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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糯     民国穿越来的爱豆txt下载     民国穿越来的爱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二十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十四)

    林昼夜和纪山海在经历了整整六年的爱情长跑以后,终于去民政局把证给扯了。

    这一年林昼夜二十四岁,纪山海二十六岁。

    民政局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林昼夜像小时候那样拉住纪山海的小拇指,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纪山海很有仪式感地从钱夹里抽出来九块钱零钱。

    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抬头一看,笑着说道:“根据财政部发布的相关规定,婚姻登记费用已经全面免除了,都好几年了。”

    他讪讪地把钱收回来,林昼夜笑眯了眼睛在他的掌心里画圈圈。

    填表、登记、拍照、盖章,小红本总算是拿到了手里。

    工作人员微笑着对他们说:“祝二位新人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大红背景的照片里,林昼夜和纪山海并肩坐在一起,显得那么般配。

    可是纪山海知道,他们永远都不可能白头偕老。

    因为他不会白头。

    ……

    纪山海在林昼夜的艺术工作室附近买了套小公寓,他们像所有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一起去逛家具城。

    衣柜和双人床这样的大件家具会在三天之内配送上门,还差一些零零散散的日用品没有买。

    纪山海推着她在货架间缓缓移动着,林昼夜把自己蜷成一团坐在购物车里,长长卫衣袖口露出来一点点细细白白的指尖:“往右边一点点。”

    她从架子上拿下来一对猫咪图案的洗漱杯,转过头来兴冲冲地对纪山海说:“想要这个!”

    纪山海点点头,把洗漱杯和亚克力制的收纳盒放在一起。

    长穗子的窗帘布、长绒毛的地毯、成套出售的玻璃餐具,还有软乎乎的记忆棉靠垫,他低头清点着购物车里的东西,抬手揉一揉林昼夜的头发。

    两个小时后,林昼夜拎着一把油漆刷站在小公寓里,脚下是大片摊开的报纸,还有五颜六色的油漆。

    衣柜和床还没有送来,窗帘和地毯好端端地待在包装袋里,整个房间里连张桌子都没有,空空荡荡的像是房地产中介拿来做展示的毛坯房。

    “打算画点什么?”

    林昼夜甩一甩头发:“没有想好。”

    她是美术学院毕业的,上大学的时候就经常出去街头画涂鸦墙,两百块钱一平方米,姑且也算是相当可观的一笔外快收入。

    可是这面墙和街头巷尾的那些随处可见的涂鸦墙都不一样,这是他们的家。

    原本想要画些什么早就已经不记得了,不知道从哪一笔开始画错,好好的一幅壁画,画着画着就成了颜色的堆叠。林昼夜的色感仍旧出色,即便是闭着眼睛瞎画也仍旧十分艺术。

    纪山海脱下西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你笑什么?”林昼夜鼓起腮帮子。

    纪山海不再掩抑,直接笑出了声:“我在想徐教授要是知道她的首徒竟然像小孩子一样胡乱地涂鸦,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

    话还没说完,林昼夜就一刷子颜料蹭在了他的衬衫袖子上。

    一抹艳丽的橘红色。

    林昼夜毫不犹豫地把金属桶里残余的油漆一股脑地泼洒在了墙上,她的眼睛里带着雀跃的色彩。

    “我偏要瞎画一气,这是我的家。”

    什么色彩、构图、原理、画派,她通通全都抛之于脑后,甚至连一个具体的形都没有,只是色彩的堆砌。

    这是她的家,她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飞溅的油漆迸发成一朵水红色的花,溅在林昼夜的脸上,她双手都沾了颜料,恶作剧地把那些斑斓的色彩往纪山海的白衬衫上抹。

    他们近乎幼稚地打打闹闹,五颜六色的油漆弄得到处都是。

    房间里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他们精疲力尽地平躺在房间里空旷的地板上,头上、脸上、衣服上都沾染上了油漆的颜色。

    “我想一辈子都这样,一直和你在一起。”林昼夜枕着地板上的报纸翻了个身,“我想和你白头偕老。”

    纪山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幼稚过了,他躺在地板上,无力地笑一笑,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我不会白头。”

    林昼夜一骨碌从地上翻身起来,纪山海缓缓起身,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昼夜,你要做什么?”

    她什么都不回答,只是赌气地打开唯一的一桶还没有来得及拆封的白色颜料。

    “你蹲下一点点。”林昼夜拉一拉他的领子,纪山海顺从地微微倾身。

    只见她用刷子沾着白颜料,不由分说地往纪山海的头顶上招呼过去,来势汹汹的刷子落在他的头发上的时候却是轻轻柔柔的。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纪山海就白了头。

    她刷过以后,又反手把自己的头发也涂成了白色。

    他们狼狈得一塌糊涂,谁也没有比谁好到哪里去。衣服上五彩斑斓的都是颜料,过了今天以后恐怕都得报废,头发上沾着白色的油漆,斑驳地遮住了本真的发色。

    油漆桶“咚”地一声落在地上,林昼夜搂着他的脖子一跳就像是一只考拉一样攀了上去。

    他们紧紧相拥,林昼夜在他的耳边轻轻地用小气音说道:“这样我们就一起白头了。”

    ……

    林小年第一次造访他们的婚房的时候,小公寓的装修已经彻彻底底地完成了。

    米灰色的布艺沙发上放了几个记忆棉的靠枕,长绒毛的地毯垫在茶几底下,铺着格纹桌布的餐桌上悬着玻璃罩的吊灯,朦朦胧胧的纱帘把窗外的光过滤得温吞又轻柔。林小年站在客厅里,对着那一整面豪放的涂鸦墙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是装修公司弄的?”她指着那面墙问林昼夜。

    林昼夜摇一摇头:“我画的。”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和他一起画的。”

    “妈,怎么样?”

    林小年:……

    年轻人的艺术果然让人捉摸不透。

    可是她还是回答说道:“挺好的,挺好的……”

    纪山海系着一条蓝色叮当猫的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吃饭了。”

    林昼夜高高兴兴地小跑着过去,从消毒柜里往外拿餐具,就像小时候一样。

第四百二十一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十五)

    林昼夜三十二岁的那年,纪山海二十六岁。

    六岁年龄差的姐弟恋免不了成为了左邻右舍闲话的焦点。

    “听说了没,1802那户住的好像是一对姐弟恋!”

    “现在姐弟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女生比男生大一点的情侣也很常见啊,现在很流行小狼狗类型的男朋友诶。”

    “可是他们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啊,我打听过了,那个男的才二十六岁,女的都三十多了,年龄差少说也要有个五六岁了。”

    “女生哪里赌得起啊,一两岁的年龄差倒是还好,差这么多,等到将来年老色衰了怎么办?”

    “……”

    林昼夜锁上房门,在邻里之间的闲话中和纪山海并肩下了楼。

    “小纪,我想吃那个。”

    纪山海有些无奈地笑笑:“你叫纪先生我就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昼夜口中的“纪先生”变成了“小纪”。

    日子一天接一天地过去,林昼夜的年龄一天天地增长,从二十多岁刚毕业的女孩子变成了独当一面的林老师。可是纪山海仍旧是原来的样子,他一点都没有变。

    林昼夜抿一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太难为情了,我又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了,还管你叫纪先生……”

    纪山海微笑着指一指马路对面新开的那家甜品店:“听说新出的奶油泡芙挺不错的。”

    林昼夜三十二岁了,还是难免向美食低头,她四下看了看,小声地凑在他的耳畔近乎微不可闻地叫他:“……纪先生。”

    温热的鼻息喷吐在他的耳根处,纪山海酥得一抖,浑身一个激灵。

    林昼夜坏心思地捏捏他的耳垂:“行不行啊小纪?”

    纪山海:……男人不能说不行。

    ……

    林昼夜过了三十岁以后,他们就开始频繁地搬家,三年五载就要换一次居所。

    他们的年龄差距越拉越大了,纪山海身上的秘密太容易让人发现了。

    林昼夜从挂钩上取下纪山海的围裙,跃跃欲试地就要走进厨房。纪山海仍旧是不让她下厨,这还是她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次进厨房和那些锅碗瓢盆打交道。

    “小纪,快帮我系一下围裙。”

    蓝色的围裙上印着叮当猫的图案,纪山海站在她的身后,左右各执着绑带的一端,顺势环过了她的腰。

    “叫纪先生。”

    林昼夜吐一吐舌头,咧一咧嘴不肯叫。

    纪山海故意系围裙的机会,趁机挠一挠她的腰窝。

    林昼夜怕痒得很,当即笑软了肚子,缴械投降:“别别别,我叫我叫……”

    “纪先生。”

    纪山海这才放过了她,在她的背后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的嘴角疯狂上扬:“嗯,系好了。”

    林昼夜浅浅地呼出一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早知道不让你系了。”

    她挽起袖子,站在料理台前正打算大展身手,纪山海心惊胆寒地在一旁替她打下手。

    排骨是纪山海早就切好了的,林昼夜腌好了排骨,一口气倒了半锅油下去。

    “你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出去坐那等着就行了。”

    她信誓旦旦地把纪山海推出了厨房,接着便开火起了油锅。

    油八分热的时候放入腌制好的排骨,变色后盛出来,继续熬糖醋汁。排骨再一次下锅,等到芡汁把排骨包裹住的时候,她就把火关掉了,加入葱花起锅装盘。

    从始至终似乎都顺利得不可思议,除了锅底有一点点糊以外简直完美。

    林昼夜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平平无奇的料理小天才。

    她把做好的这盘糖醋排骨端了出来,兴冲冲地端给餐桌上的纪山海吃。

    纪山海不动声色地嗅了嗅,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林昼夜的眼睛亮亮的,纪山海在她炙热的视线中,伸筷子夹起了一块排骨放入口中。他无声地咀嚼了几下,默默地咽了下去。

    “怎么样怎么样?”她试探地问道。

    纪山海将“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发挥到了极致:“……还不错。”

    林昼夜一听,当即就要伸筷子尝尝自己第一次下厨做出来的成品,筷子才伸到一半就被纪山海挡住了。

    她软着嗓子叫了一句“纪先生”,纪山海就立刻缴械投降,心里漏了一拍,什么都一并忘到了脑后。

    林昼夜如愿以偿地夹起来一块排骨,兴致盎然地啊呜一口咬住。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张口一尝……

    “……怎么是咸的?”

