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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嫡女全文阅读

作者:矜念君顾     江山嫡女txt下载     江山嫡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万事俱备

    沈祖秩站起身来,似乎是想要摸一摸顾长歌的手,被她不经意间撩了撩头发的动作给躲过去,眸中一黯面上却笑意不减,伸出去的手顺势轻抚了抚自己的袖口

    “自然不会有假。”沈祖秩道,“只是此事还需要详谈,到时候还得兰姑亲自来沈家走一趟。”

    “这个我倒是明白。”顾长歌点头,半晌面露不安,又像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沈祖秩眼看正事儿已经谈妥了七八分,当下某些花花心思又压不住了,见美人蹙眉立刻心疼了几分,忙善解人意地问道:“兰姑可是还有什么想说的?”

    顾长歌黛眉微锁,微垂着头却抬眸看了一眼沈祖秩,将语未语。

    似有梅雨缠绵烟雾凝霜,那一眼看得沈祖秩心旌不住得轻颤,恨不得以身相待其愁苦烦忧,他的声音也放轻放柔似乎生怕吓到佳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但凡能帮到兰姑的,我定不会有所推辞。”

    得了沈祖秩这般承诺,顾长歌才像是心里有了底一样,低声开口道:“兰馥只是想替我那良人问一句,若他真的被馥郁阁牵连到,沈公子可否也为他谋一份生路?”

    沈祖秩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言语间透着试探和小心翼翼的顾长歌,眸光一闪,并未说话。

    顾长歌皱了皱眉,又道:“沈公子放心,他也是有些本事的,我从他那里学了很多,况且收留之恩无以为报……”

    沈祖秩对所谓的“本事”之言不置可否,也没什么兴趣探查,但也不想听顾长歌说出什么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一类的话,便及时打断了顾长歌。

    “来沈家的时候你先自己一个人,等以后得空了找个机会,你再带他来叫我便是。”

    他还想趁着那个机会好好敲打那小子一番。

    顾长歌脸上立即露出喜色,连带着看沈祖秩的目光都带着感激和敬重。

    “沈公子…真是好人。”

    尤其那个好人,尾音微颤,酥酥麻麻、柔柔糯糯,勾得沈祖秩心头都像是下了一场微雨。

    沈祖秩揉了揉鼻头,目光在顾长歌微启的两瓣红唇上停留片刻,揉着鼻头的动作不觉加重,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凉意从某个方向袭来。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回过头往窗口一看,嘴里还“嘶”了一声,小声嘀咕了句“起风了?”

    “啊?”顾长歌也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目光一刹戏谑,面上却还流露出关心,“您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沈祖秩回过头来,整了整衣襟,被那阵突如其来的冷意一打击,他想起来还有正事儿要干,怎么也得先把馥郁阁这事给家族里的长老通报一声,于是动身告辞,“兰姑就先等消息吧,我会派人通知你什么时候去沈家的。”

    “若是…这些天有别的什么人盯上了馥郁阁要来闹事儿……我该怎么说?”顾长歌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到时候……能报上沈家的名吗?”

    沈祖秩转着扳指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个事儿,毕竟还有江齐两家,以及别的一些大小势力盯着这个小小的馥郁阁,于是便从腰间摘下一块碧玉滕花双鸾点翠玉佩递给顾长歌,道:“拿好这个,若真有人来找上门,你就直接报上我的名号,若还不行就把这个玉佩拿出来。”

    顾长歌深深看了沈祖秩一眼,而后将玉佩攥在手心里,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多谢沈公子了,公子慢走。”

    说罢,直接将人引至门口。

    沈祖秩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等走出门外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出来了。

    应该是他的错觉吧?怎么感觉兰馥这是有点儿卸磨杀驴的意思?

    他唐唐沈家四爷,怎么会是驴?

    嗯…应该是错觉…

    屋内,顾长歌扫了一眼手里的玉佩,轻笑了声便直接看也不看地扔在桌子上。

    她今日一番表现,总共在沈祖秩面前树立三种印象。

    第一,有能力。

    有能力的女人让他有所仪仗,这是第一层保障。

    第二,有野心。

    想要不择手段往上爬,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这种人更好掌控,这便是第二层保障。

    第三,有情义。

    话到最后还不忘为前情人求一条生路,说明她知恩图报,更让人信任一些,第三层保障。

    不怕沈祖秩不动心。

    玉佩磕在木桌发出沉闷一声响,顾长歌往窗外的方向瞥了一眼,悠悠道:“挂在外面多久了,挺凉快吧?”

    下一秒,白衣男子修长身形缥缈而入。

    “几天不见小叶子能耐了,竟然约会色诱这种高级的战术了。”苏离坐在顾长歌对面…嫌弃地瞟了一眼桌子上的玉佩,随即半托着脸看着她,“简直是兵不血刃啊…”

    顾长歌没搭理苏离语气里的酸意和阴阳怪气的调调,“沈家这边差不多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你想好以什么身份进入沈家视线了吗?”

    苏离眨了眨眼,笑道:“还能以什么身份,自然是兰姑未婚夫的身份啦!”

    顾长歌差点儿被苏离那声拐了弯儿的“兰姑”给恶心着,“别装傻,说正事儿。”

    世子爷不乐意了,“你和那个沈祖秩在我这个正统男朋友面前公然调情这么久,怎么,还不允许我发发牢骚啊?”

    顾长歌没好气地斜睨苏离一眼,淡淡道:“我还顺手给那个沈祖秩身上下了点儿顾氏出品的独门药呢,你要不要也来点儿?”

    苏离闻言眼睛一亮,他方才没多看小叶子的动作,只把注意力放在了沈祖秩身上,就害怕他耍什么阴招,不成想最后他中了阴招。

    “我就不要了,多留这点儿说不定过两天还能再在沈祖秩身上用得上。”世子爷心里顿时平衡了很多,笑吟吟坐直身子,“至于身份,我打算还是用齐家的那个身份。”

    他在齐家的身份虽说能瞒得住江家和沈家,以及其余的一些势力,但想瞒住齐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齐家也一定会关注沈家和馥郁阁的这个事儿,发现他是迟早的事,倒不如主动亮明身份,还能省去一些麻烦。

第三百四十七章 形势复杂

    再说了,齐家虽弱,但该有的威慑力还在,至少这么些年江家和沈家都没有敢真正对齐家动手,绝不仅仅是因为圣殿的约束。

    矗立千年不灭的家族,自有它繁盛的理由。

    有了齐家这层关系,沈祖秩若真是想动他们,或者打了馥郁阁的什么心思,总也该思量几分。

    苏离做了这个决定,顾长歌自然也能明白,“既然如此,沈家这边那便只剩等消息了。”

    “对了。”顾长歌打了个响指,“黑袍那边有什么动作了吗?”

    “完全听不出丝毫的风吹草动。”苏离皱眉道,“尤其是来了东海之后,再也没能找到丁点儿他们的消息,黑袍男子的人似乎是彻底隐匿起来了。”

    顾长歌神色也凝重,“东海本就是他们的地界,到底是有利于他们的行动,我们还是要多花些心思。”

    苏离也懂这个道理,却转眼又笑了笑,换了话题,“小叶子,你说我是不是也该露露面了?”

    顾长歌一愣,“露露面”是什么意思?

    苏离冲她又眨眨眼,满面憧憬和暧昧,“就是以馥郁阁老板家属的身份露露面啊。”

    顾长歌嘴角一抽,简直想捂脸——自从苏离从她这里学了些现代流行词之后,画风简直越来越辣眼睛了。

    “你想啊。”苏离继续道,“你一个女子在外面出头露面这么久,我身为一家之主,怎么也得给你撑个腰,免得总有不长眼的人凑上来。”就比如说馥郁阁开业这半个月以来,打着为家中女眷采买脂粉的名号来试图勾搭他家小叶子的臭男人已经可以论打算了。

    顾长歌沉默了半晌,心想那些你口中不长眼的人不是早就被你暗地里揍得亲妈都不认识了吗?以后想凑都凑不上来了。

    “你动的什么心思?”顾长歌双手环胸,斜着眼看苏离。

    苏离笑吟吟满脸和气,“这不是该给沈祖秩施施压了嘛!”

    顾长歌似笑非笑,“真的?”她信了才是有鬼!

    苏离终于老实交代:“小叶子,你难道不觉得百里荣晨来馥郁阁来得有些太勤了吗?开业十四日,他来了有九日。”

    顾长歌冷漠回他:“你就没走过。”于是这两个有精力没处使的人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打了有十几次架。

    这还是保守估计。

    “这怎么能一样!”世子爷满腹委屈和心酸无处发泄,“我是你的未婚夫,他是妄图来勾搭有夫之妇的野男人!”

    “亲,你只是入戏太深了。”顾长歌拍拍苏离的肩膀,“未婚夫妻什么的也就忽悠忽悠外人而已,你还当真了。你信不信,到现在为止宫桦还拿异样且膈应的眼神看咱俩呢!”

    苏离嘴角一抽,确实,自从他和穿着女装的小叶子一起出现在猝不及防的宫桦面前的时候,那位看尽世事沧桑、历经朝堂风雨诡谲几十载已是不惑之年的丞相,仿佛瞬间颠覆了自己长久以来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向来和顾长歌是苦大仇深的敌人关系的宫桦,第一次用一种仿佛是在看一个误入歧途的后生一样的怜悯和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在看她。

    而后的每次见面,宫桦都用一种那样的眼神,来回审视着顾长歌和苏离。

    偏偏这两人稳如泰山不动声色。

    同样震惊到的,还有百里荣晨。

    更准确点儿来说,不止是震惊,还有震撼。

    顾长歌重生的这个身子和她原本的长相并不一样,她原本的那副容貌也美,但更多的是一种大气和英气的美,峨眉淡扫,清丽无双;而重来一回的这张脸,第一眼的感觉绝对是媚,甚至迷惑人心,而这种美绝不仅限于那种流于皮相的枯骨之美,而是在那双经世的眸子的沉淀下多了几分清逸,柔媚中自有睿智,繁华下窥见淡泊。

    百里荣晨清醒过来的第一眼能够认出她来,更多的是长久以来相处中的那种宿命一般深入骨髓的默契和熟悉感,以及,顾长歌那一双让人过目便永生难忘的眸子。

    而这一身女装打扮的顾长歌,确实是百里荣晨第一次看见。

    只此一眼,永生沦陷,再无一言。

    心中那些无法言说甚至不能表达只能囚禁在心底深处不见天日的情意潮水一般澎湃翻涌,几乎要将坚硬如铁的心墙撞出一块疤,而交错奔腾的洪流,似乎要随时冲垮意志的堤坝。

    那时的顾长歌心有所感,半转了身子来看他,眼眸轻瞥,凝练万丈眼波如怡。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像是从没有关注过她一样,视线却轻瞥间抓住时间的罅隙最后捕捉她所有的美丽。

    而那一刻他心上虔诚,目光专注近似膜拜又像贪婪,一寸一寸侵袭她这一刹千金难换的凝眸温柔,只因知道这种机会永生可能不会再拥有。

    他在心里幽幽又悠长地呼吸,全力将心中汹涌而出的奔洪倒灌回去。

    眼睛却只看往窗子外面坚决不转眸,不仅怕自己再一次控制不住,更怕见了又念,从此再也熬不过今后那些难捱寂寥的永夜。

    顾长歌在意的是宫桦的眼神,可世子爷却更关注自己情敌那缠缠绵绵想上天的目光。

    两个人的脑回路压根都不在一条线上,能彼此好好的交流才是见了鬼。

    “你始乱终弃。”世子爷很委屈,“以前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的时候还喊人家小甜甜,不成想转眼新人换旧人,又说都是假的。”

    顾长歌只当苏离是又忘记吃药了。

    “说正事。”顾长歌冷酷残忍地推开正要往自己身边凑的苏离,“正好说到百里荣晨和宫桦,他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苏离心不在焉地回答。

    “怎么就挺好的了?”顾长歌继续追问。

    她只知道百里荣晨现在是在沈家,而宫桦进了齐家,知道这两个人都没什么事便也没多关注。

    尤其她这半个多月以来都在忙馥郁阁的事情,于是就一心一意忙活那些方子去了,连同沈家的事,也都是苏离一个人在看着。

    而她,若是想问什么事的时候,也都是直接问的苏离。

    以往苏离都很配合,唯独这次耍小脾气似的非要顾长歌陪着他晚上再去看星星看月亮。

    顾长歌抬头看一眼窗外正盛的日头,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没办法,对付这种杀伤力巨大的智障,只能选择顺毛。

    于是接下来的世子爷很是配合。

    “宫桦这个人不简单,短短几天便顺利打入了齐衍恪的内围势力,我抽空回了几趟齐家,宫桦甚至已经在齐家开始培养自己的人了,偏偏还独得齐衍恪的信任。”

    苏离讽刺一笑道:“也是,齐衍恪身边也没什么人了,这些年苦撑着早就不行了,这才让宫桦这么容易便钻了空子。”

    “宫桦这人绝对不能小看,他便是那种只有有一线生机就能起死回生的那种人,绝对要防着他。小心你握在手里本来稳稳的齐家,最后让他占了便宜。”

    苏离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对顾长歌一笑道:“什么叫我握在手里的齐家?”

    “我虽然不知道你跟齐家究竟是什么关系,不过看你这些天的表现多少也能猜到些什么。”顾长歌淡淡道,“我提醒的这事儿你别不放在心上,我顾家就是个教训。”

    苏离笑笑,“想不到小叶子对我这么关注和关心啊,那你不如再多关注关注,顺便再猜猜我会什么时候给你下聘礼娶进门?”

    没承认也没否认顾长歌方才的话。

    顾长歌早就习惯了苏离张口闭口就是这种不正经的调调,也没搭理他,又问:“百里荣晨那边,怎么样?”

    “他那边的情况比我们和宫桦这里的都还要复杂一些。”

    顾长歌闻言抬眸,“怎么复杂了?”

    又是周四啦,所以你们懂得,后面的情节明天替换

    顾长歌睁开眼,看见一个背影,一个美人的背影。

    那背影于朦胧雾气后,一袭白衣,曳地生姿,在烟雾缭绕中平添一丝神秘。

    他的黑发并未束起,而是随意的披在身后,倾泻而下,似是无风自动,恍惚间有云的飘逸,柳的柔然和风的潇洒。那在发梢微微挑起的弧度,使得氤氲雾气后的人儿更添一抹妩媚和风流。

    “可是醒了?”

