嘴一撇,来了个死不承认。

    “你这是从哪听来的?没凭没据地就回家作,你长本事了啊!”周老太太也来劲了,对拿捏李贵芝她还是很有把握的。

    “奶,定没定亲,收没收彩礼一打听不就知道了。明天就让我爹去找赵四奶,去沤麻坑……”

    “你这是要造反咋地?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吧?”周老太太嗷一声打断周平的话,“你们看我这个死老太太不顺眼就掐死我吧!一家子都冲我来了,我养活你们一家大大小小,我这是养出了一窝畜生啊!”

    周老太太说着就扑向蹲在地上的周春喜,“我这个当娘得哪里对不起你?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五岁那年发高烧,我背着你跑了十里地去镇上看病,腿都要跑断了啊!”周老太太说得涕泪横流,“你娶媳妇,我卖了口粮给你出彩礼,娶回来你就让她这么欺负我啊!”

    “娘……”周春喜被周老太太这么一哭,马上就心软了,“我们也没说啥,就是问问。”

    “问啥问?”周老太太看周春喜的态度软化了,赶紧乘胜追击,“我还能不盼着一家子好?我是她后奶奶咋地?都是我生的,啥我做不了主!”

    “娘,不是……”周春喜看看妻女,又看看周老太太,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啥是不是地!你就说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吧!你闺女媳妇这么欺负你娘,你能不能在旁边看着?”

    周春喜抱着头蹲在地上不说话了,李贵芝抱着周平眼泪流得更凶,却张着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被周老太太这么一搅合,好像她私自给周平定亲的事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周春喜是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我不能嫁给个残废,我死也不能嫁给个残废!”周平忽然从炕上跳下来,一把抓住周老太太的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奶!咱家是不是收人家彩礼了?你给退回去,我以后多干活,我少吃饭,我挣钱都给奶!奶你把彩礼给他退回去!我不能嫁个残废呀!”

    “你松开!你这是干啥!”周老太太被周平冰凉的手死命地抓着,觉得背后升起一股寒气,赶紧甩开她,“你疯了咋地!你这是要吃了我咋地!老大!老大媳妇!赶紧把大丫拽走!”

    换亲的事是周春发和王凤英一手办成的,他们当然得站在周老太太一边,保住周老太太那就是保住他们的靠山,就能随便拿捏周春喜一家。所以夫妻二人非常卖力地把周平的手掰开,连拖带拽地把她按在了北炕上。

    “大丫!你懂点事儿!咋能这么跟你奶说话!”王凤英按住周平,连哄带骗地劝她,“你听话别闹,你奶是你亲奶,她还能害你?”

    “大伯娘,我不能嫁给个残废呀!”周平几次想起身,都被王凤英给按了回去,最后只能求王凤英,“大伯娘,村里都传开了,我奶把我订给沤麻坑那户人家了,收了人家不少彩礼,我都知道了,你就别瞒我了!

    大伯娘,你劝劝我奶,把彩礼给退回去吧,我能挣钱,我以后也不结婚了,我一辈子给家里挣钱还不行吗!”

    “这孩子!瞎说啥!那些乱嚼舌根子的话你也信?”王凤英看了一眼南炕上坐着的周红英,接着哄骗周平,“你听话,别闹了,大伯娘那还有两尺条绒,红底黄花可好看了,是二丫婆家给送来的,明天大伯娘给你一尺,让你做双鞋面!”

    还没等周平说话,南炕的周红英抄起一个装水的大碗就扔了过来。这些天她就喝点米汤,饿得没力气,碗没扔到周平身上就掉在了地上。

    就是这样也把大伙吓了一跳,周阳下意识地把弟弟妹妹护在了身后,周晨赶紧护住周晚晚的头,兄弟俩都很后悔,不应该为了看事情发展留在东屋,应该他们一开吵就出去。这种乱七八糟的场面,吓着妹妹可怎么办。

    “我不怕,我要在这看。”周晚晚马上看出了哥哥们的想法,可她想知道事情到底哪里出问题了,怎么就没人提换亲这个茬呢?

    周阳没办法,让周晨抱着妹妹坐在炕梢,自己拿个长凳坐在前面挡着他俩,才稍稍安心一些。

    周红英扔了碗还不解气,又在炕上找别的东西扔,周老太太赶紧过去哄她,又冲王凤英骂道:“你个败家娘们儿!瞎应承啥!那鞋面是给英子留着的,你敢给别人试试!”

    这个时候王凤英可不敢得罪周老太太,说到底,周老太太换亲也是为了她儿子。

    “她二婶,”王凤英看周平不挣扎了,又去劝李贵芝,“咱做人家媳妇的,可不能不孝顺老人,这可是让全屯子都戳脊梁骨的事,闺女早晚得嫁出去,为了个丫头片子得个不贤惠不孝顺的名声可不值当!

    咱家这好日子可都在后头呢,人家乡领导都说了,到秋就提拔大乐他爹到乡里,那可就是吃供应粮的干部了!二丫再嫁到徐家,人家徐家过得那是啥日子?手指缝里漏点东西帮衬咱一下,咱家这日子就能好过不少!

    你可想清楚了,为了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得罪娘,到时候好日子可就没你们一家子啥事了!”

    李贵芝一把抱住表情呆滞的周平,哇一声哭了出来,“我可怜的二丫啊……”

    这就是无声地妥协了……

    三兄妹回到西屋,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周晨抱着周晚晚不撒手,周阳就主动去烧炕铺被子,又打好了水给弟弟妹妹洗漱,直到躺进被窝,周晨还是紧紧地抱着妹妹,周晚晚第一次猜不到二哥的想法,只能乖乖让他抱着。

    “等咱囡囡长大了,咱就分出去单过,谁都别想插手她的事!”周晨考虑了半天,低沉而坚定地对周阳说。

    “咱不怕!那时候咱俩也大了,谁敢欺负咱囡囡?再说了,”宽厚的周阳第一次在提起周家人的时候面带讽刺,“咱又不想要个好名声,也不想跟着谁过啥好日子,咱怕啥?”

    “想过好日子自己挣去!靠谁都没有靠自己有用!”周晨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我觉得二伯娘也不是真在乎大丫姐,为了自个的好名声、好日子就把她给卖了。”

    “她也是考虑二伯父和六丫吧。”周阳总是能多理解别人一些。

    “糊涂!现在还没过上啥好日子呢,大伯娘就能把大丫姐给卖了,将来能有他们啥好日子?”接着,周晨才想起今天的疑惑,“我让赵大壮放出去的消息是奶和大伯娘拿大丫姐换亲,二伯娘咋听成了给大丫姐定亲,还收了好多彩礼呢?”

    “明天再好好打听打听吧。现在说这些都没啥用了,二伯娘和二伯都认下来了,咱还能说啥。”周阳叹息着说道,其实从他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就想帮周平的,可看今天这个形式,周春喜夫妻都妥协了,他们兄弟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各有各的命,自己不争气,别人有啥招!”周晨对周春喜一家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刚才就想,谁要敢这么对咱囡囡,我非跟他拼命!二伯和二伯娘咋就能忍下来!”

    周阳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也是想不明白,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推到火坑里,周春喜夫妇怎么就能认了?

    周晚晚听着兄弟俩的谈话,在被窝里对自己讽刺地笑了。看到了吧,以后收起你没用的同情心少管闲事吧,二哥说得太对了,个人有个人的命,她自己不争气,别人有啥招?

    第二天一早,周晚晚被一声尖利凄惨的哀嚎惊醒。她猛地从被窝里坐起来,接着,从周家后园子连续传来几声绝望到极致的嚎叫,还没等周晚晚从震惊中缓过来,周晨就跑了进来。

    周晨赶紧上炕,连人带被子把周晚晚抱在了怀里,“囡囡不怕啊,二哥在呢,二哥陪着你啊,咱啥都不怕……”周晨又拍又哄,嘴里反复地念叨着这几句。

    周晚晚本来就没怎么害怕,只是被从睡梦中忽然吵醒有点愣愣的,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周晨,周阳也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扫院子的扫帚。

    “我不怕!我要尿尿!”周晚晚知道,这种时候她说什么都不如表现得正常一些能安哥哥们的心。

    周阳兄弟俩赶紧给妹妹穿衣服、鞋子,又不断地逗她说话,看她一切正常,才放下心来,抱着她去上厕所。

    刚走出西屋,就看见周春喜和周春亮抬着周平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后面跟着扎扎着一双手的王凤英,还在那咋咋呼呼地叫嚷:“这咋说上吊就上吊了呢!这都订婚了,这要死了咋跟人家老陈家交代!”

    “让她死!救她干啥!我看她还能真死了咋地!她这就是作妖儿,吓唬谁呢!”周老太太坐在东屋炕头尖声叫骂着,听说周平上吊了,她连地都没下,这要是让她给吓唬住了,以后这日子还能过吗?

    周阳兄弟俩看见双眼紧闭头发凌乱的周平从身边抬过去,也都愣住了。周晨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捂周晚晚的眼睛,可周晚晚已经先他一步转身趴在了他的肩膀上。

第七十九章 陪伴

    周晨以为周晚晚没看见周平的惨状,跟她说话她也应答正常,也就放心了,又看周阳很担心周平,就让他去看看情况,自己带妹妹去上厕所。

    兄妹俩走到仓房边去后园子的夹道上,看见李桂芝泥一样滩在地上,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显然是被周平上吊的事吓得说不出来话了,估计刚才那几声惨叫就是她发出来的。周晨把周晚晚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不让她看见李桂芝的样子,赶紧回屋叫人。

    除了周娟,周家人都在东屋,听见周晨叫人,周老太太马上开骂:“让她在那躺着,谁都别管她!她这也是跟我作妖儿呢!这娘俩这是在要我的强啊!要死就赶紧死!看缺了你俩我们老周家的日子还过不过!”

    周春发一家人听周老太太这么一说,都不动了,周春来本来想去,也被沈玉芬拉住了,周春喜还得顾着周平,想去又分不开身,急得手里的水碗都端不住。周阳见状快步跑了出去,他先让弟弟带着妹妹从另一边绕去厕所,他去把浑身瘫软的李贵芝背回了屋里。

    周晨带着周晚晚从厕所回来,又给她洗了脸,偷偷喂了一个烧鸡蛋,周阳才从东屋回来。

    “大丫姐醒了,就是人还有点糊涂,二伯想送她去乡里卫生院,奶不同意。”周阳一脸担心地跟周晨说。

    “奶当然不能同意,大丫姐这一去卫生院,奶换亲逼孙女自杀的事就得传开了,奶那么要脸面的人,以后还咋见人。”周晨讽刺地说道,“再说,现在大丫姐还不知道是换亲呢,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再死一回!”

    “我想跟二伯去,大伯和爹他们都听奶的,都不去,二伯一个人去,那么老远,路上总得有个人跟他换着背大丫姐。”周阳跟弟弟商量着,在他们心里,他们三个现在是一个整体,这种大事谁都不会一个人做决定。

    “去吧,去不去奶都是不待见咱们。大丫姐平时对咱没啥好处,可也没害过咱们,这都到要命的时候了,也没啥可计较的。”周晨权衡利弊,最终还是选择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周阳跟周春喜送周平去乡卫生所了,周家众人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到了上工的时间,只能饿着肚子去生产队干活。周军趁周老太太不备,进园子摘了两根黄瓜跑了。

    周晚晚直到周晨离开,才松开悄悄藏进袖子里的拳头,她的手在微微发着抖,自从看见周平被抬进来,她就一直在发抖,只是怕哥哥们担心,在极力控制着。

    周晚晚并不觉得这次周平的自杀是自己多事造成的,就是她这次死了,那也是周老太太和周春发一家逼死的,当然,跟周春喜夫妇的愚昧和周平自己的懦弱也有很大关系。

    周晚晚激动是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以前对很多事太自以为是,太想当然了。重生以来,她觉得自己知道很多事的发展轨迹,她能把握甚至阻止很多事,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很多事,并不是她去干涉了就会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她的干涉也有可能造成另一个她根本承受不了的后果;也不是她阻止了一件坏事的发生,它就会变成好事,它也很可能变成另一件坏事。

    周平的事就是一个警钟,它警告着周晚晚,如果她因为前世的经历而滋生优越感,那她今生有可能依然失败。她做任何事,都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周晚晚觉定以后像周平这样的事,没有万全准备,还是不要再插手了。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周阳和周平父女回来了。周平是自己走回来的,除了面色苍白,脖子上半圈紫黑色的印子,嗓子不能说话以外,基本没什么大碍了。

    周老太太又是一通破口大骂,周平和李贵芝并排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吓得周兰小声地哭着。

    周春喜顾不上炕上的妻女,赶紧去队里干活了,离放工还有几个小时,他现在去还能挣几个工分,也能让周老太太消消气。

    周晚晚赶紧把周阳拉进西屋,给她吃甜瓜、鸡蛋,喝灵泉水。今天大哥一定什么都没吃呢,说不定连水都没喝上一口。

    周阳先喂妹妹吃了一个鸡蛋清,摸摸她的小肚子,鼓鼓的,才放心地把剩下的东西吃干净了。

    他简单地洗了把脸,又仔细叮嘱了周晚晚几句,也急匆匆地去割黄豆了。要不然待会儿周老太太发现他竟然没去干活,又得是一通骂。

    李贵芝母女在炕上一躺就是两天,任周老太太怎么骂都直挺挺地躺着,水米不进,一点动静都没有。

    到了第三天,周平先起身了。

    “不退亲,我就去沤麻坑老徐家大门口上吊。”周平在饭桌上平静地扔下这句话就去上工了。

    躺在炕上的李贵芝眼泪早就流干了,听到周平这句话,她像一头绝望的母兽一样哀嚎了起来。

    周老太太闻言开始大闹,周平走了,她就将全部怨气都撒到李桂芝身上,不亲自动手打儿媳妇的规矩也不顾了,几把就把李贵芝的脸抓得血肉模糊。

    周春喜没办法,只能连拖带拽地把李贵芝带出了家门,还得不住安抚周老太太:“娘,你消消气,我带着她上地干活,整天干躺着不挣工分咋行。”

    地里的粮食正忙着抢收,能上地的都上地了,王凤英却在半路偷跑了回来。

    她被周平早上的话吓着了,周平这要是真跑到老徐家门口上吊,周富换亲的事也就得黄了,周富今年都二十四了,再娶不上媳妇以后也得成个老光棍!

    “她说退亲就退亲,哪那么便宜!”周娟可不怕周平的威胁,她给周老太太和王凤英出主意,“她不是说咱们拿了人家的彩礼了吗,那咱就拿了。退亲不得退彩礼呀,咱家现在哪有钱,到秋分了粮食再说吧。分了粮食也不一定有钱呐,就拖着呗。等到了冬腊月闲下来了,就赶紧把婚事给办了,不就得了。”

    “她要硬拧着不结婚,再在婚礼上寻死可咋整?”王凤英可是让周娟给吓着了,这死丫头是真的不要命了呀。

    “咱这一大家子人,还看不住她?到时候就硬绑着也能把她绑过去!还啥婚礼不婚礼地,咱娘家人同意了,先入洞房,他老徐家那个残废还不乐不得地!看着她一段时间,有了孩子,看她还舍不舍得死!”周娟说着,流脓肿胀的脸更加扭曲,“她要真敢死咱还省事儿了呢!到时候就让老徐家给咱赔人命!说不定还能要来俩钱儿给二乐娶媳妇!”

    这买卖做得太值了!王凤英兴奋得直拍大腿,从怕周平死到开始期待周平死了。

    周老太太也点头,就周平这样儿的,还敢拿死威胁她?你去死吧,就怕你不敢死!

    当天晚上,周平再提起这件事,周老太太就不骂了,气哼哼地不搭理她。

    王凤英出马,按照周娟的谋划,把周春喜一家人暂时安抚住了。

    周晚晚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但他们在忽悠周平是肯定的。可是她不打算再轻易出手干预了,还是看看情况再说吧。

    周阳兄弟也奇怪,明明是换亲,怎么还有彩礼?

    可看着周平想起来就追问一通,弄得周老太太和王凤英看见她就想躲,兄妹几个人觉得也挺好的,至少这些人现在是没心思找他们兄妹的茬了,他们终于可以过几天消停日子了。

    到了十月份,天气彻底转凉,周阳三兄妹已经换上毛衣毛裤,有一些怕冷的老人棉袄都翻出来披上了。

    早上起来,草叶子上都能看见白色的霜花了,大地也一片金黄、浅褐,到处是饱满、踏实的丰收景象。

    生产队这两天开始收土豆、地瓜了,这个活儿是大人孩子都能干的,每年这个时候学校都会放几天假,让学生们去地里帮着收地瓜。

    小孩子们不但能帮着捡地瓜,还有一个主要任务,就是掐地瓜叶。把割下来的地瓜秧上的嫩叶子掐回去,用盐腌一下,再加点辣椒片,就可以直接下饭了。或者讲究点的人家,下锅炒一炒,鲜香咸辣,就是农村孩子眼里的美味。

    当然,孩子们更盼望着吃呼地瓜,这时候的孩子,饭都吃不饱,甜丝丝软糯糯的呼地瓜是他们眼里难得的零食了。

    可呼地瓜也不能可这劲儿地吃,贯孩子的人家也是在刚分地瓜时,把特别小的、坏的呼上给孩子们打打牙祭,一些过日子仔细的人家,这样的地瓜都得晒成地瓜干,留着粮食断顿了的时候补贴口粮。

    忙了两天,终于到了分土豆、地瓜的时候了。七队的土豆、地瓜都是种在东大沟,那里地薄,种粮食产量低,种这些对地要求不高的作物正好。

    土豆、地瓜每年都是收完了在地头就分了,各家自己想办法拿回去,东大沟离屯子有四里多地,这样队里就省了运输的麻烦,再说这么老多土豆、地瓜,队里也没地方放它们。

    今年每口人分到八十斤地瓜,四十斤土豆,五岁以下的小孩子减半,周家十八个大人,两个小孩,一共分了一千五百多斤的地瓜,七百六十斤的土豆,总共装了十多个大麻袋。

    分完东西天已经擦黑了,周家几个男人两人抬着一麻袋先回去了,留周阳兄弟俩在地头看着,再把剩下的都装好。

    今天乡里放映队来二道坎大队放电影,据说是放《刘三姐》,就在村小学的操场上。

    分完地瓜大家都抓紧时间往回运,就怕错过看电影。眼看着地头的地瓜陆续被各家运走了,周家回去的人还是一个都没来,周阳兄弟俩就跟在旁边玉米地里打更的老丁头交代了一番,合力抬着一麻袋地瓜回家了。

    他们回到家,发现家里除了周晚晚一个人都没有,其他人都去看电影了。连周娟和周红英都用头巾把脸包上出门了。

    原来周家今天提前吃晚饭,吃完就都去看电影了。谁都没提地里那几麻袋地瓜和看地瓜的周阳兄弟俩。

    “地里还有那老多麻袋没扛回来呢!他们这是不打算要了咋地?”周阳有些气愤地说道。

    周晨讽刺地冷笑,“哪能不要,不是还有咱们两个傻子在那看着呢吗。”

    周阳的脸色瞬间暗淡了下来,可也只是一个瞬间,他马上就打起精神,抱起妹妹,拍拍弟弟的肩膀,“咱也不去了,有老丁头在那边看着,丢不了。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带着囡囡去看电影!”

