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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灯火阑珊     金枝玉叶txt下载     金枝玉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章 双喜临门

    第二天,苏谧起床后觅红进来伺候,苏谧数着床帷的流苏无精打采地道:“我今天只觉得身子乏乏的,不想起来。”

    觅青在一边道,“主子身体这几天老是不好,奴婢看还是早早找太医过来瞧瞧是正理,老是吃以前的旧方子也不是办法啊。”

    “也好,今天你让小禄子去太医院跑一趟,请一位太医过来吧,”苏谧穿好了轻便的中衣,又躺回床上,懒懒地道。

    不一会儿,小禄子就领着一个抱着医箱的中年太医走了进来。

    行过礼后,太医何零恭敬地把两根手指搭在苏谧的手腕上。半响,脸上出现不敢置信的惊喜神色,又反复诊了几次,又问道:“主子最近可是有什么症状?例如,身体疲倦,恶心呕吐之类的。”

    觅青道:“主子最近就是身子易倦,胃口不佳,可是有什么大碍?”

    太医大喜过望道:“果然如此,恭喜苏常在,您是有喜了!”

    “什么,可是真的,何太医没有诊错,”苏谧半信半疑地问道,言语之间惊喜之意难以抑制。

    “呵呵,下官绝对不会有错的,下官最擅长的虽然不是妇科千金,但诊了好几次,自信决不会出错,常在确实是有喜了。”何零喜不自胜地道。

    一时之间,众人皆是惊喜万分。

    “承太医吉言了,妾身要多谢何太医了。”苏谧笑道。

    伶俐的觅青已经取来银子,“何太医辛苦了,这点小小心意还请收下。”

    何零把银子塞进怀里,向苏谧行礼道,“多谢常在的赏赐,依下官所见,常在身体虚弱,应该好好调养,不如下官为常在开一个补身的方子。”

    “有劳费心了,多谢何太医。”苏谧含笑道。

    “事关龙裔,干系重大,不如下官这就和这位姑娘一起前去叩见皇上和皇后娘娘,将此喜讯禀报。”

    苏谧含笑点头,目送着两人远去,她嘴角一丝冷笑。

    看来那本古书上的方子是对的,自己的记性这些年来也没有变坏。她以前在一本秘藏的医术上看到过这个方子,服用之后会使得女子脉象沉滞,如同有孕。前些日子她照料卫清儿的时候就留出了几味药,前些日子又以自己不适为由,向太医院要了几味药,终于凑齐药材,配置出来。

    等了不多时,就看见高升诺带着几个小太监急冲冲的跑进来。“传皇上诏,常在苏氏,晋为美人。”苏谧跪下谢恩,高升诺连忙上前亲自扶起苏谧,道,“地上凉,主子快请起,主子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老奴可不敢担当啊。”一边搓着手喜气洋洋的对苏谧道:“恭喜苏主子,恭喜苏主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皇上知道后也欢喜地不得了,急急地命议事的几位大人散了。马上就要赶过来了。”说着又是一连串恭喜。

    不久,皇后也知道了消息,立刻传过话来,命苏谧先不要起身,不一会儿,就乘着凤辇赶到了。

    采薇宫又是一阵忙乱恭迎凤驾。

    玉蕊搭起帘子,皇后快步进了暖阁,身后还跟着太医院副院判最擅妇科的秦太医并提着医箱的小太监。

    苏谧就要起身拜倒,皇后连忙拦阻道:“妹妹且不忙这些繁文缛节,皇嗣的事情要紧,快快躺回,本宫特意把秦太医从刘才人那里叫了过了。”

    玉蕊立刻上前扶着苏谧又躺回床上。皇后微一示意,秦太医立刻上前为苏谧诊断起来,“回禀娘娘,确实是喜脉,娘娘大喜,皇上大喜啊。”

    “可是真的!”还没等皇后发话,帘子一掀,齐泷大踏步地走了进来,一脸难以置信的喜色,他身着九龙彩绣黄袍,头戴紫金冠冕,还是朝堂上议政时候的装束。

    “千真万确啊。”秦太医连忙拜倒禀奏道。

    苏谧也要挣扎着下床,齐泷连忙拦住她,坐到床畔,喜不自胜地道:“朕早说过不用这么多礼,真是难为你了,原本身子就弱。”

    “能够为皇上尽心,是苏谧的福气才对。”苏谧一脸幸福地看着齐泷,脸色微红,娇媚如玉。

    “只是苏常在身体荏弱,须得好好调养,不如微臣为……”

    “什么苏常在,是苏美人才对。”齐泷目不转睛地看着苏谧,打断了秦太医的话。比照绮烟的旧例,苏谧也晋了两级。

    “是、是,苏美人的身子柔弱,虽然胎像还算稳重,但不易劳苦操心,待微臣为开几付补身养生的方子为娘娘尽补。”

    “好,苏美人的身子就由你好好照料。你是太医院的老太医了,朕也放心地很。”

    “皇上,如今两位妹妹连接有孕,正所谓好事成双,实在是我大齐的吉兆啊。”皇后也在一旁笑道。

    “臣妾多谢皇上和皇后娘娘关怀,皇上的眷顾和皇后娘娘的如此爱护,臣妾实在是无以为报。如今终于能够为皇上为大齐略略尽心。”苏谧感动地道。

    齐泷更是龙颜大悦,揽住苏谧,轻声细语,苏谧柔声应对。皇后在一旁含笑不语。

    很快各宫都得到了消息,整整一个上午采薇宫都是迎来送往,好不热闹,小禄子等人忙得脚都不沾地了,一时之间,各宫各院都备齐了礼物亲自送过来,各宫妃嫔,各色人等,态度都忽然亲热起来,只是这些亲热和煦的笑脸底下是个什么样子,就没有人知道了,苏谧也没有什么兴趣探究,她知道,这些笑脸也罢,礼物也罢,奉承也罢,不过都是朝着她肚子里那块儿压根儿就不存在的肉来的。

    到了下午,太后的赏赐也到了,比照着绮烟那里的,一般多少。

    原本上午还兴致勃勃的觅红都忍不住道:“真是手都软了,刘才人那里不知道如何光景,原来收礼也会这么辛苦。”

    直到晚上,齐泷为了让两人安心养胎,特地命高升诺传出了旨意,闲杂人等皆不可探视,采薇宫这才清闲下来。

    “今晚皇上翻了谁的牌子?”用过晚饭,苏谧问道。

    小禄子到外面稍微一打听立刻进来回禀,是歇在云妃那里了。

    妃嫔有孕之后就不能再侍奉圣驾,如今又是云妃翻身的好机会了。

    “嗯,”苏谧沉默了片刻,道,“觅青,帮我收拾一下,我要去拜见皇后娘娘。”

