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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家成     卿本风流txt下载     卿本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六章 示好

    在眉娘哭求时,众婢仆也在看向冯宛,他们的眼神中,都在说着冯宛不懂事。

    冯宛低头,静静地看着嘴一张一合的眉娘。

    。。。。。。

    死前那一刻,她是极度怨恨的,她很想很想知道,赵俊有没有掺合到那件事当中。

    然后,在醒来的那数日中,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前一世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地询问着自己:为什么,她会落到那样一个下场?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一件事一件事的寻思,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回味。

    不知为什么,越是回味,她的心越冷。见到回家的赵俊,她一点挽回的心思也没有。

    垂下双眸,在眉娘期待的泪眼中,冯宛轻声说道:“知道了,起来吧。”

    她也不搀扶,甚至不理会,衣袖一甩便向房中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眉娘呆呆地问道:“主母这是应了,还是没有应?”

    众婢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迷糊。

    冯宛沐浴更衣后,便一直呆在寝房中不曾出来。

    天色越来越晚,渐渐的,一轮弯月挂上柳梢头,渐渐的,灯火由明亮转为疏淡。

    反复回味着周氏兵书的冯宛,这时也累了,她吩咐道:“灭灯。”

    婢女应道:“是。”举步上前。

    她刚提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这种男人的脚步声,在这个时候,只有郎主能有。那婢女露出一抹喜色,也不等冯宛吩咐,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脚步声来到房门口。

    然后,“砰砰砰”的敲门声胡乱响了起来。与此同时,赵俊那含着醉意,口齿不清的嚷嚷声传来,“开门!开门!宛娘,你给夫主我开门!”

    明明门只是卡上,他不知道反推开,却一个劲地胡乱拍打着,直看得那婢女都着起急来。

    震耳欲聋的响声中,冯宛声音清亮地叫道:“时已不早,夫君回眉娘房中歇息吧。”

    赵俊没动,他啪啪啪地拍打着房门,嚷嚷道:“我不要去,我就要跟我的宛娘睡!”

    他一连叫了几声后,听到里面没有半点响动,那拍打的动作缓慢下来。无力地倒在门上,他口齿不清的声音中有着涩意,“宛娘,你别不理我,宛娘。”

    声音绵软中带着哀求!

    这声音,冯宛听过好几次,针对她本人的,前一世,出现过二次。

    这样的世道,这么一个大男人,能用如此的语气跟一个妇人说话,那是多么罕见啊。可惜,他这般说话的对象,并不限于她,不,是从不限于她,便与他的温柔小意一样,从不限于她。

    赵俊地叫唤声,令得婢女们也听不过去了。弗儿走出来,在他身后小小声地提醒,“郎主,那门转一下就可以开。”

    整张脸都抵在门板上的赵俊,闻言胡乱应了一声,他右手一转!

    此刻他整个人都仆在门板上,门板却突然这么一开。。。。。。只听得扑通一声巨响,却是赵俊脸孔朝下,摔了一个鼻青脸肿。

    就在众婢尖叫一声一哄而上时,被她们推的推揉的揉的赵俊,发出一阵鼾声来。

    他给睡着了。

    婢女们一阵哭笑不得后,冯宛轻声吩咐道:“郎主醉了,唤眉娘侍奉吧。”

    “是。”

    婢女们说的说,指的指挥,七手八脚地把赵俊扶起,慢慢向眉娘的房间挪去。

    冯宛目送着他渐渐远去。

    她缓步走下床塌,挥袖把烛火扑灭后,很快便进入了睡梦之乡。

    第二天,冯宛起了个大早,她在院落中转了一大圈,又把周氏兵书第十二条,细细地记了一遍,一个字一个字地寻味了一番后,红艳艳的太阳已挂上天空。

    一阵脚步声传来。

    那脚步声,径直来到她身后。

    望着细腰不堪一握,玉颈墨发,身形美好的冯宛,一个暗哑疲惫的声音传来,“宛娘?”

    是赵俊的声音。

    他向她走出两步,一直来到她的身后,直到他吐出的呼吸之气扑在她的肌肤上,他才站住。

    神色复杂地望着这个背对着他的女子,他暗哑无力地说道:“昨晚上我喝醉了,听眉娘说,我去找了你。宛娘,为什么我会在眉娘的塌上醒来。”

    不等冯宛回答,他粗气粗气地吼道:“别跟我说宛娘是顾及五殿下的话。”他痛苦地说道:“你是我的妻!”

    他很在意,很痛苦。

    冯宛怔怔地看着前方,不由想道:原来,这个时候的他,对我还是有心的。新婚燕尔,鱼水之欢,并不完全都是虚幻。

    她伸手抚上前方的樟树,尖利的指甲在树皮上划下一道道白痕。

    就在身后的赵俊呼吸转粗,眼看就要发火时,冯宛说道:“五殿下派人找到我了。”她微笑道:“他责怪夫主来了都城,都不去求见殿下。”

    一边说,冯宛一边含笑回头。

    果然,刚才还戾气很重,痛苦莫名的赵俊,此刻正张着嘴,一脸惊喜。

    他叫道:“当真?”上前一步,他猛然握住冯宛的肩膀,叫道:“当真?此话当真?”

    得到冯宛的肯定回答后,赵俊重重搂上冯宛,哈哈乐道:“宛娘宛娘,是你对不对?你为我奔走了对不对?”

    冯宛没有否认。

    她不否认,那就是承认了。赵俊笑得更响了,他放开冯宛,搓着手在原地踱步,“还是我的宛娘了得,去见那卫子扬一次,便让五殿下主动召我。”

    他腾地转身看向冯宛,看着她明澈的眸,雍容的微笑,几乎是突然的,赵俊冲到她面前,他低着头,声音放软,脆弱地说道:“宛娘,你是不是不喜欢眉娘?你也不喜欢我把绢儿叫回来对不对?宛娘,你告诉我,只要你一句话,我马上赶她们走。”

    他的表情诚挚得近乎讨好,冯宛甚至可以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个人在意了另外一个人后的卑微。

    冯宛的长睫毛闪了闪,她低下头,轻轻说道:“她们能回哪里去?还是算了吧。”

    赵俊连连点头,又小心地问道:“宛娘不生我气了?”

    生他的气?不,她早就不生气了,她早就没有力气生气了。

第二十七章 钱呢?

    见冯宛摇头说不生气了,赵俊并没有感觉到轻松。

    他盯着眼神中,依然平静冷漠的冯宛,恼意又生。

    忍下恼意,赵俊尽量温柔地说道:“我现在去求见五殿下,宛娘可要一起?”

    冯宛摇头,她福了福,“我累了。”

    “那为夫去了。”

    他大步离开,走了几步,他想到五殿下还是看重自己的,这不,才来几天,他就派人垂询。相信自己只要把握得住,还是能够心想事成的。

    他又想道:从这两天打听的消息可以知道,几位皇子都长大了,彼此之间明争暗斗。看来我这事做得不对,既然一心追随五殿下,怎么又能想去靠近四殿下呢?这种错误以后不能再犯。

    他毕竟是个聪明人,想了几天,便明白了一些关键。

    当天晚上,赵俊是兴冲冲跑回来的。

    他下意识地冲到冯宛的房外,刚要敲门,突然想到她的冷漠,那扬起的手便僵在空中。

    牙一咬,他转身朝外走去。

    不一会,眉娘的房中便传来一阵笑声。女子的娇笑,与男人的爽郎大笑混合在一起,使得宁静的夜空都变得热闹起来。

    听着这笑声,正从后院树林中转过来的冯宛想道:看来他成功了。

    弗儿亦步亦趋地一直跟在冯宛身后,此刻见她看向眉娘的房间,上前一小步,轻声的,好奇地问道:“夫人,郎主为什么这么开心?是不是他当了官?”

    她这话如其说是问询,不如说是提醒。她在提醒冯宛前去眉娘房间,妻妾夫主三人一起乐呵乐呵。

    冯宛没有理会。

    这时,眉娘的娇笑声中,传来赵俊欢喜的声音,“眉娘,你说我今天还碰到谁了?”

    眉娘配合的温柔好奇地问道:“夫主碰到谁了?”

    “我碰到了四姑子冯氏阿芸,”赵俊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一定不知道,她入宫了。哈哈,看陛下那神态,对她还很欢喜呢。”

    原来赵俊入了宫,同时还见到了冯芸。

    一切都如前世,什么都没有变,变的只是她而已。

    冯宛提步,朝着自己房中走去。

    接下来的几天,赵俊一直很忙,有时一连几天都看不到他的影子。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这半个月中,刚刚走马上任的赵俊,忙着交际应酬,忙着与同僚和权贵们来往。那钱,还真是哗哗地直流,转眼便见底了。

    这一天,他中午回来时,沉着一张脸。

    瞟了一眼管事,他命令道:“把所有婢仆都叫过来。”

    “是。”

    “慢,先把夫人叫来。”

    “是。”

    得到管事的通知,冯宛很快便赶来了。

    赵俊坐在书房中,埋头写着字。听到冯宛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问道:“你还有多少嫁妆可用?”

    嫁妆?

    她家虽然钱财不菲,可那坐吃山空的父亲又好色又好显耀,盯紧了母亲的每一分嫁妆,她嫁过来时,只有小小的八个箱子。后来见赵俊有出息了,由无品无级的小吏,一步步爬到九品官后,又给了她三个箱子。

    那箱子里,值钱的也就是五件首饰,和五片薄如柳叶的金叶子。

    这些年来,在元城一直是她当家,虽然赵俊的钱不多,可她理财得当,家里一切都井井有条,从来没有动用过那些嫁妆。

    看来,赵俊是撑不下去了。

    赵俊说出那话后,见冯宛沉默不语,便抬起头来。

    他盯着她,皱眉说道:“宛娘你也知道,我刚来都城,处处都要用钱。虽然五殿下帮我求了一个七品的行走,可现在还不到发俸禄的时候。家里这么多人吃用,我又要交际,手头实在吃紧。你把那几件首饰当了吧,金叶子也给我,撑过这一关,等我发了俸禄全部补回给你。”

    他耐耐烦烦地跟冯宛说到这里,眼神语气都有点不高兴。一直以来,这些事都是冯宛操心的,家里短了花用,她应该二话不说,出面扛了才是。现在要他开口,这是她的失职。

    在赵俊地盯视中,冯宛嘴角微扯。

    她知道,他所谓的俸禄,根本连他的交际喝花酒都不够。家里短了用度,这仅仅只是开始。

    垂着眉,冯宛讷讷地说道:“那些首饰,在凤儿绒儿走时,我每人给了一样。”

    一听她这样莫名其妙的用了‘他的钱’,赵俊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两个家奴,不要她们的卖身钱,已是大恩了,你还给首饰?”压着怒火,他问道:“其它的呢?把其它的拿出来。”

    冯宛却是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前阵子身体不适,用度便大了些,首饰当了,金叶子也用了。”

    赵俊勃然大怒,他蹭地冲起,指着冯宛的鼻子骂道:“你说什么?你都用了?”

    他咬牙切齿地咆哮道:“好啊,什么样的用度,要当掉首饰,用掉五片金叶子?啊?”

    冯宛脸有点白,她袖底下的双手绞动着,轻声打断他的话,“自离元城以来,这一路上夫主不曾给我花用,我只得动用嫁妆。”

    赵俊的声音一哑,这时,冯宛还在低低的解释道:“夫主不知,那当铺知道我们是外乡人,急着赶路,价压得低。几个婢仆与我一样,舟车劳累,我又请了大夫用了药。那大夫药价甚高,为了不耽误夫主行路,我得忍了。”

    赵俊听到这里,指着冯宛直喘气。他一屁股倒在塌上,恨恨叫道:“好你个冯宛,你花钱的本事倒是大着啊。”

    他气到极点,一时疲惫之极。瞪着冯宛,他恨苦地说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从来不这样。”

    到底她以前为什么不这样,他说不出来。他只是感觉到,以前的冯宛,永远把他的利益摆在第一位。她短了花用,她就算不睡不吃,也会纺布绣花来贴补,她就算病倒在塌,也会把那钱省出来给他吃喝了。

    她什么时候起,这么只顾自己了?她的体贴呢?她的贤德呢?她的温柔呢?她的善良大方呢?都跑到哪里去了?

