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筹备
冯宛走出书房时,对上了一堆盯着这里,窃窃私语的婢妾。
她缓步上前,来到台阶处时,冯宛停下脚步。
目光瞟过众婢妾,见她们纷纷低头躲避,冯宛声音一提,淡淡说道:“方才是有贵人唤我。。。。。。你们切记自己的身份,谨言慎行!”
说罢,她衣袖轻甩,转身离开。
望着冯宛广袖飘然,悠然离去的身影,众婢妾面面相觑。妩娘抬起头盯着她的背后,心下嘀咕:切记自己的身份?哼,好大的口气!
冯宛回到寝房,从两本珍品孤本中拿出一本,这本孤本古籍很薄,拿在手中轻飘飘的,上书〈阮步兵籍〉。
把这书置于怀中,冯宛走出房门。
她一出现,四周的私语声便小了许多。在冯宛看去时,妩娘和她那亲信婢女同时避过头去。
盯了她们一眼,冯宛淡淡一笑,上了马车。
马车刚刚出府门,一阵压抑的哭泣声便传入冯宛的耳中。驭夫呆了呆,向冯宛说道:“夫人,绢娘在哭呢。”
车帘晃动,好一会,冯宛淡淡的,漫不在意的“恩”了一声。
见她这个主母不理会,驭夫自也不再多话,他驱着马车出了家门。
“夫人,去哪里?”
“恩,走东巷。”
“是。”
街道中,一如既往的繁华。望着车水马龙的人群,冯宛的声音突然传来,“立秋了吧?”
驭夫道:“是啊,早立秋了,夫人你看那挑着梁栗进城的农夫也多了。看那边,咦,粮价比前日跌了整整一铜碇呢。”
冯宛蹙着眉头闭上双眼:早立秋了!
不对。
她睁开双眼:就是在这一年,在中秋前,有一场绵延二十日的大雨。那雨水引发山洪,冲去了无数的农田,毁去了数以十万计的农户草屋。便是赵俊现在住的那院子,也被大雨淋倒一半。
到了后面,整个街道都浸在水中,所有的店铺中,货物柜台都飘浮着,朽烂着。城中粮柴短少,哀鸿遍野。
当下,冯宛说道:“去西郊吧。”
“是。”
马车朝着西郊走去。
来到西郊时,冯宛吩咐马车在巷道中停下。
在驭夫好奇的目光中,冯宛来到写着周氏庄第的大门前。
她敲了几下,一会,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出来了。他一见到冯宛,当下惊喜地叫了一声,连声道:“女郎?是女郎!”
面对惊喜的曾老叔,冯宛一笑,几乎是突然的,她回过头来瞟了驭夫一眼。那驭夫正疑惑间,对上冯宛那双明澈得清冷的眼神,不由一凛。他连忙老实地低下头来。
他做出这个动作后,冯宛收回目光,跟着曾老叔跨入周氏庄第。
朝着破烂的庄第瞅了几眼,冯宛从怀中掏出二十片金叶子递给曾老叔,道:“老叔,城东旧巷有一座破庙,正是临街,你可记得?”
“记得记得。”
“去把它赁过来用一月。先把屋顶修结实一些后,然后用这些金叶子购置干柴炭火。记着,把阁楼全部填满。要马上着手!”
她仰望着白日朗朗的天空,强调道:“三天内把这些事办好。”
曾老叔连声应了,他接过金叶子,关切地说道:“不过是些柴火,用不着这么多钱吧?夫人,你都给了我,你自己要不要紧?”
当初冯宛叫他取出五十片金叶子零用,前阵子,那个从寺庙中带出来的怪女人她给了二十片金叶子,后来曾秀送那怪女人回家,又带走了八片金叶子,留在冯宛手中的,不过二十二片,她一下子拿出二十片,手头紧了可不好。
冯宛摇头,她微笑道:“休要担忧我,那破庙阁楼甚多,屋顶又要修葺。除了购置柴火,你趁便宜把粮食也备一些。这样一来,二十片金叶子不多。”转眼她问道:“阿秀回来没?”
“不曾。”曾老叔皱眉道:“他送那女人回家,一直到现在还不曾回来,也不知有没有事。”
冯宛笑道:“没事的。”
她的语气平静而笃定,曾老叔心头一静,马上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话里话外,已是完全相信了她的话。
收好金叶子,曾老叔好奇地问道:“夫人,要那么多柴火干什么?”
冯宛垂眸而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准备柴火,自是趁天灾来时发一笔横财。她一妇人,只有走这种柴火小道,才可以把钱赚得不声不响。
冯宛告别曾老叔,来到马车旁,见驭夫低着头,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她掀开车帘跳了上去,淡淡说道:“曾老叔的侄儿住在这。”
驭夫连忙应是,他回头看着那匾幅上大大的周字,感叹道:“同来的那些奴仆,也只有曾老叔落了个好。”
其他的人,有的还在人市上打转,有的已生死不知。
看着驭夫萧条佝偻的背影,冯宛闭上双眼,淡淡说道:“你如果忠心为我,我也会保你一世安稳。”
啊?
驭夫大喜,与冯宛相处不过二年,他们都是知道的,这个夫人向来言不轻发。
回过头来,驭夫连迭声地说道:“夫人放心,夫人放心,我一定忠心,一定忠心。”他想到冯宛的所作所为,小声加上一句,“夫人有什么事,便是郎主我也绝不告知。”
好一会,他终于听到了冯宛清雅的声音,“甚好,我记住了。”
“是,是,夫人尽管放心。”
马车驶回街道时,冯宛沉思许久,轻声道:“去五殿下府中。”
“是。”
刚刚走出几步,冯宛想了想,长叹一声,“还是回去吧。”
“好嘞!夫人。”
当冯宛的马车来到府门外时,府中喧嚣震天。远远的,冯宛便听到一个婢女在尖声说道:“做主?你叫谁来给你做主?是郎主呢,还是夫人?嘻嘻,郎主宠我的主子宠上了天,夫人嘛,那就是个泥塑木雕的。”
婢女叫到这里,眉娘尖声怪气地叫道:“好你个贱蹄子,你连夫人也敢编排?”
那婢女叫道:“我为什么不敢?哼,我告诉你们,夫主发话了,只要主子管好了这个家,帮他赚了钱,他就会把主子升为平妻。”
平妻?仿佛是一个惊雷炸下,本来叽叽喳喳的院落顿时一静。
便连给冯宛赶车的驭夫,这时也担忧地看向冯宛。。。。。。妩娘虽然来得不久,可她那咄咄逼人的态势,那骄横的为人,已让众人深为忌惮。如她成为另一个主母,那包括冯宛这个夫人在内,哪里还有容身之地?
第五十七章 雨灾
在那婢女得意地叫声中,绢娘的嘤嘤哭泣声不时传来。
听着里面的鸡飞狗跳,冯宛蹙眉,“进去吧。”
“是。”
驭夫甩动鞭子,忍不住对冯宛说道:“夫人,那左儿说话招人厌呢。”左儿,便是跟妩娘走得近,正在里面尖声叫嚣的那个婢女。
冯宛没有回答。
当她的马车长驱直入进入府门时,府中吵闹哭喊的众女同时一静。
回过头来,见到下车的冯宛,左儿抿了抿嘴角,看向妩娘。妩娘则脑袋昂得高高的,瞟了一眼冯宛便不再理她。
虽是想着这夫人没什么好怕的,可不知为什么,妩娘也罢,左儿也罢,这时刻都闭上了嘴。
冯宛朝院落里看去。
哭泣着用手帕捂着脸的,是绢娘,一脸气愤不满的是眉娘。在她们身后,弗儿和另一个婢女都低着头一动不动的。
大摇大摇坐在院落里,架式摆得十足的,是妩娘,左儿站在她的身后,正频频打量着冯宛。显然她也知道,刚才她的叫嚣声,冯宛定然听了个十足。
看到冯宛衣袖飘风,宁静而平和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竟是对这一院落的人置若罔闻。左儿扁了扁嘴,绢儿哭泣的声音更大了。
眉娘是个性子急的,她盯着冯宛,见她没有理睬地打算,便扭着腰朝冯宛急急走来,唤道:“夫人?”
她走到冯宛面前,连声道:“夫人,你可得替我和绢儿做主啊。”
眉娘叫得急,语气也有点乱。
望着她脸上的泪痕,冯宛双眸明澈而淡然。从怀中掏出一片金叶子递给眉娘,冯宛在众婢妾的愕然中吩咐道:“看这天,好象要下雨了。你去多购置一些柴火和粮草吧。”
眉娘瞪大眼,傻傻地看着手心的金叶子。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倒是后面,妩娘恭敬中有点高昂的声音传来,“不劳夫人操心了,这等小事,妩娘早就做好了。”
她昂起头,笑得很灿烂,“我那几家店铺里,粮多的是。”
她的声音高昂响亮,冯宛却似没有听到一般,只是望着眉娘,淡淡说道:“去吧。”
妩娘见状,嘴扁了扁,低声嘀咕道:“不是说没有钱的吗?这金叶子哪里来的?”
她的声音虽小,冯宛等人仔细听,却也听得到。
这一次,冯宛深深地盯了她一眼。
在眉娘等人的期待中,冯宛低而清脆的声音传来,“夫主日夜奔波,正是需要用度时。”顿了顿,她微笑道:“若是妩娘你真能解去夫主的后顾之忧,却也有功。”
。。。。。。
没有人会想到冯宛会这么说话。
眉娘呆了,绢娘也停止了哽咽。妩娘更是瞪大双眼,昂起的下巴都忘了收回。
直过了一会,妩娘才清醒过来:这是夫人的承诺,她说我有功!
惊喜交加中,妩娘朝着冯宛盈盈一福,大声道:“夫人说的是。”扬着嘴,她欢快地想道:没有想到夫人这么没有脾气。。。。。。我一定要把那粮食买卖做好。我就去准备,那些留着的钱帛也全拿出来。三个月,最多三个月,我一定要成为二夫人!
冯宛望着妩娘,目光扫过她眸中跳跃的精光,扫过她得意的眉眼,转头离去。
冯宛走后,院落中还安静了好久。
志得意满的妩娘,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闹什么,她带着左儿,急急出了府门。
而眉娘和绢儿在愁眉苦脸一阵后,拿着那片金叶子,也出了房门。
府中安静了。
转眼五天过去了。
这五天中,因忙于陛下的生辰大事,赵俊一直忙碌着,便是晚间也不得归府。
妩娘也是,她急于想做出成绩来,这几天也没有时间挑刺说是非。
至于眉娘用那一片金叶子购置的粮食柴火,被冯宛置于偏旁阁楼后,便没有再理会。
又是两天过去了。
这天一大早,天空便起了绵绵细雨。
冯宛坐着马车,找到曾老叔。在知道他把一切都准备好后,吩咐他住到破寺中,就近守着。顺便叫曾秀的那些朋友过来,供吃供住,顺道给看着柴火。她还说,如城中柴火紧张,价升五倍时,便可以出售。
这时代,家家户户都要用柴火,通常而言,大户人家总是要备些这个的。只有一般的府第和庶民,才习惯购个三五天的,用完了再购。
在柴火成了必须品的时代,十几二十片金叶子的柴火,那是一笔很大的财富,多叫几个人看管,也是正常。
冯宛一回府,绵绵细雨,突然变成了倾盆大雨。
这一场雨,直下了一天。
第二天,依然是大雨倾盆。
妩娘有点急了,坐在冯宛的房中,依稀可以听到她中气十足的声音,“这鬼天气,还下什么下?”
做过农活的左儿在那里劝着,“秋后的雨,最大也只有这般大,估莫明天就会睛了。”
“睛了就好,再这样淋下去,我还怎么做生意?”
这天晚上,赵俊依然没有回来。
第三天,依然是倾盆大雨。中间雨小的时候,妩娘抽空出了一趟店铺,回来时半边身子淋透,脸色也不好。
第四天,雨是小了,可连续下了一整天。
一阵敲门声传来。
见到没有人理会,妩娘有点焦急地唤道:“夫人,是我,妩娘,我有事找你。”
门后,冯宛打着哈欠和睡意的声音传来,“说罢。”
睡睡睡,一天到晚睡睡睡!妩娘暗中骂了几声,提着声音叫道:“夫人,雨这样下个不停,我进的梁栗都要发芽霉烂了,可如何是好?”
她叫出一阵,冯宛叹息的声音传来,“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妩娘呆了。
她也知道,这事问夫人,纯是多余。可郎主不在家,她除了与夫人商量,又能跟谁说呢?那边的眉娘和绢儿,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都带着幸灾乐祸呢。
咬了咬牙,妩娘拂袖离开。
第六天时,一大早,天空虽然阴着,雨却是停了。
一阵欢呼声中,左儿大呼小叫的声音传来,“我说有的人啊,就是喜欢嚼舌头。呸!幸亏老天开眼,这不雨停了?”
那声音叫过后,似乎有人说了一句什么,只听得左儿哼道:“夫人?我家主子也会是夫人,她可不是一个空摆着的!”
这话语,句句刺着的,可是冯宛。
弗儿小心地看了一眼铜镜的冯宛,忍不住说道:“夫人,她们太无礼了!”
冯宛淡淡一笑。
第七天来了。
第五十八章 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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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连下三天小雨后,天空没有放睛,反而在午后,又是一阵倾盆大雨。
这是真正的倾盆大雨,天空乌沉沉的,闷雷一阵接一阵。那叭叭敲打着屋面的雨声,让人听了心慌。
到得这时,妩娘购置的柴火已经用尽,婢仆人开始在阁楼中搬冯宛存下的柴火。
大雨下到子夜时,突然间,“轰隆——”一声巨响传来。
一阵急乱的脚步声中,弗儿和妩娘同时尖叫道:“夫人,塌了,塌了。房子塌了。”
冯宛应了一声,随便套上一件外袍,走出了房门。
塌下的,是东侧一间木屋,那屋子因破旧不堪,只放了一些杂物。在确认后,众女放心地回了房,继续安睡。
第八天,依然是大雨倾盆,东侧的另外两间木屋,又在大雨中塌陷了。
当雨下到晚间时,妩娘坐不住了,终于冒着大雨,坐着马车出了房门。
她回来时,整个人宛如落汤鸡。马车一停下,她便朝着冯宛的房间冲来。
这时,冯宛正在焚香品书。砰的一声房门摇晃中,浑身湿淋淋,雨水顺着额头把眼睛都罩住了的妩娘,摇摇晃晃地站在了冯宛面前。
左儿急急跑来,她连忙伸手扶着妩娘,连声叫道:“主子,主子?”
在左儿的叫声中,听到了动静的眉娘和绢儿也过来了,不过她们是扭着腰,微笑着进门的。
妩娘也没有精神在意她们,她冲到冯宛面前,双手撑着她的几,也不顾自己身上,头发上的雨水滴滴哒哒溅了一地。
“夫人,”颤着声音,妩娘双眼无神,脸色苍白地对着冯宛说道:“不好了。”
她求助地看着这个总是温和的,慈善得与人无碍的,便是冷言讥嘲也从不在意的忠厚夫人,双唇哆嗦着,求助地说道:“夫人,水淹过店铺了。我刚看了一下,粮食,粮食全部泡在水里。”
她哽咽着,用袖子胡乱拭着泪水,“夫人,你说怎么办?”
她眼巴巴地看着冯宛,通红的眼眶泪水不断,“夫人,我投了五十片金叶子啊,我的嫁妆,我的金叶子。夫人,怎么办,怎么办?”
在妩娘哽咽的询问声中,冯宛垂眸:其实,你还存有本钱的。
她摇着头,把手中的浆放下,道:“粮食全泡在水里?”
“是,是。”
冯宛蹙眉寻思一下,道:“还有两处闲置阁楼,你去清扫一下。”她吩咐的,是左儿。
左儿一怔,嘴刚一动,又反应过来,她应道:“是。”
冯宛看向妩娘,“去把粮食弄到马车上,送到阁楼里。能送多少便是多少。”
绢儿犹豫一阵,在旁边说道:“可粮食都打湿了,便是不再淋雨,堆着也会发芽啊。”
冯宛断然道:“发芽了研磨,还可以给牛马食用,去吧。”
“是。”
左儿走了,妩娘还没有走。她额头上的雨水淋入眼中,雨水混着泪水冲洗着她秀丽的面容,“夫人,阁楼那么小,能装多少粮?”她绝望地说道:“夫人,你一定要救我!”
冯宛抬眸。
好一会,她说道:“你去五殿下府中找郎主,告诉他这件事。。。。。。五殿下手下军马众多,若是恰好需要军粮,这些打湿的了粮食可以赶紧研磨充军粮用。只有这样,可以免了损失。”
妩娘双眼大亮。
她急声道:“好,我就去。”
刚跨出一步,她回头看向冯宛,求道:“夫人,那,你去好不好?”在五殿下,卫子扬等权贵面前,还能举止自如的,只有眼前这个夫人。妩娘虽是宫里出来的,可她一想到要见那些人,便心虚得很。
在她求助的目光中,冯宛摇头,“这是妩娘之事,还是你自己处理的好。”
妩娘张着嘴,刚想再求,猛然想道:不对,这事如果成了,我依然有大功。这好事不能归功于夫人。
当下,她容光焕发,咬牙说道:“夫人,我这就沐浴更衣去。”
妩娘一走,眉娘和绢儿等女以冯宛听不清的声音嘟囔埋怨起来。
冯宛依然是微笑不语。
到得晚间,满脸笑容的妩娘回来了。一回来,她便大呼小叫道:“左儿,给我弄两个小菜。吁,总算塌实了。”
又过了一阵,妩娘得意的欢笑声传来。
听着她一直闹腾到半晚的笑声,弗儿在旁不满地说道:“夫人给她出的主意,她都不来感谢一下。”
冯宛依然淡淡一笑。
第九天,站在台阶上,妩娘正在欣赏连绵不绝的小雨,见冯宛走来,迎上笑道:“夫人,五殿下应承了呢。他说,粮草虽是不短,不过夫主是有大功之人。他愿收下那些粮食,到天放睛了拿来食用便是。”顿了顿,妩娘凑到冯宛面前,压低声音得意地说道:“知道殿下赏了我多少钱吗?足足八十片金叶子!”