    “主子,这个时辰了,宫门快要落锁了。”觅青忍不住劝道,“不如明天再……”宫中规定亥时末中宫门落锁,各宫皆不得走动。如今已经是戌时末了。

    “不必担心,一个时辰足够了。也不必叫车辇了,就这样过去就好。”苏谧坐到梳妆台前,从容打扮起来。

    凤仪宫中依然灯火通明,看见苏谧二人的身影走近,早有小太监上前问了,立刻飞身跑进去通报,不一会儿苏谧就被迎进了正殿。

    皇后今日的态度依然亲热而又不失大方,“天色已经晚了,不知道苏美人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今日早晨婢妾本应过来向娘娘请安,却因事延迟,婢妾特来请罪。”苏谧盈盈拜下,恭顺地道。

    “苏妹妹这是什么话啊,你平时服侍本宫从无不妥之处,今日未到不过是因为龙裔在身,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若是各位妹妹都能有这一天,为皇上、为大齐添子添福,本宫真恨不得这凤仪宫中日日无人才好。”皇后哑然失笑,顿了顿又一脸关切地道:“如今天气寒冷,苏才人身怀龙裔,要记得为腹中的胎儿着想,不可轻率啊,如今天色已晚,外面又路滑雪大……”

    “其实,婢妾今日打扰娘娘就是为了婢妾肚子里的孩子。”苏谧低头道。

    “啊,孩子?不知苏美人的意思是……?”皇后疑惑地道。

    “苏谧此次贸然前来是想请娘娘收养苏谧腹中的这个孩子。”苏谧咬了咬牙,说道。

    “什么?!”大殿里传出茶盅与茶盖清脆的撞击声,饶是皇后素来沉稳优雅,也不禁有些惊讶失措。

    “苏美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没有听错吧?”她定了定神问道。

    “请娘娘明鉴,苏谧身为卫人,出身又微贱不堪,如今得蒙圣宠已经是天大的福份,怎么有资格再抚育皇嗣呢。”苏谧柔弱地道。

    “苏妹妹这话可就不妥了,”皇后正色道:“卫国既然已经归顺我大齐,就都是我大齐的子民了,那里还有什么卫人齐人之分,再说,虽然妹妹出身是……但只要皇上喜欢就好,看看云妃,出身不是一样的……。妹妹如何能因为这些舍得自己的亲骨肉呢?自古以来可是母子连心啊!”

    “请娘娘明鉴,婢妾正是为了孩子着想,才有此一举的,纵然皇上和娘娘宽宏大量,不计较苏谧的出身,但,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岂会不计较一个……,对孩子将来的前途无益,还请娘娘成全。婢妾虽然无知,但也愿效敬顺太妃的旧事。”

    敬顺太妃是旧梁时人,为梁宣帝妃子,本来只是个微末的浆洗宫女,一次被宣帝经过宫院时临幸,她姿色不过尔尔,宣帝临幸她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之后很快就把她忘到了脑后。不想,就这么一次的光景,她竟然就有了身孕,宣帝子嗣甚多,她又只是个宫女,之后也不过依例晋位为常在,只后再也没有一次承宠晋位。她自知身份卑微,为求自保,将所生的皇子献给一直无子的当朝萧皇后抚养,之后在萧皇后娘家的扶持下,这个孩子继承了皇位,奉萧皇后为太后,他从小由皇后抚养长大,自然感情深厚,对太后一直恪守孝道,礼敬有加,而敬顺夫人作为皇帝生母也晋为太妃,安享荣华富贵,反而比很多出身高贵的妃子尊荣得多。

    皇后一时间静默不语,大殿里陷入一片压抑的静谧中。半响,皇后笑了笑道:“唉,难为你一片苦心,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这皇家与普通人家又有什么不同,你只管好好养胎就好,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苏谧低头称是。

    “说起来,前天的事本宫还没有谢谢你。”皇后轻轻抿了一口茶,淡淡地扫了苏谧一眼,笑道:“倪贵妃与本宫一向不合,昨天如果不是你提起刘才人的身孕,本宫只怕难免要受皇上的责罚了。”

    “娘娘吉人天相,洪福齐天,岂是奸伪小人所能得逞的。”

    “功劳就是功劳,这个宫里,有谁对本宫好,有谁在打本宫的主意,本宫都清楚地很。”皇后婉然一笑,直视苏谧道。“本宫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人。”

    “婢妾虽然愚昧卑微,但也愿意为娘娘分忧解难。”苏谧连忙离座拜倒。

    “你与刘才人同时承宠,又同时有孕,而且又是姐妹情深,也算是宫里的一段缘份,如今她晋了才人,依本宫见,你也应当与她同列才对。”皇后俯视着下面的苏谧,温和地笑道。

    苏谧大喜过望道:“蒙娘娘大恩提拔,苏谧感激不尽,日后一定尽心尽力,报答娘娘的厚爱。”

    皇后满意地一笑,道:“你既然有这个心思,本宫也甚觉欣慰。如今天色也晚了,宫门马上就要落锁,你先回宫去吧。”

    苏谧躬身告辞。

    “对了,这几天你身子又不好,先不用每天过来请安了。”皇后垂下眼帘道。

    “是,婢妾尊娘娘懿旨。”苏谧告退而去

    望着苏谧远去的背影,皇后陷入沉思,指甲上镶满金花的玉钩护甲轻轻敲击着楠木雕花桌面,发出金石般清脆的响声,在静谧地大殿里格外悠扬。

    “依你看,此事如何?”

    一旁的玉蕊躬身道:“依奴婢看……至少有八成是真心的,她现在虽然得宠,然而不过是仗着年轻美貌,她一个微末的宫人,无依无靠,想要以娘娘为靠山,也不奇怪,所求的不过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而已。”

    “那还有两成呢?”皇后神色不变地问道。

    “恐怕……是对宫里一连串的小产滑胎有所怀疑,对娘娘虚与委蛇,想借娘娘为依靠,以求平安产下孩子。”玉蕊头低低地,声音轻微地似乎察觉不到。

    “哼,就算是虚与委蛇,本宫也不怕,难道她一个府库贱役还能翻得出本宫的手掌心?”皇后放松下来,向后倚在软垫上,轻笑道。

    “娘娘还是小心为上,万一又是第二个云妃。”

    “啪”一声,杯子远远地摔了出去,细纹金瓷的质地与镂花青砖的地面撞击发出清远刺耳的声音,玉蕊忍不住一颤,皇后的声音阴冷中带着一种怨毒。“曲怡然这个忘恩负义的奴才,枉本宫栽培她一场。”

    她出身名门贵阀的王家,太后又是自己的亲姑姑,本以为就算得不到盛宠,后位也是稳如泰山。刚入宫时确实如她所料,皇上对她的宠眷虽然不深,却也不算单薄,一个月总会有七八天留在她身边。可是几年下来,任她如何求神拜佛,偏方补药的法子用尽,却一直没有身孕,这几年,顾忌她身后的势力,皇上表面上对她还算敬重,但私底下却是不冷不热,时常有怨言了。偏偏这时后宫里又进了一个倪晔琳,皇上对倪家又极为倚重,对她们王家却一再顾忌,硬是将她的地位压了下去。

