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桃之夭夭
许春秋还没有等到谈笑的新歌放出,《锦瑟》的官宣阵容倒是先一步对外公开了。
导演图子肃,编剧沈之琳,这是惯有的好配置,可是当人们看到女主角锦瑟的选角的时候,顿时不淡定了,一石激起千层浪,转发评论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增长着。
“???”
“图子肃用个流量演员也就算了,居然还让她担纲主演,疯了吗!”
“天知道许春秋演戏到底是什么样子,之前的《蓁蓁其叶》也没有放出来,怕不又是个花瓶吧?”
“万一她真的有点东西呢,图子肃总不可能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吧。”
“图子肃这部拍的到底是文艺片还是商业片啊,他怕不是缺钱了吧,找个流量演员来引流支撑票房。”
“原本看到图子肃和沈之琳搭配还有点期待,一看到主角是个流量,那还是算了吧。”
“一上来就拍电影,这是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吗?”
“……”
许春秋一条一条的按着顺序看下去,脸上古井无波,没有半点反应,心中却有些五味杂陈。
图子肃在一旁说:“我劝你干脆一点都别看,网上的人就知道瞎说八道,看了影响心情。”
“他们没见过你演戏,自然会质疑你。”
“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只有你自己知道。”
许春秋点点头,正打算锁上屏幕,再好好看看剧本,打磨打磨演技,只听微信传来一声提示音,谈笑发来一条消息,是一条语音。
她连大字都顾不上了,声音中透露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我发新歌了,快去看MV!”
怎么一个两个都让她去看MV,许春秋心中嘀咕着,再一次打开了微博。
不用特意去搜索,谈笑的新歌《桃之夭夭》的MV被顶到了她的首页,许春秋戴上耳机,流水一般的筝鸣倾泻而出,一段温柔的旋律。
深色的背景中用金色的笔触一笔一划的标注出这首歌的制作人信息——
作曲编曲演唱:谈笑
MV出演:许春秋
许春秋:???
她什么时候出演了谈笑的MV,她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紧接着她看到屏幕亮了起来,苍绿的一片,那是她拍《灼灼其华》的时候待了将近两个月的那座山。
穿白裙的姑娘脚尖轻点着立在桃树的枝杈上,一轮圆月在她的背后朦朦胧胧的勾勒出她的身影,落在身上的月光一块一块的,斑驳陆离。
她利落的从桃树上翻下来,翻飞的衣袖带起一连串柔软的花瓣。
是姜韶华。
一瞬间,许春秋好像明白唐泽买下《蓁蓁其叶》与她相关的废弃素材究竟是为了何种目的了。
他借着谈笑的这首歌,剪掉了演技尴尬的胡天宇,把本来因为阴阳剧本永远埋藏起来的这个故事带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一只修行千年的桃花妖,因为爱上一个人而落网,可是即便是束缚在阵眼里,即便是形容枯槁、灵力枯竭,她也仍然蜷缩着握紧了那人留给她的信物,念起了那人留给她的句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无力的嚅嗫着,断断续续的念着,念着,“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与此同时,谈笑微微沙哑的嗓子唱起轻柔的旋律,如出一辙的歌词。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即便是没有了秦蓁,《灼灼其华》仍然是个动人的故事。即便是换了一种方式,这个故事仍然能够得见天日。
许春秋看完了视频,心中一动。
原来她的两个月,并没有白费。
“我哭了我哭了,这也太好哭了吧!”
“许春秋的表演也太灵了吧,虽然能看出来在镜头前稍稍青涩,可是特别有感觉。”
“谈笑的声音配上许春秋的MV,绝了。”
“这哪里是剧情向的MV啊,我已经脑补出一部巨型古装偶像电视剧了。”
“不得不说,楼上真相了,据说这就是《蓁蓁其叶》里面许春秋被砍掉的片段,这部剧破产了以后华娱把这段素材给买回来了。”
“我的天我太想看完整版了,许春秋真的都给我演哭了,说实话看的时候其实没有觉得哪里特别出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能让人共情!”
“在我心里胡天宇已经死了一百遍了,这么好的剧情他们竟然要给删了?”
“……”
随着这段MV的放出,《锦瑟》的评论也在急转之上。
“刚刚看了许春秋拍的MV,我觉得她的演技挺好啊,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不堪啊。”
“何止是挺好啊,放在新生代小花里都能扛把子好吗,虽然还能明显感觉到有一点点青涩,可是完全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一个第一次踏足影视圈的新人拍出来的东西!”
“尤其是她的眼睛,现在好多小鲜肉的眼睛都大而无神,可是她的眼睛我真的爱了,又亮又有戏,各种感情全都藏在眼睛里,特别有灵气。”
“演技确实是不差,可是也没有好到能让图子肃一眼相中吧?”
“图子肃力排众议的选她做主角肯定有他的道理,难不成人家大导演还没有我们普通人会选角?”
“完蛋我开始期待了是怎么回事,《锦瑟》赶紧上映啊,到时候我一定去电影院支持!”
“……”
看到这里,只听编剧沈之琳叫了她一声:“小许,你过来一下。”
许春秋放下手机,忙不迭的拿着剧本过去了。
“剧本都吃透了吧?”
许春秋点一点头。
沈之琳又说:“也是,其实《锦瑟》的二稿基本上是按照你给的思路走的,你应该是最能理解的了。”
“图子肃还让我给你讲讲剧本,现在一想真的是,还有谁比你更能懂这个本子的吗?”
许春秋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图子肃斜过来一眼看她。
沈之琳默默地怂了:“那我还是跟你说说吧,主要是和你讲讲和一稿变动比较大一点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戏中戏:锦瑟(一)
秦瑟瑟知道一个小秘密,那是秦沛民瞒着秦太太的。
这位富甲一方的绅士会周期性的造访一处叫做“如意楼”的戏园子,自己一个人,谁也不带。
秦瑟瑟也想听戏,可是任凭她再怎么央求,再怎么耍小性子,她爹就是不带她去。
于是秦瑟瑟决定自己偷偷的跟着去。
“奉伯,劳烦你走快些,跟紧了我爹。”
拉黄包车的奉伯有些为难:“不是,小姐……”
“快点,要跟丢了!”秦瑟瑟有些着急的道,“就停这里吧,谁也别告诉。”
她轻巧的从车上跳下来,搭配洋装的小皮鞋在青石板路上崴了一下,吓得奉伯赶紧上前去扶,秦瑟瑟嫌脏似的甩开他的手:“不用你管。”
奉伯讪讪地收了手,却听秦瑟瑟又急促的嘱咐:“记好了啊,谁也别告诉。”
秦瑟瑟拍拍裙子,小跑着,偷偷摸摸的跟上了秦沛民的步伐。
戏园子很大,正中心一个铺着红毯的戏台子,下面是一排排的长板凳。楼上的包厢却四面都用纱幔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这能看得见戏台子上演什么吗,秦瑟瑟心中犯嘀咕。
管事的老妈妈看到秦瑟瑟一个小姑娘走进来,拿帕子遮住嘴嗤嗤的笑,接着捏着巾子的边角一甩,逗小孩似的说道:“哟,像您这样的小姐怎么来我们这种地方啊。”
秦瑟瑟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不解道:“不就是个戏园子吗,我爹能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了?”
“你爹?”
“呶,”秦瑟瑟藕似的指节斜斜的冲前方一点,直朝着秦沛民的背影:“我跟着我爹来的,偷偷的,你不要告诉他。”
她又从裙子兜里摸出来几张纸币来,看都不看一眼就塞给她:“这些给你,你放我进去,谁也别告诉。”
秦瑟瑟就这样尾随着秦沛民,落座在了戏台子下长板凳的边边角角。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倏忽地,戏台子侧边传来几声锣鼓的声音,明晃晃的一束灯光打下来。
秦瑟瑟听到有人说:“好戏要开场了。”
于是她也学着别人的模样,抻着脖子往戏台子上去看。
前后台相接的帘子被撩开了一线,走出来了个神仙似的人物。
她顶着满头珠玉,迈着细碎的步子,衣裳上绣着细细密密的金线,袖边是折成三叠的雪白水袖。
她捻着指头一个眼神看过来,一双眼睛里好像装了个故事,多情又无情,仿佛视线都化作钩子,只一眼就看得人心里叫她钩去一块。
秦瑟瑟半张着嘴坐在那里,眼睛直直的盯在台上,她看呆了。
“好漂亮……”
“那可不,今天晚上这可是锦瑟姑娘的戏。”
唱旦角儿的锦瑟领尽了如意楼的风头,她咿咿呀呀的开了嗓,声音称不上多么惊艳,可是就是叫人移不开眼。
她唱到尽兴的段落,台下便有人零零散散的开始网上扔银洋。
“开始了开始了,不知道今晚谁能……”
“嗐,别浪费钱了,没看见前面坐着那位吗?”
“哪位啊?”
“就是那个秦沛民啊,今天晚上锦瑟肯定是他的了!”
“他也来这里啊?”
“那可不是,他月月都来,一来就要锦瑟。”
“……”
秦瑟瑟竖着耳朵听,前面两个人的声音被振聋发聩的叫好声吞没,锦瑟唱着唱着,突然停了。
她媚眼如丝的扫了一周,屈下身子来,染着艳红蔻丹的长指甲点在地上,轻描淡写的拈起了一张写着什么东西的纸。
秦瑟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们是在竞价。
再接着,观众席上站起个人来,她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父亲站起身来,座儿们一阵欢呼。
锦瑟扬起那张纸朝四下展了展,接着从那座高高的红戏台上走了下来。
葱一样白的手指、染着红蔻丹的指甲,就那么轻飘飘的落进了秦沛民的掌心里。
秦瑟瑟反应过来这座戏园子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场所了,她猛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的父亲。
可是她的父亲看不到她,秦沛民满腔的心思全都在锦瑟一个人身上。
锦瑟却看到她了,她那秋水似的眼睛一转,七窍的心思一动,不知道猜出了什么,有些坏心思的勾起红艳艳的唇。
她单手勾着秦沛民的皮腰带,朝着秦瑟瑟的方向飞挑了一眼,那一眼又柔又媚,挑衅的意味十足。
秦瑟瑟看得呆了,臊红了一张脸。
好一阵子,她回过神来,却学着家里的下人一样一口啐在地上,不熟练的小声骂:“呸,不要脸。”
……
秦瑟瑟还没有想好怎么把这个小秘密告诉秦太太,北平就先一步乱了。
从这个月开始,整个北平都过上了提心吊胆的日子,秦沛民手下的商铺关了好几间,不过他不是个例,满大街都是一副荒芜情景,到处都有日本兵闯进来,吆五喝六的要抓抗日分子。
只有如意楼的妓女得了亲日的军阀庇护,还红红火火的开着戏,暂时相安无事。
“现如今教堂也不是好去处了,唱诗班的女学生都叫日本人给……”秦沛民的声音渐渐的变得有些哽咽,“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眼瞅着自身也难保,实在是没有路子给她找别的去处了……”
秦瑟瑟的头被按得低低的。
秦沛民推了一个盒子给她,金条、大洋、钻石首饰。他不缺钱,可是再多的钱在这世道下,又有什么用呢?
