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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糯     民国穿越来的爱豆txt下载     民国穿越来的爱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五章 能不能给我三天时间

    “天哪天哪,这又是什么反转?”

    “越来越看不懂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所谓的‘耍大牌’是图子肃工作团队的人在许春秋脑袋上扣的一顶不实的大帽子,根本就没有什么耍大牌。”

    “难道重点不应该在图导表示自己还有和许春秋合作的意向吗?”

    “有业内人士透露说,图子肃的这部电影可是特意冲着金马奖去的,他为了等一个合适的女主角,剧本在手里压了三年都没舍得拍。”

    “感觉导演和演员真的是相互成就的,图子肃和许春秋简直就是梦幻配置啊,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

    耍大牌的词条挂在热搜上才没有多久,还没等华娱传媒的公关团队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有好几个有名的大导和演员接二连三地表了态。

    网络上的舆论总算是倾向了许春秋的一边,图子肃松了一口气,特意拨通了许春秋的电话。

    之前录制《世界那么大》的时候,节目组没收了所有的通讯设备,她的手机一直由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代为保管,一直到最近几天才重新回到她自己的手里。

    “嘟嘟嘟”的几声过后,许春秋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您好?”

    图子肃迟疑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热搜你应该已经看到了,实在是我工作团队的疏忽,给你造成了影响实在是对不住。”

    “没事的图导,误会解开了就好。”许春秋客气地回应。

    图子肃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听说唐总已经把《囿于昼夜》的剧本给你了?”

    许春秋已经从陆修的公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唐泽还有公司的事情要忙已经先走了,他把剧本留给了许春秋,让她自己决定。

    剧本的纸页翻开着,她已经看完了大半。

    图子肃的话语中多了几分急切的意思:“片酬和档期都好说,全都紧着你来,只要你肯出演。”

    可是现在的问题根本就不是她肯不肯,而是她能不能。

    图子肃是她的伯乐,如果是拥有全部的记忆和演技的她,那么无论片酬薪资多少,接下来有没有档期,都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把这部戏接下来。

    她懂得感恩,投桃报李,理应如此。

    可是换做现在的她呢?

    她真的能够顺利地将这个角色演绎出来吗?

    许春秋沉吟片刻,对着手机说道:“图导,您能不能给我三天时间?”

    “等我把剧本读完,一定给您一个确定的答复。”

    图子肃答应得爽快,几乎是毫不迟疑地直接说道:“没问题。”

    “反正这么长时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三天。”

    电话的另一头只剩下一串急促的忙音,许春秋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那沓厚厚的打印纸上,封面上的几个黑体大字仍旧醒目。

    “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她的指尖划过这句温柔的歌词,字里行间仿佛都是情感。

    这个名为《囿于昼夜》的故事跃然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第四百零六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一)

    我可能爱上了一个不会老的男人。

    十六岁的林昼夜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手账本是新买的,布艺的封皮上带着细蕾丝和小碎花,硫酸纸胶带贵得让人牙酸,可是她还是一咬牙买了下来。

    春心萌动的少女总是有数不清的、想要宣之于口的心事。

    可是当她真的摊开本子以后,她提起笔来,一时间竟然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林昼夜放下手中的笔,合上了笔记本。

    窗外阳光正好,风吹起纱帘,初夏的阳光温柔地落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像是跳跃的金子一样。

    是的,她爱上了一个不会老的男人。

    岁月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留不下任何痕迹,自从她遇到他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是一个样子。

    这个男人有数不清的情史,她偷偷地翻他的手机相册的时候知道的。

    相册里有一个专门的文件夹,里面是各色各样女孩子的照片。

    穿着猫爪鞋的现代舞演员、涂白了一张脸的日本歌舞伎、扳住鞋子正在做贝尔曼旋转的花样滑冰运动员,还有卸下脸上残妆的京剧演员……

    自己似乎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算了,林昼夜甩一甩头,告诉自己不要总是因为这个耿耿于怀。

    他的人生那样漫长,像是一辆永远不会停歇的环线地铁一样,永远在经历新的相遇与离别。

    自己或许只不过是他漫长人生停靠的某一站罢了。

    可是她的心底里还是难免有些酸溜溜的。

    ……

    这个男人叫做纪山海。

    林昼夜八个月大的时候,纪山海二十六岁。

    自从出生以来,林昼夜第一个叫出来的称呼是“妈妈”,第二个就是“纪叔叔”。

    她是非婚生的孩子,父亲这个角色对她来说天生就是缺席的。

    林昼夜的妈妈叫做林小年,生下孩子的时候只有十九岁。林小年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可是却已经做了母亲。

    年轻的林小年带着林昼夜住在老城区的一间逼仄狭小的出租屋里,起初的时候她连尿布都不会换,倒个奶瓶的功夫都会被烫到,笨手笨脚地一个人照顾着哇哇啼哭的小婴儿。

    独身一人带孩子的年轻妈妈总是容易成为街坊邻里闲言碎语的对象,尤其是当这个年轻妈妈家里频繁有一个男人定期造访的时候。

    “你看看你看看,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啊?”

    “谁来了啊?”

    “就是那个男的,总是穿西装的那个。”

    “我认得那个男的停在楼下的车,贵得吓人哦,这男人搞不好是个”

    “哦呦,这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两个人之间搞不好有点什么。”

    “天知道孩子爹到底是谁,啧啧啧……”

    “……”

    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停在了拥挤的廉租房聚集区,脏兮兮的流浪猫钻进垃圾桶里去翻东西吃,不知道是哪家的水管裂了,淌了一地的水,细细碎碎的闲言碎语不绝于耳。

    他拎起西装裤腿迈过去,置若罔闻地顺着吱嘎作响金属台阶走上楼去,伸手叩响了公寓门。

    “啊——”

    门没有锁,里面传来一声惊呼。

    纪山海紧张地推门而入,他没有第一时间关注声音的来向,反倒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二手的婴儿床上白净柔然的孩子。

    她眨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世界。

    纪山海松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来。

    林小年被烫得龇牙咧嘴,餐桌上是冲开的奶粉和散了架的奶瓶。

    “没事吧?”

    她的手背被开水烫伤了,红肿成了一片。

    林小年泪汪汪地摇摇头:“没事。”

    她手上的伤口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就匆匆忙忙地拧上奶瓶,试都不试一下温度就笨拙地要往孩子的口中喂。

    纪山海皱一皱眉头,叹了口气:“你先去处理一下伤口,把奶瓶给我吧。”

    他熟练地倾倒奶瓶,在自己的手腕内侧试了试温度。

    “太烫了。”

    他拧开瓶口放在一旁凉了一阵,对林小年嘱咐道:“上次跟你说过的,给孩子喂奶粉的时候要先在或者是手腕上试一试温度。”

    他等了一阵子,用手背在奶瓶上贴了贴,又倒了几滴在手腕上试过了温度,这才抱起孩子,倾斜奶瓶喂给孩子。

    “这个月的钱已经给你打到卡上了,你有空记得查收一下。”

    林小年用毛巾包着冰块敷在手上,连连感激道:“谢谢你纪先生,你对我们母女两个的大恩大德,真的是无以为报……”

    同样的话在林昼夜出生以来的八个月里,纪山海已经听过了无数遍了。

    他面不改色地摇一摇头,示意不用这样客气。

    林小年只有十九岁,大学只念了一年就辍学了,她生得一双漂亮勾人的桃花眼,还不满法定结婚年龄就和大她两届的学长上了床。

    她的肚子就这样一天天地大了起来。父母想让她把孩子流掉,学长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和她结婚,没有一个人欢迎这个孩子的出生,可是她还是勇敢地把孩子生了下来。

    林小年是在小年夜那天出生的,所以叫做林小年。

    她生这个孩子的时候疼了整整一昼一夜,所以给她取名叫做林昼夜。

    孩子出生了,新的难题接踵而至。

    她的父母远在千里之外,家里还有年幼的弟弟要照顾。

    年仅十九岁的林小年既没有学历又没有工作,她根本就供养不起这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医院的产科病房里,走投无路的林小年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遇到的纪山海。

    他穿着昂贵的西装,戴几十万的表,面无表情地叩开了她的病房门。

    “你是什么人?”虚弱的林小年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

    纪山海答非所问:“你供养不起这个孩子。”

    “你想抢走我的孩子?”林小年听到他一进来就笃定地这样说,心中的警铃大作,“你是什么人,到底想做什么?”

    纪山海的目光落在襁褓中的婴孩身上,新生儿的脑袋尖尖的,皮肤皱巴巴的,很丑。

    可是男人的目光却陡然温柔了下来。

    “我不抢你的孩子。”

    “接下来的十八年里,我会定期往你的卡上打钱。”

    “好好爱她。”

第四百零七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二)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小年的语气缓和了些,她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你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给我钱?”

    纪山海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孩子的身上移开,平静地与她目光相接:“这些都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谁都不说话,气氛陷入了一阵尴尬的凝滞。

    林小年从不相信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

    她皱着眉头盯着纪山海看了一阵,有一点他说得一点不错,她的确已经走投无路了,除了接受这张卡以外,她根本没有办法将这个孩子健康地抚养成人。

    林小年舒展眉眼,做出了让步:“好吧,那你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纪山海。”

    林小年认认真真地点头记下:“好的纪先生,虽然我并不知道你贸然出现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

    “但是还是谢谢你,我会尽快把钱还给你的。”她诚恳地说道。

    纪山海却只是眉头微动,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安然睡在她身旁的林昼夜的身上。

    “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回报,好好爱你的孩子就够了。”

    ……

    林昼夜满月的时候,纪山海提着沉甸甸的婴儿物品,照着林小年发过来的地址找了上门。

    映入眼帘的是脏兮兮的街区和拥挤的廉租房,爆开的水管溅了他一身,高级西装的背后洇开了一大片水渍,好像还带着异味。

    纪山海的脸色很难看,他皱着眉头顺着吱嘎作响的金属台阶走上去,叽叽喳喳的声音跟在他的身后,如影随形地说着闲话,他好不容易捱到了公寓门前,抬手按在门铃上。

    年久失修的门铃早就坏了,他只好弯起食指敲了敲门。

    他耐着性子在外面等了足足五分钟才总算有人迎了上来。

    纪山海冷着脸,声音像是能够凝结出冰碴子来:“我给了你十万块钱,你就让孩子住在这里?”