    盐、醋和排骨放在一起,那种味道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想要尝试第二次了。

    林昼夜皱着一张小脸把它给吐了出来,“呸呸呸”地找水喝。

    纪山海把杯子推到她的手边,看着她咕嘟咕嘟地仰头猛灌。

    林昼夜想明白了,她这是在熬糖醋汁的时候,把盐当成糖加进去了。

    纪山海忍着笑意:“放糖的瓶子是白色盖子的那一瓶。”

    林昼夜涨红着一张脸抬手作势要去捂他的嘴,却见他无比自然地夹起下一块“盐醋排骨”,面不改色地送入口中。

    “你怎么还吃啊,别吃了别吃了,快吐出来……”

    结果纪山海只吐出来了一块啃得过分干净的骨头,他非但没有停下,反倒是把林昼夜做的这满满一大盘“盐醋排骨”一口气吃了个一干二净。

    林昼夜丧气地瘫在椅子上,这下算是彻底打消了下厨的念头。

    ……

    林昼夜迈入四十大关的那一年,纪山海仍旧还是二十六岁。

    他们在外人面前不再以恋人的方式相处,那会为林昼夜招致无穷无尽的闲话,纪山海开始管林昼夜叫“姐”。

    住在对门的大妈似乎总是对邻里之间的长短格外的感兴趣,逮住纪山海就趁机问他:“小纪,你和你姐姐怎么不是一个姓啊?”

    纪山海早就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了,他脸不红心不跳,游刃有余地回答:“不是亲姐弟,是表亲。”

    对方点一点头,感叹一句:“表亲还住在一起,关系这么好啊。”

    “是啊,北京房价贵嘛,就当是合租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十六)

    “你姐姐就这么和你住在一块儿啊?”

    “她都四十了吧,也没有个孩子。”

    纪山海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没有孩子,老公总该有吧?”

    纪山海仍旧是沉默着,不知不觉间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小纪?”林昼夜推开家门叫他,她一瘸一拐地扶着门框往外蹦,左腿上打了石膏。

    对门的大妈看到林昼夜重心不稳的样子,砸了咂嘴关怀了一句:“哎哟,这是怎么了?”

    林昼夜客气地点一点头,回答说道:“画壁画的时候没扶稳,一不小心从梯子上掉下来了。”

    要是换做二十岁的林昼夜,她可以一手拎着油漆一手执着画笔,一口气地连续画完三大面涂鸦墙都不带停的。

    可是四十岁的林昼夜却做不到这样了,她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机能早就已经大不如前,稍微回身的功夫就能听到骨节发出的“喀啦”声,身体像是生锈了。

    她坐在高高的折叠梯凳上,一个回身的功夫就听到腰间传来清脆的一声,接着便只见高高的梯子左摇右晃,林昼夜从上面掉了下来,手里的调色板一股脑地盖在了身上,纪山海新给她买的白毛衣算是彻彻底底地遭了秧。

    林昼夜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意外的是,她的腰倒是没有闪着,反倒是左腿变得不听使唤了起来。

    工作室里的后辈火急火燎地把她送进了医院,拍片子一查才知道是骨折了。

    “给你用石膏做了外固定,近期一定要多加注意,不能负重,防止造成骨质结构的二次损伤。”披着白大褂的外科医生推一推眼镜说道,“另外要注意清淡饮食为主,忌食辛辣刺激性食物和发物,一个月以后来复查一次,看看骨质结构愈合的情况。”

    林昼夜就这样过上了伤残人士的生活,她躺在床上静养了小一个月,都快在家里显得长毛了,今天总算是到了去医院复查的日子。

    纪山海已经先一步把她的拐杖安置在车里了,一切都收拾妥当以后,他这才重新上楼回来接她,

    “小纪?”

    林昼夜笨拙地扶着门框,艰难地拖着一只打了石膏的脚蹦跶出来,纪山海一出电梯就被对门的张阿姨截住了。

    张阿姨的目光在林昼夜打了石膏的左脚上打转,又抬头在纪山海的脸上看了看,摇一摇头叹了口气说:“你看看,这没有老公儿子就是不行吧,受伤了都没有人照顾。”

    话音刚落,就见纪山海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在林昼夜的面前蹲下身来,背对着她说道:“上来。”

    林昼夜看到还有旁人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无声地盯着他宽阔的后辈,顿了好几秒才小声说道:“我自己也可以的,你稍微扶着点我就行了……”

    “上来。”

    纪山海的语气中多了几分不由分说的味道,明明他看上去才是年龄小的那一方,可是宽阔的后辈和稳定的声音却总让人感觉到无比的心安。

    林昼夜脸上微热,她没有再执着下去。

    很快,纪山海就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多了些分量。

    他有力地托住她的腿,稳稳地驮着她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

    林昼夜巴掌大的小脸埋在他的颈窝里,纪山海顺势把她往上托一托。金属门缓缓拉开,他稳稳地驮着身上的人进了电梯。

    ……

    林昼夜左腿的恢复状况很好,也就一个月的功夫就拆掉了石膏板。

    她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走了,不过医生还是建议尽可能的不要负重。

    “还是我背你吧。”纪山海笑着在她的面前蹲下来。

    刚刚从诊室里出来的时候,林昼夜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拉一拉纪山海的衣领,让他暂时把她先放下来。

    她解开锁屏低头一看,是林小年打过来的。

    林小年并不经常打电话给他们,如果不是逢年过节,就一定是有什么急事。

    “妈?”

    林小年的声音听上去好像又苍老了些,她对女儿说话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在哪呢,最近忙吗?”

    “小纪陪我在医院呢。”

    林小年一下子急切起来:“哪里不舒服,怎么把自己搞到医院里去了。”

    她絮絮叨叨地念叨起来:“你别老把自己当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你都四十了,身子骨跟人家年轻人没得比了,得知道照顾好自己……”

    “我就是画画的时候从梯子上掉下来了,真没什么大事,”林昼夜试图转移话题,“妈你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电话另一头林小年的声音明显发虚:“也没什么,就是最近总觉得肚子疼。”

    林昼夜试探地问道:“是胃疼吗,最近有没有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也没吃什么啊,都是在家里自己做的,也没有拉肚子……”

    林小年想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纪山海听在一旁,他比划了一个手势,林昼夜便把手机递给他了。

    “是怎么个疼法?”

    林小年支支吾吾地说:“就有点恶心,又吐不出来什么东西,肚子右边一阵一阵地疼……”

    “你把电话给昼夜吧。”

    纪山海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转手把手机递回给了林昼夜。

    “妈你注意身体啊,身体哪里有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去医院,千万别硬扛着。”

    林小年笑道:“你倒是还管起我来了。”

    “行了,不跟你多说了,你忙你的吧。”

    她挂电话之前还不忘嘱咐林昼夜一句:“平常别老小纪小纪地瞎叫,没大没小的。”

    “知道啦知道啦。”林昼夜挂断了电话,转过头来就和纪山海说,“小纪,我们回家吧。”

    纪山海有些无奈地低头笑笑,再一次在她的身前蹲下来。

    林昼夜的头发垂在他的颈侧,有些痒痒的。

    纪山海背着他的爱人一步一个脚印地从门诊部走到停车场,引擎声嗡嗡作响,他们迎着夕阳的方向踏上了归途。

第四百二十三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十七)

    林昼夜在家里的大镜子前坐好,在脖子前围了一块小毛巾,她的头发湿漉漉地披散下来,把毛巾洇得湿乎乎的。

    纪山海轻轻柔柔地一绺一绺地把她的头发握在手里,仔仔细细地斜着发尾剪短,小心翼翼的样子简直如同对待某种稀世珍宝

    他像是给小动物呼噜毛似的用手拨了拨林昼夜的头发,抖落掉方才修剪留下的碎发,就像小时候他替小小的林昼夜修剪刘海的时候一样。

    林昼夜在镜子看着纪山海专注的模样,他的手掌仍旧温暖,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很轻,很舒服。

    可是她却很不安,前所未有的不安。

    四十岁的林昼夜已经开始长白头发了,最开始只是不明显的一根两根,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零零落落的白发也越来越多。

    她背着纪山海偷偷地去染过两次头发,理发店的店员诚恳地建议她:“您的头发白得不多,远处看压根就看不出来的。”

    林昼夜却固执地摇摇头:“不行,要一根白头发都看不出来才可以。”

    剪刀开合的“咔嚓”声拉回了她的思绪,林昼夜双手紧紧地抓紧了椅子的边缘,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眼周的细纹,有些忐忑地问纪山海:“怎么样,我长白头发了吗?”

    纪山海刚刚插上吹风机,暖烘烘的风呼呼地吹着,距离她上一次染头发已经是一周多之前的事情了,发根处长出了一点点白色,打湿了以后格外显眼。

    他一只手握着吹风机,另一只手轻柔缓和地触在她白色的发根上。

    他明明看到了,可是脱口而出的却是“没有”。

    “放心吧,你还年轻着呢,”纪山海替她吹干了头发,捏一捏她的耳垂,语气轻快地说,“一根白发都没有。”

    林昼夜捂着自己发烫的耳垂坐在原地弯着眼睛笑。

    ……

    林昼夜和纪山海在这套公寓里住了三年,他们的关系总是受到各种各样的议论,这一次也没有免俗。

    “诶诶诶听说了没,咱们楼上的那户好像是对姐弟恋!”

    “不是说他们是表姐弟吗?”

    “哪有的事,我听说他们压根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女的都四十了,男的才二十五六,这得有个十来岁的年龄差了吧?”

    “那男的又帅又年轻,女的眼睛下都长细纹了,你说他这是图个什么啊?”

    “该不会是在傍大款吧,可是我也没觉得那女的有多有钱啊!”

    “我听说那女的是个搞艺术的,在他们那个圈子里有名得很。”

    “艺术家啊,怪不得找小这么多的男朋友,真是不走寻常路……”

    “……”

    这些空穴来风的无端言论好像总是对女孩子的中伤多一些。

    纪山海一言不发地穿过所有的流言蜚语,径直回到公寓楼,提着一兜子芹菜敲响了门。

    “回来了?”

    纪山海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低头在林昼夜的发尾吻一吻,声音喑哑:“昼夜,我们又该搬家了。”

    ……

    林昼夜四十六岁的那一年,纪山海二十六岁。

    这一年,他们之间差了整整二十年。

    同样也是这一年,林小年迈入了六十五岁大关。

    林小年早些年的时候过得辛苦,仗着年轻的资本不分白天黑夜地打了好几份工,现在上了年纪就都报应在她的身体上了。

    过了六十岁以后,林小年的身体就像是个年久失修的机器一样,到处都生锈,哪儿哪儿都是问题。

    林昼夜和纪山海需要频繁地搬家,于是雇了一个信得过的护工照顾她。

    林昼夜接到护工的电话的时候是半夜三点半,年轻的小姑娘在电话另一头着急得简直要哭出来。

    “你冷静一点,到底发生什么了?”林昼夜同样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可是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妈到底怎么了?”

    小姑娘哭哭啼啼地在电话里说:“林奶奶、林奶奶她……”

    “她半夜说觉得恶心,我拿了个袋子给她,可是她难受了半天又吐不出来什么……”

    “我以为没有什么大碍的,就去隔壁房间睡了,晚上起夜的时候发现……发现……”

    林昼夜的手机“咣”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纪山海替她披上一件衣服,动作利落地穿衣起身:“发生什么事了?”