锦瑟接了他的盒子,随手从里面拣出一副翡翠的镯子,青葱翠绿的颜色看得人心醉。
她把镯子套在腕上,接着伸手去把秦瑟瑟扶起来。
秦沛民知道,这意味着她同意了。
“谢谢谢谢,”他微微佝偻着身子,语无伦次的道谢,“锦瑟姑娘,你对秦某有大恩,我……”
锦瑟背过身去:“不就是个小丫头吗。”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这如意楼一天,保证护得这小丫头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她用染红的指甲勾着秦瑟瑟的脸颊:“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秦瑟瑟瞪大着眼睛目送着她父亲离开的背影,眼眶里盛不住的泪水流下来:“我叫……秦瑟瑟。”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戏中戏:锦瑟(二)
“诶诶诶听说了吗,昨天那个姓秦的又来了!”
“又来找锦瑟?啧啧啧,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找快活呢?”
“不是,他带过来一个毛丫头,让锦瑟照顾着,还给了不少东西呢,有金子有大洋的!”
“呶,就是那个。”
“好好的一个阔小姐,送到戏园子里来做什么啊?”
“诶哟你是不知道啊,今天早上他就从店面里让人给拖出去,枪毙了。”
“……”
秦瑟瑟一言不发地听着,木头似的戳在那里。
隔着一道木头门,锦瑟在房里头使唤她:“秦瑟瑟,去了这么久,好了没有啊?”
秦瑟瑟从小到大养尊处优,哪里伺候过人,她褪下小洋装和牛皮鞋,粗布的衣服穿在身上,灰头土脸的。才来第一天,打壶热水的功夫,她就给自己的手指尖上烫出了个水泡来。
“怎么了,烫着了?”锦瑟扭头看她,“过来伸手我瞧瞧。”
秦瑟瑟“啪”的一下甩开她的手,就像甩开拉黄包车的奉伯一样,双手背在身子后头,从上往下的俯视着坐在那里的锦瑟。
她嫌她脏。
锦瑟慢慢的收回了手,热脸贴了冷屁股,可是她一点也不恼,侧眼看她耍孩子脾气,然后对她说:“算了,以后你也不用收拾茶水了,就把手巾送到包厢就行了。”
……
如意楼原本只是戏园子,开着开着办不下去了,就改唱粉戏,这么一改就没有了下限,慢慢的演变下去,姑娘们白天唱戏,晚上和人上床。
秦瑟瑟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肮脏勾当,浸了热水的白巾子放到托盘里,她端着手巾闷头送进去。
包厢里的陪客的姑娘还没有进去,只有一个大鼻子的洋人叼着一根雪茄烟在点。
秦瑟瑟在外面敲了三两声,拉开包厢门,那洋人眯着眼睛在缭绕的烟雾里看了秦瑟瑟一眼,低头“FUCK”了一声,接着用英语骂道:“我要的是个前凸后翘的女人,不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
秦瑟瑟怯怯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断断续续的用英语回他:“我只是来送个手巾,你、原本……她,她马上就来。”
教会学校教洋文,秦瑟瑟学得稀松二五眼,但是好歹能说两句,于是勉勉强强的往外蹦词儿。
那大鼻子的洋人却眼睛一亮,直勾勾的看她,好像是对她产生了兴趣:“你会讲英文?”
秦瑟瑟觉得有些不大妙,放下手巾,扭头就要跑。
大鼻子不要什么前凸后翘的女人了,他现在就看上了这个会讲英文的、怯怯的小女孩,他撸起袖子,毛发旺盛的手臂一身就把秦瑟瑟钳制了回来,反手就合上了包厢门。
秦瑟瑟被压在了榻上,不合脚的布鞋在挣扎之间被踢掉了一只,她哭着大喊救命,喊得嗓子眼儿里咯出血来。
只听“哗啦”的一声,包厢的门再一次被拉开了。
一个神仙似的人物站在门口,她身上披着王昭君的那身刺着金线的戏服,支棱着翎子的头面却卸下来了,她的视线飞快的在雅间内扫了一圈,秦瑟瑟被压在大鼻子的身下,哭着喊着岔了气儿,和小时候的自己那么像。
锦瑟从后面扯了扯大鼻子的衣服领子,染着红蔻丹的长指甲轻轻的刮在他颊边的胡茬上,酥酥麻麻的。
大鼻子转过头来,视线被穿着戏服的锦瑟吸住了。
她勾着红唇笑着,也用流利的英语说:“看来有人捷足先登了。”
大鼻子果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钳制着秦瑟瑟的力道也松开了几分。
秦瑟瑟吓坏了,从她的怀里挣脱开来,褪到肩头的衣服都来不及拉一下,低着头冲出包间,撒腿就跑。
转头之际,她看到锦瑟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就像从前勾着秦沛民的腰带一样,勾着那洋人的衣带,扭着腰肢进了雅间。
秦瑟瑟跑过了拐角,搂着楼梯口的雕花阑干大哭起来,抽抽噎噎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多管闲事的鸳鸯看到了,忍不住说道:“怎么了这是,谁怎么她了?”
旁边的人努努嘴:“刚刚送毛巾的时候,让个大鼻子的洋人看上了,差点儿给那个了。”
“上回那个用皮带……的?”
“对对对就是那个。”
“那她是怎么出来的,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可不是好好的,锦瑟替她进去了。”
“啊,那锦瑟不是……”
“诶……”
两个人交头接耳的说着小话,叹着气走了。
秦瑟瑟抹着眼睛抬起头,不放心的往包厢的方向看,管事的老妈妈嫌她碍事,把她赶回锦瑟的房间了。
她便挑着灯等,高高悬起的一颗心挂在了锦瑟的身上,左思右想就是落不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锦瑟有些踉跄着回来了,一拉开房门就踢到了蜷缩在门口的秦瑟瑟。
“你回来了啊……”她揉一揉眼睛站起来,有些紧张的拉住她的袖子,“我给你打了热水,先洗漱吧。”
锦瑟玩味的看她:“你不是嫌我脏吗?”
她没要秦瑟瑟伺候,径自一个人走到镜子前坐下,哆嗦着手从抽屉里找药上。
“我帮你……”
这一次锦瑟没有拒绝。
秦瑟瑟褪下戏服外衫,里面只穿着一件雪白的内衬,挽起袖子来,胳膊上左一道右一道,都是拿皮带抽过的痕迹,那个洋鬼子是个虐待狂。
锦瑟叫他抽得满身是伤,轻一点的只是青的红的斑痕,重的甚至皮开肉绽。
秦瑟瑟闷头给她上药,一言不发的,湿热的液体留下来。
“你别哭啊,眼泪都流我伤口上了,疼死了。”锦瑟随口胡诌。
秦瑟瑟深信不疑,用手背抹一把眼泪赶紧凑上去看,看清楚了以后扁着嘴说:“才没有。”
她重新抬起头,发现锦瑟托着腮,像是看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似的正看着她。
“你干嘛这么看我?”秦瑟瑟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
锦瑟唇上的口红揉花了,她遍体鳞伤的,可是还是美的,一种靡丽的、易碎的美感。
“没干嘛。”她懒懒的说。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戏中戏:锦瑟(三)
“你刚刚……为什么替我进去?”
秦瑟瑟小心翼翼的替她涂药膏,敷上了以后仔仔细细的在上面吹气。
锦瑟眯着眼睛躺在那里,刀子嘴豆腐心的张口瞎说:“一个黄毛丫头,还想抢我的恩客。”
她上上下下的在秦瑟瑟身上打量了几番,像是有那么回事似的摇摇头,评价一句:“前不凸后不翘的。”
秦瑟瑟心知她嘴硬,下手不知不觉变得有些不客气了起来。
“嘶,疼疼疼,你轻点儿啊。”
秦瑟瑟放轻了动作,仍然还是小心翼翼的,可是心中想的却是不知道她替自己进那间包厢的时候,该有多么疼。
她莫名其妙的有点生气,气自己的窝囊,气自己为什么多了那一嘴,害得锦瑟,那么漂亮的锦瑟要替她进去受苦。
锦瑟笑了,眯着眼睛像只猫似的看她:“哟,小丫头,生气了?”
“因为我和你爸上床?”
秦瑟瑟默不作声,仍然只是低头上药。
锦瑟自讨了个没趣儿,闭了嘴扭头看别处。
半晌,秦瑟瑟道:“你为什么不跑?”
“跑?”锦瑟又笑了,她卸了妆,艳红的唇没有了,微微发白的嘴唇起了皮,看上去有些憔悴,“我能跑到哪里去?”
“班主儿拿了我的卖身契,更何况这世道这么乱,离了如意楼我就是一条死路。”
秦瑟瑟天真无邪的说:“你可以去做翻译,或者做编辑也可以,报社里也要会识字的人。”
锦瑟不光识字,她还讲得一口流利的洋文。
秦瑟瑟想到这里,又问她:“你的洋文,也是你的那些……客人教的吗?”
锦瑟活动了肩颈,懒懒的说:“不是啊。”
“是教会学校的洋人教的。”
锦瑟凑近了她,朝她没心没肺的笑:“你以为我生来就是在这里卖屁股的啊。”
她飞挑起眉眼,像是在埋怨着什么,又像是无奈的自嘲。
“我是十一岁才进来的。”
“进戏班的时候骨头都成型了,只能唱文戏,班主挑中了我的一张脸才赏脸给我一口饭吃。”
秦瑟瑟一想也是,王昭君分明是文武旦,可是锦瑟的王昭君却只动嘴皮子。
“我原来的家大概也和你家也差不多吧,弹钢琴、跳交谊舞、读教会学校,不过我是小娘养的,养到十一岁家里垮了,活不下去了,就把我给卖了换点活钱来傍身。”
“你猜我多少钱?”锦瑟神神秘秘的说,好像是在说什么不相关的旁人的事,“现大洋,三十块。”
“三十块我娘就把我给卖了。”
正说着,班主儿在外面喊:“锦瑟,快出来陪客。”
锦瑟答应了一声,又重新凑到镜子前去涂胭脂。
“都这个时间了……”
锦瑟涂红了唇,对着镜子抿了一下:“我们就是这个时间做活儿的。”
她飞挑着向秦瑟瑟跑了个媚眼,然后理一理内搭的下摆,套上五彩斑斓的戏服扭着腰肢出去了。
……
这一次再回来是半夜三四点,锦瑟一直到这个时候才惨白着一张脸回来,满脸的妆画得一塌糊涂的。
锦瑟估摸着这个时间秦瑟瑟八成已经睡了,于是轻手轻脚的进来,不忍心吵醒她,正打算打水把自己收拾干净。
刚要拿起木桶却发现,里面的水是满的,温热的。秦瑟瑟一骨碌爬起来,投了棉布巾子拿在手里,细细的替她擦拭脸上的妆。
借着昏暗的灯光,锦瑟看到她的眼睛红红的,像兔子一样。
“姐姐?”