    可是周家厨房清锅冷灶,一口吃的东西都没给兄弟俩留下。

    兄妹三人什么都没说,马上动手自力更生。

    周阳点火,周晨洗地瓜,准备呼地瓜吃。按周家的规矩,分了地瓜也是不会给孩子们呼一顿吃的,可今天不一样,既然没他们的饭,那他们就自己做主呼一顿地瓜吃。

    地瓜下了锅,周晨又去拿了几个鸡蛋,周阳刚准备扒拉出一堆火烧鸡蛋,被周晨阻止了,“烧鸡蛋味儿太香,一准儿能被闻出来,今天咱吃煮的。”

    然后周晨又去收拾了一把嫩地瓜叶和辣椒,准备一会儿地瓜出锅了炒一炒。

    兄妹三人笑嘻嘻地围在锅台旁,在这个微寒的秋夜,灶膛里的火温暖明亮,呼地瓜香甜的味道慢慢随着水汽散发出来,他们靠在一起,等着吃一顿最简单的晚饭,心里温暖喜悦,笃定踏实。

    兄妹三人配着炒地瓜叶吃了一盆呼地瓜和八个鸡蛋,周晚晚吃得小肚子鼓鼓还停不下来,吓得周晨赶紧把她哄住了。

    “二哥做饭好吃!”周晚晚摸着小肚子夸奖周晨。

    周晨做饭是真的好吃,呼地瓜的水放得正好,地瓜呼出来干干爽爽还有一点流油,地瓜叶也炒得清脆可口咸辣适中,这是周晚晚重生以来在周家吃得最可口的一顿饭了。

    “小二做饭确实好吃。”周阳也笑眯眯地夸弟弟。

    “跟咱妈学的。”周晨低着头收拾碗筷,轻轻地说了一句。

    兄妹三人都沉默了。

    生活在周家这样的环境,大多时候人会往两个方向发展,一个是被他们同化,一个就是更加珍视温情。

    周阳三兄妹越长大,对亲情和温暖的渴望越多,也越加知道彼此的陪伴有多么可贵和重要。

    一切经历都会变成人生的财富,兄妹三人幼年时的这段经历,让他们一生都对别人给予的善意和温暖抱着极大的感恩之心,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回报,这也让他们获得了更多珍贵的善意和感恩,从而受益一生。

第八十章 秋收

    兄妹三人吃完晚饭出来,远远就能听见小学校操场上嘈杂的声音。附近几个屯子的人都来了,人山人海,喧嚣无比,刘三姐《砍柴过岭又过坡》的歌声嘹亮地飘荡在整个村子的上空。

    操场被挤得水泄不通,白布拉起的屏幕四周都围满了人,周围的大树上也都坐满了孩子。

    周阳兄弟俩怕挤着妹妹,远远地站着,就这样听了半场电影。

    电影散场,周家人回来看到周阳兄弟俩,都吃了一惊。这俩死孩子不在地里看着地瓜,回来干啥?那几袋子地瓜丢了可咋整?

    “俩小瘪犊子,你俩没长心呐!这地瓜要是丢了,你俩拿啥赔!”周老太太第一个坐不住了。

    “卖了你俩也不够赔的!不着调地玩意儿!”周春发的手隔空点着兄弟俩,几乎要冲上来踢他们了。

    “老三!这俩孩子太不着调了!再不揍他以后还了得!”王凤英也咋咋呼呼地嚷嚷着。

    “啥也不能干地玩意儿!那电影就那么好看?不看能死啊?”周春亮气呼呼地就冲周阳兄弟俩来了,看架势是打算动手了。周晚晚被周晨抱在怀里,手里藏着药物喷剂,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爹!地瓜丢不了。”周阳站在弟弟妹妹身前,挡住来势汹汹的周春亮,声音沉稳地跟他解释起来。

    “交给别人有自个看着放心?老丁头要是趁没人摸两个谁知道啊?”王凤英还是不打算放过他们,“不揍他俩一顿就不知道长记性!”

    “大伯娘这么不放心,自个咋不去看着?”周晨不疾不徐地质问王凤英。

    “唉呀妈呀!这还扯到我身上来了!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没大没小的玩意儿!就是欠揍!”王凤英可没觉得自己没理,他觉得她是周阳兄弟俩的长辈,这就是道理,她说啥他们都得听着。

    “对!就得揍!”周春发坐在炕头从耳朵上拿下来一个旱烟卷,摇头晃脑地附和着。

    “赶紧去把地瓜背回来吧,真丢了可咋整。”周春喜更怕地瓜丢了,赶紧提醒大家。

    “等回来再收拾你俩!”周春亮指着周阳兄弟俩的鼻子恨恨地留下一句才去地里背地瓜。

    周阳兄弟俩也被叫去了。

    周春喜出门前低声跟在厨房烧水的周平念叨:“我说我去把地瓜整回来,你非不让,这要是丢了咱家明年还得挨饿!”

    “就是不挨饿我和我娘也吃不饱,你挨那个累干啥。”周平看着灶膛里明明灭灭的火苗低声说道。

    周春喜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急匆匆地走了。

    “本来指望着今年地瓜分得多,来年能有点富余,这要是丢了可啥也不用想了。”周春来在西屋一边换鞋,一边跟沈玉芬低声说道,“你就不该拦着我,我去看着咋地也比俩孩子把握。”

    “有富余咱一家也照样吃糠咽菜,最后进谁嘴里还不一定呢。”沈玉芬慢吞吞地躺下,已经五个月的肚子微微隆起,自从她娘说孩子吃食跟不上,她的肚子比一般五个月的小,沈玉芬跟周春来说话就总带着股怨气。

    周春来赶紧过来扶她躺好,抚了抚她的头发,低着头走了。

    好在周家劳力多,周老头带着四个儿子、四个孙子一趟就把几麻袋地瓜都运回来了。

    第二天,周阳兄弟俩任别人怎么说,都一切如常地过自己的日子。周春亮的怒火在兄弟俩平静的目光中消散开来,没再提要揍他俩的事了,却也对两人更加不闻不问。

    周老太太和周春发一家有更重要的事要忙,根本没精力收拾周阳两人。

    周娟和周红英的脸喝了那个“著名老中医”的药不但没好,反而更严重了。没喝药之前虽然恶心丑陋,可不碰不疼,也不流血,喝了那奇苦无比的中药,反而严重了。脓水和血水控制不住地流,肿胀得更严重,还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两人的脾气也随着病情的严重而变得越来越暴躁,周家每天被两人折腾得鸡犬不宁,周晚晚兄妹的日子反而好过很多。

    让周老太太等人疲于应付的还有周平,自从周老太太答应等到秋生产队发了钱粮就跟沤麻坑老徐家退婚,周平就每天必问一次,跟赵四奶说这件事了吗?徐家怎么给的回话?拿了人家多少彩礼?彩礼都拿去干啥了?万一生产队今年钱粮分得少,还不上人家咋办?

    ……

    周老太太还不能跟她急,一不耐烦周平就不问她了,跑去找赵四奶,还说了,要是都不给她准话,她就去沤麻坑。

    周老太太和王凤英母女都没想到周平这次会这么不好对付,每天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无论周家的日子怎样鸡飞狗跳,节气和农时还是按部就班地推进着。过了寒露,最后一批玉米从地里拉回来,生产队正式进入打场阶段了。

    园子里的蔬菜也早都收完,连菜秧子都被晒干后当柴火烧了。今年周老太太特意留了几大捆茄子和辣椒秧没烧,就准备被霜打了之后给钱燕送去洗冻伤。

    这段时间周红英从县城捎回来好几次信儿,都是问周家有没有再打着野味儿的事。

    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太难了。自从钱守义病了,就再没去上过工,一开始是身体不好,后来病好了也不去,说是受不了那个苦。为了保住一个公家的铁饭碗,周红香只好一天一天地苦熬着,就盼着哪天领导高兴了,再把钱守义调回去县医院挂号。

    可不给领导送礼,人家高兴了也轮不到他们一家走运啊,周红香又开始指望上了周家的野味儿。

    钱刚和钱铁还曾经来过,周富和周军特意请假陪他们去了一趟小寒山,结果当然是空手而归。

    现在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小寒山上有猎物了,可去的人都无功而返。只有一个人下套套住过一只兔子,还被那只兔子拽着套子满山跑了老远,他在后面拼命追,最后摔得灰头土脸浑身青紫还没抓着。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放弃了去小寒山抓野味儿的打算,偶尔还有那么一两个不信邪的,想了各种办法去尝试,至今还没有一个人成功。

    钱刚他们走后,周阳兄弟俩还念叨过两句沈国栋,按他前段时间的做派,不可能说来这么长时间还不来。很有可能是出什么事了,兄弟俩还猜测,可能是沈首长的身体出了问题吧。

    听沈国栋和小张的描述,沈首长在战争中受过很严重的伤,现在身体里还有十多块弹片取不出来,其中有两块危及心脏,每次发病都很危险。

    前些年就是因为弹片压迫心脏的大血管,沈首长被医生诊断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他才准备回三家屯落叶归根的。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块弹片又转移了,部队又急需沈首长主持一个重要项目,沈首长也就没在三家屯常住。

    这些年沈首长的身体时好时坏,他也慢慢从军区的重要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今年夏天又一次凶险地发病以后,他主动要求去二龙山干休所治疗,那里离绥林县城很近,沈国栋在那里上学有大儿子一家能照顾着点,离三家屯也只有四五十里地,他想回来也方便。

    周晚晚也在担心沈首长,前世今生,要不是这个老人善念一闪,她都会被饿死。她不知道沈首长具体是哪一年去世的,可凭记忆猜测,应该就是这一两年。周晚晚在心里祈祷,希望沈首长能挺过这一关,让自己能有机会报答他。

    到了十月中旬,天气彻底凉了下来,几场霜冻过后,绿色在北方的大地上基本消失了,只有为数不多的松柏显得愈发苍绿挺拔。

    周阳兄妹三人都换上了厚毛衣和夹棉鞋,去年冬天周晚晚为兄妹几个准备的衣服、鞋子有一部分就是放大了尺寸,预备他们长大了一岁穿的。可是周晚晚没想到周阳兄弟俩一年会长高这么多,那些衣服都短了一截。

    周晚晚想起那些一边为蹿个子的孩子改衣服一边微笑着抱怨的母亲,她们的心情一定和她现在一样,欣喜又骄傲。

    周晚晚又在空间里为哥哥们重新制作了一批衣服,包括今年冬天的棉衣也都重新做了一批,尺寸放大一些,用料做工非常好,只是样子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周霞今年当然还是穿去年的旧衣服,她的毛衣毛裤都被周老太太拿去送给钱燕了,只留下一套单衣一套棉衣。周晚晚看着周霞短了一截、袖口裤脚飞出棉花的棉衣无动于衷,生活都是自己选的,谁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多小都不例外。

    周阳还是有些心疼周霞的,可是他也毫无办法,他一个半大小子,在针线活上一窍不通,周霞又不肯亲近他这个大哥,见了他就躲,他也只能叹着气走开。

    周家障子边那一圈向日葵早就可以收了,可周老太太被周红英和周平弄得焦头烂额,根本无心顾及其他。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好几颗向日葵都被人搓下来一大块瓜子,才惊觉差点糟蹋了东西。

    周老太太赶紧让周春喜把向日葵花盘都割下来,再让周霞和周玲拿着一个木棒在花盘的背面使劲敲,成熟了的瓜子就哗啦啦地掉下来了。

    周晚晚被指派着把敲下来的瓜子摊平晾晒,这种活计周晚晚今年秋天没少干,早几天晾地瓜干的时候,她就被指派着去摆地瓜块。

    周家分到的一千多斤地瓜被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最大最好的挑出两大麻袋,送给周红香家。第二部分中等大小又没有伤疤能长期储藏的,下到窖里,留着周家人慢慢吃。第三部分是在收的时候被碰伤不能长期储存的,或者太小的,就呼熟了切块晾地瓜干。

    北方的秋天天空高远,阳光强烈,空气干燥,最适合晾晒东西。几乎家家的院子里都摆满了用高粱杆绑的盖帘儿,晒着干菜、地瓜干、毛嗑儿(瓜子),墙上和障子上挂着金灿灿的苞米和红通通的辣椒,一副丰收的景象,看着就让人心生喜悦,觉得生活落到了实处,心里无比踏实。

    当然,也有让人手忙脚乱的时候。

    一天半夜,熟睡的周家众人忽然被周老太太慌慌张张地叫醒,大家起来才发现,下雨了。院子里晾的一大堆东西都是简单地盖了一下,只是为了防止不让霜打了明天不好干,根本不防雨,不用周老太太吩咐,一家人都赶紧跑出去搬东西。

    虽然周家人行动迅速,可干菜和地瓜干还是被雨淋着了。大家只能连夜把这些东西再一点一点地摊开,摆满了周家所有能摆的地方。

    一时间周家除了睡人的地方,炕上、地下、柜子上、锅台上,到处是盖帘儿,行动都得小心翼翼,周晨干脆不让周晚晚自己走路了,到哪儿都抱着她,就怕碰掉一个砸着她。

    这场秋雨来得突然,走得却不干脆,缠缠绵绵下了两三天还不停,急得周老太太一边让家里的媳妇、孙女反反复复地翻动干菜和地瓜干一边抱怨。最后没办法,只能用大锅烘干。家里所有的炕也都被摆满了,烧得热热的用来烘干。可无论怎么补救,被雨淋着了的干菜和地瓜干也只是烘干了一小部分,剩下的都渐渐发霉了。

    还处于半饥饿状态的周家人太知道食物的可贵了,谁都不忍心把这些东西扔掉,所以,这几天周家人的主食就是发霉的地瓜干和干菜。

    王凤英和周军嘟嘟囔囔地小声抱怨着:“新鲜时不让吃,非要晾干菜,这下可好,都捂长毛了可咋吃?”

    “我说呼一顿地瓜吃挨骂好几天,现在这么糟蹋也不心疼了。”

    ……

    几天后,天终于晴了,不只是周家,三家屯几乎家家都在吃发霉的干菜和地瓜干。

    收到手里的粮食说啥也不能糟蹋了,这是祖祖辈辈农民刻在骨子里最朴素坚定的信念,即使不是大灾年,也没人舍得把这些东西扔掉。

    周家受损失最大的是地瓜干,几乎都发霉了,周老太太今年多给周红香送点地瓜干的计划也落空了,只能从其他地方补救。可她不知道,准备送给周红香的那两大麻袋地瓜,到了周红香家就会迅速发霉,他们是一口都别想吃上。

    好在毛嗑儿基本没事,下雨的时候放在炕上炕得已经半干了,天一放晴,拿外面几天就干透了。

    周老太太就开始给钱家挑毛嗑儿。一开始是用簸箕簸,这个“簸”类似于在打谷场扬长的原理,利用风力和重力,把饱满和干瘪的毛嗑儿分开,个大饱满的当然是留给钱家几个孩子的,干瘪不太好的就留着周家自己吃。

第八十一章 生日

    周老太太经过一番筛选还是有点不满意,觉得这样还表现不出对钱家几个孩子的重视。最后,她想出一个主意,把白瓜子和黑瓜子分开,这样两堆,外孙们一定能喜欢!

    所以,周家众人放工回来,还得每人挑一堆瓜子才能吃饭。还得必须在周老太太眼皮底下挑,要不然你偷吃咋办?

    周军趁人不注意,偷偷抓了一小把,刚要往兜里放,就被周红英一笤帚疙瘩抽在头上,脑门儿起了好大一道檩子。

    周军瞪着眼睛看了周红英好几眼,被周红英又狠狠地抽了一下,他把手里那把瓜子往炕上一摔就要来脾气,被王凤英一把拉住,“不愿意干就去干点别的活!帮你爷垛柴火去!”