    曲怡然刚进宫的时候,正是倪晔琳盛宠之时。

    那时候,就算她贵为皇后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暂时托病不出。后宫几乎是倪晔琳一人的天下。

    曲怡然进宫之后,看到齐泷看她的眼神,她就明白自己的转机到了。

    她大力支持扶植曲怡然,果然不负她所望,深蒙盛宠,自己又暗中命家人搜集倪家骄横自满,居功自傲的事端时不时禀奏皇上知道。双管齐下,终于使得倪贵妃失了宠。

    可是之后不久,曲怡然的位份越晋越高,而且数次为自己的父亲求官都深深地让她警戒。如今,云妃的父亲都升到从四品的盐运使司运同了。而且自从云妃怀了身孕,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表明上对自己恭顺如前,暗地里却对自己开始防备起来。

    “她还想给再为自己的父兄族人求官?岂不知道本宫早派人把你父亲在乡里横行霸道,违法不轨的行为上报给皇上知道,哼,还想再去求官……”皇后轻蔑地笑了。

    “可是娘娘,刘才人那里该如何处理呢?”玉蕊问道。

    “西福宫里的事情先不用管,本宫自然有计较。倪贵妃在打什么主意本宫岂会不知道?她原本是想栽培刘绮烟,可是没料到刘绮烟这么快就有了身孕,反而成了她的心腹大患。哼,早就是本宫用剩下的手段了。”

    倪贵妃想利用刘绮烟来分云妃的宠,手段与当年皇后对付她如出一辙。

    烛火明灭,阴影交错,映地皇后的脸容也仿佛晃动起来。

    玉蕊低头不敢言语。

    月色如霜,银白的光辉撒落在大地上,地面上还铺着厚厚的积雪,细小的雪粒飘落在天地间,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清冷如水。

    觅青扶着苏谧,慢慢走在回采薇宫的道路上。

    “你有什么话就说罢,反正左右都无人。”行至半路苏谧忽然道。

    “主子何必非得用这种手段呢?万一被揭穿,只怕……”觅青沉默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还是觉得这次的计划太险了吗?可是若不兵行险招,怎么有足够的机会和依仗投靠皇后呢?”

    “主子何必非得投靠皇后呢?如今皇上对您的宠爱其实已经不逊于云妃,有皇上的宠爱在……”

    “皇上的宠爱?”苏谧冷笑起来,声音说不出的尖锐讽刺:“皇上对我的宠爱,不过是因为我的年轻美貌和闺帷之乐。别忘了,过了年马上就是新的选秀,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更加年轻美貌的绝色佳人进来。我的宠爱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再说,我身上的宠爱就算再重,难道还能比得过当初的云妃吗?可是看看如今的她……”

    “可是皇后精明强干,奴婢只怕……”觅青忧虑地道。

    “投靠皇后也是迫不得已,难道我不知道这无异于与虎谋皮。”苏谧苦笑着:“可是不借助王家的力量,我一个微末的宫女,一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亡国女子,凭什么与倪家斗,凭什么扳倒倪家,为家人报仇呢?倪家既然杀我全家,我岂能不加倍报复。”月色之下,苏谧清雅秀美的面容说不出的冷冽。“这次的“身孕”,只要利用地好,不难让有些人狠狠地摔个跟头。”

    觅青看着苏谧溢满恨意的神色,想要说什么,嘴唇略略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暗暗轻叹了一声。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夜色迷茫,前路似乎永无止境一般……

    齐史司寝监彤史记:隆徽三年十二月十七,刘氏孕,帝大喜,晋才人位,未几,苏氏有孕,晋美人,十二月二十一日,后向帝进言,苏氏,温良恭顺,谦和知礼,遂又晋才人。

    二人皆承宠不足两月而孕,大齐吉兆也,时近年关,瑞雪天降,一时之间,百官纷纷上表朝贺,宫中喜气洋洋,帝与后皆悦。

第九章 步步惊心

    “这就是郑贵嫔差你送过来的安胎药?”苏谧披着一件狐皮小夹袄,挽着一个松松的发髻,坐在暖阁里,倚着锦绣花纹靠垫,漫不经心地问道。

    “只是我们娘娘的一点心意。”香霖一脸艳羡地看着屋里的诸般陈设,眼角闪过一丝忌恨,低下头去道。

    “既然是郑贵嫔的药,替我多谢郑娘娘了。”见苏谧示意,觅青立刻上前接过来放置到小茶几上。

    “你们主子还还好吗?”苏谧含笑问道。

    “回才人的话,我们娘娘一切安康,谢苏才人记挂。”

    “这些日子我是在是太懒,疏于走动,一直没有去向郑娘娘请安,实在是太失礼了。”

    “才人太客气了,才人身怀龙裔,自然应安心静养,我们娘娘也时常挂念着才人的。”

    “哦,”苏谧随口应着几句。

    “才人……”眼见觅青把那碗药放置在茶几上之后,苏谧就一眼也不再看,香霖忍不住道。

    “什么?”苏谧问道。

    “那药如果凉了只怕就要无效了,才人还是趁热喝才好。”香霖低声道。

    苏谧忍不住想笑,这个丫头空有野心,道行却太浅了,如果真有惠儿的机遇,恐怕下场也是一个样。暗暗叹了口气,道:“既然是郑娘娘一片心意,觅青,帮我拿过来吧。”

    苏谧从觅青手中接过药微微抿了一口,苦涩的感觉滑过舌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香气。如果不是自己精通医理,对药物的感觉远胜常人恐怕也品尝不出来。

    是什么?不像是红花,麝香之类的平常药物。

    郑贵嫔干的?不会,她久已失宠算计也算计不到自己头上来才对。

    皇后?难道自己那天的表白有什么问题?可是也不会这么快动手。

    倪贵妃?对了,郑贵嫔的父亲……

    “听说,郑贵嫔的父亲郑将军在倪大将军的麾下效命,最近很得倪大将军重用,连皇上都时常称赞勇猛无敌。”苏谧忽然抬头闲扯一般问道。

    “正是。我们家娘娘是郑家的大小姐。”香霖不知道苏谧忽然之间怎么会问起这个,觉得疑惑却不敢不答。

    “说起来,原本大家都是一个宫里的姐妹,如今反而倒是比旁人都更加生疏了,实在是我的过错,过几天我就去采薇殿拜望郑贵嫔。”苏谧笑道。

    她抬起碗来,一饮而尽,这些诡计都是冲着她肚子里的“皇嗣”来的,想来她们也不敢下什么厉害的毒药,免得露了行迹。

    香霖松了一口气,苏谧看在眼里。“郑贵嫔费心了,苏谧改天一定亲自拜访,好好感谢娘娘。”苏谧的笑容亲切而又温柔。

    又客气了几句,香霖告辞而去。

    “主子,真的要喝吗?还是召太医过来先看一看的好。”觅青看着香霖走远,问道。跟着这碗熬好的药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好几包呢,说是留着以后请主子慢慢喝的。