“嗯?”锦瑟的嗓子喊劈了,懒懒的,声音有一点微微的哑。
“你今年多大?”
“十九。”锦瑟洗掉了妆,一张素素净净的小脸,“过完年就二十了。”
也没比她大几岁。
秦瑟瑟接着又不说话了。
末了她把剩下的水往自己的褥子上一浇,平摊开的褥子湿了个彻底。
“诶你干什么?”
锦瑟觉得这孩子简直是疯了。
只见秦瑟瑟拉着她的胳膊抱在怀里:“姐姐,今晚我想和你挤一个被窝儿。”
她们只穿着里衣抵足而眠,秦瑟瑟年纪小,很快就呼吸平稳的睡着了,锦瑟对着天花板,翻来覆去个折腾个不停。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在黑暗里拉了拉秦瑟瑟后颈的衣服领子:“你不是嫌我脏吗?”
“什么……”秦瑟瑟在梦中呓语,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戏园子毕竟不是永久的净土,亲日的黄司令倒台了,日本人到底还是闯进了戏园子来。
三五个戴猪耳朵帽子的日本兵提着刺刀闯进来,院子里散乱的脚步声突然整齐了,他们跺着脚步立正站好,声嘶力竭的用敬语吼了一句什么,如意楼的大门洞开,一辆黑色的洋车停在外头,他们迎进来一个大人物,像是什么军官,姓本田。
本田低头掸了掸自己的裤子,把裤线拉得笔直,接着脱下帽子,眯着眼向四周扫了一圈。接着从旁边的士兵手里接过一个牛皮纸信封,半天捏出来一份请柬来。
“听说如意楼有一位锦瑟姑娘,”他用蹩脚的中文并不熟练的说,“我们想要邀请锦瑟姑娘来唱一场堂会。”
哪里有什么堂会,在场的人谁不知道他们说的究竟是什么。
班主儿舔着脸迎上去,市侩的说:“锦瑟的嗓子不中用了,怕给您唱砸了,您看……”
她没有去接那张印得精致漂亮的请柬。
本田露出一个扭曲的笑:“黄司令已经倒台了。”
“明天晚上锦瑟姑娘不到,砸了的可就不是堂会,而是你这如意楼了。”
班主儿有些拿不定注意,不禁面露难色。
如意楼多少姑娘的安危存亡全都在她这一念之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转瞬而逝的念头,干脆就这么把锦瑟给交出去吧,她一个人换得一整座楼,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是紧接着她又想,今天他们要了锦瑟,明天呢?明天她又要推谁出去?
戴猪耳朵帽子的兵用刺刀尖儿指着她,班主儿吞了吞口水,没敢吭气儿。
第一百四十章 戏中戏:锦瑟(四)
本田手持着请柬的手僵在空中,脸上渐渐的见了些愠色。
班主儿的视线四下乱瞟着,她在强迫自己忽视那柄横在她眼前的、明晃晃的军刀。
“如意楼、真是、不识好歹。”
本田一字一顿的用中文说,作势要收回那张请柬。
只听里间飘出一句话来,金丝绒似的嗓子,有一点微微的哑,叫人听在耳朵里,却酥在了心上。
“有客人来了,怎么不叫我?”
却见锦瑟娉娉婷婷的走出来,没有扮上妆,可是嘴唇却涂红了,她只穿了内搭的白衫子,王昭君的那件戏服披在外头,像是披着五彩斑斓的皮。
她的身上分明遮得严严实实的,长长的戏服袖子长到手腕,拖拖拉拉的下摆盖过脚踝,可是却叫人难免生出些绮想的念头来。
锦瑟就那么一步一步的走出来,像是没有见到那些提着刺刀戴着帽子的兵一样。她伸出手来,艳红的、染了红蔻丹的指甲长长的,轻描淡写的捻住了那张洒了金粉的请柬。
可是拿到了手里,她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低头微微福一福身:“锦瑟一定如期赴约。”
本田这下子满意了,披在肩上的军装外套一甩就要离开。
院子里晾着一排排的洗过的戏服,上面金线银线绣着花,五彩斑斓的,提着军刀的日本兵正要上前去划拉几道,只见本田一抬手,便立刻消停了下来。
日本人走了,锦瑟抿着唇,一脸惨白的把身上披着的那件王昭君的戏服褪下来,只穿着件白衫子站在那里,如意楼上上下下几十号人静得如同死寂,没有人说话。
锦瑟把戏服挽在臂弯里,什么都没说,仍然是娉娉婷婷的回屋里去了。
“锦瑟不是嗓子坏了唱不了吗?”秦瑟瑟小声的问鸳鸯。
“你傻啊,”鸳鸯一个指头点在她的脑门上,“他们叫锦瑟去,哪里是真的叫她去唱什么堂会啊。”
“听说军营里的日本人都是好几十个人轮着上的,他们管那个叫‘慰安妇’。”
秦瑟瑟听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旁边一个姑娘忍不住道:“那锦瑟不是凶多吉少了,她知道……”
鸳鸯摊一摊手:“锦瑟什么不知道啊,可是日本人都拿刀逼着了,她能不去吗?”
“诶……”
秦瑟瑟一直到晚上给锦瑟上妆的时候都一直魂不守舍的。
“胭脂拿给我一下。”
“……哦。”她笨手笨脚的在锦瑟的妆奁里面找,一个不留神,刚开了没有多久的胭脂匣子让她失手打碎了。
锦瑟闻声回头一看,发现她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没事,还有新的没开封。”
秦瑟瑟毛手毛脚的找新的那罐,又一不小心打翻了油彩,弄得袖子上全都是颜色。
“得了得了,你别碰了,”锦瑟有些无奈道,“现在世道乱,胭脂也不便宜,回头全让你糟蹋了。”
秦瑟瑟眼看着忙没帮上,反添倒忙,有些尴尬的戳在那里,半晌,她又问:“你明天真的要去吗?”
锦瑟翻了个白眼:“废话,我不去难道你去啊?”
“黄司令倒了,我不去,如意楼上上下下多少姑娘,全都得跟着遭灾。”
秦瑟瑟抿着唇,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她想要叫锦瑟不要去了,可是锦瑟不去,谁又能解眼下的燃眉之急呢。
“哟,心疼啦?”锦瑟还是惯常的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就是做这一行的,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
奇怪,秦瑟瑟想,她明明有血有肉的,受伤了会疼,刺破了会流血,可是为什么偏像西洋人做的人偶一样,腹中空空,仿佛五脏六腑都不在原位,徒有一颗不带血的心。
“不许你那么说自己,你明明就是唱戏的,才不是什么……”
才不是什么?
女支女?女表子?那些她曾经看不起的、上不得台面的次等人。
可是锦瑟却笑得像一朵盛放的花儿,她反手捏起眉笔给自己画眉毛,哼着小曲儿扮上了。
秦瑟瑟低头在一旁看着,像是一时间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她拉住锦瑟的戏服衣袖:“姐姐,我也想涂手指甲。”
锦瑟撇她一眼:“你不是嫌这个不正经吗?”
秦瑟瑟固执的没有回话。
锦瑟握着她小而白的手指,细细的在上面涂了火红火红的蔻丹油。
秦瑟瑟素着脸,学生头,涂红了指甲看上去有些滑稽,活脱脱的一个扮成大人模样的小孩子,锦瑟一边涂一边笑,笑够了又接着涂,直涂到她的十根指头都和自己一样红艳艳的。
“锦瑟,有客人来了。”
她旋上盖子,对着秦瑟瑟又笑了一番,接着又像惯常那样扭着腰肢走了。
晚上回来,秦瑟瑟殷勤的替她卸了妆,两个人并排睡好,没过多久,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爬出了被窝,她把锦瑟王昭君的那套戏服藏了起来。
……
锦瑟这一觉睡过了午饭点儿,像是要把这辈子缺了的懒觉都补上似的,这期间既没有喊她接客也没有人叫她做别的事情,任凭她舒舒服服的在床上躺到自然醒。
她收拾好自己拉开门,里里外外的寻了一圈,自言自语道:“怎么好像少了一套戏服?”
鸳鸯抬眼看了一眼说:“秦瑟瑟那丫头毛手毛脚的,今天早晨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泼了茶水上去,正在院子里洗呢。”
“真是的,我都说了叫她不要动茶水了……”
锦瑟又转悠到院子里,到处都不见秦瑟瑟。
左找右找也找不到她,锦瑟干脆又回了房,翻箱倒柜的把秦沛民给她的那一箱珠宝银洋找出来,连同自己妆奁里值钱的东西一并搁在一块儿,打算留给秦瑟瑟。
“差不多到时候了,锦瑟,准备扮上吧。”班主儿在外面喊。
锦瑟拿了桌角上的手把壶,直接对着壶嘴往口中灌了一口,她开戏前总是要喝上这么一口茶水的。
她才刚涂了脸,便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手把壶里被人下了东西,这是锦瑟清醒时留下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戏中戏:锦瑟(五)
夜幕低垂,日本军官的车来了,黑色的洋车正呼哧着从车尾蒸腾出尾气。
本田从车上下来,他摘下帽子,客气的叩了叩门,接着环臂倚在车侧等待着。
班主儿却急疯了:“锦瑟呢,怎么不见锦瑟?”
“锦瑟去哪儿了,谁见着锦瑟了?”
“完了完了,锦瑟不在,这可怎么是好。”
“总得要有个人去啊,锦瑟不见了,要不鸳鸯你去吧?”