    赵俊的胸膛不停地起伏着,一张俊脸青了又紫,紫了又红。那手指直直地指着冯宛,却给恼得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赵俊才放下手,咆哮道:“都叫过来,把所有的婢仆都叫来。”

第二十八章 媚眼

    召集婢仆后,赵俊没有废话,直接说用度紧张,得卖掉一部份人贴补家用。

    因恼怒冯宛,赵俊瞪着曾老叔和弗儿,瞪了一阵,他对冯宛命令道:“这老家伙留着也没用,卖了吧。”

    他说的是曾老叔。曾老叔的卖身契在她手中,又是随她陪嫁过来的,要卖掉他得经过冯宛的同意。

    冯宛与上次一样,没有争辩,道:“知道了。”

    让人奇怪的是,曾老叔跟在冯宛身边十数年,听到这消息应该很伤心很绝望的。可他也是不恼不怨,只是老实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赵俊疑惑地瞟了曾老叔一眼,便被旁边另外五个婢仆的哭声给弄得心烦了。

    他手一挥,对管事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叫牙婆来。”

    说罢,他衣袖一甩,跳上马车便匆匆离去。

    赵俊走了,那几个被点名出外的婢仆,只能流着泪,可怜巴巴地求着冯宛。他们的求助声没有力道,毕竟夫人连身边侍奉十几年的老仆都保不住,又怎么能保住他们?

    望了一眼悲从中来,一脸绝望的几人,冯宛带着曾老叔,朝一侧树林中走去。

    来到林中,冯宛轻声道:“老叔,趁这个机会你就离开吧,我有一些事,也需要有个信得过的人在外面办。”

    曾老叔心中有底,闻言应道:“是,女郎放心。”

    冯宛又道:“你年纪大了,就与曾秀住在一起,好让他照顾一二。”

    “是。”

    他抬起头,关切地看着冯宛,期期诶诶地说道:“可是女郎,这样一来,你的身边没有放心的人啊。”

    冯宛摇了摇头,她微笑道:“这个你老就不要操心了。”身边没有可用的人,确实是件麻烦事。可办法总会有的。

    赵俊从元城带来的婢仆,不过十三人,路上走了凤儿绒儿两人,现在加上曾老叔,又走了六人。剩下的婢仆只有六个了。

    这六个婢仆,服侍冯宛的一个,服侍眉娘和赵俊的各一个,还有三个,都是擅长驱车,又能当护卫使用的壮仆。

    接下来,赵俊再次没日没夜的应酬忙碌着。

    这一天,一个护卫急匆匆地赶回府,找到冯宛说,陛下新封了一位美人,那美人因与冯宛是旧识,所以五殿下令她前去作陪,赵俊也在那里。

    是冯芸吧?

    不过区区二十天,她就成为美人了,还可以出宫,还可以令得五殿下都刮目相看,真是不简单啊。

    胡人不耐烦繁琐的规矩,尚袭了东汉时的体制,**仅有皇后、贵人,其下只设美人、宫人、采女三等。冯芸进宫不过二十天,便成了美人,那是极有本事的。

    当然,成为美人是容易,再上一层可就大不易了。

    稍作梳洗,冯宛便坐上了马车。

    街道中很热闹,冯宛掀开车帘,一边打量着四下的人流,一边暗暗回想着梦中见过的前世情景。

    二刻钟后,马车驶入了五殿下的府第所在的街道。就在这时,行走中的马车突然一顿,停了下来。

    一个骑士策马而出,来到了冯宛旁边。

    这骑士,头上戴着斗笠,可光从他露出的下半边脸,便可以让人感觉到他惊心动魄的俊美。

    赶车的护卫自是认得他是谁,这时连忙堆起满脸的谄笑,看着他靠近冯宛。

    把斗笠抬了抬,那一双斜长凤眼盯向冯宛,“你的情况不妙啊。”卫子扬的声音有点尖锐,这份尖锐混在他本来靡荡慷懒的语气中,倒显出一种稚气来。

    说完七个字后,卫子扬盯着冯宛,等着她开口,他这表情同样显出与他年龄相等的稚气。

    冯宛一笑。

    她抿着唇,竟是朝着卫子扬眨了眨眼,声音小小的,有点调皮地问道:“你是说陛下新封的美人不喜欢我,还是说我那夫主恼我?”

    没有想到她是这个表情,卫子扬怔了怔。

    转眼,他扬唇一笑。

    这人本来便长得祸水,这么开怀一笑,冯宛直觉得眼前华光四射,似是突然对上了大放光彩的朝阳,她反射性地闭了闭眼。

    卫子扬见状,凤眼流波,那眸中的血色媚光更灿烂了。他低声说道:“你这妇人还真有意思。”

    见到冯宛还是避过头闭着眼,他眉头一皱,双手把她的脸一扳,逼得她看向自己后,又说道:“我说妇人,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怎么令得亲妹子也不喜了?”

    他说道:“你可知道,你那妹子是个有手段的,她与陈雅联手,便是五殿下也不得不在意。”

    陈雅?冯芸这么快就勾搭上她了?

    冯宛微微一笑,她垂着双眸,借由这个动作避开眼前这人的容光后,懒洋洋地回道:“她们不喜欢我又能怎么样?赵府摆在那里,家财也罢,人心也罢,赵俊也罢,她们想要尽管拿去。”

    说到这里,冯宛见卫子扬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似是在审量她话中的真假。

    当下,她闭着左眼,右眼连眨几下,长长的睫毛下,那美丽神秘的眼眸含着笑闪耀着。

    朝眼前人抛了这么一个媚眼后,冯宛对上呆若木鸡的少年,忍着笑,继续懒洋洋地说道:“至于我,只要有卫君庇护便够了。”

    她那双眼,本来极美,极神秘,仿若星辰夜空。这一眨,这一忍笑,便如星夜昙花,齐刷刷地盛放。

    卫子扬一呆,再次感觉到面前这妇人的眼睛,有种把人的灵魂吸入的力量。不过转眼,他便轻哼一声。

    感觉到他的不满,冯宛先是一呆,转眼,她竟是看到这少年耳颊处,有点可疑的红晕。

    见冯宛好奇地看着自己,卫子扬再次轻哼一声。他暗暗忖道:这妇人一直严肃端庄。平素行止说话,还带着淡淡的忧伤。似乎有什么事积郁。

    没有想到,一个平素看起来雍容端庄古板的人,突然轻佻,会让人这么转不过弯来。

    再一次,他又哼了一声。转过头,卫子扬不耐烦地说道:“你既然不惧,那就先过去吧。”

    冯宛从善如流,她对驭夫说了一声,马车继续向五殿下的府中走去。

第二十九章 反击

    五殿下的府第便在前方,冯宛一下马车,一个仆人便走上前来,领着她向客殿走去。

    毕竟是胡人,便是堂堂殿下的府第,也只见宽大,不见精美。冯宛打量着,说起来这地方,她前世时也是走过多次的。

    穿过一条走廓,来到一处两层高的,木制仿晋风的小楼前,里面一阵说笑声飘来。

    是一些女眷的笑声。冯宛听了听,不再犹豫,跟在一婢女身后踏上台阶。

    几层帏幔之后,五六个塌几随意地摆放着,每一处塌几上,都坐着一个身着华服,脂粉厚敷的女子。

    坐在最中间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妇,这少女模样端庄,高鼻白肤,透着种胡人的建壮。

    在这少妇的左侧下塌,则坐着一个宫装女子,这女子眉细颧高,唇厚明媚,正是冯芸。与在元城时见到的不同,此刻的她薄施脂粉,云髻高挽,轻纱披肩,俨然一副贵妇人模样。

    这几人交谈正欢,笑语不绝,冯宛到来时,有几人朝她瞟了一眼,便漫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更有两人,悄悄地向冯芸使了一个眼色。

    当下,冯芸的唇角浮起一抹冷笑来。

    她们继续交谈着,似是没有一人知道冯宛地到来。

    这时,冯宛走到了门口,她朝里面众人瞟了一眼,不由一笑:还是没有改变啊,果然与前世时一样。记得前世时,她害怕给赵俊添麻烦,又一心想与冯芸重归于好,只得被她们牵着鼻子走,受尽了羞辱。在这里受了羞辱不要紧,回家后,她还被赵俊痛骂了一顿。

    冯宛停下脚步后,一脸温婉地看着殿中众人,双手拢于袖中,不语亦不动。

    那领她而来的婢女走了几步,见她不曾跟上,回头盯她一眼,问道:“怎么不走了?”

    冯宛垂眸,微笑道:“贵客盈房,座无虚席,我侯于此处聆听贵人语,也是荣幸。”

    她说得温和优雅,笑得雍容自在。可那话里话外,分明是指责堂堂五殿下府,特意把客人叫来,却连塌几也不给备着,有失身份了。

    房中的五女同时向冯宛看来。

    接着,她们相互看了一眼,有意无意间,都望向冯芸。

    五殿下妃蹙了蹙眉,她也瞟了一眼冯芸,见她脸上戾色犹存,一点松口的迹象也没有。

    她挥了挥手,唤道:“给客人备塌。”

    “是。”

    一令吐出,早有准备的婢女们麻利地走上前,把塌几摆好。不过那塌几摆的位置就有点不对了,它摆在冯芸的右后方的卑位上,冯宛只要坐下,任何人看了,都会以为她是冯芸的婢仆。

    五殿下妃瞟了一眼冯宛,命令道:“坐罢。”

    冯宛没动。

    她不但没动,反而斜斜地朝门框一倚。她气度雍容,举止中有一种从骨子里发出的优雅之气,这个粗鲁随意的动作被她一做,却偏有一种娉婷美好之姿。

    倚着门框,冯宛含着笑,优雅而随意地说道:“贵人可能有所不知,冯美人乃是我嫡亲的四妹。。。。。。却不知冯美人今日来殿下府中,奉行的是宫礼,还是家居俗礼?”

    众女一呆,再次相互看了一眼。冯宛这话说得明白,冯芸只是她的妹妹,如果按家居俗礼,冯宛不说坐在她的前面,与她并肩也是情理当中,便是稍稍落后以示尊重,那也得冯宛自愿。如果奉行的是宫礼,冯芸此刻代表的是天家的威严,那除了五殿下妃之外,另外三妇得与冯宛一样,坐于臣下之位。

    不管哪个胡人建国,都会不约而同地学习汉人那一套。此时陈国已建立三四十载,虽然很多地方还是粗陋不堪,可也有了一点**汉礼。

    好一会,五殿下妃冷笑道:“好一个牙尖口利的妇人!”

    她的脸色已经发青,表情已极为不满。

    冯宛又是一笑,她的眼角,瞟到了向这里缓步走来的几人。当下她朝着五殿下妃盈盈一福,徐徐说道:“娘娘勿恼,妾虽妇人,可妾的夫主乃是官身。妾可以不顾颜面,妾的夫主不能不要颜面。”她是在告诉五殿下妃,她的丈夫只是五殿下的臣属,而非他的仆人。

    走着走着的几人,同时止了步。听着侃侃而谈的冯宛,赵俊双眼一亮,情不自禁地向前跨出一步。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之所以投奔五殿下,不过是想做从龙旧臣。现在五殿下还不曾登上大位,若是这时刻他的妻子被羞辱了,那他以后就算爬上去了,也会被人笑话。

    在他的身后,一个幕僚朝他压低声音赞道:“好一个贤妻!”另外几个臣子同同时转头,看向五殿下。

    冯宛似是不知道身后来了这么多人,她抬起头,微笑道:“娘娘,妾与妾的妹子,不过因家事生了些闲气。这种小事累得娘娘担心,真是失礼。”她又朝五殿下妃一福。

    五殿下妃瞪了冯宛一眼,又看向冯芸。见到冯芸一张俏脸时青时红的模样,她突然有点恼了:真是没来由!这个冯美人也不过是美人,她凭什么让我这个皇子妃来受这种无名火?