    林昼夜缓缓地转过头来,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不受控制地抖:“我妈……我妈她……”

    还没有等她说完,纪山海心中已经明白了个大概:“我马上定最近的一班航班。”

    护工在发现异样了以后半点时间都不敢耽误,第一时间就叫了救护车,将老人紧急送往医院。

    林小年已经六十五岁了,老年急性胆管炎有大概率会出现休克,她很不幸没有能够免俗。

    林昼夜和纪山海赶到的时候,急诊室已经亮起了红灯。

    把人送到医院的那个小护工穿了一双方根的皮鞋,踢踢踏踏地在急诊室门外踱步个不停,林昼夜靠坐在门前的椅子上,整张脸都埋在手里,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纪山海皱一皱眉头,抬头对消停不下来的小护工说:“安静点。”

    小护工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提着一口气也跟着坐了下来。

    “没你的事了,你走吧。”林昼夜像是一根绷紧的弦,好像随时下一秒都要崩断。

    小护工松了一口气,哒哒哒地踢着小皮鞋溜了。

    林昼夜低着头,刘海盖过眼睛,一遍又一遍自责地重复着:“我应该陪在她身边的,我应该陪在她身边的……”

    纪山海看着她难受,只能伸手抚一抚她的脊背,暗自祈祷着林小年能够平安地挺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急诊室的灯灭了,林昼夜“噌”地一下站起来,却只见披着白大褂的大夫单手摘下口罩,叹了一口气:“我们尽力了。”

    “请节哀。”

    林昼夜的脑海里“嗡”地一下炸开了,她眼前猛然一黑,身体僵直着倒了下来。

    纪山海赶紧上前一步把她稳稳地接在了怀里,心疼地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却冷不丁地沾了满手的泪。

第四百二十四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十八)

    林小年的丧事是纪山海张罗着给办的,两天守灵,期间也来了一些街坊邻里前来吊唁。

    殡仪车头也不回地奔向火葬场,原本好好地站在人眼前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变成了一盒子沉甸甸的灰土。

    林昼夜抱着林小年的骨灰盒子流干了眼泪,纪山海沉默地把她圈在自己的怀里,仍旧神色冷清。

    他在尘世间踯躅了这么些年,早就见惯了这些生离死别。

    林小年过世以后,林昼夜像是一夜之间就衰老了十岁,她变得不再在意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细纹,而是对时间,也是对自己和解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纪山海挺拔的背影,好像多看一眼就要少一眼一样。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流水似的从指缝间溜走,等到林昼夜到了和林小年一般年纪的时候,纪山海还是原来的样子。

    林昼夜喜欢坐公交车出门,大概是搞艺术的人在生活中也总是习惯性地用观察的眼光打量世界吧,她其实也没有一个特别的目的地,只是靠在车窗上任由车子摇摇晃晃地把自己带到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巷,不动声色地坐在边边角角打量着形形色色的人。

    纪山海挽着她的手臂,陪着她刷卡上了公交车。

    “阿姨,您坐。”

    年轻的小姑娘会热心地给她让座,然后红着脸给跟在她身后的纪山海塞小纸条,纸条上写着的是一串号码,不知道是微信号还是手机号。

    林昼夜只是笑笑,内心已经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反倒是纪山海手足无措地当场撕掉,隐隐有些慌张地悄悄打量她的表情。

    只见林昼夜揶揄地说道:“你收好了,别弄到车上。”

    “你还笑,”纪山海用身体替她挡住背后拥挤攒动的乘客,他低低地说道,“人家小姑娘都往我手里塞纸条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她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堆叠在一起:“你都陪了我六十五年了。”

    “我早就不年轻,也不漂亮了。”

    “你要是这么容易就能被人勾搭走,肯定早就走了。”

    车厢里传来报站名的提示音,林昼夜眯起眼睛朝窗外看了看:“到站了。”

    “我们回家吧。”

    ……

    万家灯火的除夕,窗外爆竹的声音劈啪作响,电视上正放着春晚节目,又是一年过去了。

    林昼夜从他的小朋友,变成了他的老伴儿。

    纪山海把桌子上的鸡蛋羹往林昼夜的手边推了推,她的牙齿也坏了,只能吃些捣碎了的肉糜和果蔬泥。

    他的老伴儿年岁越来越大,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有的时候简直像是个任性的小孩子。

    林昼夜慢吞吞地一勺一勺把鸡蛋羹往嘴里送,眯着眼睛对纪山海说:“小纪,我想吃豌豆黄了。”

    纪山海坚定地拒绝了她:“不行,去年体检的时候大夫都说了,你不能吃太多甜的。”

    林昼夜年纪大了,吃多了甜的容易诱发糖尿病。

    “就吃一点点,”她使出了撒手锏,不叫“小纪”了,而是改口说道,“纪先生……”

    纪山海当场妥协:“行,那你等一会儿,我出去给你买。”

    等到他提着豌豆黄回来的时候,电视里正在放着并不好笑的小品,喜剧演员们聒噪地吵闹着,林昼夜无声地趴在桌子上。

    “昼夜,别在这里睡啊,回头该感冒了,”纪山海轻轻地推一推她,“……昼夜?”

    他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微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

    “小纪啊……你回来了……”她艰难地抬起眼皮,觉得身体好像是灌了铅,只能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支撑起自己的体重,“我好像……坐不起来了……”

    豌豆黄的袋子散落在地下,纪山海当机立断地背起林昼夜,驱车带她往医院赶。

    林昼夜伏在他的背上,鼻尖萦绕着须后水的柑橘香,她气都要喘不均匀了,可是还是断断续续地问他:“……重不重啊小纪?”

    纪山海抬手按亮了电梯下行的按键,稳稳地把她托住:“重。”

    林昼夜在他的颈侧一边咳嗽一边笑:“你就不能说点好话让我高兴一下吗?”

    金属门缓缓拉开,电梯里空无一人。

    纪山海驮着他走进去,过了好半天才继续道:“全世界都背在我的背上,能不重吗?”

    可是林昼夜不再回答,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过去了,细弱的喘息声在密闭的电梯里被无限倍放大。

    “昼夜,昼夜?”

    没有动静。

    ……

    林小年的急性胆管炎是遗传的,这种病大多与家庭的生活习惯和遗传因素有关联,有很明显的家族聚集性。

    林小年出事的时候,纪山海还能够面色如常地在急诊室外安慰林昼夜,可是现在躺进去的人换做了林昼夜,他却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

    急诊室的红灯熄灭了,披着白大褂的大夫摘下口罩:“还好家属送来得及时,已经脱离危险了。”

    “先办住院手续吧,家属没精力陪护的话建议尽早请护工。”她上下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穿着上打量了一番,又补了一句。

    “不用请护工,我自己陪床。”

    纪山海听了显然松了一口气,可是紧接着就听到她继续说道:“提前跟您说一下,ACST的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二十多,老年人的话术后感染性休克的风险更高。”

    (ACST:急性重症胆管炎)

    他沉默地点一点头。

    “没问题的话咱们就把知情同意书签一下吧。”医生颔首,她顺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支笔来,随口问了一句,“您是她的直系亲属吧?”

    “……我是。”

    “母子?”

    “我是她的配偶。”

    医生狐疑地再一次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个遍,里面躺着的那位已经六十五了,而急诊室外的这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即便是再怎么打富余,看上去也不到三十岁。

    他们竟然是夫妻?

    医生把笔帽摁出来,干笑着不知道说什么:“……那还真是挺让人意外的。”

第四百二十五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十九)

    纪山海不能和林昼夜一起变老,但是他可以陪伴她一直到老。

    林昼夜生命的终点是死亡,而纪山海生命的终点,则是林昼夜。

    医院里的人多口杂,来来往往的护工穿着白色的制服,外面套着肉粉色的针织衫,叽叽喳喳地嚼着舌根,编织成一张独属于医院内部的信息网。

    “VIP病房陪床的那个男的好帅啊!”

    “我知道我知道,是那位姓纪的先生吧?”

    “他一直照顾的那个老太太是他妈妈吗,我进去换点滴瓶的时候看他照顾得简直恨不得寸步不离。”

    “不对啊,我听说他们好像不是直系亲属吧,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

    “是不是养子啊?”

    “不是不是,听说是夫妻。”

    “夫妻?认真的吗,那个女的都足够当他妈了。”

    “该不会是傍大款吧,富婆我不想努力了之类的……”

    “……”

    纪山海关上门,将所有的流言蜚语都隔绝在病房之外。

    他重新在林昼夜的病床旁坐下来,从床头的果篮里抄起一个苹果来,低头仔仔细细地削。

    那些细细碎碎的闲话其实林昼夜也听到了,这些年她没有少听,可是她不说,只是细细地把嘴唇抿成一线。

    纪山海削好了苹果,用勺子把它刮成软烂的果泥,一点一点地喂给她吃。

    林昼夜微微低头衔住勺子,囫囵两下把苹果泥吞下去。

    房间里静得可怕,点滴瓶里液体掉落的滴答声和钟表秒针的细微声响交织在一起,林昼夜吞咽了一口唾沫,打破了沉默:“放首歌吧。”

    VIP病房的墙上贴了吸音海绵,完全隔绝内外的声音,可是她还是追加了一句说道:“就用手机吧,不要吵到别人。”

    纪山海拿出手机来:“想听什么歌?”

    她偏头想了想:“《揪心的玩笑与漫长的白日梦》,万能青年旅店的。”

    舒缓的吉他声倾泻而出,温柔的民谣娓娓地将诗一样的歌词裹挟在旋律里,林昼夜缓缓地眯起了眼睛。

    “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世界那么大,偏偏有三样东西叫人心甘情愿地作茧自缚,囿于其中。

    昼夜、厨房,与爱。

    昼夜是时间,是此消彼长的白天黑夜,是滚滚向前而永不停息的岁月洪流。

    厨房是俗世,是围裙上的油烟味,是平平无奇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而爱……

    无需过多的言语加以形容。

    林昼夜沉沉睡去,纪山海轻手轻脚地从外面关上病房门。

    “这位先生,你的手机响了。”

    戴粉红色口罩的护士指一指他的手机,提醒说道。

    纪山海这才意识到手机界面一直没有暂停,轻柔和缓的民谣仍旧在播放着。

    “不好意思。”

    他低头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紧接着就听到这个年轻的女护士好奇地问他:“请问里面的那位是你母亲吗?”