    “拿过来我看看。”苏谧伸了个懒腰道,整天这么坐着哪里也不能去,真是累也累死了。

    觅青拿过一包来,苏谧仔细地翻检开。

    确实是一包安胎药,药材名贵又合理,只是其中加了什么……闻了闻,又找了一些放到嘴里。

    果然如此,专门找来这种东西,倪贵妃也算有心了。

    药里加的是红萝藤,这种药材极其名贵,是一种很罕见的补药,长期服用可以使人肌肤细腻,光泽焕发。原本只有海边的悬崖峭壁上出产,采摘不易,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不过孕妇如果喝了,对孕妇本身是没有什么害处,但是生下来的胎儿却会变成白痴,而且活不过两三年。

    此药暗褐色,而且香气与安胎药中的一味极其相似,此时又被研成粉末撒在药里,就算送到太医院里检查也难以看出什么端倪,还真的费了不少心机。

    “主子,这些药真的每天都喝吗?”觅青又一次问道。

    “喝,怎么不喝,我还应该好好谢谢她呢。”苏谧将手中的药材扔进包里,拍了拍手笑道。

    “要不要先请太医过来检查一下,万一……”觅青谨慎的问道,就算不用担心胎儿,苏谧的身体也是需要考虑的。

    “没有什么万一,”苏谧笑道,“这药没什么害处,再说,我倘若是不喝,怎么能够叫这些人放心呢?”

    自己如果这次不中计,她们势必还要再想别的法子,手段层出不穷,反而防不胜防。自己喝了药,既挡下了这些算计,又美容养颜,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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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好美的梅花啊!”绮烟忍不住从台阶上跳下,一边赞叹道。她一身绯红的石榴花锦衣,外面罩着银狐披风,随着她的跳跃,髻侧的步摇剧烈地晃动起来,环佩叮当,发出悦耳的声音。

    看着绮烟的动作,她身边的随侍丫头脸色都变了,万一皇嗣出了什么差池,她们可都是只有被打死的份儿啊!

    “慢着些,小心别摔着。”苏谧穿着素黄银花的对襟长裙,青缎子的披风下露出浅浅的拖碧裙裾。手中抱着小暖炉含笑跟在身后。

    十二月二十二日,连降了好几天的大雪终于雪止天晴了,宫中梅花争相怒放,幽香四溢,大内皆闻,再配着洁白的雪景,更是一派香雪无垠的秀丽风光。

    宫内好事成双,齐泷近来也是也龙颜大悦,早早下了旨意,要召众妃于梅花开的最艳的天香园中赏梅开筵。

    原本宴会要到酉时才开始,可是一大早绮烟就到了采薇宫,拉着苏谧想去见识见识天香园中的梅花,如今离筵席开始还有两个时辰,足够他们把天香园游玩个够了。

    自从怀了身孕,皇后特意下旨免了二人的日常定醒,平时闲暇无事,绮烟到苏谧这里反而走动的勤快了。

    知道苏谧也有了身孕之后,绮烟完全没有平常嫉妒的情绪,对她来说,怀孕虽然是天大的喜事,但这种观念认识完全是她从小被教育和四周如潮的奉承的结果。其实,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对于自己的身孕有一种对于未知事物的天生的恐惧,得知苏谧也怀了身孕,她反而生出一种有了同伴的感觉,没有了孤离感。

    今天绮烟兴致勃勃,她进宫最初,因为只是个卑微的宫女,自然不能够到处走动。晋了主位,成了妃嫔,又被逼着学习一大堆的规矩礼仪,每走一步,甚至抬手弯腰吃饭睡觉无一不要讲究规矩。怀了身孕之后,身边的人都变得加倍唠叨起来,平常整天对自己说着“规矩”二字的人倒是少了,可是全变成“小心,为龙裔着想,不可……不可……”这些话,使得天性活泼的她想出去玩耍都没有地方。整天就困在西福宫中,想要到院中散个心,都众口一词地规劝,“外面风大路滑,万一闪了身子,动了胎气就万万不可了。”想要到别宫去玩耍,自己又只有苏谧一个人相熟。所以每天只能跑去采薇宫。

    今天终于有了皇上下旨的筵席,这个名目可算能够让她们出来好好玩个尽兴。

    两人踏进梅园,忍不住惊叹皇家园林的奢华,难怪众人皆说宫中园林以天香园为冠,天香院位于太掖池畔,原本是数十年前大齐的一位君王为生性酷爱梅花的宠妃香妃所布置的园子,而且还特意以爱妃的名字来命名为天香园。

    两人一踏进园内就觉幽香扑面,心神欲醉。

    梅花开的正艳,放眼望去,宛如一片片彩云,漫漫相连,粉红、艳红、鹅黄、淡绿……各种颜色的梅花妍斗艳,枝头上,花瓣上依然有昨夜的残雪,更有一种“雪压梅白,梅胜雪香”绮丽盛景。两人沿着院中小径漫步而行,真是步步皆景,处处如画。

    正游赏地开心,走过一段路,却远远看见一排人影,是一队大内侍卫领着一群抬着箱子的太监。

    侍卫中当先一人身材挺拔,着玄色金边的侍卫统领服色的武士服,眉目俊秀,神采飞扬,他眼力极佳,隔得远远地已经看清楚两人,飞快地扫了一眼,低下头去,眼中却忍不住闪过惊艳的神色,待走得近了,众人都看见苏谧和绮烟二人,连忙跪下行礼。

    尤其是其中的侍卫,连头都不敢抬。平时后宫中也有负责警戒的侍卫,但今天的筵席在后宫深处,为了保驾,调派了很多前殿的侍卫入后宫负责保护,平时这些侍卫多任职在乾清宫一带,后宫禁地非得令不得进入的。他们虽然不知道二人的身份,自然知道这里的女子皆是帝王眷属,不是这些年轻男子所能看的。

    绮烟见了那些箱子忍不住好奇问道:“这些是什么啊?”