    那声音醇厚如经年酿造的桃花醉,流转了时光的深沉而带有一丝看透世事纷繁的慵懒,不经意间便能醉了满梦的琦思。

    然而顾长歌的关注点并不在此。

    因为,“美人”竟然是“美男”。

    下一刻,“美人”转身,嘴角含笑。

    第一眼,顾长歌有片刻的怔愣。

    有一种沧桑,无关岁月,只因心事。而他的心事,遥及万里江山,九重宫阙,让人一眼望不到边。所以寻常人看见他的第一眼便被惊艳,更多的是因为他的气质,而非“美貌”。

    显然,“美人”被她“你竟然是男人真是够了感觉不会再爱了”的表情愉悦,虚浮衣袖,一派魏晋风度,顺带着说出一句带有明显惊悚色彩的话:“你已经死了。”

    死了?死了!

    顾长歌皱皱眉头,挑眉看向他。

    “你确实已经死了,而且,你应该知道你是怎么死的。”美人边说边动了动身子,一步步向席地而坐的顾长歌走来。

    一挥手,雾气散去。

    顾长歌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尖削下巴,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双沉潭般的眼睛,静朗而幽微,浮云迤逦后俯瞰凡尘烟火、万里江山。

    只不过顾长歌无心欣赏。

    她整整掖在脚边的衣角,看了那“美人”一眼,“我当然知道我是怎么死的,”顿了片刻,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道:“我还知道,你能让我再活过来。”

    听到这话,美人挑眉,勾唇道:“你果真有些意思。不错,我确实能让你活过来,可我偏偏不想这么做,你能怎么办?”

    “你想我用什么和你交换?”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顾长歌知道这个道理,她可不奢望什么上天眷顾。

    果然,美人眼底闪过赞赏,说道:“一世换三年。”

    “什么意思?”

    “简单点来说,就是用你的下一世换三年重生,然后你的下一世,归我。而你,就少了一世的轮回。”美人轻笑,“如何,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我交换!”顾长歌没有片刻的迟疑。

    看她这么爽快,美人倒是不乐意了。“你真不再想想?”

    “嗯。”顾长歌起身,点头,“这一生踏马河川,底定江山。于锦绣长卷上挥毫写意,不过道一句我爱他,只是我守住了他的江山,却没能守住他的心。我没能在他最需要人陪的时候给他温暖,所以他爱上别人也并非不可理解。”

    顾长歌双眼望着虚空中的某处,接着道:“我只是恨他、怨他被所谓的爱情蒙蔽了双眼,面对我顾家上上下下,忠心耿耿的一百多人,不问一句便是满门抄斩,他如何对得起我顾家,对得起为他苦守江山的我?”

    许是她刹那间转过来的眼神太锐利,美人竟一时无言,顾长歌也低眉不语。

    许久,便只听美人低叹一声:“你倒是看的透彻...”说完,他又叹息一声,独留两处静默。

    面对面,两人长久的沉默着,像是要从寂寞的亘古沉默到寂寞的将来。而烟雾散去的四周寂寥空旷,视野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二十三年韶华倾负,结束于他手中,那些爱而不得却不得不爱的恩怨纠缠,剪不断、理还乱,如束丝般缠绕在顾长歌的脑海中。

    世事如这天地一般如此空旷,容得下那山峰雷雨、落日长远,而世事又如此狭隘,容不下阴谋算计,假意虚情。

    “你想回去,到底还是放不下他吧?”

    “不是!”看着美人怀疑的目光,顾长歌顿了顿,接着说:“至少不全是。你不用怀疑什么,我清楚我不是那种视爱情为全部的女人。就像我爱他,却也爱自由。所以宁愿为他守江山也不愿嫁入宫中,

第三百四十八章 进入沈家

    外面密道里的声音越来越近,顾长歌和王鑫压低了呼吸躲于暗处,双眸紧紧盯住了密道入口。

    两人皆是谨慎至极。

    这密室内都是一间间相邻隔开的石屋,原本就没什么可以用来躲藏的地方,更何况但是听来人若有似无的脚步声也能知道对方的内力深厚,更是让顾长歌两人丝毫不敢大意。

    最重要的是,外面这些人应该就是看见了外面大开的迷倒入口才进来的,那么很容易便能想到这密室内有人,若是进来不找才是奇怪。

    “你们先进去,仔细搜搜整个密室,看看有没有人或者最近有人进来的痕迹。”

    听见这个声音,顾长歌精神一震——是那个她在南番时对上的那个黑袍男子。

    他果然追过来了。

    随即便见几个身着黑袍的人进了密室,两两推开了几个石门。

    说话的那个黑袍男子和旁人穿着并无差别,却高了些许,最惹人眼的还是他那通身的气度,是一种最朴素的黑衣都遮不住的矜贵和冷漠。

    他站在众人中央,却独成一个天地。

    他先是打眼在整个密室扫了几眼,顾长歌微微凝滞,心上一阵打鼓似的急促。

    幸运的是,那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两人,目光停也不停的从两人藏身的暗处扫过。

    已经有人从石屋里结伴走出,走到黑袍男子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不敢再往前。

    黑袍男子收回视线,又随意搭在腿边两个黝黑的石凳上逡巡两眼,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查的如何?”

    “回主上,最右边这两件屋子自上次火烧之后并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顾长歌眼神更是凌厉——看来这些人还知道上次突然着起来的火。

    黑袍男子没多大反应,语气依旧淡漠:“再去关着宫桦的那个屋子里面看看。”

    这次,是顾长歌和王鑫两人皆是惊诧,尤其以王鑫为重,目光转向顾长歌。

    ——怎么回事?

    顾长歌微微抿唇,示意他稍安勿躁,王鑫也知道现在不会纠结这些事的时候,目光再度移至下首,微微焦躁的目光笼罩于为首的那个黑袍男子的身上。

    跟在他身边的人似乎是他的副手,一直寸步不移地跟在他身后,半晌似乎是有些疑惑地出声问道:“主上,这么些天您在丞相府下了这么多功夫是为什么?宫家不是马上就要败落了吗,按理说,以前那些事,应该是再没有人能知道事情了,那为什么您还这么……大费周折?”

    他硬是找了这么个不太合适的词。

    顾长歌屏住呼吸仔细听着,直觉若是黑袍男子开口,说不准会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等了一会儿,黑袍男子没说话,似乎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副手并不意外,也没有多说,亦步亦趋地跟在黑袍男子身后,目光在他身上和一间一间路过的石屋之间逡巡。

    顾长歌也不奢望黑袍男子会开口了。

    不想又走过了一间石屋,黑袍男子步子不停,却突然开口了。

    “你觉得宫桦他死了?”

    “难道…不是吗?”跟在后面的副手声音里难掩惊讶,“上次那两具被烧死的尸体里,有一具不是确定了宫桦的身份了吗?”

    黑袍男子笑了笑,“如果宫桦他真有那么容易死,我也不会防他防了三年。”

    “那场火,不过是他为了逃出去所设的局罢了。”他淡淡道,“说到底,还是我低估了他。”

    副手掩在黑色帽檐下面的脸微微一仰,露出一个光滑的下巴,他似乎微张着嘴有些疑惑,“那为什么,您三年前那个时候不干脆杀了他,以绝后患?”

    “一开始是为了留着他对付顾家,后来…”他顿了顿,语气中虽听不出什么不甘,话里话外却不掩淡淡的烦躁,“一时不察,被他算计了一手。”

    说罢,他又冷笑了一声,“倒真是个有本事的,到底是我轻视了这个人。”

    副手怎么会感受不到主上的心情,颔首不敢再有多言。

    黑袍男子却像开了话匣子,“我必须要找到他,那东西就在他手里,就凭他的能力查出圣殿是迟早的事。”

    闻言,副手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莫非三年前他拿走的是圣牌?”

    黑袍男子虽没说话,但态度摆在这,意思也是默认了。

    暗处顾长歌眸色加深,这个突然出来的“圣牌”和“圣殿”又是怎么回事?

    她似乎又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底下两人良久沉默,顾长歌不得不重视起这个所谓的圣殿,她总觉得,她似乎已经抓到了些真正有用的东西。

    而突破口就在圣殿和圣牌上。

    气氛一时低沉,黑袍男子似乎烦躁更甚,“吩咐下去,加大搜查力度,务必找出宫桦来。还有,顾长歌那边也别疏忽了。”

    先前黑袍男子的语调一直平平淡淡,这一会儿忽然提起“顾长歌”,声音里竟藏了一丝严肃和凌厉。

    顾长歌心下一惊——果然她所有的猜测都没错,这些人就是冲着他们顾家来的,甚至他也一直都知道,顾业,就是顾长歌。

    顾家离魂血,养之以祭天。

    这句被刻在那个假的大元帝王墓墓门上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和圣殿又有什么联系?

    副手颔首应是,声音中也是一片凝重。

    忽然又有人从左边的屋子里走出来,步履之间可见急促。

    “主上!”那人低声道,“这个屋子里有人来过的痕迹,而且痕迹很新。”

    他指的便是顾长歌和王鑫方才去过的那个孩子待过的屋子,暗处两人双双对视一眼,彼此从对方眼中看到与自己相同的想法。

    走为上策。

    才方提起内息,还未走进左边石屋的黑袍男子眉眼倏忽高抬,看向顾长歌身形所隐之处,声音凌厉如刀割:“有人!”

    顾长歌与王鑫心道不好,闪身便要往密道入口的方向去,奈何转眼间入口已被两个黑袍人堵住。

    两相对峙,黑袍男子气息放缓,颇有些气定神闲的意思,悠悠转向顾长歌两人的方向:“方才听了我这么多,现在想要跑?”

    此时再不现身已是没有意义,顾长歌干脆大大方方地一跃而下,面对面看着黑袍男子。

    “顾长歌。”黑袍男子语气悠悠,听不出任何意外,“果然是你。”

    “你早就知道我在这密室里了吧?”虽是问句,但语气中听不出丝毫疑惑,“那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黑袍男子轻笑了一声,“让你死个明白,好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敌人有多不可估测。”

    “年轻人,话说的太满容易被打脸啊。”顾长歌面上不见兢惧,反而像对面人一样唇角勾笑,“你之前大费周章设计了我好几次,我不还是活的好好的?”

    她又继续道:“若是我没有猜错,先前在南番我所对上的七门以及宫雍和乔征,还有回京之后的宫刘林三家,里面都有你的手笔吧?”

    “顾将军果然是名不虚传。”黑袍男子的声音里听不出半分被拆穿的惊慌,“但你以为你能逃过这次?”

    “对上你和宫言鑫两人,我未必能讨到好,但你们两人对上我这边所有人,绝对讨不到好,你觉得,我会放过这次机会?”

    “听得出来,阁下对杀了我是势在必得。”顾长歌淡淡挑了挑眉,“但阁下真的下得去手吗?”

    黑袍男子听闻此话来了兴趣,“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密室里有人,只不过那时候并不能确定藏在暗处的人就是我。”顾长歌慢条斯理地道。

    黑袍男子并没有打断她。

    顾长歌便继续分析,“但你都已经知道有人,却还是和手下人说起这些秘辛,甚至言语和语气间还隐隐透露出烦躁意来衬托这些事的真实性和重要性,阁下这是意欲何为?”

    黑袍男子赞叹意味地啧了一声,似乎是在鼓励顾长歌继续说下去。

    “你又想,既然能找到丞相里连你都没能找到的密室,定然是同宫家有联系的人,这便决定一个层面,一个能同宫桦比肩甚至压他一重的层面。”顾长歌目光微微有森凉之意,“而最有可能的便是我或者我的势力,所以,你赌了一把,想利用我给你找寻宫桦,再等必要时候出手,坐收渔翁之利。”

    阴凉安静的密室里突然响起一声一声的鼓掌声,对面黑袍男子黑袍下露出一双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悠悠鼓起了掌,“厉害厉害。”

    其赞叹之意不言而喻。

    半晌鼓完了掌,又淡淡道:“所以呢?”

    “所以,我想赌一把。”顾长歌微微一笑,“究竟是我重要,还是宫桦身上的秘密更重要。”

    黑袍的帽檐遮住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线弧度精致的下巴,晕染出一道幽幽阴影,宛若暗夜盛放的优昙花,神秘又惊艳。

    良久,他声音低沉,幽幽呢喃出声:“你最重要…”

    这话初听来真的是暧昧至极,情深意重。奈何谁都没法忽略暗室中赫然炸起的如花剑光。

    顾长歌和王鑫飘身一跃离开原地。

    身上真气凝结化剑,横于掌间,挡下又一攻击,“既然阁下决议如此,那便只好奉陪到底。”

    黑袍男子气定神闲站在顾长歌对面,冷冷看着她一招一招挡住手下人的出击,听见顾长歌的话嗤笑了一声,嘲笑她大言不惭。

    两边迟迟难分胜负,黑袍男子长袍微动,正欲出手,忽见顾长歌唇角微勾,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黑袍男子忽然直觉要出事,便听顾长歌凌乱铿然声中顾长歌笑道:“难道阁下就觉得这密道只能你发现吗?”

    黑袍男子顿时明白了她要做什么,身形一闪朝着顾长歌飞身而去正要阻止她的动作。

    却见顾长歌同王鑫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只脚尖触地,借力往后一退至身后一间石屋之内。

    同一时刻,顾长歌左手于胸前一挥,留残影一道,残影后却飞出一个黑色团子似的物什。

    黑袍男子眸光一厉,身形骤然后退,还未站稳,便听轰然一声于耳边炸起。

    整个密室似乎都震了一震,眼前还有黑烟飘然似纱,朦胧间看见顾长歌笑得从容淡定的脸——和他们这边的惊慌形成鲜明对比。

    黑袍男子咬牙狠狠皱眉,喊了一声“撤!”

    随即先从昏暗之中找到密道出口的方向快步走去。

    这个时候不走不行了,这爆炸声显然不可能瞒过外面那些不断来回巡查的人。

    一旦百里荣晨的人进来,他那时候想逃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顾长歌出了临时闪避的石屋,双眸微眯看向出口处几个黑色身形,目光一厉,指尖已夹上数根亮眼的银针。

    挥手一松,立刻有人惊呼着倒地。

    得手了!