    林小年蓬头垢面地拉开门,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又转身回去。

    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小小的林昼夜哭得撕心裂肺的,像是要把嗓子都给哭哑了。

    林小年手忙脚乱地把她抱起来又放下,再抱起来在怀里轻轻地摇。

    可是孩子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倒是哭得更厉害了。

    林小年几近崩溃,她已经连续三天没有躺在床上睡一个安生觉了。

    她的眼下是乌青一片的黑眼圈,原本漂亮狭长的桃花眼已经肿得不成样子。

    生了孩子以后,她像是一夜之间从女孩变成了母亲,上学时候喜欢穿的花裙子统统塞进了衣柜最底下,化妆品和护肤品都失去了用场。

    棉质的睡衣起了球,裤子上沾了污渍,可是她来不及拾掇自己。

    孩子总是在哭。

    纪山海一看到孩子哭,僵硬的脸色当即柔和了下来:“把孩子给我。”

    他小心翼翼地从林小年的手中把林昼夜接下来,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孩子头的下方,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臀部下方。

    神奇的是,林昼夜一到纪山海的怀里,登时就不哭也不闹了,没过多久就沉沉地睡去。

    两个人皆是松了一口气,纪山海轻柔缓和地把小小的林昼夜放回婴儿床里,这时他才注意到,婴儿床也是二手的。

    他的脸色重新难看了起来。

    “你就打算让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林小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叼着皮筋,重新把头发扎起来。

    纪山海见她不说话,于是加重了语气:“我给了你十万块钱,不够还可以再给你打。”

    “给孩子一个好一点的成长环境。”

    林小年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世故和天真在她的眼中杂糅在一起,她梗着脖子回答道:“谢谢你的好意纪先生,不过那是你的钱,不是我的。”

    她咬一咬下唇:“是,我们现在确实很艰难,谢谢你的资助。”

    “这钱就当是你借给我们的,等到孩子长大一点我就会出去工作。”

    “我会还给你的,一分不差地还给你。”

    纪山海叹了一口气:“我从给你钱的时候就告诉过你,这笔钱就是送给你们的,不需要还。”

    林小年坚定地摇一摇头:“这个孩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不能要你的钱。”

    纪山海眼看着拗不过她,只能隔三差五地往林小年家送各式各样的婴儿用品。

    从奶粉奶嘴到湿巾尿不湿,只要是能想到的就都给她送过来,还样样都是最贵最好的。

    林小年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手妈妈,她没有任何照顾孩子的经验。可是纪山海却好像对这件事情很熟练,他耐心地教她怎么冲奶粉,怎么换尿不湿,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给孩子拍奶嗝。

    街坊邻里总爱说闲话,他们都说纪山海是看上了林小年,可是林小年清楚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生过孩子以后她的身材已经走样,一头长发干得像是枯草一样,曾经引以为傲的桃花眼也失去了从前的神采。

    纪山海一看就是穿好西装开好车的,他的腿很长,挺直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标致得像时尚杂志上的模特一样,他凭什么看上自己呢?

    林小年比任何人都清楚,纪山海打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孩子而来的。

    她一开始还担心他的目的不纯,可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时间打磨掉了她的怀疑和试探,林小年对纪山海只剩下满腔的感激。

    如果不是纪山海,她恐怕连养活这个孩子都成了难题。

    ……

    林昼夜很聪明,一般婴儿从七八个月开始会无意识地重复大人说过的音节,满一周岁左右才会有意识地叫爸爸妈妈。

    可是林昼夜八个月的时候就学会了除了“妈妈”以外的第二个词。

    “纪……叔叔……”

    林小年教了她很久,小小的婴孩尚且让人分辨不出性别,她的口水淌在肉嘟嘟的脸颊上,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冲着纪山海喊:“纪……叔叔……纪叔叔……”

    林小年骄傲地吻一吻林昼夜的额头,扬起一个笑容:“真棒!”

    纪山海闻言怔愣住了,他目光闪烁着征求了林小年的意见,接着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

    他用手指拨开婴儿头上软软的毛发,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第四百零八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三)

    林昼夜三岁半的时候,纪山海二十六岁。

    小小的奶团子一天天地长大,等到能送去上幼儿园的年纪的时候,林小年就开始找工作了。

    她既没有学历又没有工作经验,好在人长得标致,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弯起来显得亲和又友善。

    林小年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化妆品专柜站柜台。

    入职培训的时候,她悄悄地录下经理说的话,当天晚上把每一个重要的和不重要的细节都背得滚瓜烂熟。她是同期培训的实习生里学历最低的,可是却是唯一一个留下来的。

    从早八点到晚六点,她要穿着套裙,踩着细得像锥子似的高跟鞋站十个小时。

    下了班以后她要着急忙慌地赶去幼儿园接林昼夜,回家以后踢掉鞋子给自己和孩子简单弄点吃的,接着风风火火地赶往下一个工作地点。

    她同时打着两份工,晚上的工作一周上四天,八点上班十二点下班,是在一家物流公司分拣快递。

    物流公司的老板看她瘦瘦弱弱的,细伶伶的胳膊上没挂几两肉,原本是不想要她的,可是林小年泪盈盈的桃花眼盯着他一看,老板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说:“行行行,工资日结,明天准时来上班吧。”

    林小年的工作忙,才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每天晨昏颠倒地为了生计奔波,柔软纤细的手失去了光泽,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爬满了红血丝。而她的同学们还无忧无虑地坐在大学的课堂里,顶破天了也只是在考研和就业之间做抉择。

    可是林小年并不后悔,他们有着光明的未来,可是她也不算差,她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万幸的是,住在隔壁的钱婆婆是个好心人,她会在林小年需要上晚班的时候过来帮忙照顾林昼夜。

    化妆品柜台的下班时间是晚上六点钟,正好和林昼夜幼儿园放学的时间一样,好在距离不远,如果林小年一下班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的话,林昼夜就只需要在幼儿园门口翘首以盼地等半个小时。

    可是今天似乎晚了些。

    夕阳亲吻地平线,收敛了张扬的色彩,天色一点点地暗下来,昏黄的路灯“啪”地接连点亮,仍旧没有出现。

    已经七点半了,林小年已经迟到了超过一个半小时了。

    幼儿园老师急促地在门口踱着步子,林昼夜小小的一只,她既不哭也不闹,蔫蔫地抱着坐在路灯照不见的阴影里数蚂蚁。

    “你妈妈到底什么时候来接你?”

    幼儿园老师频频抬腕看着手表,没好气地抱怨道,她晚上原本是要和男朋友出去约会的,可是只要还有一个孩子没有被家长接走,她就不能下班。

    林昼夜闷闷地不吭声,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

    林小年太忙了,来不及给她剪刘海。

    “你妈妈现在还不来?”幼儿园老师眼看着错过了约会的时间,满肚子的气全都撒在这个害她爽约的孩子身上,她故作玄虚地吓唬她说,“别等了,你妈妈肯定是不要你了。”

    林昼夜固执地摇一摇头:“妈妈不会骗人的,她一定会来的。”

    幼儿园老师翻了个白眼,心里琢磨着这孩子有点傻。

    “你妈妈手机号多少?”

    林昼夜茫然地摇头。

    “爸爸呢?”

    小小的奶团子鼻子眼睛一下子都红了,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是泪盈盈的一汪水。

    幼儿园老师“啧”了一声,跺一跺脚:“还让不让人下班了。”

    她知道林昼夜家是怎么回事,年轻的单亲妈妈一个人带孩子,看样子八成还是未婚先孕,没白天没黑夜地拼命打着廉价工,不是把孩子扔在家里就是扔在幼儿园里。

    再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妈妈了,她毫无同理心地腹诽着,养不了孩子就不要生啊。

    林昼夜仍旧是不吭声,她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自己蜷得更小了。

    就在这时候,刺眼的车前灯划破昏暗的街道,一辆玛莎拉蒂“吱嘎”一声停在了幼儿园的门口。

    车门拉开,推门而出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大步流星地三两步跨到林昼夜的面前,后撤半步蹲下身来。

    林昼夜背着小书包哒哒哒地跑出来,像是一颗小炮弹一样发射进了男人的怀里,拿他身上价格不菲的西装外套擦掉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男人的声音像是低沉的大提琴,他轻轻地拍一拍林昼夜的脊背,低低地在她的耳畔解释说道:“对不起昼夜,今天妈妈的柜台出了点小意外。”

    有个阔太太买回去的乳液用在脸上过敏了,于是大动干戈地杀回来,她既不退货也不投诉,只是大吵大嚷地闹事,那架势恨不得要把整个店面都给砸了。

    经理转头一查,发现这瓶乳液是过林小年的手卖出去的,于是拉下了脸准备追责。她拼命地鞠躬道歉,几乎是乞求地请经理不要开除她。

    林小年弯下腰求了足足半个小时才让经理勉强答应她继续留下来,她的女儿在幼儿园门口等她,从夕阳西下等到月明星稀。

    “我来接你回家。”纪山海说着,单手把孩子托了起来。

    小小的奶团子伏在他的怀里轻轻地“嗯”了一声,总算是止住了眼泪。

    她闷闷地叫了一声“纪叔叔”,声音小小的,奶里奶气的。

    幼儿园老师原本以为来的是她的父亲,可是听到这句小小声的“纪叔叔”以后,表情又变得十分古怪了起来。

    纪山海抱着孩子,朝着幼儿园老师微微颔首:“孩子妈妈有事耽误了没来得及赶过来,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幼儿园老师的目光飞快地在这个男人开的车子、身上的西装、腕上的手表还有脚下的鞋子上扫了个遍,接着之前不耐烦的态度陡然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挂着一张小脸点头哈腰道:“哪里哪里,这都是我该做的……”

    纪山海像是把所有的挂念与柔情都留给了怀里抱着的这个孩子一样,他面无表情地再一次颔首,不再废话地转头走了。

    幼儿园老师目送着那辆玛莎拉蒂绝尘离开,斜着眼睛“嘁”了一声。

    “一个带着孩子的二手货还能傍上这么个好男人,真是命好。”

第四百零九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四)

    纪山海驱车回到了那片狭小拥挤的廉租公寓区,林昼夜已经抹干净了脸上的眼泪,黏人地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他们顺着吱嘎作响的金属楼梯一路往上,小奶团子迈着小短腿走得很慢,纪山海没有催促半句,耐心地停下来等她。

    钥匙挂在林昼夜身上背着的小书包拉链上,还缀着一个毛茸茸的钥匙扣,纪山海把它取下来,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问她:“你妈妈给你挂上的?”

    小朋友乖巧地点点头。

    这日子过得真是心大,家门钥匙就挂在孩子的书包上。

    纪山海这样想着,打开房门以后四下扫了一圈,改变了之前的想法,这家里放眼望去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即便是小偷进来了恐怕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他叹了一口气,在小朋友的发顶上摸了摸:“饿不饿?”