“日本人点着名儿要锦瑟,凭什么让我去啊,”鸳鸯挺着饱满的胸脯儿啐道,“个**表子,她答应的时候倒是爽快,眼瞅着日本人的车要来了,颠儿的比谁都快。”
“总之我不去,非要决定就抽签,对谁都公平。”
“……”
几个姑娘你推我阻的谁都不肯去,鸳鸯一把摘下她们所有人的花名牌打乱了,正打算要抽签,只见得一个穿着王昭君戏服的神仙人物从里间走了出来,垂着长长的、如瀑一般的黑发走了出去。
那分明不是锦瑟。
这天晚上锦瑟喝了秦瑟瑟泡的茶水以后就睡得不省人事了,秦瑟瑟把她锁在了柜子里,自己披上了那套五彩斑斓的王昭君戏服,金线和银线细细密密的蜿蜒成花,那么漂亮。
她用锦瑟替她涂的红指甲挑了点儿胭脂,笨拙的用指腹揉在眼眶里,沾着刨花水有些不熟练的贴了片子,齐耳的学生头藏在假发片里。
接着她涂红了唇,学着锦瑟的样子,对着镜子一抿。
秦瑟瑟学着锦瑟的步子走出来,学着锦瑟的姿态福一福身,日本人认不得扮了戏装以后的秦瑟瑟与锦瑟有什么分别,他们只认那只涂了红蔻丹的、夹着请柬的手。
“锦瑟小姐,请。”
秦瑟瑟被人搀扶着上了日本人的车,迈上去的一瞬间,她回头朝着如意楼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遥想当日,她也是在这里跳下黄包车,一把甩开奉伯的手,迈着轻快的步子第一次走进这座犬马声色的戏园子。那时候锦瑟顶着满头珠玉,媚眼如丝的站在台上朝她挑衅的斜一眼。
“怎么了,锦瑟小姐。”
秦瑟瑟转过头来:“没有什么。”
洋车的车门“啪”的一下合上,斩断了秦瑟瑟与这座园子的全部联系。
“走吧。”她轻轻启唇,准备奔赴向原本属于锦瑟的、不堪的命运。
……
晚上八点,被锁在柜子里的锦瑟悠悠转醒。
到了该接客的时候了。
她睁开眼睛,四下都是黑的,只有隐隐约约的一线光。
“……秦瑟瑟?”她的声音在柜子里闷闷的喊。
没有声音。
锦瑟眯起眼睛,透过细细的一线柜子风往外看,房间里没有人。
“秦瑟瑟,你在吗,秦瑟瑟?”
她震得柜子哐哐的响,可是任凭她再怎么折腾出动静,都也没有人理她。
锦瑟的梳妆台上无处不留下秦瑟瑟毛手毛脚的痕迹,换下来的衣服散乱成一团,用过的刨花水就那样敞开着晾在那里。
胭脂和油彩泼了满地,再也没有人回应她。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他得让她知道
华融金融顶楼办公室,陆修捏着一枚小小的易拉罐拉环,翻来覆去地、不住地看。
他想起《燃烧吧,团魂》的时候,许春秋因为一枚碎掉的塑料戒指突如其来的爆发,想起她捧着易拉罐小口小口的戳着可乐的模样,又想起那天他醉醺醺的靠在许春秋的身上,伸手从她的提包拉链上扯下来这枚拉环的情景。
——应该是什么对她很重要的人送给她的吧。
陆修回想起谢朗的话,再回头看看自己送给许春秋的这些东西,麦当劳赠品、可乐罐拉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许春秋还当宝贝似的随身带着。
陆修简直想直接给自己一个嘴巴。
——人家知道你喜欢她吗?
沈琼瑶女士的会心一击适时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陆修:……
不行,他得让她知道。
陆修思来想去,拿起电话打给唐泽:“喂,许春秋在剧组的拍摄安排能拿到吗?”
“能有个大致的安排,不过图导你也知道,拍大片儿的导演都葛得不行,指不定什么时候要做改动,都是不好说的事儿。”
不过好歹也是聊胜于无。
陆修说:“没事,你发给我吧。”
唐泽很快就发过来了《锦瑟》剧组的拍摄安排,许春秋是女一番,戏份比例相当吃重,图子肃的战线拉得很长,一部短短一百二十分钟的影片,他计划了要拍足足八九个月。
“下周一的下午……还有周五的晚上……”
陆修看得心里差不多有数了,接着关掉了页面,转手就打给许春秋。
刚刚拨通号码他就又犹豫了,要找个什么借口呢?
还没等他想好借口,等待接听的忙音就结束了,许春秋的那一边接起来,清清透透的一声:“喂,陆总?”
陆修:“……”
“喂,”许春秋没听到声音,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手机,小声咕哝,“……是信号不好吗?”
陆修赶紧清了清嗓子,开了口,明明对她的行程了解得一清二楚,却偏要装模作样的问:“下周五晚上你有时间吗?”
电话那边的声音变得有些嘈杂了起来,他听到许春秋压低了声音问小白自己的拍摄行程,确认了以后回答道:“没有,周五只有早晨有一场戏。”
陆修早就知道她没有戏,可是还是在心里默默地比了个“V”。
他继续找借口说道:“下周五晚上有个拍卖会,我缺个女伴。”
“好的,我时间上没有问题。”许春秋以为还是工作安排,影视公司的老总出席类似的场合要求旗下的艺人陪同是惯常的操作。
陆修只听到她那边略微顿了顿,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是不是需要穿礼服?”
明星的收入再怎么高也很少有自己负担礼服的,这衣服穿一次就再也没有用处了,几乎都是找品牌方去借的。
于是许春秋理所当然的说:“需要正装出席的话,我就请唐总去跟品牌方打招呼借衣服。”
“不用品牌方的衣服。”陆修当即接话道。
礼服还要用借的?他陆修能干出来这么寒酸的事吗!
可是他紧接着又想想之前的塑料轻松熊和易拉罐拉环……好像是蛮穷酸的哦。
“总之衣服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人过来就行。”
陆修一锤定音。
话是放出去了,礼服陆总是真的不知道怎么选。
他驱车一连跑了几家奢侈品店,从前不知道,真的进了点才知道,女人的衣服原来也能有这么多讲究。
“女式礼服吗?”踩着细高跟的女销售挂着一张笑脸迎上来,“请问是什么尺码呢?”
陆修:“……”
这个还真的不知道。
“那三围大概的尺寸是多少呢?”女销售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或者有个身高体重的数据也可以。”
这个时间买高定是来不及了,陆修不禁有些懊恼。
“或者您可以带女士到我们店里试穿一下,可以根据女士的具体尺码调整衣服的尺寸。”
……
陆修驱车到《锦瑟》剧组的时候,拍摄正在进行中。
工作人员尽职尽责的拦了上来:“您好,里面正在拍摄,请您……”
陆修拉下车窗玻璃,还没有开口,工作人员就立刻认出了他:“是来探班的是吧,您请进吧。”
工作人员只当是许春秋经纪公司的老板过来探班,于是几乎没有费什么口舌就放他进去了。
陆修停了车,“啪”的一下合上车门,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养在外面的这个娱乐公司是多么的有用,他原本只打算在外面等着许春秋下班,没有指望着进来的。
《锦瑟》这部片子的成本不小,光是如意楼场景的搭建,外加上锦瑟的那几套戏装行头就是不小的开销,许春秋的片酬要得中规中矩,没有学着别的流量明星似的狮子大开口,只比出演秦瑟瑟的素人高中生多要了两成,这倒是让图子肃松了一口气,资金上多多少少也宽裕了些。
图子肃的剧组里不养闲人,片场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的,忙得像是小陀螺一样打转,可是很快就有场务腾出手下的工作迎上来:“陆总。”
陆修摆一摆手:“你们忙你们的,我自己看看就行。”
场务连忙应声点头,想一想又额外叮嘱说:“图导的戏要现场收声,您可能没有办法靠得太近。”
“没事,我就站在这里看,去忙你的吧。”
场务这才放心的离开了。
陆修的视线很快就锁定了拍摄的区域,图子肃皱着眉头正在骂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女孩,他站在这里听不到具体说的是什么,远远的只能看得到他骂得唾沫横飞的,八成是让她给气得不行。
末了小女孩扁着嘴,一边用手背抹眼泪,一边低着头走,一头撞进了许春秋的怀里。
陆修这才看到许春秋。
许春秋身上穿着戏服,头面还没有戴上,耐心地低头安慰着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一包纸巾来。
小女孩抱着她,在她的怀里蹭了蹭,破涕为笑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承认吧,你嫉妒得发狂
周圆圆原本觉得能进《锦瑟》剧组是件大好事。
图大导演连着过了三四所艺术学校,从上千个姑娘里一眼挑中了她。《锦瑟》没有戏份吃重的男性角色,整部戏全靠锦瑟和秦瑟瑟这一对双姝撑起来,秦瑟瑟与其说是女二号,不如说也算是半个主演。
可是周圆圆却觉得自己要被这个主演的担子给压垮了。
“我真的很用心,我真的背了台词的,”她一头撞进许春秋的怀里,哭得抽抽搭搭的。
刚才的一段是她的戏份,结果一看到四面对着她的摄像机,周圆圆就慌了神,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本背得好好的台词从脑海中不翼而飞,她长了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图子肃气得够呛,一个没控制住就对她吼了起来,凶得小姑娘一下子一把扑进了许春秋的怀里。
许春秋顺着她的背拍一拍,耐心的说:“没事没事,这样的情况都会有的,我第一次拍戏的时候……”
她刚想说自己第一次拍戏的时候对着四面八方的摄像头也无所适从,可是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没有。
“姐姐你第一次拍戏的时候怎么了?”周圆圆抬起头来,好奇的问。
“我第一次拍戏的时候啊,遇到了个好导演,”许春秋回忆着自己在《灼灼其华》剧组里短短两个月的经历,“那件事情出了以后很多人都在骂他,说他是个窝囊废,坑蒙拐骗的浪费别人时间,可是我还是觉得他是个好导演。”
周圆圆眨着一双大眼睛听着。
“他特别耐心,从来不生气,会一点一点的教我镜头在什么地方,要往哪里看比较自然,怎么去调动感情,怎么演比较有张力。”
周圆圆一想到图子肃拧着眉毛对她唾沫横飞的骂的样子,再一听许春秋说的这位导演,整张小脸更垮了。
她又问道:“那别人为什么说他窝囊废啊?”
“因为他一边耐心的带我入门,教我演戏,一边又在联合着整个剧组一起骗我演一些永远都不会被放出来的情节。”
“我的上一部戏在深山老林里拍了两个月,最终流产了。如果不是我经纪人把素材买下来,那个角色可能永远都不会被大家看到了。”
周圆圆听着听着,感同身受的联想了一番,接着很快替她打抱不平起来:“那你怎么还说他是个好导演啊?”
许春秋平心静气的说:“因为他就像是老师一样,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演戏,也没有机会遇上图导这样的大导演,还有《锦瑟》这样好的本子。”
“万事开头难,演员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所以我感恩自己遇到的每一个机会。”
周圆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妆发老师过来对许春秋说:“小许老师,快到你的戏了,咱们抓紧时间把头面戴上吧。”
许春秋这才理一理身上的戏服,跟着妆发老师进了临时搭建的化妆间。
这一场拍摄的剧情是锦瑟的初亮相。
图子肃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周圆圆和群演们一起坐在戏台子下面的长板凳上,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还是有点怯怯的。
“第三场十一镜,各部门准备——”
场记老师“咔嚓”的一下打板。
“ACTION!”