    纪山海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攥紧了手机,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林昼夜到底也没能挺过她的六十五岁。

    “请您节哀。”

    纪山海以为自己在这世上活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对生死这样的事情无动于衷了。

    尽管早就预想到了这件事情的发生,可是当他真的从穿白大褂的医生口中听到那句“我们尽力了”的时候,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嗡”地一下炸开了。

    林昼夜的遗体被送进殡仪馆,要不了多久就要火化,纪山海的眼前却如同蒙太奇一般,反复回荡起林昼夜生前的画面。

    那场面像是过电影似的,无形地变换着画面,小小的、躺在襁褓里哭泣的林昼夜,蹲在幼儿园门口的小角落深深地埋着头的林昼夜,海洋馆里戴着企鹅帽子的林昼夜,背着画夹、眼睛闪闪发亮的林昼夜……

    他一秒都舍不得眨眼,生怕眨一下眼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而她事实上已经不见了。

    时间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有林昼夜的时候,他的日历围绕着她的桩桩件件而展开,当她离开以后,光阴的流逝、岁月的轮转好像都失去了意义。

    他从一个不老不死的人,变成了一具游荡在尘世间的行尸走肉。

    纪山海捧着林昼夜的骨灰盒子,时常会在愣神的时候想起她的模样。说来奇怪,他想起来的从来不是她后来的样子,不是六十岁的过尽千帆,不是五十岁的黯然消沉,不是四十岁时候对他们之间年龄差的耿耿于怀,也不是三十岁的时候在职场上的叱咤风云。

    映入他脑海的,总是四十年前他们刚刚打了证盖了戳,并肩站在空空荡荡的、毛坯房一样的公寓里时候的样子。

    他们都穿着白衣服,拎着油漆桶在墙上胡乱地画。

    斑斓的色彩飞溅在他们的头上、脸上、身上,五颜六色的油漆弄得到处都是。

    林昼夜用油漆刷子沾了白颜色,把他们的头发都染成如出一辙的白色,幼稚得一塌糊涂。

    油漆桶“咚”地一声落在地上,他们紧紧相拥,林昼夜凑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话。

    ——这样我们就一起白头了。

    ……

    纪山海在这座城市里待了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过后,他踏上了去往美国的飞机。

    十二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以后,飞机在旧金山国际机场落地。

    加州的阳光灿烂而热情,纪山海招手打车,客气地对司机说道:“湾区月子中心,谢谢。”

    出租车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体面的打扮、华裔的脸,他掰正了后视镜,心中已经对纪山海的身份有了简单的猜测。

    湾区月子中心(虚构)在当地很有名,那里挤满了赴美生子的华人产妇,几十个女人挺着大肚子住在同一座建筑里,里面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有钱人的私生子。

    后座上的这位先生一下飞机就打车直奔过去,八成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司机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猜测想道。

    “先生,已经到了。”

    纪山海从钱夹里抽出一张纸币来递给他:“不用找了。”

    他推门下车,大步流星地

第四百二十六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二十)

    粉饼和眼影盘摔在地上碎了个一塌糊涂,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正捧着手机破口大骂。

    “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让我把孩子打掉?”

    “宝宝都八个月大了,你早干什么去了?”

    “我不逼着你娶我,可是孩子也有你的一半,说不管就不管了?”

    “我非得要跑到美国来生孩子?你以为我愿意大老远地跑过来吗?”

    “是,你结婚了,你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我呢?孩子呢?”

    “我怎么给她办出生证,怎么给她上户口?”

    “你说不要就不要了,我呢,那是我肚子里的一块肉啊!”

    “……喂?喂!”

    电话另一头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白女士毫不犹豫地把手机往地上一砸,弓下身子捂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身怀六甲地只身前往美国,在这座月子中心里住了足足六个月,可是孩子的爸爸现在却突然变了卦。

    他不要孩子了。

    没有人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出生,除了她。

    “白女士,我们准备出发去做产检了。”

    她用手背在眼角上抹了两把,她告诉自己必须坚强起来。

    “马上就来。”

    ……

    一个月后,一个哭声响亮的女婴呱呱坠地,她是早产儿,只在妈妈的肚子里待了九个月就迫不及待地出来了。

    除了前男友送给她的那些名牌衣服和包包以外,身处异国他乡的白女士近乎身无分文,她的英语说得一塌糊涂,皱巴巴的小婴儿还在等着她去养活。

    走投无路的白女士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遇见的纪山海。

    “白小姐,你好。”

    他穿着昂贵的西装,戴几十万的表,面无表情地叩开了她的病房门。

    “你供养不起这个孩子。”

    白女士闻言,心中的警铃大作:“你想抢走我的孩子?”

    这大概是每一个母亲下意识的反应。

    纪山海摇一摇头:“我不抢你的孩子。”

    “接下来的十八年里,我会定期往你的卡上打钱。”

    “好好爱她。”

    他的目光落在襁褓里小小的婴儿身上,新生儿的脑袋尖尖的,很丑,可是他的神色却不知道为什么,陡然柔和了下来。

    这位白女士似乎没有林小年那样敏感,她心很大地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接盘侠,心安理得地接了纪山海给她的钱:“你说的十万块,是指人民币还是美金啊?”

    纪山海没有做过多的犹豫:“如果你需要,美金也可以。”

    他微微地倾身下去,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孩子,迟疑了一下,又重新直起身来。

    “孩子叫什么名字?”

    白女士躺在病床上,大咧咧地说:“你取吧,你出钱养她,孩子要不要跟你姓?”

    却见纪山海坚定地摇一摇头。

    “好吧,”白女士眉头微皱地思索了起来,“那还是跟我姓吧,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呢……”

    “我生这个小兔崽子的时候疼了整整一天一夜,要不就叫昼夜吧。”

    “白昼夜。”

    小小的婴儿响亮地哭着,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纪山海深邃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光点。

    游历遍山川湖海的人再一次遇到了他的昼夜、厨房与爱。

    ……

    十六年后,旧金山歌剧院。

    “今晚上演的剧目是什么,《天鹅湖》吗?”

    “又是《天鹅湖》啊!”

    “毕竟是经典剧目嘛,而且今天的可不一样,今天是芭蕾舞团新首席的第一场《天鹅湖》。”

    “听说新的首席今年才十六岁,特别年轻。”

    “不仅年轻,还是个华裔,华裔演员想要在旧金山的芭蕾舞团混到首席可不容易,更何况她还这么小……”

    “嘘!开始了开始了!”

    “……”

    聒噪的交谈声安静下来,灯光昏暗,朦朦胧胧的一点光把舞台照亮了。

    旧金山歌剧院内座无虚席,台上轻纱短裙的芭蕾演员迈着轻盈的舞步,正中心的女孩子身材纤细,像天鹅一样挺直脊背和脖颈,腿部的肌肉线条紧绷着,一个漂亮的三十二圈挥鞭转。

    旧金山芭蕾舞团的首席竟然是个罕见的华裔面孔,她是这支舞团历史上最年轻的首席演员,也是世界顶级芭蕾舞团中唯一的华人首席演员(虚构)。

    这个女孩子今年只有十六岁。

    趁着舞段之间的空当,在台上的芭蕾演员垂首行礼的时候,台下的观众掌声雷动。

    纪山海坐在观众席间,趁着演员谢幕的功夫,不动声色地举起手机“咔嚓”地拍了一张。

    他刚刚拍完,旁边就有工作人员上前来制止他说:“不好意思先生,演出过程中禁止拍照。”

    他自知理亏,态度良好地说了句抱歉。

    ……

    纪山海的手机相册里就这样多了一张照片,穿着足尖鞋像天鹅一样立在台上垂首鞠躬的女孩被镜头定格了下来,往右滑动一下,上一张照片是一个穿着吊带裙、背着画板,眯起眼睛笑得甜甜的小姑娘。

    再往前倒过去,还有穿着猫爪鞋的现代舞演员、涂白了一张脸的日本歌舞伎、扳住鞋子正在做贝尔曼旋转的花样滑冰运动员,还有卸下脸上残妆的京剧演员……

    这些女孩子们各不相同,拥有着不同的职业和不同脸。

    她们被不同的人生经历打磨成了不同的样子,可是眼睛里却好像带着如出一辙的光。

    他锁上屏幕,把手机塞回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接着起身从剧院的座位上离开。

    纪山海捧着一大束花等在后台,方才还在舞台正中心高高地扬起下巴的女孩子飞一样地跑出来,像是一只考拉一样地挂在他的身上,埋头在他手中的花束间猛地吸了一大口。

    馥郁的芬芳萦绕在她的鼻端,漂亮的女孩子脸上还带着没有卸干净的残妆,脸上的闪粉亮亮的。

    她鲜活地、眉飞色舞地叫他:“纪先生!”

    纪山海轻轻地摸一摸她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来。

    他牵住女孩细伶伶的手腕,就好像这个动作他曾经重复过无数遍一样。

    “昼夜,我们回家。”

第四百二十七章 我愿意出演

    “怎么样?”

    图子肃再一次见到许春秋是在一家隐蔽性很好的咖啡店里,这位曾经几度在金龙奖斩获佳绩的中年导演眼睛里带着少年人一样的光,含蓄地洋洋自得。

    他放下杯子,微笑着问道:“我的这个本子,没有让你失望吧?”

    寻常奔着得奖去的剧本从故事线上来看大都是大喜大悲,只有这样强烈的情绪才更容易牵动观众的情绪,抓住组委会挑剔的眼睛。可是图子肃的这部戏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没有什么过多的恩怨情仇与爱恨悲欢,反倒是细水长流的陪伴。

    他希望用区区两个小时的光影浮光掠影地抓取不同人生阶段的片段,在观众的眼前拼凑一个女孩子从牙牙学语到垂垂老矣的全部人生,一个有关于轮回、陪伴与爱的故事。

    这一次图子肃没有和沈之琳继续合作,剧本也是他自己创作的。许春秋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是怎么把青春期小女孩的月经初潮和幼儿园小学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描绘得那么细腻的。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答说道:“这是一个很动人的故事。”

    “你会出演的吧?”图子肃用急切的目光盯着她看,好像是无形的催促一样。

    许春秋迟疑片刻,垂下了眼帘。

    “我演不来。”

    不是“我演不了”,而是“我演不来”。

    林昼夜这个角色太难演绎了,从十六岁到六十五岁,将近五十年的年龄跨度,如果换做是全盛时期的许春秋尚可一试,可是现在的许春秋根本就不记得从前的自己是怎样演戏的了。现在的她就是一张白纸,她有自知之明。

    图子肃只觉得她是在过分地谦虚:“你就不用妄自菲薄了,金龙奖的影后你都拿了,我是看着你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这个角色要是连你都不敢接,那整个圈子里就没有几个演员敢接了。”

    “图导,我没有在妄自菲薄,”许春秋摇一摇头,她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我不记得怎么演戏了。”

    图子肃瞪大了眼睛,无意识地道:“什么?”

    许春秋平静地重复道:“我不记得怎么演戏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拍摄《择日疯》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我失去了过去五年的记忆。”

    “怎么踏进这个圈子,怎么演戏,怎么一路拿到金龙奖的影后,我全部都忘得一干二净。”

    图子肃听到这么一句话,震惊之余,他的脑海里翻涌上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果然如此。

    怪不得许春秋的工作团队一直推推拖拖地给不出一个准话,怪不得一向办事情麻利效率的唐泽这一次磨磨唧唧地让他一等再等,原来许春秋真的出事了。

    “我喜欢这个故事,我喜欢这个角色,可是我演不来。”

    令人意外的是,图子肃非但没有失望,反而笑了起来:“你就这么不相信自己的天赋?”