    林昼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皮,吞咽了一口唾沫不说话。

    纪山海笑了笑:“妈妈还要有一会儿功夫才能回来,我先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厨房里充斥着尚未散尽的油烟味,光线昏暗。抽油烟机,灯也坏了。

    他闪身进了厨房,打开冰箱的时候被地上的小板凳绊了一下。

    纪山海一脸问号,他有些摸不清楚林小年在冰箱下面摆小板凳是个什么逻辑。

    冷藏室里一盒一盒封好的饭菜整整齐齐地码列在一起,饭盒上还用便利贴写好了日期。

    小孩子对时间的概念还很模糊,所以上面标注的都是“周三”、“周四”这样的字样。

    今天是星期二,“周一”份的饭盒已经被取走了,冰箱里空出了一块位置。纪山海把今天对应的盒饭拿出来,掀开盖子一看,里面除了米饭以外还有切成段的芹菜和捣碎了的胡萝卜泥跟土豆泥。

    他又把标着“周三”字样的饭盒抽出来,还是老三样,芹菜、土豆泥、胡萝卜。

    林小年八成是平日里没有时间给孩子做吃的,所以就干脆有空的时候提早做出来几天的分量,然后一盒一盒地分装好放在冰箱的冷冻室里冻着。纪山海如是猜想着,默默地把盒子放了回去。

    他从厨房里探身出来,扬声问林昼夜:“你平常就吃这些东西?”

    林昼夜摇一摇头,奶里奶气地回答:“平常我都是去隔壁钱婆婆家吃晚饭的。”

    “上周钱婆婆的孙子出生了,她要去另外一个城市带小宝宝。”

    “妈妈说我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还教我用了微波炉。”她摇头晃脑地继续说道,肉嘟嘟的小脸骄傲地扬起来,“我可以自己热饭自己吃。”

    纪山海沉默了,怪不得林小年要在冰箱下面摆小板凳。

    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来话,过了半晌,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那你……”

    还没等他说完,林昼夜就懂事地说:“我最喜欢吃妈妈做的饭了。”

    纪山海只觉得心疼。

    他叹了一口气:“那我给你做点别的,你想不想吃?”

    林昼夜眼睛一亮,疯狂点头:“想!”

    如果有别的东西吃,谁会喜欢吃冰箱里冻着的冷菜冷饭呢?

    纪山海打开冰箱,就连食材都只有芹菜土豆胡萝卜老三样,硬壳纸盒里的鸡蛋还剩下三四个,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小半截葱了。

    他翻箱倒柜,总算是从不知道什么角落里翻出来一包挂面,已经临近保质期了,不知道是放在柜子里太久给忘了,还是林小年买的时候就是打折的临期食品。

    “昼夜,回去客厅里玩一会儿,饭很快就好。”

    厨房里都是油烟味儿,他怕呛着孩子。

    林昼夜趴在厨房门口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偷偷地看,厨房的灯不亮了,只有抽油烟机上的一盏小灯氤氲着昏黄的光,纪山海挽起袖子烧了水,面条下锅溅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暖融融的光在他的影子边缘勾勒出一圈温柔的轮廓。

    没过多久纪山海就端着两碗面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没有别的食材了,今天晚上先凑合吃点面吧。”

    林昼夜匆匆忙忙地爬到餐桌的椅子上坐好。

    胡萝卜和芹菜切成丁藏在面条里,面条筋道爽滑,一碗面里卧着一个蛋,最顶上还撒了点翠绿翠绿的葱花。

    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纪山海把小朋友的那碗推到了她的面前:“快吃吧,一会儿面该坨了。”

    林昼夜点点头,不熟练地用筷子夹起面条来,呼噜呼噜地扒着碗沿送到嘴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突然一亮。

    同样都是这几样简单的食材,先做的面条比加热过后的冷饭冷菜要好吃太多了。

    她吃得嘴上都是油,粉嘟嘟的脸上还沾了一小片葱花。

    纪山海轻柔地替她摘下来。

    小孩子的胃口其实没有多大,才吃了半碗林昼夜就拍拍肚皮,她进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可是还在用筷子尖挑着面条一根一根地吃。

    妈妈说不能剩饭。

    纪山海看着她差不多吃饱了,眼睛中带着笑意说道:“吃不下就别吃了。”

    林昼夜摇摇头:“妈妈说不能浪费……”

    纪山海把她面前的碗端到自己的面前,很自然地用她的筷子吃起了她吃不完的面。

    “剩下的我吃,不浪费。”

    纪山海风卷残云地把林昼夜的剩饭吃掉,顺手端着碗筷到厨房把两个人的餐具一并都给洗了。

    快要到睡觉的时间了,他甩甩手走出来,看到林昼夜正拿着一本故事绘本一页一页地翻。

    “去洗漱吧,”纪山海道,“我给你讲睡前故事。”

    平常林昼夜睡觉的时候,林小年都在外面忙着,她自己念绘本给自己听,自己把自己哄睡着,隔壁的钱婆婆照顾她已经很辛苦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来不给别人多添麻烦。

    可是当纪山海说要给她讲睡前故事的时候,她还是不受控制地点点头,从椅子上滑下去哒哒哒地跑去洗手间洗漱刷牙。

    纪山海坐在她的床前,温暖干燥的大手拿着她的故事绘本,声音轻轻地给她讲彼得潘的故事。

    林昼夜的眼睛越来越沉,渐渐地合拢在了一起。

    纪山海顿了顿,把绘本放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撩开她的刘海,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晚安吻。

第四百一十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五)

    林昼夜八岁的时候,纪山海二十六岁。

    这一年她上小学二年级。

    林小年仍旧是忙得昏天黑地,不过好在林昼夜已经学会了自己坐公交车上下学。

    “纪叔叔,我回来了!”

    林昼夜背着小书包一蹦一跳地背着小书包推开家门,三两下扯掉脖子上系的红领巾。

    “回来了?”

    纪山海系着条叮当猫的蓝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围裙是他们一起逛超市的时候林昼夜给他挑的。

    他沾了满手的水,可是没有舍得抹在围裙上,而是转回头去抽了一张厨房纸巾。

    “快洗手吃饭吧。”

    林昼夜欢快地“嗯”了一声,洗手间的水流哗啦哗啦地响了一阵,她湿着手哒哒哒地跑出来,三两下蹿到餐桌边上。

    纪山海有些无奈地给她抽了张纸巾:“先把手擦擦。”

    晚餐很丰盛,红烧鲫鱼、娃娃菜炖豆腐、白焯西蓝花、莲藕排骨汤,荤素搭配,三菜一汤,摆了满满一大桌。

    纪山海在她的小碗里盛好饭,接着把鱼肚子上最嫩的一块肉夹给她。

    林昼夜咬一咬筷子尖儿,一边吃着一边含含糊糊地讲话:“纪叔叔,今天我们在学校量身高了,你知道我现在多高了吗?”

    “慢点吃,被噎着,”纪山海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这才顺着她的话头道:“多高了?”

    林昼夜把筷子举得高高的,雀跃得像个小傻子:“我一米二了!”

    纪山海的身高是一米八三。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番,一米二了,差不多要到腰了。

    他点一点头,又用小勺子挖了一块鱼鳃边上的肉放在林昼夜的碗里:“多吃点。”

    多吃点,快点长大。

    纪山海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

    时间流水似的一天天过去,林小年仍旧是忙,岁月开始在这个年轻的姑娘脸上留下痕迹了。

    她才刚刚满二十八岁,可是已经开始有了白头发。

    纪山海和林昼夜相处的时间,比她和林小年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

    他们一起逛街、逛超市,纪山海载着她走遍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像是一个溺爱孩子的父亲一样给她买漂亮的小裙子和五颜六色的缎带蝴蝶结。林昼夜握住他的小拇指,挑中了那条叮当猫印花的蓝围裙。

    “这是您的女儿吗?”童装店的导购半蹲下身来摸摸林昼夜柔软的头发,“小朋友真可爱。”

    纪山海既不肯定也不反对,不着痕迹地把小朋友揽在了自己身前。

    导购相当有眼力见儿地收回了手,尴尬地感叹一句:“这么年轻就有孩子了啊……”

    林昼夜放学不用人接,小小年纪自己就能坐公交上下学,可是她不会做饭。

    纪山海不让她进厨房。

    即便是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已经修好了,灯泡也换上了新的,他还是不让。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每天当林昼夜推开家门、兴冲冲地踢掉鞋子扯掉红领巾的时候,纪山海都会穿着那条叮当猫的蓝围裙,甩一甩手从厨房里走出来跟她说,饭已经好了,快去洗手吧。

    纪山海很会做饭,清清淡淡的家常小菜、甜甜软软的饼干蛋糕、秋天的大闸蟹和夏天的基围虾,他都能做出花儿来。

    学校组织出去郊游的时候,林昼夜帆布包里的便当也是他做的,饭团上粘了海苔做成猫咪的样子,胡萝卜雕成花,还有装在饭盒最上面一格里的兔子苹果。

    林昼夜在小朋友们艳羡的目光中“啊呜”一口把兔子苹果叼在嘴里,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纪山海好像什么都会。

    他会做各式各样的好吃的,会弹钢琴也会画画,他还会在林昼夜的刘海长得扎眼睛的时候执着一把剪刀替她剪刘海,修剪出来的齐刘海长度刚刚好到眉毛,比理发店里的师傅剪得还要好看。

    他简直无所不能。

    “昼夜,过来。”

    林昼夜乖乖地在镜子前的小板凳上坐好,纪山海在她的脖子上系了一圈围兜,接着打湿了她的头发,捏着她额前的碎发给她剪刘海。

    “闭眼。”

    她听话地把眼睛闭上,长长的睫毛蝶翼似的轻轻忽闪着,她听到剪刀“咔嚓咔嚓”的细微声音萦绕在她的耳畔。

    如果纪叔叔是她的爸爸就好了。

    林昼夜从三岁开始的生日愿望就是这个,每一年都不厌其烦地向上天重复着同样的请求。

    她想要纪山海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不要动。”纪山海轻轻地说,他的声音低低的,那么好听。

    细细碎碎的头发渣落在她的脸颊上,痒痒的。

    鬼使神差地,林昼夜脆生生地喊了一句:“爸爸。”

    纪山海吓了一大跳,一剪子下去给剪出了个豁口来。

    他直起身子来,捧着林昼夜的脸端详着小姑娘额前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变得参差不齐的刘海。

    “你说什么?”

    小朋友不明所以地重复了一遍:“……爸爸。”

    纪山海放下剪刀,蹲下身来直视着她的眼睛。

    “昼夜,不要叫我爸爸。”

    林昼夜扁着嘴不说话。

    “我不是爸爸,”纪山海罕见地对她一本正经地叮嘱,“记住了吗,我不是你爸爸。”

    生日愿望根本不灵验,她许了整整五年的愿望像是阳光下五彩斑斓的肥皂泡沫一样,在这一刻被纪山海“啪”地一下戳破了。

    林昼夜闷闷地“哦”了一声,泪汪汪地点点头。

    ……

    如果纪山海知道自己的一句“不要叫我爸爸”会引起怎样的连锁反应的话,那他一定……

    不,他还是会说同样的话。

    可是当他接到林小年的电话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纪先生,实在对不住打扰你,你现在有空吗……”林小年的语速急促,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方便去学校一趟吗……”

    “我这里实在是走不开,没有办法了才贸然打电话打扰到你……”

    纪山海放下手中正在看的报表:“你不要急,慢慢说。”

    “是不是昼夜出什么事了?”