戏台子侧边传来几声锣鼓的声音,明晃晃的一束灯光打下来。
前后台相接的帘子被撩开了一线,许春秋顶着满头珠玉,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了出来。
这是周圆圆看到许春秋演的第一场戏,她戴了沉甸甸的头面站在台上,和刚刚安慰她的时候一点也不一样,好像已经融入了锦瑟这个角色中去。
她捻着指头一个眼神看过来,真的成了那个领尽风骚的角儿,她的视线化作钩子,别说是男人了,就连周圆圆一个十几岁的姑娘都看得痴了。
周圆圆半张着嘴坐在那里,眼睛瞪圆了直直盯在台上,已经分不清楚那是角色的感情还是自己的感情,脱口而出:“好漂亮……”
“咔!”
图子肃这回满意了,凑在显示屏前来来回回的看了几遍,又走上前去拍了拍周圆圆的肩膀说:“这才够意思嘛,演得不错。”
可是周圆圆却知道,那哪里是演的啊,戏台子上的许春秋是真的漂亮极了。
陆修站在外围,遥遥的看着许春秋顾盼生辉的走出来,简直像是剧本里的民国伶人跨越时间,从那个时代走出来了似的,便也与有荣焉的觉得高兴。
然而紧接着下一场戏,他就乐不出来了。
场记再一次打板,台下的群众演员欢呼着往台子上扔银洋和珠宝,尽职尽责的如同剧本里写好了的那样议论着秦沛民与锦瑟的那些带着点颜色的绯闻情事,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的许春秋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的指甲不够长,染着红蔻丹的指甲是妆造老师给贴上的甲片。
许春秋媚眼如丝的四下扫视一周,陆修的脑海中便只剩下了一个词,风情万种。
他回想起《燃烧吧,团魂》的时候许春秋穿着艳红的长裙,赤着脚站在台上跳的那一曲《惊鸿一面》,那种既舍不得她被觊觎又舍不得她沉默无名的矛盾情绪便又翻涌上来了。
许春秋轻轻的在戏服上抚了一下,慢慢的屈下身子来,染着红蔻丹的长指甲点在地面上,她捡起来一张什么,接着把它扬起来,朝四下展了展。
满座儿欢呼。
饰演秦沛民的男演员从观众席上站了起来。
再接着,陆修看到许春秋扭着腰肢从高高的戏台子上一步一步的走了下来,葱一样白的手落进了那个男演员的手里。
陆修:!!!
再接着,更过火的动作来了。许春秋单手勾着他的腰带,朝着周圆圆的方向挑衅的飞挑一眼。
陆修的眼神直勾勾的盯在那个男演员的腰带上。
承认吧,你嫉妒得发狂。
周圆圆看得脸红了,又一次忘记了她的那句台词,愣了一下才有些不熟悉的骂:“呸,不要脸。”
“咔!”
第一百四十四章 礼服(一)
“咔!”
“不行,秦瑟瑟台词又晚了,刚才那一镜再来一遍。”图子肃不容置疑的指挥道。
许春秋重新回到戏台子上的,妆造老师飞快的跑上去替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戏服,又确认了一下脸上的妆,比了一个“OK”的手势,接着又脚步匆匆的跑出镜头的范围之内。
“各部门准备——”
陆修:???
光是看着他们拍这一遍就已经要了他半条命了,还来?
图子肃就是这样,一个镜头拍不好就要反反复复的磨,以前的电影一个镜拍上几十遍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结果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这一镜一共拍了七遍。
许春秋的手在那个男演员的裤腰带上勾了足足七遍!
他醋了他醋了他醋了。
陆修觉得在继续看下去他就要原地爆炸了,于是干脆眼不见为净,重新回到了车里。
“OK可以,这遍过了。”
许春秋松了一口气,拍过了这一场,今天就没有她的戏份了。
如意楼这个场景的搭建是半露天式的,剧组的车停得很近,偶尔有探班来的车也大都停在那里。
许春秋提起戏服的下摆从台子上走下来的时候,无意之间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子,她先是眯着眼睛、不可置信似的看,确认了以后便加快了脚上的步子,有点着急的换下了戏装,还没等妆造老师过来帮她,就先一步自己洗了妆,卸了头面。
平日里她下了戏,卸了妆,都是戴上口罩直接就走,今天却一反常态的犹豫了一下,凑在化妆间的镜子前给自己描了眉毛,又涂了口红。
“小许老师这么快就收拾好了?”方才饰演秦沛民的配角演员看到许春秋拎着包就要走,上前搭话道,“今天晚上剧组要聚餐,小许老师也跟着一起来吗?”
许春秋客气的拒绝了:“不了,我今天不大方便。”
配角演员没有听出来她的这句话是真的有事还是委婉的拒绝,于是又说道:“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吃顿饭,你又是主演,不来可不合适了啊。”
许春秋的视线往远处飘去,像是生怕什么东西跑掉了一样,有些心不在焉的飞快敷衍:“是真的有事情,我朋友现在正在片场外等我。”
配角演员眼看着她真的来不了,只好有些遗憾的空手而归。
许春秋拉了拉身上的挎包肩带,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往远处的一辆白车的方向走过去。
……
陆修满心忐忑的坐在驾驶座上,单手搭着方向盘,他的脑海里就像是过电影似的,反反复复的回放刚刚许春秋勾着人腰带的样子,他觉得短时间内这个画面应该会旷日持久的盘踞在他的脑海里了。
叩叩——
有人敲了敲他的车窗。
陆修以为是剧组的工作人员,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一眼就打开了车窗。
猝不及防的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熟悉的眼睛。
许春秋眉眼弯弯的拉下了口罩:“陆总,你找我?”
陆修立刻把刚刚反复浮现在脑海里的场景赶出去,拉开车门和她平视,有些诧异地说:“你认得我的车?”
陆大总裁心说我自己都不一定认得自己的车。
车库里的车各式各色,有的是他心血来潮的时候买的,有的开回来以后几乎就再也没有开出去过,就连他自己有的时候开出家门两公里以后都不一定记得自己开出来的到底是哪辆。
只见许春秋冲着他的车屁股遥遥一指:“我认得这个。”
“看来保险公司的效率有点低啊。”
陆修探过头来一看,掉漆了,长长的一道剐蹭的痕迹。
是上回跨年的时候就留下的。
陆修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开了这辆出来。
其实忘了修车……也挺好的,他默默地想。
陆修绕道副驾驶座替她把车门打开:“上车,带你去试衣服。”
……
陆修带她去的这家店出了奇的冷清,放眼望去好像一个客人都没有。
许春秋跟在他后面走进去,进门的时候甚至都能听到鞋跟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她忍不住猜测道:“是不是已经打烊了?”
可是店面里的灯明明还开着,亮堂堂的。
穿尖头鞋的女店员鱼贯而出,整整齐齐的朝他们鞠躬。
带头的女销售直起身来,明显是还记得前几天才来过的这位一问三不知的客人,于是朝着陆修点头问好道:“陆先生。”
许春秋出道有些时日了,不乏些价格不菲的衣服,可是那些大多是代言的品牌送过来的,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
“先生请在这里稍等片刻。”
许春秋被三五个店员前呼后拥的请进了试衣间,她脱了外衣,只穿内搭的修身的衣服,任由拿着皮尺的店员在她的身上前前后后的比划。
可移动式的长衣架被推到了许春秋的身边,她被那些漂亮得过分的昂贵裙子包围,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小姐您的腰线非常漂亮,比例特别好,我们给您推荐几件比较显身材的衣服。”
店员们一件接一件的把衣服往她的身上招呼,许春秋站在镜子前,像是奇迹暖暖似的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锁骨的线条也非常好看,锁骨建议您尽量露出来。”
“您的蝴蝶骨也非常漂亮,我们会尽量为您挑选露背的款式。”
“还有肩颈……”
许春秋前前后后试了十几条裙子,最终尘埃落定的选中的是一条酒红色的吊带裙,裙子的剪裁很简单,材质是哑光缎,裙摆上手工绣了细细碎碎的钻,像是在上面洒了一把星星似的。
流畅的版型掐出纤细的腰线,再往上是她漂亮的肩颈线条,前面的锁骨和后面的蝴蝶骨都很好的展露了出来。
“腰线还是有点松了,”之前给她量尺寸的店员喃喃道,“改紧一点更好看。”
许春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很好看了。”
她提着裙子的下摆一步一步走出来,陆修坐在外面的皮沙发上,看到她走出来,一双眼睛不自觉的看直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礼服(二)
许春秋提起裙摆轻轻的转了半个圈,陆修就坐在那里看着她,一眨不眨的,像是生怕错过了什么一样。
不行不行,这衣服要是穿出去,他简直不敢想。
可是紧接着他有琢磨着,现在他们没名没分的,自己又该以什么样的立场要求她呢?
那一瞬间,许春秋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只是那时候买的不是礼服,而是旗袍。
那时候她十几岁,不记得了,反正刚刚唱红没有多久。
陆少爷带着她走进巷角的一家裁缝店,不大,但是装潢摆置都很讲究,唇周带着一颗黑痣的老板娘正忙活着给人量尺寸。
陆少爷扶着门,是许春秋先走进来的。
那老板娘像是打量货物似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不加掩饰的目光在她身上穿的麻布衣服上看了几眼,她露出一点点轻蔑的神色,这家店接待惯了穿旗袍和洋装的太太小姐们,还是第一次接待像她这样穷酸的客人。
她手下的活计已经忙活完了,量尺寸的皮尺晃晃悠悠的挂在臂弯上,可是却还是懒懒散散的戳在原地,没有丝毫要迎上来的意思,她冷淡的说一句:“稍等。”
许春秋年纪尚小,可是从小在戏园子里长大,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她有些怯怯的往后缩了缩,不自觉的看向陆少爷。
陆少爷在她的身后也走进店面里来,熨帖的西装、笔直的裤线,体体面面的长身而立。
老板娘立刻殷勤的迎上来:“是陆先生啊。”
她的视线再一次在许春秋的身上审视了一番,对许春秋的态度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给姨太太选衣服啊。”
寒酸的行头、漂亮的脸——姨太太,这是老板娘对许春秋的身份理所当然的猜测。
陆少爷却皱了皱眉头:“不是姨太太,这位是小许老板。”
老板娘客客气气的答应了一声,视线中多了几分说不明道不清的味道。
哦,是唱戏的啊。
“那小许老板,您二楼请吧。”
二楼的衣服比一楼精致一个档次,价格自然也翻了一番,老板娘看到陆少爷就知道要把客人往二楼领。
“不用成衣,”可是陆少爷却还是一副不尽满意的样子,“今天过来是想给她做两身旗袍。”
“那小许老板,您里边请吧。”
先是量尺寸,接着是选版型、纹样,明明是给许春秋做衣服,可是老板娘却都是把东西递到陆少爷跟前让他选。
陆少爷挑一挑眉:“给小许老板看看。”
老板娘这才把布料递到她的眼下。
许春秋是真的不懂,她从小在戏园子长大,褪去了戏台上的那层光鲜亮丽的皮,她和陆少爷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穿惯了布衣布鞋,压根就分不清楚那些丝啊缎啊之类的衣料有什么区别。
于是她又转头去看陆少爷。
陆少爷沉吟片刻:“那就做一身蚕丝的吧,穿起来舒服,另外一件要缎面的。”
老板娘答应一声,捧着布料进了里间。
许春秋被那些各式各色的漂亮衣服包围,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可是还是拉一拉他的袖子:“……要不还是算了吧。”
“我没有什么机会穿的。”
她上台要穿戏服,下了台要练功、要干活儿,哪里有场合让她穿这样的衣服。
陆少爷微微一笑:“以后我带你出来的时候穿。”
以后?