    “回禀刘才人的话,”太监中领头的是高升诺身边的徒弟钱连,自然认得绮烟和苏谧,“这些是准备晚上的筵席用的花灯和烛火和一些杂耍道具什么的,奴才们正要抬到正殿里去布置。阻了两位主子的路,还望恕罪。”

    绮烟听了大喜,“有花灯,快拿出来给我看看,以前在家里常玩的,可是进了宫里就再也没有见过。”

    “主子吩咐,怎敢不从,”眼前几位都是宫里正红的主子,钱连巴结还来不及,当然一口答应:“快打开,请刘才人挑几只新鲜的。”

    抬箱子的太监中立时就有几人不易察觉地变了脸色。

    绮烟兴致勃勃的正要走过去。

    苏谧拉了她一下,道:“他们又没有准备好,妹妹先不要急,等到了晚上,想看多少有多少,何必急在一时啊。”

    如果眼前只是一队太监,以二人的盛宠问他们先要几只花灯玩具什么的玩耍倒是没有什么不妥。可是如今眼前多是年轻侍卫,两人在这里盘桓久了难免要落有心人口实了。

    绮烟看看身后,自己身边的宫人也都露出不同意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行为恐怕又不合了什么规矩,失望地道:“好了好了,那就等晚上再说吧,反正晚上拿也是一样拿的。”

    这时,队伍中的几人似乎松了一口气。苏谧看在眼里,忍不住生了疑惑。刚才她就注意到那几人变了脸色,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偏偏说不出来。她问道:“这些东西现在就要抬到正殿去吗?是宫里的作坊自己制作的吗?”

    “回主子的话,有些是宫里的作坊制作的,也有些是戏班子里头定制了带进来的,都是因为今晚的表演特地带进来的道具。这就要送过去装饰大殿的。”钱连答道。

    “已经检查过了吗?可不要有什么坏的啊,否则耽误了今晚的兴致,你们可是吃罪不起。”苏谧笑道。

    “主子吩咐的是,奴才已经仔细地检查过了。”钱连谄媚到,心里也忍不住有点着急,其实这些从宫外定来的花灯器具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好几个时辰,自己虽然把戏班子的人痛骂了一顿,但是骂归骂,此时再去换一批铁定也赶不及了,而且,对方及时地递上来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看在白花花的银子的面子上,他也不能太计较了,于是,骂了一顿,匆匆粗略的翻检了一番,就连忙命人抬了进来。

    “这几位倒是面生的很,好像不是内监吧?”苏谧看向中间几个穿着虽然整洁,但明显杂役打扮的人,什么时候宫里可以任由男子出入了,就算是杂役如果是经常出入内宫的,也是有专门的太监承担的。

    “哦,主子误会了,那几个都是戏班子的工匠,因为今晚的筵席上献艺的班子是皇后娘娘特意命人从民间找来的,听说还是很有名气的班子呢,为了今晚表演,这些花灯器具的布置还要听听他们的意见。都是一群粗鄙之人,没见过世面的,实在是污了主子的眼啊。”钱连交待道。

    几个班子里的人都低下头去,看不出什么端倪。

    “好了去吧,可不要耽误了时辰。”看到钱连一副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苏谧笑道。

    也许他们是怕绮烟随手胡乱翻找,弄坏了东西,罪责自然又要算到他们身上吧。看着他们走远,苏谧暗道,是自己太多疑了。

    “姐姐,我们再过去那里瞧瞧吧。”绮烟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算了,真有什么差池也不会与自己有关,轮不到一个小小的才人来管。她放下心来,看着绮烟所指的方向,是太掖池飞桥那边。

    从正殿里出来,慕轻涵松了一口气,把人送到就交接完毕了,殿里的布置不归自己管。和这帮不阴不阳的太监一起共事真让人烦闷不堪,幸亏自己在前面当差,不是后宫的侍卫,不用每天对着这些人。

    接下来还有巡视外围的工作,他迈步从台阶走下,不知道廷宣那小子到哪去了。

    “倪副统领呢?”他问身边的手下。

    “刚才好像是去太掖池那边巡视去了。”一旁的侍卫回答。

    “他手脚倒是快,你们先在这附近看看,仔细检视一下,我去去就来。”慕轻涵吩咐完毕,转身向太掖池走去。

    大殿里,指使着手下的小太监把花灯彩绣挂好,钱连松了一口气,可算赶上了。

    “有劳公公了,剩下的我们活儿这些粗人来干就好,”一个身材高大、国字脸庞的中年男子向钱连施礼道:“只是这次手下人手脚慢了,迟了两个时辰的事,还请公公多多包涵啊,以后一定不敢忘了公公的好处。”

    “申老板客气了,”眼前这人就是申庆班的班主,想到刚刚从对方手里接过的那张银票,钱连说话也稍微放客气了一点:“今天的戏可是重要的紧啊,不仅万岁爷,各宫的娘娘们,说不定连太后她老人家都要过来,演的好了,你们申庆班可就要名声大振了,以后一定是财源滚滚呢。”

    “这都是公公提携的恩德啊,这次我们申庆班的场子能够成功,在皇上、在太后面前大大的露了脸,一定不敢忘了公公的大恩大德,回去一定为公公立牌烧香才好。”中年人恭声笑道。

    “好说,好说,”钱连挥了挥拂尘,尖细的嗓子打着官腔道:“剩下的就先交给你们了,可要好好干,咱家先去偏殿那边看看,回来再检查这里。”

    “是、是、是,一定不让公公失望……”中年人一脸谄笑着送走了钱连。

    走出正殿,钱连忍不住摸了摸怀里。嘿嘿,五百两啊!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申庆班油水也这么足,这么容易就发了一笔,而且没有人知道,用不着跟那个吸血扒皮的师傅分成。嘿嘿,这种事情要是在多一点就好了。忙了一天了,先去偏殿那边歇息歇息去,钱连乐哉哉地转身向后走去了。

    太掖池建筑在后宫偏西北,占地面积极大,远非其它两处池子所能够比较的。从天香园中有长廊曲折地深入湖中,便于观赏风景,湖中还有几座小岛,都在其上筑着凉亭,周围栽种各色名花,供妃嫔们游湖劳累时停舟靠岸,休憩玩赏。眼下还不是开放的时节。看去只是几座孤零零的荒芜小岛。小岛中近岸的一处与天香园有飞桥相连,建得迤俪蜿蜒、地势极高。

    “主子万万不可啊!地势危险,万一有什么闪失,岂是我们所能担待的起的。”不等苏谧说话,绮烟身边的宫女萃儿就忍不住哀求道。眼下大雪未化,路面极滑,那处桥可是陡峭拔高的所在。

    “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我是主子还是你们是主子。”绮烟气冲冲的说。

    几个人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苏谧,指望着苏谧出言阻止。苏谧却也是一阵新奇,她还从未见过这种建筑,自然不会理会几人的眼光。众人无奈,只好跟在身后。

    两人踏上飞桥,放眼望去,眼前顿时豁然一亮,太掖池的风光尽收眼底,斜阳之下,雪湖凝冰,茫茫一片,其中点缀着几处小岛,岛上亭榭环绕,眼下就已让人感觉匠心独具,等到了春天百花盛开,必然更是一派水光粼粼,花香荡荡的绮丽美景。

    转过身来,是一片梅林,从上向下望去,整个天香园更加动人,如香雪花海,汹汹绵延。偶尔一阵寒风吹过,花瓣伴着雪粒漫空翻飞,如天女散花,暗香浮动,缤纷风liu,蔚为壮观,比之从平地上观赏又精彩百倍。