    电话另一边林小年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学校的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昼夜把人给打流血了。”

    纪山海毫不犹豫地拎起西装外套,大步流星地从办公室夺门而出。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第四百一十一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六)

    鸡飞狗跳的家长洽谈室里,胖墩墩的小男生捂着鼻子嗷嗷地喊着,小男生的家长愤慨激昂地正对着林昼夜唾沫星子横飞地骂。

    “你一个小姑娘家,下手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的啊?”

    “你看看我儿子都让你给打成什么样子了?”

    “有没有点教养啊,赶紧让她家长过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我们家孩子要是破了相可怎么办啊……”

    “我跟你说啊,医药费必须赔,这事没得商量!”

    “……”

    小胖子单手捂着鼻子嗷嗷地叫唤,他的脸上其实没有多少伤,只是有点淤青、破了点皮而已。小朋友之间争执的过程中小胖子突然流了鼻血,他干脆用手抹着鼻血涂了满脸,怎么看怎么惨烈。

    男孩的妈妈一到学校就原地爆炸了,这位身材高挑的女士脸上的法令纹和泪沟都很重,一拉下脸来就显得更重了,她毫不客气指着小小的林昼夜破口大骂。

    年轻的女班主任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打电话联系了林昼夜的家长,可是林小年那边的电话接起来,孩子妈妈的声音几乎要淹没在化妆品柜台嘈杂的人声中。

    男孩的妈妈在一旁听着,用高跟鞋的鞋跟一下一下地敲在地板上:“怎么回事啊,孩子在学校出了事,家长过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过来。”

    她突然嗤笑一声,斜着眼睛瞟了林昼夜一眼:“没爸还没妈啊?”

    林昼夜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委屈巴巴地站在墙角。

    小小的女孩子身上有些狼狈,衣服上都是泥土,脖子上的红领巾还被扯歪了,松松垮垮地吊在那里。

    班主任皱了皱眉头,朝着男孩的妈妈劝了一句:“孩子还在这里呢,咱们做大人的说话还是注意一点……”

    家长不以为然地“啧”了一声,甩了一个白眼:“怎么着,还不让说了是不是?”

    “我还说呢,什么样的孩子能教成这样,原来是没爹没妈啊。”

    站在墙角的林昼夜把头埋得更低了一点点。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了班主任的手机里。

    是一个低沉的男声。

    “不好意思啊老师,我现在正在开车往学校那边赶,拐个弯马上就到了。”

    班主任抬起头来赶紧对男孩的家长说:“请您稍安勿躁,昼夜爸爸刚刚打电话说,他马上就来了。”

    小胖子像是生怕自己惹的事情还不够似的,嘟着一脸肉跳出来说:“大骗子,她根本就没有爸爸。”

    紧接着下一秒,家长洽谈室的门被推开了。

    纪山海冷着脸走进来,他上半身只穿了件黑色的衬衫,西装外套拎在手里还没有来得及穿上。

    他大步流星地闯进来,一进屋就好像除了林昼夜以外再也看不见旁人了。

    他蹲下身子在缩在墙角的女孩子身前半跪下来,抚一抚她被自己剪出了个豁口的刘海,她的额头上也有一块淤青,可是只有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喝,她闷声不说就没有人注意到她头上的伤。

    “对不起昼夜,我来晚了。”纪山海动作轻柔地替她把那条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的红领巾重新系好,不紧不慢地替她顺一顺头发,心疼地用指尖碰一碰她额头上肿起来的一小块:“疼不疼?”

    林昼夜头上破口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可是她不想让纪山海担心,于是只是泪汪汪地冲着他摇一摇头。

    男孩妈妈尖锐的声音像是烧开了的开水壶:“她疼不疼?也不看看我儿子都被她给打成什么样了!”

    纪山海眉头蹙起,沉着一张脸转过身来,目光这才落在洽谈室另一侧的那个一脸血的小男生身上。

    小胖子的脸上肉嘟嘟的,肚子上贴着肥膘,整个人看上去圆滚滚的像是个球,反观林昼夜细伶伶的胳膊细伶伶的腿,她从开始长个子以后,小时候身上软软的肉就开始渐渐地褪去,纤细挺拔得像是春天里抽条的柳枝。

    结果现在看上去反倒是又胖又壮的小男生被细细瘦瘦的林昼夜揍得七荤八素,真是白瞎了他的一身五花肉。

    男孩的妈妈三十来许,纪山海只有二十六岁,可是两边的家长搂着孩子站在家长洽谈室里对峙,反倒是年纪小一些的纪山海占了上风。

    “你横什么横?”男孩的妈妈被纪山海的气势压了一头,梗着脖子抬高声音,“你们家孩子打了人,你倒是有理了?”

    纪山海看都不屑于看她一眼,转头摸着林昼夜的发顶问她:“发生什么了?”

    林昼夜听到这么一句话,原本含在眼眶里的泪水扑簌簌地决堤,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掉。

    纪山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有些笨手笨脚地用抬手用拇指替她抹眼泪。

    “到底发生什么了?”

    林昼夜摇一摇头,不肯告诉她。

    男孩的妈妈斜着眼睛站在一旁说风凉话:“还能是怎么回事啊,连这都看不出来吗,你女儿把我儿子给打了啊。”

    “赔钱吧,所有的医药费你们家必须赔给我儿子。”她咄咄逼人地道,“而且还得要让这个小崽子给我儿子赔礼道歉,当着全班同学的面。”

    纪山海冷冷地看她:“赔钱没问题,我需要先知道事情的真相。”

    班主任在一旁总算是看不下去了:“昼夜爸爸,是这样的。”

    “下午第一节课语文课老师让孩子们在全班面前读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

    纪山海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昼夜可能是把题目看错了,作文写成了《我的妈妈》,下课以后两个孩子起了口角,这才闹成这样。”

    林昼夜的这篇跑了题的作文写得很牵强,语文老师让写两百五十字,她就写了一百字就交上去了。

    她很爱林小年,也知道林小年为了供养她一直很辛苦,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妈妈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温柔又缥缈的影子,远远地惦记着,伸手却抓不住。

    她也很想像其他的小朋友一样,骄傲自豪地把自己的爸爸写进作文里,她的纪叔叔无所不能,比任何一个小朋友的爸爸都要厉害。

    可是纪叔叔说……

    ——昼夜,不要叫我爸爸。

    ——我不是爸爸。

第四百一十二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七)

    林昼夜红着鼻头和眼睛,黏人地拉着纪山海的衣角不撒手。

    他听到班主任的解释,心里便已经大体有了数。

    他黑着脸蹲下身来,一句话也不说,任凭男孩的妈妈再怎么大呼小叫也没有半点反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男孩的眼睛看。

    小胖墩抹一抹脸上的鼻血,他被纪山海一本正经的样子吓得哭声都破了音,从一开始的理直气壮渐渐地变得心虚了起来,响亮的大哭声变成了抽抽搭搭的啜泣,渐渐地止住了眼泪。

    “小朋友,不要撒谎,告诉叔叔你到底为什么和昼夜打架。”

    男孩的妈妈拧着眉毛把孩子拉到自己身后:“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还吓我儿子呢?”

    她的话音未落,只听见男孩子又一次哭出来:“对不起……”

    “是我不好,我不该说林昼夜是没有人要的小孩,我不该说林昼夜没有爸爸……”

    小男孩哭得鼻涕眼泪满脸都是,纪山海的神色重新缓和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给他。

    小胖子花猫似的擦脸,鼻涕眼泪和沾了满脸的鼻血一并被纸巾抹掉,小朋友白白胖胖的脸颊和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压根就没有什么伤口,这样一来反倒是林昼夜看起来更加狼狈。

    纪山海重新站起身来:“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您刚刚也听到了。”

    “您儿子的医药费我来承担,昼夜脸上的伤也不跟您过多地计较了,您看这样行吗?”

    对方的家长仍旧蛮不讲理:“这样就完了?还说什么不跟我们计较,明明是你女儿打人在先吧?”

    纪山海沉默片刻,他显然没有想到台阶都给人递过去了,男孩的妈妈竟然还是这样胡搅蛮缠。

    “那您想怎么样?”

    男孩妈妈双臂交叉在胸前,用鼻子“嗤”了一声,“道歉呢,处分呢?这是最起码的吧!”

    林昼夜慢慢地松开了纪山海的衣角,她像是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一样,小小的身体又往后缩了一点点。

    纪山海低头牵住她,把小朋友小小软软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他重新转过头来,慢条斯理地道:“两个小朋友都还小,才上小学就背个处分谁脸上都不好看。”

    “你什么意思,你女儿打人凭什么我儿子也要跟着背处分?”

    纪山海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嘴角:“您儿子人身攻击在先,事情从始至终由他而起,您说为什么要背处分?”

    男孩妈妈把肩上挎着的奢侈品包又往上拎了拎,尖锐地道:“他说错了吗?”

    涂着红指甲油的指尖朝着林昼夜的鼻尖指了指:“她不就是没有爸吗。”

    她上上下下地在纪山海的身上打量了一番:“你看着也就二十五六,这孩子不是你亲生的吧?”

    “你是她什么人啊,她叔叔?还是她继父?”

    纪山海倏地冷下脸来,声音冷得像是要凝结出冰碴子:“小孩子的三观还没有完全形成,难免会因为冲动产生冲突,孩子固然有错,但是尚且情有可原。”

    “而作为监护人却没有给孩子正确的引导,这就是作为家长的失职了。”

    男孩妈妈把奢侈品包往地下一摔:“你什么意思啊你,怎么还阴阳怪气地骂起我来了?”