    当下她挥了挥袖便要开口。

    就在这时,五殿下冷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走吧。”

    他一言吐出,房中五女同时一惊。五殿下妃更是脸色一白,她连忙叉手站起。

    五殿下带着赵俊几人,走到了蹲福着的冯宛面前。

    低头盯着她,五殿下说道:“夫人,失礼了。”

    这话一出,几女脸色同时一变,殿下他,竟然都听到了。

    冯宛一福,说道:“不敢。”

    “没什么不敢。”五殿下抬起头来,他目光如电地扫了五个女人一眼,在看到冯芸时,他眉头蹙了蹙,看到自己的妻子,他的眼中闪过一抹不耐烦。

    感觉到夫主的不悦,五殿下妃暗暗叫苦,她本来便得不到夫主的欢心啊,现在又让他失望了。

    盯着脸色发白的妻子,五殿下冷冷地说道:“妇人居于后堂,就应该安静一些,少给我惹事。”他声音一提,暴喝道:“听到没有?”

    刚才她妻子对赵俊之妻的羞辱,他的臣子幕僚们都看在眼里。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要说大,只是时机不对,现在诸位皇子争位,纷纷拉拢大臣,收集贤才。若是被臣属们以为他对他们不尊重,那人心就会散。

    五殿下妃连忙唯唯诺诺地应着是。

    五殿下妃这么脸色发白,战战兢兢的,房中的另外三个贵妇,也惊惶起来。

    五殿下转头瞟向了冯芸。

    正好这时,冯芸已想好说辞,她绽开一朵明艳的笑容,缓缓的,优雅地抬起头来。

    四目这一对,冯芸脸上的笑容却是一僵:她清楚地感觉到,五殿下一扫方才见到她的客气,满脸都是不高兴。

第三十章 不满

    五殿下陈视不耐烦地盯着冯芸,想道:这女人还真是个喜欢生事的。才当上美人,便闹到我府上来了。

    他又瞪了一眼妻子,冷冷地说道:“这半个月你就安安份份地呆在府里,哪里也不许去,听到没有?”

    “是。”

    “赵夫人。”五殿下转向冯宛,他脸上堆满笑容,“请。”

    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冯宛福了福,轻步跟上。

    五殿下打量着她雍容的举止,一边走一边笑道:“夫人举止雍容,似精汉礼?”

    冯宛刚刚摇头,五殿下又说道:“这汉礼实在是好东西,儒家礼制,实是教化天下的。夫人若是得闲,还请多来走走,让我这府中的女人们也学学你的风姿。”

    五殿下声音一落,一个幕僚点头道:“殿下所言不错,儒家礼制,能够让臣子尽本份,妇人守妇道,庶民变温良。等日后,还得请大儒前来制定礼乐才是。”

    他们这是谈到政治上去了。

    冯宛连忙落后两步,她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想道:刚才五殿下妃看我的眼神,虽有羞恼不喜,怨恨还是不多的。她更怨恨的人应该是冯芸。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稍定。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叹息。

    冯宛抬起头来。叹息的正是赵俊,他无精打采地问道:“宛娘,刚才针对你的是四姑子?”

    冯宛低声道:“我后来方知。”

    赵俊又叹了一口气,嘟囔道:“亏我欢喜了几天,以为她当了美人,实是我一大臂助。哪里知道她这一转眼,便得罪了五殿下。”

    说到这里,他瞟向冯宛,埋怨道:“宛娘,刚才你应该温和一些的。”

    他的声音有点严肃,也有点不耐烦,“你一妇人,那么有性格干嘛?要是你刚才不那么激烈,四姑子也不会得罪了五殿下。”

    又被埋怨上了。

    冯宛暗暗好笑,前一世时,她就是如他现在所说的那样,委曲求全,努力保全冯芸的颜面,也保全他赵俊的势力的。可他怎么对自己的?当天便是一顿大骂,还把酒杯砸在她身上,他口口声声怪她不知自重,明明是个夫人做尽婢仆之事,让他在五殿下面前,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

    现在呢?她给了他颜面,他又嫌她断了他的臂助!

    赵俊的指责声很小,可旁人都是人精,只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心思。

    五殿下眉头一皱,道:“赵俊,你那四姑子就别指望了。刚刚当上美人便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

    五殿下发话了,赵俊连声应是。

    冯宛寻了一个机会,与五殿下道了声后,缓步后退。

    马车刚刚驶出五殿下的大门,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冯氏阿宛!”

    是冯芸的声音。

    声音一落,一手伸来,嗖地一下把冯宛的车帘掀开。

    宫装明艳的冯芸,恶狠狠地盯着冯宛。

    这一幕冯宛也熟悉,前一世的冯芸,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击她的机会。几乎是见一次,便对她明里暗里的羞辱一次。

    与以前不同的只是,这次的冯芸,眼中只有愤恨和厌恶,不见得意。

    冯宛微笑地看着冯芸,她打量着这个云髻华贵的美人,没有吭声。

    冯芸狠狠地瞪着冯宛,突然的,她吃吃笑道:“大姐姐,承你吉言,我真成了贵人了。”

    她昂起下巴,骄傲的不屑地盯着冯宛,慢慢说道:“以后,我会经常请大姐姐到宫中坐坐的。”

    冯宛脸上的笑容不减。

    她静等着冯芸把话说完,才转头命令道:“走吧。”

    驭夫一怔,冯芸也是脸色一青。见到驭夫犹迟疑,冯宛命令道:“走吧!”声音响亮。

    那驭夫一惊,应了两声是,赶着马车向前驶去。走出几步,那驭夫小心地问道:“夫人,你与四姑子吵架了?”

    他的声音充满不安,要知道,冯芸当上美人,他们与赵俊一样,也开心过好一阵的。

    冯宛恩了一声,道:“刚才她当众羞辱了我与夫主。”

    四姑子也羞辱了郎主?

    驭夫马上想起,是了,在元城时,夫主曾经当众喝骂过四姑子呢。不止如此,他们也都嘲笑过她的。

    想到这里,他心中对冯芸已生排斥。

    在马车格支格支的行驶声中,冯宛寻思着刚才见到的,忖道:看来,赵俊还是得到了五殿下的信任。不过前一世,他能步步高升,是同时得到了五殿下和冯芸的相助,现在冯芸闹了这么一曲,他自身的投靠过程也让人印象不良,想来他的步履不会那么顺利了。

    转眼她又想道:这样的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她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无所依凭的弱女子。便是有了些许钱财,可无人无势的她,哪里保得住钱财和自身?她现在呆在赵府,有官家夫人的身份在那,还有婢仆人保护着,便有强人,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这一晚,赵俊回来后,虽然没有斥喝冯宛,可他总是长吁短叹着,显得一点也不开心。

    第二晚,他又长吁短叹了一会后,便在外面过了一夜,直到天明时,才带着一身的酒味和脂粉味回到府中。

    这一天,偏偏冯宛起得很早,正在花园中散着步。

    她走着走着,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便回过头来。

    冯宛对上了赵俊那双冒着血丝的,瞪大的双眼。

    远远的,她朝他福了福,唤道:“夫主?”

    赵俊盯了她一阵,提步走来。

    走到冯宛面前,他一身酒气直冲而来,冯宛微微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

    “宛娘。”

    赵俊的声音有点沉。

    冯宛福了福,应道:“是。”

    盯着她,赵俊有点醉意,也有点郁怒地喝道:“你知道吗,你这近的表现,让我很不喜欢!”

    冯宛垂眸低头。

    赵俊瞪着她,恨声说道:“你想想你有什么?长得又只这个样,当我这个官人的妻子,你要家世没家世,要财力没财力。亏我一直看重你,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

    也许是不满积郁太久,也许是还有点酒意,赵俊的话特别刻薄,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要刻薄。

    这刻薄的话,没有吓倒冯宛,却令得几个婢仆都噤若寒蝉了。

    赵俊还在瞪着冯宛,见她低头不语,他冷笑一声,道:“知道昨晚我与谁在一起吗?告诉你,是五殿下。殿下说了,我这阵子的表现很不错,所以他要赏我一个美人。”

    抬起下巴,赵俊居高临下地说道:“殿下赐的美人就要过来了,你是当家主母,去迎接迎接吧。对上,家里的花用有点紧,你要想想办法。”

    说罢,他衣袖一甩,大摇大摆地离开。

第三十一章 张妩

    赵俊一走,弗儿便小碎步跑来,她朝赵俊的背影望了一眼,转向冯宛担问道:“夫人,可如何是好?”她显得很不安,苍白瘦弱的脸上满满都是担忧。

    冯宛回过头来。

    她这才发现,所有人婢仆都在望着她,眼神中又是不安,又有着一种潜藏的轻视。

    瞟了她们一眼,冯宛声音一提,道:“郎主的话可听到了?去腾出几间屋子来。”

    “是。”

    她们没走,相互看一眼,弗儿率先问道:“夫人,那由哪个来侍侯?”

    冯宛沉吟起来,她看了一眼眉娘,见她满脸不高兴,便收回把新人与眉娘安在一起的话,道:“就把她安排在郎主身边吧。”

    “夫人,这样不行。”

    眉娘急急冲上前来,她望着冯宛,连声说道:“夫人,不能这样的。”

    “哦?”冯宛沉吟起来,“只有三个婢女,这可如何是好?”

    “让她跟我住。”眉娘咬着牙求道:“夫人,你让她和我一起住吧。”

    冯宛微笑:这可是她本人提出的,以后有什么事,也闹不到她的头上来。前世时,这事她是直接命令的,结果生了好些烦恼。

    冯宛点头叹道:“也好。”

    见她应了,眉娘露出一个似哭又似笑的表情来。

    不理会表情悲苦的眉娘,冯宛转过身,向弗儿说道:“殿下送的美人应该快到了,你代我迎接一下。”

    弗儿第一次得到重用,连忙一福,她刚想大声应了,顿了顿,又吞吞吐吐地说道:“可夫人,郎主他说了要你。。。。。。”

    冯宛微笑打断她的话,“不过一妾侍,我堂堂夫人,怎能出外迎接?把她带进来见我吧。”

    “是。”

    见到冯宛转身便走,眉娘咬着唇,犹豫一阵后,碎步追上了她。

    来到冯宛身后,眉娘小声问道:“夫人,你,你没事吧?”她咬着唇,声音有点急有点乱,“夫人便不恼么?”

    冯宛回头,“我为什么要恼?”

    眉娘一怔,她抬头看向冯宛,好一会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新人来了,必会分薄夫主的宠爱啊。夫人直到现在还不曾有孕,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不愧是红楼里出来的人,话里话外,都在替冯宛着想。

    望着眼前急切地想拉同盟军的眉娘,冯宛垂眸,她轻声提醒,“再过几日,绢儿要来了。”

    眉娘脸色更白了。

    冯宛转过身,低声道:“听闻五殿下所赐的美人,是个有出身的。”

    她不再理会,来到堂房坐下。

    倚塌而卧,冯宛轻抿了一口酒水,有点辣有点辛甘的酒水缓缓润湿着她的唇,不过片刻,便令得她熏熏然。

    一阵脚步声传来。

    弗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求见夫人。”

    “进来吧。”

    “是。”“是。”应是的,并不止是弗儿,另一个声音清柔微哑。

    脚步声响,弗儿带着一个美人上了殿。

    这确实称得上美人。容长脸上,一双水汪汪的杏核眼,唇很薄,鼻挺而小,皮肤虽然不算白,可她胜在体形窈窕匀称,五官精致。

    美人一进房,便朝冯宛小心地看来。见到冯宛细心地品着酒水,不曾瞟向自己,心中暗暗冷笑着:果然是个长相平凡的,一来就想给我下马威么?

    她碎步上前,来到冯宛身前五步处福了福,唤道:“妾室张姓妩娘见过主母。”她的妾室地位是五殿下给的,眼前这个主母可没有拒绝的权利,所以她一开口便是表明身份。

    冯宛慢慢放下酒杯,抬头看向张妩。

    她,冯宛也是识得的。

    望着这个记忆深刻的人,搜寻着上一世的初次见面,冯宛笑了笑,她朝一侧的眉娘挥了挥,温和地介绍道:“这是眉娘,你们一起住吧。”

    眉娘刚刚应声上前,张妩已轻声唤道:“夫人!”声音虽轻,却颇坚定。

    在冯宛等人的注视中,张妩低下头,她轻声说道:“妩娘虽卑,实是殿下亲赐。。。。。。还请夫人另赐居处。”

    听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自己来头大,看不起眉娘这个出身红楼的了?