果然给钱了,给钱就好!
冯宛就知道,臣下之妇这般冒着大雨,凄凄惶惶,六神无主,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五殿下府中求助。那可是逼得身为主子的,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怎么帮呢?总不会白要人家妇人的心肝粮吧?说不得,只能或赏或奖,拿出一笔超过粮食本身的钱帛出来。
不过,等天放睛?
可惜,短时间内,天不会睛。五殿下收下的那些粮食,注定会霉烂!而赵俊,在一个个有心无心的同僚攻击下,也会落个以功要挟,强主子所难的名声!而她妩娘,让夫主不高兴了,自然也无法再如此得意。
冯宛微笑着点头,道:“如此,恭喜妩娘了。”
“这事还得谢过夫人提点。”
妩娘哼着歌,再不向冯宛看一眼,扭着腰朝房内走去。
她一入房,冯宛便听到那刻意提高的声音,“呀,这房间真是又潮又暗,等天放睛了,得让夫主给我单独盖一栋小楼才是。”
妩娘的声音一落,左儿马上笑道:“就是就是,主子立有大功,值得更好的房间。”
转眼又二天过去了。
这时,便是阁楼上存下的那点柴火,婢妾们都注意省着用。
傍晚时,赵俊回来了。
他是冒着雨回来了。
远远地看到他回来,众妾连忙迎上。
赵俊沉着一张脸,对上欢喜迎来的妩娘,他皱眉道:“天一直没有放睛。”抿着薄唇,他的声音中有着不安,“也不知你那些粮食这样堆着,会不会发芽?”
妩娘呆了呆。
她直到这时,才突然想起,便是粮食不在自己手中了,可她还是应该继续担心这鬼天气的。
白着脸,妩娘结结巴巴地说道:“应该不会发芽吧?”
赵俊瞟了她一眼,忧虑地说道:“不会就好。”他长叹一声,道:“别看殿下用我,盯着我的人多啊。光那么点粮食,这两天就有人说闲话。哎,粮食能用最好,如果不能用了,那些人都会骂我为了私欲,无视殿下利益。”
妩娘的脸更白了。
赵俊没有注意到,他一过接过热毛巾拭脸,一边说道:“这雨下个不停,听说山中农户有成村成村被山洪冲毁的。我刚才路过时,看到一破庙售的干柴火,足比以前贵了六七倍。”
长叹一声,赵俊道:“这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哎,若是苍天动怒所致,少不得要请大巫祈天。”
妩娘依然白着脸,唯唯应是。
应赵俊所求,这个晚上,雨停了。
第十二天,雨如飘丝,偶尔才下几点。
望着东方隐约透出的光亮,赵俊心花怒放地去了五殿下府中。而妩娘,再次高声谈笑起来。
这样的天气,一直延续到了晚间。
第十三天,当天空再次倒起了倾盆大雨时,赵府变得安静之极。
隔了一天,在第十五天傍晚,赵俊回来了。
他青着一张脸。
看到妩娘走近,他右手一扬,“啪——”地一声一个巴掌重重甩去。这巴掌甚狠,在打得妩娘踉跄几步,重重跌坐在泥土中时,赵俊青着脸,红着眼嘶骂道:“你这个无知的愚妇!那十几车粮食值多少钱?啊?多少钱?一百枚金叶子够不够?就为了这些,你竟然跑到五殿下府中,逼着我,逼着殿下收了它。愚妇,你知道吗?你那些粮全部霉了,全部没用了!”
他冲到妩娘面前,伸脚正要踢去,却又停了下来。扶着膝,他艰难地佝起腰,红着眼睛瞪着妩娘,声音嘶哑苦涩,“为了博得殿下的看重,我费了多少心力,用了多少功夫?蠢妇,蠢妇啊!”
第五十九章 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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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俊的愤怒,引得妩娘尖叫起来。泪中滂沱中,她指着冯宛嘶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夫人,是夫人让我去的,是她让我说的!”
妩娘的叫声,惊醒了赵俊,他抬起头,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盯向冯宛。
好不容易看到妩娘受苦的眉娘,这下可不依了。她走出来,对着妩娘冷笑道:“你还敢怪夫人?我可记得夫人当时是这样说的:‘你去五殿下府中找郎主,告诉他这件事。。。。。。五殿下手下军马众多,若是恰好需要军粮,这些打湿的了粮食可以赶紧研磨充军粮用。只有这样,可以免了损失。’”
说到这里,她转向绢儿叫道:“夫人是不是这样说的?”
除了左儿之外,几女同时点头。相对起温和的夫人来说,咄咄逼人的妩娘可招人恨得多,她们巴不得她被夫主冷落呢。
在众女地指证中,妩娘张着嘴,想要反驳什么,却不知说什么的好。
赵俊这时清醒些了。
他瞪向妩娘,无力的,疲惫地说道:“宛娘行事向来周到。。。。。。你若真听了她的,悄然找到我,再由我来运作,此事末必不能成。可你呢?你仗着是殿下府中出来的,这么冲了进去,当着众人的面哭哭啼啼的。。。。。。”
说到这里,赵俊牙齿又咬得格格作响。
真说起来,他也有错,当日妩娘来到五殿下府中时,他如果态度强硬,死也不愿意接受殿下的援助,便不会有后来之事。可他当时也是穷疯了,一想到家里分文不剩,他又要回到那捉襟见肘的日子,便抱着一丝侥幸,任由妩娘哭着求着五殿下。
当然,赵俊可不会这样反省。他只是瞪着妩娘,雨水淋漓的脸上苍白一片。
有心想狠狠地打妩娘一顿,可赵俊毕竟不是一个喜欢用蛮力的人,恨了一阵还是作罢。
向后退了一步,赵俊哑声说道:“好不容易,因宛娘地提醒,殿下他重用于我。。。。。。却被你愚妇把什么都弄砸了!”
他似是筋疲力尽,身子晃了晃差点倒下。眉娘和绢儿同时惊叫一声,分左右扶住了他。
赵俊被扶着走向台阶,一到台阶上,他厌倦的声音传来,“把妩娘关起来,一天不给她吃饭。”
这惩罚不重,左儿连忙应了一声。她扶起妩娘,在对上众女幸灾乐祸的目光时,左儿那脑袋都要埋到胸口了。
赵俊走了几步,轻轻甩脱两妾地扶持,向冯宛走来。
望着悄然而立,宁静温柔,眼神尽是关切的冯宛,赵俊嘶哑地求道:“宛娘,你是个聪慧人,你想一想,为夫要怎么做,才能让殿下重新信任我?好不好?”声音中有着急切的卑微。
冯宛垂眸,恭顺应道:“是。”
应过后,她温柔地说道:“雨大伤身,夫主还是洗个热汤吧。”
“那你好好想一想?”
“我会的。”
得到她地应承,赵俊这才步履蹒跚地朝浴房走去。走了几步,他想到了什么,回头说道:“妩娘也洗洗吧。”
妩娘本来失落之极,陡然听到夫主关心自己,心下大喜。她连忙抬头看来,对上赵俊那冰冷的眼神时,吓得垂了下去。福了福,她怯怯应道:“谢夫主。”
雨还在下。
用过晚餐后,又是一声巨响传来,却是绢儿住的那间房塌了下去。望着那大雨中灰尘冲天的地方,绢儿愣在当地,泪水滚滚而下。
屋塌了,她人是没有受伤,可她的随身物事都在里面。她本不得夫主喜欢,又没了随身物事。。。。。。
冯宛见状,叹息一声,对着赵俊说道:“夫主,先让绢儿和眉娘她们一起住吧。”
赵俊哪有心思在意这些?他点了点头,衣袖一拂回了书房。
大雨还在下。
在这场大雨冲击下,所有的街道中都是洪水泛滥。前两天还可以走马车,现在马车行进很不便,众人干脆解开车子,骑着马在街道中冲来冲去。
中秋前一天,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那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空,照耀着都城无数无数的破木烂梁时,百姓们已是笑不出声。
随着时间流逝,街道中的洪水慢慢在退去。
这一天,冯宛坐上马车,在家中呆了二十五天后,第一次出了家门。
街道的两侧,许多地势低矮的店面还浸泡在水中。荡漾的浑水里,漂浮着粮食烂布,烂木头。
当然,愁眉苦脸的永远只有普通人家,那些世家大户,贵族豪门,他们的府第虽然也是木制结构,可根基扎得深,房屋建得牢固,加上常年战乱,府府都有备粮草柴火的习惯,并没有受到多大损失。
一路走过无数断垣残壁,冯宛的眼前,出现了唯一一座砖石结构的建筑物,那是一座破庙。。。。。。中国历史上,沿续了很多年的习惯,砖石结构主要用于寺庙,百姓们住的房子,以木制为主。
破庙前也是一片凌乱,好几个人正垂头丧气地驱车离开。
冯宛还没有靠近,便听到曾老叔叫道:“真没柴火了,全卖光了。”他大声道:“这天都睛了,不出两日就有了柴火,你们急什么?”
比起周围人的颓丧,他倒是容光焕发得很。远远瞟到冯宛,曾老叔咧嘴一笑。
冯宛跟驭夫说了一声后,便跳下马车,朝着曾老叔走去。
主仆两人来到了二层阁楼上。
见冯宛四下打量,曾老叔搔着后脑壳笑道:“柴火刚卖完,这里还乱着呢。”指着一角,“女郎你看,那原本放粮的,现也卖完了。”又指了指头顶,曾老叔不无得意地说道:“幸好听了女郎的,把这屋顶修得结实。你不知道好些府第都漏雨了,只有我这里完好。那些个浑人啊,干脆一窝窝住了进来。”
老头一边说,一边跑到一侧角落,在墙壁上掏出几块石头后,他弯腰从墙洞里抱出一个大陶瓮出来。
费力地抱着那陶瓮,曾老叔得意地说道:“女郎给我二十片金叶子,修屋顶用了二片,买粮用了二片,剩下的都购了柴火。嘿嘿,女郎你猜赚了多少?”他抬起笑成了菊花的老脸,高兴地说道:“一十八枚金叶子拿出去,现在变成了一百一十三枚!”
冯宛含笑看着他。
当着曾老叔的面,她把金叶子数了数:便是最信任的人,这种事都不能免。没有适当的监督,便是善良的人也会逼得不再善良。
数完后,冯宛推出十枚金叶子,道:“曾秀的那些朋友,多是仗义的汉子,这次要不是有他们相助,我们也得不到了这么多。老叔你拿去分一分。”
然后,她推出十枚金叶子给曾老叔本人,道:“叔老了,得留些棺材本。”
又拿出二十三枚金叶子藏入怀中,冯宛笑道:“老叔,剩下的埋到庄子里,你的床下面。”她原本是想与上次的金叶子埋在一起的,后来想到狡兔尚需三窟,又改变了主意。
今天有急事,更新明天补上。
今天有急事,更新明天补上。12.1日留
封推感言
卿本风流这本书,是我魏晋系列的第二本,或者说,第三本。
当时取这个书名时,脑海里想的是“风流不在谈锋胜,袖手无言味更长”和“淡淡一笑闲袖手,转眼翻覆世间云”这两句诗。
我喜欢魏晋,仰慕那一段文采风流,放荡疏旷的风采。不过这一本卿本风流与媚公卿不同,它的故事不是发生在建康和晋人中,而是发生在胡人小国里。它是发生在那个胡人国度林立,国家转眼兴亡的时代的,一个普通女人的故事。
相对于魏晋风流,这本书更多的是强调重生。如果有机会重来那可多好?
在编缉通知我,这本书获得主站大封推机会时,我很开心。这个最好位置的推荐,是对风流这本书的肯定,也是对我的肯定,在这里,我谢谢编编们。
第六十章 让陈雅泄泄火
卿本风流
《卿本风流》上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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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老叔是个憨厚的人,在冯宛一连串地动作下,嘴唇哆得不像样,偏偏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
冯宛笑了,她把金叶子拢于袖中,道:“老叔,我先走了。”直到曾老叔呆呆傻傻地把她送上车,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叫道:“女郎”
刚叫出一声,曾老叔对上驭夫投来的好奇目光,那话又说不出了。
冯宛温婉地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在意,便驱动了马车。
转眼,又是两天过去了。
这一天大早,赵俊大步走向冯宛,道:“宛娘,”他低声问道:“那个可有想好?”
他问得不明不白,冯宛自是知道,他问的是怎么使得五殿下重新信任他。她摇了摇头,垂眸应道:“还没有,这种事甚难。”
赵俊自是知道甚难。
他看着冯宛,欲言又止,好一会,他讷讷说道:“宛娘,你,你去一下卫府吧,看看卫子扬有什么好法子。”
几乎是他的声音一落,冯宛便抬头看向他。
去卫府么?明知道她可能与卫子扬有染,他这个做夫主的,还开口要她去卫府么?
她的目光明明平静宁澈如以往,可赵俊还是狼狈地别过了头。
好一会,冯宛淡淡说道:“我知道了。”
赵俊点了点头,他嘴张了张,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衣袖一扬,上了马车。
赵俊既有这个意思,冯宛便是无事,也当外出走走。
街道中,明明洪灾刚过,可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却是陛下生辰将至,庶民们存个讨好之心,便处处点起了灯火。这种热闹喜庆,倒是把洪灾引起的颓废败落一扫而空。
马车经过妩娘开设的店面前,店面已重新开张,又有一批远道而来的粮食,正被抬进店中……那天赵俊虽然气恨交加,可他后来,还是挑一晚跟妩娘温存了一番。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话,现在的妩娘神态坚定,一副拼尽积蓄,也要挽回败局的态势。
在冯宛向妩娘看去时,妩娘正好看到了自家的马车,也在回头看来。
四目相对,冯宛温婉一笑,妩娘则低下了头。那天她情急之下攀咬冯宛,少不了被眉娘绢儿她们冷嘲热讽的。说得多了,妩娘也觉得冯宛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似是带着寒意。
不过她飞快地抬起头,远远的,对着冯宛一福,妩娘走入店中。
冯宛再次一笑,道:“走吧。”
“是。”
这一天,冯宛自是无功而返。
第二天,又是一个大睛天,冯宛等人起了个大早,忙着沐浴更衣。赵俊则把马车留给众女。
今天,她们要上香……灾难过后,圣寿之前,拜一拜菩萨,这是应该的事。
当冯宛走出时,准备妥当的众妾连忙靠来,婢女们跟随着,浩浩荡荡地开出了府门。
刚刚走出府门,一辆马车急速驶来,见到赵府众女,那马车一停,一婢拉开车帘,居高临下地叫道:“冯氏阿宛吗?先别忙着走,我家大公主要见你”
婢妾一惊,同时看向冯宛,而冯宛,则是慢慢掀开车帘。
她看着那鼻孔朝天,倨傲的,不耐烦地瞪着自己的宫婢,暗暗忖道:还真是有其主便有其仆,这些宫婢,与陈雅的性格可真像。
冯宛垂眸,淡淡的,坚定地摇头,“还请大公主见谅,妾实是有事。”
她朝驭夫叫道:“走罢。”那驭夫跟她久了,闻言二话不说便挥动了马鞭
她竟是这么丢下一句,便完全不在意地横冲而过。
冯宛这个举动,那宫婢气得一口痰堵在了胸口,她咬牙想道:天下有如此无礼的妇人,我不亲眼见到,还不相信呢
瞪着那两辆越去越远的马车,宫婢眼珠子一转,恨道:要上香吗?行,我就去告诉大公主
冯宛这般扬长而去,她不在意,婢妾们可是惊呆了。妩娘似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冯宛,当下瞪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打量。
而这时,冯宛突然对驭夫吩咐道:“走慢些?”
走慢些?
驭夫一怔间,妩娘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冯宛淡淡一笑:某人不是一直都想找她说说话吗?拒了两回,也到了让她泄泄火的时机了。只是那地方嘛,得由我自己来决定
冯宛自是没有回答妩娘地问话。
马车还没有靠近金弘寺,一辆一辆的马车从各个方向驶来。马车里外,飘荡着女眷们的笑声,招呼声。
金弘寺外,更是马车林立,人流如潮。高大的乔木直伸天际,从浓密的树叶丛中透过来的阳光,艳丽而温暖,让人心情大好。
冯宛在婢妾们地筹拥下,顺着山道向庙门走去。她长身玉立,气度雍容,比一般的贵妇人更像贵妇人,当下引得不少女眷频频望来,暗中打听她的身份。
这般慢慢地抬阶而上,眼看庙门就在眼前时,终于,一个响亮而不耐烦地喝叫声传来,“冯氏阿宛?”