    “你的银屏处女作就是我执导的,那部片子你拿了金龙的最佳新人,如果不是你的资历浅一些,又有江曼在上面压着,你的第一部电影就足够拿到金龙影后。”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许春秋。

    他一直觉得这个姑娘身上隐隐约约带着一种时代的厚重感,这种感觉很微妙,说不明道不清的,你也没有办法指出究竟是从哪一个细节得出的这个结论,可是她就是给人一种穿越时间洪流而我自岿然不动的感觉。

    所以他从《锦瑟》开始就拍板与她合作,再到《梨园春秋》的相互成就,许春秋太适合演民国戏了。

    可是这一次见到她,她给人的感觉好像有些轻微的变化。那种厚重的时代感还在,两个时代在她的身上冲突融合,她似乎很矛盾,既自卑又自信,她仍旧才华横溢、进退得体,可是却记忆有损而时常显得敏感而不安。

    即便是她丢掉了全部的演技,仅仅往那里一坐,就已经是他脑海里预想的林昼夜了。

    “有些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你就是其中之一。”

    “全都忘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从头再来一遍罢了。”图子肃语气轻快地道,“只要你愿意,林昼夜这个角色就是你的。”

    许春秋定定地看着他,好一阵子才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愿意出演。”

    图子肃一口气把杯子里残余的饮品一饮而尽,痛快地伸手:“那么合作愉快。”

    ……

    “什么,你接下图导的新戏了?”

    当唐泽听说许春秋答应接下《囿于昼夜》的消息的时候,他一时间有些说不出是欣喜多一些还是忧心多一些。

    欣喜的是《囿于昼夜》实在是一个好本子,是图子肃多少年打磨出来的精品。

    而忧心的是,这样复杂的一个角色,许春秋能演得出来吗?

    许春秋坐在陆修家的沙发上,看着唐泽穿着一次性拖鞋在客厅里焦虑地踱着步子,陆修仍旧没有给他准备拖鞋,只有酒店用的那种一次性的。

    “图导说,我的第一部作品就拿了金龙奖的最佳新人。”

    唐泽停下了脚下的步子:“图导是这么跟你说的?”

    许春秋点了点头,不知道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

    只见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天才也是有限度的,我就是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让人家图大导演带你一个刚刚踏进圈子的新人入门。”

    “《锦瑟》根本就不是你的第一部作品。”

    “你的第一部作品叫做《灼灼其华》,是部古装偶像剧,也正是那部剧的导演把你引荐给了图子肃。”唐泽每每一提起这件事情就忍不住皱起眉头,“左林手把手地教你演戏,但是那部作品因为一些原因最终没能播出。”

    “所以才有处女作就担纲主演,一炮而红的许春秋。”

    人们提起许春秋,总是把她和“天才”二字联系在一起,殊不知,根本就没有什么横空出世的天才,所有的惊为天人都只是厚积薄发的结果。

第四百二十八章 贺岁档

    唐泽这边正焦头烂额着,突然起身去隔壁接了一个电话,再一次回来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脸色微微缓和,对许春秋说道:“图导说让你先进组跟着适应一下,前期拍摄的重心主要放在林小年身上。”

    “林小年的饰演者是白秋鲸,我和她有点交情,到时候托她多照顾你一下。”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唐泽交代完了以后就夹着公文包准备从陆修的公寓离开,出门的时候正好被陆修截住了。

    “你们谈完了?”

    唐泽点一点头,又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她确定接下《囿于昼夜》了。”

    陆修微微颔首,看上去好像并不意外。

    “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小许可是把什么都忘了,你别看现在图子肃现在一副非他不可的样子,到时候许春秋要是真的达不到他的标准,他翻脸比翻书都快。”

    陆修看了他一眼:“你不也希望她能接下这部戏吗?”

    唐泽替许春秋着急得忐忑难安,嘱咐完了许春秋又婆婆妈妈地托付陆修说:“《囿于昼夜》预计年后开拍,距离正式进组还有小一个月。”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又添了一句说道:“抽时间让她把以前演过的电影好好看看吧。”

    ……

    这一年的贺岁档,封徒生导演执导的《择日疯》终于提上了宣发日程。

    封徒生拍电影烧钱,布景、服化道、场地租赁费,各种开销流水似的撒出去,原本的预算早在电影拍摄进展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就已经烧了个一干二净,好在还有陆修的注资在背后顶着。

    人人都知道贺岁档是好档期,同期的商业片为了各大院线的排片简直恨不得要挤破头。

    《择日疯》是文艺片,本身从题材上就已经在各种五花八门的爆米花口水片的挤压下落了下风。好在演员和导演的知名度和关注度是剧组紧紧攥在手中的最后一张牌,也是他们在宣发这个档口上所能打出来的最好的一张牌。

    《择日疯》的宣发团队把消息一放出去,各大社交网络平台就已经开始讨论上了。

    “等了一年了,封徒生的新电影终于院线上映了!”

    “文艺片吗,贺岁档这个时间段的话,文艺片不太吃香吧?”

    “《择日疯》吗,这个名字感觉有故事啊。”

    “封徒生许春秋顾钧,这个阵容真的可以,这几个人放在一起简直就是华语电影之光啊。”

    “这部片子封导拍了一年多吧,听说是为了冲击威尼斯电影节而拍的片子。”

    “好久没有在屏幕上看到许春秋了,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

    大年初一,第一批观众涌入了电影院。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个时段的票已经售罄了。”电影院的工作人员站在收款台后,微笑着说道。

    “不是还有5号VIP厅空着吗?”

    工作人员微微倾身抱歉道:“5号VIP厅已经被客人包场了。”

    与此同时,许春秋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空空荡荡的放映厅里,几十排带着软垫的座椅整整齐齐地列在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陆修买了一大筒爆米花塞进她的怀里:“随便坐吧。”

    许春秋左顾右盼,犹豫了一下。

    “坐哪里都行,我包场了。”

    5号VIP厅包场的客人正是陆修。

    放映厅里的光线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他们在靠后几排的中间位置上坐下,许春秋“咔嚓咔嚓”地啃着爆米花,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陆修。

    “今天《择日疯》首映,唐泽说让你把之前的电影看一看。”

    巨幅屏幕上缓缓出现了公映许可的龙标头,她转过头来,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的银幕上。

    画面里出现的是一座千疮百孔的、刚刚褪去炮火和硝烟的城市,民国三十四年的北平。

    悬挂满街的日本太阳旗被青天白日满地红取而代之,学生们挂着横幅在街上游行,那场景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她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许春秋深吸了一口气,将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电影上。

    衣着体面的梁浮生跟着满脸谄媚的狱卒进了王八楼,阴暗潮湿的地下囚室里,瘦削的姑娘穿得单薄,奄奄一息地在牢室地面上铺着的茅草上蜷缩成一团。

    ——曲惊鸿……

    梁浮生试探地唤道。

    观众席上的许春秋送到嘴边的爆米花掉到了地上,她认出了那是大名鼎鼎的影帝顾钧。

    唐泽跟她说起金龙影后的时候,她还没有觉得有什么。可是当她真真正正地在大银幕上看到对于过去的她近乎遥不可及的人物竟然和自己出现在了同一部电影里的时候,还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顾钧轻轻地重复说道。

    ——曲老板?

    紧接着下一秒,许春秋屏住了呼吸。

    屏幕里的曲惊鸿痉挛着身子,转过头来。

    一双涣散的、没有焦点的眼睛。

    许春秋的脑海像是有什么东西“嗡”地一声炸开了。屏幕上的那个人狼狈得一塌糊涂,脸上还挂着彩,她是昔日里红遍京城的名伶,也是王八楼里苟延残喘的疯子。

    十足十的角色张力。

    许春秋怔怔地看着大银幕里的曲惊鸿,那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可是却仿佛是彻头彻尾的另一个人。

    再接着,她便完完全全地沉浸在了这个故事里。

    她看到曲惊鸿和梁浮生隔着犬马声色的交际场遥遥对上的一眼,看到昏暗暧昧的街角纤细的女孩子朝着独眼的黑猫冷不丁的一脚,看到三尺红台上的角儿满头珠翠地顾盼生辉,看到卢沟晓月的溶溶夜色中有情人稍纵即逝的拥抱。

    整个故事以此为节点急转直下,高门大户的阔少爷和下九流的戏子到底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画面里的故事还在演着,许春秋却小心翼翼地偏过头去,偷眼将目光落在坐在她身旁的陆修身上。

    那一瞬间,她觉得像是心里破了一个口子,数九的寒风呼呼地往里灌。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没有来由的伤感。

第四百二十九章 争议

    封徒生在分镜上下足了功夫,梁浮生和沈二小姐的大婚和曲惊鸿饥寒交迫地死在狱中的两场戏份是整部电影里最吃重的两场戏份。

    拍摄的时候是分别进行的,但是到了最后剪辑的环节,他却运用交叉蒙太奇的手法,巧妙地把两场戏份剪辑在了一起。

    大红的花轿敲锣打鼓地四处周游,爆竹声渲染着喜庆的氛围,紧接着下一秒跟上的一个镜头就是阴森森的囚室里吱吱作响的灰老鼠。

    新娘子披着红盖头,扶着喜娘的手款款向前,曲惊鸿手脚冰凉地蜷缩在茅草上,艰难地翻了一个身。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礼成。

    新嫁娘往帐中一坐,被子底下的花生“咔嚓咔嚓”地响着,一颗浑圆的红枣掉下来,骨碌碌地滚在地上。

    摄像机的镜头跟着那颗滚落的红枣一路平移,滚着滚着,圆润饱满的红枣变成了糖浆覆衣的栗子。

    沾满了灰尘的摩尔登糖黑乎乎的,无声地滚落在囚室阴冷潮湿的地面上,镜头拉远,一具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女尸。

    背景音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悄然切入,寥寥数语的歌词暗合着故事的脉络走向。

    曲惊鸿的尸体被狱卒拖出王八楼,雪花落成白褥,天地为她入殓。

    “容我择日疯,来年撞日死,孤身迈入这喧沸城池”

    “逆人海向你撑开双臂如是,天地间最无名的勇士”

    我愿意这样疯狂一次,无论世人如何谩骂侮辱,甚至让我去死。

    来年大限将至,我自然会从从容容地赴死。

    这就是封徒生构筑的这个名为《择日疯》的故事。

    最后的一个镜头结束,黑漆漆的放映厅里回荡着主题曲的旋律,滚动的演职员表上,第一行就是曲惊鸿的扮演者,梁浮生紧随其后。

    许春秋已经泪流满面,她甚至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了演职员表的第一行。

    屏幕上的字幕还在滚动着,放映厅的光线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陆修和许春秋是包场看的电影,他们不知道大年初一阖家前往电影院的观影者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出电影院的。

    故事落幕,所有人都坐在原地,他们期待着《择日疯》像《梨园春秋》一样,还有一个彩蛋在片尾曲后面等待着他们,即便它笼罩着一层柔光滤镜,即便它只是虚无的幻想。

    可是什么都没有,封徒生不是图子肃,片尾既没有如人们所愿的大团圆结局,又没有急转直下的反转。

    独眼的黑猫被沈二小姐的车轮碾压过,在雪地里汩汩地淌着血。

    ——真晦气。

    沉默的观众们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无声地听着片尾曲细细地吟唱。

    同名的主题曲《择日疯》也是许春秋唱的,轻柔缓和的旋律,渺远沧桑的声音,就像是以曲惊鸿的视角将整个故事重新讲述了一遍一样。

    “一腔爱与执,何惧他人知,满城散飞着墨迹报纸”

    “兜售你我三两行风流轶事,渐沦为路人闲时谈资”

    一直到电影播放到最后,就连许春秋演唱的片尾曲都渐渐淡出了以后,观众们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故事真的结束了。

    “封徒生拍的这哪里是电影啊,这分明就是艺术品!这光影,这色彩,这构图,这分镜,真的绝了!”