    一时之间,眉娘的娇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冯宛似是没有听懂,她应了一声,道:“是么?看来妩娘不知啊,我这府中,只有三婢。”

    她抬头看向张妩,温声问道:“妩娘不愿与眉娘一起住也可以,那你的衣食住行,可自己张罗么?”

    张妩的表情一滞。

    冯宛温和地说道:“时辰还多,妩娘想想再做决定。”

    张妩低声说道:“是妩娘唐突,还请夫人做主。”

    “那就跟眉娘去吧。”

    “谢夫人。”

    目送着张妩和眉娘远去的身影,冯宛笑了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一幕,与前世一样,没有变化。

    弗儿站在旁边,见冯宛慢慢地一口一口酒,把自己灌得个熏熏然,陶陶然。她轻轻提步,走到了冯宛身后。

    站定后,弗儿又向冯宛悄悄看来,暗暗想道:夫人喝了酒的样子,挺美的。

    冯宛这人,五官是平凡,可她肌细如瓷,眼又极美,此刻酒晕生双颊,眼波流离,倒把弗儿看呆了去。

    直过了一会,弗儿才轻声提醒,“夫人,郎主说了要你寻思花用之事。”

    “是吗?”

    “是啊,夫人忘记了?”弗儿怕她酒喝得太多给迷糊了,连忙应是。

    冯宛一笑,她举起酒杯,小小的啜了一口,“花用的事,以夫主的大才都想不到,我一深闺妇人,哪有这个本事?”

    听她这语气,是不想理了。

    弗儿大奇,她还在冯府时便听人说过,眼前这个夫人是懂经济之道的。听那些婢仆和郎主的语气,她也是个有本事的,怎么这时候,她推得这么干净了?她就不怕郎主的怪罪吗?

    弗儿犹豫一阵后,低低说道:“夫人,郎主要是见怪,该如何是好?”

    见怪么?便让她见怪好了。

    冯宛不再解释,她扶着塌站了起来:听弗儿这么一说,她好似记起了一些事。

    关于前世的事,她从那几夜的噩梦后,一直断断续续有梦见,有些事,梦中很清楚,清楚得刻骨,有些事则有点模糊。她没事的时候,便是在理清那些模糊的梦境,想从中寻找一些机会。

第三十二章 留元寺

    冯宛一出堂房,便看到后面的小花园中,一个婢女与眉娘凑在一起,正窃窃私语着什么。

    再一看,正房处,那新来的妩娘也在同另一个小婢说着什么。

    这两人很认真啊。

    冯宛记得,自己前世时,好似也是这么认真的。每进来一个新人,她都会守在空荡荡的寝房中,抱着双臂缩在塌上一动不动。便是隔了几日,赵俊记起她这个妻子了,她也会在半晚醒来,呆呆地望着帐外的烛火出神,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她就是觉得孤单,哪怕良人就睡在身边,哪怕他刚才还与她缠绵欢好,温柔相对,她就是觉得无比的孤单。

    后来,赵俊的官越当越大,这个家也越来越多,她白日里忙着与贵夫人们交际,忙着处理田产店铺,回到府中,还要忙着听妾侍们的相互指责,哪怕是收一件首饰,喝一杯浆,也要防着这个那个的明算暗算。

    那时她习以为常,只有无数个空寂的夜晚,抚着空空如也的小腹,她会缩成一团,努力地自己给自己取暖。

    现在想来,那真是何必呢?人生短短几时载,没得一时无拘无束的欢愉,没得一时自由自在的放松,便是珠满堂,华服加身,又有什么意味?

    生命如昙花,只绽放那么一个轮回。可昙花还能在它绽放的那一刻尽情的芳香,她呢?她苦苦经营,呕心沥血,图的便是那屈苦的生,耻辱的死么?

    真是可笑。

    在冯宛走出时,两妾都注意到了她,她们悄悄地向冯宛打量着,一直目送着她坐上马车出了房门。

    妩娘率先收回目光,她朝远处的弗儿招了招手,见她顺从地走来后,妩娘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却显温厚的欢笑。

    她上前一步,双手扶着弗儿,亲热地说道:“你是弗儿吧,真是个长得水灵的。”

    在弗儿的张惶行礼中,妩娘笑道:“夫人这么一早是往哪里去啊?咦,我发现家里都有二辆马车呢,怎么不买掉一辆马车,多招几个侍婢?”

    弗儿低着头,老实憨厚地说道:“郎主说花用紧张,前几天才卖掉一批奴婢。”

    原来是这样。

    妩娘眼珠子一转,轻声说道:“夫人她,听说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这样的出身,一定很得夫主宠爱。”

    这话弗儿没有回答,侯在妩娘身后的一个婢女回道:“夫人与郎主闹着呢。”

    “当真?”妩娘一听这话显得大为好奇,她问道:“怎么会闹的?”

    在那婢女的解说中,弗儿向后退去。她走了几步,回头朝那交谈正欢的一婢一妾看了一眼,暗暗想道:夫人靠不住,她们都各找靠山了。

    转眼她想到了冯宛的表现,不由又忖道:夫人那般气定神闲的,浑然不似一个糊涂不知事的人啊。

    冯宛出了府门。

    她掀开两侧的车帘,打量着路旁的人流,向驭夫命令道:“去留元寺。”

    “是。”

    那留元寺,位于都城的西南山。它建寺不过十载,平素香火挺旺的,冯宛前一世便在那里上过两次香。

    马车来到寺庙前,十数个香客正在朝寺门走去。

    冯宛买了一把香,从门外雕塑的十八罗汉敬起,一个一个地礼敬而来。

    走过一个又一个香堂,不一会,冯宛来到了千手观音像前。这一次,她跪在了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无声祷道:救苦救难的佛啊,您是不是看到了我的冤苦,所以让我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在这里磕头磕得认真,突然的,身后传来一声哧笑。

    这声音熟悉之极,冯宛回过头去。

    只见庙门处,一个头戴斗笠的美男正双手抱胸,一双斜长凤眼似有意似无意地瞟向她的方向。在他的旁边,一个美丽的少女正紧紧地揪着他的袖子,叽叽喳喳地说道:“卫子扬,你听到没有?你今天必须陪我一整天!”

    少女叫了两声,见卫子扬心不在焉,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她看到了冯宛,对上冯宛那张平凡的脸,还有妇人的装扮,少女扁扁嘴,不在意地收回目光,嚷道:“干嘛吗?那妇人又不好看。”

    “是么?”

    卫子扬终于开口了,他声音低沉靡荡,令得那少女一阵痴呆。

    卫子扬蹙了蹙眉,信手摘下斗笠扇了扇,道:“走吧。”

    他是何等俊美?这斗笠一摘,瞬时刻,庙门内外,不管是香客还是正侯在观音菩萨的香台旁,为香客点香的小沙佗都给看呆了去。

    跪着祷告的冯宛,一直在喃喃祷告,也一直在盯着神像前,香桌下。

    没有想到卫子扬在这里,她有点犹豫。

    直到冯宛眼角瞟到那小沙佗盯着卫子扬看呆了去,她才一咬牙,想道:拼了!

    当下,她膝行几步,不声不响中便爬到了香桌下。伸手迅速的在那右后侧一个不起眼的突起按了一下后,冯宛迅速地退后。

    她刚刚退出三步,刚刚退出香桌,只听得一阵巨石摩擦引起的滋滋声沉闷地传来。

    那声音既沉且闷,响得太突然,禅房中的四五人同时一惊,齐刷刷向它看去。

    外面,还有几个人闻声凑来。

    冯宛还在后退,她快速退出三步后,缩到了角落处。

    刚刚站定,她便四下环顾,她必须知道,有几人看到了自己地行为!

    她对上了卫子扬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卫子扬的旁边,那个美丽的少女也在狐疑地盯着她。

    她又转头看向那小沙佗。小沙佗不过十四五岁,他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香桌下那越移越开的石板,以及石板下露出的大洞,口里唔唔连声,却什么字也吐不出。

    看来是惊呆了,没有注意到冯宛的异常。

    当机立断,冯宛向门外走去,她在退到卫子扬旁边时,衣袖被他轻轻扣住,狭长的凤眼盯着她,卫子扬道:“春光如此好,宛娘可得与我一游才是。

    说罢,他放开冯宛的衣袖,任由她在纷纷涌来,七嘴八舌的人流中,挤出了香房。

第三十三章 怀疑

    冯宛刚刚退出,香房中便有人大叫道:“见鬼了,这香桌下怎么有一个大洞?”

    一句话惊醒了看呆了的众人,眼见那石板已完全移开,黑黝黝的洞口已完全呈现出来。一壮汉伸手捞过那小沙佗,喝问道:“里面有什么?”

    小沙佗哪里知道?他连好好的石板怎么会自己移开都弄不清呢。

    壮汉把慌乱摇头地小沙佗一扔,见到旁边好多美貌小娘子都看着自己,胸脯一挺,豪气干云地叫道:“爷下去看看。”

    “好,我也去。”一个穿校尉军服的汉子走了过来,与他一起移开香桌。

    香桌刚刚移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脚步声中,几个身穿金黄袈裟的中年和尚急急叫道:“不能进不能进。”

    “为什么不能?”

    校尉盯着几个大和尚,伸手按在刀鞘上,喝道:“走,下去。”

    见他们转身就要跳,一胖和尚慌乱地叫道:“你们这样,会惊扰菩萨的!”

    “奶奶的,爷本来还只是好玩,听你这么一说,这里在肯定有问题了。喂,跳吧。”那壮汉骂骂咧咧着,在几个和尚的慌乱叫嚷中,与校尉一道跳进了洞中。

    外面的人流更多了,不过转眼,这小小的香堂,已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五六十人。

    卫子扬早就把斗笠重新戴上,在喧哗声中,他大步走到冯宛身前,盯着她,他冷笑道:“夫人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他伸出修长的手,如春风一般拂过冯宛的眉眼,与他手指的温柔不同的是,他的声音冷硬如铁石,“夫人怎么知道这香桌下有个洞?便如夫人怎么知道东山寺有个当乞丐的我?”

    他凑得很近很近,吹出的暖暖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冯宛的耳洞。饶是冯宛的心早就荒芜了,这时也因他的气息,弄得脸孔泛红。

    她微微避开,还不曾开口,一个人一冲而来,她扯着卫子扬的手把它重重甩离,然后一头冲向冯宛的胸口。这一冲太重太突然,冯宛连连倒退两步,反撞向身后的树干。

    就在冯宛重重撞向那树干时,一只手伸过来,它放在树干前,挡住了冯宛的冲势。只是在冯宛撞得眼前金星乱窜时,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传入她的耳中。

    冯宛连忙抬头,关切地看向大手的主人。

    卫子扬的脸上依然带笑,便如他的眸光总是冷的一样,冯宛一点也看不出他有半点不适。

    漫不经心地收回手掌,卫子扬冷冷地瞟着那气鼓鼓的美丽少女,蹙了蹙眉。

    他这一蹙眉,美丽少女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她嘴一嘟,泪水哗啦啦直掉。哽咽着,少女质问道:“卫子扬,你刚才与这妇人在干什么?”

    她又转向冯宛,尖叫道:“你这不要脸的妇人,你贴他那么近干嘛?”叫到这里,她手一伸,一个巴掌朝着冯宛甩来!

    一只手伸出。

    轻轻巧巧地拦下那巴掌后,卫子扬扣着那少女的手腕。在她嗓子一提,又要尖叫大闹时,卫子扬左手一划,闪电般地在少女的颈后一砍!