这声音有着习惯了颐指气使的倨傲,一时之间,不管是各处家户中的女眷,还是凑热闹跟着上香的青年郎君,少年文士们,都停下了脚步,回头望来。
冯宛也停下脚步,在她回头望去时,原本筹拥着她的婢妾们,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出一步,把她晾到了中间。
因此,四周众人只一眼,便明白是她了。
冯宛转过身来,她双手拢于袖中,长袖大袖,束得紧紧的细腰,和长长飘拂的腰带,随着风在飘拂。陡然望去,这般站在台阶上的冯宛,竟似壁画上的晋地贵女,富贵飘逸之姿难言难画。
冯宛含笑,朝着来人福了福,道:“见过大公主殿下。”
称呼一声,哗声四起,这一下,不止是赵府的婢妾,便是众人,也都退后一步,把地方让给了来人。
陈雅在宫婢护卫地筹拥下,向冯宛大步走来。
转眼,她冲到了冯宛面前。
站在下面的台阶上,她抬头盯着冯宛,那响亮得有点粗嘎的声音,带着讥嘲地说道:“真是巧啊,这个时候,赵夫人终于有闲了”
冯宛垂眸含笑,不等她开口,陈雅便厉声低喝道:“给本公主收起你那笑容呸真是让人看了恶心。”
毫不客气的唾骂,引得四周惊疑的目光更剧了,众人再次退后一步,神色各异地盯向冯宛。
冯宛依然淡淡而笑,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秀发……这一瞬间,众人直觉得那雍容的华光逼人而来
相比起冯宛,陈雅的五官也许更胜一筹,可她骨节粗大,冯宛身量修长,她却还要高出冯宛半个头,直与普通的汉人丈夫相仿。最重要的是,她眼带四白,脸庞大而无肉,整个人,无论是气质还是相貌,与秀雅灵透,雍容飘逸毫无干系。这么一来,她站在冯宛面前,虽然张牙舞爪,给人的感觉,却是冯宛才是真正的公主。
冯宛把头发捋了捋,温婉地说道:“公主言过了。”
说罢,她朝着大公主福了福,既无二话,也不再看她,便这么转过身,继续向寺院大门走去
这般理所当然,这般宁静得张扬
大公主愕在了当地,直到此时,她才完全相信婢女们所说的话。
眼看冯宛就要走到寺院大门前了,大公主尖叫一声,“给我站住”尖叫声中,她蹬蹬蹬冲了上去。才一靠近,她右手一扬,一个巴掌便重重挥向冯宛
大公主打人耳光,那是打惯了的,这一巴掌挥下,又利落又结实。
眼看就要挥中冯宛时,冯宛的右手,再次闪电般伸出,扣住了她的手腕
牢牢地扣着大公主的手腕,把它定在头顶,冯宛盯着大公主,声音一提,冷冷地说道:“大公主,菩萨面前,还请自律。”
本来,大公主这一巴掌,只是气恼她不听话的下意识动作,那天被两个长辈训过后,她被劝告过不要无缘无故地针对为难,或陷害冯宛的。
可现在,冯宛再一次扣住了她的手腕,强行中断了她的发泄,大公主粗长的眉毛一挑,瞪着四白眼尖声叫道:“冯氏阿宛,你好大的胆子”
冯宛完全无视她的愤怒,盯着大公主,淡淡一笑,声音比她还威严,“陛下圣寿在即,大公主一定要在这个时候,令菩萨不快么?”
这话一出,陈雅怔住了。那些原本走近来的护卫宫婢,停下了脚步。便是正向这里走来的沙佗大师,也都双手合什,连呼佛号。
在一阵低声议论中,冯宛松开大公主的手腕,再次转身。
大公主目送着冯宛挺直腰背,风姿佼然地走向寺院。
她刚下意识地提脚,刚走出两步,便有好十几双目光朝她盯来。这些目光,都是属于信徒的,她们正警惕地瞪着大公主,似是防着她在菩萨面前捣乱。
对上这些目光,大公主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腾地一下,她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声音一提,大公主怒不可遏地暴喝道:“冯氏阿宛,你给本公主站住”
喝声如雷,震得四周回音阵阵。
喝声中,冯宛没有站住,她依然腰背挺直,双掌合什,雍容的,虔诚的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倒是四周,嗖嗖嗖走出几个信徒来,他们挡在了大公主之前,防止她暴怒之下,做出让菩萨动怒的事
这时,一个婢女小心地说道:“大公主,我们还是等会吧?”
她是说得小心,可眼下大公主正是怒火无处发泄时,闻言,她腾地转身,手掌一扬,便给了她重重一个耳光
“啪——”地一声脆响,带着太过明显的戾气,在天地之间回荡。
一个穿着红色袈裟的高僧从寺院中走出,他缓步走到大公主面前,双掌合什,称了一声佛号后,缓缓说道:“佛门清净地,众生皆自在……施主,请回吧。”
他这是在赶人
他竟然在赶大公主走
当然,做为一个笃信佛教的天子亲封的大师,他有这个权力,也有这个胆量。
腾地一下,大公主一张脸涨得紫红……这是羞辱
她脸色一沉,怒道:“你知道本公主是谁?”
高僧再次颂了一声佛号,道:“施主是谁,与老讷何干?与菩萨何干?”
大公主一噎。
她刚要喝骂,一个声音传来,“阿雅,回来”
四个婢女筹拥着一个中年贵妇走了过来,她快步走到大公主面前,有点愠怒,也有点鄙薄地说道:“这是佛门清净地,你怎么闹到这里来了?”
中年贵妇朝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怒道:“你看看四周真是不知事的”
四周,无数鄙薄中带着不快的目光,正在投向这边……这次上香,来的贵妇何止一个二个?
在大公主由怒转臊,脸色越发紫红时,一个宫婢走到她身后,低语道:“大公主休要动怒,这地方不是,我们回去再做计较。”
她轻轻扯了扯大公主,劝阻过后,又对那中年贵妇说道:“您老见谅,实是那个冯宛阿宛不知天高地厚,竟对我家公主视若无物,公主哪里见过这么大胆无礼的妇人?您也知道公主是个性直的,她怒火一来,便忘记了地方。”
这宫婢说的是实情,大公主这一生,还真没有被任何人这么忤逆无视过……那种来自晋地,来自王谢世家,来自名士风流的鄙履权贵,我行我素,对她这个跋扈嚣张惯了的人来说,实是最最上等的浇火烈油
中年贵妇哪里耐烦听这个?她在意的,只是四周投来的鄙薄的眼神,只是大师们的不悦。
当下,她蹙着眉,命令道:“带你家公主回去。”盯了一眼兀自羞怒不已,气喘吁吁,几次想要张口说话的大公主,中年贵妇低喝道:“这件事,我会禀上去,让人好好管教你”
说罢,中年贵妇转过身,大步朝寺院大门走去。
她一动,众人也都动了,转眼间,便把大公主一行人,落在身后。
这时刻,便是有人朝她看来,有人说话,那眼神,那语气,也是含着不赞同的。
大公主虽然跋扈,毕竟是个青春妙龄的少女,对她这种年纪的人来说,对异性的目光还是很在意的。此刻对上一众如避蛇蝎的年青俊彦,大公主一张脸白了又红,紫了又青,直气得泪水堵都堵不住。
本来在上架前,打算还码一章的,可我昨晚挤到十二点,愣是没有挤出满意的文字来,又不好意思让编缉那么晚了还在等,便说上架算了。想一想,实是对不起抱着希望的你们。
第六十一章 谁轻薄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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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下载中年贵妇一入寺门,便有意无意地寻找着冯宛。
扫了几下,她目光一凝。
慢步走到佛佗座下,见到冯宛正双掌合什,双目微闭,口里念念有词。
阳光照耀下,这年轻人的脸娴静而温润。
中年贵妇站在她旁边,也是双掌合什,当冯宛睁开眼时,她平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赵夫人?”
听到叫唤,冯宛转头。
便是这般突然被不相识的人叫出名字,这年轻人也不见惊异,不见慌乱。她用一双极美丽,极宁静的眸子看过来,凝神倾听。
中年贵妇嘴角微扬,她温和地说道:“刚才大公主如此对你,你可有生气?”
她问得很温和很友好。
可一眼认出她身份的冯宛,自是知道,她在审量自己。
冯宛垂下双眸,低细温润地说道:“生气是生气的……可菩萨在看着,我与大公主之间,又没有真仇。”
她似不知道这妇人的身份,回答一句后,便自顾自地转头对着菩萨,再次双掌合什,喃喃诵道:“守记内心者,则知贪想,嗔想,及愚痴邪见想;知善,知不善,知无记,知心劳虑种种诸苦……众生心体,从本以来,不生不灭,自性清净,无障无碍,犹如虚空,离分别故。平等普遍,无所不至,圆满十方,究竟一相,无二无别,不变不异,无增无减。”
冯宛的诵经声,温柔润和。中年贵妇看着神色宁静得慈和的冯宛,听着她所诵的内容,暗暗忖道:原来是个虔诚信徒。
既是虔诚信徒,那她刚才的所言所行,便如佛经中所教导的那样,“自性清净,无障无碍,平等普通。”而不是一个本性城府深沉,处事狡诈的人所为。
听着旁边冯宛清楚宁静的诵经声,中年贵妇心头的那点烦躁,也在渐渐消失,渐渐转为平和。慢慢的,她双掌合什,也和冯宛一样,默诵起经文来。
当中年贵妇再次睁开眼时,冯宛已经悄然离去。
她走出了寺门。
这时刻,众婢妾还没有出寺,马车旁,两个驭夫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朝他们望了一眼,冯宛顺着山中的老树古道,向山脚下走去。
山道两侧,到处都是行人,时不时有年轻的男女,手牵着手鬼崇地钻入山林中。也有被冯宛的脚步声惊得探出头来的,见到是这么一个温柔娴静的妇人,那些人又毫不在意地继续快活。
不知不觉中,冯宛走入了一条少有人行的山道。
低着头走了一阵,突然觉得四周静得惊人,冯宛抬起头来,转过身,便想向回走去。
就在这时,她手臂一疼,却是被人猛然锢制住。在梦中经历过那样的惨死,这般被人制住,实是冯宛的梦魇。当下,她脑袋使劲地摇晃着,双脚乱踢,张开嘴便要尖叫。
冯宛反抗的强烈,显然出乎来人的意料。猛然的,他把冯宛重重压向一根树干,用身体和左手定住她的四肢,对上她张开想要大叫的嘴,右手握拳,重重堵了上去。
冯宛重重一咬!
瞬时,一股血腥味涌入鼻端。而这气味,也令得几近疯狂的冯宛清醒过来,她睁开了双眼。
她对上了一双眼睛。
这眼睛,原本是斜长的,波光流转,魅意中夹着血色的,更是若有情若无情的。可此刻,这眼睛中的情意全没了,有的,只是愤怒和控诉。
斜睨着她,少年靡哑的声音愤怒地低喝道:“你疯了?”声音竟有点委屈。
我哪里知道会是你?
冯宛扁了扁唇,放松了身躯。她原来绷得太紧太紧,这一放松,整个人便软软地向少年倒去。
不对,应该说,少年本来把她压制在树干上,这一放松,她与他之间,温热的肌肤,有点急的心跳,还有略粗的呼吸,便清清楚楚地缠绕在一起。
不知不觉中,村林中变得安静之极。
少年一点也没有放开她的心思,他依然重重地压着她,蹙眉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慌乱惊惧成这个样子?”
冯宛摇头,弱弱地说道:“谁叫你突然冒出来的。”
少年冷笑一声,“你也太胆小了。”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带上了一分疑惑,“不对,你为什么会这么害怕?难不成,你以前被人这样抓过?”
冯宛连忙摇头。
她摇得太激烈,令得少年更加冷冷地盯着她。
好一会,冯宛恼道:“不要问了。”
少年重重一哼,哧道:“你以为我对你以前的事,很感兴趣不成?”
冯宛早就习惯了他这般冷言冷语,也没在意,只是好奇地问道:“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少年剑眉一挑,淡淡说道:“不就是四公主那些愚妇?她们进香就进香罢,非要逼着我也过来。把我约到这里后,居然……”
他绝美的脸孔红了红,有点说不下去。
难不成他被轻薄了?
冯宛好奇起来,她刚眨巴了几下眼,便对上少年冷冽暴戾的目光,嚯地一下,她迅速地低下头来。
少年瞪着冯宛,沉怒地解释道:“我乃堂堂丈夫,她们能对我怎么样?”
冯宛忙不迭地点头。
见她态度良好,少年哼了一声,怒火少去。
好一会,冯宛再次低低地开了口,“你压着我了。”
她想,她这句话很寻常吧。
少年眉头一挑,似是被她提醒了,他认真地打量起冯宛来。
他这般压着她,彼此的面孔,相距不足三寸,在这种情况下,他那灼灼的,媚意流荡的,天生勾荡人心的眼神,冯宛实在受不了了。
她涨红着脸,头拼命地低着,差点贴到胸口了。
实在受不了了,冯宛低声叫道:“别这样看我。”
“我怎么看你了?”少年的声音带上了笑意,靡荡微哑。
冯宛咬了咬唇,她还在琢磨着怎么回答时。极为突然的,少年伸头过来,在她颈间深深一嗅。
然后,他嘀咕道:“你长得虽不怎么样.闻起来比那些妇人舒服多了。”
嘀咕声中,他还在继续闻,这样一边闻一边蹭,极为突然的,他在她的耳下动脉处,伸舌一舔!
天可怜见!
冯宛双脚一软,差点坐倒在地。被少年强行用双臂提起,冯宛咬着牙低叫道:“卫子扬!”她恼怒之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你可别忘记了,你长成什么样子!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哪里能受得了这种,这种……”
后面的话,终是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冯宛低叫良久,见压着自己的少年没有丝毫忏悔,便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她依然对上他媚意流荡,血色隐隐的凤眸。他正歪着头,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就在冯宛疑惑时,他开口说道:“说呀,你怎么不说了?”
冯宛咬牙。
少年无视她的愠怒,继续用那勾魂的双眸盯着她,都囔道:“你的声音像水,很好听,我喜欢。”
这话特真城。
真诚得让冯宛有点不踏实。
她瞪大眼,忍着羞怒,直直地瞪着少年。
看着看着,她右手一伸,按上了他的额头。
额头有点烫。
这时,压着她的少年突然蹭了蹭,这一蹭,她清楚地感觉到,有一坚硬的物事顶着自己下腹。
冯宛嗖地一下脸孔涨得紫红。
不过她的眼神于清亮中,添上了一丝疑惑。
再次伸手按上他的额头,然后按了按他的胸口,再望向少年的脸。只见他薄唇樱红,望着自己的眸光有点痴散,他呼吸间散发出的热气也不对劲。
蹙着眉,冯宛低声道:“你被下药了?”
“下药?”少年蹙起眉头,似有点不解。
他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十分清醒正常,可这般紧贴着自己舍不得放开,还有那微红的双颊,眸光中的妖色,都让冯宛感觉到不对。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冯宛一凛,连忙低叫道:“藏起来。”
她直视着少年,神色坚定。
少年直直地盯着她,眉头还在蹙起,人已动作起来,他提起她转到一个山坡后。
把她朝着草地上一扔,然后,少年整个人大赖赖地扑了下去.依旧压了个结实。
冯宛大惊,刚要挣扎,少年都囔道:“真舒服。”
声音有点憨。
冯宛这下完全肯定,他真是被下了药了。
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不一会,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明明是朝这方向跑的。”
一男子的声音传来,“药力应该发作了。得找到他。”
那女子不安地问道:“这人功夫极高,又是个倔的,若是知道我们下了药,只怕会不依不饶?”
那男子淫笑道:“放心,那药可是从建康皇室弄来的,查不出来。再说,不是四公主约的他吗?与我们有甚干系?”
冯宛听到这里,暗暗心惊时,突然间,胸前一阵酥麻。
她低下头来。
却见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起,已滑了下去。他的脸便搁到了她的乳上,显然觉得那里温软暖和,他正闭上眼,舒服地蹭来蹭去。
腾地一下,冯宛一张脸涨得紫红。
可她偏偏动弹不得,不但不能动弹,她还得盯着这个乱蹭的人,防止他一不小心发出声音来。
西西索索的寻找声音中,那男子显得有点不耐烦,他低怒道:“怎么就让他跑了?真是不中用!”
那女子委屈地说道:“殿下,实是那人对女人不感兴趣,七儿都快脱光衣服了,他不但无动于衷,还伸手一个耳光,便把她拍得远远的。不止是她,我们几个都挨打了,他一边打一边叫我们丑女人。”
那女子小心地说道:“殿下,他会不会是只对丈夫?”
那殿下冷声道:“没有的事!老五那个蠢蛋,与他有过约定,因此一直不曾碰他。至于别人,打过他主意的不少,可真正近过他身的,至今没有听到过!”
顿了顿,他沉吟道:“我似是听过,他对妇人极为厌恶,能用手指与人碰一碰,已是极为罕见。前阵子在宫中时,便有个扑到他身上的宫女,被打得吐血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找,绕来绕去都在附近。他们显然知道这种事见不得光,也没叫护卫婢女什么的,便这样两人边寻边搜。
就在这时,冯宛一僵。
她慢慢慢慢地转过头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少年又滑了上来,此刻,他正低着头,双手从她的眉,摸过她的眼,又摸上她的唇。
他摸也就罢了,就是像个小狗一样,摸了几下,他还要凑过来嗅一嗅,嗅了觉得味道不错,还伸出舌头舔一舔。
如此刻,他便在冯宛的唇边轻轻舔着,那妖艳的红舌,正把她的上唇挑起,顺着唇线从人中描画到唇角处。
他温热的呼吸,正随着他轻薄的动作,一下一下扑在冯宛脸上。
在冯宛宛如僵尸,一动不能动中,他的兴趣终于转向了她的胸锁处。
在他又摸又按那锁骨窝时,冯宛别过头去。
她一张脸涨得通红,眼中也有点湿润,这时候,她真说不出自己是气苦,还是羞恼,还是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的身子越发的软了……
两人所躺的地方,位于山坡后内陷处,上面被灌木丛严实地挡着。
那两人久寻不到后,终于转身离去。
而这时,把冯宛研究得差不多了的少年,也伏在她身上呼呼大睡起来。
别看少年体形颀长,并不显壮,可他这么结结实实地压着,双手还下意识地扣着冯宛的双手,直让她怎么挣也挣脱不了。
像一只蚯蚓,靠腰部之力拱了很久后,冯宛放弃了。
她干脆眼睛一闭,也入了睡。
醒来时,一双冷漠的眼睛正盯着她。
冯宛睁开眼来。
四目一对,早就笔直的侍村而立,绝美得宛如天边流霞的少年,正冷冽地盯着她。
难不成,他还以为自己占了他便宜?