许春秋的脸微微一红。
老板娘重新从里间走出来,手里拿着账本,陆少爷会意掏出钱夹来:“结一下账吧。”
她报出来一个让许春秋有点牙酸的数字,把账本翻到了上一页看了几眼,又说:“上周陆瑾小姐在我们店里挂了一笔账,您看……”
他也像带自己来这里一样带别人来过吗,许春秋有些紧张的抬眼看他。
陆少爷点点头:“行,把我妹妹的也一起结了吧。”
……
“结一下账吧。”陆修说道。
那一瞬间,收款台前陆修的身影好像和她回忆里的陆少爷严丝合缝的重合在了一起。
衣服还要再把腰改细一点,要再等几天才能过来取。
“走吧。”陆修说。
他说着,可是一点也没有要踏上归途的意思。
“去哪?”许春秋问。
“去买鞋子。”
陆修好像打定了要把她从头打扮到脚的主意,买了礼服还不够,还要继续再去给她买鞋子。
许春秋提着两双鞋子从试衣间里出来,都是黑色的细带鞋,款式差不多,只是一双是高跟,一双是平底的。
旁边的导购小姐口齿伶俐的给她推荐:“小姐您试一试这双高跟的,细带高跟是经典款,特别适合您。”
许春秋当然知道她这么说只不过是因为这双鞋比平跟的那双贵上两成罢了,她两双鞋子都提着出来,给陆修看。
“小姐穿这双高跟的好看,显得小腿线条好看,比例好……”
陆修斜了那个导购一眼:“她穿平底鞋比例也好。”
导购小姐被他冷不丁的噎了一下,有些尴尬的闭了嘴。
“你觉得哪一双好看啊?”许春秋轻轻地问。
陆修盯着那两双鞋看,他想起《国民偶像》的时候许春秋断掉的高跟鞋,心里顿时漏了一拍,立刻就对那双高跟的鞋子没有了好感,于是肯定的说:“平底的好看。”
“平底的走得稳些,穿起来舒服,”陆修煞有介事的疯狂吹捧起了那双平底鞋,“你不用穿高跟鞋比例也很漂亮。”
许春秋被他夸得脸上一热。
正欲做决定,只听旁边导购小姐小声加了一句:“我觉得穿上高跟以后二位的身高比较般配……”
般配?
许春秋敏锐的捕捉到了“般配”这个词,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被说动了。
“刚刚那句话,可以再说一遍吗?”许春秋的眼睛突然发亮。
导购小姐一脸不明所以的重复了一遍:“高跟穿上了以后显得二位的身高比较般配……”
许春秋转头就去拉陆修的袖子:“我觉得高跟好看。”
陆修: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许春秋拉着他的袖子轻轻的扯了一下,眼睛晶亮。
陆修:好好好行行行,你漂亮你说的算。
结果陆修结账的时候转头就和导购说:“两双都包起来吧。”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第一百四十六章 拍卖会
《锦瑟》片场,场记老师“咔嚓”一下打板。
“有客人来了,怎么不叫我?”
许春秋娉娉婷婷的走出来,她涂红了嘴唇,只穿着内搭的白衫子,王昭君的那件戏服松松垮垮的披在外头。
她伸出手来,艳红的、染了红蔻丹的指甲长长的,轻描淡写的捻住了那张洒了金粉的请柬。
“咔!”
图子肃的脸色有点难看,他连看都不看一眼显示屏就把许春秋叫过来:“你今天的状态不对。”
许春秋自从进组以来在演技上很少让图子肃操心,她的表演一向有灵气,和这个角色又说不出的契合,总是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可是今天图子肃却皱起了眉头。
“你在想什么呢,你要去的这是场鸿门宴,刚刚演得跟年轻小姑娘惦记着要去约会似的。”
图子肃的用词相当犀利,许春秋听得一怔,不禁有点心虚。
昨天成衣店把裙子送过来了,今天是星期五,她是真的有约。
“五分钟,调整一下情绪。”图子肃拧着眉毛对她说,“今天下午你就这一场戏,早过了早完事。”
许春秋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
图子肃举着一个扩音器:“各部门准备,第六十四场一镜二次——”
“ACTION!”
饰演本田的配角演员单手斜斜的夹着一张精致的请柬,学着外国人的模样把台词说得断断续续的:“如意楼、真是、不识好歹。”
许春秋从镜头外一步一步的走出来,她伸出手,艳红的、染了红蔻丹的指甲长长的,轻描淡写的捻住了那张洒了金粉的请柬,接着连看都不看一眼,低头微微福一福身:“锦瑟一定如期赴约。”
本田这下子满意了,披在肩上的军装外套一甩就要离开。
图大导演这下子也满意了,一挥手臂喊道:“咔!”
许春秋有些紧张的看他,像是个等待下课铃声的学生。
图子肃的脸上明显缓和,他凑到显示屏前反复的看了几遍,确认没有问题了以后,转头对她说:“没问题,这一镜过了。”
许春秋长舒了一口气,浑身轻松的卸掉了戏装,紧接着马不停蹄的赶回了落脚的酒店。
她换上那条酒红色的礼服裙,描了眉毛又涂红了唇,在平底和高跟之间犹豫了一阵,还是选择了那双细带的高跟鞋。
收拾好行头以后,她站在酒店的全身镜前看自己,牵起裙摆转一个圈。
完美。
明明只是陪同他出席一个拍卖会而已,怎么搞得跟约会似的,许春秋默默地腹诽。
晚上七点,陆修的车准时停在了酒店楼下,这一次不是上回的那辆尾灯周围带着剐蹭痕迹的白车,而是换成了一辆黑色的卡宴。
车上没有司机,陆修是自己开车过来的,他绕到副驾驶的一侧替许春秋拉开了车门,又用手背垫着车顶框避免她上车的时候磕碰到头。
许春秋拉下安全带来系好,悄悄地偷眼去看陆修。
一路上他看上去有些紧张,像是在酝酿着什么要说似的,可是到头来谁也没说话,两个人保持着漫长的沉默,一直到车子停在拍卖场外面,谁也没有率先打破。
“到了。”
陆修停好了车,许春秋落后他半步的跟着。
拍卖场门口的四个礼仪分列两侧,双手搭在身前,齐齐的朝他们鞠躬,面上挂着职业性的八齿微笑,个头都是齐刷刷的,显然经过了相当严格的甄选和培训。
正式的拍卖要等到八点半才能开始,拍卖会之前是气氛相对轻松的酒会。主办方趁着酒会的机会把即将展出的拍卖品分列在陈列厅里,竞拍品被锁在玻璃展柜里供人欣赏。
许春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陈列厅里其他的宾客,几乎都是一男一女两两同行,拍卖会的保密性做得很好,有不少熟面孔,是她在演艺圈里见过的人,八成也是被带着出席的女艺人。
许春秋看着看着,拉了拉陆修的袖子,然后学着别人的样子挽住了他的手臂:“这样……对吗?”
陆修的瞳孔陡然放大,表面上强撑着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内心却已经波澜壮阔的起起伏伏个不停。
拍卖场选在一所规模可观的艺术中心里,一楼被清空了用作酒会。整个一楼的空间被分割为两个部分,一半是展示竞拍品的陈列厅,一半是备有酒水和糕点、明显更加倾向于社交场合的宴会厅。尚未对宾客开放的二楼才是真正的拍卖场。
从竞拍品来看,这场拍卖会的主题显然是珠宝,亮闪闪的鸽子蛋、切割漂亮的蓝宝石、色泽鲜艳的玛瑙和翡翠镶嵌在手链或者是项链之类的饰品上,在陈列厅的灯光下显得五光十色的,格外抢眼。
环厅一周摆了那么多饰品,叫人看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的,可是陆修的视线却只在戒指上停留。
许春秋不解的看他。
“其实……”陆修深吸了一口气,“今天带你来是要给你买个戒指。”
他紧接着急促的说:“之前在《燃烧吧,团魂》的时候就这么想过了,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许春秋闻言,一时间有些愕然,她根本就没有想到陆修当时说的话居然是认真的。
异性之间赠送戒指的意义实在是太过暧昧,许春秋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于是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闷闷的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你带我买衣服买鞋子,因为我的一句话就要带我里拍卖场买戒指,这简直就像是恋人一样。
再这样下去,我就要会错意的以为,你是不是喜欢我。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二位,请问是陆先生吗?”
这样的拍卖会的受众通常有个固定的圈子,陆修能被礼仪小姐精准的辨认出来这一点并不令人意外。
她客气的双手交叠在腹前:“如果您现在方便的话,我带您去缴纳押金领取竞拍号码。”
陆修回头看许春秋。
“没关系,”她笑着说,“我自己在这里随便看看就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这戒指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许春秋独自一个人缓缓地在陈列厅里踱步,一时间有些心不在焉的。
旁人都是出双入对的,尽管看上去并不大体面,迎面走来的女明星年轻漂亮,纤细的手臂却殷勤的挽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谢顶男人,实在是让人难免浮想联翩。
那女明星朝着许春秋的方向瞥了一眼,扬着下巴从她的身边擦身而过。
许春秋这才反应过来她看着有些眼熟,她们应该是打过照面的。
不过她的注意力并没有在那个女星的身上停留太久,而是很快被斜前方的一件展品吸引住了。
一枚旧式的、看上去相当有年代感的戒指。
赤金玛瑙的。
许春秋倏地瞪大了眼睛,这不是……
她不自觉的凑近了过去仔仔细细的端详,却见前路被一个身影堵住了。
刚刚与她擦肩而过的女明星又折了回来,她的男伴有些着急的往洗手间去了。
她抱臂走过来,用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的将许春秋的一身行头掂量了一番,接着一巴掌按在了装有戒指的陈列柜上,透明的玻璃罩当即就留下了她的指印。
许春秋怔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回想起了她究竟是谁。
她们的确打过照面,在《锦瑟》一稿尚且还在商讨阶段的时候,她们在剧组定下的酒店会议室门口遇上过。
她正是原本被图子肃定下饰演锦瑟一角的江影后,江曼。
“又见面了,小许老师。”江曼皮笑肉不笑的道。
许春秋不知道她来意为何,于是只是客气的会一声:“江老师。”
江曼像是看出来了许春秋对这件竞拍品浓厚的兴趣,毫不客气的说:“小许老师抢了我的角色,抢了我的戏,现在又要觊觎我的东西了吗?”