    从梅林的边缘,奢华的宫殿楼阁蔓延铺陈开来,高阁亭台错落参差,映衬着西天的晚霞,只如天上宫阙一般,令人恍惚只觉此身不在人间。

    好一派繁华富丽的风光,看着眼前的美景,绮烟忍不住感叹出声,身边的宫女也禁不住陶醉其中。

    苏谧眼中一片目眩,心中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只觉得这气派的宫殿楼台,宛如一头远古洪荒的食人巨兽,无声地沉默等待着,背后那嫣红的晚霞更如同血光般的色彩,让人头晕目眩。世人只见到眼前的富丽堂皇,却不知道到有多少的肮脏污秽蕴含在其中。

    “好了,这里风太大,不要呆久了,我先下去了。”看得久了,只觉得自己也要沉沦下去了,苏谧不想再多看,转身漫步下了飞桥。

    绮烟迟疑了片刻,恋恋不舍地跟在后头,这么美的景色,姐姐也不多看看。

    刚迈开步子,绮烟忽然发现了什么兴奋地伸出头去,“快看啊,姐姐,下面有小船啊,到了夏天,我们可以划船玩。”宫内的三处池子里都常备有供妃嫔使用的小画舫,现在是冬天自然不会有妃嫔有游湖的兴致,所以小画船都整齐地泊在桥底下。

    “小心一点,不要掉下去了。”苏谧已经下了桥,笑道。

    “怎么可能,栏杆这么硬,”绮烟笑着应道。“啊,等等我!”看见苏谧已经要进了梅林,绮烟连忙快步走下,这时,忽然脚下一滑,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绮烟猛地栽倒,倚向一边的护栏,被护栏一挡,原本身边的护栏就很矮,绮烟竟然一头往桥下栽去。

    众人顿时一阵惊呼,下面都是水,绮烟这一头栽下去,虽然性命无碍,可如今池子里的水寒若冰雪,恐怕孩子……

    就在这时,岸边一道黑影飞一般掠过,在半空中伸手揽过绮烟的身体,直坠下去,在桥下的小船上轻轻一点,飞快地掠到岸边,正停在苏谧身边。

    这一刻的变故太剧烈,众人还都没有回过神来。

    苏谧往后略退了退,凝神一看,是一个年约二十三四的侍卫,眉目英挺俊逸,气度温和,同样一身玄色金边的侍卫统领服色,却不是刚才遇到过的那个。

    他一手揽着绮烟猛地抬起头来,正对上迎风伫立在岸边的苏谧,只觉得眼前人素衣翩翩,肤腻似雪,眉淡如烟,眸澈如水,明明两人离地极近,却仿佛隔雾之花,朦胧飘渺,他忍不住一怔,脸顿时红了。

    “啊啊啊!”绮烟被吓得呆了,半响这才反应过来,叫了起来。

    他猛地回过神来,虽然刚才是出于救人的无奈之举,但是这么揽着后宫女眷的身体,实在是大大的不妥了。连忙把绮烟放到一旁,单膝跪下道:“刚才一时情急,冒犯了贵人,还请恕罪。”

    他原本在这里巡视警戒,刚走到此处,听到远处一声惊呼,看见高高的飞桥上半空中有人掉落下来,也来不及多考虑,立刻飞身点地,脚下一纵,把人救了下来。

    此时看见绮烟和苏谧的服色,立刻明白两人多半都是妃嫔,连忙跪下请罪。

    “没事,没事,我还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呢,没想到那里那么滑……”绮烟脸色还是苍白的,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道。

    “快请起吧,不知这位是?”苏谧问道。

    “卑职侍卫副统领倪廷宣。”

    “原来是倪副统领,快请起来吧,是我们姐妹太不慎,给统领添麻烦了。”苏谧笑得亲切而又自然,仪态万方。

    倪廷宣站了起来,抬头看着苏谧的如花笑靥,忍不住脸上发热,别过头,不敢再看。

    “不知道倪统领是路过这里,还是?”

    “下官负责这里的巡视工作,刚刚听见了……”

    “幸好有你经过这里,要不然,我刚才可是危险了,这里的水可不象碧波池那样是热的。”绮烟在一旁余悸未消地道。

    “明明知道这里的水凉,还敢在这么大意,拉着别人和你一起游泳。”苏谧的眼光向绮烟肚子上一转,半是责怪,半是打趣地道。

    绮烟吐了吐舌头,看着还有浮冰的湖面,也有些后怕,不敢说话。一转头正看见倪廷宣转过头来看向这边,忽然想到刚才被他揽在怀里的事,忍不住脸色一红,低下头去,一边偷眼瞧着倪廷宣。

    这时两人身边的宫人也到了,围在两人身边,又是担心,又是问安。

    倪廷宣眼见已经无事,心知不应该在后宫女眷之中待太久,连忙告辞而去。

    看着他逐渐远去,两人瞬间神态各异,苏谧的眼神飞快地闪烁起变幻不定的光辉,绮烟有心说什么话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忽然就泛起一种淡淡的忧愁,低头轻轻抚弄着衣角。

    “幸好有人救了主子,不然我们可一定要被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打死了……”萃儿道。

    “刚才刘才人不过略略滑了一下,幸好吉人天相,有皇上和皇后庇佑,平安无事,这种小事,还需要打扰皇后娘娘吗?”苏谧飞快地打断了萃儿的话,冷冷地看着身边的宫人。

    被她的眼神扫过,众人心头不禁一紧,转念想到如果此事传了出去,自己也脱不了伺候不周的罪名,若是从严追究起来,少不了要被打发去苦役司,连忙纷纷低头称是。

    苏谧这才转而笑道:“妹妹受了惊吓,不如去小偏堂休息一下。我看今天也玩耍得够了,还是回去吧。”

    绮烟神色不属,也没有了什么兴致,点头答应了。苏谧见到她无精打采,只以为刚才的惊吓可能太重了,也没有多想。

    宫人巴不得听到这句话,简直如蒙大赦一般,立刻拥着两人去了小偏堂。

    倪廷宣漫步在林中,正若有所思,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肩头,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却是自己的好友,同为侍卫副统领的慕轻涵。

    大内侍卫原本设总统领一人,副统领两名,如今担任总统领一职的是大齐的元老施谦,他侍奉过大齐三朝皇帝,在宫中任职四十多年,可谓德高望重,但是已经是年近六十,年老体衰不太管事了,只怕不过两三年的光景就要退了下去。到时候,必然是倪廷宣和慕轻涵两人中的一人接任统领之职,在外人的眼中,这两人应该各拥派系,竞争地水深火热才对,但实际上,两人私底下却是相交甚得的好友。

    慕轻涵出身齐国的累世大族,与倪家为首的新贵一派在朝政上本是死敌,这倒丝毫没有影响两人的交情。也许是慕家如今早已经衰败,对朝政涉足不深的缘故,而且慕轻涵性情直爽开朗,两人又是差不多同时进入侍卫队伍,所以一直相交莫逆。

    “在想什么呢?一副出神的样子,连我靠得这么近都没有发觉。”慕轻涵问道。

    “没有什么,你不是奉命收拾大殿的吗?”