冯宛羞怒一起,正要说话,少年低哑的,靡荡的声音冷冽地传来,“以后,不许跟你那夫主上塌!”也不等冯宛回答,他衣袖一甩.傲然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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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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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少年步履生风的背影,冯宛突然很想说明什么。
她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追上去。眼看他就要衣裳不整,头发凌乱地走出树林,冯宛唤道:“你衣裳乱了。”
少年脚步一僵。
他一动不动地忤了良久,决然转身,大步走到冯宛面前。
朝着她双臂一舒,他命令道:“给我打理。”
他的命令声坚硬**,可当他的目光转到冯宛脸上,对上鬓角凌乱,脸带红潮的她时,他目光一移,认真地侧过头,看向左侧天空。
冯宛瞪着他。
她唇咬了又咬,最后还是压下羞怒,上前把他裳服理顺,再**束发的玉钗,把他的长发打散。
随着玉钗一抽,那一头墨发如水一样,泄了冯宛一脸。
……风吹来,鬓有香,衣带风。
不知不觉中,她的呼吸,再次混着了他的呼吸。
冯宛垂眸,用手指梳向他的墨发。
就在她的手指梳到他肩膀处时,少年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没有回头,只是这般重重地扣着她的手腕。
冯宛抬头,正要开口时,少年突然甩开她的手,这般披着头发急急向外冲去。
冯宛张口欲叫,看到他冲得太急的背影,又住了嘴……不知不觉中,她也是怒火一消。
良久良久,冯宛回过神来,她找到一处山溪,略作梳洗罢,冯宛向马车停放的地方走去。
这时,已是午后,赵府的婢妾们聚在一起,早等得不耐烦了。
见到冯宛走来,眉娘连忙说道:“快把他们叫回来,就说夫人回来了。”
弗儿与绢儿妩娘等人,则连忙围了上来,她们惊疑地打量着冯宛沾了泥印的裳服,重新梳理过的头发,还有皱褶的裳角,目光闪动着,却没有人说话。
冯宛自顾自走向马车,低声道:“我早出来了,在一处山道,被人撞得摔到了山沟里。”
众女同时惊呼,在冯宛的目光扫来时,那惊呼声小了些。
妩娘问道:“夫人夫人,不知那人是谁?”
冯宛摇头,道:“不曾看清,想是无意中撞的吧。”
她这话一出,众女相互看了一眼,忖道:这佛寺又不是闹市,哪有什么无意中撞人的事?夫人得罪了一看就是爱记仇的大公主,哪能这么容易讨了好处?
本来,冯宛如果一口咬定是大公主做的,她们说不定会怀疑她现在这模样另有别情。可她现在却说什么无意中被撞,那定然是被人复仇了。
冯宛仿佛不知道婢妾们正聚在一起议论,她坐上马车,拉下了车帘。
不一会,马车驶动。
坐在马车中,冯宛的双眼依然明亮得惊人,她盯着前方,神色有点恍惚。
府中,赵俊不在,冯宛沐浴更衣后,披散着湿湿地长发坐在寝房中。午后的阳光透过纱窗,照在跪坐于塌几,自己给自己斟着浆的冯宛身上,颇有一种说不出的静谧之感。
这时,弗儿低弱的声音传来,“夫人,焚香么?”
这声音真是低弱,似是盛满了忧伤和痛苦……是了,昨日她父亲来过,看来她母亲的病又重了。
冯宛淡淡“恩”了一声,道:“檀香吧。”
西西索索的声音响起。
只是点个香而已,那声音直响了好一阵,转来转去的脚步声,更是不绝于耳。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扑通’一声,有人重重地跪在地上。
只见弗儿跪在冯宛面前,膝行两步后,她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冯宛似是被她激烈的动作吓了一跳,蹙起眉头,冯宛问道:“怎么了?”语气中,隐有着不耐烦。
弗儿听出了她的不耐烦。
她重重地咬着唇,颤声道:“夫人,你救救我母亲吧。夫人,你是那么慈善的一个人,只有你能救我母亲。”
冯宛看向额头磕得发青的弗儿,慢慢抿了一口浆。
她想看看弗儿这头,能磕到什么时候去。
砰砰砰的闷响中,弗儿哽咽的,涕泪交加地求道:“求夫人了,求夫人了。”
直看到她的额头都渗出血来了,静室中,冯宛的声音才温柔地飘来,“弗儿。”
“是,是。”
“府中的情况,你是一清二楚。我这里拿不出钱来。”
她垂眸盯向弗儿,见她的唇无声地动了动,自是知道弗儿是想问:你上次也说拿不出钱来。可是大雨来时,你不也拿出一片金叶子了吗?
当然,这话弗儿问不出口。
冯宛静静地看着弗儿,她似是寻思了一会,终于想到了个解决之道:“弗儿,你是我家里派来的人,卖身契还在我手上。如果你愿意,我把那卖身契给你,你自己去人市……”
她下面的话没有说完。
可弗儿不是傻子,她清楚地听懂了:夫人这是要她重找一户人家,拿卖身的钱给母亲看病。
可她卖身的钱,又有多少?
弗儿唇颤抖着,绝望地摇着头,不停地摇着头。
不愿意么?
冯宛望着她,蹙眉叹道:“这也不行啊?”
弗儿哽咽道:“夫人,那钱不够的。”
冯宛望着她,她低叹一声,有点难以启齿地说道:“人市有几处的……罢了,你不愿意,也就算了。”
人市有几处的
夫人竟然说,人市有几处的
弗儿脸色苍白地看着冯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不成,夫人宁愿她去卖身为ji,也不会伸出援手?不对,夫人不是这样的人,看来她是真没钱了。
重重地咬着上唇,直到唇上沁出血来,冯宛才木然站起,僵硬地朝外面走去。
夫人最后一句,说得轻飘,可份量实际很重……(终于学会了打省略号。话说,以前那六个汤元虽然让某人饱肚,甩在这里还是很有份量,至少对我而言,远比现在这个小点点有成就感。)她做人女儿的,都有不愿意做的事,凭什么要强人所难?而且这个人,还是她的主子。
良久良久,一阵压抑的哭泣声飘荡而来,久久久久都没有散去。
傍晚时,赵俊是直冲到冯宛房中的。
他盯着拿着书卷,正低低吟诵的冯宛,大步走近,沉声问道:“今天出事了?”
冯宛回头,对上赵俊紧张烦躁的脸,她点了点头,道:“大公主派人找了我两次,她的人……”
不等她说完,赵俊挥断,“那你为什么不应承?你应该应承的,我从宫中得到消息说,大公主被人训斥了一顿,她找你,只是想和好”
和好么?
她自是知道,陈雅这次找她,只是想和好。
可特意来和好都如此骄纵跋扈,何况是到了她地盘?以她对陈雅的了解,在那**恩赐出一句原谅之前,那羞辱和耳光是少不了的。
更何况,她不需要与陈雅和好
赵俊见冯宛垂眸不语,长叹一声,道:“这下仇越结越深了。”他在房中踱来踱去,又问道:“听说有个中年贵妇训斥了大公主一阵,她长什么样子?”
“三四十岁,容长脸,左眉心有一颗黑色的痣,肌肤很白,不过不像是胡人。”
“知道了,”赵俊挥断她的话,道:“那是皇后之妹,李相国之妻。”
沉吟着,赵俊沉声说道:“这位夫人行事周密又公正,说话很有影响力。她既然开口说要上禀,还说要管教大公主,那必是真的。”
转过头,他盯着冯宛,长叹一声,“管教了又怎么样,你终是狠狠得罪了大公主。”
又瞟了冯宛一眼,赵俊拉着脸,郁怒地说道:“一个两个都是不省事的。哼,妩娘那蠢妇也就罢了,你明明是个周到的,这阵子做起事来,却总是颠三倒四”
面对他的呵斥,冯宛自是不会辩解。
赵俊转了一圈,又问道:“听说你被人推到山沟里。过了一个时辰才爬出来?”
冯宛垂眸,轻声应道:“是。”
赵俊盯着站在阴暗处,身形单薄飘然的她,走出一步,伸手搂上她的腰。
把安静温驯的冯宛搂于怀中,赵俊抚着她的背,温柔地说道:“真没有看清是谁下的手?”
冯宛摇头。
赵俊长叹一声,道:“宛娘,你也有错你知道吗?今晨公主派人来叫你,你若是跟着去了,就没有后面的事了。可你不但不跟着,我听妩娘说,当时你还很强硬?”
冯宛垂眸。
不等她回答,赵俊自顾自地说道:“你呀,就是看多了这些儒家的书,太重什么骨气了。便是那个婢女说话不中听,你谦卑一些,不是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他低头望着她,语重声长地说道:“宛娘,便是为了我,你也应该谦卑的。反正你是妇人,要那么多颜面干什么?”
赵俊说到这里,见冯宛还是安静着,不应是也不认错。不由蹙起眉头,推开了她。
他瞪着她,声音放缓,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公主之事,我会找个机会好好说合的。宛娘,为夫在这里跟你说了,若是大公主愿意原谅你,你切不可再这般闹意气为夫知道,你是在意蓝月镶云佩的事。那件事我想过了,便是那贵人真要见怪,也不过是罚你一通打你一顿的小事,你用不着在意。”
罚的是她,打的也是她,他自是不用在意。便是那贵人一怒之下勒令休妻,他也用不着在意。
赵俊交待到这里,盯着冯宛,不耐烦地问道:“可听明白了?”
“恩。”
听到冯宛出声了,赵俊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衣袖一挥朝外走去。刚来到门口,他又站住了,回过头来对着冯宛命令道:“明天你去一下卫子扬那里。”
他似是下了什么决心,神色特别坚定。也是,朝野都在说,他是依附卫子扬这个娈童上来的,既然他无法自辩了,不如干脆做到底。
赵俊继续命令道:“这几天你可以常去。若是听到什么消息,马上回来告诉为夫。”
说罢,他衣袖一甩,大步离去。
陛下的生辰到了。
经办此事的五殿下下令:天子恩德,无论大官小官,都可以带着家眷参加这一场盛宴。
因此,赵俊和冯宛坐上了马车,驶向宫城所在。
五殿下不曾规定带几个家眷,像妩娘眉娘赵俊都可以带去的。可是,原本是五殿下府中出来的妩娘,现在得罪了五殿下,不是合适人选。眉娘出身红楼,也不适合,想来想去,赵俊只能带冯宛一人了。
马车驶到宫门处时,这里已是车水马龙。挂在两边的红灯笼,穿戴着崭新盔甲的宫中护卫,处处可见的上官贵族,给精神抖擞的赵俊凭添了许多压力,他的背一下佝偻起来。
吩咐把马车侯在一侧,等着一辆接一辆的贵族和上官先过去,赵俊越是等,越是气虚。
他转头看向冯宛。
冯宛正端坐在马车中,被夜风吹起的车帘后,戴着面纱的她,双眸明亮如星辰,便是端着热手的浆,也拿得稳稳的,那股雍容,那股掩不去的自在,直让人感觉到,她才应该是金马玉堂的华贵娇客。
看着这样的冯宛,赵俊心神大定,本来有点心虚气短的不适,这时也消失了。
这是他的夫人,他赵俊的夫人。有这样的夫人,他赵俊怎么可能做一辈子的小鱼小虾?
冲动中,赵俊突然伸手,握紧了冯宛的手腕。
对上冯宛询问的眼神,赵俊认真的,像发誓一样的对她说道:“宛娘,我。”他**地说道:“我就算做到了相国,你也是相国夫人宛娘,我必不负你”
他说得格外的认真。
冯宛静静地看着他,唇角微挑,含笑道:“夫主这是怎么啦?”
经她提醒,赵俊才发现自己的失常,他笑道:“见宛娘仪态天生,心下倾慕。”
他见马车所在很是隐蔽,便悄悄抬起冯宛的手,在那手背上轻轻一吻,直视冯宛的眸,含情脉脉地说道:“为夫这样说,宛娘难道不高兴么?”他嘴角扬得欢,声音呢喃如私语,“宛娘,今晚上,为夫得好好侍侯侍侯你……都两年了,还不曾有孩儿,他人可是会笑话宛娘的。”
说着,他朝冯宛挤了挤眼。
正挤得欢时,突然间,赵俊感觉到马车一暗,似被什么人挡住了光线。
他回过头去。这一回头,他对上了头戴斗笠,坐着一辆极普通的马车的卫子扬,此次,这少年的双眼,正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手。
顺着他的目光,赵俊低下头来:自己的手,正握着冯宛的手。
这么一低头,赵俊感觉到那目光更逼人了。下意识的,他把冯宛的手一甩。
第六十三章 针锋相对
赵俊甩手的动作一做出,少年便是嘴角微扬,露出一个似是满意,更似是讥嘲的笑容来。
警告地盯了冯宛一眼,他收回视线,驱着马车向前走去。
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赵俊虚啐一声,脸色很是难看。
有了这一曲,赵俊已没有心思与冯宛亲近了。见马车走得差不多了,他恼怒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是,是。”
马车再次驶动。
陛下生辰大庆的场地,设在华英宫外面的广场上。赵俊到来时,这里已是塌几林立,火堆处处,整只整只的牛和羊,剥光了架在火堆上,被烤得金黄的肉,时不时地滴下一滴油,溅在了火堆上。
望着前方的人山人海,赵俊游四目顾一会,终于看到了五殿下。五殿下的身周,围拥着数十个大臣,这些大臣中,一袭布衣,头戴斗笠,双手抱胸,懒懒站在后面的卫子扬,明明连下巴都看不清,可那掩不去的绝世风华,还是无形中吸引了太多的目光,直把五殿下都比了下去。
赵俊狠狠地瞪了一眼卫子扬,恰好这时,卫子扬也朝这边看来。赵俊连忙收回目光,不过赵子扬也没有看他,他只是朝他身后瞟了一眼,便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目光。
赵俊暗中哼了一声,对冯宛说道:“走快点。”
他挤入了人群中。
冯宛自是亦步亦趋。
赵俊费力地挤出几步,奈何围着五殿下说话的人太多了,他挤得满头大汗,还是在外围蹦哒着。
这时,他想到了冯宛。
连忙回头,伸手牵过冯宛的手,赵俊再向前方挤去。
果然,这一次变得容易些了。
走出五六步,赵俊忍不住回头看向冯宛。
灯火下,他长相平凡的妻子,那白瓷般的肌肤被火焰照得晕红。夜色中,她双眸是那般明亮,那翩跹宛然,雍容自在得让人不敢轻视的风姿,凡所经行处,便让人下意识地把她当成某个人物,自发自动地让路。
看着看着,赵俊握紧了她的手。
他握得太紧,直让冯宛有点疼。当下,她明亮美丽的眸子,淡淡地朝他扫来,不言不语,娴静平和。
被这样的目光扫过,赵俊下意识的一松手,转眼,他便用指甲搔着她的掌心,笑道:“宛娘,我们到五殿下旁边去。若是有幸见到陛下,记得好好表现一番。”
表现一番么?
冯宛垂眸,温婉地应道:“恩。”
两人来到了五殿下身侧。
赵俊刚要退到后面,五殿下已一眼看到了冯宛。他目光转向冯宛身前的赵俊,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太监走到五殿下旁边,对他低语了一句。
五殿下恩了一声,他转向赵俊笑道:“赵卿这个夫人,当真显目得紧啊。这刚刚赶到,便有人掂记上了。”
他摆了摆手,道:“一起来吧。”
他提步向前走去。
赵俊连忙握紧冯宛的手跟上。
此时还是秋日,夜虽凉而不冷,广场上,这般被火焰无所不在地逼着,不少人的鼻尖都渗出了汗珠。
赵俊便是这样,他不止是鼻尖汗珠直冒,便是掌心也有点湿,被这种湿滑的手紧握着,不知为什么,冯宛竟想到了蛇。
紧跟在五殿下身后,一行人来到广场北面的一个阁楼处。此刻,阁楼的地坪里,都挂上了一层一层的纱幔,风一吹来,紫色粉色的纱幔随风飘舞,如沐浴在月光下的轻烟。
五殿下拂开两层纱幔,走了进去。冯宛一进来,发现这里坐着数十个浓妆艳抹的宫妃。
看到众人进来,宫妃们的目光齐刷刷转来。她们同时注意到了紧跟在赵俊身后的冯宛。
五殿下还在向前走去。
冯宛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她便看到了坐在下首显眼处的冯芸。冯芸云鬓高挽,露出修长的纤颈。这种强调气质的打扮,掩去了她的刻薄,强调了明艳,倒是颇为动人。
当然,坐在这里的宫妃,都是美丽动人的。
冯芸也看到了冯宛,她抬起头,微阴着杏核眼,神态中带着一种得意。
这时,前面的五殿下停下了。
他施了一礼,笑道:“儿臣见过太后娘娘,虞太妃娘娘,见过母后。”
竟然是太后娘娘和皇后?赵俊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低着头的他,刚一站定,忍不住再次看向冯宛。见到她的神色,他再次平静下来。
此刻,关注冯宛的,可不止是赵俊和冯芸,便是站在皇后后面的几位公主,也同时望来。她们朝冯宛望一眼,便同时看向大公主,一个个以袖掩嘴,似在窃笑。
这时,坐在皇后下首的一个中年贵妇温柔唤道:“冯氏阿宛,过来一下。”
叫到她了。
冯宛应了一声,走上两步,恭敬地冲几个贵人行了一礼。
嗖嗖嗖,几十双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
中年贵妇慈祥地端详着冯宛,抿唇笑道:“你们看这孩子,是不是举止雍容,风姿出众?”对上冯宛认出了她,惊愕的眼神,中年贵妇一笑,向太后和太妃说道:“这孩子啊,她信佛,那佛经诵得一道一道的。”
她的声音刚刚一落,皇后在一侧笑道:“是啊,她可把几位公主都比下去了呢。”
一句话落地,赵俊的心重重一沉:该死,必是宛娘得罪了大公主,令得皇后不快了。
一句话便让冯宛得罪了众公主,这皇后的功力,可真是深厚啊。
冯宛垂眸,嘴角依然挂着温婉腼腆的笑容:这里,可不是只有皇后做主的
这时,一个慈祥中透着威严的笑声传来,“孩子,过来。”
是太妃的声音。
冯宛轻应一声,慢步走近。
“傻孩子,再过来一点,让我看看。”
冯宛有点愕然,有点怔忡地抬起头来。她对上太妃,对上她慈祥中透着喜爱的眼神,不知不觉中,冯宛腼腆一笑。
她向前又走出两步,然后盈盈一福,抬着头,孺慕地看了太妃一眼,便迅速地低下了头。
望着在焰火的照耀下,沉静而娴雅,一点也不被皇后的话影响到的冯宛,太妃笑弯了眼,她慢慢伸出手来。
骨节已显苍老的手,轻轻抚上冯宛的头顶,摩挲着她的秀发,太妃轻声问道:“孩子,今年多大了?”