    周军被王凤英连骂带推地撵出去了,周红英冲他们母子翻了几个白眼才算满意地接着监督众人干活。

    最近周红英的脾气变得更加不可理喻,谁都不敢接近她。特别是王凤英母子几个,得罪了周红英就是得罪了周老太太,他们还指望着周老太太在换亲的事上给他们撑腰呢。周平最近逼得越来越紧,没有周老太太在前面顶着,他们可应付不来。

    瓜子终于挑完,一黑一白两堆,干干净净,周老太太看着很是满意。周春喜和周春亮再一次被派往县城,这次带的东西非常丰富,地瓜、干菜、瓜子、菇娘、辣椒……

    几乎周家有的东西周老太太都给周红香带了个遍,就这样周老太太还不满意,周红香的工作需要送礼,这点东西也不知道够不够送的。那个不着调的沈国栋说要来也不来,要不送点山鸡、兔子啥地领导会更满意。

    周晚晚没心思去注意周老太太在忙活什么,她这几天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给周阳过生日上。周阳的生日是农历十月初三,正赶上打场最忙的时候,有时候为了赶活计,生产队挑灯夜战,他连着好几天只能睡半宿觉,非常辛苦。

    这样的环境下周晚晚想把周阳这个生日过得隆重些是不可能了,不过好在他们现在吃食上供应很足。

    屯西头那个和周晨一起发现的草窝窝隔几天就能捡到几十个鸡蛋,还经常能在附近抓住兔子、山鸡,所以他们兄妹三人在肉、蛋上是一点都不缺的。柴火垛空里的甜瓜、西瓜、西红柿、黄瓜霜冻以后虽然没有以前长得好了,却也还能供上他们吃。周阳猜测是那个小空背风,又有柴火保温,所以才没受着冻。

    周晚晚和周晨商量了一下,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了。

    周晨先在西边树林里下了几个套子,看能不能套着兔子,他们以前虽然能在这附近抓着兔子、山鸡,可都是碰运气,他这次想提前抓住一只,好在周阳生日那天吃。

    周晚晚当然得让周晨套着,而且还套着了两只,打算周阳生日那天让两个哥哥放开了吃一顿。

    然后周晨又把藏起来的鸡蛋拿出来二十个,准备去给周阳换几个白面馒头。

    草窝窝里的鸡蛋虽然隔几天就能捡几十个,可周晨不敢都吃了。出了伏天以后,鸡蛋能放住了,他就很有计划地攒起来一部分,预备着冬天鸡不怎么生蛋时给妹妹吃。

    现在周晚晚每天至少一个鸡蛋,再加上一点水果,隔几天还能吃一顿肉,养得小脸蛋白嫩嫩、粉嘟嘟,比吃麦乳精时还精神。周阳兄弟俩忐忑的心终于放下,看着聪明健康又活泼漂亮的妹妹充满了成就感,在吃东西上也更加注意,兄弟俩很有默契地努力喂养着妹妹,争取把这个现有成果一直保持下去。

    周阳生日那天,周晨偷偷地请了两个小时假,提前回来了。周晚晚按照事先的约定,在周家后门等着周晨。

    兄妹俩汇合,直奔西边的防风林,今天给周阳过生日的地点就选在这里。

    周晨抱着周晚晚先去村西头的孙老奶家,他早就跟孙老奶说好了,用二十个鸡蛋换十个黑面馒头和一小把面条。

    鸡蛋的来源周晨早解释好了,是他们在东大沟捡的,好在周晚晚为了让两个哥哥安心吃鸡蛋,在草窝窝里放的鸡蛋都是空间改良的野鸡蛋,个头跟土鸡蛋一样大,蛋壳上却有一些花纹。这也是她为了预防不测,万一谁知道了他们手里有鸡蛋,想要诬赖也不行,别说三家屯,就是整个世界的家养鸡也没有下这种鸡蛋的。

    周晨几句话就把孙老奶哄住了,不但答应帮他们保密,还答应借上次的搪瓷脸盆和两个大碗给他们。

    拿馒头时,孙老奶有些不好意思,一直说响铃走时让她多给周晨几个馒头,二十个鸡蛋只换十个馒头周晨吃亏了。

    生产队一斤小麦扣八分钱,孙老奶家的馒头做得很标准,基本都是二两面一个,十个全麦馒头才用了二斤面。而供销社收鸡蛋是二分钱一个,二十个鸡蛋就是四毛钱,能买五斤小麦,五斤小麦出五斤全麦面,能做二十五个馒头。

    周晨推辞了一番,只拿着十个馒头和一小把面条走了。都已经说好了的,怎么能临时加价呢,况且他多给孙老奶几个鸡蛋,也是为了借她家的东西,更是为了让她保密。

    孙老奶和响铃姐虽然都不是嘴碎的人,也跟周家人没什么来往,可万一他们跟别人说了这件事,迟早有一天会被周家人知道。所以周晨就让他们欠着他点,这样他们即使不是为了给自己保密,也不会随便说出去这件事,被村里人说占小孩便宜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万一要是被周老太太找上门来,麻烦就更大了。

    从响铃姐家拿出来,周晨抱着周晚晚又回到西边的防风林里。林子外侧就是七队的黄豆地,现在黄豆早都割完拉走了,地里一个人都没有,更方便他们行事。

    今天周晨准备的东西很丰盛。两只肥兔子一只配上蘑菇和野菜串成大串烤,一只用大叶子包好挖坑埋上烧。鸡蛋放大碗里打散了蒸鸡蛋糕,没有锅就用孙老奶家的搪瓷盆,上次的经验表明,它绝对能胜任。

    十月末的东北,户外草木干枯,当然不会有蘑菇、野菜等一些辅料,但有周晚晚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周晨和周晚晚商量好了,要给周阳一个惊喜。所以毫不知情的周阳按事先约定好的来到这里时,周晨一切都准备好了。烤肉焦香肥嫩,鸡蛋羹金黄弹滑,上面还撒着野芹菜和野葱的碎末,再加上脆嫩新鲜的拌野菜,宣软的大馒头,最后,周晨又捧出一碗散发着新鲜小麦香气的面条。

    周阳捧着面笑,腾腾的热气把他的眼睛熏得又热又痛,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大哥,你吃面。”周晚晚和周晨黑亮的眼睛带着温暖的笑意,亮晶晶地看着周阳。

    “囡囡先吃一口。”周阳夹起一点面条就要喂周晚晚,被她偏头躲了过去。

    “大哥,你先吃。”在两个小家伙一再的坚持下,周阳只能先吃一点,刚吃两口,他就发现了埋在碗底的三个荷包蛋。

    周晨和周晚晚嘻嘻地看着他笑,周阳使劲眨了眨眼睛,把眼里的泪花眨下去,也看着弟弟妹妹笑了起来。

    剩下的面条兄妹三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荷包蛋也一人一个。周晨做的时候就知道,要是不给每个人都准备一个,大哥是绝对不会自己吃的。

    接下来,他们就开始正式享用这顿丰盛的晚餐。只有一副筷子,一把勺子,但丝毫不影响兄妹三人吃饭,他们早已习惯了亲密无间地相处,共用一副餐具是太平常的事了。

    三兄妹把准备的食物吃了个干干净净,周晚晚经过认真观察,觉得大哥和二哥还是没有吃得太饱。前世,她见过周阳一次吃了十多个馒头,现在他虽然还没长那么大,但吃七八个甚至是十个应该没问题的。

    想想周家饭桌上每天定量的那点东西,周晚晚的心一阵阵酸痛,她必须想办法给哥哥们多弄点吃的,至少要保证能让他们吃饱才行。

    “大哥……”正在收拾餐具的周晨用很轻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叫周阳,然后有些不敢相信地拿手指向他们平时捡鸡蛋的草窝窝。

    那个草窝窝离他们吃饭的地方也就五六十米,周阳顺着周晨手指的方向看去,也吃惊地长大了嘴巴。

    草窝窝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一群色彩斑斓的野鸡,足有十几只。这些野鸡有公有母,都安静地在那片草地上踱着步子,一只母鸡从草窝窝里出来,另一只母鸡就进去,看它们的样子,很容易猜出这是轮流去草窝窝里下蛋呢。

    “它们该不会通人性吧?”周阳被这群野鸡安静有序的下蛋方式震住了,轻轻地问周晨。

    “我们能抓住吗?”周晨的想法就实际多了。

    周晚晚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在周阳怀里,它们当然没啥特异功能,这些都是她在空间里训练的,好在喝了灵泉水的野鸡都比较聪明,又用了特殊手段,才有今天的效果。

    “抓了以后就没鸡蛋给囡囡吃了。”周阳还是想做长远考虑。

    “没几天就落雪了,到时候野鸡一定不下蛋了,咱也没几天鸡蛋好捡了。明年春天它们来不来还不一定呢,还不如现在抓几只,”周晨说着,眼睛直冒光,“咱们手快点,能多抓几只,又能卖几十块钱。”

    “大哥,卖钱,卖钱!”周晚晚也鼓动周阳。

    周阳被弟弟妹妹说服了,轻轻地把周晚晚放到一边,刚要嘱咐她几句,周晚晚就拿小胖手捂着嘴巴小小声地保证:“我不说话,也不乱跑,就在这等着大哥、二哥。”

    周晨笑眯眯地揉了揉周晚晚的小卷毛,周阳也笑了。

    兄弟俩安顿好妹妹,就小心翼翼地向野鸡群靠近。

    周晚晚坐在草堆上等着两个哥哥,计算着这次他们的小金库又能增加多少收入。

    这也算是她送给周阳的一个小小的生日礼物。这些天生产队的活那么忙,可周阳还是跟周晨计划着要找时间再去一次小寒山,想再抓点野物卖钱。

    周晚晚知道,大哥一直在计划着要送二哥上学,也惦记着要给她攒学费。没卖鱼以前,周阳对赚钱和钱的重要性都没什么认识,可自从他们赚到了钱,周阳就看到了改变他们兄妹生活的希望,有了钱,很多过去他想都不敢想的事竟然都能实现了,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给生活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这扇门里,他们兄妹的人生可以有很多可能,他们心心念念的东西只要努力就可以得到,他们能把握自己的人生,能随心所欲不受任何人控制地生活。

    这对周阳来说太有吸引力了,可以说,他有多么渴望那种生活,就有多迫切地想要赚钱。

    这些周晚晚都知道,所以她一直在考虑如何在现有的条件下让哥哥们再赚一笔钱。这个办法她想到好几天了,一直没有机会实施,今天正好条件适合,那么就让她送大哥一个惊喜做生日礼物吧。

    这个礼物,不只是抓几只野鸡赚几十块钱,这是他们可以自己把握生活的希望和动力,这对兄妹三人来说都非常重要。

    周阳兄弟俩这次抓住了七只野鸡,三公四母,都是活的。

    卖活鸡是周晨的提议,自从上次卖活鱼卖上了价钱,他就很是琢磨了一通生意经,现在算是小有心得。

    活鸡送礼多好啊,还不怕多放几天,一定能受欢迎。

    兄弟俩合力把七只野鸡绑好,又小心地藏在树林里的蒿子垛里。这个蒿子垛不知是谁打了当柴火垛在这的,落雪以后才能拉回家去,野鸡暂时放这里一宿是没问题的。

    野鸡放进去之前,周晚晚挨个摸了一遍,偷偷地给它们喂了灵泉水和安眠药。让它们睡到明天早上再活蹦乱跳地去乡里见买家吧。

    周阳兄弟俩安排好了一切,才兴冲冲地离开了防风林。周阳抱着周晚晚回家,周晨去给孙老奶送盆和碗。

    回到周家,周老太太正在给周红英熬面汤。周红英的嗓子还是不能说话,吃东西也费劲,只能吃一些流食,最近应该消瘦了很多,可从她流脓淌血又肿胀变形的脸上是看不出来的。

    周晚晚这次是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了,先这么受着吧,敢被人当枪使就要有炸膛被伤着的准备。

    别说她是被利用的罪不至此,她如果不对他们兄妹心存恶意,怎么会被周娟利用?她就是个恶毒又没长脑子的笨蛋,活该受这些罪。

    至于周娟,周晚晚更是不能放过。在这之前,周晚晚就察觉到了周娟对他们兄妹很明显的恶意。周晚晚不知道这恶意从何而来,却神经紧绷地防范着。

    后来周晚晚想明白了,与其防守,不如进攻。既然周娟对他们怀有恶意,那就让她把这些恶毒都自己吞回去,想要伤害他们兄妹,这一世的周晚晚是一丝机会都不会给她的。

    周娟虽然前世对他们兄妹没做什么恶事,但她今生的所作所为足够让周晚晚出手收拾她了。特别是听了她算计周平的话以后,周晚晚更觉得对她做什么她都不算无辜。

    所以,这两个人这份罪还有的受呢。

第八十二章 分粮食

    天色已经很晚了,周家的晚饭还是没有着落。可周老太太熬完面汤就进屋哄周红英去了,至于干活的人回来有没有饭吃,她是不管的。

    周老太太现在已经把家里所有的家务都交给三个儿媳妇了,不管农活多忙,她都是一顿饭不做。

    周阳和周晨下午都请了一会儿假,待会儿就得去夜战补上工分。好在他们都吃饱了,随后回来的王凤英、周富、周军和周春来夫妇就没这么好命了。

    今天轮到沈玉芬做饭,她的肚子已经弯不下腰去了,只能一手撑着后腰慢慢蹲下才能够得着搅动锅里的糊糊。

    周春来看不下去,抱完柴火就要过去帮她。

    “老四!你进来!”周老太太像是有透视眼一样,次次都能掐着时间把想帮沈玉芬的周春来叫走。

    周春来为难地看着沈玉芬,在周老太太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声中走了。

    沈玉芬拿着勺子的手越攥越紧,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第二天一早,周阳和周晨为了谁去卖山鸡的事争了起来。去卖山鸡就必须请一上午假,这个时候老队长是谁请假都不准的。如果真有急事要请个几小时或者半天的假,也得赶紧补回来才行。所以今天去乡里的人,不但要奔波一路,晚上还得干个通宵补假。

    周晨最后拗不过周阳,只能乖乖去生产队上工。今天是周三,高建军大概十点钟能路过杨树沟乡,所以周阳八点多再往乡里去就来得及。

    周阳难得不用上早工,能有时间陪着妹妹起床,给她穿衣服、喂饭(周晚晚多次表示自己可以自力更生,都被两个哥哥无视),一时觉得很高兴,都收拾好了还兴致勃勃地想带她出去转一圈,“你骑在大哥脖子上,大哥给你当大马!”

    周晚晚一直对跟着两个哥哥出门有着浓厚的兴趣,但今天不行。周阳上午得跑二十里地去乡里,回来还得连轴转干一个通宵的活,周晚晚怎么忍心让大哥这么累了还带她出去玩儿。

    “大哥陪我睡觉,被窝暖和。”周晚晚想哄着周阳再睡一会儿。

    “好,咱躺被窝里,被窝暖和!”周阳一向是二十四孝好哥哥,妹妹说要躺被窝里,他也不顾刚刚把被子叠好垛起来,又铺上褥子,拿出被子,一点都不偷工减料地给妹妹弄了个被窝。

    兄妹俩躺在被窝里,即使西屋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还是笑嘻嘻地叽叽咕咕咬起了耳朵。说了一会儿,周晚晚在大哥温暖的怀抱里渐渐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小哈欠,告诉自己不能睡,大哥还没睡呢,她待会儿还要给他当闹钟叫他起床呢。

    周阳可不管周晚晚怎么想,他见妹妹困了,就开始拿出全套哄她睡觉的程序。先一下一下很慢很轻地顺她的小卷毛,然后再轻轻地抚摸她的小耳朵,看她慢慢闭上眼睛了,又轻柔地拍她的后背。拍了十几下,周晚晚就进入梦乡了……

    周晚晚醒来的时候,周阳已经走了,枕头边放着一个烧熟了的地瓜,一头被周阳扒了皮,捏成个兔子的形状,还用两颗红小豆仔细地做出了眼睛。

    周晚晚对着那个笨笨呆呆的兔子脑袋傻笑了很久,最后还是舍不得吃掉,拿到空间里收藏起来了。

    当天晚上,周阳兴冲冲地掏出一把硬币给周晚晚,“我特意跟高建军换的,给囡囡数数玩儿。”

    周晚晚看着那一堆一份二份的硬币,一脑门黑线,拿钱给小孩子当玩具玩儿,她大哥这是古代养纨绔子弟的套路啊……

    幸亏自己一把年纪了,还算有点定力,如果真是个小孩子,一定得被两个哥哥惯坏了……

    这次的七只野鸡卖了二十一块两毛钱,他们的小金库又多了两张大团结!

    周晨也不推让了,主动把两张纸币收起来,藏到他那个没人知道在哪的小金库里去了。

    进入十一月,没过几天就是立冬了,“立冬补冬,补嘴空”,自古以来就有立冬吃顿好饭的习俗,北方大部分地区在这一天都要吃顿饺子,可今年三家屯的绝大部分人家是吃不起这顿饺子的。生产队的粮食还没分下来,就靠那点麦子,谁家都不敢轻易吃顿干的。又不是过年,吃啥饺子?

    按周家的条件其实是吃得起一顿素馅饺子的,今年周家分了五百多斤麦子,要是搀着其它粗粮吃,多吃几顿饺子、面条一点都不费劲。可是在给周红香拿走两次粮食以后,周家的麦子也开始捉襟见肘不敢轻易拿出来吃了。所以在生产队没分新粮之前,周家的主食还是糊糊,偶尔里面放几块地瓜、土豆就算是改善伙食了。

    几场大雪过后,大地变得白茫茫一片,所有的粮食都归仓,等送完公粮就能分粮食了。

    周晚晚的活动范围也被限定在了屋子里,只有在太阳特别好又没风的中午,才会被包成小棉花球一样带出去放放风。

    受环境所限,他们的食物来源又少了很多,蔬菜瓜果是没办法吃了,但在周晨的仔细计划下,鸡蛋还是能保证给周晚晚每天一个的,甚至每隔两天还能让兄弟俩每人吃上一个。

    周晨都按天算好了,他们现在攒了二百多个鸡蛋,离明年三月惊蛰母鸡大量产蛋的时间还有不到一百二十天,这些鸡蛋足够妹妹每天吃上一个,再偶尔给他们兄弟俩打打牙祭的了。

    周晨之所以对明年春天一定能捡到鸡蛋这么有信心,是因为秋天的时候,他们抓了那些野鸡,预想这些鸡再也不会来了,可几天以后再去那个草窝窝,还是有一堆鸡蛋,在落雪之前的一段时间,他们又从那个草窝窝里捡到了好几窝鸡蛋。

    在众人热切的期盼中,公粮终于送完了,生产队也开始分粮食了。

    今年分粮食,周红香没有回来。她在工地拉砖的工作全年无休,敢耽误一天就有可能被别人顶替,所以只能捎信儿回来让周家人帮她争粮食。

    二道坎大队第七生产队今年是个丰收年,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的全队社员也能分到不少。

    老队长披着他那件老羊皮棉袄,满脸喜气地站在生产队的大院子里,大手一挥中气十足地宣布,“上称!称粮食!”

    高粱每人六十斤,玉米棒子每人一百斤,小米每人五十斤,大黄米每人三十斤,各色豆子每人三斤,再加上先前分的二十多斤麦子、八十斤地瓜和四十斤土豆,今年第七生产队每人分到了二百八十多斤粮食。当然,地瓜和土豆不能当实实在在的粮食吃,可那也是能占肚子的东西呀,就是一百斤玉米棒子搓下来的玉米粒不足五十斤,可是大多数人家还是直接连棒子都粉碎了吃掉的。

    分完粮食,全队的人都喜气洋洋,几个老人满足得直叹气,明年春夏再配上点野菜和园子里的菜,一年都挨不着饿了!