    “走,追上去!”声音未散,脚步先行。

    王鑫紧跟上去。

    出了密道才发现言家卫里的言易已经对上了黑袍男子。

    随后而来的还有言家卫里其他一些人,远处能听见稍显凌乱的脚步声,听的出来来人不在少数,想必是龙骑卫或者禁卫军。

    黑袍男子的手上的招式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凌厉,眼看着言臻已经落了下风,就要不敌,顾长歌和王鑫同时出手迎了上去。

    两人本就相交多年,彼此间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的想法,空中两道流虹似的残影飞身至黑袍男子两侧,掌心立即有莹润的光芒泛起,直击中间黑袍男子的前胸出。

    黑袍男子的轻功也是卓绝,一个旋身整个人往上一跃躲过两人的绝厉一击。

    顾长歌和王鑫动作顿也不顿,脚下一转,两人以呈一前一后将黑袍男子夹在两人中间。

    如电飞过的姿态如长天飞鹤,以比刚才更为猛烈的力度和速度,双双出手对黑袍男子挥掌相对。

    黑袍男子身前身后同时被攻击,乱而不慌,忽然转身往王鑫那边的方向一闪。

    王鑫和顾长歌皆是对黑袍男子的动作不解,动作却依旧凌厉。

    黑袍男子这下却避也不避,直直迎着王鑫掌心而去。

第三百四十九章

    无极殿富丽堂皇,大而空旷。

    御座宝殿之下,百官跪候。百里荣晨一身庄重龙袍正装,垂首看玉阶之下,以顾长歌为首的几个归朝将领。

    一双冷肃深沉的眸子在苏离身上停了两秒,最终定格在顾长歌身上,淡淡道:“宣旨吧。”

    这话是对他身边的李德忠说的,李德忠点头卷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品抚边统领顾业,前有三山关大捷以少胜多,后又直捣南番,骁勇善战,屡立奇功;又有亓城溃坝之时提早察觉,以一人之力挽万千百姓性命,朕心甚慰,着吏部从重议奖,封为正二品抚边将军,掌北齐三十万大军,留二十万于南江驻守,其余十万全权交于顾业将军。再有,赏黄金千两,府邸一处,以示皇恩,钦此。”

    饶是早有准备,也没能想到封赏会这么重。

    三十万大军啊。北齐军队满打满算,总共也不过五十万人,二十万分别驻守西、北两地边境,再有二十万被安排到南边,剩下这留在帝都的十万兵马,还全权交于顾业——如此殊荣,皇恩浩荡。

    殿上百官神色复杂地看向宝座上端然而坐的百里荣晨——难道皇上就不怕养虎为患,再养出第二个宫家吗?

    宫家的人最为震惊,尤其是宫桦。

    他目光阴森,冷冷扫过自己左后方的顾业。

    说实话,就算是有宫月出提点过,宫桦原本也没把顾长歌怎么放在心里,却不想这才短短数月,却能成长到这般地步,虽说这背后有帝王手笔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但这种斐然成绩,是单单靠一个在军权上几乎被架空的皇帝能一手操控出来的?

    谁能信?

    左右宫桦自己是不信的。

    但如今封官之事已成定局,他纵使再不信,纵使千般不满万般不愿,又能怎样?说到底不还是他自己轻敌所致?

    他想了想,终于还是沉寂下去,没在大殿上开口,心里却盘算着下朝之后还是要抓紧时间去找一趟皇后。

    还未深想,又被另一道旨意打断。

    这道旨意是宣给除顾长歌以外的其余有关人的。

    其中最古怪却又引人深思的当属对苏离的封赏。

    从六品征戎护军到正四品御医,官阶是升了,可所有人看来,这官升得是真憋屈。

    本来嘛,原本一个能掌实权的军部官职,可以说是前途无量了,现在一升官,反倒成了最没前程的内医院御医了,这简直没有更亏本的事了。

    众所周知,御医虽然待遇好,却是最没实权且最危险的了,一个不小心轻易便是砍头的大罪,就这点来说,还不如一个虽然待遇不算太高,但安全性绝对高了不止一个层面的太医来得好,而且御医最高不过三品,没有实权,终其一生不过被困在内医院三寸之地,这对一个年纪轻轻满怀抱负的人何其残忍?

    众人不由得将视线纷纷投给苏离,又诧异——怎么觉得这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黎苏就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呢?以前人家也好看,但说到底也就是一个俊朗,更多吸引人的是他的气质,甚至可以说那张脸都有点儿拖累那通身难言的气质,可现在的这张脸,同以前有些相似,却又更加出彩,容貌和气质也是相得益彰。

    那是一种具备侵略性的美,将以往对他的印象潮水一般尽数淹没,脑海里便也模糊了之前他的容貌,只觉似是而非,于世人万丈目光中间,天地间的光彩都似集中在他身上,于是世人便不作他想,下意识地绝对臣服。

    他只消一个侧脸,明光一闪,便有人呼吸一滞,忘空一切。

    可这里面,却没能包含以往一向沉浸在苏离绝世容颜里的宫醉。

    听完这圣旨,他简直要惊掉了下巴,越想越发觉得自家皇上这番“用尽心机”的做法,其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是御医而不是太医啊!是专为皇室子弟看诊甚至可以贴身相随又绝对不会引起异议的御医啊!

    这不是光明正大地给两人创造相处的机会嘛。

    合着他家英明智慧的圣上越混越差不是昏聩,而是一门心思没用在正道上?

    若是用这种态度一心朝政,怎么还求不得一个大同盛世?

    宫醉简直操碎了一颗心。

    百里荣晨冷不丁被宫醉看他的眼神给吓了一跳,指尖敲了敲龙椅扶手,轻咳了一声。

    宫醉被他冷冷一瞥,心碎地低下头,他明显又想歪了,觉得这绝对是陛下在警告他。

    ——脑补是病,少年。

    除此以外,还有一众顾长歌为其请功的南江将士。

    林殊直接被封了参军,张恒、章志和陈昌为校尉,还有楚橦、萧啬等人也都有所封赏,只是,无一例外都留在了南江和南番一地。

    最后一道圣旨,是问罪之旨——乔征叛国之罪坐实,被判诛九族,除了先前在南江便逃之夭夭的乔钰之外,其余人皆被压入天牢,听候处置;宫雍和与其麾下杨纪、周衡因亓河坝贪污一事被判抄家问斩。

    自此,北齐军中一大势力乔家就此落败,宫家四大势力之一的宫雍和也将彻底退出北齐的浮沉官场。

    顾业,正二品抚边将军,扶摇直上。

    “顾业留下。”百里荣晨两手放于双膝上淡淡道,“其他人,若无异议,便退朝吧。”

    ......

    御书房内,顾长歌站在百里荣晨下首处,和他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几秒。

    而后,她眨了眨眼淡淡撇开视线,眸光一闪又看见墙上那张美人背影图。

    和上一次她看见的那张不太像——美人青衣袅袅,岚烟缭绕比之上次却是淡了不少。原本空荡荡的手如今握了一把长剑,剑光斜指森然又冷厉,却将一双白皙如云的素手称得更柔和了几分——应该是换了一张新的。

    顾长歌看着那画中和前世自己越来越相像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她眸中和平日里一般无二的笑意不减,淡淡开口:“皇上找我来所为何事?”

    百里荣晨居高临下看着她,神色平静,眸光深邃。

    面前的这个人,明明是他没见过几次的陌生面容,却奇异的和心底某个影子重合,他不知道她是谁,更不知道那个影子是谁,可是,他告诉他自己,他想知道。

    他的心底始终有一个声音在逼着他远离远离再远离,远离那些让他痛、让他苦、让他无能为力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幻境,又或者那根本不是幻境,是他曾真实经历却又缘何忘记的往事。

    于是他听从内心更深处的劝慰和敦促,压抑着痛,尝试着,更进一步地去关注她、接近她。

    直到梦中岚烟将散,而她背后的发浮云般的飘荡,勾起一抹熟悉的桃花香,迷离而氤氲,他的心便也被这片香气熏软,原本火烧火燎戗痛的心渐渐被钝痛取代,铁锤一般砸在心上依旧生疼。

    百里荣晨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了攥,指尖掐了掐掌心,掌心湿湿冷冷,一手的汗,此时突起尖锐的痛,一如此刻心事如刀割。

    “与南番的战事,你做的很好。”他道。

    顾长歌不置可否,笑道:“皇上配合的也好。”

    好几次,若是没有他让江黛和宫醉及时的传旨,她根本没那么容易解决掉那些作乱人和事。

    他是她的后盾,以前是,现在,依旧是。

    她一直都清楚,百里荣晨这个人,未必给人以安全,却永远能给人一种能上瘾的安全感。

    “嗯。”百里荣晨只点头。

    两人突然又陷入沉默。

    他们以前便是这样相处,原本就不是那种热络的性子,两人相处也多是彼此无言各做各的事。他有江山大业要拼,有朝堂诡谲要斗,她自然也有江湖事和战场风波要平,以往静处只觉平和安心,却不想时过境迁,现在反而感觉压抑,尚不及同苏离相处来得自然和轻快。

    罢了,顾长歌在心底长叹一口气,总不能让人家皇帝屈尊降贵跟你没话找话说吧?她只好开口道:“皇上若是没事,微臣便退下了?”

    “别。”百里荣晨出声拦她,话脱口而出后才觉不妥,手伸出一半掩饰性地放到嘴边轻咳了几声,“咳...找你来自然是有重要的事。”

    目光倏忽幽深,他沉默半晌才开口:“朕把北齐三十万兵马全权交于你手,便是对你委以重任,是真正将你视为朕的人。”

    “顾业。”百里荣晨又道,“朕的人可以不听话,但不能不坦诚和衷心,你明白吗?”

    明白吗?她自然是明白的。

    他本就是极谨慎的人,面对她这样的查无此人的“黑户”,心里没有半分怀疑是不可能的事,如今这么跟她说,无非是想让她自己坦白。

    但是,顾长歌并不清楚百里荣晨知道了多少,贸然交代只怕是会被忽悠着暴露了更多,百里荣晨这个人她还不清楚?黑到了骨子里的一个人,哪一天谁被他买了说不定还要帮他数钱的那种。

    顾长歌心里兀自回想长久以来同百里荣晨接触的所有细节,却没注意头顶上百里荣晨看向她的目光越发复杂。

    思绪飞转,记忆突然停驻于皇家林场的那场最后的比试。

    那场奇怪的风和阵法。

    她垂首斜斜盯着视线正前方的桌脚,双眸微眯。

    原本以为那个阵法是林场里固有的,毕竟当年自家师傅在里面设了太多世人所不知的无名阵法,现在想来,竟更像是人为的。

    不然为什么除了苏离和柳姬,其他人都遇见了同一个阵法,而且时间上看来,虽出阵有早有晚,但入阵时间当真是几乎重合。

    再说了,谁知道苏离和柳姬所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是诓人来迷惑视线的呢?就苏离那种坑死人不偿命的性子还真是有可能,而柳姬当时出林场的表现也有些奇怪。

    本来没有在意过的细节,现在想想竟然生出那么多疑点,顾长歌抿唇,不免心生懊悔——大意了!

    不过她现在可不敢再这么大意地面对百里荣晨了。

    他八成是知道了自己是顾家的人。

    顾长歌神色微凝,再度抬起头来时已恢复素来的平定不惊、笑意浅浅。

    “想必皇上已经得到了消息吧。”她坦诚道,“没错,我确实和三年前以叛国罪名惨遭灭门的顾家有关。”

    百里荣晨心一沉,正缓缓坐下去的身子几不可见地一僵,却是被顾长歌精准捕捉到。

    她见着他动作的僵硬,那一刹呼吸一滞,万箭穿心般的痛袭上心头,恍恍惚惚之中想着他这样的反应,难道顾家惨案真的和他有关?

    如果真的有关,她又该怎么办呢?

    那些闲来无事开脱般的臆想,莫非真的就只是自欺欺人?

    日光里,她的眸光却渐冷渐薄,如同冬夜里被割裂成片片含霜的月光,千片万片,每一片都像是命运森凉的刀,冰凌一般的凉。

    百里荣晨动作僵硬着坐下,呼吸沉沉坠坠,像压的人心痛的铁板,压的这御书房空气也凝滞。

    半晌他才道:“然后呢?”

    顾长歌突然发问,一字字,问:

    “皇上,既然你知道我是顾家人,你知道我的目的,那你为什么还留着我?”留着我这个隐患?还留了我一份念想?

    “目的?你什么目的?”百里荣晨默然半晌,才又声音平静地问道。

    “宫家。”她眸子里无尽的黑,黑得惊心动魄,而后隐隐生出狰狞的血红,她一字一顿,声音里也带了一股毁天灭地的狠劲儿和恨意,“还有所有曾伤我顾家的黑心人,都是我的目的!”

    百里荣晨听着她这番意有所指的话,又是默然半晌,长叹一口气道:“朕自然是有拿你对付宫家的想法,尤其是在知道你是顾家人之后。”

    顾长歌抿唇不语,安静中有一种荼靡般的艳烈决绝。

    “但顾业,不管你信不信,朕都有一句话要告诉你…”百里荣晨呼吸变得轻细,道,“朕和顾家被灭一事,并无关系。”

    顾长歌霍然抬头。

    “三年前顾家被灭族的前几天,朕并不在帝都。”百里荣晨看着顾长歌猩红的眼睛,“那几天朕察觉到帝都突然涌进了一批不知名的势力,便暗中查探,不想却被追杀到了帝都城外。”

第三百五十章

    帝都泓伊酒楼顶层客房,顾长歌推门而入,一屋子人立马看过来。

    最先迎过来的是王鑫,他逆光而来,目光也融进柔和的日光里,为素来明朗的气质又添了一分随和亲近,含笑道:“阿业。”

    这里面虽都是凰盟中信得过的人,但除了他之外,其他人还都不知道顾长歌的真实身份,王鑫话到嘴边,便临时改口。

    两人相视一笑。

    而后是黄芪笑嘻嘻凑过来,“少主可算是回来啦,我们可是等你好久了,是不是啊,襄陵?”