冯宛垂眸,腼腆而温驯地应道:“妾十九了。”
“十九了?也是不小了。”太妃似是想到了什么,有点感慨。
端详着冯宛,她似是越看越喜,伸手从左腕上褪下一个玉镯子,太妃抓起冯宛的手给她套上。
一边套,太妃一边抚着冯宛滑嫩的手腕,赞道:“好孩子,不仅风仪出众,便是这肌肤也养得好,一看就是个有福的。”
说罢,她朝着自己身后的塌几一指,道:“孩子,你坐那儿。”
“是。”冯宛走向那塌几,不过她并没有坐下。这时刻,连公主们都是站着的。
这边,太妃注意到了赵俊,朝着他打量了一眼,太妃笑道:“你叫赵俊?放心,你妻子有我照看,不会少了一根汗毛的。”
赵俊听到太妃的调侃,白脸一红,连忙说道:“太妃娘娘说笑了,说笑了。”说这话时,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流下。
太妃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眉头轻蹙,忖道:这丈夫却是个胆小的,比起他妻子差远了。
她温声问道:“你们结缡几载了?”
赵俊恭敬地回道:“近二载。”
“可有生育?”
赵俊一怔,道:“不曾。”
几乎是他这不曾两字一落,太妃的脸便是一沉,她不高兴地说道:“可是家里纳的妾室太多,没有精力顾及妻子?”
“不,不是。”赵俊听出了太妃语气中的不高兴,他连忙解释道:“实是宛娘她,总不见孕。”
这总不见孕几字一出,四下的低语声响了些,隐隐的,几个含着讥嘲的笑声响起。
……做为夫主,赵俊这话,是对妻子近乎攻击的指责
太妃的笑容一收,她把手中的斟朝旁一放。
“叮”的一声脆响传来,这一放有点重。
在场有些眼色的人知道,太妃更不高兴了。
……这时,皇后微笑道:“这孩子,真是个口快心直的。”她朝大公主看去,叹道:“便与我的雅儿一样。哎,总是在不知不觉便做错了事。”
赵俊额头的汗水渗得更多了,他悔得咬紧了牙关。刚才那话,一出口他便觉得不对,只怪他平素一直是这样想的,竟然忘记了在贵人面前多加掩饰。
听到皇后提到陈雅,太妃淡淡说道:“皇后言重了。”
皇后笑了笑,她瞟向冯宛,道:“冯氏阿宛,听闻你是冯美人的大姐?”
“是。”
“回皇后,是。”
冯宛和冯芸同时站起,恭敬回道。
“哦?”皇后盯向两女,在她的目光下,冯宛低头走出,躬身受着皇后地打量,“听说你们关系不好,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冯宛垂眸,冯芸也没有说话。
皇后盯向冯宛,微笑道:“你这个做大姐地先说。”
她重点提到了大姐两字,使得这句话本身,便含着一种对冯宛的指责。
冯宛垂眸。
好一会,她轻言细语地说道:“我嫡母只我一女,可她死得早……阿芸不是,她性子灵活讨喜。我,许是我妒忌她吧。”
冯宛口里说着妒忌,可她举止落落大方,双眸明澈灵透,一抬头,一说话,一扬袖,自有一种雍容的风华。分明是个晋人称颂的名士,哪里像个斤斤计较的妇人?
反观旁边的冯美人,在听到冯宛的自罪后,她双眼大亮,削细的鼻尖昂得高高的,明艳的脸上,那刻薄和得意掩也掩不住。
不约而同的,众人同时想道:死了嫡母的孤女,又是个性子温吞宽厚的,自是容易被得宠的继妹欺辱
皇后盯向冯芸,慢腾腾地提醒道:“冯美人呢,你怎么说?”
冯芸福了福,清脆而利落地说道:“禀皇后,便是阿宛所说的那样。”
若真是个敦厚的,当着这么多人,怎么也应该给自家大姐存点颜面。可她倒一口应承了,还直呼大姐的名,哪有半点恭敬谦让之心?
冯芸这话一出,皇后眉头蹙了起来。
这时,太妃温和的声音传来,“孩子,忤在这里做甚么?坐到我身后来。”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疼惜。这种不加掩饰的喜受,令得冯芸吃惊了,她瞪向冯宛。
这眼神一瞟,太妃的眉头也蹙了蹙。
一侧,皇后不禁摇了摇头,忖道:这个冯美人与丈夫相处是深谱其道,可终究不是个玲珑的。
其实,胡人豪爽性直的多,在场的除了几位在宫中呆得久的,也有几个宫妃公主与冯芸一样,并不通晓这些妇人话里的弯弯道道。
皇后瞟了一眼冯芸,也懒得叫她回塌,便这么转过头来,对大公主陈雅说道:“阿雅,过来。”
大公主低着头走了出来。
一直到现在,大公主都显得很安静,便是站在皇后面前,也老老实实束手而立,冯宛暗暗忖道:看来大公主真是受过训斥了。
皇后盯了她一眼,命令道:“你在金弘寺,可是对赵夫人无礼过?上前去,给赵夫人致歉”
这话一出,低呼声四面而起,冯宛更是抬头:堂堂一个公主,给她这个小小的外臣妇致歉?这不是打皇室的脸么?皇后这一手,可真够狠的。
这时刻,冯宛最好地选择就是冲出去,率先跪在皇后和陈雅面前,向她们致歉,向她们说,自己也有过错。
可是,冯宛不想冲出去。
她就是想看到陈雅在自己面前低头
更重要的是,冯宛实在太了解太了解陈雅了。
皇后的话一出,早就得过招呼的陈雅走了过来,她来到冯宛面前,朝她福了福,大声道:“赵夫人,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无礼。”
无礼?
堂堂公主竟然对一个外臣妇用上了无礼两字?
这时刻,便是太妃,脸色也有点难看了。
四下寂静。
冯宛上前一步,身影出现在焰光中。
对着除了头昂得高高的,举止都显得谦卑的大公主,冯宛低下头,瞟了一眼大公主。
这时刻,背着光的冯宛,眼神中闪动着一种讥笑和一种强烈的不屑
几乎是冯宛这种目光一露,陈雅便是大怒,她脸孔嗖地涨得通红,恰好这时,目光转回温柔敦厚的冯宛,那不安的声音传来,“大公主,你不是说,要我向太后和太妃承认偷了冯美人的蓝月镶云佩,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的么?怎么你现在,给我行起,行起?”
她没有说下去。
可陈雅听得出来,这话中满满都是讥嘲
她陡然明白过来,怪不得这阵子,赵俊远远地看到自己,都躲了开去,怪不得他对上自己时,远不像以前那般言笑温柔,殷勤备至了原来,是这个妇人掇动了他她掇动了他,还在这里嘲讽自己
喘了一口粗气,早就脸孔紫涨的陈雅,反射性地手掌一扬,一个巴掌扇去
冯宛被她的暴怒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一动不动地准备受她这个耳光。
不过,陈雅举到半空中的手,终是没有挥下去。任性惯了的她,看了看四周,陡然明白了现在这环境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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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故人
卿本风流
数十双目光愕然地看着大公主。
好一会,太妃冷冷的声音传来,“不错啊,胆子很大,教训人的本事也是锻炼很好了。”她转向太后,恼道:“姐姐,看来我们皇家的一些公主,真是需要教导。”
太后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这个太后,看起来六十来岁,双鬓斑白,唇厚面相敦实,虽然坐在太妃的上位,可她一直不声不响的,倒似对比她年少美貌得多的太妃颇为尊重。
这时的皇后,已笑不下去了。她盯了大公主一眼,喝道:“回来”
大公主早在扬起这只手时,便感觉到了不对……可她骑虎难下。此刻听到嫡母的斥喝,抿了抿唇,狠狠剜了冯宛一眼,不甘不愿地退下。
她来到皇后身前。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挥了挥手,不耐烦地命令道:“退一旁去。”冯宛在这里,她不想当着一个外人的面教训堂堂公主。
大公主一退下,皇后便转过头,向太妃陪着笑闲话起来。皇后是个会说话的,只几句俏皮话,便逗得包括太妃在内的人,都笑了起来。
太妃回了两句后,见冯宛安静地站在身侧,低眉敛目,俏生生的身影,显得十分冷清。她叹了一声,慈祥地说道:“孩子,出去玩会吧。”
伸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太妃道:“以后什么时候想了,就过来陪陪我。”
冯宛盈盈一福,道:“是。”声音温婉中含着感激和庆幸。
冯宛转向太后,皇后,一一行过礼后,慢步朝外走去。
赵俊正在外面等着冯宛。刚才他说了那句‘宛娘她总不见孕后,’当场惹得太妃生怒,五殿下不想惹火烧身,便扯着他胡乱告了罪,退了出来。
本来,退出后他可以随着五殿下一道离开的。可看到五殿下淡漠的表情,又挂念里面的冯宛,他干脆留了下来。见到冯宛走出,他连忙靠上,低声问道:“如何?”
一边问,他一边朝里面看了一眼,神色郁郁,显然为没有在太妃面前留下好印象后悔不迭。
冯宛安静地说道:“皇后问了我与阿芸因何不合。”
这话不用她说,赵俊也知道。他们退出时,皇后正好开口。
赵俊蹙起眉头,他盯着冯宛,良久长叹一声,喃喃说道:“你们是亲姐妹,怎么闹得皇后太后都知道了?哎,实在不是好事。”
今晚发生的事实在糟心,他想说冯宛两句吧,可里面具体有过什么谈话,他并不知情,也无处怪责。再说,太妃那么看重她,这是喜事啊。
赵俊默念了两遍这是喜事,强行压下心中的不高兴,勉强一笑,对着冯宛认真地说道:“看来太妃喜欢你啊……宛娘,以后你可以多来宫中走走。”
皇宫可与卫子扬的府第完全不同,冯宛可不想他成天催着自己入宫。当下她垂着双眸,喃喃说道:“可是,皇后娘娘她,似乎……”
她没有说下去。
可这句话及时提醒了赵俊,皇后对冯宛不喜。
他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再次蹙了起来。
好一会,他长叹一声,闭上了嘴。
两人说着话,已不知不觉走入了广场中。远远看到五殿下和众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赵俊道:“你注意点。”说罢,他急急挤了进去。
目送着赵俊离去,冯宛停下了脚步。
此时夜风轻拂,本有点凉意,却因火焰的炙烧,使得风中带着一种热度。
冯宛侧过头,背对着火焰,慢步向黑暗处走出几步。
火光点点,热力逼着背梁,前方入目处一片黑暗,树影幢幢,隐有风穿树林的呜咽声传来。这般看着,这般听着,那地方似隐藏着无数秘密,也似乎有的只是宁静。
冯宛信手把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她吹的,是一首无名曲,曲声空灵中透着惆怅,仿佛一个人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来,她的一边是东边灿烂的初日,一边还残留着那黑暗的冷意。
她不是一个喜欢惹人注目的人,这曲声,低而婉转,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能在唇间回荡。
一个清脆好奇的声音传来,“你吹得什么?真好听”
是一个妙龄少女的声音。
冯宛慢慢回头。
还不曾照面,她的唇角便含上了笑意。回过头,温婉地看着眼前这个俏丽中透着天真的少女,冯宛颌首为礼,道:“不过是随便吹吹的。”
“随便吹吹么?可真是好听呢。”
少女的声音又脆又糯,杏眼好奇地打量着冯宛。
冯宛也在打量她。这少女一袭昂贵的碧玉湖绸,略有点婴儿肥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天真的笑容……冯宛是识得她的,在前一世,她与少女好象也是这个时候相识的,少女天真善良,对很多事都抱着一种纯真稚嫩,与人为善的想法。她是冯宛的好友。
重生后,有一次在路上,她见到了少女,当时她曾经想过提前与她结交。毕竟这少女有点来头,可以成为她暂时的助力。
可此刻,冯宛突然不想了。
……数年后的那一场大乱,少女和千千万万人一样,落了个尸骨无存。她死后不久,冯宛以为赵俊也在动乱中受了重伤,急急赶去时落入陷阱,被逼自杀。
这样一个世道,每一年都有动乱,每一个生命,都难以善终。她累了,她前一世也为他人考虑得太多了。这一世,她不想再在噩梦缠身,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去为好友将要遇到的危险而担惊受怕。
便这样吧,让一切自然的来,自然的去。如果将来能够援手,她会顺便为之。
少女见冯宛盯着自己,咧着嘴,露出两口小虎牙笑道:“我叫陈芝,夫人你呢?”
冯宛微笑道:“我叫冯宛。”说罢,她朝着陈芝福了福,道:“女郎慢赏,我先告退了。”
说罢,她转过身。走了几步,冯宛看到一个翩然而来,明明身着束腰胡服,却仿佛穿着长袍广袖,动作洒脱中带着自在的青年。
是那个玉郎,他正施施然地朝陛下所在的地方走去。
冯宛目送着他翩跹而来的身影,眸光闪了闪。
这时,一个婢女急急挤到她身边,说道:“可是赵夫人?你夫主叫你过去呢。”
冯宛应了一声,道:“好。”
婢女率先朝着五殿下那一席走去。她一边走一边说道:“夫人跟紧点,你夫主叫得甚急。”
“是。”
状态不对,只送上二千字,剩下的明天一并补上。
第六十五章 拒绝
卿本风流
广场上人多拥挤,婢女走了几步,便转身朝外面走去。
她所走的地方,是广场稍偏处。与广场中央人来人往相比,这里明显安静些,阴沉些,不远处风吹树叶的呜咽声,响个不停。
冯宛低头走了十几步,便看到两个护卫打扮的汉子从黑暗中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他们走得很快,脚步沉闷有力,那时不时盯向她的目光,有点闪烁。
冯宛心神一动。
她停下了脚步。
那婢女走出两步,见她不曾跟上,不由回过头来。她蹙起眉头,唤道:“赵夫人,赵夫人?”
声音有点急有点高,显出点不耐烦。
冯宛抬头看向她,扬唇一笑,温婉有礼地说道:“有礼了。我夫主那,我自行过去便是。”她关切地说道“看姑子这般急忙,想是有事,你先忙去吧。”
说罢,冯宛转身,想朝广场人多处走去。
她拒绝得体贴有礼,那婢女呆了呆,叫道:“可你夫主叫得急……”
“姑子多心了,我夫主那,我自会解释,你去忙吧。”
冯宛瞟了一眼那两个还在摇晃着走来的护卫,不再多言,身形一转,挤入人流中。
“诶,诶赵夫人,赵夫人?”
那婢女急急唤了几声,眼见冯宛越去越远,不由苦恼地跺了跺脚。这时,一个婆子的声音传来,“怎么让她走了?”
婢女连忙回头一礼,委屈地说道:“奴也不知,这赵夫人行事好生任性。”
婆子瞪着她,冷冷说道:“这话你还是跟大公主去说吧。”说罢,婆子朝那两个汉子使了一个眼色,令得他们停步后,与那婢女朝一个角落走去。
站在不起眼的地方,冯宛看着这一幕:这一幕,她梦中没有。想来,有些事已经改变了。
不过改变又怎么样?她们的性格摆在那里,有那样的性格,便会有那样的行事。
想到性格一事,冯宛摇了摇头。据她所知,陈雅是个性急的人,她的仇一般忍不到第二天的。
冯宛沉思一会,提步继续朝着五殿下那一席走去。
不一会,她便来到了赵俊身后。
此刻,赵俊坐在塌几上,在五殿下诸臣中,他的位置十分靠后,半边身子都落到了阴暗处。
感觉到冯宛走来,赵俊朝她瞟了一眼,皱眉道:“怎地才来?”