    队里劳力少孩子多挣的工分不够扣粮食款的人家和体弱、生病没有劳动能力的人家也都足量地领到了粮食,老队长说了,不够就先欠着,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到时候让他们再还。

    当然,老队长也不是对谁都这么温和。第七生产队的一个地主、两个富农、一个反革命的粮食都被他扣掉了一半,*主席都说了“千万不能忘记阶级斗争”,这些人都是阶级敌人,给他们粮食就不错了,还想吃饱?哪有让敌人吃饱的?那不是敌我不分了吗?

    *主席还说了,“阶级斗争得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分粮食这么大的事更得讲了。

    所以,分完粮食,生产队的大院子里又开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斗争大会,村里的地主刘老蔫、富农林大和林二、反革命吴宝祥挂着大牌子、戴着高帽子被赶到前面,低着头挨批斗。

    先是老队长带着喊一顿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打倒恶霸地主!”

    “打到反革命坏分子!”

    “打倒地主!消灭剥削!”

    ……

    然后让挨批斗的几个人就挨个交代自己的问题。

    地主刘老蔫家解放前有十亩地,按理说不应该被定为地主,最多也就是个富农。可是七队四百多口人,按人口比例是必须有一个地主名额的,所以家里土地最多的刘老蔫就被定为地主分子了。

    刘老蔫人如其名,一辈子蔫巴巴就知道干活,解放前,他省吃俭用对自己抠到了极致,甚至有人传他家的孩子五岁前都是不给穿裤子的,就是为了省布。

    让刘老蔫交代问题,他也不会说什么,就只反复念叨着“我有罪,我要好好改造。”

    二蹦子徐二赖子跳着脚冲上来,脱下他那双塌帮露棉花的破棉鞋,拿着鞋底子就狠狠地抽了刘老蔫的脑袋两下,“让你剥削贫下中农!你这个地主老财大恶霸!”

    排在刘老蔫后面的富农林大、林二两兄弟吓得腰弯得更低了,头几乎碰到了弯曲的膝盖。

    林大和林二都不过二十多一点,他们被定为富农时更小。他们的爹老林头一辈子没有地,给人拉了一辈子脚,攒下的钱都给儿子买地了,就想让两个儿子不用像他一样寒冬酷暑地在外面跑。

    地刚买回来两三年,就解放了,然后老林头就被定为富农,六亩地也被没收了。老林头一口气没上来就走了,留下林大、林二接着戴他爹的富农帽子。

    至于反革命分子吴宝祥,解放前他一个儿子被国民党军队抓了壮丁,以后就音信皆无。后来给大家定成分,一个反革命的帽子没人戴,大家就想起了他儿子,“老子反动儿混蛋”,那反过来,儿子是做了国民党,老子也一定不是好东西,吴宝祥的反革命帽子就这样带上了。

    交代完问题,几个贫下中农代表又上来现身说法一番,带着大家又喊了几句口号,一场简单的批斗会才算结束。

    今天分粮食周老太太没有到场,家里的周红英越来越不好伺候,她完全撒不开手,只能反复嘱咐几个儿子,一定得给周红香争取到粮食。可是整个分粮食的过程中,周家没人提周红香一句,连被周老太太寄予厚望的周春发都没为周红香说一句话。

    周家人都看得清楚,老队长韩老倔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分麦子的时候他就说得很清楚了,不劳动就没有粮食,现在说什么老队长都不会答应的。

    大家都知道回去周老太太准得闹腾,可这也比在队里丢脸强啊。特别是周春发,把大队会计的面子看得比天大,怎么会为了这种没有结果的事伤了自己的面子。

    果然,回到周家,周老太太一看竟然没有周红香的粮食,好一顿闹腾,硬是逼着几个儿子去队里给周红香讨要。可是无论她怎么折腾,周家众人都沉默以对。周老太太闹到最后也只能消停了,她还有一个重病的老闺女需要照顾,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精力。

    而且,最主要的,周老太太看得很明白,这件事不是周家内部能解决的,一关系到外面的世界或者外面的人,周老太太就先在心里害怕了,闹腾得也显得底气不足,最后只能放弃。

    不闹腾了,周老太太马上吩咐家里得几个儿子,赶紧去磨米,先把谷子磨了,给周红英做点小米粥,看看她能不能吃下去,这么多天就喝面汤,周红英饿得已经坐不住了。

    再把其他粮食一样磨出来点,这两天就去趟县城,新粮食下来了,让周红香他们一家也尝尝。

    因为这些要送去县城的粮食,周家又是一番暗潮汹涌。今年队里分的粮食,如果周家人省着点吃,再加上点瓜菜,还是能保证不挨饿的。可是要是这么一次次地给周红香,那周家人即使每天都吃个半饱也不能保证不断顿。

    在这个年代,吃永远是人们最关注的问题,自己嘴里的粮食就这样一次次地被抢走,周老太太积威再重,周家人也有些忍耐不住了。

    本来最有意见的是王凤英娘几个,可他们现在有求于周老太太,再不同意也只能憋着。

    首先憋不住的是周春来。

    他看着周老太太要把满满一面口袋的小米给周红香时,小声提醒了她一句:“娘,得留点给玉芬坐月子吧?人家坐月子都吃小米粥。”

    “你个丧良心地玩意儿!你那心里就剩你媳妇了!就没别人了是吧!”周老太太把手里舀粮食的胡撸瓢狠狠地扔在周春来身上,“她做个月子能吃多少?全家都别活了,都得紧着她那张嘴了是吧?人家坐月子没喝着小米粥的,也不见大人孩子就死在月子里了!”

    “三嫂要不是月子里亏了身子,后来也不能在壕沟里摔一跤就起不来。”周老太太一句“大人孩子死在月子里”,实在是剜了周春来的心,平时对她言听计从的周春来忍不住反驳了她一句。

    “你个挨千刀的!好死不死地你提个死鬼干啥!为了你媳妇你这是要逼死你娘啊!”

    ……

    周老太太一通哭闹,几乎要把周春来吃了,她今天要是不把周春来治得服服帖帖,那明天来挑战她在周家地位的可就不只是一个周春来了。

    周阳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在周老太太开始哭闹的时候就抱着妹妹拉着弟弟出去了。

    现在他们三个是对周家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们已经在周家人与自己之间隔出了一道壁垒分明的屏障,他们兄妹三人是一个整体,与周家人的关系越来越淡。

    过了两天,周春喜和周春亮背着两个大麻袋去县城了。麻袋里是磨好的各色新粮,还有土豆、地瓜和两个老窝瓜。

    经周老太太那一通好闹,周家又暂时平静了。周晚晚冷眼旁观,觉得这种平静可能不会像前世那样维持到周老头去世。

第八十三章 我们仨

    readx;前世周家的矛盾没有像这一世这样明显,那时候没有周晚晚从空间里拿出来的食物,周老太太偏向周红香一家的行为也就没有让周家众人这么刺眼刺心。

    前世也没有小寒山的猎物,周红香更没有因为给领导送礼而让钱守义失去医院的工作,所以她今年秋天应该是老老实实地回生产队劳动了,周红香娘几个分到了粮食,虽然很有可能大部分还是得靠扣周家的工分,但总比这么明晃晃地从别人嘴里夺食要好看多了。

    而周家众人早已被周红香城里人的光环和周老太太的积威蒙蔽了双眼,习惯了用自己的工分供养周红香娘几个,她回生产队劳动就能少扣点周家的工分,这样周家众人的心里还会舒服点。虽然还是要救济他们,但能少救济一点总是好的。

    但今世就大大地不同了,一件件事加起来,周家人的不满情绪已经要爆发了,到时候真是不知道周老太太母女要怎么应付。

    周晚晚幸灾乐祸地想着,周老太太和周红香最好老实点,别惹着他们兄妹,如果他们敢有一点对他们兄妹不利的地方,她绝不会姑息。

    现在,周晚晚不会轻易动周老太太,因为她们兄妹需要一个稳定的周家来成长,即使这是一种变态扭曲的稳定,但至少是她能预见能把握的。如果周老太太现在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周家的各路牛鬼蛇神都将出来,那时候的周家只会比现在更混乱更扭曲。

    周晚晚前世被吓怕了,今生可以重来的机会对她来说也太难得了,所以,无论多小心她都不觉得过分,在他们兄妹三人能独当一面离开周家之前,她不想有任何意外情况出现。当然,等他们能离开这个地方以后,前世今生周家所有欠他们的东西,她都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小雪前后,几场寒流袭来,天气冷得滴水成冰,周家西屋的山墙上又像每年一样结了厚厚的一层霜。屋外大雪纷飞、北风呼啸,生产队也不忙了,就剩下送粪、挑种子这些不赶农时的活了。辛苦了一年的人们终于能稍微喘几口气了,妇女们放下好几个月的针线活也都拿了起来,明年全家一年的衣裳鞋袜都得从他们手里一针一线地缝出来。

    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周晚晚的神经却紧绷了起来。

    农历十月底十一月初,公社的农田基建队和干岔河的水利基建队马上就要开工了。

    前世,就是今年冬天,周阳去了乡里农田基建队的冲锋队,成了冲锋队年龄最小的成员,因为他的宽厚能干,受到了很多人的夸奖。

    可是这个好名声给他带来的却是噩运。明年的冬天,周家就以周阳出了名地能干为由,把他送去了干岔河水利基建队,就是在那里,周阳的腿得了风湿病,导致他三十几岁就去世了。

    这一世,周晚晚发誓,有她在,谁也别想再伤害她的大哥。

    周晚晚很早就开始考虑这件事要怎么解决。分析了很多,最后她觉得这件事的根源还在周阳身上。无论是农田基建队冲锋队,还是水利基建队,周家人派周阳去,他就去了,从来没有反对过。按理说他这么大的孩子,如果他真的抵触,不肯去,周家人也是没有办法的,毕竟如果他去了不好好干人家也会把他赶回来。

    周阳之所以这样心甘情愿地去干这些超出他身体承受能力的重体力活,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让弟弟妹妹的日子能好过一点。

    去年冬天,他是为了能给周晚晚挣一点地瓜干吃,今年他应该是觉得自己去干活了,周老太太就会少给弟弟妹妹一些脸色看,少对他们说一些冷言冷语。

    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太渴望长大了,只有他长大了,才能给弟弟妹妹撑起一片天,才能保护他们不受伤害,也才能有能力让弟弟妹妹吃饱、穿暖、上学、过上他希望他们过的幸福生活。

    周晚晚特别能理解周阳渴望长大的迫切,这跟她想要保护哥哥们的心情是一样的,所以更知道这种心情的不可动摇。怎么才能让大哥心甘情愿、积极主动地不去农田基建队冲锋队,这是现在最紧要的问题。

    周晚晚想了很久,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大哥要去的动力是弟弟妹妹,那么也可以用这个理由不让他去。

    接下来的几天,周晚晚变得异常地粘周阳。只要周阳在家,她就让他抱着,晚上也不肯跟周晨睡了,一定得让周阳搂着才肯乖乖睡觉。

    周阳一离开她,她就变得蔫蔫巴巴,也不爱笑了,也不怎么说话了,可是一见到周阳,就啥事儿没有了,又说又笑,搂着周阳的脖子把小脑袋贴在他身上,无限的依赖信任。

    周阳和周晨也发现了妹妹的异常,他们一开始特别担心,以为她是病了。可是周晚晚的身体却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兄弟俩观察了两天,甚至有一个晚上还轮流看守了一夜,还是发现不了原因。

    后来,终于被周晨一语道破,“囡囡这就是想让大哥陪着她吧?”

    兄弟俩又观察了一下,可不是,只要周阳在,周晚晚就再正常不过了,周阳一离开,她就蔫吧了。

    周阳又无奈又窝心,每天都尽量陪着妹妹。

    周晨翻着白眼儿骂妹妹:“这个小白眼儿狼!”却还是主动承担了一切家务,让周阳有尽可能多的时间哄着妹妹玩儿。

    周晚晚笑嘻嘻地看着二哥愤愤不平的小样子,知道他不会真的跟自己生气,可还是在心里提醒自己,这件事过去,一定得好好哄哄二哥。

    十一月下旬,大队接到了农田基建队的招工通知,开始还是是自主报名,当然,如果报名人数不够,队长就会挑合适的人选摊派任务了。

    “三乐去年就干得好,我听宋屯好几个人说咱家三乐可能干了。今年还得去呀!”王凤英第一个想起了周阳。

    “老二、老三、老四今年还去干岔河,农田基建队就还是三乐去。”周老太太一句话就决定了这件事,接着又看向周富和周军,考虑着他俩要是也去了,还能多为家里挣点工分。

    “大乐腿脚不好,那基建队的活太重,好牲口都能累掉半条命,大乐可不能去,腿再给累坏了可咋整。”王凤英赶紧给周富找理由。

    周晚晚冷笑,王凤英这是把周阳当牲口使呢。

    周阳和周晨听了这话心里也很不舒服,可都没说话,王凤英这个人,你跟她做这种口舌之争真是不值得,只能把她的话当苍蝇嗡嗡。

    “我也不去,那活我可干不了。”周军吓得一边往后退一边双手直摇。

    “基建队有个冲锋队,一天能多拿三个工分,还多给一两粮食吃。”周春发赶紧转移话题吸引周老太太的注意力。

    在农田基建队干活,每天管三顿饭,今年每人每天的粮食定量是六两。冲锋队干的是最重最辛苦的活,劳动时间也比别人长,所以每天能吃上七两粮食,还比普通队员多给三个工分。可谁都知道,冲锋队的活绝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这三个工分也不是一般人能拿得来的。

    “三乐能干,让三乐去!”周军赶紧提议。

    “你比我大哥还大两岁,你咋不去?”周晨实在忍不下去了,这些人简直是太不要脸了。

    “我没他能干!我可不去。”周军也知道自己理亏,嘀嘀咕咕地说道。

    “大哥,”周晚晚把小脸儿贴在周阳脖子上,小猫崽儿一样依赖又可怜地蹭着他,“你别去。我舍不得你,我想你咋整?”

    周阳被妹妹这样可怜兮兮地一求,想多挣点工分的打算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一门心思地想安慰妹妹,哪还管其他人怎么想。

    “奶,我今年才十四,人家基建队去年就不愿意要我,说我不够岁数,我去年能在那干,都靠基建队里的人帮衬着,今年咱可不能再占人家便宜了。等我到十六够岁数了再去吧。”周阳沉稳地对周老太太说道,接着又补充:“你放心,我在生产队也会好好干活,争取多给家里挣点工分。”

    “啥不够岁数!我看你就是想偷懒!”周老太太马上就不答应了。“去年能干,今年咋就不能干了?你本来就年纪小,让他们帮衬着点咋地了?谁还能扣你工分?”

    “就是,这孩子就是缺心眼儿!你不能干就让别人替你干点呗!能挣回来工分咋地不行。”王凤英也觉得周阳的理由站不住脚。

    “大乐、二乐都够岁数,为啥不让他们去?我哥不够岁数人家不要,干啥非得让我哥去?”周晨觉得周老太太和王凤英简直不可理喻,跟他们讲道理就是自找苦吃,所以只挑最管用的话来说,“要不咱们就找队长评评这个理,队长不行就找大队书记,大队书记不行还有公社,我就不信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看你这孩子,就这么点小事,你还想捅天上去呀!”周春发一听周晨要去队里甚至是乡里说这事儿,马上就急了,这不知轻重的小崽子要是真这么干了,那他这大队会计的脸可就丢光了。

    “老三!还不给我揍!他这是吓唬谁呐?这要不揍告饶了他,那以后还了得?”周老太太指着周春亮,恨不能让他杀了周晨。

    周阳赶紧把周晚晚放到周晨怀里,自己上前一步挡在了他们身前,“爹,我就想问问,我不够岁数为啥非要我去?大乐、二乐够岁数了为啥不去?”

    塔拉着鞋准备下地的周春亮闻言愣了一下,接着也有点困惑地看向周老太太。周晚晚哭笑不得,她们这个爹,到现在竟然还没弄明白状况呢。

    “啥为啥?哪有那么多为啥!大人说啥你就听啥得了!小孩子家家地,说不听你了咋地!”周老太太可没觉得周阳的问题难回答,在周家她就是道理,她说啥你听啥就是规矩!

    “听你奶地得了!哪那么多为啥!”周春亮总算找着话说了,脱了鞋又盘腿坐在了炕上。

    “大伯,你是大队干部,你懂得多,你能不能给我们说说,这事啥道理?”周晨问周春发。

    “多大个事儿呀,还非得讲个啥道理!”周春发吧嗒着旱烟卷,不看周晨。

    “连大伯都说不明白,那我就去问问队长,要还不明白,就再接着问,咋地也得问明白了。”周晨说着就起身准备往外走。

    “小兔崽子,你作啥妖儿!你给我回来!”周老太太一看周晨来真的,马上就急了。她在周家就是道理,出了周家的门,可没人能听她的。她也不是真糊涂,让周阳去就是因为周阳听话,让干啥干啥,这要是因为让他去再惹一堆麻烦,还让她丢脸,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孩子,性子咋这么急。”周春发也赶紧叫住周晨。

    周晨抱着周晚晚站在门口,不出去也不进来,摆明了就是周春发给的答案不满意他就出去把这事儿宣扬出去。周阳也走过去站在弟弟妹妹身边,意思也很明显,我们三个意见一致,大不了咱就找人说说这事儿。

    “三乐真不愿意去就不去,又没人拿绳子绑你去。”周春发赶紧把兄妹三人稳住。这要是宣扬出去了,他可真没脸见人了。

    “哎呀妈呀!可没见过这么贯孩子的!不想干活就不干。”王凤英撇着嘴抹搭了一眼周阳兄妹三人。

    周阳几个早就习惯了不把王凤英的话当回事儿了,只要去基建队的事解决了,他们也懒得搭理她。

    “三乐不去,我也不去,可别让我去!”周军吓得赶紧直往后躲。

    “你是瘸了还是岁数小啊?”周老太太被周晨搓起的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你给我去基建队!就这么定了!不去你以后也别在家吃饭了!看我能不能治得了你!”