    边说着,边笑呵呵给襄陵使眼色。

    襄陵白了黄芪一眼,面色却也柔和,朝顾长歌点头。

    顾长歌早就习惯了襄陵和黄芪满是爱的互动,也只是眉梢轻挑,往王鑫的方向走过去,王鑫踏开一步,好让顾长歌看清屋内的其他人。

    难怪,言萧和秦之衍素来是那种沉默寡言的性子,稳稳坐在角落的凳子上,只给顾长歌一个淡淡的眼神,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两人之后,还有明明斜着眼装作不经意的模样看了她好久却端正坐着不置一词的一向“高冷”的挽裳宫宫主唐挽歌,还有她身边距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坐着的叶清容。

    叶清容一向对他和唐挽歌之间的距离把握的甚好——只消一个伸手的距离,亲近又不亲密,也绝不会让人感觉压迫。

    顾长歌有一刹的怔愣——由于种种耽搁和错过,这倒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再见到叶清容。

    临窗而坐的这个男子,素衣如雪,眉目如画,五官分开来看未必有多出彩,但合起来一眼便觉舒服。

    就是舒服,是春日里柔和不招眼的阳光,夏日里仿若被碧水洗过的清爽又洁净的天空,又或者秋阳困顿下,一席秋风带着果香拂面而过,还有一场冬日初雪,一色晶莹引人追索。

    他微侧的脸勾一抹含笑唇角,却显得温和而疏离,如一株清丽委婉的玉兰,盛开在翠荫洒落的清溪岸边,有通透阳光自柳叶间袅袅而落,映照得那叶子也是清透无暇。

    而此时,他的目光自身旁艳丽女子的脸上移开,终于正过脸来,比寻常人更淡一分的唇色,勾唇一笑时,像是岚气空濛后的倾城山水,素雅又高洁,柔和却也淡漠。

    “少主。”他声音也清朗温和,微微颔首道,“在下便是凰盟情报司司长,叶清容。”

    怔愣不过一瞬,顾长歌迅速回神,笑着报上自己的身份:“顾业。”

    “嗯。”叶清容眸光轻淡,原本的疏离却也淡了几分,“顾少主这几个月来的风光,在下有所耳闻,久仰了。”

    “嘿!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客套话作甚?”黄芪笑呵呵凑过来,而后连着拖着好几个人做到屋子中央的大圆桌旁围着坐下,“来来来,咱们叙旧也叙过了,打招呼的也打过了,现在还是来聊点儿正事儿吧。”

    却在想要伸手去拉唐挽歌的时候,被叶清容笑着拽住手拦下动作,“我来便好。”

    黄芪有点儿尴尬地讪笑着摸摸鼻子,“忘啦忘啦,许久没见清容在宫主身边待着,都快忘了这俩人的规矩了,怪我怪我!”

    一边说着,一边还朝叶清容暧昧地挑挑眉,一副“心照不宣、我懂我懂”的表情。

    叶清容笑容坦荡,转而对临窗向外望的唐挽歌温柔喊了一声:“挽歌?”

    唐挽歌先是冷冷瞪了一眼一边没走开留下看热闹的黄芪,眸光一瞥再看向轻轻放在自己腰侧的修长素净的手,径直忽略它,面无表情地起身:“我又不是残废。”言下之意就是,用不着你扶。

    在场众人都对这场景太过熟悉,也是见怪不怪了,叶清容也面色不改,平静地收回手,唇边依旧挂着浅笑跟在唐挽歌身后,随后挨着她身边坐下。

    见众人都已就位,顾长歌便先将自己在南江七门的经历大体讲了一遍,没有太多凶险,但还是有重点要说的。

    比如那个神出鬼没的黑袍男子。

    顾长歌说完,除了一同到了南番的言萧之外,其余几人皆是静默神思,连平素都是嘻嘻哈哈的黄芪也面露几分深沉。

    王鑫沉吟半晌道:“我觉得这黑袍男子应该跟宫家扯不上关系。”

    所有人抬眸看他,神情有些复杂。

    “我这不是为宫家开脱,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他无奈的叹口气,“依我看来,这黑袍男子行踪诡秘,一时半会儿是很难找出什么线索来,不如就先排除几个有嫌疑的可能,也好有点儿头目。”

    “嗯。阿鑫这话确实在理。”襄陵点点头道,“你继续说吧,我们都听着。”

    王鑫面对众人方才的质疑和后来的低头也不拿乔,继续分析道:“自从阿业离开帝都后,我便一直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宫家,可以说,丞相府不管是明面上的动作还是暗中有所行动都逃不过我安排的那些人的眼睛,包括际商会对宫家的生意有所打击之后,丞相府管家杨成毅不知从何处搞来的一大笔银两。”

    说完,他话语稍顿,转头严肃对襄陵、黄芪两人道:“这也是我想着要提醒你们两人的事,宫家要反击了,你们万事小心,莫要暴露,且保护好自己。”

    襄陵两眼微眯,眸中精光乍现,转眼被深沉取代,同黄芪对视一眼,而后又对王鑫颔首道:“嗯,我们会注意的,阿鑫继续吧。”

    “你们心里有数就好,生意这方面太多的忙我也帮不上,只能给你们盯紧了宫家内部的消息。”王鑫道,“这也算是丞相府近期的大动作了,宫桦和宫乔氏一直在为他们的小儿子奔忙,没心思也没精力会隔着这么远操控南江的局势,况且,他们也没这个能力,那么宫家其余几派就更没这个能力了。”

    “确实。”黄芪皱眉道,“听少主话里的意思,那黑袍男子明显是冲着她和凰盟去的,而如今能知道少主和凰盟关系的,没有几人。除非...”

    “除非,凰盟里出了奸细。”顾长歌接话道,“又或者,你们还漏掉了宫家的一个人,当今皇后,宫月出。”

    话音方落,所有人失神般的沉默,顾长歌眉峰微挑,看着明显不正常的几人。

    黄芪最先反应过来,“对,就是奸细。”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怀疑凰盟内部有奸细了。”襄陵紧随其后开口,语气也一如平日的沉稳,“不然三年前为什么那么巧的——”话说到一半,他霍然闭嘴。

    顾长歌指尖轻叩桌面,晶亮的双眸带着狡黠笑意微微眯起:“你们瞒了我什么?”

    要不是她先前从七门口中得知三年前凰盟遭难甚至差点儿崩溃瓦解的消息,怕是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顾长歌挑眉看一眼襄陵。

    襄陵方才一时大意说漏了嘴,现在正紧着自我反省,别指望他会再说话,便自顾自的转开脸躲开顾长歌审视的目光。

    黄芪猴机灵地在顾长歌看过来之前低下头。

    顾长歌原本没怎么在意,现如今看他们的反常的反应倒是觉得奇怪了,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难以言明的隐情是不方便说的?

    “阿鑫,还是你说吧。”顾长歌对其他人也不抱想法,直接问自家最老实的“弟弟”。

    一向明朗坦然的王鑫也支支吾吾,良久才慢吞吞开口:“当年凰盟所受重创之事,我们也查了很久,也是刚刚不久前才得到线索...”

    语气稍顿,他抬眸深深凝视了顾长歌半晌,而后撇开头道:“隐约能窥到百里荣晨的影子。”

    顾长歌嘴角淡淡的笑意终于消失,她沉默良久,黯淡的眸子却渐渐泛起光亮,晶光闪烁中,她重新勾唇,却到底没能扯出一个像样的笑容,索性放弃,冷面道:“不可能。”

    若是今日没听见百里荣晨在御书房同她说的那一番话之前她或许还会有所怀疑,但只要百里荣晨跟她说了当年的经历,她便信他。

    这不是一叶障目般的爱慕下衍生出的盲目信任,而是发自内心地相信,这个让她敬佩了十几年的男子不会被权利和爱情侵蚀的面目全非。

    骄傲如他,根本不屑于靠谎言来拉拢一个信臣,更何况,她今日见他的眸光深沉却清明,没道理一个满心谎言心机的人会有那般明澈如长天碧水的眸光。

    她的信任基于对彼此的了解和过往一同走过的经历,可别人未必会认同她的说法。

    “少主,你为什么还来维护那个狗皇帝,他害你姐还有凰盟害的还不够么?”黄芪眉目间的憎恶没有半点掩饰,“那个宫月出不就是他背叛的证据?”

    先前他们一直讳莫如深地刻意避开有关宫月出的话题,这一会儿倒是自己提起来了,显然也带起了众怒,就连一向好脾气的叶清容都目染寒意。

    “你们是对自己太没信心还是太高估了皇家的力量。”顾长歌面无表情开口,“单单是一个北齐皇室甚至加上宫家,还不至于能让我凰盟尽全力追查,直到近三年才能得到这点消息。”

    一众人梗着脖子不赞同的看她,显然没能被顾长歌的话说服。

    “而且,据我所知,三年前顾家和凰盟是一同出事的吧?”顾长歌叹口气,“宫家和皇家几乎是出动了全部力量,怎么还能分得出精力再去伏击凰盟,而且你们真以为他们能知道凰盟和顾家的关系吗?如果不知道,他们何故再去招惹又一个大势力?难不成是闲的没事干上杆子来找虐?”

    这下连唐挽歌都听不下去出口了,讽刺一笑道:“宫家和老皇帝忙着对付顾家,不还有百里荣晨吗?你能确定百里荣晨也不知道你和凰盟的事?就算不知道还能没察觉?就照着皇室子弟们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处事原则,凰盟受难是不可避免的。”

    顾长歌语滞。当年她没刻意同百里荣晨隐瞒她和凰盟的关系,她也知道百里荣晨心中早就有所察觉,但两人谁都没有将事情扯上明面,故而顾长歌也不能确定百里荣晨到底猜到了哪一步。

    她正想跟他们解释三年前百里荣晨的缺席,却未料一直静坐的言萧冷声开口。

    “不会是他。”

    凰盟中人早就对原本是百里荣晨手下言家卫一员的言萧颇有微词,冷不丁听他这么一说,原本压抑着的怒气瞬间找到了发泄的对象。

    “你有什么立场说这话?或者说,你拿什么身份跟我们澄清那狗皇帝的清白?”

    一怒之下,连襄陵都喊出了狗皇帝这个向来为黄芪所喜的称呼。

    “听他说下去。”顾长歌直觉言萧所要说的是连她都不知道的隐情。

    言萧沉吟半晌缓缓开口道:“三年前那个时候,皇上他消失了一段时间。”

    “这不正好说明他在找时机下手吗?”黄芪冷笑一声。

    顾长歌静默,心想这段消失的时间想必就是百里荣晨所说的遇到的追杀了。

    言萧谁也不理,自顾自继续道:“言家卫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皇上他却在顾家倒台之后自己又出现了,一同出现的,还有宫月出。”

    “所有人都能察觉到两人之间满满的情意,偏偏皇上还没有过问任何有关顾家的事情。我们言家卫自然觉得怪异,起先旁敲侧击想问清楚皇上他的态度和想法却没有效果,后来直接开口问他有关他和长歌的事,才发现了不对劲儿。”

    他慢慢攥紧了拳头,话音却没有一丝起伏,“我们根据皇上一反常态的表现查了很久,最后在皇家藏书中找到了真相。”

    顾长歌呼吸骤紧。

    “皇上他,被宫家用了传承千年的噬情咒。三百对情人的血水加上一人的心头血,辅以禁药,分三次浸泡其中,三次后,便能让被施咒的那人忘记前尘旧爱转而爱上放心头血的那人。宫家便是用这种方式,用一个宫月出彻底控制住了皇上。”

    闻言,所有人的心底砰地一声炸裂。

    “你为什么不早说!”顾长歌一颗心又涨又疼,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言萧嘴唇开开合合,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是我疏忽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言萧嘴唇开开合合,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是我疏忽了。”

    两人相遇以来,言萧最开始是不知道这个“顾业”便是已经死去的顾长歌的,只是后来相处中,顾长歌没有刻意隐瞒,言萧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又或者付出了什么,才有幸能换了一副面貌重新回来,却也终于能确定她的身份。

    只是后来,顾长歌一直为各种事情奔波,又有心忽略所有百里荣晨和宫月出的事,言萧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久而久之反倒被搁置了。

    一个有心忽略,一个无心遗忘,阴差阳错之下便差点漏了这么大的事。

    良久,他终于在众人静默中开口,看似平静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噬情咒,无解。”

    戗心之击。

    顾长歌手指无声抓住身侧衣摆,水青色的皱褶纵横,似此刻被真相割得裂成千片,绞痛揉捏无法展开的心。

    震惊,悔恨,痛苦,绝望……这种种负面情绪几乎要将她本就欲撕裂的心填满,一把把刀子一样,扎到心上穿透了一个个明晃晃、血淋淋的洞口,单单是如此尚不满足,那刀子没有抽离反倒是一横,将尖锐刀锋对准本就鲜血淋漓疮烂了的模糊血肉,一片片,凌迟。

    她倏忽抬头,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风一般地逃离了这个他们。

    唐挽歌心道不好,作势便要去追,却被叶清容一手拦住。

    “放手!”她瞪他。

    叶清容难得没有顺着唐挽歌的意思来,压低声音,沉声道:“你帮不了她。”

    “罢了。”王鑫摆摆手,黝黯幽深的目光远远望着顾长歌离去的方向,声音如酒冷冽,“让她自己静静罢。”

    黄芪虽也震撼,却没其他人那么大反应,他不解地挠了挠头道:“你们不觉得少主这反应不太正常吗,难不成是为了长歌鸣不平?”

    没人回答他,唯二知道顾长歌真实身份的王鑫和言萧两人,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犹如世间最沉最冷的冰窟。

    ……

    顾长歌在狂奔,在黑夜里狂奔,在冷风里狂奔。

    一直到月上楼阁,月色清凉如流水冷冽,倒映她眼中写满的血色和疼痛,她便在这般冷冽的月色里,狂奔。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下意识地觉着自己该去皇宫,去找他,可冰凉如雪的风刺骨扎在她脸上,让她有一瞬间的清醒,又觉得她是该远离皇宫,远离他的。

    她便在这样的纠缠挣扎中,满心的狂躁痛苦不得发泄,全身的血也狂奔乱涌横冲直撞,拱窜着找寻一个出口。

    终于,一口血水喷薄而出。

    她仰头,看见了一场凄艳绝伦的血雨,扑簌簌将那轮惨淡的月色染得通红。

    而后,她便在这场鲜艳淋漓的血雨中倒下,恍惚瞥到了皇宫城门的朱红一角。

    顾长歌向后一倒,半空中的身子直直坠了下去,随即倒在了一个臂弯里。

    “小叶子!”

    ……

    等顾长歌再度睁开眼睛,她幽幽醒转,便看见头顶惨白的月盘和一侧嶙峋的悬崖山石。

    她无力而又静静地靠在苏离的怀里,远远地瞥见更远处皇宫里的琉璃似的灯火稀疏而迷蒙。

    那光有点儿刺眼,她不适应地眯了眯眼,却执着地盯紧了那处,直到被温热的掌心挡住了视线。

    “眼睛不舒服就别看了。”

    苏离一手揽着顾长歌的腰,一只手虚虚遮住她的双眼,感受着掌心被她浓长的睫毛细细一扫的温柔触感。

    他看着怀里的人,看她原本精致的侧颜消瘦又煞白,看她两肩的轮廓瘦削,看她身上斑驳血色月光下深了数倍的红。

    这长夜里风慢慢的凉,一如她此刻响起的嘶哑的声音。

    “苏离…你知道噬情咒吗?”