    砰地一声,少女双眼翻白,头一晕倒了下来。

    她倒来的方向,正是卫子扬的所在。原来冯宛以为她会倒入卫子扬的怀抱,哪里知道,就在少女倒来时,卫子扬嫌恶的退后一步,只听得扑地一声,少女面朝下,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泥土中。

    这一下,冯宛目瞪口呆了,她咽了一下口水,看着卫子扬双手一拊,在叫来一个护卫后命令道:“把四公主送回府里。”

    “是。”

    护卫刚刚扶起四公主,卫子扬懒洋洋地说道:“记得把她的脸洗干净。”

    真是何必呢,在冯宛的哭笑不得中,那护卫老实地应道:“是。”抱着四公主消失在树林中。

    二人一走,卫子扬抬头看向冯宛。见她傻呼呼地看着自己,他嘴角一扬,露出一抹冷峭的笑容来。

    伸出左手放在冯宛的颈上,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白嫩的肌肤,眼睛则看着香房方向。

    冯宛问道:“你刚才,为什么不接住她?”那毕竟是一个公主,他不管不顾地砍昏人家也就罢了,还任由人家摔了一个狗吃屎,以他现在的身份,吃得消么?

    也许是听出了冯宛语气中的担忧,卫子扬冷冷回道:“我讨厌别人碰我。”

    望着那兀自在自己颈脖上,抚啊摩啊弹啊的手,冯宛咽了一下口水,想道:只许你碰别人么?

    不过这是没有意义的话,她终是没说。

    随着那两人跳下地洞,几个中年和尚挡之不住,便也想跟着跳下去。

    远远看到他们地动作,卫子扬声音一提,命令道:“拦住他们!”

    他的命令声沉沉而来,带着一种颐指气使的威煞,围在香房里看热闹的香客,不约而同地应声而出,伸手扯住了几个和尚。

    这一下,和尚们更慌了,在他们几若疯狂地挣扎撒扯中,地洞下传来一个愤怒的吼叫声,“淫贼!淫贼!乡亲们,快快扣住那些和尚,上报官府。这洞里面关了好多姑子。”

    这一下,香堂中乱成一团了,叫嚷声中,撕打声中,卫子扬斗笠下的双眸,一直在若有所思地盯着冯宛。

    在他的盯视中,冯宛低着头。

    她面无表情,眼神平静宁和。

    “你怎么知道的?”

    卫子扬动听的声音飘转入耳。

    冯宛低声道:“我看到的。”顿了顿,她说道:“那天下暴雨,寺中甚静。我刚进完香,因急着回去,便坐上马车。才走一步,就看到香桌下有人出入。。。。。。后来我便留了神,刚才听到有人说起,经常有美貌妇人失踪后,便想到了那一幕。刚才本也只是想试试,没有想到便试成功了。”

    (寺庙淫僧的事,在历朝历代都有过多起。曾经有过百几十年的时间,所有的寺庙都禁止止妇人前去进香。当然,这个禁止的原因,是怕妇女们与和尚勾搭成奸。)

    她编得条条是道,卫子扬也听得津津有味。他点了点头,道:“胡乱一试便成功了?便是没成功,以夫人的大智大勇,也不惧惹祸上身。了得,实在是了得!”

    他唇角一拉,冷冷说道:“编出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他不要她说,她就不说了。冯宛连忙闭嘴,继续安静地看戏。

第三十四章 两个

    第三十四章两个

    卫子扬剜了她一眼,轻哼一声。

    不一会功夫,一队卫卒冲了进来。他们冲进来不久,又是一阵军卒冲来。

    又过了一阵,一个官人站了出来,大声叫道:“所有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他这命令一下,十几个士卒已上前赶人。

    冯宛朝里面深深地看了一眼,道:“我们走吧。”

    卫子扬瞟了她一眼,淡淡说道:“这就离开?夫人费了好大的功夫,冒了好大的险才拆穿这些,不领赏不让人知情的便要离开?”

    冯宛低头,她没有吭声。

    卫子扬深深凝视了她一眼,大步离去。他腿长身量长,冯宛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来到各自的马车旁,冯宛轻声说道:“明日宛娘定当会上门求见郎君。”

    她这是说她有事要办了。

    卫子扬回过头来,朝她盯了一眼,二话不说,翻身跳上马车,扬长而去。

    见他没有为难自己,冯宛吁了一口气。

    她令驭夫赶着马车,出了寺院。

    来到寺门外,冯宛道:“停下来看看吧。”

    这句话甚合驭夫心意,他也好奇着呢,当下他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嘞。”把马车赶到一处巷道后,他与冯宛挤在人群中,一边议论着,一边等着寺院里的人出来。

    这一等,直等了一二个时辰。

    当军卒和卫士进进出出,来了一批又一批后。一个官人走了出来,对着外面的百姓叫道:“如有丢失亲友的,不妨进来。”

    这话一出,十来个百姓站了出来,跟在那官人后面。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寺门中出来。

    马车的车帘遮得严严实实,让人丝毫看不出车里主人的身份。冯宛要竖起耳朵才能听到,里面传来两个压抑的抽泣声。

    这应该就是正主儿了。费了这么大的劲封锁寺院,事后还把所有知情的人远远赶离,为的便是瞒住马车中人曾经受过的侮辱。

    不过冯宛算不得知情人,她只是凑巧,无意中碰到了机关,打开了地道入口而已。本来她还想事情平息后,在与贵人们来往时,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做的事传到上面去。现在嘛,有四公主看在哪里。那怎么传,就得好好琢磨一下了。

    目送着那马车离开后,冯宛并没有走。

    这时,那十来个百姓,领着一个披着不合身的外袍的少女们走了出来。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一个缩在少女们身后的影子,吸引了冯宛的注意。

    这是她此行的第二个目标。要知道,淫贼们势力极大,她无法肯定自己的行为,会不会给自己带来灾祸。如果不是有足够大的好处,她不敢,也不想来冒这个险。

    那女人披散着头发,踉跄的,孤单地跟在众人身后,胡乱走着。

    可她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在朝她指点,还有人在耻笑。

    乱发挡住的脸孔上,泪水一滴二滴的向下流着。

    就在这时,一个温婉清柔的声音传来,“到马车上来。”

    她抬起头来,透过乱发,一双黑亮的眼睛看向冯宛。

    冯宛示意驭夫停下马车,她再次朝这妇人伸出手,轻轻说道:“来。”

    妇人犹豫了一下,握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再次驶动。

    车中,冯宛把毛巾打湿,温柔地说道:“拭把脸吧。”把毛巾塞给妇人后,冯宛轻叹道:“苍天开眼,我也只是无意中在那香桌上按了一下,没有想到就碰开了贼人的机关。”

    她这是在表功,也是在表明她的身份。

    妇人颤了一下,她抬起秀美的脸,问道:“是你发现地道的?”妇人的声音既软且糯,一口标准的建康口音。

    站起来朝着冯宛福了福,妇人颤声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冯宛摇头,她关切地望着妇人,道:“姐姐可有居处?我有一熟人住在郊野,姐姐可以去那里。”

    冯宛的话,从头到尾都很直接,这个妇人也是个见多识广的,她明亮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冯宛,冯宛的话音一落,妇人点头道:“有劳夫人了。”

    到了她这个地步,还真不怕冯宛会对她怎么样。。。。。。她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见她答应,冯宛向驭夫叫道:“向西郊吴巷。”

    “是。”

    不一会,马车来到了吴巷,冯宛掏出手帕,用胭脂在其上写了几个字,对妇人说道:“姐姐,你拿这个去张府,自有人接待。”

    妇人伸手接过,她打开手帕,只见上面写着几个胡人文字。妇人见识颇多,上面的字她都识得:此乃贵人,谨事之,如其想离开,给金二十。下面写着冯宛两字。

    妇人只是扫了一眼,却装做一副不识胡文的样子,依然以糯糯的建康音说道:“那妹妹,姐姐去了?”声音张惶不安。

    冯宛点头,微笑道:“姐姐去吧。”

    妇人一下,冯宛便要驭夫返回。那驭夫好奇地频频回望,问道:“她这是往哪里去?”

    冯宛道:“此处有她的熟人。”

    她似是不耐烦,催道:“惨了,耽搁这么久,夫主定然恼了,快点,驶快点。”

    驭夫还想再看,听到冯宛的催促,连忙回头赶车。当马车驶过拐角,进入另一街道时,曾老叔吱呀一声打开房门,接过手帕看了两眼后,把那妇人迎进了宅子里。

    此刻日渐西斜,主仆两人几乎是看了一天的热闹,这下还真急了。

    在马车格支格支地行进中,冯宛闭上双眼,想着那个令得军卫封寺的女人:她曾是陈雅最有力的支持者,便对冯芸,也极为维护。这一次她在知道我对她有恩后,应该会一碗水端平吧?记得前一世时,那个无意中撞开机关的人,可是通过一些莫名其妙的的原因,得了极为丰厚的奖赏的。而且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人受到谁的报复,可见这事是安全的。

    转眼她又想到了刚才送到曾老叔手中的女人,忖道:浪费二十片金叶子,也不知能为我换来多少财帛?我若是有机会回到建康,曾经知道她丑事的我,只怕处境不妙。不过也不要紧,真有那时,我就把这事四处撒播开来,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她的恩人。

第三十五章 没钱

    马车刚刚进入赵府,弗儿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她朝着冯宛福了福,说道:“夫人,郎主叫你一回府,便去书房见他。”

    小心地打量着冯宛的神情,弗儿小小声地说道:“郎主他好象在生气?”

    是么?

    冯宛点了点头,信步朝书房走去。

    身后的弗儿,望着她的背影出神时,一个婢女一把扯过她,压低声音道:“弗儿,你叫我说你什么的好?夫人行事愚鲁,怎么你这老实孩子还在傻傻地跟着她?”弗儿行事本分老实,又忠厚勤快,博得了大伙的喜欢,跟她说起夫人的坏话,这婢女没有半点负担。

    顿了顿,婢女又说道:“夫人这阵子对你如何,我们可是看在眼里的。”

    在弗儿的沉默中,冯宛走得远了。

    她来到书房外。

    刚到门口,赵俊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传来,“进来。”

    “是。”

    冯宛缓步走了进去。

    书房中有人,在赵俊的左右,伴着妩娘和眉娘,一个正在给他研墨,另一个则不紧不慢地给他捶着背。

    真真是红袖添香好读书。

    冯宛垂眸:怒气冲冲地把自己叫来挨骂,还让妾侍留在左右,是想打自己的脸么?

    赵俊瞪着依然温婉平静的冯宛,冷声问道:“夫人外出转了一天,可有想到筹钱的法子?”

    冯宛摇了摇头,道:“没有。”

    “好一个没有!”赵俊气不打一处来,他怒极反笑,问道:“那宛娘好好说说,今天你干嘛去了?”

    冯宛轻声的,温婉宁静地回道:“夫主刚入都城,花用是大事,我在城中转了数个时辰,仍然没有想到解决的好法子。”

    她这话分明是指他给她的时日太少,赵俊一怔,心下怒火少去。他盯着她,声音放软,“宛娘真是在替为夫想法子?”

    冯宛应了一声,“恩。”

    赵俊声音一沉,皱眉道:“可我怎么听说你今天看了一天的热闹?”

    冯宛垂眸,脸色依然温婉宁静,“寻不到法子,便放松着想一想。”

    赵俊又瞪了她一阵,慢慢的,那张郁怒的脸色开始转缓。

    看到这一幕,妩娘的眼珠子转了又转,她自是知道,夫主的怒火有多大,让她想不到的是,主母不轻不重两句话,他那怒火便消了大半。这,看来主母对夫主的影响力还是很大啊。

    赵俊还在瞪着冯宛。

    他这个妇人,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少妇白皙雍容的风姿,仿佛是一朵盛开在风中的莲花,说不上艳,可偏偏让人一见忘俗,一见便想亲近。

    他心中生出一缕温柔,又想道:宛娘愿意替我筹划,就没有必要恼她了。于是他温声道:“宛娘,过来。”

    冯宛应了一声,缓步走了几步。

    “到我案前来。”

    赵俊从塌上走出,他来到冯宛面前,牵着她的手,来到自己的塌前。赵俊把毛笔塞在她的手中,温柔地说道:“在元城时,为夫总喜欢握着宛娘的手写字,现在也这样好不好?”说罢,他的大手握住了冯宛的小手。

    他的声音温柔似水,吐出的热气,也是绵绵的。

    冯宛温婉垂眸,微笑道:“有人在呢。”

    赵俊哈哈一笑,道:“都是自家人,宛娘害什么臊。”

    他从背后搂冯宛入怀,环佩房中三女,想道:想我赵俊,现在也是娇妻美妾都有了。

    志得意满一会,他又想到目前面临的困境,长叹一声对着冯宛说道:“宛娘,今天晚上我与几位同僚约好到醉花楼聚饮,这般囊中羞涩,可如何是好?”