    “娘!我不去!”周军哭咧咧地找王凤英求助。

    王凤英刚要说话,就被周春发恶狠狠地一眼瞪没声儿了。

    周春发心里也有火,一个笨老娘们加一个懒儿子,那边还有一个残废没用的,他这一家子就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去基建队干点活咋地了?还能累死?咋就没一个人为他这个大队会计的脸面想想呢!

    周阳兄妹三人真是懒得看这一家子,跟周老太太打个招呼就回西屋了。

    “要不是囡囡撒不开手,去基建队干点活也没啥。”周阳接过张着两只小胳膊往他怀里扑的妹妹,拿脸贴着她软软香香的小卷毛说道。

    “咋没啥,基建队那么累,老了坐下病可咋整。”周晨可不同意大哥的息事宁人,“再说了,咱要是啥都不说,以后这种事都得咱们干,咱累死累活还让人拿咱们当二傻子。”

    “我以前就寻思,都是一家人,不用计较那么多,”周阳把妹妹再抱紧一点,好像能从她小小的身体里汲取到温暖和力量一样,“现在……”周阳讽刺地笑了一下,“我以前咋那么傻……”

    “咱不计较,人家可都在心里把咱算计了个遍!”周晨也讽刺地笑。

    “大哥、二哥还有囡囡,只有咱仨才是一家人!”周晚晚贴在周阳怀里,一字一字地说道。

    “对,只有咱仨才是一家人。”周晨走过来,轻轻地抚着妹妹的小卷毛,声音低沉而郑重。

    “嗯,就剩咱仨了。”周阳把妹妹抱得更紧。(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抢来

    readx;进了冬月,天气更冷了,生产队虽然还上工,却也不用起早贪黑了,没有农时追赶着,老队长管得也相对宽松,对社员来说,这也算是难得轻松的时候。

    周阳的事定下来了,周晚晚也慢慢地不那么缠着他了,现在她的主要任务是哄周晨。

    周晚晚知道周晨不会真的因为前些天她粘着周阳的事生自己的气,可是无论多么亲密无间的关系,都是需要好好维护的。感情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也能一丝一毫地破坏掉。不能因为亲人对我们无限的包容就有恃无恐,不去在意他的感受。所以,这几天周晚晚拿出比前些天黏周阳还厉害的缠功来黏着周晨。

    “我要二哥给我洗脸。”

    “二哥喂的饭好吃。”

    “二哥抱着我睡觉。”

    “二哥陪我玩儿翻绳儿。”

    “我最喜欢二哥了!”

    “这个鸡蛋留给二哥吃。”

    ……

    周晨表面上无奈地抱怨着“你咋就知道折腾我呢”,实际上却屁颠屁颠地让干什么干什么,每天眉开眼笑,忙得不亦乐乎。

    周阳今年不用去基建队,日子也过得颇为轻松。虽然还是去生产队干活,但活计轻松,又吃得饱,个子蹿得更快了。

    周阳兄弟俩这个冬天没挨饿可不是周老太太在饭桌上有所收敛,肯给他们多分点饭菜,而是周晚晚和周晨一起努力的结果。

    周晚晚又故技重施,重点开发了西屋的两个大耗子洞,给哥哥们弄了足够一个冬天吃的土豆、地瓜和黄豆。周晚晚能做得这么顺利还得感谢周军,夏天扒炕抹墙的时候,周老头让他去填耗子洞,他偷懒,敷衍一下就过去了,这才让被困在屋里活动范围受限的周晚晚找到机会。

    周晨弄了个破了一个口的黄泥火盆,每天偷偷烧好放他们屋里。周春亮去了干岔河水利基建队,他们兄妹三人在西屋偷偷给自己开小灶谁都不知道。

    其实今年冬天周家的饭食已经好多了,有了高粱米和玉米面,偶尔还能吃点小米,菜也有土豆、酸菜和一些菜干,按理说伙食应该过得去。可是饭菜种类再多也扛不住厨艺不行。

    周家三个儿媳妇,李贵芝无论作啥都是一股猪食味儿,王凤英做得还不如猪食,就沈玉芬做得饭还勉强能吃,可她的肚子已经八个月了,怀里像揣着一个大西瓜,轮到她做饭,千篇一律就是糊糊,还总因为不能搅锅熬糊了,这还得是在周阳帮她把柴火抱回来的情况下才能做出来。

    周老太太像没看见沈玉芬的大肚子一样,该她干的活计一样都不肯让她少干。就因为周春来走时怕沈玉芬把孩子生在腊月,他赶不回来,有点不情愿去。周老太太在饭桌上饿了沈玉芬好几天,每顿只给一个碗底儿的饭。

    周阳和周晨实在看不下去,帮沈玉芬抱点柴火、拎个猪食桶什么的,还要听王凤英的小话儿。

    周家的饭菜做得不好吃也就算了,量还很少。虽然现在饭桌上的粮食比受灾那几年要多一些,可在量上基本没多大改变。周老太太还振振有词,现在活计又不累,吃那么好干啥?粮食得留在明年农忙的时候再吃!

    谁都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周老太太这只是借口,周家人现在是自己挨饿给周红香一家省口粮呢。

    周家这段时间的气氛如一个灌满可燃气体的气缸,有一点火星就可能爆发,十二月初的一个消息却如新鲜的空气,让这个危险的气缸瞬间冷却,所有人都随着这个消息的到来而精神一震。

    周春发的工作有着落了。他被调到乡农田基建队做会计去了,管着整个农田基建队的钱粮和物资,着实算是一个肥缺。虽然他没被直接调到乡里工作,可这也算是一只脚踏入公家的门槛了。

    周老太太和周春发一家高兴坏了,他们盼这一天盼了多少年啊,现在是终于看到希望了!

    最高兴的还属王凤英,她现在已经自诩干部家属了,出去串门子都把头昂得高高的,开口“我们干部家属”,闭口“以后我家男人吃了供应粮”。

    王凤英也不肯穿平时带着大补丁的衣服了,生产队的公粮款还没发下来,周家现在除了卖鸡蛋那几毛钱是一分钱都没有,况且还有周红英和周娟这两个病人要吃药,当然不可能给她买新衣服。她就把结婚时穿的一件红罩衫找了出来,好在这件衣服穿了好多年已经褪色严重,还不算太扎眼。

    但王凤英的身材跟结婚时比已经严重变形,这件衣服是穿不进去的,无奈她自我膨胀得太厉害,觉得人要走运了就是无所不能的,强行把自己臃肿的身体挤进了那件短小的罩衫里。

    王凤英穿着这件衣服在家里臭显摆,第一个不高兴的就是周红英,大嫂竟然还有一件没有补丁的衣裳,竟然不给她穿!要不是实在饿得没力气,她早就把手边的面汤倒到她头上了!

    周玲也不高兴了,“娘!你不是说这件衣裳大姐穿着小,留给我长大点穿吗?”

    周晚晚每天看着王凤英架着僵硬的肩膀和回不了弯儿的胳膊走西家串东家,就觉得非常可笑。

    周晚晚对周春发的忽然调动也很不解,前世他可是一直在大队当会计,从没听说过还被安排到这种肥缺上去过,更别提他曾经送给公社领导的那几只腥臭的山鸡了。

    但周晚晚不急,捧得越高,摔得越重,她就先看着,让他们高兴去吧,今天越高兴,将来哭得就越后悔。

    这些日子,沈玉芬对周晚晚的态度也越来越好。也许是要当妈妈了,母性爆棚,周晚晚又着实漂亮可爱,她没事儿就哄着她玩儿一会。还经常让周晚晚摸摸她的肚子,问周晚晚她能不能生个儿子。

    “是个弟弟。”周晚晚肯定地说道。前世沈玉芬一连两胎生的都是儿子,因为这个,她在周家腰杆挺得笔直,很快就不是刚结婚那会儿那个在周家只干活不说话的小媳妇了,王凤英和后来周春亮的媳妇的薛水芹可没少吃她的暗亏。

    “要是能生个像囡囡这样的小丫头也行。”沈玉芬曾经带着向往跟她娘这样说道。

    转眼到了冬月十三,周晚晚回来一年了。

    这一年里,她让自己和两个哥哥都成长了很多,他们的现状也得到了很大改善。特别是周阳和周晨心理上的成长与强大,让周晚晚对他们兄妹未来的生活更加有信心。

    这样有特殊意义的一天,周晚晚正琢磨着与哥哥们做点什么纪念一下,沈国栋闯了进来。

    这小子真的是用闯的,那辆军用吉普车刚停在周家大门口,引擎运转的声音还在,他就一脚踹开大门大步闯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紧张的小张、小梁和两个解放军战士。

    沈国栋一把拉开周家的外屋门,正在厨房热猪食的周霞一见来势汹汹的沈国栋,吓得手里的葫芦瓢一歪,一瓢猪食就倒在了身上,幸亏锅里的猪食只是温热,要不然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沈国栋身后的小张赶紧跨进屋里,把周霞挡在了身后,紧张地看着沈国栋,“国栋,你可是答应过的……”

    “你别忙活了,我答应了不惹事儿就是不惹事儿,除非他们惹我,要不我绝不动手,行了吧!”沈国栋看都不看周霞一眼,大步往西屋走去。

    周霞哆哆嗦嗦地去拎猪食桶,一个解放军战士马上去帮她拎了出去。

    小张向东屋一指,另一个解放军战士快步进了东屋。小张和小梁也马上尾随着沈国栋进了西屋。

    沈国栋一进西屋,马上就把在地上练习跳格子的周晚晚抱了起来,也不怕她害怕,在空中抡了好几圈,又上下抛了好几下才把她抱在怀里。

    “这么多天了你咋还这么点儿,也不长肉,是不是你奶不给你饭吃让你挨饿了?”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在怀里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小丫头受委屈了。

    周晚晚无语,你见过谁家挨饿的小孩长得这么白白嫩嫩的?

    “你们别跟进来!去那屋待着!”沈国栋对跟他进来以后就立正站在门口的小张和小梁挥挥手。

    看他们出去了,才笑嘻嘻地抱着周晚晚坐到炕上,“我给你带好吃的了!”沈国栋拿下身上的挎包,把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都倒到炕上。

    两个大苹果,一些花生和瓜子,十几块大白兔奶糖,几块水果糖,一小包糕点,一小把葡萄干,零零碎碎好多样东西,每种数量都不多。

    周晚晚知道沈国栋跟着沈首长一起生活,又有烈士子女的特殊补助,生活水平应该挺高。可这个挺高也是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的,所以她猜测,这些吃的说不定是他这三个月所有的零食,被他一点一点积攒了起来。

    “操!我被我爷爷给扔部队锻炼去了!还啥都不让带,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除了石头啥都没有!这些都是我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也不知道你爱吃啥,我就都带来了,你跟我说说,你爱吃啥?下回我专挑你爱吃的抢!”

    周晚晚眨眨眼睛,觉得自己真是太没见识了,沈国栋这人的行为模式真不是一般人能猜得到的。而且这家伙的生存能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能肆无忌惮地抢东西,那里的解放军同志怎么没灭了他!

    “你爱吃啥?”沈国栋对这个问题有着不一般的执着。

    周晚晚觉得这个问题还是不要回答的好,要不然沈国栋以后可能会给她带来很多这样的“惊喜”,也会给很多人造成灾难。

    “牙印儿!”周晚晚指着一个大苹果上有些变色的两个牙印儿说道。

    “这个啊,”沈国栋抓了一把头发,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那家伙的嘴太快了,都被我按趴下了,还能扑上去咬一口。不过这回我有经验了,下回保证抢个囫囵个儿的回来!”

    周晚晚还真是无言以对,跟他讨论如何抢东西?她实在是没这方面的经验。

    沈国栋拿过来那个大苹果,在衣服上随便蹭了蹭,咔嚓一口把有牙印儿那块儿咬掉,把苹果凑到周晚晚嘴边,“这回行了,吃吧!可甜了!”

    周晚晚看着嘴边那个苹果,有些弄不明白沈国栋的意思。他这是让她接着他咬过的茬儿啃?都是被咬过的,他咬的和别人咬的有什么区别?

    周阳和周晨嚼过的东西渡到周晚晚嘴里,她可以毫无障碍地吃掉,可是别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周晚晚前世在空间里独自生活几十年,心性其实已经变得有些清寂孤高。今生回来,她虽然外表甜美柔软,可除了两个哥哥,她内心一直跟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所以,沈国栋对她这种类似于小孩子喜欢宠物或者玩具的热情执着,真是有些不能接受。

    “哎呀!你是不是还没长大牙呢?咬不动吧?”沈国栋看周晚晚盯着苹果不肯吃,忽然想起上一次他们在山里烧烤,周晨可是嚼碎了肉喂她的。

    周晚晚一眼就看出沈国栋的意图了,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我要吃糖。”

    “你叫一声沈哥哥,我就给你一块糖。”沈国栋拿着一块糖在周围面前晃着逗她。

    周晚晚歪着头看沈国栋,一缕小卷毛划过她饱满莹白的额头,更衬得睫毛浓密卷翘,眼睛明亮清澈,“糖不是给我的吗?”

    “是给你的,都给你。”沈国栋赶紧把所有的糖一把划拉过来,堆在周晚晚面前。

    “那我要吃糖。”周晚晚黑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沈国栋。

    “好,吃糖,吃糖。”沈国栋赶紧剥开一块大白兔奶糖,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没忘把一块糖掰成三块喂周晚晚。

    “吃完糖就叫一声沈哥哥好不好?”沈国栋还是不放弃,他就是喜欢听这个小丫头甜甜糯糯地叫一声沈哥哥, 每次都觉得心里又甜又软,浑身像泡在温水里一样,舒服极了。

    周晚晚抓了一把花生在手里数来数去,就是不肯答应他。这个家伙,竟然拿一块糖来威胁她,他以为小孩子就好欺负吗?

    “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瘦了呢。”沈国栋拿大拇指和食指圈起周晚晚的手腕,很认真地测量了一下,想想觉得不准确,又跑出去跟小张要了一支笔,在自己的手指上做了个记号。

    “下次沈哥哥要检查的,你可不能再瘦了。”接着又抱起周晚晚颠了两下,表示对她的体重也心里有数了。

    周晚晚越来越觉得沈国栋这是在养宠物的节奏。还定期称体重,检查饲养成果。

    “啊,对了,我看看你长几颗牙了。”说着,也不顾周晚晚的挣扎,硬是捧着她的小脑袋,扒开嘴唇,仔仔细细地数了一遍周晚晚的小乳牙。

    “牙倒是长得挺快,十八颗了,已经看见两颗大牙了。”沈国栋挺高兴,拿手去抹周晚晚嘴边被他扒嘴唇时流出来的口水。然后在自己的裤子上随便抹了一下了事。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又坐在了炕上,拿脸一下一下地蹭她的小卷毛,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真软,真香,怎么还甜丝丝的……”

    沈国栋自己叨叨咕咕地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满足地叹了口气,全身放松地靠在炕头的墙上,一边拿手轻抚周晚晚的头发,一边跟她说起自己这几个月下部队的经历,“作战部队的训练就是不一样,那是真严格,也是真带劲儿!我刚去那会儿根本就跟不上,后来老子一咬牙,拼了!嘿嘿,现在我体能训练完全跟得上,格斗已经能撂倒班长了!

    当初去的时候我爷爷就答应我了,我要是能撂倒新兵班的班长就让我来看你,今天老子就把他撂倒了!

    你等着,等我进了尖子班,就能回家了,到时候我想啥时候来就能啥时候来!

    我爷爷还说让我在部队上一年规矩再回去上学,嘿!老子在那还用一年?几个月就能样样儿都拿优等。你信不?”

    周晚晚使劲儿点头,她真的信。不是说上天都是公平的吗,让这小子的大脑有问题,当然会在身体上补偿他。

    “我就知道你能懂!”沈国栋高兴地亲了一口周晚晚的小卷毛,开始跟她说起部队的趣事。(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反悔

    “正步踢了十多天,老子都快神经了!睡觉不摆个踢正步的姿势都睡不踏实,做梦都是教官拿个教鞭抽我的脚,说我顺撇了!”

    “第一次上单杠,做大回环,老子寻思着给那个狗眼看人低的教官点颜色看看,几个大圈绕下来****停不住了!啪叽一下把自己甩出去了!差点没把老子摔出屎来!”

    “MD!格斗训练的时候老子把一个熊包干趴下了,指导员还让我写检查,说我下黑手了!操!不让动真格的你跟老子说啥训练就是实战?我把那个叽叽歪歪的指导员也干趴下了!NND!他们让老子蹲了三天禁闭!”

    “尖子班有一个哥们儿,睡觉都绑着沙袋,那一身肌肉练得,真TND牛逼!以后我得跟他学几招!”

    ……

    周晚晚从一开始的心不在焉到后来听得津津有味,有几次还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沈国栋看着周晚晚亮晶晶的眼睛,谈性更浓,口若悬河连说带比划地说了好半天,直到小张进来催他该走了,他还意犹未尽。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去外面等我,我再说几句就走。”

    小张很干脆地出去了。

    沈国栋抱起周晚晚,架着她的胳膊跟她面对面,很严肃地叮嘱她:“我答应我爷爷了,我从部队回来之前不能替你报仇,也不能插手你们家的事,但是如果你奶奶或者你们家谁欺负你了,你一定得告诉我。那时候我再出手收拾他就是打抱不平了,也不算犯规!明白了吗?等过几个月沈哥哥打赌赢了,就回来保护你!”

    周晚晚很认真地点头,小卷毛随着她的动作一抖一抖,看起来特别蓬松柔软,再配上她白白嫩嫩又严肃认真的小脸儿,看得人心里软软的。

    沈国栋忍不住亲了一下她的小卷毛,“我们囡囡真聪明!”

    “你等着我啊,最多仨月,我一准儿能进尖子班,然后就能回来了!到时候天也不冷了,咱们再去打兔子抓野鸡!”

    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沈国栋虽然各种不靠谱,但他对他们兄妹是怀着善意的,这一点才是她最看重的。

    在沈国栋期待的目光中,周晚晚终于甜甜软软地叫了他一声:“沈哥哥,”然后摆着小手跟他告别,“再见。”

    听到这声让他通体舒畅的“沈哥哥”,沈国栋觉得自己此行才算完美无憾了,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三个多月,就是为了换取今天来这里待两个小时的机会,现在他觉得这几个月的辛苦太***值了!