    “嗯。”苏离眼眸朦胧,出神似得看着身侧一支山间迎春,温柔道,“东海传承千年的顶级禁咒,高级一些的能让人断情绝爱,低级一些的也能让人忘情变心。”

    “原来…是这样啊…”顾长歌身子靠在苏离怀里,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下,声音哽咽道,“那…可解吗?”

    良久没听见苏离回答她的话。

    他揽着顾长歌静静坐在月光里,被高处树枝割碎了的片片月光斑驳地落在他的精致侧脸上,映得他眉目模糊,他的声音也微微模糊,像雨前夜晚的毛月亮,不辨情绪。

    他道:“无解。”

    怀里人儿又是一颤。

    他捂着她双眼的手拿开,移到她的头发上,轻轻顺着摩挲了两下,继续道:“这禁咒属于顶级巫咒,就算是在千年前巫术未失传且在鼎盛时期,也无人可解,除非…”

    “除非什么?”

    “据说此咒只有巫术修炼到最高级的巫神才能解开…但没有人能到达这个境界,就算到了这个境界,也必定是已经断情绝爱的了,又怎么会解这种咒。”

    他说的太过简略,顾长歌有很多地方都没能听懂,却也明白了一件事——噬情咒,无解。

    她扯扯唇,习惯性地一笑,而这样破碎的笑容里,却有一滴泪滚落,砸在苏离的手背上。

    苏离的心在这无声的一砸中颤了颤,似有冰丝穿过原本温热的掌心,从手背漫延到本就冰冷的心上。

    她心头拢上近乎让人绝望的疼痛,此刻再顾不上、记不得什么身世,恍恍惚惚喃喃开口:“他忘了我……”

    “他爱上了别人……”

    “他还爱我吗……”

    她的话有点儿语无伦次,他却听懂了。

    眼中一抹寂寥如远山,他的手顺着她的发缓缓向下,抚过她近乎透明的侧脸,抚过她瘦削的肩头,终于,拂过她的睡穴。

    他脸上苦涩渐去,幽深如星火的眸,渐渐露出志在必得的坚定和决然。

    “就算他只是忘了又能如何呢?就算他还爱你又如何呢?”

    “就算他有朝一日能够重新记起来一切又如何呢?”

    “他终究是没有资格再拥有你了。”

    “你只能是我的。”

    “长歌……”

    顾长歌眯着眼睛看了看头顶黛色帷幔,又伸手揉了揉胀痛的额头,这才支肘缓缓坐起身。

    她半倚在床头,眼睛直愣愣盯着地上某点,沉默着出神。

    王鑫推门而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穿戴整齐的她半掩在阴影里面无表情的一张脸,难辨情绪。

    见她这幅样子,他只觉心头堵闷,长长吐出一口气却也难挥去心头郁结,他轻轻关上门,终于移步走近她。

    “长歌。”

    “嗯。”她没什么反应,只淡淡应了一声。

    “醒了,想吃点儿什么?我让底下人去准备。”

    “随便吧,你安排就好。”顾长歌叹了口气,掌心撑着床板缓缓坐直了身子,抬眸看向王鑫时,神色已平复,“昨天晚上...”

    昨夜虽说是有些气急攻心,但她还是隐约记着些事情,却也只知道最后苏离拂了她的睡穴,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如今醒过来,她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身上——昨夜沾了血的袍子已经被换了下来,现在穿在身上的是一件和苏离衣裳一样料子的月华锦便袍,果然是大庆国顶级布料,过了大半夜,也没见袍子上有半点皱褶。

    王鑫见她要起身,正想去扶一扶,被顾长歌挥了挥手拒绝后也便作罢,站在一旁眉间轻皱道:“昨夜大约子时,是黎苏送你回来的。”

    子时?顾长歌闻言点头,她昨夜睡过去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子时,想必是苏离点了她睡穴之后便直接将她送了回来。

    王鑫见她神色淡淡,似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那黎苏的面容,好像跟出征前...有点不同。”

    “不用管他,他对我们并无恶意。”

    王鑫听罢也只是点点头,他向来是相信顾长歌的,只是心中有些奇怪,“你和他......”

    顾长歌呼吸一紧,放在内侧柔软床褥上的手指尖轻颤,半晌听见她淡漠的声音清凉如水:“只是朋友罢了。”

    而后又解释道:“昨夜,我...出去后,生了些波折,半路便遇上了他。”

    王鑫见顾长歌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也不再纠缠,笑了笑走到窗户那轻轻推开,转身看她,“襄陵他们还在等着你,你先洗漱一下,等会儿吃过饭,我再将他们喊过来。”

    原本有些昏暗的屋子一刹亮堂了起来,顾长歌不适应地半阖了眸,一线柔光跳跃在平和的视线中,有浮尘扬扬又落落,半空中起伏婉转,恍若缠绵心事,又如跌宕人生。

    这都是命——顾长歌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

    等顾长歌随便吃了些东西走进顶层客房时,里面的人已经齐全了,都在等她。

    她还能让他们再这么等几次呢?顾长歌想,她已经没有太多的资本能让别人再这么等下去了,她背上所承载的,前路所要面对的,早就不是一个单薄的“走”字便可以问心无愧了。

    门被推开,众人第一眼看到的是顾长歌脸上一如往日平和而澹定的浅浅笑意,心中纷纷松了口气。

    黄芪朝她招了招手:“少主终于来啦,快过来,咱们就差你了!”

    “嗯。”顾长歌点头走过去。

    她方坐下,对面唐挽歌看她一眼,顾长歌抬眸方一对上她的视线,她又飞快移开脸,刚好冲着叶清容。

    叶清容朝她温雅又宠溺地一笑,唐挽歌却又立马低下头。

    顾长歌好笑地瞥见唐挽歌通红的耳垂,心道果然是一物降一物,表面上看着是唐挽歌压得叶清容步步后退,可实际上,他们两个还不一定谁压制谁呢。

    反正在顾长歌看来,唐挽歌分明就是被叶清容吃得死死的。

    关键时刻还是要王鑫出场。

    他以手掩口轻轻咳了两声,在顾长歌身边坐下后道:“还是说正事吧。”

    “不如继续昨日没解决的黑袍男?”顾长歌敲了敲桌面,率先开口,换来众人微微惊讶又异样的眼神看她。

    顾长歌苦笑,这种眼神看她,是没想到她竟会主动提起昨日的事情?以为她连直面过去的这点儿魄力都没有?

    她又挑起食指扣了扣桌面,笑道:“原本我的想法,是这个黑袍男子很可能会和宫家的那个神秘皇后有关。”

    “宫月出这个人不简单,我也曾派情报司的人去查过。”叶清容道,“只是皇宫戒备森严,我们的人就算千方百计安插进去几个人也谈查不到重要消息,尤其是朝鸾殿,有两股势力护着,根本接近不了。至于她未出阁前在宫家的那十几年的痕迹,也被人有心抹杀,没能查到太多有用的。”

    “我最初怀疑她也确实因为这些。”顾长歌点头,随即眉头一皱道,“现在看来,其实不然。”

    襄陵神情也愈发严肃凝重,“少主你继续说。”

    “还记得言萧昨日提起的那个噬情咒吗?”再度提起这个话题,顾长歌面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她沉声道,“据我了解,噬情咒源自东海。”

    昨夜气急攻心,初从苏离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她满心都是百里荣晨,哪里顾得上别的,后来冷静下来一想,才恍然惊醒,从三年前顾家倒台开始,似乎事情的发展,哪里都能找到东海的影子。

    “东海...又是东海。”王鑫低眉喃喃道。

    他也觉得不对劲。当初顾家倒台,他隐约从和宫家的接触中窥到几分东海的手笔;还有他当时所收到的有关母亲和那个女子的消息,也与东海有关;而现在,更是连皇家都和东海扯上了关系,那这是不是说明,东海是早有预谋地下一盘巨大的棋局,他们针对的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东海。”黄芪、襄陵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问道,“少主是说的,东海那三大世家?”

    顾长歌点头,“还有,我在南江时和南番的战事里,那场三山关大战,我对上的,是东海三大世家之一的沈家之子,沈钰。”

    “如果真的是东海,那...那咱们该怎么办?”黄芪脸色煞白。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东海传承千年,其实力早就不是常人所能窥测的。就连五洲大陆上像北齐、大庆这样的的几个大国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势力,他们区区一个凰盟,怎么去斗?

    黄芪这话问完,所有人沉默。

    顾长歌抿唇,沉吟半晌道:“我更感兴趣的,反而是东海做了这么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王鑫面露疑惑,“难道仅仅是为了针对顾家?”

    众人的目光汇聚于他身上,王鑫目色稍沉,冷肃道:“先是和宫家、老皇帝联手灭了顾家,又出手打击与顾家一脉相承的凰盟,而后又用噬情咒牵制住百里荣晨,阻止他进一步追查顾家一案,怎么看,都是在针对顾家。”

    “那么针对顾家的目的呢?不会单单是对顾家有仇吧?再说了,顾家和他们根本就没牵扯,哪来的仇?”襄陵冷静分析,“况且,如果仅仅是针对顾家,那么出现在南番的沈钰又是怎么回事?”

    原本支肘撑着额头的黄芪听罢也坐直了身子,“襄陵的意思是,东海意图北齐?”

    “或者心思更大,是一统整个五洲大陆。”襄陵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口气,语气愈发凝重,“只不过是先从北齐下手,若想攻下北齐第一步便是解决掉顾家,那么他们的出手就找到合理解释了。”襄陵双眸微眯。

    黄芪拍了拍脑袋,神情也是越发纠结,“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对狗皇帝下的那个噬情咒不就纯粹是多此一举了吗?反正顾家已经解决了,反正没了攻下北齐的障碍,那北齐查不查顾家,为顾家翻不翻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襄陵也没想明白这点,沉默下来。

    “如果,皇上他也有征战天下,一统五洲的想法呢?”

    倏忽抬眸,众人一致看向方才说出这话来的言萧,言萧倒是没多大反应,一言说罢,便静静坐着,拇指轻轻摩挲着放在桌子上的剑柄上的青菱石。

    黄芪和襄陵对视一眼,这么一来的话,那么事情就说得通了,想来东海沉寂千年,终于忍不住要出手图谋天下了?

    顾长歌五指微蜷,脑子里原本清明的线索此刻却几乎乱成一团,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差那最后的灵光一现。

    她揉了揉额角,索性先放一边,环视一周道:“不管东海究竟有什么目的,顾家都是他们所要尽力除去的,我怀疑那黑袍男子就跟东海有关。他知道顾家跟凰盟的关系,更知道我跟顾家的关系,所以,他现在盯上我了。”

    “这么说来,只要那个黑袍男子跟帝都里宫家还有狗皇帝稍稍一通气,咱们凰盟和少主就很难再这么如鱼得水的混下去了?”黄芪瞪大了眼,饶是知道了百里荣晨当年所为是事出有因,他一时还是改不了口叫他狗皇帝。

    顾长歌被他这称呼给闹得眼角一抽,她又揉了揉眉心道:“宫家如何我不知道,但百里...百里荣晨他已经知道了我就是顾家人。”

    就像黄芪改不了口喊他狗皇帝,她一样也改不过来总想像以前一样,喊他百里。

    其他人倒是没注意到这个,皆惊诧于顾长歌方才所言。

    “他已经知道了?”王鑫拢眉道,“那么他可有表态?”

    “他要拿我对付宫家。”顾长歌冷冷一笑,笑含讽刺。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黄芪也是满脸讽刺,“向来皇家多薄情,早就料到他们宫家的下场会是如此了。”

    襄陵却是面色不改,平静道:“别忘了宫家还有一个王牌宫月出呢,有她在百里荣晨面前拦着,再怎么着,也不会死的太惨又或者死的太快,当务之急,还是我们凰盟和顾家。”

    “我要说的大都交代完了。”顾长歌话锋一转,“再说说你们的吧。”

    她最先看向襄陵,襄陵抿了抿唇接话道:“有了长歌留给少主的那些东西,我们际商会在这几个月里,已经成功地让宫家一半以上的铺子倒了,他们的地契田产也有不少被黄芪暗地里搞了过来。”

    一边黄芪恰到好处地嘿嘿一笑,商人的奸诈狡猾本色尽显。

    “昨日,阿鑫一说丞相府那管家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大笔银两,我便特意差人去查了查,果然发现杨成毅有所动作,我和黄芪也及时做了防备。”

    “你们自己小心便可。”顾长歌转而看向叶清容,“清容有没有查出那笔银子的来历?”

    叶清容点头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还特意交代了往宫月出的方向查了查,相信很快就能有消息了。另外,这几日江湖上也不太平先是有好些势力主动来找凰盟麻烦,虽说是小打小闹,可还是让人不能不多想。再有就是武林盟主李泗也不安生,自从知道少主要回朝的消息之后便一直在忙活着招罗人刺杀,想必少主在回到帝都之前遭遇的一拨又一拨的暗杀里,有几次和他脱不了关系。”

    闻言,顾长歌眉梢轻挑,嗤笑道:“这是把皇家林场里他儿子李程业受的罪算到了我头上?”

    “难道真不是少主所为?”叶清容脸上笑意清浅,却让人看不出他是在怀疑还是看热闹,“李程业可是在江湖上说,他眼睛瞎了都是您害的,还放眼一定‘要你好看’。”

    “哦?这样啊。”顾长歌漫不经心地挑了挑食指点点桌面,又玩笑般的开口,“说道李程业,我突然想起另一个和我有仇的人,刘奕程呢?那个可是我大庭广众之下‘招惹’了的,寻仇总比李程业更‘理所应当’吧?”