许春秋有些哭笑不得,江曼把她描述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强盗,好像她抢戏抢角色无所不用其极。
“锦瑟的角色,多谢江老师拱手相让。”
许春秋的话讲得客气,意思却很明白,那角色分明是你自己不肯要的,现在一口锅却要甩到她的头上。
“要不是你非得揪着沈之琳说剧本的毛病,锦瑟那个角色就不会改成那样了。”江曼翻了个白眼,“好端端的戏子不要,非得要妓女。”
许春秋眼见着与她沟通不来,于是干脆敬而远之,只是埋头看玻璃罩里的那枚赤金玛瑙戒指。
江曼却仍旧是不依不饶:“我说了,别再惦记着我的东西。”
别的东西都无所谓,只有这枚戒指不行。
她甚至还能回忆起这枚戒指触上鸳鸯双剑发出的铿锵声响,还有她用红线串起来,把它挂在颈上的轻微分量。
没想到跨越时间长河的不仅仅是她,九十年的时间过去了,这枚戒指竟然还能失而复得。
而现在江曼竟然说这成了她的?“你的东西?”许春秋觉得好笑,“这戒指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只听江曼深信不疑的翘起嘴角:“马上就是了。”
今天带她过来的聂导对她百依百顺,不过是件年代久远的老物件罢了,江曼对此势在必得。
“你倒是运气不错。”
“什么?”许春秋不明白她的这句阴阳怪气的话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傍上了个好男人。”
许春秋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可是一时之间好像又解释不清楚他们的关系。
他们算是什么呢?
娱乐公司的老板与艺人?还是金主与他豢养的金丝雀?
“呵,”江曼撇着嘴,“都是攀在男人身上的菟丝花,别在这里假装清高了。”
……
“这酒会怎么没完没了啊,”季月扯一扯自己身上的礼服裙,她方才在宴会厅吃了不少糕点垫肚子,裙子又是收腰的款式,现在看着有一点点显肚子,“什么时候才能开始拍啊,磨磨唧唧的。”
“你别反悔啊,”苏珊扭头对她说,“之前都说好了我给你爱豆做一周数据,你就陪我来拍卖会的。”
“好说好说,我说到做到,”季月说,“不过你到底在找什么啊,我看你净盯着戒指看,上次相亲成功了?”
“闭嘴吧你,”苏珊不客气的还嘴,接着说道,“是我家里的老人让我过来找一个什么玛瑙的戒指,我估计应该又是民国时候的老古董。”
“你家的老太太还是那么喜欢收集民国的老物件儿啊……”
季月的话说到一半,两个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都停下来。
苏珊看到展柜里的东西,脱口而出:“啊,找到了。”
而季月这是一个箭步的冲了上去,比她这个找戒指的人还要快。
紧接着苏珊才发现,原来她不是为了竞拍品,而是为了展柜前面站着的人。
“江小姐,请你至少要懂得一点起码的尊重吧。”
江曼去年刚刚拿了影后,是大荧幕上炙手可热的红人,季月毫不费力的认出了她,接着伸出一根中指,把江曼原本指着许春秋的那根手指给怼了回去,末了还挑衅的维持着那个手势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季月不常来这种交际场合。江曼低头在她的中指上看了两眼,没有认出来这位富二代千金。
“这位小姐好像没有什么立场指着我的教养吧?”
她上上下下的在季月的身上打量一圈。一张年轻漂亮的脸,裙子的品牌不认识,鞋子在脑海里搜罗一圈也没有找到对应的奢侈品款式,只有她肩上背着的那个爱马仕的挎包是有牌子的,偏偏皮质的表面上还扎了些针眼。
江曼理所当然的意味对方也和自己一样,要么是个不入流的小明星,要么就是有钱人包养的情妇。
她于是嗤笑道:“还挺狂的,你不也是靠着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养活的吗?”
季月让她逗笑了,笑得弓起了背,一串鹅叫声。
苏珊在一旁捂脸,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丢人。
江曼的金主上完洗手间回来了,这位秃顶的聂导甩手在西装裤子上擦一擦水,正要回来找人,便见到江曼正和人针锋相对着,看清楚了对方的脸,聂导眼前一黑。
不会吧不会吧,上个厕所的功夫,不会真的得罪人家了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那才是他的圈子
“这不是季小姐吗?”聂导擦着冷汗,摸着他发量堪忧的头顶讨好的陪着一张笑脸,“替我向季总带好。”
“你哪位?”季月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印象,有些冷淡的道。
“聂某是从事文艺工作的,上次慈善晚宴的时候和季小姐打过招呼的,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季月不热衷于交际,每次被她爸带去交际场都是逡巡在摆置甜点的餐桌旁,压根就记不得自己见过什么人。
她原本没有什么心思搭理这个莫名其妙的攀附上来的老男人的,可是眼角的余光一看,一旁的江曼脸色上好像有些难看,于是她拉着长音“哦”了一声,敷衍的说了一句,“幸会幸会。”
果不其然,江曼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这下子季月高兴了,她笑眯眯的对江曼说:“是啊,你说的没错,我们都是靠着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养活的。”
“只不过我靠着的老男人是我爸,而你靠着的老男人只想睡你。”
末了她又伸出一根中指,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苏珊扶额,“幼稚死了,走走走。”
“诶,别啊,我还没有和我爱豆说上话呢!”
“那也别戳在这里说,宴会厅里再说话。”
许春秋有些疑惑的偏了偏头:“你是我……粉丝?”
她看着季月身上做工精致的礼服、手工定制的鞋子,还有打理得服帖柔顺的头发,赫然是一副名媛淑女的样子,一时间难以将她和往日里挤成沙丁鱼罐头似的粉丝们联系在一起。
只见季月用手挡住下半张脸,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她,许春秋立刻就认出来了:“你是那个每次都跟行程的小卷毛。”
今天她把头发烫直了,淑女的盘在头顶上,这才叫人没有认出来。
季月疯狂点头。
“走走走,我们宴会厅里说。”
……
陆修拿着号码牌再出来的时候,发现之前的陈列厅区域已经没有了许春秋的踪影。
他有些焦急的走进宴会场。如果说之前的陈列厅还带着点艺术氛围的话,那么宴会厅就是彻头彻尾的交际场,穿礼服的千金们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香槟的杯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大腹便便的商人们用委婉的语句把话题牵扯到生意上,还有不少带着浓重香水味的外国人夹杂在其中。
陆修四下环视了一圈,在远处铺着白布的餐桌旁找到了许春秋的身影。
她从三层的托盘里拿了一小块马卡龙在手里,小口小口的吃着。
陆修顿时松了一口气,正要提踵走向她,却见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方男人捷足先登了。
他当即神色一凛,他记得许春秋好像是说不来外语。
“Salut,?a
va
te
para?tre
fou
mais
je
t’ai
vu
e
je
me
suis
di
que
ce
serai
idio
de
ne
pas
venir
te
parler.”
一句有些过分老套的法式搭讪。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他从摩肩擦踵的人流中一路穿过去,好不容易走近了才发现,许春秋从始至终竟然没有一点窘迫,游刃有余的把他打发走了。
季月急匆匆的赶回到许春秋的身边:“对不起对不起,我拉着你过来还把你抛下。”
许春秋笑着摆手说“没事”,却只听季月眼尖的朝她背后的方向看了一眼,脱口而出:“陆总。”
她闻声回过头来,这才看到陆修正站在她身后,礼节性的和季月点头致意,问候了一声:“季小姐。”
尔后他看到季月身旁的苏珊,于是又点头问候了一句:“苏小姐。”
苏珊看上去有些尴尬,生硬的点了点头,没有回应,季月忍不住打趣道:“不是吧,不就是个相亲对象吗。”
“相亲不成还是朋友嘛,至于这么尴尬吗。”
苏珊让她说得更尴尬,提起脚步就走。
“诶诶诶别走啊,我错了嘛……”
许春秋则是心思一动,不动声色的看向陆修。
是了,那才是他的圈子,他将要与之结合的对象。
或许不是这个苏小姐,还会有赵小姐、周小姐,那些家财万贯的富家千金。而不是她许春秋,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艺人。
“怎么了?”
许春秋摇一摇头:“没什么。”
陆修抬腕看一眼时间:“拍卖会快要开始了,走吧。”
许春秋点一点头,这一次,她没有去挽他的手臂。
……
晚上八点,楼下的宾客渐渐的都转移到了二楼的拍卖场,整个场子的排场不小,中间一个高高的拍卖台,四周是环状的宾客席,容纳下方才楼下两个厅的宾客竟然都还绰绰有余。
“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闲杂人等请即刻退场,场内请保持安静。”一个穿制服的女司仪站在台上调试设备,拍卖场内的灯光渐渐的暗了下来,只留台子上的一束光明亮的照着。
陆修把之前缴纳押金手续之后领取的号码牌倒扣着放在座位上,上面是一个号码,0229。
开场的第一件展品已经出现在了台子上,女司仪一边开口介绍着,一边抬手掀开了上面的玻璃罩。
一枚50.71克拉的圆形白钻,博茨瓦纳发掘开采的钻石,足色全美,起拍价是一百五十万。
“你会说法语?”昏暗的环境下,陆修偏头问道。
“什么?”许春秋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方才的那个搭讪的人,“不会说,一点都不会。”
那她刚刚是怎么把那个法国男人打发走的?陆修不禁有些好奇了起来。
只听许春秋说:“今天这样的场合,出席的年轻女宾要么是家财万贯的千金小姐,要么就是有钱人保养的情妇。”
“那个人刚刚神色中表现出有搭讪的意思,八成就是把我当成了后者。”
“而我只要表现出惴惴不安的样子,频繁的朝某个方向看表示自己在等人,他就会自己离开了。”
陆修的心里咯噔一下,像是坠了一块大石头,没底的往下沉。
“你觉得自己和那些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
许春秋偏头看他,黑暗里她的眼睛水盈盈的,好像再说,不是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两千万
鸽血红戒指、哥伦比亚天然祖母绿耳环、阳绿翡翠蛋面耳环、八角形的纯净裸钻,一件接一件的拍卖品在台上成交,不断的有人举牌竞价,全场的氛围正在一点一点的推高。
——你觉得自己和那些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
她默认了。
许春秋没有再回复他,而是扭头转向台上。
“女士们先生们,”女司仪掀开玻璃罩子,抑扬顿挫的介绍起来,“接下来的这件拍卖品比较特殊,与其称它为一款珠宝,不如说是古玩更加合适。”
“一枚赤金玛瑙戒指,保守估计这枚戒指应该至少是民国时候的老物件儿了。”
“足分量的玛瑙、成色漂亮的赤金,这不仅仅是一件绝佳的艺术收藏品,放在文玩市场也绝对是不可多得的真品。”
这是在暗示它未来的升值空间。
拍卖场的熟客早就对女司仪熟练的话术手段心照不宣,可是仍然对这件拍卖品跃跃欲试,整个场子顿时热了起来。
许春秋的眼睛倏地睁大。
陆修借着微弱的光看她,猜测着她眼中的情绪。
惊喜、眷恋、失而复得,她一眨不眨的盯着台上,眼角渗出来一点点泪。
那一瞬间,陆修读懂了她眼中埋藏至深的渴望。
如果真的有那个能力,许春秋想,她愿意用尽一切把它给买下来,哪怕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让我们共同期待这枚赤金玛瑙戒指将要花落谁家,起拍价是一百五十万人民币,每次加价不得少于十万人民币。”
“各位贵宾,可以开始竞价了。”
几乎是竞价开始的一瞬间,下面的宾客就飞快的接连喊出了价格。
大概是因为这件拍卖品本身附带的文化价值,在场的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好像对它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
“一百六十万。”
“一百八十万。”
“二百一十万。”
“二百五十万。”
许春秋听到之前那个在宴会厅举止轻浮的法国人激动的用不熟练的中文喊出“二百五十万”的价格,默默地在心里衡量,这个价格她还是负担得起的。
可是紧接着,这枚戒指的价格便以不可抑制的速度急转之上。
“三百万。”
“三百五十万。”
她看到江曼从斜前方的座位回过头来,隔着两三排的距离,朝她志在必得的笑笑,坐在她身旁的那位大腹便便的导演正在替她争取着这件拍卖品。
然而很快有一个年轻的女声从前排的位置传来:“五百万。”
“五百万,好的,101号贵宾出价五百万,还有没有更高的?”