    她竖起一根手指威胁道:“你别以为我们母子两个好欺负啊,我老公马上就过来了。”

    “我老公可是山海集团的市场总监,他要是一来,你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班主任额头挂着汗地打着圆场:“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两个孩子都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而且刚刚冬冬不是也道歉了吗,冬冬妈妈,要不我们就先这样算了吧。”

    “算了?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

    班主任爱莫能助地转头看向纪山海,却见这位看上去年轻得过分的家长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眼神中隐隐约约透露出几分揶揄的味道,像是在等着看笑话似的。

    纪山海一听到“山海集团”四个字,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十分古怪。

    他挑一挑眉毛,意外地回答道:“行,那就等你先生来了以后再商量解决吧。”

    十五分钟以后,男孩的爸爸火速赶到了学校。

    男人夹着公文包从车上下来,一边顺着走廊大步流星地赶往家长洽谈室,一边大声地讲着电话。

    “我到了我到了,我已经到学校了,马上就来……”

    男孩爸爸的声音洪亮地在走廊里回荡着,他“啪”地一下推开门,中气十足地立了一个下马威:“我倒是要看看哪个小兔崽子竟然敢打我儿子……”

    话才说到一半,他就看到背对着他的纪山海揽着小小的林昼夜转过了身来,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男孩爸爸上一秒还雄赳赳气昂昂地扯着领带,下一秒立刻低眉顺眼地怂了,同样一件西服上一秒穿在身上还是暴发户,下一秒就立刻变身房地产公司搞推销的。

    他一秒钟熄了火,转头瞪了一眼惹事的妻子和孩子,接着讪讪地朝着纪山海问候了一句:“……纪总,这么巧啊……”

    “纪总?”

    男孩的妈妈已经开始慌了。

    不会吧不会吧,她不会真的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吧。

    纪山海克制地笑了笑:“刚才来得匆忙,忘记自我介绍了。”

    “我的确不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我姓纪,纪山海,初次见面。”

    山海集团的纪总很少公开露面,集团里的大小事宜一般都交给助理去做。山海集团成立已经有些年头了,集团的决策者在生意场上虽然很少抛头露脸,但是手段相当老辣,很多人都猜测纪山海是个老头子。

    天知道他竟然会这么年轻。

    “您刚刚是说,要我吃不了兜着走?”纪山海微笑着问道。

    男孩爸爸已经吓得膝盖打哆嗦了:“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孩子他妈没见识,您别跟她计较。”

    男孩妈妈赶紧跟着卑躬屈膝地连连说道:“是是是,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快快快冬冬,赶紧给昼夜小朋友道个歉……”

    纪山海不为所动。

    小小的林昼夜拉一拉他的衣角:“纪叔叔,冬冬刚刚都已经知道错了,我不怪他了……”

    纪山海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既然她说算了,那就算了吧。”

    年轻的纪总拉着他的小朋友扬长而去。

第四百一十三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八)

    林昼夜十二岁的那一年,纪山海二十六岁。

    这一年她小学毕业了,身高已经蹿过了一米五,胸脯也隐隐约约有了开始发育的前兆。

    林小年的眼角开始长起了细纹,她开始要林昼夜帮她拔掉头上的白头发。

    纪山海却还是原来的样子,俊朗、挺拔,岁月好像在他的身上留不下什么痕迹。

    林小年其实早些年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这件事情,大概是男人衰老得要慢一些吧,她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

    “路上小心点,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林小年絮絮叨叨地嘱咐着。

    林昼夜重重地点点头,拉着纪山海的小拇指跟着他出门了。

    纪叔叔答应了要带她去海洋馆,小姑娘大大的眼睛里透露出雀跃的光。

    “纪叔叔你看,有好多水母啊!”

    幽幽蓝光映在林昼夜的脸上,他们在海底隧道穿梭,如梦似幻的颜色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

    半透明的水母带着星星点点的荧光,在水中缓慢地翕动着,降落伞一样的外表下是柔软的散射状身体,远远看上去像是深海中绽开的一簇簇烟花一样。

    林昼夜凑近了过去,脸几乎要贴在玻璃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漂亮的眼睫被海洋馆里的灯光照得亮亮的。

    她突然瞪大了眼睛,“啊”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纪山海俯下身来,单手搭在她的发顶。

    林昼夜指着离他们稍远一些的一只水母,皱一皱鼻子说道:“那边那只,它受伤了。”

    半透明的伞上破了一个洞,它伤痕累累地在水箱里飘飘荡荡。

    “水母是有自愈功能的,”纪山海摸摸她的头发说道,“即便是伞上破了洞,触须被截断,只要水质合适,组织也会重新再生的。”

    林昼夜讶异地转过头:“那它们不就是不老不死?”

    纪山海听到“不老不死”四个字,眼神不自觉地游移了一下,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就回过神来,他摇摇头说道:“水母的寿命很短的,像海洋馆养在水族箱里的这种观赏性的水母,平均寿命一般不会超过一年。”

    林昼夜似懂非懂地点一点头,牵住纪山海的尾指继续往前踱着步子。

    他们一同看过呆呆傻傻的海报、挺着圆滚滚的白肚皮的企鹅、摆动尾鳍拍打出水花的鱼,还有用长嘴顶着饲养员手的海豚。

    纪山海指一指旁边的纪念品商店,问林昼夜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去挑一个喜欢的,我买给你。”

    蓝色和粉色的海豚玩偶整整齐齐地码列在货架的两侧,马克杯上印着海豚的图案,林昼夜左看看右看看,伸手从货架上摘下一定黑白两色的企鹅帽子。

    她把那顶帽子戴在自己头上,扬起一张笑脸看纪山海。

    “可爱。”他中肯地说道。

    纪山海拿着那顶企鹅帽子去收款台结账:“您好,就要这个了。”

    收银员“滴”地在上面的条形码上扫一下,还没等她开口,就见小姑娘悄悄地跑回到货架那边,又去取了一顶一模一样的企鹅帽子。

    “纪叔叔你弯一下腰。”

    林昼夜把那顶帽子戴在纪山海的脑袋上。

    毛茸茸的企鹅帽子显得他年纪更小了,他正要伸手把它摘下来,就见小小的女孩子故作老成地皱起了眉头,老大不乐意的样子,纪山海无可奈何地笑笑,转头对收银员说:“这顶也一起算上,不用袋子了。”

    “那我帮您剪一下标吧。”

    穿着制服的年轻女孩“咔嚓咔嚓”两下简单帽子上的标签,纪山海和林昼夜一人一个地重新把帽子戴在头上,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

    收银员“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联想到林昼夜脆生生的那声“纪叔叔”,有些好奇地问道:“您是这孩子的……叔叔?”

    纪山海不自然地点点头:“不像吗?”

    “是不太像,”收银员摸着下巴道,“您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吧,你们两个人站在一起,比起叔叔更像是兄妹。”

    纪山海微微怔愣一下,后面有顾客上前来结账了,他神游天外地戴着那顶企鹅帽子,拉着林昼夜的手走了。

    “纪叔叔,怎么了纪叔叔?”

    林昼夜抿着唇,瞪着亮亮的圆眼睛看他。

    纪山海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再需要蹲下身子才能与她平视了。

    他的手掌落在小姑娘的肩膀上:“昼夜,纪叔叔想要和你商量个事情。”

    林昼夜懵懵地歪了歪头。

    “以后不要再叫我纪叔叔了好不好?”

    “那叫什么?”

    纪山海干脆顺着方才收银员女孩的话,将错就错地说道:“叫哥哥。”

    林昼夜认真地点一点头,脆生生地喊他:“哥。”

    ……

    林昼夜十四岁的那年,纪山海二十六岁。

    这一年她上初中二年级。

    林小年并没有对林昼夜改口管纪山海叫哥哥这件事情有太多的一惊一乍。

    纪山海长得太年轻了,林昼夜又不是那个奶团子似的小朋友了,还叫“纪叔叔”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纪山海的这个所谓的哥哥当得相当称职,除了像小时候一样给林昼夜买衣服做饭剪刘海之外,他还承包了林昼夜所有的家长会。

    林昼夜念书念得稀松二五眼,语文英语之类的文科倒是还学得马马虎虎,理科则是常年在挂科的边缘徘徊,最让人的是数学,自从上了初二以后她几乎就没有再及过几次格。

    纪山海尝试着辅导过她几回,发现这孩子真的不是课上不听讲课下不努力,她是真的转不过来那个弯,可是却唯独在艺术上相当有天赋。

    家长会的时候,教室里坐了满屋中年男女,谢顶的老男人和临近中年期的妈妈们齐聚一堂,纪山海西装挺拔地坐在其中仿佛有些格格不入。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唾沫星子横飞,散会以后别的家长都耳提面命地揪着孩子骂,只有纪山海饶有兴致地一页一页翻过那本几乎被林昼夜的涂涂画画填满了的数学书,眯着眼睛揉揉她的头发。

第四百一十四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九)

    “老子怎么生出来你这么个猪脑子?”

    “就考这么点分还好意思玩,以后周末都别出去玩了,给我乖乖在家学习。”

    “你先别着急哭,回家看看你爸怎么收拾你!”

    “一看就是上课不好好听讲,回家还不知道学习,报应来了吧。”

    “妈妈给你报了两个补习班,以后放学了以后别磨磨唧唧的,妈开车送你过去……”

    “……”

    教室里的声音嘈杂地乱作一片,林昼夜穿着松松垮垮的蓝白校服,低头绞着手指,有些心虚地站在纪山海面前,看着他一页一页地翻过被自己画得花里胡哨的数学书。

    纪山海像是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似的,他一边翻看着,一边指着上面的铅笔画说:“这个小猫画得不错,挺可爱的。”

    这哪里是数学书啊,简直就是一本画册,字里行间穿插着的都是林昼夜的大作。

    等差数列旁边卧着一只小猫,平面几何下面配了一张哭脸,目录页的空间最大,林昼夜把数学老师火冒三丈的模样活灵活现地画了下来,纪山海把书举起来,照着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比对了一番,点点头说道:“画得还挺像的。”

    林昼夜的脸已经烫得可以煎鸡蛋了,她把头埋得低低的,等待着纪山海像其他家长那样劈头盖脸地数落她。

    可是纪山海只是指一指页脚上的她用红色的圆珠笔画的一颗苹果问:“为什么在这里画苹果啊?”

    “……那天早晨要迟到了没吃早饭,上课的时候饿了。”

    纪山海一点儿都不生气,只是低低地笑。

    “那你现在饿不饿?”他朝她眨眨眼睛,“一会儿家长会结束了以后我带你去吃火锅。”

    林昼夜疯狂点头,像是一下子从垂头丧气的状态中挣脱了开了,重新变得活泼了起来:“要吃番茄锅!”

    话正说到一半,戴眼镜的女班主任把纪山海叫了出去。

    “林昼夜家长,我想和您单独谈谈。”

    林昼夜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精神又紧绷了起来,纪山海摸摸她的头发,跟着老师出去了。

    “您好。”他客气地微微颔首。

    “……您是林昼夜的?”

    班主任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得过分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当学生家长的年纪。

    “哥哥,”纪山海飞快地接话说道,“我是她哥哥。”

    “是这样啊,”她老师推一推眼镜,“自从她入学以来我就没看见她父母来开过家长会。”

    “我来也是一样的。”纪山海从容不迫地解释道,“她妈妈的工作忙,单亲家庭不容易,您多谅解一下。”

    班主任皱一皱眉头,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耽误工夫,而是直接单刀直入地说了起来:“您看过她的成绩单了吧?”