    赵俊一提到醉花楼三个字,眉娘的脸色便是一黯,妩娘的脸色也有点僵硬,只有冯宛,依然温婉而笑。

    她垂着眸,喃喃说道:“妾一妇道人家,这都城中人生地不熟,今日走在街中,环目四顾,几无相识之人。。。。。。夫主的花用,妾也忧心,可真是不易。”

    赵俊怔住了。

    他慢慢松开冯宛的手,踱了两步,他叹息一声,再踱两步,他又叹息一声。

    是啊,宛娘说得对,她虽有点才智,可这不是元城,这是都城啊。她一个妇道人家,来到这等陌生的地方,连路都没有弄熟,哪里能帮我解决花用的问题?

    想着想着,他刚才溢出心头的满足之情都消失了,浮出心头的,还是焦躁。

    这阵子,他一遇到为难之事,便不免责怪宛娘没有尽力。可现在得她提醒,他才想到,这事真是不容易啊。

    赵俊焦虑地踱来踱去,三女没有一个吱声的,赵俊不耐烦地挥手道:“出去吧出去吧。”

    “是。”

    冯宛带头走出。她刚刚来到门口,赵俊便叫住她,“宛娘。”

    冯宛回头。

    赵俊大步走来,他从背后扶着她的肩膀,温柔的,诚挚地说道:“宛娘,记得好好想想法子。”

    冯宛恩了一声,福了福,走出了书房门。

    直到走出老远,她还可以听到里面赵俊那长吁短叹的声音。

    妩娘走出老远,还要频频回头望向书房中。她咬着唇,暗暗忖道:我虽是有出身的,可这兵荒马乱,积下来的那点钱,要留到日后防病养老用。不然,若是能在这事上助夫主一把,定然能博得他的尊重的。

    如她们这样的女人,争的不就是男人的心吗?眼下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她却只能眼睁睁地放过。

    想了想,妩娘向跟在身后的小婢问道:“以往在元城时,家里的花用由何而来?”

    小婢道:“夫人在元城时,是个有手段的。主持家计半载,她便给郎主挣了二间店面,还留下不少余财。不过郎主的花用极大。”

    妩娘点了点头,怪不得她能得到夫主看重了,原来还有这手段?

    与此同时,跟在冯宛身后的弗儿也在说道:“夫人,郎主现在很焦急呢。若是夫人能帮郎主解决后顾之忧,他日郎主得了富贵,夫人也会享受尊荣。”

    她眨着单皮大眼看着冯宛,一脸期待。

    冯宛没有回头:帮助他解决后顾之忧吗?这事她前一世做得多了。前世时,来到都城不过半年,她不但让赵俊可以大手大脚的花用,还替他又挣下了一间店铺,五十亩良田。一年后,那店铺已有五家,良田二百亩。那些,她永远是直接记在赵俊的名下,任由赵俊支配。结果呢?他成天花天酒天,对她指手划脚。而他的妾室,都在想着替她们自己,替她们那没有出世的孩子,多捞一些,再多捞一些。

    有利可图时,这些女人讨好赵俊的手段多着呢。赵俊没钱,现在的眉娘,那个很会算计,被赵俊夸了无数次体贴知心的妩娘,却是站在一旁,什么声也不吭。

    傻的人,从来只有她一个!

    (注:魏晋五胡时有前列两妻的,一个妾有出身,又立了功劳,有妾转平妻是可以的。)

第三十六章 报复

    赵俊又出门了。

    不过,一到傍晚他便回来了。有个护卫上前问了一句,却是受了他一顿无名火。

    冯宛三女缩在房中,连影子也不露一下,她们都知道,赵俊这是没钱,不得不借由头取消今晚的应酬,所以他恼火着。

    接下来的两天,冯宛也老实在家里呆着。从她的房间里,不时可以听到赵俊大发雷霆的声音。特别是听到绢儿马上就要到达都城后,他简直是破口大骂,话中指桑骂槐,害得眉娘都哭出声来。

    赵俊在这里烦躁不安,冯宛自是不能触他的霉头,因此去见过卫子扬的事,也给他压了几天。

    第四天,赵俊一大早便出去了,冯宛也坐上马车出了家门。

    家里还有两辆马车,赵俊实在要用,也可以卖掉一辆。不过他自己知道自己事,卖掉一辆马车,不过是多吃几顿花酒。可接下来呢?依然是捉襟见肘。最好的办法,还是等冯宛拿出主意来后,这卖马车的钱可以当本钱。

    街道中繁华热闹,一直走来,人们还在谈论留元寺的事。听说官兵赶来,不但把寺中的和尚全部扔入大牢后,一个年轻的将领得知此事后,更是把那佛像全部拆了,把里面的金啊铜啊全部取出来当军用。

    还有人说,在留元寺的地道里,有一间密室,里面装满了黄金首饰钱帛等物,也不知道真假。

    给冯宛驾车的还是上次那个,他也听得津津有味。

    马车来到了卫子扬的府门外。冯宛径直向大门走去。

    “嗖嗖”两道寒光挡了冯宛的去路。

    一高悍的护卫斜着眼睛瞟着她,瓮声瓮气地问道:“尔是何人?”

    真是的,哪有在大门外这么远的地方便拦人的。

    冯宛苦笑一声,清脆地说道:“妾乃元城故人,奉小郎之令前来见过。”

    “奉小郎之令?小郎召你了”另一护卫瞪大铜铃眼,喝道:“你这妇人信口胡说,好大的胆子!”

    冯宛向后退出一步,她无奈地敛襟为礼,道:“是妾唐突,妾回去可也。”

    说罢,她转身返回。

    哪知,刚一动,嗖嗖,那两支长枪如闪电般,再次牢牢地封在她身前。

    “这是什么地方,你这妇人想来就来想去就去了?”

    “架了她,由郎君发落!”

    两个大汉说完这话,一个用长枪指着她的背,另一个大步在前面开路,押着冯宛,浩浩荡荡地向里面走去。

    外面,那驭夫张大嘴,错愕的,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在原地转了一转后,转身跳上马车,向赵府呼救去了。

    冯宛还在苦笑。

    她老老实实地任由两人架着,便是后面那枪,寒森森的枪尖时不时地触一下她细腻的肌肤,她也只能苦笑。

    三人一前一后地入了府中。

    依然是穿花拂柳而来,远远的,婢仆们看到这一幕,都对着冯宛指指点点,满脸惊诧。

    说实在的,重兵押解的犯人多的是,可这般押着一个弱质妇人的还真少见。

    冯宛被推到一处殿堂,走过幽深的巷道,来到一间阴暗宽大的房间里。

    “站住了。”

    一护卫转过身来,命令道:“侯着吧。”

    砰地一声房门关上。

    冯宛在房中转动起来,朝外看去,纱窗贴得厚厚的,根本不透光,她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整个房间,足可容下五十人,空空荡荡的,也不见人。

    她转了一圈,观察了一遍后,走出几步,来到一个塌几上,慢慢坐下。

    冯宛没有想到,这一坐,便是足足一个时辰。

    外面依然安静如斯,左右依然半点人声也无。

    冯宛蹙了蹙眉,走到门旁推了推,推不动,显然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摇了摇头,冯宛只好又回到塌几上坐好。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冯宛在熏熏欲睡中,一阵脚步声传来。

    接着,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他不再入内,而是倚门而立,斜长的凤眼血光隐隐地盯着冯宛,冷冷问道:“刀枪加身的感觉如何?”

    冯宛慢慢回头。

    当她正面面对少年时,少年一呆。

    给关了足足二个时辰的妇人,依然雍容婉约,美丽的双眼明亮如秋月,腰背依然挺直,仿佛这黑暗宽旷的地方,本是鲜花盛开的华堂玉屋。

    最重要的是,她脸上半点恼火的神情也没有。

    在少年蹙眉盯视中,冯宛微笑道:“知道无灾祸,不曾害怕。”

    这不是少年想要的答案,他不满地哼了一声。又问道:“困于暗室的感觉又如何?”

    冯宛抿唇,忍俊不禁地答道:“这些时日来,总总劳碌奔波,便是睡着了,也不得心平。此处闲静,甚好。”

    少年瞪大了狭长的凤眼。

    他郁怒地重重地瞪着冯宛,大步向她走来。

    手一伸,把她重重提起,少年抬起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道:“你这妇人。”

    他磨了一阵牙,突然头一低,脸一贴。

    他竟是把唇贴在了冯宛的颊边。

    肌肤相触,他冷冷的声音听起来像嘟囔,“妇人甚是可恶!”

    也不知是赌气,还是郁闷到了极点。话音一落,他嘴便是一张,一口咬住了她的腮帮子!

    这一口咬得实在!

    冯宛只感觉到腮帮一阵疼痛,便对上了因狠狠瞪着近在方寸的她,成了斗鸡眼的他。

    这一变化太过古怪,冯宛只能瞪着他,只能任由自己一双眼也变成了斗鸡眼。

    看到这一幕,少年哧地一笑,他张嘴松开她,得意洋洋地看着她脸上的牙印,还有腮帮上残存的口水,昂着头说道:“妇人,你都知道些什么?一共知道了多少我的事,还不老实说来?”

    在他的喝叫声中,冯宛还在瞪着他发呆。

    她知道,他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她知道,他的杀名会令得小儿止啼!

    他知道,他的座下会有万万军马,他如一阵旋风,所到之处无人不敢俯首。

    曾经与他有过传闻的男人,都惨不忍睹的死在他的手中。

    他将一生孤寂。

    而这样一个,因为元城一个孤老,曾经给了他一碗粥便下令:谁动元城百姓,谁人族灭的男人,此刻咬了她一口后,像个孩子一样望着她脸上的牙印在得意洋洋的笑。

第三十七章 任性

    冯宛呆滞一会,醒过神来,她低叫一声,伸手捂着牙印,苦着脸正准备向卫子扬求助,一看到他模样,又连忙闭紧了唇。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郎君可在?一个叫赵俊的人说有要事相找。”

    赵俊?

    卫子扬盯了冯宛一眼,冷笑道:“你那夫主挺着重你的嘛。”

    他把她的手臂一牵,道:“走,会会他去。”

    冯宛身不由已的踉跄地走出几步,眼见他越走越快,不由急了,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小郎。”

    “恩?”卫子扬回头眯眼盯着她。

    冯宛立马改口,“郎君,可能容我洗一把脸,稍侯片刻再与他相见?”

    她瞪大美丽水灵的眼,右手紧紧捂着那牙印,一脸苦闷。

    卫子扬明白过来,他把她的手一扳,只见冯宛那白嫩的脸上,齿印俨然。他伸出中指,在牙印上按了按,淡淡说道:“你长这么丑,谁耐烦碰你?见到你那夫主,你就说碰到了。”

    碰到了会碰出牙印?