    “封徒生就是封徒生,最后的那段交叉蒙太奇出来的时候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边是大婚一边是牢狱,一边是高饱和度的红,一边是单调的冷色,色彩的碰撞真的酣畅淋漓,还有两个场景的衔接,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不愧是奔着威尼斯电影节去的片子!”

    “许春秋的表演真的绝了,谁能想到她今年竟然只有二十岁出头呢,无论是从张力、感染力还是爆发力来看,演技都已经非常成熟了。”

    “我记得之前还有人说她吸毒来着,人家这是敬业好吗?”

    “许春秋的脸真的太优越了,她满身脏兮兮的一脸伤,外加上封徒生的死亡光影,这么拍出来的脸都不崩,反倒有一种易碎的脆弱美感,真的是专为大银幕而生的脸了。”

    “这部电影真的看得我心都跟着揪起来,曲老板真的太可惜了,她原本可以有更好的结局的。”

    “为什么悲剧总是能给人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因为戏剧看完了,笑过了就忘了,可是悲剧你看了以后在电影院里哭得稀里哗啦的,隔了很久以后再回想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虽然早就做好了十个民国九个虐的准备,可是曲惊鸿还是让人意难平啊!”

    “我一直在电影院里坐到最后,期望着这部电影能像《梨园春秋》一样有个彩蛋,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可是一直等到工作人员都出来赶人了,我也没有等到……”

    “……”

    几乎是当天晚上,各大社交平台上就很快涌现出了第一批反馈,令人意外的是,虽然好评仍旧占绝大多数,可是也不乏一些有争议的评论。

    “???”

    “楼上夸这部片子的都是认真的吗,恕我直言这部电影的结局完全就是在往观众嘴里喂屎,梁浮生是什么渣男,亏我刚开始还挺喜欢他的,真的是顾影帝的帅脸都救不回来的人设。”

    “不想娶她的话你何必撩她呢,什么渣男!真的我曲惊鸿不值!”

    “看完了想打人真的,就这样的电影还妄想着威尼斯电影节,认真的吗?”

    “可是放在民国的大背景下,梁浮生的选择的确是合情合理的,曲惊鸿一个唱戏的,搁在那时候都不能当作一个平等的人看待,你指望一个大少爷八抬大轿地把她一个戏子娶回家,这不是闹呢吗?”

    “更何况梁浮生的决定不光影响到他自己,他背后还有一大家子人,那个情境下娶沈二小姐确实是他唯一的也是最优的选择,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吧。”

    “沈二小姐真的恶心到我了,我现在看到江曼那张脸都觉得难受。”

    “……”

第四百三十章 圆满

    放映厅的光线一点一点地亮起来,爆米花纸筒已经空了,许春秋背靠着座椅上的软垫,她偏过头来,轻轻地问道:“如果是你,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什么?”陆修愣了一下反问说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复了一遍:“如果换作你是梁浮生,你也会抛弃曲惊鸿吗?”

    许春秋有一种直觉,如果换做是过去五年的那个自己,一定会把这个问题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从各种意义上她都是自信而张扬的,除了感情。

    陆修笑了,他摇一摇头:“我不是梁浮生。”

    他径直看向前方,又好像并没有在看什么,目光没有一个特定的焦点。

    他一字一顿地、坚定地说:“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会离你远远的,远远地护着你和你的戏台子。”

    就像他作为陆长卿的时候所做的那样。

    许春秋目光微闪,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另外挑起一个话头说道:“我想看看唐总说的那部《锦瑟》。”

    这正是陆修带她来电影院包场的主要目的。

    “你不用休息一会儿?”

    许春秋摇头。

    于是他微微颔首,出去和负责放映影片的工作人员沟通去了。

    十分钟后,他重新坐了回来,放映厅的光线昏暗,许春秋的银屏处女作就这样再一次缓缓地呈现在了两个人眼前。

    屏幕里的许春秋化作锦瑟,风情万种地勾着那个饰演秦沛民的男演员的衣带走过长长的一段路。

    放映厅里的许春秋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面颊微微泛红。

    陆修却突然想起了他们上一次并肩坐在电影院里的时候,那时和现在一样,同样也是空空荡荡的放映厅,大银幕上是许春秋放大的脸。昏暗的光线下,他们在电影院里接吻,是爆米花味的。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缓缓地将视线重新移回了屏幕上。

    大概是因为已经看过的原因,全程一百二十分钟的时间,陆修的注意力一直没怎么集中在电影上,总是若有若无地看着身边的人,看着她被图子肃构筑的这个动人的故事牵动起情绪,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淌。

    陆修从西装的口袋里抽出一包纸巾,一张一张地往她手边递。

    放映厅的灯光再一次亮起来的时候,许春秋的眼睛已经红得像兔子一样了。

    一连看完了两部电影,明明都是自己的脸,可是偏偏演绎出的锦瑟和曲惊鸿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角色。她拉一拉陆修的袖子,突然小小声地说道:“你觉不觉得,这两部电影好像哪里有关联?”

    陆修愣了一下,如果说《锦瑟》和《梨园春秋》有关联,这倒是还可以解释,毕竟同样都是图子肃沈之琳两个人合作的作品,可是换做《锦瑟》和《择日疯》,他实在是想不出个中的联系,于是猜测说道:“……因为你饰演的角色都是唱戏的?”

    “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许春秋眼角红通通地摇头。

    她接着说道:“你觉不觉得,这两部电影像是同一个人的两种不同命运的人生?”

    “命途多舛的小戏子和家财万贯的大少爷,如果他们像是两条平行线一样,一辈子都错过了,没有遇上,那便是《锦瑟》。”

    “如果他们像是两条相交线一样,短暂地交汇过后,越走越远,那便是《择日疯》。”

    她默默地垂下眼帘,有些惋惜地感叹道:“就没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吗?”

    陆修心中愕然,他只知道许春秋执拗地连接了三个伶人角色,即便是三者各有各的不同,也难免被各路营销号带节奏,说她人设固化。

    却从来没有人从这样的角度设想过。

    他不敢去设想,如果在另一个平行时空,他们真的没有相遇,或者是彼此擦肩而过,又会有怎样的结局。

    即便是记忆受损,即便是经历坎坷,他们还是幸运的。

    因为他们遇见了。

    他沉默了许久,千言万语化作了一个短促的音节:“有。”

    “什么?”许春秋像是没有听清楚一样,反问说道。

    “他们有圆满的结局。”

    十分钟后,放映厅的大银幕上,《梨园春秋》开始播放。

    头戴如意冠、身披鱼鳞甲的角儿转过身来,回眸一笑百媚生。

    许春秋几乎忘记了呼吸,那不就是这些天来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的梦里的那张带着戏妆的脸?

    ——小许子……姓许……

    ——花香共流年,情深许春秋,就叫许流年吧。

    许流年?

    她迟疑地咀嚼着这个熟悉的名字。

    究竟是许流年,还是……许春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春秋偏过头去看陆修,却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大银幕,大有一副看一眼就少一眼的架势。

    小小的许流年仰着脸,一半残妆一半稚颜,声音脆生生的。

    ——多谢陆少爷赐名。

    她看到这个故事里的许流年一天天长大,吃尽了苦头终于练成了角儿,看着屏幕里艳若桃李的一张脸和她梦里的面孔无限重叠在一起。

    她看到许流年和陆长卿在古玩行听骰子、挑古董,一并走过北平的大街小巷,他教她作画写字,往戏园子里送尽了新奇的玩意儿。

    那些场景既熟悉又陌生,她不知道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是心底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告诉她,那一桩桩一件件,她的确经历过。

    澎湃的情绪毫无根据地喷涌上来,明明没有太多悲伤的桥段,只是两个人彼此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可是许春秋的泪水已然决堤。

    细雪裹挟着火车站的“叮铃”提示音,陆长卿高隽笔挺地站在人潮拥挤的站台上,演职员表滑过,片尾曲缓缓切入,许春秋等到了最后的彩蛋。

    朦朦胧胧的柔光滤镜下,许流年还在戏台上唱着,清亮高昂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戏园子里,全场唯一一位宾客走了进来,他放下沉甸甸的槐木衣箱,在雅座的最前排坐下来。

    许春秋长舒了一口气。

    命途多舛的小戏子和家财万贯的大少爷,他们到底还是迎来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第四百三十一章 白秋鲸

    封徒生的新电影在各个平台上的口碑节节开花,《择日疯》一部文艺片凭借着优越的口碑赚得了相当可观的排片率,单日票房过亿,一跃成为贺岁档最大的赢家。

    《择日疯》确定冲击威尼斯电影节,与此同时,《囿于昼夜》的拍摄也终于提上了日程。

    年后的第一天,许春秋正式进组。

    《囿于昼夜》是现代戏,和之前的几部民国戏相比,这部戏在布景上的难度要少了许多,绝大部分都是实景。

    剧组租下了附近一片的公寓充当故事里林小年的家,拍摄区域的外围拉了一圈封条,不过还是不乏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围在外面,看了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渐渐散去了。

    许春秋负责饰演林昼夜十六岁以后的阶段,因此拍摄前期其实是没有多少她的戏份的,这一段拍摄的重心主要放在林小年的身上,不过她还是早早地带着助理进组了。

    许春秋记忆受损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唐泽只安排了助理小白跟着一起去。

    小白对许春秋身上发生的事情其实也只是一知半解,不过他没有死脑筋地在这件事情上过多地较真,只是像往常一样地跟在她的身后。

    剧组里人多口杂,工作人员们一边做着拍摄前的最后准备,一边交头接耳地闲谈着。

    “过年的时候看《择日疯》了没啊?”

    “看了看了,必须看了,许春秋的演技真的绝了!”

    “你觉不觉得江曼在电影里有点本色出演的意思啊?”

    “江曼演的什么啊?”

    “沈二小姐啊,我老早以前就觉得江曼讲话一股茶味儿了。”

    “别说还真的有点儿……”

    “今天还有营销号曝出来,白秋鲸和金翔一起去看《择日疯》了呢,金翔在电影院摘口罩,不小心让狗仔拍到了。”

    “白秋鲸老师是……林小年的扮演者吧?”

    “对对对,她演技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红,可能这就是命吧。”

    “白秋鲸和金翔在一起了,同一个剧组里谈恋爱,这不就跟办公室恋情差不多吗?”

    “金翔又是哪位,他太糊了我真的没有印象。”

    “也是咱们剧组的吧,好像饰演的是楚津,是图导特意比这宋沉舟的背影在电影学院挑的一个在读的大学生,还没毕业呢。”

    “这么年轻啊?”