见冯宛不答,他便不耐烦地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因此,他都忘记叫来婢女,给自己的妻子备上塌几。
赵俊这一举动,旁边众臣的妻妾都有注意,她们时不时朝她瞟来,只是对上风姿雍容的冯宛,不敢出言指点。
冯宛朝昂着头,认真地倾听着前方同僚的说笑声的赵俊看了一眼,挥手召来一个婢女,客客气气地要了一副塌几。
按她的意思,这般站在阴暗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她不耐烦呆会赵俊想起来,又怪她不知自己尊重自己。
婢女应了,迅速地搬了一副塌几来。
冯宛刚刚坐下,旁边一个妇人便凑过头来,笑道:“看来夫人是个惯掌事的……你家夫主没开口,就自己要了塌几。”
话中带着嘲讽。
冯宛回过头来。
阴暗处,她的翦水双眸明亮异常,微笑地盯了这妇人一眼,冯宛温婉答道:“夫主自有大事要忙,这等小事何必累他操心?”
那妇人一噎。
赵俊就坐在前面,两女的对话也听得个一清二净,听到冯宛地回答,他嘴角满意地扬了扬。
这时,几人地说话声传入冯宛耳中,“五殿下刚见过陛下了。”“陛下似是说了什么话,你看殿下开心得。”
“这天黑得真早,才酉时二刻呢。”
“看,宴会开始了”
宴会是开始了。
无数的火堆,在一瞬间全部燃起,腾腾的火焰中,排成队列的宫婢和太监,捧着酒肉,抬着饭菜,迤逦上前。
而广场正中央,五殿下特意请来的晋地歌舞伎,也在鼓声中扭着香风上场了。
五殿下不是一个懂风雅的人,他请来的歌舞伎,就是一个字:多二三百个衣履飘然的美人一出现,便博得了一群大老粗的叫好声。
这时,五殿下走了出去。
他举起酒樽,朝着阁楼上恭敬一礼,朗声道:“此樽敬之父皇,愿父皇万寿无疆,愿我大陈国万载昌盛”
声音一落,他率先跪伏在地,随着五殿下这一跪,站在五殿下身后的众臣护卫婢妾,也齐刷刷一跪。
这些人都给跪了,剩下的人相互看了几下,也在犹豫中慢慢跪下,渐渐的,扑通扑通跪地声不时传来,转眼间,广场上黑压压跪了一片。在五殿下诸臣的带领下,他们乱七八糟地叫道:“愿陛下万寿无疆,愿我大陈国万载昌盛”
这些胡人治国,远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平素臣子们见了皇帝,跪拜的没有几个。此刻,这么黑压压跪了一地,叫喊声惊天动地,阁楼上的皇帝,真真觉得自己就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了。他哈哈一笑,挥着袖叫道:“起来吧。”刚唤完这三字,马上觉得不妥,皇帝粗嘎地叫道:“免礼。”
五殿下连忙带头唤道:“谢陛下隆恩。”
说罢,他带头站了起来。
站起来时,五殿下容光焕发,赵俊也是容光焕发……那阵大雨小雨不断时,他们窝在五殿下的府中,商量的便是这个。整来整去,也就整了这么一套出来。现在看来,陛下果然是欢喜的。
赵俊四下顾盼着,暗暗忖道:这允许臣子们带妻妾的事,还是我提议的。看看现在广场上这人流,刚才跪拜呼喊那热闹的架式,果然陛下也给震动了。
想到这里,他摇头晃脑,一派洋洋自得。
皇帝显然是真开心了,鼓乐声中,他竟然带着妃子们,从阁楼中走了下来。
陛下动了,而且他正朝五殿下这一席走来。嗖嗖嗖,广场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一角,那一侧,另外几位殿下盯向这边的目光,都带上妒火。
皇帝的身边是皇后,皇后的后面,一片花团锦簇中,冯芸的身影若隐若现。另一侧,是数位公主,公主中,大公主的身影也若隐若现。
冯宛悄无声息地向后挪了一步。看了看,发现自己还是处于一片光亮中,左右又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后,冯宛不动声色地站起,慢慢走向后方的角落处。
……大公主那人性急,她此刻还是避一避,尽量不与她见面的好。
刚刚退到黑暗处,冯宛看到那里站着一人,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那人的声音传来,“你是,那位冯氏宛娘?”
声音虽疑惑,却清悦动听,正是那玉郎的声音。
冯宛没有想到,刚才还见到他,此刻他便躲到这里来了。不由怔了怔。
回过头来,她刚要行礼,想起眼前这人的性格,便又停下动作。歪着头,冯宛含笑望着他,低声笑道:“是不耐热闹,还是不耐行礼?”
她倒是问得直接。
黑暗中,玉郎压着嗓子哈哈一笑,也低声回道:“自是不耐行礼。”
只是六个字,却有着一种掩不去的傲气,一种道不明的轻鄙。也是,以他的出身,又怎么会愿意给这种胡人小族的蛮夷之君行跪拜大礼?
冯宛一笑。
她清脆动听的笑声传入玉郎耳中,却令得他轻叹一声,道:“你这样的妇人,怎地有那么一个……”
不等他说完,后方光亮处,传来赵俊压低了,焦躁着的叫唤声,“宛娘,宛娘?”
看来是躲不过了。
冯宛朝着玉郎行了一礼,低声道:“有人相召,容告退。”
她刚转身,玉郎地声音传来,“召者何人?为何要告退?”声音中带着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骄狂。
冯宛摇头苦笑:这个天之骄子,任性惯了,身边也有的是人保护。他也不想想自己一个妇人,哪有那个资格拒绝丈夫的召唤,哪有资格摆出傲然不理的架式?
她没有回头,只是温婉笑道:“郎君忘了,妾既是贱民也是妇人无礼狂妄,条条种种,都是贱民愚妇取死之道。”
这里的每一个人,伸伸手指,都可以取了她这条小命去。
望着冯宛离去的背影,玉郎沉默了。
好一会,他低笑道:“说得那么卑微怯弱,风姿却从容至此,倒真是个有意思的。”
转眼间,冯宛走到了光亮处。
果然,不知什么时候起,赵俊已站在了陛下身侧。不对,他是站在大公主面前,只不过大公主的旁边五步远,便是亲切见过几位大臣的陛下而已。
远远看到冯宛,大公主陈雅双眼便是一眯,一股强烈的怨毒厌恶之气,流转其中。
至于赵俊,他正对大公主陪着笑,那俊朗的脸上,满满都是殷勤和喜欢……对于女人,赵俊一直有一手,便是不喜欢,他也总能装出几分喜欢来。
看来冯宛娉娉婷婷地走近,眉宇间一片宁静,陈雅眉头一竖,提着声音笑道:“陛下驾到,你这妇人却私自跑了,莫非会情郎去了?”
声音清朗响亮,带着任性的语气。
果然,听到她这无礼的话,旁边的皇后等贵人,只是眉头蹙了蹙,便不再在意。
可公主发话了,冯宛做为下臣之妇,不得不在意,不得不回答。
冯宛扭捏地低下头,她咬着唇说道:“大公主玩笑了,臣妇只是,只是……”她一副羞于启齿的模样。
看到她这模样,那几道瞟来的目光给收了回去:大公主也真是的,人家妇人多半是小解去了。当着众人这么大声逼问,怪不得这妇人都臊得抬不起头来了。
话说回来,若是冯宛是一副风骚艳丽的模样,大公主那句私会情郎,也许还有几人会相信。
大公主重重一哼,冯宛这个样子,她自是不好再逼问下去。
眼珠子一转,她对着赵俊笑道:“赵家郎君,我看你这个妻子不错,又会穿裳又知礼仪。不如,你把她今晚借给我,好不好?”
这话是大公主临机一动说出的,话一吐出,她自己便觉得理由十分充足,当下昂着下巴,紧紧地盯着赵俊,一逼他不答应也得答应的架式。
赵俊呆了呆。
这么片刻,他已清楚地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此刻大公主的架式,分明是不怀好意。若是真把宛娘留在宫中,只怕第二天他迎回去的是尸体了。
一想到冯宛变成一副尸体,僵硬灰败的样子,赵俊心下一寒。几乎是反射性的,他摇了摇头,说道:“大公主说笑了。”
这一次拒绝,他的声音还是干脆响亮,摇着头,他很快找到了原因,“此时天色已晚,宴会一过,只怕已是子时。大公主说笑罢了。”
陈雅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不由怔了怔。
转眼,她目光不善地瞪着赵俊,见到他看着自己,坚定而执着的表情,不由恼怒地撅起了唇。
这一次,赵俊却是直接不理。
……大公主对他最和善,再有好感,他一个大丈夫,也不能唯唯诺诺得把妻子送到她手上去死。不管如何,宛娘终是他的妻子,再说,宛娘的背后,还有那卫子扬,还有那个太妃。
而且妇人就是马,你由着她的性子来,她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把你甩下去了。温柔小意可不等同什么都得听从。
大公主恼怒地瞪着赵俊,瞪着冯宛,气怒之极,却只能安静地站在那里。
从她时不时看向皇后的眼神便知道,她还是有所顾及的。
这时,冯宛已经走近。
大公主盯着朝自己行礼的冯宛,向赵俊冷笑道:“果然夫妇情深啊。哼,莫非你以为我会欺负你这妇人不成?告诉你,本公主也只是试探试探你罢了”
她这话如其说是解释给赵俊夫妇听,不如说是解释给皇后和太妃的人听。
在远远近近传来的笑声中,大公主瞪着赵俊和冯宛,显得有点焦躁,那牙齿咬了又咬,四白眼瞪了又瞪,终是按住了火气,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那边,陛下已在召见卫子扬了。
与他和颜悦色地说了两句话后,陛下伸手在卫子扬的肩膀上拍了拍,赞叹道:“卫郎虽少,不输霍家儿。”他指的,是汉朝名将霍去病。
说到这里,陛下朝五殿下警告性地瞪了一眼,又笑道:“你这孩子生得又好,又有将才,朕看了实在欢喜……不如,朕把四公主配给你如何?”
他这个五儿子,是个有才的。这样的儿子为一个男子沉迷,实在不是好事。罢了,今天便把这一段孽缘割断了吧。
想着,陛下挥了挥手,把羞喜交加,激动得都要哭出来的四公主召到了身边。
陛下轻轻一推,红着脸,眼中泪珠欢喜得直转的四公主,已站到了卫子扬身侧。
无数双目光都看向这里。
冯宛也看向那里。
在众人地注目中,卫子扬抬起头来。
一双斜长含情的凤眼,朝着冯宛的方向,有意无意中一瞟后,卫子扬靡哑而坚定的声音传来,“陛下见谅,臣不愿意。”
臣不愿意
这四个字太坚定太绝决,那是毫不思量的绝决
嗖地一下,四公主脸色惨白。
皇帝有点不满,他皱起了眉头,“为何?”
卫子扬抬头盯了四公主一眼,冷冷地说道:“数日前,臣应四公主之约,却险些被人下了药。”
轰——
绝对的安静中,卫子扬挑着眉头,厌恶地说道:“臣乃堂堂大丈夫,实不喜欢这种无端羞辱。”
“哇——”地一声,四公主哭泣的声音传来,她一边哭着,一边抽噎地说道:“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呜”
绝对安静之中,四公主的饮泣声,便如打在湖中的石头一样,荡出了一圈圈涟漪。
在皇帝青着一张脸,不知如何处理时,卫子扬转向四公主,道:“我知道不是你。”他的声音冷漠之极,“我也知道那人是谁。”
他最后一句话落地,四下由绝对安静,变成了嗡嗡声一片。
便连皇帝,也忍不住瞟了卫子扬一眼,对上他那绝美得苍天也会妒忌的脸孔,忖道:你便是知道又能怎么样?打你主意的人多着呢。
这时刻,他也不知怎么的,对眼前这个天才少年,完全放下心来。
……有着这样的外貌,又是这么一副鲁直的性子,再有才又能怎么样?我遣一个刀斧吏便可以杀了他
想到这里,皇帝长叹一声,摆出一副羞愧于心,却又无法给眼前这个少年一个公道的表情来。
沉吟一会,皇帝突然命令道:“卫子扬听令”
望着依然寒着脸,老老实实单膝跪下的卫子扬,皇帝说道:“从即日起,封你为虎贲将军。”
众人哗声一片。
陈朝的兵制承袭汉朝,虎贲统领二千精骑,主要保护都城不受侵犯。那已是拥有独立统兵权的一方要将了。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一点也不给陛下留颜面,出身低微的弄臣娈童,这一转眼,竟被陛下授以要职,成为一个实权在握的将军。
面面相觑中,皇帝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道:“还不谢恩?”
“臣谢恩”
皇帝呵呵一笑,扶起卫子扬,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好干”
“是”
还欠一千字,明天奉上。对不起,今天又晚了。
第六十六章 戏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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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盯着毕恭毕敬的卫子扬,再次哈哈一笑。这时,一阵再也无法压抑的哭泣声从旁边传来,却是四公主以袖掩脸,冲了出去。
盯着女儿的背影,皇帝低喝道:“真是不懂事”
喝是喝骂,他的眼中还是露出一分满意来。他最疼受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一个那样出身的丈夫?本来还想着,如果卫子扬真想要当这驸马,不妨再使一些手段来让他清楚自己的份量。有些人嘛,才是有才,可要用得顺手,还得好好打磨。
现在这个结果,他是很满意了。
抬起头,卫子扬瞟了一眼皇帝,嘴角微扬间,目光扫向皇帝身后众人。
一时之间,一众惊疑不安的神色,都被他收入眼底。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一滞。
他看到了一个妇人,两目相对时,妇人迅速地低下头。饶是如此,那一瞬间,她湿润的眼,狂喜的表情,还是映入眼帘。
他还真没有看到,这妇人如此激动欢喜过。
冯宛确实是开怀的。
他有军权了
这世上有一种人,给了他一点风,他就能翱翔天际,给他一点水,他就能遮天蔽日。
上一次,卫子扬明明立了大功,却只能把功劳归结于五殿下,只能继续背着娈童弄臣的名头过日。记不清他前世是什么时候起步的冯宛,心也是不安的。她害怕因为自己的插手,使得他的命运被改变。
他的命运没有改变,真好。
垂着眸,冯宛紧紧握着拳头,借由这个动作,她在抑止心下的欢喜。
在冯宛的旁边,赵俊也是高兴的,不管如何,卫子扬成为将军,对他还是有好处的。
卫子扬收回目光,朝着陛下躬身行礼,后退,接过刚刚书就的圣旨。
望着围在卫子扬身周,恭喜不绝的众人,赵俊微微侧头,对冯宛道:“宛娘,呆会我们也过去恭喜一下。”
说到这里,他似是在喃喃自语,“陛下也太重军功了。”
当今陛下,不仅重军功,而且重视将才。他对武人的喜欢和看重,远胜过文人。
想这个卫子扬,他的出身远不如自己,可他现在已是独立领军的将军了。而自己,却还在五殿下的门下,混得食客不像食客,门客不像门客,连个正式的臣子都不是。
赵俊想到这里,再次喟叹一声。
几乎是突然的,他转头看向冯宛,道:“宛娘,你该不会给这姓卫的出过什么主意,助过什么力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可隐约间,他就是觉得,宛娘好象有这个能力。
冯宛错愕地看向赵俊,对上他沉郁不满的表情,不由笑道:“夫主何出此言?卫家郎君凭的是战功,我一妇人怎有这种能耐?”
赵俊一怔,自失一笑,想道:倒也是。
他再次转眼看向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卫子扬,长叹一声后,向冯宛说道:“宛娘,夫妇本是一体,方才为了你,我得罪了大公主。你呢?你可有为我从卫子扬那里探得什么主意?想到什么帮我的法子?”
他说得笑吟吟,盯着冯宛的目光却是认真的。
来了。
他总是这样,总喜欢吹嘘自己地付出,总想让人觉得,他为你做了许多许多。
其实,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任由大公主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得到满足?在他的字眼中,怎么可能有这种光赔本却得不到任何好处的事?
垂下双眸,冯宛声音细细地回道:“这事殊是不易。五殿下他为陛下做了寿,得了陛下欢心……”
不等她说完,赵俊不耐烦地打断,“宛娘你得想着怎么帮我,而不是想着怎么帮五殿下”
顿了顿,他又说道:“殿下得到多少利益,我不想管,我只想挽回在殿下心中的形像,重新得到他的重用。你可明白?”
冯宛自是明白,她垂眸,在他的紧紧盯视中,蠕蠕地说道:“我,我是说,五殿下刚刚得到了陛下的欢心,便是有什么好主意,也不会如上次那般重视。”
她的意思是说,时机还没有到,还得耐心等一等了?
赵俊脸颊上的肌肉猛然跳动几下,他紧紧抿着唇,焦躁地说道:“你不知道那些人看我的目光。明明敬我畏我的,现在都敢当着我的面取笑……我实是不想等。”
他声音刚落,便对上冯宛看来的,明明温婉,却透着种奇异的目光。他一眼盯去,冯宛马上低下了头,依然是那么娴静怯弱。
赵俊收回目光,继续沉在他的苦恼中。
他不知道,此刻低着敛目的冯宛,却在想着:前一世这个时候,他已是五殿下身边最重视的五个大臣之一了。就在陛下圣寿不久,对,就有明天,陛下召见了他,升了他的官。
就在明天,他赵俊便是堂堂的朝官中的一员,从此后,他会一步一步走向他的辉煌。
可这一世,他将步步艰难……
嘴角荡漾着奇妙的笑容,冯宛慢慢抬头,静静望着焦躁不安,苦闷不已的赵俊。
就在这时,冯宛听得赵俊烦躁郁怒地低骂道:“都是妩娘那个贱妇坏我好事”
骂了两声,他朝前方重重一踢,奈何踢得过重,脚尖撞到了一块石头。“砰”的一声,赵俊痛得哎哟连声,抱着痛脚连连跳动。
他的叫痛声不大,可这时刻,却有一个紧张的声音传来,“大姐夫这是怎么啦?”