    沈国栋终于走出西屋时,大冷的天小张和小梁的脸上都要急出汗了,这个祖宗只有六个小时的假,现在回去也不知道时间够不够用。这要是再因为不能按时归队受了处分,他说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呢!

    想到这儿,两人就有点埋怨沈参谋长,从小就对这个祖宗进行军事化管理,还不是养成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霸王性格,这送部队锻炼几个月就能把本性改了?这也太乐观了吧?

    沈国栋一行三人走出外屋门,一直待在东屋的两个解放军战士才出来,他们今天的任务是看着周老太太等人不让他们出屋门。他们这么小心,倒不是怕周老太太等人冲撞了沈国栋,而是怕沈国栋一时控制不住脾气,再做出点啥事儿来。

    他们可是见识过那天这个家伙拿着枪要来蹦了周老太太的场面,几个警卫员都治不住他,沈参谋长气得冲空中放了好几枪也镇不住他,最后还是小张请来了正好在干休所看望病人的特种部队教官,连续把沈国栋撂倒了十几次,最后人家教官都手软了,一直拿眼神示意沈参谋长,再不停下来就把孩子摔坏了。

    估计沈参谋长也是看这个小霸王终于有服气的人了,才动了把他送去部队锻炼的心思吧,也是指望着作战部队严格的训练能磨磨他的性子,也挫挫他的锐气。所以祖孙两个才有了那个赌约:撂倒新兵班的班长就让他来看周晚晚,进了尖子班就可以回家自由活动,否则十六岁以前都不许沈国栋插手任何被人家的事,更不能跟任何人动手。

    谁都看得出来,沈参谋长觉得这个赌约沈国栋是完成不了的,就是完成一项都有困难。毕竟他身体再好,再有天赋,也是一个没经过任何训练的十二岁的孩子,不可能在短期内达到这种职业军人的高水平。

    可是,事实证明沈参谋长失策了,这个小祖宗三个月就达到了第一个目标,看这个趋势,离第二项目标也不是很遥远了……

    这哪是挫这个小霸王的锐气呀,这简直是给所有人找麻烦,这次从部队回去,以后他不得更无法无天呐……

    沈国栋走到院子里忽然停住了脚步,一转身又往屋里走。

    “国栋!你答应过的……”小张的心马上提了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小祖宗怎么可能一点麻烦都不给他惹就回去。

    “我就说几句话,我不动手。”沈国栋直接扒拉开挡在他面前的两个解放军战士,大步往周家东屋走去。

    小张赶紧挥手,示意大家跟上去。

    沈国栋一脚踹开周家东屋的门,指着盘腿坐在炕上的周老太太,“以前的事我今天先不跟你算账,以后你要是敢再亏待囡囡一点儿,我直接灭了你!”

    周老太太吓得一动不敢动,两只手死死地把着炕上的烟笸箩,好像能用它挡住一点沈国栋的孽气一样。

    十二岁的沈国栋有着十四五岁少年的身形,在部队几个月磨练让他本来就缺乏感情的眼神更加冷硬,再加上他此刻刻意释放的气场,使得他整个人都像一把露出杀气的利剑,谁都不会怀疑这把剑会伤人甚至杀人。

    一时间,周家东屋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沈国栋,不敢有任何动作。沈国栋走到自从他进来就努力把自己往墙角缩的周玲面前,“你吃囡囡的东西了?”

    “我……我就吃了几口……”周玲马上想起了沈国栋让孙长河转达的话,吓得直哆嗦,“他们……他们也吃了,都吃了……”

    “****!还真******吃了!”沈国栋抡起周玲没有丝毫犹豫地向周老太太重重地砸了过去,小张几个跑过来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玲狠狠地砸在周老太太的身上,两个人的头撞在一起,砰一声闷响,周老太太的鼻血马上就蹿了出来。

    “国栋!你答应了不动手!”小张几个人用尽全力拽着飞起一脚就往炕上踹的沈国栋,脸红脖子粗地喊道。

    “我反悔了!”沈国栋反悔得理直气壮,“我答应的是暂时不动手,要是知道他们还敢欺负囡囡,我啥都不能答应!”

    趁小张气得一愣神,沈国栋挣出一条腿,把堆在一起的周老太太和周玲一脚踹到了炕里,躺在炕上起不来的周红英也不能幸免,被沈国栋收回来的脚狠狠一剐,下巴马上一大片青紫。

    “我说啥了?记不住是吧?老子今天帮你们长长记性!”沈国栋一个巧劲儿别开抓着她一只胳膊的小战士,双手再一送一挡,轻而易举地摆脱了上身的钳制,整个人饿虎一样向炕上扑去。

    周老太太几个人瘫在炕里本来就吓得一动不敢动,看见沈国栋扑过来,只能死死地抱住脑袋尖叫着:“啊!我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小张几个死死地拽着沈国栋,小梁甚至把沈国栋军大衣的下摆都扯掉了一块,几个人才算勉强制止住沈国栋往炕上扑的势头。

    “国栋!注意影响!你现在也是个解放军战士!你不能这样给部队抹黑!”小张急得眼睛都红了。

    “老子算什么解放军战士!老子******就是去灭了他们的!都揍趴下老子就自由了!”沈国栋抓住一个小战士的一只手,向后一掰一挫,小战士大叫一声就松开了按着他肩膀的手。

    眼看沈国栋又要冲出去,小梁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死命地搂着他的脖子,试图压制住他。

    “沈哥哥,我害怕。”在一片尖叫和怒吼声中,周晚晚的声音几乎被完全淹没,可就是这样,沈国栋还是第一时间听到了。

    沈国栋忽然停下挣扎的动作,小张几个却不敢放松警惕,小梁趁机死死抱住沈国栋的脖子,小张抱腰的手更不敢有丝毫松懈,还得用眼神示意一个小战士赶紧挡在炕前,防止他挣脱钳制忽然冲过去。

    沈国栋带着挂在他身上的几个人艰难地转身,看向站在门口的周晚晚。

    “沈哥哥,你不要打架,我害怕。”周晚晚又软软地重复了一句。

    她要再不出面阻止,今天的混乱不知道会闹到什么时候,这样对沈国栋和沈首长的名誉都不好。小张几个也绝不会让沈国栋在穿着军装的情况下肆无忌惮地收拾周老太太几个人的,这样就真的是给部队抹黑了。

    而且,周老太太的帐周晚晚要自己算。她很期待自己亲手给周老太太报应的那一天。

    沈国栋放下一堆狠话被小张几个拽走了,周老太太和周红英、周玲瘫在炕上哆嗦成一团,根本起不来身。

    周晚晚看着几个人脸上的青紫和血迹无动于衷,冷漠地转身离开。如果不是考虑沈首长的声誉,她真的不介意让沈国栋狠狠地给自己兄妹几个向周老太太讨回来点利息,这种简单直接的暴力用起来还真是解恨呐!

    走出东屋,周晚晚眼角都没扫一下缩在灶坑门前的周霞,直接回了西屋。

    沈国栋刚走没到一个小时,周老太太几个人脸上的血迹才洗干净,公社武装部的干事杨高志就急匆匆地找来了。他坐到周家炕上还气喘吁吁,“一听说沈参谋长的车从乡里过去了,我就往这跑,跑到你们屯子一打听,原来来你们家了!

    就国栋一个人来的?沈参谋长的身体咋样了?他们知道你家老大调到基建队当会计的事了吧?对这个安排还满意不?

    哎呀!就为了给你家老大安排个好位置,乡革委会许副主任可是没少费劲呐!你们可得跟沈首长好好说说,这事儿他可真是尽了心了!

    许副主任他儿子也马上要退伍了,就想去县武装部,到时候可得请沈首长跟县武装部的沈部长说句话,这点小事儿,还不就是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

    杨志高说了一大堆,周老太太听得云里雾里,周晚晚却听明白了。原来周春发工作调动是因为乡革委会许副主任想走沈国栋他大伯的关系,估计是别的路走不通了,才想到这么个绕着圈儿拉关系的主意。

    估计是沈国栋前几次托人给他们捎东西,后来又有沈首长的吉普车出入周家,被许副主任这个有心人记在了心里吧。

    周晚晚讽刺地笑,如果许副主任知道了这里根本就没有沈首长什么事儿,唯一跟周家有点关系的沈国栋还恨不得把周老太太几个拿枪崩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傻的事?这个在前世就出了名小心眼儿的革委会副主任会不会恼羞成怒?那周春发的日子会怎样难过呢?

    真是值得期待呀!

    周老太太糊涂,周春发这些年蝇营狗苟钻营的可就是这些弯弯绕绕,他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周春发马上心急火燎地把刚放工回来的周阳兄弟俩叫到跟前,事无巨细地问了一遍他们跟沈国栋认识、接触的过程,重点放在跟沈首长和沈国栋大伯父有关系的事上。

    周晚晚还没来得及跟两个哥哥说今天的事,可周阳兄弟俩很聪明,在不知道来龙去脉的情况下,只挑最无关紧要的事和最简洁的语言来应付周春发。

    周春发问得口干舌燥怄了一肚子火,却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问出来。最后也只能指望着下次沈国栋来,他好好招待着,慢慢把关系拉上。能攀上沈家的关系,他以后就能平步青云了呀!

    回到西屋,周晚晚把今天杨高志来的事一点都没保留地告诉了两个哥哥。

    她希望两个哥哥能多接触一些人和事,即使有些东西他们生活中用不上。他们见得多了,眼界自然就开阔了,为人处世也能更从容。而且,周晚晚希望他们能多经历一些事,这对他们以后的成长很有帮助。

    这一世,她回来是要保护哥哥们不受伤害,但是她不想把他们放到无菌罩里保护着,那样的安全太过脆弱,时刻都有被摧毁的可能。她希望哥哥们能锻炼出属于自己的能力,能做一个顶天立地有担当、有魄力的男子汉。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过得更快乐,更有成就感,也更安全。

    出乎周晚晚的意料,周阳兄弟俩对这件事的反应很平淡。除了商量好了以后少跟周家人说沈国栋的事,没有太多其他的想法。甚至连他带来的东西兄弟俩都没有任何犹豫地接受了,用周阳的话说,就是“人家诚心拿来了,咱得领情,死活不收多伤人。咱以后多送他点山货给补回来。”

    对周阳兄弟俩来说,沈国栋只是一个对他们兄妹心存善意、有点小个性又挺玩儿得来的玩伴。至于他的家庭和亲属,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他们兄妹没想过要沾光,更没什么要求他的,所以他爷爷是谁,他大伯父是谁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即使是收了他的零食,咱用山货给补回来不就完了。你们城里人的吃食是好东西,我们的山货也不差啥,还能卖钱呢。所以也不存在谁比谁的东西高级的问题,他们更不会因为这个而自卑。

    周晚晚为自己先前的想法汗颜。她以为周阳兄弟俩知道了跟沈国栋交好能有这么多好处,心理上会有压力,他们虽然不打算求他什么,跟他相处可能也不会如原来一样自然了。她怎么都没想到,这小哥俩会将这件事看得这样开,这样淡。

    是啊,哪个小孩子寻找玩伴都不会在乎对方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他们在乎的只有我们能不能一起玩儿得高兴。周阳兄弟俩虽然不是小孩子了,可他们纯净、善良的内心如小孩子一样无垢,这也是沈国栋喜欢来找他们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沈国栋这样的人,看着粗鲁野蛮,其实内心的直觉如野兽一样敏锐。他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别人对他的善意或算计,所以也更加注重交朋友的品质,这种毫无目的纯粹而自然的相处才能让他真正地舒服、放松。

    还有一点,应该是沈国栋更为看重的,那就是周阳兄弟俩的善良、纯粹是建立在聪明、机智和有趣的基础上的,这样的朋友实在是难得,他当然会喜欢跟他们相处。

    沈国栋来周家不到两个小时,余波却很久都没有散尽。

    周春发又开始心急火燎地到处钻营,周老太太母女和周玲脸上的伤也过了很久才好。周老太太养伤期间脾气忽然好了很多,连骂人的嗓门都小了很多,可见是真的吓坏了。

第八十六章 放假

    196年的十二月下旬,冬至节那天正好数九,天气异常地冷。赵四奶就在这天的上午又一次来到周家。

    大人们都去干活了,家里就周老太太带着周霞几个小孩子和两个不能见人的病号。

    赵四奶一进屋,周红英就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了。这段时间,她和周娟苦药汤子没少喝,脸却一点起色都没有。周娟躲在里屋不声不响也不出来见人,周红英在周家人面前是不躲的,而且脾气异常暴躁,要不是因为不能说话,也吃不下去太多东西没有力气,周家简直能让她给作翻天了。

    “这孩子!”周老太太赶紧跟赵四奶解释,“老姐姐你可别见怪,这孩子这些天身上不得劲儿,耍小孩子脾气呢!”

    “大妹子,看你说地!我还能挑一个孩子的理?”赵四奶坐在炕头,把手伸在火盆上烤了两下,又跟周老太太客气了几句,才说起今天来的正事儿。

    原来,是周娟的婆家托她来商量结婚的事儿,“要是你们同意,咱就赶紧定日子过二茬礼,年前就把两个孩子的婚事给办了。”

    周娟订婚三年了,要不是周老太太想留她在家帮衬着点家里,去年就应该结婚了。今年日子好过一些了,周家人早就商量好了,徐家再来商量结婚,就松口答应了。

    可周娟的脸现在不能见人呐!这要是让徐家知道了,还不得退婚呐!

    周老太太一时非常后悔,去年就应该把周娟打发出门子,现在这样,这要是被徐家退婚,脸也毁了,以后不得剩到家里呀!这可真是砸手里了,周家可不能白养个赔钱货,白吃饱!

    “老姐姐,俩孩子的事儿确实该办了。二丫她爹娘回来,我就跟他们商量,有了准信儿就告诉你。”无论心里怎么想,周老太太现在只能先把赵四奶和徐家安抚住,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赵四奶走后,东里间传出砸碎饭碗的声音和周娟呜呜的哭声。

    “你还有脸作!我告诉你,你这婚要是结不成可别指望我给你退头茬礼!一天天啥活儿不干,你还有理了你?明天赶紧给我干活去!周家不养白吃饱!”周老太太这些天本来就气不顺,被沈国栋狠狠收拾了一顿,周红英的病和周红香没分到粮食的事又让她操碎了心,现在因为周娟的脸,眼看到手的二茬礼就要跑了,她更烦躁了。

    三家屯这边订婚,彩礼分头茬礼和二茬礼。一般都是定婚时男女双方商量好彩礼的数量,定了婚就过头茬礼。头茬礼给的订金和东西都只是个形式,数量很少。等男女双方商量着要结婚了,才会过二茬礼,二茬礼才是彩礼里的重头戏,一般彩礼的九成都是在这时候给女方。

    所以当周老太太发现她马上就要因为周娟的病而痛失一大笔钱财的时候,马上就坐不住了。想来想去都没有办法,只能去仓房求黄大仙儿和祖宗保佑了。

    当周春发夫妇知道徐家来商量婚期,也坐不住了。可周娟的脸就是不好,他们该看的大夫也都看了,药也没断,现在是啥办法也没有啊。

    周春发闷头抽烟,王凤英受周老太太启发,带着周娟也去仓房求黄大仙儿了。

    周晚晚考虑了一下,觉得周娟这个人还是嫁出去比较好。没她在背后出主意,周家其他人虽然还是恶毒自私,可手段都是简单粗暴型的,更容易对付。周晚晚虽然不怕她,但有这么一个毒蛇一样的人在身边,也是很不舒服的。所以,还是让她嫁出去祸害别人去吧!

    所以,就在周家人因为周娟的脸束手无策的时候,周娟和周红英的脸却奇迹般地好起来了。当然,这个好也只是暂时的。周晚晚摸着下巴考虑,让周娟先嫁出去吧,至于嫁到徐家再旧病复发,那就不关周家的事了,就让她跟徐家人折腾去吧。

    周晚晚既然让周娟好了,周红英这个从犯当然也不用再服刑了,这次就先放过她,以观后效吧。当然,为了能过上安静日子,周红英的嗓子暂时还是不能让她说话的,周晚晚是真心觉得一个能吃又能骂人的周红英真是太不可爱了。

    周老太太和王凤英拍着大腿感叹,这可真是黄大仙显灵、祖宗保佑啊!一时间两个人在周家仓房又是烧香又是烧纸,弄得仓房里乌烟瘴气,人进去熏得眼睛疼,周晚晚甚至担心,他们可别把房子点着了,到时候再连累他们兄妹。

    周娟的脸好了,婚期也马上定了下来,就在今年腊月二十六。赶在年前把婚事办了,娶个媳妇好过年嘛。过二茬礼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就在腊月初六。

    周红英的病好了,终于能上桌子吃饭了。周老太太心疼老闺女这些日子受苦了,每顿都单独给她做小灶。

    周家其他人都习以为常,几个小点的孩子就是馋也不敢要,可是不懂事的周兰忍不住。

    一天的晚饭桌上,周兰说什么都不肯吃李贵芝喂的高粱面菜叶子糊糊,伸着小手冲周红英碗里的面片使劲儿。

    李贵芝吓得赶紧把分给他们母女俩的一个盐水煮土豆塞到周兰手里,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可是周兰说什么都不听,就是要周红英碗里的面片,李贵芝再哄,她就哭。她一哭,心痛她的李贵芝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周兰自从上次被周晚晚治好了以后,身体比以前好多了,也能吃进去东西了,现在不但会爬了,还能偶尔冒出一两个字,前两天甚至都会叫娘和姐姐了。

    可是她还是瘦,还是吃不饱,特别是这几天,看着周红英碗里的好吃的,一直都想要,连饭都不肯好好吃了。

    周兰一哭,一直被周红英的小灶馋得抓心挠肺的周玲也坐不住了,也跟着哭了起来,“我也要吃面片!娘!我也要吃面片!”

    “嚎啥!不吃就给我滚下去!好好的家都让你们给嚎丧气了!”周老太太拿捏儿媳妇可是很有一套,净挑对方的痛处踩,“我好好的儿子,就是让你这个丧门星给克成了个绝户!你还有脸哭!带着你那两个小丧门星给我滚下去!”