    “不年轻了,你看同样都是二十二岁,金翔大四在读事业刚刚开始起步,人家许春秋都拿了金龙影后准备冲击威尼斯了。”

    “可是白秋鲸和金翔在一起还是让人很意外啊,两个人差了六七岁呢,这算是姐弟恋吧。”

    “还不一定呢,没准只是两个人一起约着去看个电影而已……”

    “……”

    两个人正说着,只见演职员休息室里冲出来一个小女孩,小小的女孩子才到许春秋的腰,长睫毛大眼睛,拉着许春秋的手就叫“姐姐”。

    “小许老师,你认得这个孩子?”

    许春秋被小朋友牵住以后一愣,回忆了半天,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印象。”

    小白蹲下身来仔细一看,咧嘴笑了起来:“小许老师你别说,这孩子长得和你还挺像的,眉毛眼睛都太像了吧。”

    她微微颔首,心中猜想着这大概是饰演幼年时期的小演员。

    他们跟着那个小演员一路走进了休息室,刚刚推开门进去就愣住了。

    许春秋早就知道《囿于昼夜》因为年龄跨度大,剧组里小演员多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是当她看到休息室里的折叠椅上排排坐着的四个孩子,还是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

    4岁、8岁、12岁、14岁,都是不同阶段的林昼夜。

    每一个孩子好像都和许春秋有点神似。

    小白脱口而出:“怪不得图导无论如何也一定要你出演这部戏。”

    每一个年龄段的林昼夜,图子肃都是比对着许春秋的模子找的。

    “小许老师来了啊?”副导演是以前合作过的,他一看到许春秋来就挺高兴地打了个招呼,“怎么样,这几个小演员挑得不错吧?”

    “当时我和图导简直要把那几所艺术学校翻了个底儿朝天,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

    他说着,视线移转到了许春秋的身后:“白老师也到了啊?”

    许春秋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便是林小年的饰演者,白秋鲸。

    她涂红棕调的口红,长发烫成波浪,海藻一样地披散在脑后,一身利落的长风衣,靴子是尖头的,带着一点点猫跟。

    她像是刚刚从秀场上走下来的一样。

    “白老师。”

    许春秋微微颔首问候道,她在白秋鲸的身上闻到了辛辣的粉胡椒和甜美的浆果香交织在一起的味道,芦丹氏的柏林少女,浓郁的渣女香。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把眼前这个人和剧本里的那个林小年联系到一起去。

    白秋鲸不动声色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表情微动:“你就是许春秋?”

    还没有等许春秋回话,只见一个戴口罩的工作人员小跑着过来:“白老师,化妆老师已经准备好了。”

    白秋鲸点一点头,一闪身进了化妆间。

    小白撇了撇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也没见有多红,谱儿还挺大的……”

    话说到一半,便只听到图子肃在他们背后笑了一下,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多久了。

    小白做贼心虚地赶紧闭了嘴。

    “她没有什么恶意的,你和她熟起来就知道了。”图子肃出言说道。

    “她是非常出色的演员,但是没有江曼会来事儿,也一直少一点点运气。”

    “江曼拍完了以后大火的那部《替罪羊》原本的女主角其实是白秋鲸,当时她的戏份拍都拍完了,临近杀青的时候被江曼突然换了角,整个人在那部电影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遇上什么好机会,就一直这么耽搁到了二十七八岁,”图子肃有些惋惜地感叹道,“可惜她的演技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表演课

    四十分钟以后,当白秋鲸做好了造型,从化妆间里再一次走出来的时候,许春秋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图子肃说得一点不错,她的确是非常优秀的演员。

    她的头发被造型师抓得稍稍有些蓬乱,眼下乌青。衣服也是狼狈的,棉质的上衣起球开线,上面还有没有来得及洗的污渍。

    她懵懂、不成熟,被刚刚降生的孩子折腾得精疲力尽。

    短短四十分钟的时间,足够她从演员白秋鲸变成十九岁新手妈妈林小年。

    各部门的机器早就已经架好,光替已经在走位了,场务敲了敲休息室,在外面喊:“宋老师已经就位了。”

    宋沉舟穿着体面的西服站在外面,挺拔得像是一棵青松。

    图子肃举着扩音器喊道:“各部门准备,拍摄马上开始了。”

    “第一场一镜一次,”场记老师“咔嚓”地一下打板,“ACTION!”

    群众演员纷纷就位,他们就像是真的在这一片廉租公寓区里住了许多年的小市民一样,家长里短地嚼起了舌根。

    ——你看看你看看,又来了。

    ——谁来了啊?

    ——就是那个男的,总是穿西装的那个。

    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停在了拥挤的廉租房聚集区,宋沉舟推开车门走了出来,他拎起西裤跨过淌了满地污水的水管,踏上吱嘎作响的金属楼梯,伸手叩响了公寓门。

    他看上去好像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许春秋愣了一下,她突然觉得那个场景有些熟悉,不是过去五年她经历的事情,而是在那之前更早的时候。

    同样狭**仄的燕山福利院里,穿白毛衣的漂亮哥哥伸手揉一揉她的头发,递给她一瓶牛奶。

    小时候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一点一点变得模糊起来,当她行走在长久难明的黑夜里的时候,黑暗里的一点点光亮总叫人忍不住反反复复地回忆。可是当她已经被人从泥沼里拉出来,整个世界都跟着亮起来了以后,过去的记忆反倒是变得模糊了起来。

    “咔!”

    白秋鲸和宋沉舟都是经验相当丰富的演员,图子肃拍起来并不费力,大半天的拍摄下来几乎没有超过三遍的NG镜头。

    剧组里的小演员不少,小朋友们大多没有接受过相关方面的培训,所以剧组特意请了表演老师来教他们。

    当表演老师看到许春秋和那一众饰演林昼夜不同时期的小朋友们坐在一起的时候,一脸疑惑地欲言又止:“小许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许春秋故作镇定地摇头:“没事的,不用在意我。”

    表演老师点一点头,继续讲了起来。

    她像是一块拼命吸收水分的海绵一样,认认真真地听那些最基础的理论。

    表演老师哪里敢在影后面前班门弄斧,她一边讲一边瑟瑟发抖,心里琢磨着小许老师可太谦虚了。

    “诶你看那边!”

    “哈哈哈哈小朋友们排排坐听讲好可爱诶。”

    “不是,你看最右边那个不是许春秋吗?”

    “她这是在和小朋友们一起上表演课?”

    “???”

    “是图导让的吧,好像是为了和小演员培养默契……”

    “……”

    工作人员们留意到许春秋也在跟着听表演课,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也没有觉得有什么。

    白秋鲸下了戏,看到许春秋认认真真地坐在小朋友们中间听那些基础理论,微微有些动容,她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两个人单独在休息室里找了一个空的隔间。

    “坐吧。”白秋鲸客气地说,“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许春秋诚恳地道谢,却只见她摇一摇头:“不用谢我,唐总跟我说了让我照顾你一下。”

    “唐泽是我前经纪人。”

    时间倒回到《囿于昼夜》开始拍摄之前,当白秋鲸最初接到唐泽的电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这位前经纪人在拿她寻开心。

    “我教许春秋?”她不可置信地说,“《择日疯》我刚刚看过,她都演成那样了,你让我叫她?我配吗?”

    唐泽含糊其辞地解释了几句,白秋鲸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是许春秋记忆受损,她半信半疑,可是到底还是接了下来。

    现在看到许春秋的样子,白秋鲸这才相信了唐泽所说的话,金龙奖的影后现在竟然和小孩子们一起从零开始重新学表演,这其中的落差放在谁身上恐怕都难接受。

    “你的台词都记得吗,”她展开自己的剧本说道,“我来陪你对对戏。”

    白秋鲸是电影学院科班出来的,基本功和演技都很扎实,她低头看一看剧本,对许春秋说:“从第二十一场开始吧。”

    表演这件事情其实是很看天赋的,记忆完全的许春秋同样没有接受过任何形式的表演培训,出色的模仿能力和共情能力使得她哪怕是第一次表演就已经相当像模像样了。

    白秋鲸摸一摸下巴,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觉得你演得很灵,非常有灵气。”

    许春秋第一次演戏的时候,左林也是这样评价她的。

    她丢掉了记忆,却没有丢掉本能,滚瓜烂熟的台词和提前标注在剧本上的细节设计被许春秋活灵活现地演绎了出来,第一次试探就已经比很多国产电视剧里的流量小花强上许多了。

    可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青涩,和她在《择日疯》里娴熟的演技差距立现。

    白秋鲸接着说道:“你有点太端着了,放松一点。”

    “怎么形容呢,我总觉得你表演的时候好像总是在限制着自己,你的情绪可以再外放一点。”

    许春秋点一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一次接一次地磨着同一段台词。

    白秋鲸不厌其烦地陪着她,一次接一次地低头念着她对手戏的台词,一点一点地引她入戏,教她怎么样收放情绪。

    剧组临近收工的时候,一个工作人员敲一敲隔间的门探出个头来:“白老师,有人找。”

    没过多久,一个满身潮牌的男孩子探身跟着工作人员进来了。

    “学姐,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白秋鲸站起身来,转过头对许春秋说:“明天我们再继续。”

第四百三十三章 结账

    “小许老师,”副导演也进到休息室来,对许春秋介绍说道,“这位是楚津的扮演者金翔,小金老师。”

    “也是白老师同校的学弟。”他补充说道。

    许春秋点一点头,客气地问好。

    金翔则是在看到她的瞬间眼前一亮,许春秋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她说不清楚缘由,只是觉得这个人给人感觉目的性太强,无形之间叫人有些不舒服。

    许春秋想起之前剧组里的工作人员对于白秋鲸金翔绯闻事件的议论,她很难想象像白秋鲸这样的姑娘竟然会和眼前金翔这样的人在一起。

    “学姐,我们走吧。”

    金翔看到白秋鲸一出来,就立刻谄媚地凑上去。

    楚津的戏份相当有限,原本是没有必要早早地进组的,白秋鲸看到楚津过来接她,刚刚有点高兴,然而紧接着她就看到了后面有人在拍照。

    “咔嚓咔嚓”的声音接连响着,她眯起眼睛看过去,发现是金翔团队的人。

    白秋鲸不着痕迹地皱一皱眉,她猜到了金翔要这些照片是打算做什么,可是她没有说什么。

    等到两个人的背影走远了以后,听到助理小白“嘁”了一声。

    许春秋回过头去,有些疑惑:“怎么了?”