    冯宛气极,她瞪着卫子扬,忍不住温言软语地应道:“恩,我就对他说,我是被狗咬了一口。”

    这是在骂卫子扬是狗了。

    卫子扬双眼一阴,他朝冯宛上下打量好一会,咧着雪白的牙齿说道:“好个妇人,骂起人来也斯斯文文。”眼前这个妇人,有一种如水般的宁静,她那双美丽如星辰的眼中,总是蓄含着洞明。仿佛世事变化,她都了然如心,也仿佛大风大雨,她已经见惯。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卫子扬每每见了,都有一种想亲手打破,想狠狠破坏的冲动。

    可惜,她永远波澜不惊,便是惊了,动了,也不过是这么一瞬。

    卫子扬磨了一会牙,阴着眼睛,狠狠锢制着她的手腕,蛮不讲理地道:“不许洗脸。”

    被倒拖着走的冯宛苦着脸结结巴巴地问道:“可,可是。。。。。。。”

    “没有可是。”卫子扬哧声道:“反正你那夫主也能容能忍得很。”

    他提到赵俊时,语气中隐藏着不屑。是了,赵俊的性格与他比来,截然不同,他看不起赵俊,倒也在情理当中。

    卫子扬拖着冯宛来到堂房,一入堂房,他便变得优雅起来。在冯宛瞪大的眼睛中,卫子扬在婢女们地服侍下,换上一袭淡紫色,薄如蝉翼的百鸟嬉戏袍。

    他缓步走到塌几处,曲膝侧卧其上。

    他一坐下,几婢马上上前,一个跪在他的身后,为他梳理那垂入腰间的墨发,一个给他按摩足部,另一个剥开葡萄,细细地喂入他的唇中。

    便这样,刚才还戾气隐隐,稚气犹存的少年,这一转眼,便成了金马玉堂的贵公子。

    卫子扬慢慢吞了一粒葡萄,一眼瞟到冯宛呆呆地看着自己,当下凤眼一眯,狭长妖媚的血眼光彩流离,只见他沙哑着声音,懒洋洋地问道:“卿卿,你口水流出来了。”

    冯宛一惊,刚要抬袖,马上反应过来。而这时,卫子扬已是乐得哈哈大笑。

    刚才,冯宛还真是看呆了去。

    一直以来,她见到过狼狈不堪的他,任性无礼的他,还有多情戏谑的他。可她第一次看到,这般优雅高贵,仿佛承天之宠的他。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换了一袭袍服,换了一个表情,便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人。

    她真不敢相信,一个曾经当过乞丐的少年,会有这种天生的风度,天生的高贵优雅。

    冯宛这痴痴呆呆的模样,显然取悦的卫子扬,他凤眼微眯,似笑非笑地瞅了她几眼,声音一扬,靡荡沙哑地唤道:“令赵俊进见。”

    “是。”

    仆人领命离开后,卫子扬看向冯宛,见她老实地低着头,站在角落处,他挥了挥手,温柔唤道:“过来。”

    冯宛依然低头,依然老实,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叫唤。

    卫子扬双眼眯起,声音更温柔了,“过来。”明明温柔的声音,却不知怎么的,房中人都是一阵肃静。

    冯宛低叹一声,小步朝他走近。

    “挨着我。”

    冯宛再次低叹一声,挨上他站着。她与他挨得这般紧,能清楚地感觉到彼此肌肤的温度。

    朝她看了一眼,卫子扬满足地点头道:“记得抬头。”

    冯宛苦笑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在越来越安静中,低声说道:“郎君,妾是一个有夫之妇,禁不得这般戏耍的。”

    她的声音温柔坚定,低低的,带着一种无奈和请求。

    卫子扬不用回答,也知道她用那双美丽宁静,洞明一切的双眸,在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她面对的,是一个让她无可奈何的弟弟或孩子。

    他知道,这妇人在看他时,有种不由自主的母性和温柔。那种隐藏的,甚至她自己都不曾发现的疼惜,尊重,还有仰望,让他舒服之余,总有点气恼,总想狠狠地打破什么。

    卫子扬嘴角一扬,他朝外面越来越近的人影瞟了瞟,凤眼斜斜一睨,靡哑地回道:“妇人又怎么样?本郎君可不嫌弃。”

    几乎是他的声音一落,外面的人便僵住了。

    好一会,赵俊紧张,压抑而恭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赵俊求见。。。。。。。”

    不等他的话说完,卫子扬不耐烦地低喝,“进来。”

    这喝声,令得外面的赵俊一哑。站在门外,他瞪着里面若隐若现的人影,咬着牙,赵俊冷笑道:不过一个卖屁股的小子,你真以为你是谁?呸!等老子爬上去了,定叫你生不如死!

    他恭敬地应了一声,推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他便看到了斜卧于塌,美得像副让人不敢仰望的玉雕的少年,同时,也看到了紧紧挨着少年站着,低头不语的冯宛。

    盯着冯宛,赵俊深情地唤道:“宛娘?”

    唤了一声,他朝卫子扬深深一揖,灿笑道:“郎君勿罪,我这妇人是个行事鲁莽愚钝的,如有得意,还请郎君。。。。。。。”

    他依然没有说完,卫子扬那懒洋洋的,靡荡得令人心尖发痒的声音传来,“算了,你随他回去吧。”

    他手一挥间,两个护卫走出,对冯宛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在赵俊噎了一口气中,冯宛低头走出,她来到他身旁,轻声道:“夫主,走罢。”

    “哦?好,好。多谢卫家郎君宽宏。”一边作揖,赵俊一边跟着跨出房门。

    两人一走,一个护卫走到卫子扬身后,低声说道:“郎君,这妇人毕竟是个有夫主的,你这一举,只怕会毁了人家名节。”

    卫子扬闻言,漫不经心地说道:“又不是死,名节毁了也就毁了。”

第三十八章 借口

    冯宛和赵俊两人,一前一后地朝外走去。

    走了十几步后,冯宛压低声音,轻柔地说道:“夫主勿怪,自从那日酒楼中,这卫家郎君见过你我后,总喜欢行些戏耍之事。”

    她垂眸,声音低得仿佛是叹息,“他仿佛,想激怒于你。”

    姓卫的要激怒他?

    赵俊一惊,这消息对于一心只想往上爬的他来说,可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他这阵子,满耳听到的都是皇室子女对这个绝色少年的痴迷,听说有一个公主还哭着闹着要嫁给卫子扬的。

    仔细想想酒楼的初相见,又想到刚才送冯宛前来的护卫所说的,她是被刀枪指着架入卫府的。赵俊心中一沉,压着恐慌急声问道:“他想干什么?”顿了顿,他又问道:“你可有激怒他?”

    冯宛摇头,低声道:“妾不敢。”

    见赵俊吁了一口气,她慢慢放开捂着的右手。

    直到这时,赵俊才发现,她一直捂着的脸上,有着两排清晰的牙印儿。

    不用细思,赵俊的脸便腾地涨得通红,他喘着气,目眦欲裂地瞪着那牙印儿。

    在他的怒火中,冯宛低声说道:“夫主,他只是想激怒你我。”

    一句话吐出,羞怒的赵俊似是被淋了一盆冷水。他喘着气,声音放缓,“你这话什么意思?”

    冯宛低头,轻声说道:“这是他令一个婢女咬的,说是想看看夫主有何反应。”

    赵俊一凛,他想到了五殿下的告诫,想到了当日酒楼上那少年的要求。他瞪着冯宛,压着嗓子狐疑地问道:“他真没有睡你?”

    冯宛苦笑,“夫主,以他的长相,他的身份,用得着么?”

    赵俊摇头,嘟囔道:“是用不着,你连公主身边的婢女都比不上,他怎么可能看中?”

    他这时已完全相信了,当下他沉声说道:“这人行事不可按常理猜度。”顿了顿,他又狠狠地说道:“这人心胸狭小,定是见我得了五殿下的看重,心生妒忌!呸!”盯了一眼冯宛脸上的牙印儿,他忍不住还是露出一抹厌恶。衣袖一甩,赵俊大步朝马车走去,“老实呆在车里。”

    上了马车,赵俊再次问道:“好端端的,你今天来见他做甚?”

    冯宛垂眸,说道:“那次他说会替五殿下提提你后,便要求我今日来见他。”

    赵俊沉着脸,恶狠狠地低骂道:“一个卖屁股的贱人,看他得意到什么时候去!”

    他刚说到这里,冯宛脸色便是大变。不等他发现,冯宛连忙转过头去。

    马车格支格支走了十几步,刚刚来到卫府的大门口,突然的,一辆马车迎面而来。

    看到那有宫庭标志的马车,赵俊双眼一亮,他连忙下令驭夫把马车侯在一旁,自己则伸出头,谄笑地看着那马车经过。

    马车驶了过来。

    就在赵俊恭敬地目送着它进入时,突然间,马车停了下来。

    嗖地一下,车帘掀开。

    在赵俊越发明亮的双眼中,一个美丽的少女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少女,赵俊有过一面之缘,陛下的女儿虽多,最美丽最得宠的非眼前这个莫属。

    那少女对上赵俊谄媚而恭敬的眼神,目光朝马车里面的冯宛瞟了瞟,疑惑地蹙起了眉。

    也许是赵俊的眼神殷切得让人不喜,也许是冯宛缩在角落里的身影,让这少女一时认不出。她伸手拉下车帘,喝令马车继续入内。

    目送着那马车驶入卫府,赵俊艳羡地说道:“四公主呢,长得又美又是公主,姓卫的小子真有福。”

    他回头瞟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冯宛,比了比四公主,忖道:有了那么美丽的公主,姓卫的怎么可能要宛娘?看来她脸上的牙印,真是那姓卫的随便使了一个婢女咬出的。

    想到这里,他瞪着冯宛粗声命令道:“不许让别人看到你脸上的印。”

    “是。”

    冯宛的声音,依然平静温婉。

    不过这一次,赵俊有点不满这种平静,他剜着她,冷冷说道:“被人如此羞辱,你连眼泪也不会流了么?”

    一句话落地,冯宛抬起头来看向他。

    她的眼神,依然美丽神秘如星辰。只是这暗夜寂寞的星辰中,荡漾着赵俊不懂的冷清。

    被她这样看着,赵俊的心中不知怎么的一软,他沉着脸又说道:“今天的事就算了。”

    这是表示他原谅她了。

    冯宛垂眸,良久后,她才低低地恩了一声,语气轻弱。

    赵俊的心再次一软。

    在沉默中,马车慢慢地向赵府中驶去。

    刚刚来到门口,一个护卫大步走来,他朝着赵俊说道:“郎主,宫中冯美人派人来了,说要夫人进宫。”

    冯美人冯芸?

    赵俊连声问道:“她说什么了?要夫人进宫做什么?”

    那护卫摇头说不知。

    赵俊转向冯宛,正要直接下令,见她捂着脸颊,便说道:“快,拿热水毛巾来。”

    护卫疑惑地领命而去。

    护卫一走,赵俊便对冯宛说道:“这一次你入宫,一定要与她重修旧好,毕竟是亲姐妹。别看你妹子爬得快,可在那宫中,她也无亲无故,没人可用的。你放心,你我虽与她都有嫌隙,可除了我们,她无人可靠。你去示点弱,她一定会原谅你上次的行为的。”

    原谅么?

    冯宛垂眸,她直等赵俊滔滔不绝地说完,才低声说道:“我在卫府听人无意中说到,阿芸她这几天与三殿下走得近。”

    赵俊一惊,皱眉寻思起来。

    冯宛抬头,她静静地看着赵俊,轻言细语道:“我脸上这印,只怕一时半会消不了,如其让阿芸等久了责怪,不如推一推。这样,夫主也可以打听一个阿芸和五殿下,三殿下之间的关系,免得又犯刚进都城那错。”

    赵俊想了想,点头道:“有理。”

    他挥手示意端着毛巾水盆来的婢女退后,对那护卫道:“去转告来人,便说夫人身体不适,改日前去见过冯美人。”

    “是。”

    护卫领命前去时,不管是他还是赵俊,都没有注意到冯宛嘴角噙出的冷笑:其实你说得对,她也是孤立无援,她只能把你提拔出来倚为臂助。就算我这次去,她会羞辱于我,可她对你,还是想和解的。可惜,我不再允了!

    至于冯芸与三殿下走得近的事,就算赵俊查了,也有可查处。毕竟冯芸她要向上爬,自会与每一个皇子都处好关系。

第三十九章 贵人相请

    赵俊虽是回绝了冯芸,心里却总有点不塌实,他令人把毛巾热水递给冯宛后,纵身跳下马车,蹙眉大步离去。

    看到他都下来了,冯宛还在马车上,妩娘好奇起来了,她迎上赵俊,向他娇声行了一礼后,朝马车方向望了望,问道:“夫主,夫人呢?”她担忧地问道:“怎么没有下车?”

    赵俊瞪了她一眼,他现在可没有心情回答这事,甩开她的手,二话不说便朝书房走去。

    见到赵俊不答,妩娘碎步朝马车走去,这会功夫,不止是她,连眉娘和几婢也过来了。

    她们围在马车外,关切地问道:“夫人可有不适?”