    李贵芝吓得捂着周兰的嘴就跑了,连东屋都不敢待,母女两人逃到外屋去了。周平默默地站起来,把母亲和妹妹的糊糊连带自己的半碗都折到一个碗里,又拿起他们的两个土豆,到外屋锅台上去吃了。

    周玲在周娟的示意下也不哭了,挂着眼泪鼻涕委屈地喝她的糊糊。

    周老太太又一次大获全胜,把糊糊喝得呼噜呼噜响,又摸着周红英的后背哄她,“多吃点,我老闺女可遭了大罪了!看给饿得,骨头都支棱出来了。”

    一家子听着周老太太的话,谁也没说话。王凤英的嘴藏在碗后面,噘得老高,沈玉芬还是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仔仔细细地把她那份饭吃得干干净净,周娟的眼睛闪了闪,也啥都没说。只有周玲反应最大,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到碗里,最后实在忍不住,把碗一扔,跑到里屋大声哭了起来。

    腊月初四,生产队终于放假了。周晨高兴得走路都蹦蹦跳跳,跟周晚晚计划着他们都玩儿点啥。

    “缝个沙包,咱三打沙包!”

    “二哥教你下棋!”

    “这回早上有时间给你梳小辫儿了!咱每天梳个不一样的!”

    “还能用石子儿跳格子,等着二哥教你啊!”

    “做个滑冰车,到北大泡子滑冰去……”

    这个不行,周晨刚说到一半,就被周阳一个眼神给打断了。这些天他们兄弟都尽量把周晚晚关在屋子里,就怕她出去了给冻病了。周晨今天说到兴起,把这茬儿给忘了。

    “嗯……其实滑冰车也没啥好玩儿地,二哥教你跳皮筋儿!可好玩儿了!”周晨赶紧补救。

    “大哥给你支着皮筋儿,到时候囡囡跟你二哥比赛,咱们赢过他,好不好?”周阳抱着周晚晚也一起哄,就怕她对出去玩儿有了兴趣。

    周晚晚也没有特别想出去玩儿,既然哥哥们担心,她也就不提了。

    “套兔子去!”自从入冬,周晚晚就再也没出过周家大门了,周阳他们去西边树林当然也就再没打着过猎物。

    “冬天了,兔子怕冷,都不出来,咱们暖和了再去。”周阳怕妹妹冻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怕套不着让她失望。

    “我去!我是吉祥物!”周晚晚很坚持。

    周阳以为妹妹是馋肉了,“明天咱家杀猪,到时候咱们吃猪肉,冬天就不吃兔子肉了。”

    周晚晚还是摇头。周家那口小猪,勉强有一百二十斤,刚够交任务猪的标准,那两头猪一口粮食都没吃过,瘦得一身骨头,杀了还得给周娟办婚事,还得送一半去给周红香,轮到他们兄妹几个,最多也就能吃到几口,根本指望不上,所以他们要吃肉还得自力更生。

    周阳拗不过妹妹,只能答应她,“等过两天咱们就去。”

    “今天就去!”周晚晚坚持,早去好能早点给哥哥们打牙祭呀。

    “今天就带她去吧,咱家这个可是个小倔丫头!”周晨帮妹妹说情,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周阳看看天色,还没到晌午,系几个兔子套也用不了多长时间,趁晌午出门,到那下了套子就回来,应该冻不着妹妹,也就不反对了,还很积极地做准备。

    晌午的时候,周阳又找出了他那件老黑棉袄,把周晚晚揣在怀里,周晨拿毛衣把周晚晚的头包得严严实实,兄妹三人就出发了。

    到了西边的树林,周阳和周晨忙着下兔子套,周晚晚强烈要求下地走两步,周阳就把她放在一块干净的地面上,让她玩一小会儿。

    周阳兄弟俩只简单地下了几个兔子套,也没指望真能套着啥,也就是为了哄妹妹高兴,然后三人就准备回家了。

    周阳把周晚晚揣在怀里,周晚晚伸出小手去拉周晨,周晨赶紧低下身子配合周晚晚,周晚晚趁他不备,一个小雪球就塞到他的脖子里,然后趁周晨愣神的功夫扑到周阳怀里大喊:“大哥快跑!”

    周阳反应迅速,撒腿就跑,周晨这才明白过来,“小坏蛋!看我怎么收拾你!”

    “大哥!二哥要收拾咱俩!”周晚晚赶紧给自己拉同盟军,只靠她哪是周晨的对手啊。

    “别怕!有大哥在呢!”周阳一点怀疑没有地就做了妹妹的挡箭牌。

    然后周阳和周晨就在雪地里进行了一场激烈的雪球攻防战,周晚晚有幸作为拉拉队全程见证……

    兄妹三人回到家,偷偷摸摸地往西屋溜,他们身上有好几块化了的雪渍,被周老太太看见一定又得挨骂。

    周霞在外屋温猪食,看见他们偷偷溜进来,三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明朗又淘气,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周霞眼里迅速闪过一抹失落,然后是浓浓的愤怒,但她什么都没说,很快就低下了头,一下一下地搅着锅里的猪食。

    周阳兄妹三人看见周霞也都愣了一下,周晨和周晚晚迅速地反应过来,目光掠过周霞没有任何停留,周阳却踌躇了下,低声对她说道:“等会儿我帮你把猪食桶拎出去。”

    兄妹三人回到西屋,先迅速地把周晚晚的棉衣脱掉,然后把她塞到被窝里暖和着,周阳兄弟俩才给自己换衣服。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用担心,衣服也不用换,周晚晚用来做棉衣的材料都防水、恒温,别说化点雪,就是掉水里都不会冷。

    周阳安排好弟弟妹妹,跟周晨交代几句,让他一会儿喂妹妹点热水,他自己也喝点,就急匆匆地去帮周霞拎猪食桶了。

    大冬天的,周家的猪食桶又大又沉,别说周霞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就是成年人拎着都得小心翼翼,就怕一个不小心滑倒。所以,周阳兄弟俩只要在家,家里的女人无论谁喂猪,他们都会帮着把桶拎过去,特别是周霞和沈玉芬,不用她们说话,兄弟俩就主动帮着把活干了。

    周阳走到外屋,周霞和猪食桶都不见了,他追出门去,看见周霞正趔趔趄趄地拎着半桶猪食往猪圈走。

    周阳赶紧追上去,要从她手里把桶拿过来,“不是让你等我拎吗,这老沉,你哪拿得动,摔着可咋整。”

    “摔死我才好呢!你们谁管我呀!我死了都没人知道!”周霞把桶往地上一摔,冲着周阳就吼了起来。

    “瞎说啥!啥死不死地!”周阳拎起桶往猪圈走,头也不回地吩咐周霞“你回去吧,以后我就放假了,轮到你喂猪就叫我,我给你拎出来,你就别出屋了,再冻着。”

    周霞盯着周阳的背影,越看越委屈,“用不着你显勤快!谁你不帮啊?捎带脚帮帮我,我还得领情咋地?”

    周阳默默地把猪食倒到猪食槽里,没接周霞的话,只是路过她时叹了口气,“赶紧进屋吧,以后出来围个围巾,妈留下的围巾不是给你了吗?咋不围?”

    周霞梗着脖子不看周阳,周阳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扯着周霞的脖领子把她往屋里拎,周霞挣扎了两下就顺从地跟着周阳进屋了。

第八十七章 二茬礼

    第二天一大早,周家人就忙活起来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气,忙进忙出地准备着杀猪需要的东西。

    男人们打扫院子,往院子中间垫了一堆土,再在上面摆两个拼在一起的大木桌子,这就是杀猪用的案子了。

    前些年年猪养得肥,小的二百多斤,大的三百多斤的也有,那时候杀猪都是现搭一个架子,今年周家的小猪也就一百多斤,两个桌子就够了。

    女人们准备木桶、大盆,烧水,李贵芝和周平一早上切了两大盆酸菜,两只手冻得通红,就这样周老太太还嫌不够,“杀猪菜咋地不得做两大锅,请来这些人肚子里一滴油水都没有,不得往死了吃!哪有那么多肉给他们吃,多放酸菜!再切一大盆!”

    三家屯自来就有杀猪请屯邻的规矩,谁家杀猪,都会把屯子里相熟的人家请过来吃一顿肉,好年景、猪养得好,自然是肉管够吃,像现在的年景,周家的猪又小,就只能以菜为主了。

    趁着大家都在忙活,周晨偷空抱着周晚晚出来看了几眼,告诉她什么东西是干什么用的,还跟她解释说等杀猪的时候就不能带她出来看了,怕吓着她。

    “别站这害事儿(碍事)!”周老太太扒拉了一把周晨,“你把她抱出来干啥!老丁头都来了,赶紧把大盆给你爷端过去!”

    今天一大家子都被周老太太支使得团团转,周晨也不想在今天惹她骂人,答应一声,一手抱着周晚晚一手拎着一个大瓦盆,先把周晚晚送回西屋,才小跑着去送盆。

    “你打个祖宗板儿把她供起来得了!”周老太太冲着周晨的背影骂道,她越来越看不惯这两个孙子对个死丫头片子的精细劲儿!以后也就是个烧火丫头的命,还想当千金小姐养起来咋地。

    老丁头来半天了,正跟周老头和周家几个儿孙站在猪圈旁品评周家那两头猪。

    老丁头五十多岁,也算是三家屯全能型的人物,他会杀猪、编筐窝篓,养牲口更是有一手,有了生产队以后就一直管着队里的大牲口,再打打更,不用上地干活一年也不少挣工分。

    见准备的差不多了,周老头手一挥,“抓猪!”

    周军第一个跳进猪圈,随后周春发和周富也跟着进去了,周阳本也打算进去,可看他们三个人足够应付那头小猪,就给他们递绳子,又拿木棍准备抬猪。

    猪很快被安置到了院子里的木桌子上,嗷嗷地叫个不停。周阳马上想到这么大动静可别吓着妹妹,回头去找周晨,发现周晨早就进屋了。

    周晚晚当然不怕杀猪,可周晨将她抱在怀里,两只手捂着她的耳朵时,她还是乖乖地贴着二哥,做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妹妹。

    有时候我们并不是因为害怕才需要保护。周晚晚现在不害怕,可是她真的觉得自己需要哥哥们的保护,因为这种保护背后代表的是温暖、陪伴、和毫无保留的爱。

    猪很快就停止了嚎叫,周家人手多,周围几家邻居也过来帮忙,很快的,猪褪完毛开完膛,血肠也很快灌好,杀猪菜就准备下锅了。

    因为明天就要给周娟过二茬礼,所以周家提前就把队里十二印的大锅搬了过来。一个锅里焖着高粱米和小米两掺的二米饭,一个锅做杀猪菜。

    灾荒这三年,饥饿留给人们的印象太深了,所以即使生产队发了粮食,也没有谁家敢吃干饭的,大都还保留着这几年的习惯,每顿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点粮食做糊糊喝。

    周家的粮食分得不少,虽然不能保证经常吃干饭,偶尔吃一顿还是可以的。可是在给周红香家送去那么多以后,粮食就捉襟见肘了,据周阳兄弟俩私下议论,周家现在的粮食将将够全年喝糊糊的。所以,今天这顿干饭就显得太难得了。早就不管厨房活计的周老太太亲自上手,量米放水都谨慎得很,就怕做糟蹋了一锅干饭。

    饭菜出了香味儿的时候,请来吃猪肉的乡邻也陆续到了。虽然这样的年月,吃一顿猪肉是人人期盼的事,但来的人并不多,都是各家来一个男人,有的今年没有年猪的人家,一个人都不来,找各种理由推脱掉了,就怕白吃了人家一顿猪肉没法还上。

    这些可爱的人们,这些受尽困苦的农民,他们的眼睛布满沧桑,他们的面容暗淡黑瘦,他们的举止也不符合文明人所谓的礼仪,可他们任何时候都没有忘了自己的教养与矜持,他们坚守着自己的底线,这是他们挺直腰杆站在亲朋邻里间的底气,也是他们唯一能传承给子孙后代的东西。

    杀猪菜很快就上桌了,周家东西屋炕上、地下各放了一张桌子,四张桌子上坐的都是今天来吃猪肉的客人,周老头和周春发作陪,其他人都得等客人吃完了才能吃。

    三家屯这边的杀猪菜都是一锅出。先在大锅里煮肉和骨头,看差不多熟了的时候下酸菜,酸菜煮好了再下血肠,一大锅咕嘟咕嘟散发着肉香和酸菜特有的刺激人唾液分泌的酸爽味道。

    不能上桌的几个孩子都馋得转磨磨,却不敢在厨房转悠,只能屋里外头地来回跑,眼巴巴地等着客人吃完了好轮到他们。

    周红英拿着一块肉骨头眼泪汪汪,任她馋肉馋得眼睛都红了,可就是吃不了,急得她气急败坏,找茬揍了周玲和周霞好几顿。

    周军看着周红英手里一直不吃的肉骨头来回转悠,被周老太太一烧火棍给打了出去。

    有外人在的时候,周老太太还是很在乎自己形象的,除非像上次被王凤英逼急了,否则基本不会撒泼骂人。

    终于等到客人们吃完走了,周家的女人和孩子也能开始吃饭了。

    还是分两桌,周老太太带着周红英和男孙们坐炕桌,儿媳妇们带着孙女们坐地桌,周晨抱着周晚晚不撒手,周老太太瞪了他们几眼,最后撇着嘴不搭理他们了。

    两桌的饭菜都一样,猪肉和血肠都是单独挑出来切片装一盘,再加上一大盆炖酸菜。

    当然,一样的饭菜,量上却差别很大。周老太太这一桌饭菜都不限量,猪肉和血肠也是装得满满的两大盘。儿媳妇们那一桌也没说要限量,可只有一小盆干饭和两个盘子底儿的猪肉和血肠,唯一能称得上不限量的就只有那一大盆酸菜了。

    周老太太一宣布开吃,周军就从炕上蹲了起来,一口几大块肉地往嘴里塞,周富也不管其他的东西,一口一口不停筷子地往嘴里夹肉。

    周阳和周晨先是一愣,周晨最先反应过来,他把怀里的妹妹往周阳怀里一放,筷子刷刷刷雨点一样一阵忙活,自己和哥哥碗里一会儿就堆了冒尖的肉和血肠,然后又把妹妹抱过来,笑嘻嘻地问她:“想吃哪块?”

    周晚晚看着她小二哥的样子笑弯了眼睛,周阳也失笑,摸摸妹妹的头,又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弟弟几块,才低声说道:“吃吧。”

    周老太太和周红英对桌子上的事视而不见,她们面前单独放着两盘子肉和血肠,不用跟这几个如狼似虎的男孩子抢。

    一顿饭吃完,周晚晚数了一下,周阳吃了六大碗干饭,周晨也吃了四碗,这还是一大盆饭被抢干净了,如果还有,估计两个哥哥还能多吃一些。周晚晚又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她的两个哥哥每天都是吃不饱的……

    当天晚上,周晨在周晚晚的催促下去看了一下他们下的兔子套,回来的时候周晨的眼睛亮得像黑曜石,一把抱住周晚晚往空中抛了好几下,又大大地亲了她一口,“吉祥物!你可真是咱家的吉祥物!”

    “咱家囡囡就是命好!干啥都有好运气!”周晨兴奋地跟周阳说了起来,“我过去一看,四个兔子套,套住三只兔子!”周晨说到兴奋处,跳到地上比划了起来,“你猜还有啥?还有两只野鸡!哈哈!有一个套子一起套住了两只野鸡!”

    “还得是咱家囡囡!她一去就有野鸡挣着往套儿里钻!”周阳对妹妹运气好这件事也深信不疑,丝毫不觉得周晨说得夸张,“你说说咱囡囡命咋就这么好!”

    “哈哈!以后你就不怕没肉吃了!咱天天吃鸡腿!”周晨架着周晚晚的胳膊又在屋子里抡了几圈,兄妹俩的笑声欢快又清脆,听得周阳也跟着笑了起来。

    “明天再去!”周晚晚赶紧提议,哥哥们一直都吃不饱,大冬天的,也不好拿出别的东西,她只能让他们多补充肉食了。

    “明天周娟过二茬礼,咱不好出门,后天去好不好?”周阳哄着妹妹,也是在说服跃跃欲试的弟弟,“后天咱一准儿去!”

    “人家可没想让咱凑那个热闹,刚才大伯娘还跟我说呢,让咱不干活的时候别出来乱窜,再丢人啥地。”周晨讽刺地撇撇嘴。

    “那咱就不往前凑,让周娟赶紧出门子比啥都强。”周阳对周娟的印象越来越差,盼着她嫁了好过几天消停日子。

    “嗯,让她赶紧出门子吧!我看她那样心里就膈应,整个儿一个搅家精。”周晨可不像周阳那么厚道,在自己家人面前说话一点情面不留,他是烦周娟烦得不行不行的。

    第二天来过二茬礼的基本没有外人,就是媒人赵四奶带着徐一刀和他媳妇、还有徐卫国、再加上徐卫国的大哥、大嫂来到了周家。

    周家这边也没请什么客人,就是在周春发的坚持下请了大队书记郑满仓。按三家屯这几年的习俗,像这种场合大都是请本生产队的队长来的,可周春发觉得自己作为半个公家人,做事得更有远见,队长哪有大队书记面子大,而且他以后想去乡里工作,还得大队书记写推荐信呢,这种时候当然得更巴结大队书记一些。

    周红香家的四个孩子也来了,说是来给周娟过二茬礼,实际上是来吃猪肉的。昨天杀猪,周老太太嫌人多,外孙们吃不好,下午客人都走了,就派周春喜去了县城,给周红香带去一个大猪肘子和几大块肉,差不多送出去一个猪的三分之一。又嘱咐周春喜,趁放寒假一定把钱家的四个孩子都接来,让孩子们好好吃几顿肉。

    周红香现在是倒霉到喝凉水都塞牙,家里的日子过得更是苦不堪言,钱家的几个孩子有机会离开脾气暴躁的父亲和愁眉苦脸的母亲自然是求之不得,再加上有肉吃,自然欢欢喜喜地跟周春喜来到了周家。

    周晚晚看着钱家几个孩子用鼻孔看人的高傲样子坏笑,等他们回去,发现姥姥家送来的猪肉又是腥臭的,周红香的身体也干不了体力活,不知道还能不能端得起来城里人的架子。

    周娟的彩礼在同期订婚的姑娘中算是很多的,二百块钱再加上三百斤小麦,结婚前再做两套新衣裳。至于六十年代城里人结婚时兴的“七十二条腿”或者“三十六条腿”现在在农村还没有流行起来。

    甚至跟周娟同期订婚的姑娘很多都没要多少钱,只是尽量多地给家里要点粮食,沈玉芬就是其中之一。

    就是今年冬天,大家不用再担心饿死人了,屯子里的姑娘订婚也没有要这么多彩礼的,前街张三脖子家的张翠花就只要了一百块钱和五百斤玉米,就这些男方还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五百斤玉米变成了三百斤亲事才算定下来。

    周娟订婚那年是六零年,正赶上灾荒最严重的时候,所以头茬礼徐家只过了十块钱,意思意思地给周家送了八个杂面馒头,大头都留在了二茬礼。

    徐家在彩礼上一点都不含糊,很痛快地把钱和东西都拿了过来。徐建国的娘长得粗粗壮壮,一边掏钱一边翻着暗紫色的香肠嘴跟周老太太许愿:“大娘,娟儿嫁到我们家你就放心!委屈不了她!我啥都不求,就盼着她赶紧给我生个大胖孙子,那她就是我们老徐家的大功臣了!”