    小白撇了撇嘴感叹道:“白老师什么都好,就是看男人的眼光差了点。”

    收工以后,小白拎着许春秋的包先去停车场启动了车子,留下她一个人站在路口等。

    “小许老师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然而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小白的保姆车一去不复返。

    路口传来两声短促的鸣笛,许春秋抬起眼帘,陆修拉下车窗来:“上车,我带你去吃饭。”

    许春秋摇摇头:“我助理说马上来接我。”

    他笑了一下:“白新文啊,我已经让他先把东西给你送回公寓了。”

    许春秋这才拉开车门上了车。

    如果不是陆修突然跑过来接她,许春秋今天的晚饭大概要么是弄点方便食品随便对付一下,要么就干脆不吃了,不吃晚饭的女艺人很多,大众对于女艺人的身材要求总是更加苛刻。

    陆修带她去的是一家在圈子里小有名气的私厨,对客人的隐私信息保护得很好,经常有艺人光顾。

    穿制服的服务生七拐八拐把他们引到了楼上:“不好意思先生,包厢已经订满了。”

    陆修摆一摆手示意没事,好在桌与桌之间有绿植彼此隔离,他们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

    他随手在菜单上点了几下,接着递给许春秋:“你要点什么?”

    许春秋原本没有觉得饿,到了饭馆坐下来以后才后知后觉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她低头看了看菜单:“我随便,吃什么都行的。”

    服务生很殷勤地推荐道:“我们家的水煮鱼非常有名,您可以尝试一下……”

    许春秋却几乎是一瞬间否决了:“不要辣的。”

    陆修定定地看着她。

    “要清蒸鱼吧。”许春秋合上菜单,发现陆修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她轻轻地解释说道:“我记得你不吃辣的。”

    他们来的时间正是吃饭的点儿,但是上菜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摆了满桌。

    陆修把鱼肚子上最嫩的一块肉挑下来,夹给许春秋。

    鱼肉软嫩,口味咸鲜,她咬着筷子尖儿,低头小口小口地抿着鱼肉。

    “今天在剧组还顺利吗?”

    许春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前期拍摄没有我的戏份,唐泽托了白秋鲸老师指导我演戏。”

    她话才说到一半,视线却突然定住了,无意识地重复了半句:“……白老师?”

    陆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许春秋放下筷子,朝着隔壁桌的一对男女虚指了一下。

    “我们剧组的,白秋鲸老师和金翔老师。”

    白秋鲸的打扮和白天很不一样,大红口红和尖头靴子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豆沙色的口红和甜美的格子裙,修身的裙子很好地勾勒出了她的身材曲线,显得前凸后翘的,眼皮上的珠光眼影亮闪闪的。

    金翔一边吃饭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话,声音大得连隔壁桌都听得一清二楚。

    许春秋原本以为白秋鲸和金翔在工作之外的时间还能抽出时间来约饭,两个人之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真情实感的,可是越听她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金翔开口闭口除了“某某某品牌春季又上新品了”就是“同学A攀上了富婆一路登天”、“同学B在试镜的过程中顶了我的角色”,他似乎只是把白秋鲸当成了情绪垃圾桶一样,倾倒着自己全部的负能量。

    “吃好了吗?”

    许春秋点一点头,用纸巾在嘴边擦了擦。

    陆修起身去结账。

    而隔壁桌到了要结账的时候,金翔却理所当然地瘫在座位上,等着白秋鲸划卡结账。

    服务生微微倾身报出价格:“您好女士,您一共消费两万三千五百人民币。”

    白秋鲸从钱夹里掏出一张卡来递给服务生,微微蹙起眉头:“怎么这么贵?”

    服务生微笑道:“这位先生上回在我们家开了一瓶红酒,说是记在您的账上。”

    “光红酒就要将近两万块钱。”

    金翔一脸坦然地抬起眼帘对上白秋鲸的视线:“怎么了学姐?”

    白秋鲸微微抿唇:“没事。”

    许春秋却知道,怎么可能没事。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做艺人看上去好像赚得多,几十万几百万拿在手里跟玩闹似的,可是事实上却并不尽然。

    许春秋身上十分可观的商业价值使得她无论是拍广告还是拍影视作品,都能获得动辄上百万的收入。

    可是白秋鲸不一样,白秋鲸入行十年,一直处于一个戏红人不红的尴尬境地,找上她的品牌方本身就少,而她又爱惜羽毛,积蓄其实相当有限。

    一顿饭吃掉两万块钱这样的事情,对于白秋鲸来说已经是非常奢侈的事情了。可是她还是硬着头皮,替他们两个人付了账。

    许春秋登时站了起来,这时候白秋鲸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明显是已经看到许春秋了。

    可是她无声地摇了摇头,从服务生手里接回了自己的卡,重新拉上钱夹。

第四百三十四章 姐弟恋

    在剧组的日子过得很快,许春秋不断不断地汲取着她所能学到的一切东西,白秋鲸教得很耐心,几乎是倾囊相授地把自己多少年来积累下来的技巧全都告诉许春秋。

    “白老师,你就这么把压箱底的东西全都教给我了?”

    白秋鲸笑一笑:“和你在《择日疯》里展现出来的演技相比,我的这点东西根本就不够看吧。”

    “更何况我都二十八岁了,一个女演员一直到二十八岁都没有红,估计整个演艺生涯也不会再有什么转折了。”

    许春秋发现除了她以外,白秋鲸同样也在教金翔。

    她原本无意试探两人之间的关系,反倒是白秋鲸率先和盘托出。

    “我们两个的关系其实不是传闻中的那样。”

    “他是我在电影学院的学弟,后来三番五次地找上我,我心想着都是校友,又是后辈,所以才和他走得近了些,没想到那些营销号胡编乱造。”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有些发飘,许春秋琢磨着这句话大概半虚半实,或许他们之间的确没有什么实质的恋爱关系,可是金翔若即若离的暧昧举动却是实打实的。

    而白秋鲸对金翔的态度则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个姑娘用大红唇和高跟鞋武装自己,喷着浓郁的渣女香,万万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是个菩萨性子,内里柔软得一塌糊涂的。

    许春秋回想起自己对她的初印象,不禁有些唏嘘。

    金翔则是因为白秋鲸原本用来教自己的时间分出去给了许春秋,难免有些心理失衡。

    他待在剧组的时候总是难免嘴欠地问上一两句,可是渐渐地,他就发现许春秋的演技有问题了。

    “今天我们先对第三十六场第一镜,你用不用先看看剧本?”

    许春秋摇一摇头:“我都记住了。”

    这一场戏演的是十六岁的林昼夜在学业上频频受挫,却在画室展现出来非比寻常的天赋,兴冲冲地背着画具回家的场景。

    许春秋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她的表演。

    “其实……也没有很喜欢。”她轻轻地说。

    最初的激动与欣喜如同潮水一样一点一点褪去,就好像是心里燃烧的一团火渐渐地冷却下来,扑簌簌地熄灭。

    林昼夜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知道什么东西可以要,什么东西不能开口要。

    她缓缓地抬起眼帘,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先停一下。”

    还没等她表演完,白秋鲸就突兀地叫停了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许春秋身后的方向。

    许春秋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回过头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休息室的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金翔正举着手机在录。

    “把视频删掉。”白秋鲸不容置疑地说道。

    “好说好说……”金翔表面上嬉皮笑脸,可是内心却有如浪潮翻涌。

    刚才的那段表演是……许春秋?

    她早就对许春秋的演技有所耳闻,金龙奖历年来最年轻的影后,她不是科班出来的,可是在《择日疯》里展现出的演技却足以让电影学院的老师在教学的过程中放出来做范本。

    可是方才他录下来的那一段视频里,许春秋的表演却只能算是差强人意,实在是过分青涩了。

    倒不是说她演得不好,和现在圈子里绝大多数女艺人相比,那段表演还算是上乘的,可是和《择日疯》比起来就高下立分了,简直像是两个人一样。

    等等……两个人?

    金翔心下一动,转手就把那段视频转给了微信通讯录里的另外一个人。

    ……

    接下来的几天,许春秋发现金翔对自己和对白秋鲸的态度变得很微妙。

    以前他凑在白秋鲸身边的那种讨好和谄媚的态度不见了,他反倒是将更多的注意放在了许春秋的身上。

    工作人员对金翔的态度好像也一下子热络了起来,纷纷簇拥在他的身边叽叽喳喳地恭喜他。

    “祝金老师99啊!”

    “发生了什么,什么99啊?”

    “你还不知道啊,金翔老师官宣恋情了啊!”

    “他不是大学都还没毕业呢吗?”

    “是姐弟恋啊,女方比他大六七岁呢。”

    “……”

    许春秋原本以为是白秋鲸和金翔官宣了,可是她转过头来却发现白秋鲸的情绪格外的低落。

    她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果不其然,工作人员的声音继续了起来。

    “那白老师怎么办啊?”

    “什么白老师怎么办啊,金翔官宣的对象不是白老师吗?”

    “不是啊,白秋鲸又没有多少热度,金翔一个刚出大学校门的新人演员,怎么可能凭借着一条恋情八卦就一下子挂上热搜第一啊。”

    “不是白秋鲸啊,那女方是谁啊?”

    “江曼。”

    许春秋闻言愣了一下,她动作迅速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解锁,打开了微博。

    热搜第一条后面跟了一个红色的“爆”,关键词是#金翔江曼#。

    她点进词条去,第一条就是一张图片,金翔和江曼一起吃饭被狗仔拍到了。

    许春秋向右滑动页面,下一张图则是更加大胆,是一张从窗户的视角偷拍的图片,酒店房间里模模糊糊的两个人,看不大清楚面孔,可是凭借着轮廓还是能够令人大致辨认出,那正是金翔和江曼。

    再接着下一条,两个人直接官宣认证了恋情。

    “不是吧不是吧,江曼竟然和一个电影学院的学生在一起了?”

    “那男的小她六七岁吧?”

    “江曼,那不是之前插足别人感情的那个小三吗?”

    “影后和她的小狼狗其实也挺好磕的。”

    “磕什么磕,江影后这是找了个老实人接盘吗?”

    “楼上可别轻易下定论,那个金翔可一点也不老实,十八线小糊比为了攀上江曼这条高枝,把一直和他绑定炒CP的白秋鲸都给踹了。”

    “本质脚踏两条船的软饭男罢了,两边谁也别嫌弃谁。”

    “楼上别把人想的这么龌龊啊,两边对外公开的状态不都是单身吗,谈个恋爱而已有什么的,无论如何还是祝福99……”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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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594/ 第一时间欣赏民国穿越来的爱豆最新章节! 作者:万糯所写的《民国穿越来的爱豆》为转载作品,民国穿越来的爱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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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穿越来的爱豆介绍:
梨园行的台柱子许春秋红遍九城,一睁眼竟然成了个唱跳俱废的花瓶爱豆。
流行歌再难能有戏曲难?女团舞再难能有空翻难?
你这唱得什么?你管这叫戏腔?
让开我来!一代名角儿教你做人!
等等,这个陆总怎么这么眼熟,他不就是上辈子一手捧红她的那个富商陆大少爷吗?
“但凡是你在这戏台子上唱一天,我便捧你一天,唱一辈子,我便捧你一辈子。”
“若是唱到下辈子,我便转世投胎来,无论富贵贫贱,定然还是捧你。”
陆修×许春秋
前世:富商×名伶
今生:总裁×女明星民国穿越来的爱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民国穿越来的爱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民国穿越来的爱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