    几女同时出声,娇娇沥沥的挺吵人。马车中的冯宛,用热毛巾敷着脸,把车帘一掀,踏下了马车。

    众女本来好奇地围着她,见她痛快的下了马车,倒是吓了一跳。她们向后退了一步,抬头瞅向冯宛。

    此时的冯宛,热毛巾连半边眼睛一同敷上,见到众女看来,她脸色有点不好看,说道:“围在这里干什么?散去吧。”

    似是因为说话抽动了嘴角,冯宛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蹙,快步朝寝房走去。

    望着冯宛的背影,一婢低声道:“啊,我知道了,必是夫人惹恼了夫主。”她把那‘挨了揍了’四字急急咽了下去。

    不用她说,众女结合赵俊那满脸郁郁的表情,再配上冯宛那难看中带着伤心的脸色,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既然是这种事,她们便不能再问了。众女四散离去。

    刚刚散开不久,又是一辆马车声传来。

    那辆有着宫庭标志的马车在府门外停下后,一个二十来岁,脸白体肥,双眼细小的太监走了进来。他尖声尖气地问道:“赵俊何在?”

    妩娘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恭声说道:“我家夫主正在书房,公公有召,妾马上唤他前来。”

    乱世的太监,可没有多少权利,他连忙笑道:“不用了,咱家自行去书房传话。”

    在妩娘地带领下,太监朝着书房走去。一来到书房门口,得到消息的赵俊已急步走出。

    看到这太监,赵俊连忙恭声问好,“公公这是?”

    “咱家奉冯美人之意,前来相请贵夫人去宫中一会。”

    什么?又是为了这事?

    赵俊瞪大眼,他马上反应过来,道:“刚刚冯美人已经派人前来相请了。”

    太监说道:“自是事态紧急,冯美人才派咱家也赶了过来。”

    赵俊果断地说道:“公公稍侯,我这就去唤过拙荆。”

    说罢,他朝冯宛的房间走去,走了几步,发现那太监跟在身后,赵俊暗中一凛:出了什么事,弄得这般紧张的?

    他走到冯宛的门外,大声唤道:“宛娘?”

    声音一落,听到声音的冯宛,已拉开了房门。

    一看到她,几人都是一怔。这时的冯宛,额头上敷着毛巾,那毛巾松松大大吊下来,把她的脸挡了一大半,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冯宛的手,依然捂在毛巾上,她朝赵俊看了一眼,转向那太监,盈盈一福,冯宛道:“敢问公公,冯美人唤妾这般急,不知何事?”

    对上她,那太监却是极恭敬,他笑道:“夫人有所不知,今日宫中有个贵人得知冯美人是夫人的妹妹后,便问了几句,还说想与夫人见一见。这不,咱家便急急赶过来了?”

    太监殷切的声音中,有着异常的客气。

    他的态度其实很微妙,可赵俊是什么人?他对这位宫中来的公公,可是一直在察颜观色的。当下,他心脏砰地一跳,瞪大了眼,疑惑地看着冯宛,又看着那太监,心中闪过好几种念头。

    太监的声音一落,冯宛心下便格登一下:莫非,是留元寺的那个贵人从四公主那里听到我做的事了?

    留元寺之事后,她想了又想,最后决定,既然四公主起了疑心,便由她去散播吧。不管她怎么说,自己一个弱质妇人摆在那里,又是个身家清白,来都城才一月不到的。

    只要她们查,最后就会相信自己的说辞。

    冯宛捂着脸,垂下双眸,低低的,柔柔地说道:“可妾实是身体不适。”她强笑道:“如果冯美人强行要见过妾,妾也可以忍一忍的。”

    从头到尾,她叫冯芸时,不曾唤过我妹子,一直都是恭敬而疏远地称呼她为冯美人,这时的语气中,更是透着生疏。亲姐妹见面,为何要用‘强行’,‘忍一忍’这样的字眼?

    那太监盯了温婉宁静的冯宛一眼,心神转了几转后,又忖道:贵人说过的,便是请她,也得好言好语,不可失了礼数,更不可以势相压。

    当下,太监笑道:“夫人尽管养着身体,相见之事,不急。”

    他正要转身,还以一礼的冯宛,轻声叹道:“妾身实是失礼。公公,冯美人她,会不会生气?”

    她低着头,似有不安。

    那太监再次盯了冯宛一眼,他摇头微笑,“夫人放心。”

    说罢,那太监在赵俊的相送下转身离去。

    冯宛没动,热毛巾下,她那双美丽宁静的眸子,微笑地目送着太监离去的背影。

    冯芸很急啊。

    急着用我来讨好那贵人么?

    她垂眸微笑,相信这太监把自己的话转给那贵人后,那贵人至少明白一件事,就是自己姐妹之间的关系,远不像冯芸所说的那般亲密!

    她,可不会成为冯芸向上爬的阶梯!

    赵俊把那太监送走后,大步走向冯宛。

    他径直来到冯宛面前,低头看着她,赵俊笑道:“宛娘,那是什么贵人?这太监怎么对你这么客气?”

    冯宛摇头,一脸疑惑地说道:“我也不知啊。”

    赵俊失望地问道:“你会不知?”他急急地说道:“宛娘,这事很重要,你多想想。”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凑近冯宛说道:“宛娘,能让四姑子这么着紧的贵人,肯定来头大着呢。”他朝着天上指了指,看向冯宛的眼神可以说是炽热,“你多想想,一定要想出来是怎么结识那个贵人的。”

    冯宛从善如流,她温婉笑道:“好,我想一想。”

第四十章 冯芸的气愤

    皇宫中。

    恭敬地望着上座的贵人,冯芸的脸上,带着适当的恭敬和讨好。

    现在的话题,已转到了诸位皇子身上。对于这种事,冯芸深知,自己是不需要带嘴,只要微笑倾听便足够了。

    只是一边倾听,她一边在看着角落处的沙漏。

    近二刻钟了,冯宛应该来了吧?

    想到冯宛,冯芸便有一种难以言明的不喜。真说起来,她这个大姐姐还真没有得罪过她。硬要说得罪,倒是赵俊得罪她多些。

    可她就是不屑,不喜。

    悄悄挪动一下位置,这时,旁边的李美人凑过头来,她朝着上座的贵人悄悄看了一眼,向冯芸道:“妹妹,恭喜你了。”

    另一个何美人也问道:“姐姐,怎地你那大姐还不曾过来?”

    她们的语气亲近,可冯芸知道,她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都有敌意。

    扬着脸,冯芸轻快地说道:“大姐她应该上路了。”她朝贵人看了一眼,忖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只要抓住了,不管是李美人还是何美人,见到我就得礼让三分!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来。

    这时,那贵人朝她看了一眼。

    贵人的眼神虽然淡,可惯于察颜观色的冯芸还是知道,贵人等得有点急了。

    蹙了蹙眉,冯芸暗怒:也不知在磨蹭什么,怎么还不来?

    从潜意识中,冯芸便没有想到,冯宛敢拒绝。她应当知道,自己这个妹子在宫中享受荣华,这事本身便是她冯宛最大的荣耀。

    在冯芸地期待中,沙漏一点一点的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眼熟的宫婢朝她走来。

    来了!

    冯芸精神一振,示意那宫婢过来。

    可不知为什么,那宫婢显得有点犹豫,直到冯芸瞪了她一眼,才低着头小步走过来。

    宫婢一来,冯芸便轻声道:“叫她进来啊。”语气中有点恼火,“怎么年纪这么大了还不省事,直耽搁了这么久?”

    宫婢头更低了,在冯芸感到不对中,她压低声音轻轻地说道:“赵夫人身体不适,说是改日再来。”

    什么?

    冯芸大怒,她待要发作,对上旁边何美人和李美人望来的眼神,那怒意便变成了笑容,低着头,她小小声地问道:“赵俊呢?”她咬牙切齿地说道:“难道他也不晓事?”

    宫婢轻应道:“这话便是赵官人传的。”

    声音一落,冯芸脸色一沉。

    这时,一侧的李美人捂着嘴,轻笑道:“冯妹妹这是说什么呢?怎么不大点声,也说给姐姐听一听?”

    另一个何美人则是关切地问道:“姐姐,怎么啦?”声音温柔,眼中却流露出满满的幸灾乐祸。

    冯芸拉着脸,她冷笑道:“急什么?不是还有人没回来吗?”刚才贵人的命令虽然隐蔽,可她看得清楚:派人去唤冯宛前来的人,可不止她一个!

    她的话音一落,一个眼熟的太监出现在殿门外。

    那太监低着头,快步走到那贵人身后,轻声说了几句话。

    他的声音很小,不过此时冯芸因为被贵人赏识,坐得比较靠前,便听到了他的声音,“赵夫人身体不适,不能前来。”

    什么?

    在座的任何人都知道,当一个人不愿意去某个地方时,身体不适是最恰当的借口。

    当下,那贵人沉吟起来。

    见她瞟向冯芸的方向,那太监又细声细气地说道:“赵夫人说了,如果冯美人强行要见过她,为了不让冯美人生气,她也可以忍一忍的。”

    这话被太监说得和风细雨的,可这句话本身,便有着太大的问题。

    当下,那贵人脸色微沉。

    她瞟了一眼冯芸,对上她发白的脸色后,冷冷说道:“原来如此。”

    丢下这四个字后,她站了起来。

    殿中,众宫妃本来各有私语,此次这贵人一站起,她们同时一凛,连忙陪着笑也跟着站起。

    贵人身子一转,朝角落处一个脸色苍白,穿着质朴的美丽妇人伸出手,道:“走了。”

    那妇人连忙上前,扶着贵人的手缓步走出。

    她们缓步走出了殿门。

    在经过冯芸时,那贵人头也不低,眼角更是瞟也不曾向她瞟上一眼。

    慢慢的,贵人走得远了。

    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便是不曾听到那太监所禀的殿中众妃,这时也都明白了。她们同时看向冯芸,一个个都带上在嘲讽的笑容。

    这时,李美人的声音在冯芸身后响起,“哎哟,妹妹这是怎么啦?怎么脸色这么白?哎哟哎哟,是不是病了?要不是告诉陛下,令大夫前来看看?”

    何美人哧地一笑,在旁插嘴道:“李姐姐这话错了,我看冯姐姐啊,这是得意过了头,中风了。”

    在两女讥嘲时,另一个极为美丽的宫妃袍袖一拂,在经过冯芸时,她回过头来朝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道:“回去照照镜子吧。”

    一句又一句,令得冯芸一张俏脸又青又紫,她却什么话也不能说。

    她知道,她爬得太快,早就招了宫中这些人的妒忌了。要不是与陈雅公主走得近,她的日子还要难过几分。本来想着,借此机会在那贵人心中留一个好印象,若能攀附上对方,她在宫中便是有了一个靠山了。没有想到,攀附不成,反而让那贵人不喜了。

    白着一张脸,冯芸一咬牙,在众女的嘲笑声中,急急走开。

    一走到林荫道左右无人处,冯芸右手一反,便给了那宫婢重重一个耳光。瞪着她,冯芸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那贱人说什么?她身体不适不能前来?赵俊也这样说了?”

    宫婢连忙跪下,捂着脸含着泪应道:“是,是,他们是这样说的。”

    “好一个冯宛!好一个赵俊!”冯芸右手一伸,那指甲滋滋几声,在旁边粗大的柳树干上划出几道白印来,“好一对愚蠢不知地高地厚的夫妇!”骂了几句,她扶着胸口粗气连喘,朝那宫婢喝道:“去,你再去一次赵府,告诉赵俊和冯宛,因为他们的愚蠢,四姑子我失去了一个极好的机会!顺便告诉他们,在这都城中,我如果失势,他们的荣华富贵也保不住!”

    说出最后一句,是冯芸突然想起,那两人是从元城那样的乡下地方来的,又蠢笨不知事,可能根本不知道,他们这样任性而为的后果有多严重,所以,她得提醒提醒他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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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本风流介绍:

她助他得到富贵,却在他权势滔天时,被活活逼死。
重生回到当初,她将步步为营,借那倾城男子之势,为自己谋一个富贵悠闲。
————淡淡一笑闲袖手,转眼翻覆世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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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朝凤华的作者孤钵携新书《保护皇上》卷土重来,书页下面有直通车,大伙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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