    纪山海点头:“看过。”

    满分五百四十分,她一共就考了三百九十三,全班倒数第五,纪山海当时坐在她的课桌上,执着那张密密麻麻的排名单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林昼夜的名字,可怜兮兮地排在最后几列。

    “您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纪山海的脸上一点都不见愠色,仍旧是慢条斯理地说着:“孩子只是还没有找到适合她的学习方法而已,不着急。”

    班主任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她提起一口气来,语气又冲又急,机关枪似的:“还不着急呢,孩子要不了多久可就要中考了,可是您看看她上次考试的成绩,数学六十八,物理五十七,化学就考了四十三分!”

    纪山海点点头:“那不错啊,数学及格了,有进步。”

    班主任觉得自己的肺要给他气炸了:“……满分一百二。”

    “可是孩子的英语考了一百一十五,语文考了一百一,这两科学得都相当不错啊。”

    班主任觉得这个家长简直是没救了。

    她从怀里抱着的那个文件夹里抽出来薄薄的一小沓纸来:“这些全都是任课老师从林昼夜手里没收的。”

    纪山海接过来一看,皱巴巴的英语阅读、平整干净的数学卷子,还有默写了一半的古诗词,“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和“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之间是一个铅笔速写的人像。

    他定睛一看,发现这个人很熟悉。

    这不正是穿着西装衬衫,有些滑稽地戴海族馆的企鹅帽子的自己吗?

    他的动作一下子焦急了起来,迫不及待地翻看下一张。

    平面几何图形、直角坐标系、化学方程式、物理电路图,他发现自己的影子出现在了林昼夜试卷和笔记本上的每一个角落,她画得最多的既不是苹果也不是小猫,而是西装笔挺的自己。

    纪山海心中微微一动,珍之若宝地把那些或是皱褶或是凭证的纸页收了起来,真诚地对老师说了一句谢谢。

    班主任:???

    她叹了一口气:“反正您家这个孩子得好好长点心了,她自己年纪还小不懂事,您得为她的人生负责啊!”

    纪山海微微一笑:“我觉得她现在这样每天开开心心的就挺好的。”

    班主任让他噎了一下,半天讲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阵子,她摇着头说道:“碰上这样的孩子和家长也是没谁了……”

    她尽职尽责地叮嘱道:“她要是实在喜欢画画的话,您要不试着让她走艺术生的路子,那个对文化课成绩的要求低。”

    纪山海颔首:“好,我会回去和她好好商量一下的。”

    ……

    林昼夜一看到纪山海被老师叫走了,赶紧抓起他刚刚看过的那本数学书,从头到尾飞快地翻了一遍。

    “呼——”她拍着胸脯喘了一口气,中间那页画了纪山海的内容已经让数学老师撕掉没收走了,还好还好没有让他看见。

    她刚刚把书塞回课桌里,就见到纪山海在门口朝她招了招手。

    林昼夜背起书包小跑着过去,拉链上的毛绒挂坠一左一右地摇晃着。

    “刚刚说好了的,”他很自然地牵起她缩在校服袖口里的手,“走吧,带你去吃火锅。”·

第四百一十五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十)

    “哥,你不骂我吗?”

    他们隔着火锅氤氲的热气相对而坐,铜火锅里咕嘟嘟地沸腾起来,一半是辣汤,一半是番茄。

    林昼夜从辣汤里捞上来一小片娃娃菜,咬着筷子尖儿有些心虚地偷眼看他。

    “骂你什么?”

    纪山海伸出筷子在火锅里探了探,已经捞得差不多了,他端起盘子开始往里面下肉。

    林昼夜的声音越来越小:“我都考成那样了……”

    牛羊肉卷在红汤里浮浮沉沉,纪山海微微一笑:“只要你开开心心的,平安快乐就够了。”

    林昼夜的目光微闪,颤着眼睫不去看他。

    火锅再一次沸腾起来,他从番茄汤里夹起一块羊肉来放在她面前的碗里:“不能吃辣就少吃点儿,你辣得耳朵都红了。”

    ……

    林昼夜的报应虽迟但到,她高高兴兴地吃过了火锅回到公寓,没过多久就捂着肚子窝在床上,身体蜷缩得像是一只虾米。

    林小年还没有下班,纪山海把她送回家就离开了,林昼夜自己一个人在家里,肚子疼得昏天黑地。

    裤子湿乎乎的。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进了卫生间,坐在马桶上低头一看,内裤上是一道红痕。

    林昼夜:“!!!”

    生理卫生知识极度匮乏的小姑娘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纪山海给她买的手机,在网上搜了又搜。

    “可能是痔疮……连续大量出血还有可能是直肠癌……”

    林昼夜“啪”地一下锁上屏幕,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完蛋,我才十四岁啊苍天……就因为我考试不及格还跑去吃火锅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拍一拍自己的脸颊,一脸悲壮地坐在马桶上给自己写遗言。

    要发给谁呢?

    她打开了手机通讯录,手指尖在林小年的号码上停留了一秒,又收了回来。

    还是先不要告诉妈妈了,林昼夜对自己说。

    早知道今天吃火锅的时候就再点一份虾滑了,还有楼下奶茶店新出的芋泥波波还没有来得及尝过。

    我待会儿会不会吐一口血然后直接倒地而亡?

    林昼夜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思来想去还是点开了纪山海的号码。

    她编辑了一条信息:“我要死了。”

    纪山海:???

    他几乎是在收到这条信息的一瞬间就拨通她的号码打了过来:“昼夜,发生什么了?”

    林昼夜的声音里几乎带了哭腔:“哥,我要死了……”

    “你冷静点,考试失利没有关系的,咱们还有别的机会……”纪山海二话不说就调转车头往回开。

    “不是因为考试……”小姑娘抽抽噎噎地说,“我流血了,裤子上全都是血,我是不是得绝症了……”

    纪山海心里已经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抓紧时间稳住她说道:“我很快就要到了,你等我过去。”

    他在楼下的小卖部停了一下,接着提着一个塑料袋上了楼。

    “昼夜?”林小年早就已经把家门钥匙配了一把给他,纪山海焦急地推门而出,“林昼夜?”

    小姑娘的声音闷闷地隔着卫生间的门板传来:“……在这里。”

    纪山海松了一口气,他试探性地敲敲门板:“昼夜?”

    卫生间里只有林昼夜细细的哭声。

    他放轻了声音,轻柔缓和地对她说:“不是的,你没有得绝症。”

    “你这是生理期来了。”

    卫生间里的哭声停了一阵,小小的女孩子沙哑着嗓子小声重复:“……生理期?”

    纪山海在外面低低地哄着:“你把衣服穿好,开一下门。”

    林昼夜的裤子上已经洇上了淡淡的颜色,她勉强提上宽大的校服裤子,卫生间门打开了一个小缝。

    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冷不丁地闯进了纪山海的眼帘,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压下慌乱的心绪,接着从塑料袋里摸出一小包粉红色包装的卫生棉。

    他顺着门缝把它塞进去,背靠着门板静静地等。

    半个小时前的尴尬情景好像还历历在目,货架上的“230mm”、“235mm”和“290mm”整整齐齐地码列在一起,花里胡哨的包装看得他眼花缭乱。

    结账的时候小卖部的阿姨抬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乐了:“小伙子给女朋友买卫生巾啊?”

    纪山海下意识地辩解道:“……不是的,是妹妹。”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陌生人解释这么多。

    小卖部的阿姨拿了一个深色的袋子替他把卫生巾装起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

    “哥……”林昼夜的声音把他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我不会用啊。”

    纪山海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隐约发烫:“你把背面的粘贴纸撕掉,贴在内裤上,侧翼要贴在最窄的地方。”

    小姑娘小小声地“哦”了一声,换下来的裤子带着血塞在洗衣机里,她拿了一条睡裤重新穿好,这才推开了卫生间的门,肚子还是痛得厉害,一抽一抽地绞着疼。

    纪山海端着碗从厨房出来:“先喝点红糖水,上床躺会儿吧。”

    温乎乎的甜水下了肚,林昼夜捧着腹部,小猫一样地蜷缩在床上,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她重新醒来的时候,林小年刚刚下班回来,正坐在梳妆台前卸妆。

    阳台上晾着她沾了经血的裤子,已经被纪山海洗干净了。

    从这一天开始,林昼夜跟在纪山海身后,跟屁虫似的粘着他的时候,心里便涌现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去年的暑假,她的胸口还像男孩子一样平坦,到了今年夏天,她的胸脯已经渐渐地鼓了起来,柔软的身体曲线初绽,林昼夜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长成了娉娉婷婷的少女。

    林昼夜的痛经很严重,每个月一次的痛如刀绞从未缺席。

    纪山海一如既往地给她剪刘海、买衣服、开家长会,在她捧着肚子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在她的床头放一碗红糖水。

    可是他不再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也不再随随便便地揉乱她的头发。

    好像有哪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十一)

    林昼夜十六岁的那年,纪山海二十六岁。

    这一年她升入高中,她的数学成绩仍旧是一塌糊涂,满分从一百二十分变成了一百五十分,可是她该考六十多分还是考六十多分。

    “读书救不了我。”

    林昼夜丧气地把空了大半的“五三”塞进了课桌里,干脆眼不见为净。

    纪山海劝她改走艺术生的路子,从高一的暑假开始参加艺考集训还不算晚。

    林昼夜第一次走进画室的时候就对美术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天赋。

    集训班的老师站在讲台上磨破了嘴皮子讲那些枯燥的色彩理论,色相明度对比色邻近色,可是林昼夜只一眼就能辨认出来是什么颜色,再多看一眼就知道搭什么颜色最好看,三两下的功夫就能用最简单的色彩调出来。

    她的用色大胆,可是画面一点都不显得脏,反倒是明艳又通透,自成一种风格。

    集训班的老师是个美院退休的老太太,第一天下课纪山海来接她的时候,老太太就激动地把这个文化课学得一塌糊涂的小姑娘夸得天花乱坠。

    “这孩子的色感和结构掌控都好极了,很多集训了三五年的艺术生都很难做到她这个程度。”

    林昼夜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老师这样夸过,就连从前写得最得心应手的作文也被语文老师批评得一无是处。高考更青睐的是稳妥的、规范化的议论文,而不是林昼夜擅长的生动的记叙文或者是散文。

    纪山海频频点头,一脸与有荣焉抬手想要揉一揉林昼夜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又克制地、不自然地落了下来。

    林昼夜兴冲冲地回到家里,林小年却面露难色。

    艺术生的开支远非普通文化生可比的,林小年供养不起一个艺术生。

    这些年来她不要命地工作,为的就是给林昼夜的未来挣得一份底气。纪山海与她们非亲非故,她不能容忍自己和女儿如同菟丝花一样,心安理得地仰仗他人生活。

    他帮她们的已经足够多的了。

    纪山海月月打钱给她,可是林小年除了林昼夜刚出生那段最艰难的时候以外,几乎没有怎么动过卡里的钱。

    林昼夜心里燃烧的一团火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她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什么东西可以开口要,什么东西不能开口要。

    “其实……也没有很喜欢。”她轻轻地说。

    林小年看到女儿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来,心里越发地不是滋味。

    可是她没有时间更没有钱送她去上集训班。

    “我来负担她的全部费用,”纪山海沉声说道,“接送也全部由我来负责就行。”

    林小年呆呆地在原地愣了几秒,半晌,还是疲惫地点一点头。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这么些年拼了命的工作全都没有了意义,为了女儿的未来,她还是要仰仗纪山海。

    ……

    纪山海开始日复一日地接送林昼夜去画室,风雨无阻。

    十六岁的女孩子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她把画板放在后座上安置好,系好安全带坐在他的副驾驶座上悄悄地偷眼看他。

    吊带裙使得她的锁骨和肩胛都线条明晰地展露在外面,纪山海每每看到,总是不自觉地滑动喉结,默默地别开视线。

    林昼夜会靠在车子里的座椅上兴致勃勃地聊起画室里发生的有趣的事。

    “哥,今天考核我是同期的第一名!”