许春秋认出来了那个声音,是之前遇上的那位苏小姐,苏珊。
超过了五百万以后,现场的氛围显然重新冷了下来。玛瑙本身是没有钻石之类的宝石值钱的,再加上它在最近几年的市场一直呈现贬值趋势,竞价的声音渐渐的少了,只有苏珊和那位聂导在纠缠着。
“五百五十万。”
“六百万。”
“六百五十万。”
聂导和苏珊僵持了几轮,接着摸了摸谢顶的脑袋,默默地放下了牌子。
买给一个年轻漂亮的小情人的礼物,六百万顶头了。
苏珊从前排站起来,回头迅速锁定在聂导的脸上,有些冷淡的点了点头,说了句:“承让。”
“六百五十万一次。”台上的女司仪正欲举槌,只听台下很快一个声音追了上来。
“一千万。”
089号,陆修。
许春秋猛地攥紧了陆修的袖子。
陆修低头笑一笑,把她的手从袖子上拨下去,接着放进了自己的手里。
他感觉到她手指冰凉,手掌心里全都是冷汗。
“别抓袖子,抓我的手。”
许春秋满心都挂在台上的那枚戒指上,此时竟也分不出多余的注意来留意这个明显有些出格的动作,于是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掌。
苏珊又一次从前排站起来,回头锁定了声音的来向。她看了看陆修,显得好像有点意外,接着继续举起了牌子出价:“一千一百万。”
“一千二百万。”
陆修的声音跟得太快了,几乎是苏珊刚一开口他就立刻跟上了。
“一千五百万。”
“一千六百万。”
座下的宾客渐渐有人开始议论了起来:“不是吧不是吧,一块玛瑙再怎么值钱也不至于一千万啊。”
“何止啊,你听,这是要奔着两千万去了。”
“还在加价,这两位是不是有点什么过节啊?”
“真是搞不清楚到底有什么名堂……”
苏珊皱了皱眉头:“一千七百万。”
“一千八百万。”
陆修的跟价依旧迅速。
她第三次站起身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直接朝他喊话:“不好意思陆先生,这枚戒指对我家里的老人来说可能有重要的意义,陆先生能否忍痛割爱,把这枚戒指让给我?”
陆修站起身来,彬彬有礼的一笑,语气却是生硬的:“抱歉,这枚戒指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他说着,右手还在拍卖场座位的遮蔽下牢牢地攥着许春秋的手,久久没有放开。
“一千九百万。”
苏老太太没有现场亲眼所见,这枚戒指究竟是不是苏朝暮想要的还未可知,一千九百万早就已经远远超出苏珊愿意为这枚戒指付出的最高限额了。
“两千万。”
陆修掷地有声。
拍卖场里一片寂静,再也没有旁人与他争夺。
女司仪有些愕然的愣了一下,接着非常有职业素养的很快缓过神来:“两千万人民币一次,两千万人民币两次。”
她抬手挥槌。
“恭喜本件拍卖品由089号贵宾竞得,成交价两千万人民币。”
一槌定音。
全场响起雷动的掌声,拍卖场的气氛一时之间被推到了极点。
许春秋坐在他的旁边,手还在他的掌心里握着,因为方才死死咬紧的竞拍紧张得有些腿软。
陆修为她花了整整两千万。
“你疯啦!”
许春秋用气音小小声的说。
陆修笑着:“我没疯。”
他轻描淡写的放下号码牌,握着她的手说:“我就是想要告诉你,你和她们一点都不一样。”
第一百五十章 我喜欢你
拍卖会落幕,陆修牵着许春秋的手却仍然没有放开。
刚刚一走出拍卖厅就立刻有服务生迎上来,她客气的双手交叠向他们行了个礼,接着伸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089号贵宾,请二位随我去取货吧。”
服务生把他们领到拍卖厅相邻的贵宾室里:“请稍等片刻,拍品马上就送过来。”
许春秋这才从那种不实感中缓过神来,默默地将自己的手从陆修的掌心总抽离出来。
“怎么了?”
许春秋摇摇头,只是红着眼睛仰脸看他。
没有等太久就有服务生端着托盘进来了,陆修拍下的赤金玛瑙戒指被安置在一个金丝绒的小盒子里。
“谢谢,”他随手接过那个小盒子,一点都不停顿的把它塞进许春秋的手里,接着从西装外套里掏出钱夹来,抽出一张卡,“帮我结一下账吧。”
服务生微微倾身,拿了卡带上门出去了。
“谢谢你,陆总,”许春秋捧着那个小盒子,垂着眼睛站在那里,“我会认认真真拍戏的。”
陆修不明白这和认认真真拍戏有什么关系。
“我会拍戏、接广告,尽早给公司赚回两千万还给你的。”
陆修让她给气笑了。
“你喜欢,所以我买下来送给你,不是让你还钱给我的。”
陆修扶住她的肩膀,微微倾身与她四目相对:“你和她们不一样,你不是什么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
她愣住了。
这是上一世的陆少爷不曾对她说过的话。
“我喜欢你,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喜欢,是那种想要为你倾尽所有的喜欢。”
“只要你喜欢,别说是两千万了,就算是要我全部的身家,只要我有能力,都可以给你。”
许春秋没有回应。
她轻轻的把手中的那个盒子打开,那枚跨越了九十年时间的戒指静静地躺在里面。
熟悉的人,熟悉的戒指,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一如往昔。
可是你知道吗,现在寄居在这个身体里的,不是那个二十岁的、正值最好的年华的许春秋,而是一个来自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过时的、腐朽的灵魂。
她怀着满腔不切实际的幻想,身上带着旧时代的霉味儿,惶恐的、小心翼翼的和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还有一切过分亲密的人际关系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这样的我,你也会喜欢吗?
许春秋“啪嗒”的一下合拢那个金丝绒的小盒子,紧紧的攥在手心。
一个人活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太累了,可以多一个人陪陪我吗?
叩叩——
服务生再一次敲门回来,把陆修的卡交还到他的手中。
陆修眼看着许春秋半天没有回应,没有着急催她,而是脱下西装外套披给她:“走吧,我送你回去。”
“你没有想好也没关系的,不用着急给我答复。”
……
回去的路上和来时一样沉默,许春秋披着陆修的外套坐在副驾驶座上思绪不知道已经飘到了哪里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开了口。
“如果我说……”
如果他不相信我怎么办?
许春秋闭紧了眼睛,一口气的把这个她独自背负了许久的秘密吐露了出来:“如果我说,我其实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你相信吗?”
她在想什么呢,许春秋刚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贸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换做她自己,恐怕都不一定会信。
可是陆修却说:“我相信。”
前方的信号灯由红转绿,拐个角就要到许春秋落脚的酒店了。
陆修的声音却是轻松的,叫人从中听不到一点怀疑。
“这枚戒指,是你那个时代的东西吗?”他随口问道。
许春秋有些愕然:“你相信我说的话?”
陆修顺着酒店停车场的斜坡一路开下去,拉下手刹停下车。
“我相信。”他的语气风平浪静,“我喜欢你,所以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相信。”
他抬手按亮了车顶灯,肯定地说:“是从落水的那次开始的吧?”
许春秋没有看他,仍然是直直的看向前方,视线却没有一个焦点,她沉默了片刻,接着如释重负的吐露了全部的心声。
“对。”她的声音轻轻的,娓娓道来,“我一睁开眼,脑海里就多了很多很多的记忆,模模糊糊的塞在脑子里,像是别人的,也像是天然属于我自己的,我说不清楚。”
“我确实是许春秋,也确实不是许春秋。”
陆修很快就联想到了她手臂上的伤疤:“那你胳膊上……”
唐泽后来把许春秋刚刚进公司时候的照片调给他看了,无从抵赖,她的左手小臂的的确确有一道长长的、狰狞的疤。
“从我睁开眼睛的瞬间起,我的胳膊上就没有什么伤疤。”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是占了她的身体,”她慢慢的说道,“可是不是的,嗓子、韧带,还有核心肌肉,它们都是我的,这具身体根本从头到脚都是我的。”
“或许……那个许春秋,打从她被推进泳池里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冒牌货。”
他听了以后会觉得我精神失常吗,会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吗?
许春秋深吸了一口气,转向陆修,做好了准备迎接他的全部反应。
没有,什么都没有。
陆修听了她的话,既没有惊恐也没有觉得荒谬,而是大脑飞快运转着替她盘算了起来。
“你的身份上有太多漏洞了,如果不趁早补上的话,迟早要出问题的。”
别的不说,如果将来有人顺着扒起来,怎么去解释她的一身功夫都是个大问题。
“你是……”他沉吟片刻,“你从八岁开始就在国外……就法国吧,法国人英语讲得不好,所以你听不大懂英语。”
如果要让许春秋的存在合理化,福利院的经历必须砍掉。
“你跟着中国城的一位老先生学习,学了六七年的戏,老先生的名字回头你随便编一个,想好了告诉我。”
“接着十四岁你被华娱的星探相中,进公司做了练习生,十九岁参加《国民偶像》出道。”
“这样就都顺理成章了,回头我就让人去改了你的……”他说着说着,声音被隐隐约约的哽咽声打断了。
陆修愕然的转头,映入眼帘的是许春秋一张泪流满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