    “我们只是负责守卫保护而已,殿里的布置都是那班子太监在忙活,我凑什么热闹啊。而且……”慕轻涵瞟了倪廷宣一眼,笑得贼贼地:“如果不是出来的正是时候,怎么会赶得上这么一场好戏呢。哎,你先别急着否认啊,我可是全看见了。”

    “看见什么?”倪廷宣忍不住有点心虚地问道。

    “当然是英雄救美的戏码了,怎么样,美人在怀的感觉不错吧?”慕轻涵拍拍他的肩膀,大声笑道。

    倪廷宣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狠狠地瞪了这个损友一眼。

    慕轻涵却不依不饶,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揽住他的肩膀,一脸正色地道:“放心吧,我特意探查了四周,保证除了我之外,绝对没有人看见,就算有人看见,兄弟我一定佛当杀佛,神挡杀神,绝对不容许人破坏了你的好事,所以,你就不用担心了。哈哈哈哈……”他刚出殿门不久就看见绮烟从桥下跌倒,紧接着就是倪廷宣飞身救人的那一段,以他的眼力,立刻认出了两人的身形,当即仔细探查了四周,好在整个过程不过瞬间的功夫,没有人其他人发觉。

    “什么好事!一点小事也被你说的这么龌龊了。”倪廷宣又羞又恼,狠狠地用手肘捣了这个损友一锤,慕轻涵微微向后一错就已经挡过,却立刻假装被重伤了一般,“喂,你也太没有意气了吧,这样就恼羞成怒了,枉我还特意不畏艰险,为你打听来那位佳人的姓名,你就这样恩将仇报……”

    倪廷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转头大踏步地向前走,慕轻涵见他没什么反应,也只好跟了上来。

    身体向前走着,心里却不自觉地开始想起那个婀娜清丽的身影,两人沉默了片刻,倪廷宣终于忍不住,微微迟疑了一下,问道:“谁啊?”

    “啊?什么谁啊?”旁边的慕轻涵倒是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你刚才说的啊。”倪廷宣转过头去,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啊,你不会是问那两个……,”慕轻涵这才回过神来,立刻用一种不怀好意目光别有意味的打量着他。

    倪廷宣的脸忍不住红了,“自己是头脑发晕了,竟然忍不住问他,”他性格素来内敛,与这个家伙混熟了之后就常常被他故意拿来开玩笑,每次都被他气得不行,偏偏又无技可施。今天这一问,今后只怕不知道要被他取笑成什么样子。

    “现在在这个天香园里的,除了我们侍卫,就是那帮子阉人了,噢,还有一些工匠什么的。要说女眷嘛,肯定就只有……,”慕轻涵一边说着,一脸偷笑地看着倪廷宣。

    “想说就说,别在这里卖关子了。”倪廷宣没好气地道。

    “你这个人啊,真是无聊到了极点,当然就是现在正得宠的那两位才人了。”眼看自己的同僚有暴走的倾向了,慕轻涵飞快地说出答案,真的逗恼了就没趣了。

    “听说那两人原本都只是宫女呢,想不到生的那么美,难怪被皇上看上,尤其是那位苏才人,可真是素雅如仙,风姿如玉啊。当然,被你抱在怀了的那位刘才人也不差了,娇甜可人。”慕轻涵一脸向往地道:“可惜我们是没有机会了。”

    “好了,这种话是我们该说的吗?你小心被人听见,想想这是什么罪名吧。”原来她就是新封的才人苏谧,倪廷宣微微有一丝怅然。虽然自己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什么机会,可是想到那个素衣如仙的身影,心里却还是一阵说不出的烦躁,自己在期待什么?看她们的衣着打扮,原本就应该是妃嫔才对,难道你还指望着她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宫女?

    “不用担心了,这里方圆百米都没有一个人影的,只有西北头有两个小宫女在折梅花,如果隔得这么远还要被人偷听去谈话,我们这两个侍卫统领也不要干了,直接去当太监算了。”

    倪廷宣也只是说说而已,两人的武功在侍卫中都是出类拔萃的,就凭他们两人的功力,在这附近有人绝对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唉,天下佳丽都被收进了皇宫,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要怎么办好呢?”某人伸了个懒腰,继续抱怨道。

    “廷宣,发什么愣呢?”回头却看见好友一脸茫然的样子,慕轻涵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倪廷宣回过神来,笑道:“再美的佳人,怎么比得过老兄你的未婚妻呢?你不是整天听到人家夸奖她绝色吗?”

    听到倪廷宣提到自己的未婚妻,慕轻涵脸色也是微微一红。他出身世家慕家,祖上曾经是齐国的开国元勋之一,其后也一直是名门望族,可惜家中男丁稀薄,近年来已经逐渐有些衰落的迹象,到了他这一辈,父亲又早死,只剩下孤儿寡母,好在爵位还在,朝中元老在往日的情分上也多有照顾,他依然平安进宫当了侍卫,而且他武功也不错,一直提拔到现在的副统领。他的未婚妻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大内侍卫统领施谦的小女儿,是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指腹为婚定下的娃娃亲,听说对方可是出了名了美人。

    “我又没有见过人家几次,怎么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啊。”提起自己的未婚妻,两人小的时候还经常一起玩耍,可是最近这些年来,由于没有了父亲,母亲又寡居守节,两家的来往也没有以前频繁了。他从小由母亲抚养长大,其母家风严谨,持礼甚明,决不能未婚男女相见的。所以慕轻涵也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这几年生的如何了,只是朦胧地记得年幼的时候那个粉琢玉砌的小女孩。

    “就算没有见过,可是这满京城的话可都是听过的吧,谁不知道施统领家的小女儿是天仙一般的美人呢。”想到每天被这个家伙取笑,总算扳回了一城,倪廷宣好笑地看着慕轻涵难得的有点窘迫的样子。

    “有人过来了,”倪廷宣忽然抬头道,他察觉到前边有人接近。

    慕轻涵正不知道如何应对,总算为他解了围,侧耳细听了一会儿:“是你手下的兄弟。你这个统领太不负责任,又把他们扔下就不管了。”

    倪廷宣也不禁笑了,“不要抱怨我了,你还不是自己一个人跑过来的,你的手下也都要等的急了吧,我们还是去看看吧,别忘了这次你负责内殿,我负责外围啊。你的责任可是比我更重的。”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分头领着人行动去了。

    ※※※※※※※※※※※※※※※※※※※※※※※※※※※※※※※※※※

    在宫里的各处园子,都建有供妃嫔休憩更衣使用的小偏堂。

    苏谧和绮烟刚走近,早有等候在这里的宫女迎了上来,原本她们这次游园就打算直接去参加晚上的筵席,不用再回宫更换衣饰钗环,所以一应宫装皆带来了,留了两个宫女在这里看着。

    绮烟脱下衣饰,甩掉鞋子,一下子坐到软榻上,慵懒地伸了伸腰,松了一口气,“姐姐可不知道,刚才可真是被我吓坏了,眼看着就要触到水面了,天哪!那水得有多凉啊!”