    王鑫接话:“刘家一直是秦之衍盯着,他今日有事来得晚了些,等会你见到他再问他好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能说一声赶巧,便见窗口处有一道修长身影一掠而过,再定睛时,秦之衍已闪身进入室内。

    顾长歌挑了挑眉——她身边这些朋友都是些什么怪癖,不走正门走窗户,唐挽歌如此,秦之衍也是如此,就不能学学人家叶清容,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从挽裳宫正门走进去的,虽然据说常常方入夜便从宫主屋内窜窗而出。

    秦之衍进来后朝顾长歌颔首道:“少主。”

    秦之衍简略交代了下自己在刘家这段时间的经历。

    “这么说,刘家暗杀朝廷官员的那些证据如今都在你手里?”顾长歌眼神深思。

    秦之衍淡淡点了点头道了声“嗯”。

    原本在少主出征之前他没能照刘熙桥的意思将之暗杀便已经引起了刘家很大的不满,他也没再对留在刘家抱有太大的希望,反正那个时候叶清容也快要回来了,区区一个刘家,情报司还不放在眼里,想查什么消息也用不着他的暗杀阁,他本来也准备当夜便离开的,谁料在他走之前,刘熙桥突然派人来跟他说要给他个机会将功补过。

    对于“将功补过”这一说,秦之衍嗤之以鼻,却接下了和刘家的这个交易——做刘家暗中的一把刀,指谁杀谁。

    单看刘熙桥和他那个没出息的儿子就能知道,刘家的人大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派秦之衍去杀的那些人里面,虽然有些确实该死,秦之衍也毫不留情地一刀毙命,但对某些经情报司查证过的好人,他也不能随便下手,只一句任务失败回来应付刘熙桥,饶是刘熙桥气得吹胡子瞪眼,也拿他没办法。

    “有刘家的把柄在手,倒也算是个意外之喜了。”王鑫道,“阿业,这东西对你有用。”

    确实有用,以后同朝为官,刘熙桥那老东西但凡明面上想为难她,也得掂量掂量她握在手里的这些证据,至于暗地里刘家想做什么,顾长歌淡定地表示,不服来战。

    想来暗的,指不定鹿死谁手。

    “既然如此,那之衍便继续留在刘家,没问题吧?”顾长歌唇角一抹笑意淡淡,让人看着,却觉得有些凉,“我等会儿还要去皇宫赴宴,说不定还能会一会某些人。其他人,还有什么事没说的要趁现在快些说吗?”

    众人纷纷摇头,该说的他们都已经说的,他们各司其职,别的就只能看少主怎么处理了。

    顾长歌微笑,端坐不动。

    等她再度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已经是晚宴时候了。

    庆功宴照例设在太和殿,上次设宴还是武举宴会时这里染了血,不过也没人在意,毕竟偌大的一个皇宫里,哪里能免去沾上点儿血?

    褪去军装铠甲换上一身水青色琉璃长袍的顾长歌脸还是那张脸,大抵真的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莫名让人觉得颜值上升了不止一个层面,一路走来招了不少娇羞不胜小宫女的红脸,端一看,那也是个清秀挺拔玉树临风的少年英雄。

    只不过这玉树临风的少年在半路遇上某个一夜之间凭借风华绝代的脸和气度风靡了大半个皇宫的御医时,还是被秒杀了。

    向来以自家君临天下的皇帝陛下一枝独秀的北齐皇宫终于迎来了它具有跨时代意义的“两姝双绝”的场面。

    用春心荡漾宫女们的话来说,这是一场高冷vs温润的绝世较量。

    苏离眼波漾漾,像一湾携了落花的流水,悠悠向顾长歌徜徉而去。

    顾长歌决绝挥手,对某人及其闷骚的笑表示不屑,她拒绝跟这招摇过市的狐狸同行。

    可狐狸不同意,硬是快步跟上了前面躲他跟躲仇人似的顾大将军。

    “昨夜还靠我怀里一声不吭的占了我大半夜便宜,今晚就翻脸不认人了。”苏离靠在他耳边叹一口气,轻叹的气息吹着她耳边细碎的发簌簌而起,挠着她的耳垂,而后煞有介事地道,“唉,人心不古啊。”

    顾长歌耳垂上的粉红有蔓延到脸上的趋势,她发现最近对上苏离,她越来越有一种力不从心要压不住这死狐狸的感觉,哪次不是她落了下风?

    想了好一阵,她终于还是把这归咎于某人越来越厚的脸皮上。

    两人并肩朝太和殿方向走去,前面有引路的宫女太监半垂首恭恭敬敬地走着。

    “好好走你的路吧。”顾长歌斜睨他一眼,“黎大御医。”

    苏离微笑,对某人破有些阴阳怪气的语调宛若未闻,眼中神光如酒,宫灯映照下馥郁流熏。

    顾长歌越发看他这狐狸笑不顺眼,这人哪次从她这占了便宜不是这么笑的?

    闷骚,奸诈,gay里gay气!

    她宫灯照过来稍显朦胧的光里眼珠黑的莹润,滴溜溜转了一圈,挑眉笑道:“不知黎兄对你这封赏怎么看?六品护军到四品御医,这可是皇恩浩荡呢!”

    尤其在“皇恩浩荡”这几个字上重重咬字,语调婉转飘忽。

    苏离哪里不知道这是顾长歌在调侃他,又想起这几天宫醉时不时朝自己和百里荣晨看过来的暧昧不可说的眼神,忍不住要拿手屈指去敲一敲顾长歌的脑袋。

    这个动作来得突然,却带了玩闹和宠溺的意味,顾长歌下意识的去挡,顺手握住苏离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

    温润的触感在两人相触的地方蔓延开来,两人心头皆是一跳。

    苏离勾唇,光影梦魅下笑容也添了一分难得的邪魅,被攥在顾长歌微湿温软的掌心里的手指轻轻一动,顾长歌触了电一样的松手,却在那一瞬间被苏离勾了勾。

    顾长歌掌心一痒,忙抽回手来。

    苏离见好就收,换了副语气严肃道:“百里荣晨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嗯?”

    “在东海的时候,我们两个碰了面。”苏离道,“还打了一架。”

    顾长歌一愣,许是没想到苏离这一趟东海之行竟然还会遇上百里荣晨,不过两人武功虽不出同源,但应该也是平分秋色,谁也占不到谁便宜的那种。

    “怎么打起来的?”两人以前压根没接触过,顾长歌没想到他们两人还会有利益纠葛之类的,又或者会在东海那个地方出手暴露自己。

    苏离两眼一眯,像是又有什么坏点子,“为了......一个女人。”

    “哟!”顾长歌递过去个眼神——长本事了这是。

    这反应跟世子爷心里的预想有点不大一样,但依旧打消不了他不遗余力抹黑百里荣晨的决心。

    “自然是百里荣晨为了一个女人先对我出手的。”

第三百五十三章

    他煞有介事的语气和表情落在暗中知晓事情真实经过的苏家侍卫耳中和眼里,令他们难得在心头生出不耻的念头。

    这颠倒黑白、厚颜无耻的说辞简直让人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侍卫们捂眼地捂眼,堵耳朵地堵耳朵——他们选择性忘记当初看到的明明是自家世子爷先出手,把人家姑娘的绣球死命往百里荣晨怀里塞。

    顾长歌也表示不信。

    百里荣晨那种性子,是会主动惹是生非的?

    想都不用想,八成是苏离看他不顺眼,主动出手挑衅。至于为什么会看不顺眼,顾长歌虽然不想承认,但应该真的和她有关。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尤其是她昨晚在苏离面前近乎崩溃地彻底暴露出自己,苏离要还是看不出她就是顾长歌,就不单单是蠢的问题了。

    不过看他种种表现,还有昨夜陷入沉睡之前恍恍惚惚听到他那一声近乎呢喃的“长歌”,想来这狐狸怕是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

    苏离无视顾长歌脸上的唾弃和鄙夷,并自我催眠坚定认为这是小叶子在嫌弃百里荣晨,他自顾自道:“他还去抢了沈家嫡女沈俏意的绣球,这种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最是信不得了!”

    若是不知道百里荣晨是中了噬情咒,她说不定还真信了几分苏离这话,可是现在,顾长歌冷嗤一声:“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吧。你不信人家,人家自然也信不过你。”

    御医一职不就是百里荣晨对苏离反击的第一步吗?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我留在这又不图他什么,纯粹是为了你罢了。他这乌七八糟的北齐,要真给我我还看不上呢!”苏离不屑一顾的撇撇嘴,“再说了,他把我放在他眼皮子底下,又何尝不是让他自己也暴露在我眼皮子底下,这皇宫里的暗卫根本防不到我,要真算起来,谁也占不了光。”

    “你可真自信。”顾长歌轻轻翻了个白眼,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想反攻。

    “我向来不说大话,小叶子看着便是。不过...”苏离挨着她又近了些,意有所指道,“看你这表现,小叶子不会还存着什么不该有的念想吧?”

    如果真的有,他不介意出手帮她快刀斩乱麻。

    顾长歌先是一愣,而后心头密密匝匝的疼痛又一阵翻涌,唇角的笑意也淡了些。

    苏离眸光一黯。

    他一袭水色长袍,微垂的脸勾一抹含笑唇角,看似缱绻实则幽怨,“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别跟我说你还喜欢他?”

    ?“好马不吃回头草。”顾长歌笑了,随即一根指头推开面前那张放大的脸。

    ?“哦?”他欣然后退,“那你吃窝边草吗?”

    “真是让你失望了。”她甩开他往前快走了几步,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我不吃素。”

    “哦。”苏离停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先前的嬉笑尽数收敛,脸上再看不出任何情绪,掩在暗处的身影修长,生出一种沉默的寂寞和萧索。半晌,他抬眸看着身前远去迷离的背影,眸色加深,一双眸子却亮得吓人,一泊玉般静水动荡成绝世名琴奏春风十里时缠绵的歌,他笑道,“这可由不得你。”

    这确实由不得顾长歌。

    于是晚宴开始后,北齐大臣们纷纷目瞪口呆地看着离皇帝最近的下首宴席上,刚刚走马上任没两天的黎苏御医殷勤地给如今圣上身边风光无限的大红人顾将军布菜。

    有人瞧得更仔细,这分明夹得都是素菜。

    大殿上有懂武的武官看得更是一头雾水——每次顾将军伸筷子想要夹点荤菜的时候,黎御医总是眼疾手快先一步下手——眼看着顾将军的脸都要黑了,什么仇什么怨呐。

    正在大臣们心里纷纷猜测两人是不是在南江结了仇的时候,顾长歌又一次被苏离截胡了。

    她暗暗咬牙,索性一筷子夹住苏离正夹着一块牛肉的筷子。

    “你到底想做什么,苏离?”

    “牛肉吃多了容易上火。”他微笑,安抚道,“乖,你看看你现在火大的。”

    ——“啪。”

    谁的筷子折了。

    顾长歌心底告诫自己,不要和智障一般计较,这才把火压下去,接过苏离递过来的另一双完好筷子,伸手又去夹鱼肉——这个总不会上火吧?

    又被拦下。

    顾长歌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他。

    “小叶子,肉吃多了会脾约的,我这是为你好。”苏离道,顺便还善解人意地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赤根菜,“你先前同我说,你不吃素。这可不好,你不关心自己的身体,我虽愿宠着你,却也不能纵容你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顾长歌眼角狠狠一抽——她虽然不学医,但别以为她不知道“脾约”就是“便秘”的意思,而赤根菜,尤其恰好治这个。

    很好。

    她面无表情的放下筷子,垂眸思索一会儿,抬眸看一眼身旁苏离的酒杯,忽然就笑了。

    赤根菜再好,不如直接来泻药。

    苏离被顾长歌这笑给吓得莫名一抖、寒毛尽竖,他也颇有眼力见儿地懂得见好就收,毕竟给了小叶子这么一次教训,相信她以后也能知道有些伤他心肝脾肺话是断不能随便说的。

    上位被忽略已久的百里陛下注意他们很久了,虽然中间他很多次尝试着移开视线,无果,他索性一口一口喝着酒,看两人“相爱相杀”的对手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他亲手提拔上来的这个“承蒙圣宠”的将军,和眼前这个越看越不是东西的大庆世子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

    有了这个认知的百里陛下有些不爽,顾业算是他的人吧,是吧是吧,这么光明正大的跟别的国家的人这样那样,就不怕他削了他的职?

    还是他这个皇帝,在底下人眼里这么没有威慑力。

    想到这,百里荣晨冷着脸在大殿上环视一周,底下有人接触到这冷冰冰的视线,冷不丁给人家吓得扔了手里的酒杯。

    陛下满意地收回视线,再度看向左手边谈笑自若的两人。

    没错,在陛下眼里,那两个无视他圣威的人就是谈笑自若。

    终于,他冷着脸咳了一声。

    席上所有人都抬头看着百里荣晨。

    当事者却有点儿微微发愣,没想到所有人就这么安静下来了,更没想到自己竟然一瞬恍惚就真出声了。

    他难得感觉到尴尬,又不想下面大臣们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失神,随口道:“宫丞相又没来?”

    大臣们纷纷讶异,丞相这一阵时间尤其猖狂,很多次都没上朝和出席宴席,皇上也没怎么表态,本来以为和他们一样是见怪不怪的了,却不想今天突然又问起来。

    这是打算兴师问罪了?

    于是大臣们心思又活络了,心想宫家本就有失势的征兆,再来了这么个被陛下一手提携、横空出世的顾业,怎么看都是皇上要出手了。

    都是官场老油条,稍稍动动脑子也能立马在心里脑补出一场前因后果、脉络清晰的大戏。

    底下一直跟宫桦不对付的礼部尚书林耀师见缝插针想给宫桦上点儿眼药,恭敬道:“听说丞相大人最近一直在为庶子宫言辉的...伤势奔波,想必是太过繁忙这才没能赴宴,难不成丞相他,没跟宫里打声招呼?”

    他在提到“伤势”时顿了顿,这帝都人人都知道宫言辉伤在了哪,可真要说出来的话就有点儿羞于开口了。

    倒也没有多少人的心思放在宫言辉的伤势上,心里想的更多的反倒是方才林耀师话里话外意有所指提出当朝丞相对皇权的不敬,头垂得更低了。

    林耀师恭敬垂首,掩在阴影中的面色薄薄冷冷。

    和其余朝臣的关注点不同,他更想让皇帝注意到的,是“庶子”这个字眼。

    宠妾灭妻向来为上层官僚大户所不齿,偏偏宫家这个丞相是个“多情”的,爱护他那二夫人爱护得紧,更是对两人的一双儿女好得不得了。只可惜,他死了的亡妻别的什么也没留下,偏偏留了个艳绝天下、冠宠后宫的当今皇后娘娘,也正是因为这个,那个二夫人如今也只能是二夫人。

    皇上向来宠爱皇后,如今听见她本家的庶子庶女们备受关注,说不定会为皇后娘娘出头也不一定。

    不过,皇上他向来冷静克制,出不出手还真是不好说,不过,他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林耀师咬了咬牙,盯着压力抬眸看了眼宝座上的百里荣晨,见他神色平静,一双幽瞳眸光淡淡,不觉暗暗咬紧了腮帮子。

    北齐朝臣都知道当今丞相是个宠妾灭妻的好手,私下里也都隐晦诟病过几句,但还有一个人也是他们都知道却怎么也不敢多说一句不是的人——先皇弘庆帝百里濯,也是个“性情中人”。

    于是,当年还是九皇子的百里荣晨自从皇后生母死后便成了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落魄皇子,尤其是年幼的时候,明明是嫡子,却被后宫里的人害得不成样子。

    弘庆帝也是个狠心的,又一次他就跟在皇帝身后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见到九皇子被当时正得宠的四皇子欺负,愣是冷眼旁观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

    谁都以为百里荣晨早就被弘庆帝放弃了,却不想竟成了最后的赢家,而从他登基以后,这帝都里的大小官员寻常便是再宠爱自家后院里貌美如花、柔情似水的小妾,也是不敢太过声张,生怕一不小心就揭了当今皇帝的伤疤。

    偏偏就丞相是个奇葩且大胆的,尚且宫里还有个做皇后的嫡女,也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宠小妾和庶子。

    单单是看这份敢于和皇室斗争的魄力,林耀师觉得自己也得鼓个掌以表对其的佩服和诚挚的祝福,顺道揪住他这个小辫子,给宫桦上个绊子,不然还真是对不起长久相斗却一直处于下风的自己。

    百里荣晨能听不出林耀师话里暗藏的玄机?