    “哥,今天中午午休的时候有一只猫一直跟着我,我给它掰了一小块火腿肠,不知道它能不能吃。”

    “哥,我同桌好像明天开始不来了,她要回去继续念文化课了。”

    “哥……”

    纪山海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耐心地听着,偶尔也会回复一两句,不过更多的还是林昼夜在说。

    “哥,其实有一个事我很早就想问你了。”

    车子在斑马线前缓缓停靠,前面的红灯足足有九十秒。

    林昼夜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变化啊?”

    纪山海沉默了一阵,镇定自若地试图蒙混过关:“你也一直没变啊。”

    林昼夜摇摇头:“你明明就知道我想说什么。”

    前方的信号灯转绿,纪山海踩下了油门,半天没有说话。

    她转过头来:“自从我开始记事以来,你就一直是一个样子。”

    林昼夜一天天地长大了,小小的一团奶团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林小年一天天地变老了,她的眼角长了细纹,黑发中多了白色法令纹和泪沟都在隐隐约约地加深。

    可是纪山海没有,他仍旧高隽挺拔,仍旧眉目深邃,如同屹立雪山的青松一般恒久不变。

    “你一点都没有变老。”林昼夜笃定地说道。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林昼夜以为纪山海根本不打算告诉她了的时候,只见他默不作声地摇上了车窗,将车子停靠在路边。

    “是的,你说的没错,”纪山海转过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睛,“我没有衰老的能力。”

    他在人世间逡巡游历,时间停留在了原地,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不下半点痕迹。

    纪山海设想过林昼夜听到这句话会有什么反应,惊讶、怀疑,或者是不可置信?

    她会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吗?会觉得过去的十几年和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令人毛骨悚然吗?

    可是林昼夜没有。

    “那一定很孤独吧?”

    “……什么?”

    “你孤零零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生老病死,无数次地经历生离死别,一定很孤独。”

    林昼夜目不转睛地看进他的眼睛里,轻轻地说道。

    纪山海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的心头微微一颤,接着笑着摇摇头:“习惯了就好了。”

    仪表盘上的指针缓缓地滑动着,纪山海重新启动车子,开进了就近的一家加油站。

    他行云流水地拉开车门:“我去加油,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

    他一直是这样自己一个人吗?

    林昼夜看着他孤身离开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难过。

第四百一十七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十二)

    林昼夜重新靠回在座椅后背上,脑海里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一样,乱糟糟的一片。

    只听“嗡嗡”的振动声,是纪山海的手机在响。

    他下去加油了,没有带手机。

    林昼夜放任那支手机躺在驾驶座上嗡鸣了一阵,半分钟后,她把它拿了起来。

    手机没有密码,屏锁是穿着毛茸茸的白毛衣正举着一根一串糖葫芦啃着的自己。

    “喂您好?”林昼夜试探性地问道。

    对方没有回应,很快就挂断了。

    “莫名其妙……”

    林昼夜关掉了通话界面,不知道怎么竟然误打误撞地把他手机里的相册打开了,他的相册几乎被自己的照片填满了。

    小小软软的、躺在襁褓里的林昼夜,迈着小短腿蹒跚学步的林昼夜,穿着演出服站在舞台上笑得像花儿一样的林昼夜,松松垮垮的校服挂在身上的林昼夜……

    那么多照片,全都是她一个人。

    林昼夜心中一动,她划着划着,突然在他的相册里发现了一个单独的文件夹。

    她抬头左右看看,接着好奇地点了进去。

    里面是各色各样女孩子的照片。

    穿着猫爪鞋的现代舞演员、涂白了一张脸的日本歌舞伎、扳住鞋子正在做贝尔曼旋转的花样滑冰运动员,还有卸下脸上残妆的京剧演员……每一个长得都不一样。

    林昼夜心头一震。

    原来,她并不是唯一的一个。

    正思索到这里,只听外面传来细微的动静,她赶紧做贼心虚地把手机扔回到了驾驶座上。

    纪山海拉开车门坐进来,只听林昼夜眼神发飘地说了一句:“……刚刚有个电话找你,我看它一直在响,就替你接起来了。”

    他点点头问她:“对方说什么了?”

    林昼夜目光躲闪:“什么都没说,我刚一接起来他就给挂了。”

    纪山海解开屏幕调出通讯录看了一眼,没有过多地搭理。

    他旋动钥匙,重新启动了发动机。

    “怎么把安全带解开了?”

    林昼夜丢了魂儿似的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纪山海叹了一口气,伸手替她把安全带拉下来扣好了。

    窗外的风景飞快地倒退着,林昼夜甩一甩头,悄悄地偷眼看了看他。

    他的人生那样漫长,像是一辆永远不会停歇的环线地铁一样,永远在经历新的相遇与离别。

    自己或许只不过是他漫长人生停靠的某一站罢了。

    ……

    林昼夜十八岁的那年,纪山海二十六岁。

    这一年林昼夜孤身一人提着大大的行李箱,踏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她趴在车窗上探出头来,远远地看着林小年的身影被淹没在站台上拥挤的人流里,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林昼夜按部就班地参加了艺考,她一共报考了八所艺术学校,其中三所都拿了目标院校的校考专业第一名,几乎是每一所都向她抛出了橄榄枝。

    反倒是文化课费了一些力气,许久不碰,看到数学试卷上的那些符号又生疏了不少,好在最终到底还是低分擦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艺术学校的学生喜欢染头,放眼望去一片五颜六色的头顶,念了一个学期书把自己搞得爹妈不认的大有人在。

    可是林昼夜好像一直没有怎么变的样子,她仍旧是披散着长发穿着吊带裙,背着画具在寝室和画室之间两点一线。

    她学会化妆了,眼睛上多了点亮闪闪的珠光眼影,好像眨一眨眼睛就要掉下来一串星星,嘴唇涂抹了豆沙色的唇釉,也是亮亮的,愈发显得她唇红齿白。

    她不再像小的时候那样留刘海,因为那个替她剪刘海的人此时已经和她分隔两地。

    可是走在校园的梧桐树下的时候,坐在食堂的餐桌上的时候,溜达在大城市的商业街上的时候,还有趴在宿舍阳台的窗户上抬头看被雾霾遮住的星星的时候,她总是免不了想起来纪山海影子。

    她很想他。

    想他想到一看到和他身形相仿的背影就会驻足停留,素描本里遍布着他的身影。

    他们之间当然也会发信息,最开始是一天好几条,接着慢慢地变成一天一条,两三天一条,一周一条。

    分离久了,林昼夜越来越不知道该和他聊些什么了。

    她不发,可是会把聊天记录一路往上翻,一条一条地点开他以前发给自己的语音信息。手机内存快要满了,可是她一条都舍不得删。

    ……

    学校里的梧桐树开始掉叶子了,金黄与枯褐的色彩铺了满地,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响。

    林昼夜背着帆布包从画室里走出来,冷不丁地看到对面梧桐树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穿深色衬衫的影子,枯黄的叶子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肩头,他坐得笔挺,正在低头翻看一本外文书。

    林昼夜的心跳陡然加速,快得仿佛要把她的胸膛都击溃,她冒冒失失地穿过车行道,视野一点点变得模糊了起来。

    是他吗?

    她从背后用手遮在他的眼睛上,轻轻地叫了一声:“哥?”

    坐在长椅上的人合上了手中的书,不自然地推开了她的手。

    他转过头来,一张陌生的脸。

    “同学,请问你是谁?”

    林昼夜触电似的缩回了手,细而白的手指紧张地绞着帆布包的带子,希望与失望、雀跃与低落,仿佛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强颜欢笑地抬起头,红着一双眼睛:“对不起同学,我认错人了……”

    ……

    当天晚上她的名字和照片就上了学校论坛。

    那个被她错认成纪山海的男生叫做楚津,是摄影系大四的风云人物。他长了一张出类拔萃的脸,大学四年流水似的换女朋友。

    “听说有个大一的学妹在追楚津啊!”

    “好像叫什么林昼夜……”

    “我知道那个林昼夜,这一届新生里长得特别漂亮的一个小学妹。”

    “可是楚津学长不是有女朋友吗,上个月和学生会的梁璐刚刚在一起吧?”

    “不会吧不会吧,这么漂亮的学妹不会要当第三者吧?”

    “梁璐可不是什么善茬,提前心疼一下学妹了……”

    “……”

第四百一十八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十二)

    有句话叫做,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

    迎新会是在一家自助烤肉店举行的,烧烤盘上鸡翅和牛肉滋滋地流着油,林昼夜捧着一杯水果茶,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经意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林昼夜是哪个啊?”

    “最右边那个坐在角落里的。”

    “就是她一入学就和楚津搅合在一起啊?”

    “长得还挺可爱的,没想到竟然上赶着去做第三者,真是可惜了。”

    “不是吧,她看上去安安静静的,不像是梁璐那种会作妖的性子啊!”

    “嗐,还不是楚津招惹的,啧啧啧……”

    “来了来了,好戏开始了,梁璐过来了!”

    “……”

    林昼夜目光放空地发着愣,她鼓着腮帮子咬住吸管,嘴里的饮料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就感觉到后颈的衣领被人拉扯了一下,湿凉的液体顺着领子浇了下去。

    一股酒味。

    林昼夜连内衣都被打湿了,她转过头站起来,只见梁璐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这一届新生都这么不要脸吗,年纪不大,就这么缺男人啊?”