打扮得雍容得体的冯芸,扭着腰急急走了过来。她担忧地看着缓慢放下脚去,脸孔痛得扭曲却强撑着的赵俊,瞪向冯宛,叫道:“大姐,姐夫疼成这个样子,你不心痛,还站在旁边看什么热闹?”
这一次,冯芸的喝骂声刚出口,赵俊自己连忙低叫,“别闹,别闹,我没事,没事。”
他回头看了几眼,见只有几人注意到这里,心下一松:这么多贵人在场,总算没让他们看到我不稳重的样子。
回过头来,见冯芸还在瞪着冯宛,赵俊蹙着眉,忍不住低声解释道:“你大姐是对的,她知道我不想被人看到。”
几乎是声音刚落地,赵俊便忍不住想道:宛娘还是宛娘,四姑子她不是不聪明,可她只想着自己,便没有顾及过我。
冯芸一次又一次地让他不愉快,不知不觉中,在上一世合作无间的两个人,这一世心中都插了一根刺。平素没什么,一旦有事,便习惯性地把对方朝坏的地方想。
好一会,不再疼痛的赵俊站直来,他微笑地望着冯芸,亲密地唤道:“四姑子,怎么你有闲过来?”
是啊,怎么冯芸一个堂堂的美人,竟然在陛下不曾离开的时候,这般前来与他们相见?
赵俊不说这话还罢了,一说这话,冯芸便有点恼了。她忍着火,低声细语地说道:“是皇后娘娘令我过来的。”
说罢,她看向冯宛,不耐烦地说道:“大姐,我们本是亲姐妹,便是以前有过什么不对,现在也一笔勾销了。”
她瞪着冯宛,命令道:“以后,你不许拆我的台不许让我在外人面前难堪。”盯着温婉无语的冯宛,冯芸苦涩地说道:“你在大公主面前说我坏话,又在太妃皇后面前落我面子,这样就很好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阻了我富贵之路。你阻了我富贵之路,便是阻了大姐夫富贵之路”
冯芸说得振振有词,她时不时地朝赵俊看上一眼,见他低头听着,便转向冯宛,“阿宛,你可明白了?”
声音有点严厉。
真是好笑,明明是气虚的,明明是受了斥喝,想来求得和解的,可开口说出的话,还是这般居高临下。
冯宛垂眸不语。
冯芸忍着怒火,冷笑道:“莫非你以为攀上那个卫子扬,便能保得富贵?你可别忘记了他……”
因实在不满,她的声音有点重。
还没有说完,一个靡荡动听的声音从一侧传来,“似乎有人提到了我?”
这声音是如此悦耳,几乎是一出口,便把旁边的声音盖了下去,便令是众人不由自主的顺声追逐而去。
冯芸和赵俊三人,同时转过头来。
冯宛也转过头去。
一袭黑裳的卫子扬,正双手抱胸,懒洋洋地从阴暗处走来。腾腾的焰火,照在他绝美得难言难画的脸上,红色的火焰,映照在那妖色的眸子中,似有一股荡人心魄的血火在其中流荡。
他薄唇微扬,含着冷也含着笑,这般慢慢靠近。
不知不觉中,众人同时想到了那黑暗中猎食的豹子,不知不觉中,众人被这华美的优雅和危险,激得向后退出一步。
冯芸堪堪退出一步,便急急刹脚,心惊地想道:怎么被他盯着,会这么可怕?好象陛下都没有他这种威势。
面对这个缓步而来,带着天生高贵的妖艳少年,冯芸和赵俊的脸,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发白,不知不觉中,他们低下了头,现出一副畏缩之象。
这样的两人,哪里还有刚才的不可一世?
卫子扬盯着两人,嘴角冷冷一扯,目光转向冯宛。
望着她,他低沉地说道:“数日不见,一切可好?”
冯宛垂眸,向他福了福,道:“禀虎贲将军,妾身一切安好。”
听到冯宛地回答,卫子扬沙哑一笑,低沉的,靡荡地声音如春风在夜中绵绵而来,“不错,甚是有礼。”
他说到这里,径自伸手扣上冯宛的手臂,把她朝自己身前一带,似笑非笑地说道:“赵夫人摘得好清啊。”
这语气,这动作
冯宛直觉得背后一阵火辣辣的痛
她苦笑起来:这少年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唯恐天下不乱。
她抬起头来,夜色中,她美丽的眸光中,荡漾着温柔和叹息,“快放手。”她求着他,“大伙都在看着呢。”
眼前这少年,长得如此妖孽,简直就是一颗夜明珠,走到哪里哪里便是通明一片。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喜欢被人注目,却偏偏要故意招惹她。他明明知道自己是有夫之妇,偏偏喜欢当着她夫主的面撩拔她。
可她还没有办法,只能叹息,只能求着他。
四周投来的目光越来越多,卫子扬却浑然无视,他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冯宛紧张不安的模样。
他嘴角扬起。
再次把她朝身边一带,卫子扬低靡笑道:“走,与我说说话去。”
说罢,他半拖半拉地,就这么把冯宛带入了黑暗中,空留下一地窃窃私语,面面相觑的人。
这些人,这些目光,在低语一阵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赵俊。
对上这些人目光中的恍然大悟,赵俊一张俊朗的脸,涨得青了又红,红了又紫
他重重地咬上唇,都没有注意到唇间沁出了血。
冯芸一直在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直到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
迅速地转过头,冯芸瞪向赵俊,低低叫道:“大姐夫”她的声音有点不敢置信,“你便任她这么,这么……”她说不下去。
赵俊正是恼羞成怒时,闻言脸色大紫,他瞪了她一眼,重重一哼。
冯宛见他发火,倒也识趣,连忙闭上嘴。见到赵俊转身就要离开,冯芸追上一步,低低说道:“大姐夫”
前方传来赵俊压低的沉怒的声音,“闭嘴”
“不是这个。”冯芸认真的解释道:“大姐可知,陛下是怎么说这卫子扬的?”
她抢上一步,压低声音细细地说道:“陛下说,此子有绝世之才,奈何不是姓陈。陛下还说,幸好是个冲动鲁直的,假以时日,倒可以成为大陈栋梁”
看到赵俊慢慢止步,冯芸低低说道:“我跟陛下这么久,从来没有听到他这么赞许过一个人。那一次他主事的战斗,陛下翻来覆去地问了又问,查了又查,最后便有这句感叹。”
咬着唇,冯芸脸上掩不去欣喜,“大姐夫,这卫子扬,或许可以成为你我臂助”
冯芸朝四下看了一眼,低声说道:“只要有机会,大姐夫你记得把这姓卫的介绍给我。姐夫应该知道,大姐那性子,阴阳怪气的。靠她不如靠我们自己。”
她的声音一落,赵俊冷淡的声音传来,“只怕那姓卫的不会给你面子。”
冯芸闻言,低低一笑,“这个大姐夫就不知道了,若是妇人,我许是不行的,对付丈夫嘛,阿芸我有的是手段。”她哧地一笑,道:“至少比我那大姐要强百倍。”
声音中满满都是自信。
冯芸说到这里,见到赵俊低头不语,正准备再说什么,两个宫婢向她大步走来。
冯芸瞟到她们,连忙说道:“皇后召我了。大姐夫,我跟你说的话,一定要铭记在心。”
说罢,她扭着腰,脸上带着灿烂明艳的笑,迎上了那两个宫婢。
冯宛很是无奈。
她手臂被紧紧锁着,这般生生地拖到黑暗处,不用想,她也可以知道,从此后众人会如何看待自己。
忍了忍,咬得牙齿格格作响的冯宛,低叫道:“卫子扬”黑暗中,她的双眼因愤怒而熠熠发光,“你别太过份”
前方,传来卫子扬懒懒的声音,“我怎地过份?”
冯宛大怒,她磨着牙,气呼呼地说道:“你可知道,你这么一拖,我将面对多少为难和非议?”
前方卫子扬的声音,依然懒懒的,漫不在意的,“是么?反正你这妇人奸猾得紧,自会想法子应付过去。”
冯宛大恨,
听到她清晰的磨牙声,卫子扬低低笑道,“便是上次吧,我原想着,脸上带了几颗牙齿,你必定会过得很难。”他哼了一声,颇为不满,“结果,你这妇人半点损伤也无。也不知是怎么巧言令色过关的。”
听他这语气,上次自己没有被赵俊责骂,为难,羞辱,他倒是很失望很不高兴了?
冯宛大恼。
这时,卫子扬停步回头。
对着黑暗中,因愤怒而双眼明亮如星的冯宛,卫子扬慢慢朝她凑来。
便这般凑近她,直到两人的鼻子抵在一起,他才停下动作。他实在靠得太近,冯宛刚要侧头让开。冷不丁他双手一伸,把她的脸强行固定在那里。
逼着冯宛与自己大眼瞪小眼,直看到那双美丽的眸子瞪成了斗鸡眼,卫子扬才得意地扬着眉。他食指抚上她的眼,温柔靡荡地低唤道:“阿宛。”
他叫得实在太温柔太温柔,喷出的温热气息,更是暖暖地抚触着冯宛的脸。
不知不觉中,她的斗鸡眼变得专注了。
卫子扬忍着笑,声音继续靡荡如水,食指如春风般在她双眼间划过,他呢喃道:“阿宛,我就不喜欢你冷冷清清的,看你现在羞恼傻气的样子,多美?”
他笑吟吟地看着冯宛的脸色由晕红转为青色,突然凑过唇来,“叭唧——”一下,在她的眉心间重重印上一吻
轰——
冯宛刚刚变青的脸,又涨得通红通红了。
望着手足无措,呆呆傻傻的冯宛,卫子扬先是得意一笑,转眼他蹙了蹙眉,似也被自己的举动惊呆了。
慢条斯理地松开她。然后,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裳,骄傲地望着她,他语气冷漠如冰,“丑女人,我可不会喜欢你”
说罢,他优雅转身,傲然离去。
浑浑噩噩的冯宛,呆呆地目送着他离去。直到身后传来几声哧笑,她才赫然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的身后,竟聚了几个看热闹的女郎
欠的还清了哦。
第六十七章 赵俊的怒火
这些追出来看热闹的女郎们,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冯宛,哧笑连声,满是嘲弄。
望着这些人,冯宛暗叹一声,忖道:卫子扬那家伙,定是因为我不答应离开赵俊而生闷气。可他这闷气生得,可真是让我难做了。
她平静地朝众女看去,整了整衣裳,优雅提步。
她自在而自然地来到众女身边,从她们之间擦过去,风姿曼秀地走向广场中。
望着她这自在到了极点的身姿,众女郎直是呆了呆,直到看到冯宛走出了五六步,一阵哧笑嘲讽声才不断传来。
这些女郎所说的,莫不就是讥嘲她放荡不知检点,也不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她们所说的话实在没有新意,冯宛哪里在意?她施施然地走出了阴暗处。
站在角落,远远瞅见喧嚣热闹的众人,瞅见形单影只,低着头踱着步,神情郁郁的赵俊,冯宛暗叹一声,转身朝着停放马车的地方走去。
她得好好清净,好好寻思一下了。
赵府的马车,停放在不起眼的地方,看到冯宛走来,驭夫连忙掀开车帘。
冯宛跳上马车,她伸手把车帘拉下,就着远处闪烁的火焰,睁大眼,静静地看着自己黑暗中的手。
……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中,一阵阵脚步声依次传来,随着一辆又一辆马车驶出,不一会,驭夫恭敬地叫唤声传出,“郎主?”
赵俊来了?
冯宛慢慢转眸,这时,只听呼地一下车帘掀开,赵俊的面容,背对着焰火,清楚地呈现在她面前。
他定定地看着冯宛,因夜色太黑,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也静静地看着他,明明做了这般不知羞耻之事,她的眼神居然宁静清澈至斯?难不成,这妇人不知世间有羞臊两字了?
对视良久,赵俊咬牙低喝,“滚下来!”
冯宛垂眸,轻缓地掀开车帘,安静地走下了马车。
赵俊的气息有点粗。
他一眨不眨地瞪着她,突然的,他手一扬,举起巴掌就想朝冯宛扇去。
他的动作缓慢,冯宛偏偏不避不让,果然,眼看那巴掌就要扇到冯宛脸上时,他却犹豫了。
大手停在半空中,直是颤抖了一会,他才压低声音吼道:“你与他……”他咬着牙,艰难地说道:“你与他上过塌了?”他这句话,如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肯定。
肯定地说出这句话后,赵俊咬牙切齿地瞪着冯宛,瞪着瞪着,他朝地上重重一唾,恨声道:“恶心!”
恶心么?
冯宛侧过头来,她让夜风拂起颊边的碎发,享受那种温柔的抚触……明明身边的男人暴戾之极,明明他喷出的气息直是带着烈焰,可不知为什么,冯宛就是心静,就是无比的心静。
是了,她也恶心过,从那梦中清醒后,每每这个男人想要碰她时,她也会不适,也会有恶心。
还有,前一世时,他每得一房妾室,欢喜之余想到她后,前来碰她时,她也有不适,也有恶心过……可那感觉太轻微,她下意识地认为太不应该,便强行压着。
赵俊目眦欲裂地瞪着冯宛,直恨不得把她给剜了。明明他知道,冯芸的话很有道理,明明他在一次又一次要她前去找卫子扬时,便想到过,可能会有这种事发生。
可是,有道理也罢,早就料到也罢,真正亲眼看到他们这般亲密,看到那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少年对他的妇人这般亲昵,他还是很烦躁,非常烦躁。
……他原以为,卫子扬自己长得美成那样,绝不会对宛娘感兴趣的!
他原以为,比起四周的美人,卫子扬不屑也不愿碰她的!
微弱的光亮中,不时有马车离去的声音传来。听着旁边男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冯宛慢慢转眸。
夜色中,她双眸如水般,宁静清澈地看着他,这般看着他,她静静地开了口,“他没碰我。”
她的眼神明澈,声音温婉而平和,“美貌如四公主,他都不屑要。夫主以为,他会碰我这个毫无姿色的妇人?”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宁静太从容,也许是她的眼神太清澈太明亮,不知不觉中,赵俊的喘息声小了些。
微微垂眸,冯宛轻轻说道:“我跟夫主说过的,他只是喜欢戏弄我……他知道我们有求于他,便戏弄着寻开心。”
说到这里,她安静下来。
赵俊等了一阵,也等不到下面的话,当下冷硬地说道:“便这些?”
“是。”冯宛的声音,依然温婉而轻柔。
赵俊瞪着她。
直直地瞪着她。
好一会,他冷笑道:“你说,他当众做这种事,便是为了戏弄你?”哧地一笑,他道:“他倒真是好闲心。”
“夫主不信,我也没法。”
冯宛的声音依然柔柔的,细细的。
‘呸’地一声唾痰声传来。
刷地掀开车帘,赵俊跳上马车。他瞪着冯宛,命令道:“你便这般走回去吧!”
说罢,他朝驭夫喝道:“走!”
驭夫没动,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夫妇俩,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可,可这么晚了,夫人她,她只是一个妇人……”
赵俊青了脸,他把车帘猛地拉下,低吼道:“叫你走就走!”
“……是。”
马车驶动了。
当它驶出二三十步远时,驭夫听到自家郎主命令道:“走慢一些。”
“是。”这一次,驭夫的应答果断多了。
望着前方缓缓行驶的马车,冯宛安静地跟了上去。
她并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深闺少妇,自重生以来,她有事没事就会在院落里走来走去。
她知道,身逢这样的乱世,体质太弱,本身就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摇晃一阵后,赵俊忍不住掀开车帘,瞪向落在后面的那个单薄的孤单的身影。
瞪着瞪着,他突然想道:马上就要出宫门了,到时人会很多。本来他们就有闲话,若看到我这般行事,只怕更会乱嚼。
他命令道:“停下来。”
“是。”
冯宛见到赵俊的马车停了下来,当下脚步加速,急急跑了过去。
一到马车旁,她便是一福,低头软软地说道:“多谢夫主宽宏。”
马车里,赵俊重重一哼。
冯宛听到他这声音,知道他是要自己上车的。便掀开车帘,爬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冯宛便安静地呆在角落里。她知道,现在赵俊还在气恨着,不能在这个时候触他霉头。
摇晃中,微亮的马车里,赵俊呼哧的喘气声不时传来。
感觉到那投在自己身上,愤恨交加的目光,冯宛又向角落里缩了缩。她知道,对于赵俊来说,就算她与卫子扬真有什么,他未必便心中无底。真正难对付的,只怕是家中的婢妾,外人的闲话。
思量到这里,冯宛又想叹息了。
马车回了府。
刚刚停下,几个妾室便围上了赵俊。趁她们叽叽喳喳问好时,冯宛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走向自己的房间。
妩娘围着赵俊说了一阵话,见他心不在焉地,瞪向夫人的身影气愤交加,不由好奇地问道:“夫主,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夫人她?”
她在尽量压抑,可那声音中,还是透出了欢喜。
赵俊听出了她的欢喜,狠狠剜了一言,闭紧嘴想道:这并不是光彩事,还是罢了。
他也没有闲心与妾室们多话,伸手推开她们,大步朝自己的房中走去。
他刚走出几步,妩娘急急追了上去。她来到赵俊身后,朝他福了福,欢喜的,得意地说道:“禀夫主,这几日店中生意极好。”她急急从怀中掏出一个绢袋,献宝一样递给赵俊,“夫主,这是这几日的收益。”
钱?