    他冷笑,垂首轻啜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道:“既然丞相如此繁忙,那便告知他,最近的早朝便不用再来了罢。”

    百官皆惊。

    先是南江的宫雍和,那尚且算是小鱼小虾,没兵没权放不到眼里,可如今皇上分明已经把主意打到丞相府上了,这可是宫家的根本,皇上今天弄的这一出分明就是要着手动宫家的征兆。

    坐在稍后面一些的宫毅和宫泽阳也要坐不住了,双双对视一眼,谁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他们宫家内部虽然争斗不断,可也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整个宫家现在主要靠的不还是一个丞相府嘛。

    一笔写不出两个宫字,宫桦不在,他们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

    宫毅起身走至大殿中央跪道:“圣上息怒,丞相他...”

    宫桦他怎样?宫毅想了想,发觉他还真找不着一个好借口来替宫桦开脱。

    “嗯?”头顶上百里荣晨低沉而优雅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怒而威的王者气势,只是淡淡的一声询问似的轻哼,捎带了些沉沉如夜鼻音,一道声息便也是一束王者香,无声潜入夜,潜入人心深处惊醒的繁华梦里,于是,一刹梦碎。

    宫毅心倏忽一凉,额头上冷汗簌簌,他空长着一张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见此情景,紧随而来的宫泽阳暗骂了一声“废物”,紧跟着跪下,高呼道:“圣上息怒。丞相他并非是为了庶子才耽误了宴会,而是在造福我北齐百姓。”

    “哦?”百里荣晨来了兴致,心想这是宫泽阳单纯在给宫桦开脱,还是宫桦真的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宫泽阳也不敢卖关子,只是百里荣晨没让他起来他也不敢妄自起身,便继续跪着道:“前些日子微臣途经襄城平和县时,遇到了一批及其猖狂的人,有点像土匪,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像,后来跟平和县当地官员商户了解到,这些人来到平和县已经有好一阵子了,烧杀抢掠,祸害了好多大户。”

    他身为北齐从三品司巡按察使,职责便是寻访全国各处,一则防官贪官污,二来,也是盯着那些朝廷注意不到的角落,以免出了乱子。

    “微臣直觉此事并不简单,无奈能力有限,只好将此事告知丞相大人。”宫泽阳俯身一拜,“丞相听了这事便立马动身前往,想必是心急到连皇上都没来得及告知。”

    宫毅恰到好处高呼:“丞相大人心系民生,实为我北齐之幸!”

第三百二十六章

    “呵。”百里荣晨轻笑,手中酒杯也轻飘飘放在桌上,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宛若浮云,听在人耳里却重若千钧,“北齐之幸?”

    说这话也不怕闪了牙。

    宫泽阳和宫毅弓腰跪着,反应再迟钝也能察觉出皇帝陛下此刻心情似乎不那么美好。

    宫泽阳将自己方才的话在脑子里细细又过了一遍,突然觉着不对劲。

    刹那间冷汗直流,他抬起头试图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被百里荣晨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

    百里荣晨的视线顺着杯沿仿若剜了个凌厉的刀花看似很随意地直愣愣扔给了底下张着嘴想要说话的宫泽阳,微微俯身眯眼道:“丞相他,什么时候能从司巡按察使的口中截胡朕的消息了?”

    “不,不是”宫泽阳连忙跪伏在地上,“是微臣”

    “难不成是朕的司巡按察使觉察不对,第一时间想要告知的,是咱们北齐权倾朝野的丞相?”

    百里荣晨的话明显意有所指,在场的人谁听不出来,却没有一个人敢接话。

    宫泽阳也被吓得噤若寒蝉,不能再说了,若是他当真把这罪揽到自己身上,那么他今夜散席之后要回的就不是他的府邸,而是皇宫的牢房了。

    他不能罔顾前程,或者说,是不能为了一个本来就有那么些敌对意味的宫桦罔顾自己的官途。

    方才还想着“整个宫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宫泽阳在触及到自身利益后立马改了口,并顺手给宫桦推了一掌,企图将他推向更深的渊底,好将自己完完好好地摘出来。

    他愤慨的表情溢于言表,道:“是丞相大人他,拦了微臣的折子,甚至为了揽功,拿着官途前程威胁微臣不许上报朝廷。”

    百官哗然。

    百里荣晨冷冷的笑,脸上却没有半分惊讶,“朕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丞相有了能越过朕这个皇帝,直接决定一位朝臣乌纱帽戴的是否稳妥的能力了。”

    “还是说,卖官鬻爵?”他心不在焉的拨了拨盘子里的赤根菜。

    底下大臣们却是炸开了锅——卖官鬻爵,这可是死罪!

    宫泽阳和宫毅此时也是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毕竟宫桦他自己作死,怪不得他们。

    就在百官心里暗暗猜测皇上会怎么处置丞相宫桦的时候,却听他突然改了口风,笑了笑:“行了,你们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吧,今日是为了给顾将军他们接风庆贺,就不要聊这些额外的事了。”

    于是又有人心思活络——这是对宫桦“低头”,还是有意指点顾业?

    “至于丞相,既然他这么想去查,那便给朕这个热忱热心的丞相一个发挥余热的机会,下令把襄城平和县的事全权交给他,查不出来就不要上朝了。”

    众人被他口中“发挥余热”一词给吓出了冷汗。

    谁知道这个词指的是宫桦的官途,还是性命?

    帝王心思最是猜度不得,宫泽阳和宫毅对视一眼,还是老老实实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顾长歌挑挑眉,对百里荣晨把自己推出来的无耻行为表示不屑和不满。

    却也知道这多多少少算是百里荣晨对自己和苏离的警告,当下也收敛了许多,老老实实吃了口苏离方才夹过来的赤根菜。

    苏离注意到她的动作,甚是满意地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素菜。

    顾长歌斜睨他一眼——她算是明白了,有些人你越是搭理他,他越能顺杆子往上爬,对待这种人,彻彻底底地无视才是真理。

    冷漠。

    顾长歌安安静静吃菜。

    宫里御膳房的水平还是很高的,她三年多没吃过了,别说,还真挺怀念的。

    苏离果然不作妖了,他端起杯酒,白净指尖捏住杯沿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下,笑了。

    眸光轻瞥,飞霞一般掠开惊艳的弧度,被上座百里荣晨轻巧捕捉,他也举杯,对苏离点了点,示意共饮。

    苏离挑眉,他可没忽略方才小叶子往他杯子里加的那点料,也不相信这小动作能逃得过一直留三分关注在这边的百里荣晨的眼睛。

    只不过,百里荣晨不知道,小叶子方才也大抵是被他气得有些急了,忘了在亓城易堂门的时候她曾经给他喂过一枚解百毒的蛇的内丹,所以她下的这种泻药对他没用。

    就算没那枚内丹,这种程度的泻药也是难不着他的。

    他端着酒杯想了想,心道算了,就当是哄小叶子开心好了…

    于是对百里荣晨举杯一笑,将酒喝了下去。

    清冽酒水顺喉而下,四溢的酒香花一般绽开在舌尖,先是一刹的清凉爽透的果香感,而后晕开一片一片花开水上的温热。

    好酒!

    苏离暗赞一声,恍惚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也只以为是北齐皇宫的私窖独有的口感,瞟一眼顾长歌淡淡的眸色,硬生生压下心头那种不好的预感,心里却盘算着等会儿得让苏壹跟紧了他,以免生出变故。

    顾长歌一口一口喝着酒,心里却觉得有点儿无聊,来趟皇宫,怎么也得找点事儿做,要不然还真对不起斜对面时不时拿狠厉目光盯紧了她,一边还跟身边小厮不知道交谈了些什么的刘熙桥。

    不过,她琉璃星眸珠子般提溜一转,秉承着“有事情要说出来大家一起搞,一个人搞多没意思”的原则,递给旁边又尝了一口酒想找找哪不对劲儿的苏离一个眼神——要不要一起凑个热闹?

    苏离看她——你想做什么?

    顾长歌眉毛一挑——就说你来不来?

    ——来啊!

    苏离眨眨眼。

    ——就你一个人,别让你那些侍卫跟着!

    苏离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又出来了,却还是朝暗处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手势。

    顾长歌眸子一亮,放下酒杯轻咳一声道:“皇上,臣有点儿事要离席一会儿。”

    果然,听闻此言,刘熙桥面上一喜。

    百里荣晨手一顿,“去做什么?”

    “呃…”顾长歌故作面色羞赧状。

    于是大臣们瞬间了然,心里却冷笑——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山野村夫,粗俗!

    百里荣晨倒是反应平淡,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摆摆手道:“去吧。”

    顾长歌起身整了整袍角,低垂的视线却百转千回悠悠瞥过刘熙桥身后正要转身的小厮。

    她有点儿百无聊赖地走在御花园,一边等着苏离过来,一边盘算着刘熙桥会用什么招对付她。

    她前世没怎么在皇宫里待过,对宫里这种阴谋迭起的宴会上一般会发生的腌臜事不怎么了解,不过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照着惯有的套路走,一般是“美人+春药”的标配?

    美人嘛,一般是宫妃,再或者是大臣的女儿,今夜的晚宴没有大臣之女,至于宫妃,貌似百里荣晨也只有一个皇后。

    顾长歌打了个寒颤,和百里荣晨抢女人?还是她这个尴尬的前女友?

    她想,若真有,需要将计就计的话,这等好事还是让给苏离吧。

    毕竟,说不定他过会儿正需要。

    她正想着,身后突然有温热虚虚靠过来,鼻息间是他身上特有的淡淡雪松木香气。

    “等很久了?”苏离声音带笑,低沉而优雅,宛若此刻暗夜中的夜来香,耳边落下的气息也勾人。

    顾长歌歪了歪头,远离身后的热源,顺道往身后剜了一眼。

    苏离轻笑一声,终于站直了身子,走到顾长歌身侧。

    “好了,不逗你了。”他笑,随即正色道,“刘熙桥如何了?”

    “不知道。”顾长歌摇头,“还没有什么动作,至少我没发现。”

    “刘熙桥的段数不像是能难倒你的,我很好奇…小叶子喊我来,是……”苏离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炯炯看向一处昏暗。

    顾长歌也看了一眼那个方向,而后同苏离对视一眼,下一秒身形同时一闪,便一齐消失在御花园中。

    两人跟在那小厮身后,苏离侧头,“这个方向是往哪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顾长歌摇头,“两年前北齐皇宫翻修过,要真算起来,我这也是第二次‘逛’。不过,我看着这四周布景有些熟悉,像是朝鸾殿的方向。”

    说出来顾长歌也震惊——不会真像她猜的那样,刘熙桥这么没脑子要往她身上安个私通罪吧?

    “呵。”苏离笑得有些怪异,“这刘熙桥也是下了老本了,为了一个你,竟然敢动百里荣晨的心头宝。”

    “心头宝”三个字成功地让顾长歌冷笑着斜睨他,她也不说话,单单是拿眼神凌迟他。

    许是夜风清凉,顺着苏离鼓荡的袖口灌进些许,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苏离闭嘴,方才在顾长歌眼里看见的那抹幸灾乐祸的眼神,让他心头淡去不一会儿的不好的预感又上来了。

    他右眼皮一跳,忍不住单单挑高了右眉,视线从顾长歌脸上顺着一抹银白色流泻般的月光划开,再顺着这月光看向隐秘处。

    那小厮果然停在了朝鸾殿外,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

    这行为着实奇怪得很,顾长歌没怎么想明白,干脆纵身一跃跳上了朝鸾殿外院的墙头,稳稳的坐下。

    紧跟着她上来自然是苏离,微微斜着身子坐在了她身后,素手一揽便搁在了她的腰上。

    顾长歌脸有点儿黑,“拿开。”

    只可惜某人对于这占她便宜这方面的事儿从来没有眼力见儿,干脆微微后仰,按着顾长歌纤细的腰肢靠在了身后一棵起到遮挡作用的梧桐树干上,喟叹一声而后道:“这样舒服。”

    舒服个屁!

    这话顾长歌当然没骂出来,她自认素质好,不能跟某些智障一般计较,便不置一词伸手去拿开腰上的咸猪手。

    然后却被苏离眼疾手快地攥在手里,“别动。”

    他下巴靠在顾长歌已经僵硬住的肩膀上,轻轻浅浅的呼吸喷涂在她细嫩的肌肤上,那白绸一般的脖颈和耳垂便染上了粉霞黛色,“这朝鸾殿暗卫尤其多,你再动下去我可不敢保证他们会发现不了我们。”

    听闻此言,顾长歌面上渐渐平静下来,心里却涌上了一股“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懊悔感。

    果然,不出一会儿,身后那人原本清淡的呼吸渐渐加重,灼热的气息重重喷在顾长歌耳垂处的丝缕碎发,搔在她脸颊上痒痒的,让顾长歌的脸也有些发热。

    前思后想,苏离瞬间就明白了自己身上这变化怎么来的,他直起腰,脸几乎窝在顾长歌的脖颈处,咬牙切齿道:“小叶子,解药。”

    这药并没有毒性,内丹根本防不到它,可这药性实在让人难熬,偏偏他怕在百里荣晨眼皮子底下生出事端,便将身上所有的解药类的清丹都放在了苏壹身上,可现在,苏壹压根没在他身边跟着。

    很好,小叶子这是算好了一切。

    他明显觉察到身上某些必然的反应,小心弓了弓腰让某个位置离顾长歌远了些。

    不管平日里的调笑暧昧怎么来,但这种近乎猥亵的唐突是他不能接受的…

    这本来就是一种对其自尊的伤害。

    她应该被她宠在手心掌上,被他守护,也被他尊重,而不是被他尽管不是本意的无礼伤害。

    “解药!”他又说了句。

    “没有。”

    顾长歌也很绝望——她确实算好了苏离的一切,偏偏没算到她也会被迫掺和进来。

    和苏离一样,她进宫的时候,也把身上的这类的解药都放下了,只留了些那种能保命的药。

    顾长歌抿唇——她猜到了故事的开头,却没能猜着故事的结尾。

    身后呼吸越来越重,顾长歌第一次生出这种“自作自受”的后悔的感觉,方想说让他回去找水泡一泡,突然听见里面传来怒斥的声音。

    “够了,百里懿苹!”那女声道,“你还想在本宫这里闹到什么时候!”