    “这你就放心吧!都说闺女像娘,你看我们家老大媳妇,一男一女花着生,谁不说我们老大媳妇会生养。”在生儿子上,周老太太对王凤英还是很满意的。

    从进屋就一言不发的徐家大嫂和李贵芝母女听到两个人的话都低下了头。徐大嫂已经生了三个女儿,老三一落地婆婆就折腾着要把她撵回娘家去,要不是娘家人请了有名的满大神给她批了命,说她命里有儿子,现在她哪能坐在这里。

    李贵芝就更难过了,她自己命不好,连累两个女儿也被嫌弃,将来周平和周兰找婆家,也会被人家挑毛病……

    徐家人和请来的客人吃了一顿丰盛的饭菜陆续都走了,周娟结婚的事也得抓紧准备起来了。

    这个时候,三家屯这边姑娘出门子娘家陪送的东西一般都是两口箱子、几床被褥和一点日用品,最常见的就是一对暖壶、一个脸盆、毛巾、香皂盒什么的,疼闺女的人家会再加上一些茶盘、大镜子之类的。

    周家当然不会额外陪送,周老太太只从彩礼中拿出二十块钱,让王凤英自己看着给周娟置办。

    王凤英当然不满意,这二十块钱虽然足够给周娟置办一套普通的嫁妆了,可是周娟的彩礼有二百块呀!粮食家里吃了她也不敢说什么,可是这彩礼钱按三家屯的规矩可都是得给父母的,要是让周老太太收着,她是一分钱都别想见着了!

    周老太太也清楚王凤英的心思,她理直气壮地拿手一点周富和周军,“他俩以后不娶媳妇了?到时候你可别来找我!”

    王凤英马上把要彩礼的话吞回了肚子。周军还小,不急着娶媳妇,可周富的亲事已经砸到眼么前儿了。以周富的条件,要正常娶媳妇,人家给介绍的女人不是有毛病就是寡妇,要娶个沤麻坑徐春那样全须全尾的黄花大闺女就只能指望换亲了。

    所以周老太太现在还得罪不得。

    周娟把心有不甘又不得不忍耐的王凤英拉走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跟王凤英商量。

    周娟太明白周老太太的为人了,钱入了她的手,肯定要不回来,她也就不惹这个气了。等她嫁到徐家,过得那才叫好日子呢,现在她只想赶紧顺利地出门子,别的都不重要。

第八十八章 后妈

    周老太太不能得罪,自诩高出周家人一头的王凤英可不在乎得罪别人。李贵芝的麻烦她现在不好找,所以她马上就把矛头指向了沈玉芬。

    沈玉芬结婚可是穿了周娟一件夹袄的,那件衣服连块补丁都没有,现在沈玉芬都娶进门了,王凤英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穿自己闺女的衣服?她当然得给要回来!

    对王凤英的索要,沈玉芬眼睛都不抬,她只是到周老太太跟前平静地问:“娘,咱周家给了媳妇的彩礼是不是还要拿回去?娘要是说能拿回去,我啥也不说,立马就把衣裳拿来给娘。”

    是给周老太太,而不是给王凤英。要彩礼的也成了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当然不能说能拿回去,那她不得成了全大队的笑柄了。所以王凤英铩羽而归。

    但王凤英这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家里不行,她就出去讲究(说坏话)沈玉芬,穿了侄女的衣裳不还,这叫啥婶子?侄女都要出嫁了,不说给添点陪嫁,还搜刮侄女的东西,这叫啥事儿?

    几天以后,沈玉芬的娘沈大娘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周家,沈大娘一进门就指着周老太太一通大骂,你周家就这么欺负我闺女的?欠的彩礼还没给齐呢,现在竟然还要往回要!不给你你就出去讲究我闺女!我闺女给你周家生儿育女,你们老周家就是这么对待媳妇的?今天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去找你们队长、找四邻都来给评评这个理!

    周老太太当然不会让沈大娘把这事儿闹出去,一番安抚,又把王凤英狠骂了一通,沈大娘才消停下来。最后沈大娘带着十斤高粱米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周家,而周老太太也把这十斤高粱米的帐记在了王凤英和沈玉芬的两个人的头上。

    周家一时鸡飞狗跳又热闹了起来,周阳三兄妹完全不受他们的影响,最近他们非常的忙。

    自从上次套着兔子和山鸡,他们后来每次下套子都收获颇丰。三个人留够自己吃的,剩下的都拿去卖给了高建军。周晨的小金库也进账颇丰,有一天晚上,他神秘兮兮地给哥哥和妹妹看,他们已经有了整整十一张大团结了!

    除了挣钱,周阳兄弟俩这些天讨论最多的就是王凤英母女出去满屯子说周娟彩礼的事。

    周娟拿了这么多彩礼,王凤英母女当然得出去显摆一下,她们要是不出去说才不正常。可这次与以往不同,这母女俩把重点放在了周老太太拿走了周娟全部彩礼的事情上,而且把这件事和周富的亲事放到一起说。

    他们当然不会说周富换亲的事,还得瞒着周平一家人呢。而且在当时的农村,换亲这种事就是最后媳妇取回来了,又安心跟着过日子了,大家也都不会去点破,毕竟是犯法的事嘛。

    连周阳都感觉出这件事有点不同寻常了,“我咋觉着大伯娘和周娟这是有啥事呢。”

    当然有事了,周晚晚腹诽,他们这是给换亲的事找后路呢。周晚晚可以肯定,周娟和王凤英是在给周老太太挖坑。

    “有啥事也是跟奶有事,咱们可得离远点,别他们打起来再崩咱们一身血。”周晨最近对周家的事是完全没兴趣,只要他确定了这件事不会波及到他们三兄妹,他连热闹都不想看。

    屯子里对周娟彩礼的议论越来越多,可当事人周老太太却完全不知道,她正忙着找王凤英和沈玉芬两人的茬呢。

    周家表面上的日子鸡飞狗跳,暗地里更是暗潮汹涌。周娟的婚礼定下来以后,王凤英又开始操心周富的亲事。

    沤麻坑徐家的姑娘也就是个一般人,要是周春发没当干部——在王凤英心里,周春发被调到乡里吃供应粮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了——那还算能配得上周富,可现在周富可是干部子弟了,咋能随便就取个窝窝囊囊的农村姑娘。

    王凤英开始四处打听,折腾着要给周富找个配得上他们家庭的对象。折腾了几天,还真有看上他们未来干部家庭的人家,周富被拉去相看了好几回。可最后还是不成,不是周老太太嫌弃人家姑娘要的彩礼多,就是王凤英觉得对方人才平常配不上周富,他们都满意的,人家姑娘又看不上老气又瘸腿的周富。

    最后王凤英只能放弃了,周富年纪也不小了,就先对付着娶了徐春吧,等以后有合适的再换。

    看着王凤英折腾着给周富相亲,李贵芝母女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放下心来。

    她们最近其实也是听到点风声,说是周老太太拿周平给周富换亲的,但是周老太太一直否认,说的人又模模糊糊不能肯定,被她们一追问又赶紧否认,所以他们也只是担心,却不能确定。

    正在她们惶惶不可终日准备托人出去打听一下的时候,周富频繁地去相看姑娘了,李贵芝母女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看来传言都是假的,周老太太要真是拿周平换亲,周富咋还去相看?

    王凤英定下来要娶徐春,周娟就催着她赶紧把周富的婚事给办了,这种事,一拖就可能夜长梦多,再出点差头就糟了。

    接下来,在赵四奶又频繁地出入周家几次后,李贵芝和周平就被周老太太安排去了乡里农田基建队做饭。

    “在哪不是做饭,去基建队还能给家里挣点工分。有老大在那当领导,还能亏待着你们?”李贵芝母女只能跟着周春发去了农田基建队,好在农田基建队离家近,伙食点就在五里外的大高屯,每天晚上还能回家,要不扔下周兰一个人在家,他们更不放心了。

    李贵芝母女去上工以后,周老太太和王凤英就放开手脚做结婚的一系列准备了。好在换亲不用给彩礼,周家更不会给周平出陪嫁,来来回回让赵四奶多跑几趟事情基本也就定了下来。

    换亲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几个人计划一番,到了那天,就把周平骗去沤麻坑,也不办仪式了,先入了洞房,再把人看紧,几个月后周平怀了孩子也就能消停跟着徐大力过日子了。

    这件事赵四奶最有经验,她轻松地一挥手,让周老太太放心,“等到来年春天就老实了,一有了孩子这女人就得安心跟着男人过日子了。到时候你看着,叫她回来她都不愿意,早就挺着肚子跟着男人去生产队干活了!”

    “还回来?她要往哪回?她要敢往回跑,娘家门都不能让她进,没地方去她就得老老实实地回去过日子。”周娟也在旁边帮腔。

    相对于周平的蒙在鼓里,徐春是自愿换亲的,这一点周家也很满意,“这才是个懂事儿的丫头,没白养活这么大!”周老太太对这个孙媳妇还是很满意的。

    这段时间周家要准备三个人的婚事,人来人往非常热闹。腊月中旬,小高屯的杨大脚来到了周家。

    杨大脚和赵四奶一样,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媒婆。杨大脚是来给周春亮说媒的,“……叫薛水芹,今年二十六,男人病死一年整了,带着个四岁的小丫头,婆家容不下呀,就想再往前走一步。”

    周老太太更关心的当然是彩礼问题,杨大脚也不含糊,马上给了准信儿,“寡妇再嫁,她也不要多了,就要五十块钱再给大人孩子做一套新衣裳就行。”

    这个彩礼要得中规中矩,相对于寡妇再嫁不算高也不算低,周老太太还真说不出来什么别的。但她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几个孙辈的婚事上,就以周春亮回来相看了再说为由,先打发了杨大脚。

    薛水芹,周晚晚前世的继母。这个人前惯会做表面文章人后心如蛇蝎的女人,周晚晚和大哥小时候的苦难有一半来于自她。

    这一世,她要是还想顺利嫁入周家,那就是白日做梦了。至于哄骗年幼无知的周晚晚在人前叫她妈,然后她再在人后用周晚晚拿捏周阳兄弟俩,最后还帮着周红香劝服了周春亮,把周晨推出去替钱铁顶罪,那就更不可能了。

    周晚晚冷笑,能放下仇恨把仇人扔得远远地不去报复,那种人不是圣人就是仇恨不够深。她就是个重生的厉鬼,她因为放不下才回来,当然要狠狠地报复所有仇人。

    周晚晚对薛水芹的仇恨还不同于周家众人,对周家人,她为了顾及大哥的感受,一直本着先休养生息,今生你别惹我我暂时也不会主动出手的原则。

    可对薛水芹,她没有任何顾忌。重活一世,这个女人也不会忽然就变得善良无辜,所以,这一次周晚晚要做先出手那个人了。

    前世,当周晚晚作为一缕孤魂带着满腔愤恨和遗憾在世间横冲直撞时,她曾无数次地设想,怎么才能让那些害了大哥的人生不如死,现在,她有了付诸实践的机会了。

    让薛水芹死?那太便宜她了。让她生不如死,每一天都过着炼狱一般的生活,那才是最好的报复。

    周阳兄弟俩对父亲续娶并没什么太大反应。屯子里好几家是二婚家庭,对此他们早有心理准备。

    在三家屯这一带,除了家庭条件太差的,谁家死了女人隔个一年都会张罗着再娶一个的,毕竟这个年代的农村,过日子家里没有个女人是不行的。

    “她要是像大玲子她后妈那样,背后对咱囡囡下黑手可咋整?”周晨最担心的就是后妈进门会对妹妹不好。大玲子他爹娶了后妈就完全不管家里的事了,大玲子性子又倔,没少被后妈揍,村里的小孩子都知道大玲子身上衣服遮着的地方总有伤。

    “那咱俩更得多注意了。”周阳唯一不放心的也是这一点,“听说还带来个四岁的丫头,到时候可得看紧了囡囡,别让人给欺负了。”

    “咱啥都不麻烦她,她也别招惹咱。”周晨这一年来对家里的活早就驾轻就熟,兄妹三人的生活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来个后妈他也没指望用她干啥。

    “我不叫她妈!”周晚晚坐在周阳怀里使劲儿撅着嘴,一副任性小孩子的样子,“大哥、二哥也不许叫!”

    “不叫!”周晨赶紧哄妹妹,“咱自个有妈,叫她干啥!”在周晨内心深处,也非常抗拒叫别的女人妈,可风俗就是这样,屯子里的小孩都这样叫叫后妈。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愿意让大哥为难,所以一直憋着没说出来。

    “大哥也不许叫!”周晚晚瞪着眼睛看周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润晶亮,满满是小孩子的执拗倔强,前所未有地认真。

    “大哥也不叫。”周阳被妹妹看得眼睛发热,谁说妹妹完全不记得母亲?再小她也知道谁真正对她好,即使记不住母亲的样子,她也记住了母亲的好,知道要维护母亲呢。

    周晚晚在心里冷笑,薛水芹,你再想像前世一样,让我们兄妹人前叫你妈,给你挣足了面子,人后再用母亲的身份整治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了。

    又过了两天,生产队开始算账发钱了。周家二十口人,有十四个劳力,这在整个二道坎大队都算数一数二的人家了。按一个工分二分钱算,周家十四个劳力一年挣了六百九十八块钱,扣掉二十口人的粮食钱,再没有周红香一家的拖累,周家今年前所未有地富足,能拿到三百零五块钱。

    再扣掉周红英的学费和给周玲、周娟、周红英看病借的钱,周家最后还剩二百六十三块钱。

    可所有在生产队的大炕上坐着的人都知道,能挣多少钱和能拿到多少钱完全是两回事。

    果然,算完账,老队长又讲了一大通国际、国内紧迫的革命形势,然后传达上级指示,今年农民兄弟还是得勒紧裤腰带支援国家建设,公粮款只发了一小部分,所以各家还得过个艰苦朴素的革命新年。

    “老倔头你就直说吧,到底能不能给咱发点钱过年?”老丁头平时跟老队长最熟,人又直爽,代表所有社员喊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最后算完账,账面上有三十块钱以上的,领五块钱;一百块以上的,领十块;二百块以上的,领二十!”老队长也干脆,别的啥都不说了,直接宣布结果。

    “我们家账面上有二十八块五毛四,那一分钱都领不着了?”

    “我们家挣八十多块,咋能跟挣三十块的领一样的钱?那我们一大家子还起早贪黑地干啥活?跟人家在家睡大觉的拿一样的钱呐!”

    “我们家小四儿今年刚开始下地,孩子干一年挣了二十多块钱,就想要件新衣裳,这么一来,有没有小四这一千多个工分我们一家子都是拿五块钱,我可咋跟孩子说?我还让孩子这么早下地挨这个累干啥呀!”

    “这么干,还不如欠了队里的钱划算呢!”

    ……

    无论怎么抱怨,队里就拿到那么一点公粮款,也只能发给社员这点钱,最后大家也只能接受现实。

    散会前,老队长又宣布,国家明天就开始收任务猪了,一家一头,年前必须交齐。

    这个年代,农民养的猪是不能私自买卖的,所以想要用猪换钱,只能卖给国家。有猪的人家马上看到了希望,虽然生猪的价格只有四、五毛钱,评不上等级的猪三毛多钱一斤的也有,但这总是一个稳妥的来钱道儿,卖了猪就能领钱,一头猪怎么也能卖个五六十块钱,这钱可是顶大事儿了!

    可这个消息对一些没把猪养起来的人家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完不成任务交不上猪,乡里的工作组就会来家罚款,没有钱就扛粮食,这可咋办呐!?

    周家倒是没受太大影响,有周娟彩礼剩下的一百三十块钱,再加上任务猪卖回来的六十二块钱,周老太太的手里是前所未有地宽裕。

    周老太太给钱家四个孩子和周红英每人都换上了一套新衣裳,布票不够,还占用了周娟准备做婚被的十几尺。

    至于周娟做被子没有布票买被面,不是有徐家嘛!他家那样的好日子,交往的又都是乡里吃供应粮的公家人,还能整不着几尺布票?

    果然,徐卫国没过两天就送来了几十尺布票,顺便再在东里间跟周娟单独待了老半天。这些天,打着准备婚事的旗号,徐卫国频繁出入周家,一来就不肯走,非得单独跟周娟待几个小时才罢休。

    钱家的四个孩子穿着新衣裳,吃着徐卫国带过来的糖,准备在周家住到过完年了。姥姥家每顿都有给他们单做的小灶,隔两天就能吃到几块大肉,还有新衣服穿,家里所有的人都让着他们,连过年就满十八岁的钱刚每天都有周霞把洗脸水给他端到炕上来,更别说五岁的钱磊受到的娇惯了。

    姥姥家简直就是天堂啊!傻子才不多住些日子!

    腊月十五这一天,杨大脚又一次来到周家,还是为薛水芹的事来的。商量着周春亮马上就回来了,年前相看一下,能定下来就定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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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她是回来维护家人们的幸福人生的,却被家人们捧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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