    她染了一头灰绿色的头发。

    这便是他们所说的梁璐了,林昼夜暗暗地猜测。

    楚津坐在一旁无动于衷,他似乎十分热衷于看到两个漂亮的女孩子为了自己而针锋相对。

    她的目光平稳,语气和缓:“学姐,我没有要抢你的男朋友。”

    “没有歪心思你离他这么近干什么?”

    梁璐亮出手机来,林昼夜低头一看,愣了一下,不觉有些出了神。

    屏幕上是被发到学校论坛的一张照片,金色的梧桐树下,林昼夜轻轻地盖住了楚津的眼睛。

    “你是当我们都瞎吗?”

    她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接着垂下眼帘:“我只是……”

    “我只是认错人了而已。”

    “认错了人?”梁璐的嗓音陡然升高,她气得笑了出来,“拜托你编借口也编个稍微靠谱点的好不好,什么德行的货色也拿来和我们楚津相提并论?”

    林昼夜像是被这句话激怒了一样,她猛地站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可是她没有再多说半句。

    “哟,怎么了,被戳到痛处了?”梁璐用鼻子“嗤”了一声,“编不下去就别编了,差不多可以了。”

    周遭的声音仍旧嘈杂,叉子和餐盘摩擦的声音和叽叽喳喳的交头接耳声不绝于耳,所有的声响在某一个时点停了下来。

    林昼夜听到了她昼思夜想的那个熟悉的声音。

    “昼夜?”

    一个穿西装的身影推开烤肉店的玻璃门,在她的背后轻轻地唤着。

    林昼夜转过身来,差点要带倒自己的椅子。

    “怎么搞成这样?”

    纪山海眉头微蹙,他绅士地脱下西装外套,轻轻柔柔地替她披在肩头,接着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头发从外套里面拉出来,珍而重之的态度如同对待某件价值连城的珍藏品。

    林昼夜口型微张,无声地说,“哥。”

    纪山海环顾四周,神色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刚刚消停下来的窃窃私语的声音再一次四下而起。

    “刚刚进来那个是谁啊?”

    “不知道啊,真没见过。”

    “肯定不是咱们学校的,咱们学校要是有这么一号人物,追她的女孩估计能绕着操场排一圈,哪里还容得楚津隔三差五地换女朋友?”

    “他看着也不像是学生啊,已经工作好几年了吧?”

    “学妹看到他一进来,眼睛都跟着直了。”

    “你别说这人和楚津还真有点像诶,特别是背影,林昼夜不会就是把他和楚津搞混了吧?”

    “这人身上穿的手上戴的都不便宜吧,该不会是有钱人包养女大学生吧?”

    “我现在相信学妹说的话了,要是能接触到这样的男人,谁还会看得上楚津啊!”

    “……”

    梁璐一下子被抢了风头,心里已经觉得不爽,而更让她心里不平衡的,是眼前这个径直朝着林昼夜走过来的男人。

    同样都是西装,穿在楚津一个应届毕业生身上,怎么看都像是劳动力市场上等候被挑选的新人,可是纪山海穿却显得稳重又体面,几乎是让人看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那种住大房子开豪车的人。

    而他的确开了辆轿跑过来,黑色的帕拉梅拉低调地沿街停在了烤肉店的外面,车内灯才刚刚熄灭。

    两个男人站在一起,高下立现。

    对比之下,楚津反倒是从各种意义上都展现出一种微妙的……青涩?

    “介绍一下呗学妹,”餐桌上一个男生扬一扬下巴,“他是你什么人啊?”

    林昼夜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这是我……”

    哥。

    话音未落,她的回答就被纪山海截断了。

    “男朋友。”

    林昼夜的眼睛陡然瞪大。

    纪山海的手松松地环在她的腰际,察觉到她没有拒绝的意思以后便顺势搂紧,他把她揽到自己身侧:“我是昼夜的男朋友。”

    一个大胆的声音从另一个方位传来:“留下来一起吃饭呗,迎新晚会嘛,正好一起热闹热闹。”

    纪山海挑起眉毛,挑剔的目光落在店面的装潢和烧烤盘上的食材上,接着默默地移开了。

    肉眼可见的嫌弃。

    “不了吧,”他拉起林昼夜细伶伶的手腕,“我就先带她走了,告辞。”

    林昼夜的脑海里乱乱的,那一瞬间涌现在她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小时候她撒娇让纪山海带她去吃麦当劳的情景。

    西装革履的纪总牵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清了清嗓子不熟练地在收银台前点单,接着眉毛都不带皱地把廉价的垃圾食品塞入口中,坐在店面里陪着她吃完。

    她开始有些分不清楚这个体面的、西装笔挺的纪总,和隔着卫生间的门板给她往里塞卫生棉的纪山海。

    林昼夜低头看着纪山海西装袖口露出的一小截白衬衫,就那样晕晕乎乎地任由他拉着从烤肉店里走出去。

    她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坐进了他的副驾驶,一颗心却仿佛忽忽悠悠地在飘。

    纪山海替她拉下安全带,接着踩下了油门。

第四百一十九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十三)

    不需要林昼夜说,甚至连车载导航都没有开,纪山海便熟门熟路地驱车送她回宿舍。

    一路上林昼夜一直把头埋得低低的,有些不敢看他。

    “到了。”

    林昼夜轻轻地“嗯”了一声,低头要去解开安全带。

    安全带还没有解开,她的手却先一步被纪山海按住了。

    “昼夜。”

    他看到了林昼夜兔子似的红通通的鼻头和眼睛。

    “哥,谢谢你。”她小小声地说。

    纪山海喉结微微滑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刚刚是认真的。”

    林昼夜的睫毛飞快地颤着。

    “林昼夜,我不想做哥哥了,我想做你男朋友。”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

    林昼夜二十二岁的那年,纪山海二十六岁。

    这一年林昼夜大学毕业。

    毕业设计的作品她画的是纪山海,一片纷繁混乱的背景下,他是撕破黑暗的一束光。

    美术学院的毕业画展,林小年也来了,千里迢迢地专程赶过来的。

    岁月打磨掉了她所有的棱角与风姿绰约,细密的鱼尾纹扰乱了桃花眼的轮廓,她从一个顾盼生姿的姑娘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来自小城镇的中年妇女,一个饱经风霜的平凡母亲。

    林昼夜披着黑色的学士服,垂布是代表着文科类的粉色,艺术隶属于文学类,所以也是粉色。

    帽子上的穗子跟着她的动作左摇右晃,她挽着林小年的手臂,把她拉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幅画前。

    林小年抬起头来仰视着这幅尺寸可观的作品,只一眼就认出了她画的究竟是谁。

    自从她参加艺考集训的时候,培训班的老太太就曾经夸过她,这孩子抓形准得很,简简单单的几笔,就能把人物的神情与特点全部囊括在内。

    林小年看不懂什么艺术,她只看得懂自己的女儿。

    那种甜蜜又骄傲的神情骗不了人。

    林小年安静地听着林昼夜细细碎碎地和她讲学校里发生的奇闻异事,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经翻江倒海。

    毕业展览的规模不大,也就十多分钟的功夫就逛完了,出口处站了一个人,他高隽笔挺地立在光里,逆着光朝她们招一招手。

    林昼夜撒了欢似的飞奔过去,又碍于林小年在场,突兀地放缓了步子。

    “纪先生。”她笑眯眯地叫他。

    林小年拍拍她的背:“怎么又没大没小的了,你不是管人家叫‘哥’吗?”

    纪山海笑得很温和:“都叫习惯了。”

    他从手里的纸袋子里拿出两杯饮料。

    林小年的是咖啡,林昼夜则是兴致冲冲地掀开盖子嗅了嗅,红糖姜茶。

    她扁着嘴,言语中多了几分抱怨的味道,态度亲密得过分:“怎么又是红糖姜茶啊,大热天的我想喝凉的,我想喝冰咖啡,还有水果茶!”

    纪山海眉头微挑:“生理期还敢喝凉的,又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

    林昼夜吐一吐舌头,认命地抱着那杯红糖姜茶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

    有些话当面没办法问出口,隔着电话反倒是容易许多。

    林小年家的经济条件已经好了很多,可是她还是住在那片拥挤的廉租公寓一带。

    房间里的照片不多,有的是用相框装起来的,有的是夹在绳子上的拍立得,照片里都是同一个人,是从小到大不同年龄阶段的林昼夜,大部分都是纪山海拍的。

    林小年这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女儿成长过程中的多少瞬间,现在她的条件好了,不再需要一天打好几份工了,可是林昼夜也像是离巢的幼鸟一样,朝着离家很远很远的地方,飞得更高、更远。

    林小年闲下来的时候,会替林昼夜归置她中学时代扔得乱七八糟的杂物。

    六十几分的数学试卷比比皆是,还有写了一半就团成一团扔掉的作文,教科书上的边边角角都是她随手留下的大作,一本厚厚的素描本压在纸箱子的最下面。

    林小年打开一看,几百页的画纸上描绘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影子。

    是纪山海。

    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吗?

    不,或许还要更早。

    林小年慌乱地抓起手机,播了三次才拨对了林昼夜的号码。

    “嘟嘟嘟”的提示音响了三声,对面接了起来,电话另一头传来林昼夜熟悉的声音:“喂,妈?”

    林小年吞咽了一口唾沫,一字一顿地说:“你和纪山海,你们……”

    电话另一头安静了几秒钟,林昼夜没有过多的废话,直接和盘托出:“对,我们在一起了。”

    林小年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虽然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纪山海看上去好像一点都没有衰老,可是看着一个曾经比自己还年长不少的男人突然变成了女儿的男朋友还是让人觉得挺奇怪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手机听筒里传来林昼夜雀跃的声音:“已经四年啦。”

    四年了,也就是说他们是从林昼夜十八岁的时候开始的,还好还好。

    林小年稍稍心安,接着试探性地问道:“那他对你好吗?”

    几乎是在话脱出口的瞬间,她就反应过来这问的是句废话。

    纪山海对林昼夜好了多少年了,他为她洗手羹汤,剪刘海买衣服,甚至就连月经初潮的时候,都是纪山海隔着门板教的她怎么用卫生巾。

    丝毫不意外地,她听到林昼夜通过电话对她说:“特别好。”

    “妈妈,我很喜欢他。”

    林小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说不清楚那究竟是因为失落还是因为放松,她连连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狭小的公寓里没有了林昼夜咋咋呼呼地满屋子跑,反倒是变得空空荡荡的。

    襁褓里的孩子又哭又闹地折腾得她整宿整宿地合不拢眼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林小年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晃悠了一圈,最终停在了衣柜门上的穿衣镜前。

    她为了去看女儿的毕业展览染黑了头发,一丝白发都看不见,她才四十岁出头,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老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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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594/ 第一时间欣赏民国穿越来的爱豆最新章节! 作者:万糯所写的《民国穿越来的爱豆》为转载作品,民国穿越来的爱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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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穿越来的爱豆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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