    顾长歌立马竖起耳朵——百里懿苹?她怎么到宫月出这里来了?

    “就兴你给皇兄告状,不能我来找你讲道理啦!”

    宫月出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喘气声还有些重,“本宫没有去告状。还有,你看看你这种态度,真是来讲道理的?”

    百里懿苹圆圆杏眼瞪得大大的——她方解除幽禁便来找她,当然不是来讲道理的,是来找这个女人不痛快的。

    心里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她冷笑一声,“像你这种不知羞耻的女人,跟你讲道理有用吗?”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百二十七章

    这种明里暗里的讽刺宫月出听过多少啦,这种程度的她还不放在心上,神情也越来越平静,不出片刻又成了那个雍容华贵、艳绝天下的皇后。

    她比百里懿苹高了有一个头,端着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如果没什么事,郡主便退下吧。”

    “都这个时辰了,太和殿的宴席也快散了吧。”她淡淡笑着,漫不经心地往朝鸾殿外面瞧了一眼,“懿苹郡主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

    “你...”

    “郡主此番前来,是瞒着所有人的对吧?尤其选在陛下设宴的时候,找了这么个空档来见本宫。”

    “你...”

    “环玥,派人去太和殿方向迎一迎皇上。”

    “你不要脸!”百里懿苹终于说出去话来,一张苹果脸涨得通红,“竟然派人去找皇兄来给你撑腰,而且,而且...”

    宫月出摸了摸发髻,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张通红的脸,轻笑道:“而且什么?”

    百里懿苹面露羞赧,半晌才诺诺开口,一双眼却四处瞥,不敢跟面前人对视,“我家母妃说了,女子要贤良淑德,温驯恭俭,夫君在做事的时候,不能去打扰,尤其是大户人家和官宦世家中,女子更应该恪守妇德,只能等自家夫君主动...亲近,可是你身为一个皇后,竟然派人去截胡,你不要脸!”

    说完这话,她一张脸火烧似的。

    “我说小郡主,你是不是只会骂我不要脸这一句?”

    “你怎么...你胡说!”

    宫月出掩唇一笑,端庄大气中又透露出一丝风情和娇气,随即正色道:“郡主还是快些走吧,要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百里懿苹往外望了望,脸色微沉,恰好在外室的小桃走进来在她耳边耳语一番,她终于还是转身。

    宫月出端庄的笑着,“来人,替本宫送送懿苹郡主。”

    “不用了。”百里懿苹已经走至门口,扶着门框的手一紧,稍稍回头冷冷道,“我听说你快要失宠啦?”

    宫月出唇角笑意一僵,眼中笑意也渐渐隐去,“郡主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可当不得真。”

    “是不是闲言碎语我不知道,但我当真了。”百里懿苹转头看向天上冷月,白霜似的月辉勾勒出云的弧度,在她眼里却渐渐凝成一副美人模样,她声音更冷,“宫月出,抢来的东西,终究是长久不了。不是你的,也终究不是你的。”

    说完,她迈步跨出朝鸾殿内殿,声音却还在宫月出耳边盘旋:“皇后娘娘,助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这是一个心思单纯,只会骂“不要脸”的小姑娘终其一生说出的最恶毒的咒骂。

    宫月出面上笑意消失的彻底,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含情脉脉的美眸泛起星星点点的亮光,终于顺着脸颊留下,于是,她眼中的星光,熄了。

    正如她当初抢来并千方百计想要维护的东西,一起离她而去。

    “娘娘,用不用找人教训她一下?”杨环玥看一眼百里懿苹离去的方向。

    “不用了,小孩子心性罢了。”

    “那娘娘...”身后杨环玥走过来,“还要奴婢派人去太和殿吗?”

    “不用了。”百里荣晨转身往朝鸾殿最里面走,“没用了。”

    她近乎无声的低语呢喃。

    “没用了。”她道。

    杨环玥咬咬下唇,跟在她身后走进里面,“娘娘...”

    宫月出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而后朝屋顶上暗暗打了个手势,杨环玥知道那手势的意思——务必让丞相明日来一趟朝鸾殿。

    朝鸾殿外,顾长歌坐在墙头上听屋内声音听得仔细,等到声音终于停了,便看见百里懿苹冷着脸走出来。

    她面色着实不太好,顾长歌看着有些担心,便没有注意道她走至一处假山拐弯初时,那道突然窜出来的人影,两个手刀直接砍晕了百里懿苹和丫鬟小桃。

    百里懿苹此次来到朝鸾殿是瞒着所有人的,所以身边没有带随身侍卫,而这假山石旁本就是一个死角,那些巡查暗卫都没能注意到,唯独顾长歌看见了。

    她恍然惊醒,原来刘熙桥原本的目的不是宫月出,而是百里懿苹,只是,她又奇怪,为什么别人都不知道百里懿苹今夜的行动,却偏偏刘熙桥知道。

    还是说,这只是个巧合,刘熙桥本来的目的,真的是宫月出?

    可是,他也应该知道,朝鸾殿暗卫遍布,单凭一个小厮,是根本不可能得手的。

    越想越乱,顾长歌索性放弃,当务之急还是救下百里懿苹。

    那小厮扛起晕过去的百里懿苹,灵活地避开暗卫和巡逻侍卫,往御花园方向走。

    顾长歌赶忙拍拍身后苏离的肩膀,“快清醒点儿,我们要走了!”

    回应她的只有粗重灼热的呼吸,她皱眉回头一瞧,才发现苏离双眸通红,脸色也不太对劲儿。

    这药性应该没这么大,忍忍就能过去了,为什么苏离反应却这么大?

    她忍不住开口询问:“你......”

    “别问了,快追吧。”苏离的声音喑哑的一塌糊涂,动作却有些慌乱甚至是粗鲁地推开身前靠得极近的顾长歌,先一步飞身而起,往御花园方向掠去。

    顾长歌慢他一步在后面看着,怎么看怎么觉得那身影有些狼狈。

    紧跟在小厮身后来到一处湖边,便见迎面又走来一个侍卫打扮的人。

    小厮将昏迷过去的百里懿苹扔在草丛里,往侍卫打扮的人身后看了看,沉声道:“怎么回事,人呢?”

    “没找到。”那人摇头,“我去过这皇宫里的每一处厕溷找了,都不见人影。”

    听这话,顾长歌瞬间反应过来,这人找的就是她!

    难道真的像她想的那样?

    “那怎么办?”小厮有些着急。

    顾长歌正想听听他们下一步行动,却不想身边苏离不打声招呼突然就出手了。

    顾长歌看着有些目瞪口呆,心里暗道这苏离的火气得有多大啊,一个风刃直接朝脖子上两人割去,一刹便已放到两个。

    手段真凶残,顾长歌心想,看来接下来一定得顺着他的意思来,不然,她可能会被某人报复。

    相比于御花园的火热,太和殿上却是觥筹交错,一片祥和。

    直到远处有宫女大喊起来:“不好啦,御花园有人落水啦!”

    百里荣晨皱眉,“怎么了,这是?”

    旁边李公公一瞧自家陛下这脸色,暗道不好,心想八成要坏事,便赶忙叫人去看了看。

    太和殿上刘熙桥眉间一抹喜色上飘——看来是得手啦!

    虽然和预想的不太一样,但他还是在心里暗骂一声,想不到表面上看起来挺正直的一个人,骨子里却是个这么会玩儿的——竟然在水里玩起了鸳鸯浴?这花样他都没试过!

    很快有太监问话回来,“回皇上,御花园那边,是黎苏御医落水了。”

    黎苏?

    刘熙桥惊愕——什么情况?为什么不是顾业?

    百里荣晨皱着的眉没放开,很明显也搞不懂苏离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不过皇宫里处处有言家卫盯着,应该不会捅出什么大的篓子。

    “带朕去看看。”他起身离席。

    一见皇上都离座了,百官那还敢不站起来陪着,纷纷起身等百里荣晨吩咐。

    百里荣晨挥挥手,“你们都留下,朕一个人去就行。”

    “皇上,一个人太危险了!”刘熙桥赶忙表态,“微臣请旨跟随皇上身侧。”

    “这有什么危险的?朕又不是应付不了。”百里荣晨甩袖作势要走。

    刘熙桥不依不挠,“皇上...”

    百里荣晨停下,回头冷冷看他,“再说了,你跟着去有什么用,真有危险你能解决?”

    一句话堵住刘熙桥,他怔愣半天说不上话来,便见百里荣晨作势又要走,他脑子里灵光一现,“陛下,就算微臣不能解决,可还是能替陛下挡下所有的危险!”

    闻言,百里荣晨唇角勾笑,眸中却没有半分笑意,没有回头,他道:“既然如此,那便跟着吧。”

    刘熙桥终于松了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突然百里荣晨又是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还有谁想来,一起跟着吧。”

    御花园。

    苏离正在水里调息,身体里那股邪火也彻底压了下去。

    此刻他衣襟沾水,露出一小块肌理分明的胸膛,半悬半浮在盈亮的水光之上,雪一片的白,一线锁骨上窝了点点水珠,泛着冷月般的光,倒映他玉肌明光和深沉眉眼。

    如此魅惑,又如此闲雅;如此风情,又如此气度。

    收起内力,他缓缓睁眼刚好看见正往这走着的百里荣晨和刘熙桥等人。

    他挑了挑眉,身子却又往下沉了沉,彻底遮住脖子以下的部分,众人只见他一张风靡了大半个皇宫的脸大剌剌露在水面上,眼角粘一缕黑发,不显狼狈,反而拉长眼角,更添眉眼三分勾人。

    男色惑人——跟来的大臣中有吞咽声响起,有些突兀,还有些尴尬。

    “黎御医,你方才跟朕说有事情要处理,朕看你那焦急的模样,本以为你是去看诊,怎么......就处理到了水里?”百里荣晨站在池边居高临下看他,眸中探究之色明显。

    “臣当然是来处理正事的。”他指指一处花丛后面露出来的一抹粉色袍角,那袍子挂在花枝上还簌簌抖着,“方才微臣手底下的人过来说御花园有小宫女突然浑身发热,恰好微臣就在太和殿,便被人喊过来救急,臣想左右无事,便来看一看,没想到...呃...便看见了这一幕。”

    “然后呢?”百里荣晨没像大臣所想的那样去花丛里看看,反而是神色平淡继续问。

    只不过皇上没下令,他们这些人,就算再怎么好奇也不敢妄动,只八卦兮兮仔细听着。

    刘熙桥却是不安、惊恐齐齐涌上心头,事情显然超出了他的料想,他只盼着黎苏落水这事是个巧合,毕竟皇宫里侍卫和宫女那点事儿虽隐晦,但也算常见。

    “然后啊。”苏离一个眼神冷不丁看得刘熙桥心惊动魄,“微臣方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却听见那宫女大喊救命,再然后,便是被发现后推到了水里。”

    “推进水之后呢?”百里荣晨眯了眯眼,“花丛里那两人晕过去了,你在水里优哉游哉?”

    苏离瞪大了眼睛,眼神委屈道:“臣哪里优哉游哉了,先前扑腾着喊救命也是为了伪装一下,好让那人放松警,争取保一条小命呐!”

    “至于那两人。”他耸耸肩,“也不是微臣能解决的,恶人自有恶人磨,是顾将军救了那宫女,收拾了那小厮。”

    又掺和上了顾将军?

    看热闹的这些官员们瞠目结舌,原本以为不过是一件寻常小事儿,却没想竟也掺和了这么两个人。

    先前一直藏身暗处被忽略的顾长歌听见苏离那句“恶人自有恶人磨”,嘴角狠狠一抽,而后神色平静地走出来,“皇上,还有诸位,好巧。”

    哪里巧了?这明显就是有预谋的!刘熙桥攥紧了拳头,整个身子都在发颤,他没忽略苏离所说的那个“小厮”。

    百里荣晨也注意到了这个词,“小厮?”

    换来身后垂首的刘熙桥又是狠狠一颤。

    “说来这小厮我看着很是眼熟啊。”顾长歌笑着走过来,“方才还在纳闷,这会儿一见着刘大人才想起来,那小厮不就是跟在您身边的那个嘛。”

    跟过来的大小官员眼神不住地往刘熙桥身上瞟,这下又掺和进太尉大人来,他们更不好再开口了,干脆低头装透明,心里也后悔刚刚怎么就没忍住来凑这个热闹,这下好了,一个不小心就很有可能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哦?是这样吗?”百里荣晨负手而立,身形未动,说出的话也轻飘飘的,问的谁却是不言而喻。

    刘熙桥咬牙,“回皇上...”

    脑袋里却是空了一大块,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去看看。”百里荣晨不再搭理他,转头对身侧李德忠示意。

    李德忠领旨正要往花丛里走过去,被顾长歌喊住:“等等!”

    随即她先一步走到花丛深处,先是一脚踢开地上昏死过去的小厮,而后动作温柔地将外袍脱下轻轻覆在宫女身上,一个公主抱把人搂进自己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靠在我怀里,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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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嫡女介绍:
死前一生戎马,却落个爱人背叛离弃、家族喋血火海的下场。今生携怨归来,顾长歌无心风月,却不知怎么惹上这么个丢不掉的麻烦。
他一袭水色长袍,微垂的脸勾一抹含笑唇角,看似缱绻实则幽怨,“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别跟我说你还喜欢他?”
“好马不吃回头草。”顾长歌一根指头推开面前那张放大的脸。
“哦?”他欣然后退,“那你吃窝边草吗?”江山嫡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江山嫡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江山嫡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