赵俊停下脚步。
他接过妩娘递来的绢袋,一入手,绢袋便是一沉。敞开一看,里面黄灿灿的金锭子在夜色中,散发着让人愉快的光芒。
看着这金锭子,赵俊抬起头来对上妩娘。盯着灯光中,她那明显消瘦的脸,赵俊心头一阵感动:妩娘为了我,真是操了心的。
他目光无意中瞟到冯宛的身影,盯着出了这么大丑事,依然步履翩然的冯宛,赵俊恨从中来。
几乎是突然的,他瞪着冯宛的背影大声命令道:“从明天起,家中一应诸事,全由妩娘管辖!”望着冯宛停下的脚步,他心头涌出一股痛快,又大声说道:“记着了,妩娘从明日起,举止供应一如夫人。”回过头来,他瞟向狂喜得意的妩娘,震惊的眉娘,失落的绢儿等人,强调道:“便是夫人的用度行止,也得由妩娘安排,你们可有明白?”
众人哪能明白?婢妾仆人们,一个个张着嘴,呆若木鸡地愣在当地。
赵俊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又转向冯宛。
他盯着冯宛,沉声问道:“宛娘,你可听到了?”
回答他的,是冯宛微微一福,推门而入的身影。
几乎是冯宛一入内,妩娘便歪倒在赵俊怀中,她挽着他的手臂,娇声说道:“夫主夫主,妩娘便是死,也不会误了你的托付的。”黑暗中,她欣喜崇拜地望着赵俊,认真说道:“夫主放心,以后家中的所有用度,妩娘都会安排得好好的。特别是夫主的用度。”
她说得真诚无比,赵俊点了点头,道:“自该如此。”说罢,他又转头瞪向冯宛的房间。
妩娘见他这个时候,还这么在意着夫人。连忙用自己高耸的胸脯摩挲着他的手臂,吐气如兰地唤道:“夫主,”唤回赵俊,星光下,她媚眼如丝,“夫主,由妩娘服侍你入浴罢。”
一边说,她一边扭动着身躯,那高耸的胸脯,那滑腻的大腿,时不时地从他的敏感处划过。
赵俊看着逢迎讨好,媚态毕露的妾室,终于收回了盯向冯宛房间的目光,牵着她的手,走向房中。
这一晚,妩娘的娇笑声,呻吟声直是响了一个彻夜。这种声音伴着那房间燃了通宵的灯火,让很多人睡不着。
冯宛静静地倚着塌,秀发披散,姿态慵懒。
良久,她轻叹一声,伸手揉搓起眉心来。
这个动作,她早就想做了。
恨恨地咬了咬牙,冯宛忖道:卫子扬这家伙太任性了!
若是别人,她许会想法子制一制,想办法让那人收收性子。可对卫子扬,她不敢,她真不敢。
……那少年,太强大,也太记仇。
想到这里,冯宛再次揉搓起眉心来。
这般辗转反侧着,冯宛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次迷糊醒来时,弗儿已把热水毛巾准备好。
冯宛接过毛巾洗漱后,弗儿怯怯的声音传来,“夫人。”
“恩?”
“眉娘她们一大早来找过夫人。不过夫人睡得香,奴不敢叫醒。”
“恩。”
等了一阵,也不见冯宛再出声,弗儿小心地打量着冯宛。
晨光中,冯宛肌肤白里透红,双眸明亮有神,嘴角淡淡上扬,哪里有半点不悦不喜的模样?
就是弗儿打量冯宛时,冯宛回过头来。
一对上冯宛的目光,弗儿吓得连忙垂下了头。
冯宛收回目光,淡淡说道:“她们若是再找来,便拒了罢。”
啊?
弗儿迅速地抬起头来,看着冯宛,她欲言又止,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夫人,可是郎主他,妩娘也……”
她没说下去。
弗儿的声音中尽是不满不解,也是,天下间任何一个主母,若连最基本的用度行止都被妾室辖制,那还有什么意味?
弗儿真是不明白,这么大,这么重要的事,夫人怎么能不理不睬,不闹不反对,还这般安然,这般气定神闲?
若不是以前看到过一些,她简直要以为,眼前的夫人是个天生愚鲁之人了。
在弗儿的胡思乱想中,冯宛问道:“郎主走了?”
“是。”
几乎是弗儿的声音刚刚落下,妩娘得意的声音便从外面传来,“弗儿,夫人可醒来了?”
站在台阶下,妩娘爽爽利利,响响亮亮地说道:“弗儿也听到了吧?昨晚夫主命令我主管家里的用度开销,我妩娘呢,也是应承了夫主的。若是夫人醒了,你就跟夫人说一声,要用什么的,问我妩娘就是了。对了,你顺便告诉下夫人,以前放在夫人手中的公家钱帛,我也不追回了,便当夫人的零用。”
放在我手中的公家钱帛?
冯宛冷笑:家里有管事,再说这妩娘管家也有一阵了,自己手里有没有公家钱帛,她会不清楚?这妩娘不过与弗儿一样,看到洪灾到来时,自己拿出一片金叶子给府里置了些柴火粮食,便以为自己手中还私藏着不曾让赵俊知道的嫁妆罢了。
对上妩娘那明里爽利,实则含讽带刺,极不中听的话,弗儿的脸青了青,她小心地打量着冯宛,见她平静如常,不由咬唇劝道:“夫人,这样不是办法的。妩娘她这样,以后夫人哪里还有说话的地方?”
“是么?”
冯宛的声音,依然温婉平静,她转眸看着沙漏,问道:“几月了?”
“九月中旬了。”
冯宛点头,轻声道:“不到一个月了。”
“什么?”弗儿实是听不懂了。
冯宛回眸,她瞟了弗儿一眼,并不解释:不到一个月,战事将起,朝庭会直接把各家粮铺的粮给征了。妩娘她也就是现在得意罢了。
第六十八章 喜怒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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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如此,冯宛可不想坐等一个月。
她缓步起身,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
妩娘正身着一袭红色裳服,昂着头气势十足地对着冯宛的房间,同时双眼时不时地朝眉娘和绢儿盯上几眼,表情好不得意。然后,她看到了冯宛。
此时的冯宛,云鬓高挽,一袭宽大晋裳随着风飘荡,越发衬得腰肢细细,整个人亭亭玉立。
而现在,她正站在台阶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妩娘。
一直以来,冯宛都是温婉的,甚至有时候,温婉安静得都没有存在感。可此刻,她这般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却有一种逼人的风采。
妩娘挂在脸上的笑容,慢慢一僵,不由自主的,她想到了前不久,自己跪在冯宛面前求她的那一幕。
冯宛见妩娘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轻缓地开了口,“妩娘?”
“夫人。”妩娘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转眼她又挺直腰背,一脸笑容地迎上冯宛。
冯宛盯着她,又瞟向眉娘和绢儿等人,淡淡说道:“这个家不大,当以和为贵。”
妩娘闻言,暗中冷笑一声,可她刚要开口,便被冯宛一盯,不由自主地又闭上了嘴。
盯着她,冯宛淡淡说道:“妩娘,你可知道,因为你的原故,夫主他在五殿下那里,很不好过?”
冯宛哪里这么直接地指责过什么人?
嗖地一下,妩娘脸色青白交杂。
冯宛淡淡的声音继续传来,“你虽是五殿下府中出来的,可殿下那里,算是绝了路。现在在夫主眼里,你也犯过大错。”冯宛声音微沉,“以后,好自为之了”
说罢,冯宛转身,顺着台阶朝花园中走去。
妩娘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张脸又青又白,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本是个得了志便猖狂的性子,现在冯宛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指出她的处境,这让她既是颜面上挂不住,又有着惶恐。
妩娘瞪着冯宛悠然远去的背影,想起了昨晚夫主梦中骂出的话。她与赵俊所想的可不一样,赵俊是把冯宛往卫子扬府上送,还巴不得她清清白白的,巴不得自己永远听到的都是好消息,而不会损失一星半点。妩娘却是想着,哪有男人是白给好处不沾腥的?冯宛既然去过卫府,她与卫子扬就必定会有那一重关系。夫主实是自欺欺人。
转眼,妩娘又想道:就算是明摆的事,可这事既然摆出来了,那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不能让那人舒服了去。
于是她转过头来。
果然,这一转头,她对上了眉娘等人满脸的得意和讥嘲。只是这些人在对上她的目光时,齐齐转过头去。
妩娘暗哼一声,咬着牙嘀咕道:“有些人啊,就会教训别人。昨天陛下大宴,是谁与别的男人亲亲密密,还手牵手地躲在黑处幽会?呸我犯过错,难道你就没有犯错?”
她这话,是说给眉娘等人听的,声音也不大。
一语吐出,成功令得眉娘等婢妾面面相觑后,妩娘扭着腰肢走向自己房间。
冯宛踱一圈回来,婢妾们正在窃窃私语,看到她走来,一个个目光奇异。
对上她们的目光,冯宛暗叹一声,道:罢了,还是给他点好处吧。
决定一下,她回房中换了衣裳,朝着停放马车的地方走去。
她这一走,身后投来的目光更古怪了。
来到马车旁,冯宛掀开车帘,跳上马车。
然后,她回过眼眸,对着众婢妾们淡淡地说道:“如郎主问起,便说我去了卫府。”
轰——
她竟然直接说,要去卫府
婢妾们愣了一地。
望着她们张目结舌的样子,冯宛笑了笑,她微微侧首,淡淡说道:“记着,在这个府里呆下去,当慎言才是。”
说罢,她命令道:“走吧。”
“是。”
驭夫驱着马车,驶出了赵府。
身后,婢妾们还在面面相觑。
本来,冯宛去卫府,她一个已婚妇人与那个美男子的暧昧,府中人人都是知道的。只是一直以来,这层纱没有人揭开。
现在,妩娘揭开了,按道理,冯宛身为主母,怎么也得有一星半点羞愧。
可看她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是羞愧?分明是理直气壮,甚至还准备把这事公开
冯宛的马车稳稳驶向卫府。
来到卫府门外,吩咐驭夫侯着后,冯宛踏入府中。
卫府里,正是热闹时,里面的笑语声和恭喜声不断。也是,他昨晚刚得了将军权位,现在大伙都来恭喜呢。
冯宛倾听一阵,并没有继续往里面走,而是转身出外。
坐上马车,吩咐马车在街道中转了一圈,冯宛料到赵俊应该回府了,便说道:“回去吧。”
“是。”
马车驶入赵府时,府里正是喧嚣一片。几乎是冯宛的马车一进来,喧嚣声便是一止。
接着,得到音迅的赵俊急冲冲地走了出来。
他大步冲到了冯宛的马车旁。
嗖地一下把车帘一掀,他瞪着冯宛,青着一张脸正在喝骂,冯宛温婉轻细的声音传来,“北方要出战事了。”
赵俊嗖地一下抬起头来,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冯宛垂着眸,白晰的脸上一派温婉宁静,她柔柔地说道:“听说事情有点大。”
赵俊扯着车帘的动作僵硬着,好一会,他涩着声音问道:“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冯宛一副你胡知故问,低声回道:“是卫子扬刚刚分析出来的,因情况未曾证实,他没有禀告五殿下和陛下。”
顿了顿,冯宛凑近赵俊,低低说道:“战事重大,夫主何不在这几日里,多多收罗一下北边诸族的异动。不管是在卫子扬之前上禀,还是在他后面,相信夫主把这事一说出,都会令五殿下刮目相看”
身子略直,冯宛温婉地说道:“陛下重将才,那卫子扬当面拒了四公主的婚,陛下都因他有才而不责怪。夫主如果也展示出这方面的才华,哪怕比不上卫子扬,朝中也是愿意重用的。”
那当然,他的出身可比那姓卫的好多了
赵俊刚刚想到这里,又有些不安的蠕道:“可真上了战场,我怕……”
怕原形毕露么?
冯宛冷笑:如果你真有将才,我还会给这么重要的出头机会给你吗?不过就是让你暂时风光一下,省得老缠着我挑刺罢了。
冯宛垂眸,沉思一会,她低声说道:“夫主才华过人,所欠的,不过是贵人们的重视罢了。借用这个机会,夫主若能得到贵人的重视。便是上得战场不行,在别的地方显示一二,也能改善目前的处境。”
这话正是赵俊爱听了,他一直认为自己有才,一直认为自己比大多数权贵强,至少比卫子扬强得多,一直觉得,如果五殿下早重用自己,他现在说不定都是太子了。
因此,冯宛这话,简直是说到他心坎上了。当下他嘴角一扬,忍不住呵呵笑道:“夫人所言极是。”
这笑声,这六个字一出,站在后面的婢妾们,议论声指点声同时一哑。
在四周绝对的安静中,冯宛垂眸,她苦涩地说道:“可夫主,却听由妾室……”她似是说不下去。
赵俊现在看冯宛,正是越看越喜,甚至昨晚上他听不进的那席话“他没碰我。”
“美貌如四公主,他都不屑要。夫主以为,他会碰我这个毫无姿色的妇人?”
“他只是喜欢戏弄我……他知道我们有求于他,便戏弄着寻开心。”
这时也一遍又一遍地响起,而且越回想越是有理。
抬头望着眼前温婉雍容的妻子,赵俊忖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只有我的宛娘才能给我带来富贵。
当下,赵俊转过头去,他瞪着妩娘,暴然一喝,训道:“妩娘,你对主母不敬了”
妩娘大惊,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正要辩解,赵俊已没有心思再理会她。他转头看向冯宛,大声道:“为夫昨晚不是喝多了么?夫人放心,不管怎么样,你都是这个府中的夫人,是她们的主母。”
顿了顿,他温柔地说道:“你呀,别总是这般慈善,不过是些婢妾,你想打几下,想骂几下都可以,便是发卖了,难道为夫还会记较去?”
这话一出,妩娘脸色大白。
赵俊又是哈哈一笑,他温柔地扶着冯宛的手走下马车。一边走,他一边大声说道:“宛娘与卫子扬真是比亲姐弟还亲啊。”他瞟了一眼四周,又笑呵呵地说道:“怪不得昨晚听到他在叫你姐姐呢。”
他这是在证明冯宛的清白。
当然,更重要的是,给他自己留体面。
冯宛微笑中,婢妾们同时低下头来,她们向后退出一步,目送着郎主和夫主离开。不约而同的,她们转头看向妩娘,暗暗好笑:真是个可笑的,郎主给了她一分颜面,她就不管不顾地闹起来了,还想踩在夫上头上。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便是左儿,这时也在暗暗高兴。上次的教训,对她来说是记忆深刻,因此这一次,妩娘轻易就得意了,她却一直按捺着,面对夫人和眉娘她们,更不曾出言嘲笑半句,现在看来,自己的谨慎是对的。
赵俊牵着冯宛的手回到房中,只是一边温柔地说着话儿时,他的目光,还是有意无意地扫过冯宛颈脖处。见到冯宛转身,他伸手一把搂住,借着亲热便有意无意地摸着她。
冯宛知道,他是想确定自己与卫子扬的关系。
这本是小事,只是被他的大手这般摸着,她的胃中一阵翻滚。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在赵俊的大手移向胸前时,冯宛像记起一事,说道:“对了,听说五殿下为了庆祝卫子扬升职,已准备宴请诸将。”她回头说道:“宴席便在今日中午,在那里,夫主可以见到各位主持北方军事的将领们。”
赵俊一怔。
他收回手,蹙眉道:“今天中午。”
冯宛点头。
赵俊苦涩地说道:“没人告诉我。”声音中,免不了有些气苦。
冯宛微笑,她温柔说道:“过几天,他们就不会这样了。”
赵俊猛点头,昂然道:“不错,以前那么艰难的日子我都过来了,何况是现在。”
他衣袖一振,大步朝外走去。
目送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冯宛像个小妻子一样连忙送出,望着他的背影,她温柔地说道:“夫主,要小心呢。”
赵俊回头朝她看了一眼,点头道:“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目送着赵俊的马车扬尘而去,冯宛暗松了一口气,忖道:这一下,他便是还有些无法释怀,面对我时也会压制一二。
回头朝众婢妾看去,冯宛又忖道: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耳根子,终于可以清净了。
在冯宛的目光看来时,众婢妾们都低下了头。
要知道,便是一直与她关系不错的眉娘,在听到冯宛有奸情时,心里未尝就没有一丝开怀……人都是这样,他人的悲惨和倒霉,在激起同情心的同时,更多的,是一种幸灾乐祸。这种心态,越是身边的人,越是邻近的越明显。
永远永远,只有真正的亲友才会为你的忧而忧,因你的喜而喜的。
冯宛朝前走去。
在经过妩娘旁边时,她脚步顿了顿。
缓缓转眸,在逼得妩娘退后一步,老实低头时,冯宛静静地说道:“以后,要谨记自己的身份。”
说罢,她飘然入内。
直到房门关上,妩娘才抬起头来。
望着那还在轻轻摇晃的房门,妩娘一张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青。
如果上一次不是那场该死的雨,现在的她已被郎主升为平妻了,掌了家,又是平妻,便是夫人又怎么样?还不是想捏就捏
偏苍天无眼
妩娘正愤恨中,身后传来左儿小小的声音,“主子,我看夫人许是个有能耐的。”顿了顿,她低低说道:“你看,每一次郎主不管有多大的怒火,夫人总是很快便把它抚平了。郎主欢喜也罢,发怒也罢,夫人都应对得好生自在呢。”
妩娘回头,她瞪了一眼左儿,正待开口,左儿已连忙解释道:“主子,这话奴是听弗儿说的。奴想了想,也是这个理,主子你觉得呢?”
她觉得?
妩娘想了想,脸色更难看了。她咬牙低骂道:“废话这么多干什么?回屋去?”
冲到台阶处,对上眉娘等人,妩娘尖声道:“看什么?别忘了夫主说的话哼,夫人我是管不着,可管你们,我还是有本事的”
声音一落,眉娘等人低着头,灰头灰脑地缩回了各自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