    “绮烟,小声一些,不是说过了,今天的事就不要提了,小心人多口杂。”苏谧打断她道。

    绮烟想了想,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身为宫妃,虽然当时情况危机,实非得已,但是与年轻男子肢体接触还是不妥,而且知道自己闯出这样差点危及龙裔的祸端,回去更要不知受多少训斥了。她随即住了口,斜倚在软榻上略略失神了片刻,转而又道,“我去试一试新的衣服。”跑进了内屋。

    苏谧也起身换下衣饰,觅青正在帮她脱着鞋子,她心里忽然一动,看了看四周无人,低声道:“你去把绮烟刚换下来的鞋子拿过来给我看看。”

    觅青略微吃了一惊,随即过去弯腰拿起绮烟刚刚换下的鞋子。

    这是一双凤头红绸绣牡丹的新鞋,苏谧翻过手中的鞋子,由于外面雪厚未化,所以宫中妃嫔都是穿花盆底的绣鞋,鞋底有四方形的方木块支撑,走起路来不是很方便,却可以避免鞋袜被雪沾湿。绮烟的这双鞋是与自己的一起做好的,昨天刚刚由内务府送过来,

    苏谧拿起自己的一只,两相一比较,果然如此!绮烟的鞋被人动了手脚,同样是崭新的鞋,绮烟鞋底的木块底面却微微倾斜,形成一个斜面,四周边缘被稍微地磨圆了。如果不是和自己的新鞋放在一起比较,还真是不易察觉。

    这样的鞋子穿在脚上肯定容易滑到。

    是谁动的手脚?

    皇后?不仅能够解决掉孩子,还能压倪贵妃一头。自从她也传出怀孕的消息之后,齐泷原本打算像绮烟一般,由皇后和倪贵妃两人共同照料。但皇后上表道,两人共同照看未免分神,多有疏忽,不如由两人各自照料一个的好,于是,皇上就改了旨意,由皇后照料苏谧,倪贵妃照料绮烟。

    倪贵妃?虽然倪贵妃受命照看绮烟的孩子,但如果是绮烟是因为自已游玩摔倒的话,皇上也不会太苛责她的。

    还是其它人呢?

    看来自己还真的得好好谢谢郑贵嫔的那一批安胎药呢,让自己省了不知道多少心。苏谧暗暗一笑,把鞋放回原处。

    这时觅红抱着衣物掀帘子走了进来,道:“主子,我看时辰快到了,不如也更衣准备吧。”

    “好吧,简单收拾一下就好。”苏谧也起身进了里屋,绮烟正坐在梳妆台前,眼见苏谧进来,道:“姐姐来的正好,我刚刚弄好了。”

    绮烟站起身来,她一身水红色富贵如意宫装,外罩一件银红碎花坎肩,头上别着几只精致的珠钗,用一只翡翠拢整齐地拢着发髻,髻后插着两朵点金洒银的淡红绢花。今晚的筵席是正席,需要按品级装束,宫中对妃嫔命妇的着装管理甚严,由于两人品级太低,受的限制自然也就多,步摇金凤之类一概不能上头,所以眼前这一身反而没有先前的华丽了。

    绮烟不太满意地扯了扯衣角,“唉,这宫里头的规矩就是多,想穿的漂亮一点的时候就是不让人穿,不想打扮的时候偏偏又有一堆的死规矩。”

    “等你把小皇子生下来,还不是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又有谁敢说一句不是。”苏谧坐了下来,笑道。觅青立刻上前为她梳妆。

    “那得多久啊,”绮烟忍不住叫苦道:“有时候我真想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啊,不是,要是那天我没有在碧波池洗澡就好了……这样,过上几年,我就可以回家见爹爹和娘了。以后也不用再分开,什么时候想吃娘做的菜都可以,哪像现在……”说着说着,绮烟神色有一瞬间的黯然。

    苏谧回头看了看她,还终究是个孩子,在她还没有真正了解这个宫廷,这个后宫的时候就在突然之间被无意识地卷了进来,这对她来说是福是祸?如果她始终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在那个碧波池畔平安孤寂地过上十年,十年之后放了出去,虽然已经过了女子出嫁的最好年龄,可是依仗刘家的财力,还是可以为她找个老实本份的男子,平平安安的在父母夫君身边渡过一生吧,比较起天家的富贵,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想家了?”苏谧转过身去,拿起一只珠钗,“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儿,等到胎儿再过几个月,去求皇上和皇后娘娘下恩旨召家眷进宫来探视就好了,以皇上对你的爱怜,绝对不会不答应的。”苏谧笑道。

    “嗯,”绮烟愣愣的应道,低下了头,她终究不是高门贵阀出身的女子,如果是出身高贵的女子,母亲多是官眷命妇,平时每隔几个月就可以照规矩入宫探视,如果怀了身孕的话母亲更是可以月月进宫。而像她们这样卑微出身的女子,其家眷都是平民百姓,自然是不配进宫的。

    这奢华的宫殿楼阁,跟牢笼有什么区别?

    “你父亲不是要捐个官吗,说不定过些日子就要办下来了,到时候也是贵家小姐了。母亲也可以多些机会进来看你。”

    “也许吧。”绮烟闷闷地道,她也知道不能抱太大的希望,云妃有孕的时候,请命家眷进宫探视,也不过是允了两个月一次,那时云妃的父亲都已经是从四品的官了,而且云妃又盛宠不衰、无人能及的。

    不一会儿苏谧也梳妆完毕,站起身来。她穿了一身浅碧色的宫装襦群,两只弯珠钏把三尺青丝揽住,髻侧斜带一朵碧玉珠花,不施粉黛,却别有一番娇慵的妩媚,清新动人。

    “姐姐打扮起来就是比我好看。”绮烟忍不住叹道。“比那些什么贵妃娘娘的也都强多了。恐怕整个宫里头只有云妃能够比得上。”

    “就你一张小甜嘴。”苏谧笑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一句话可就把别的妃嫔得罪了大半。

    “我知道的,外人面前不敢说,私底下还不能说说吗?”绮烟笑道。

    两人一边说着,出了里屋。绮烟走到了外面就要穿上鞋子。

    “往下都是在长廊里的路,没有几步在雪地里,湿不了鞋袜,我看就不用穿这种鞋了吧。”苏谧笑着道。“后面的筵席穿着这个坐在殿里也不舒服。”

    “也好,这种鞋子,穿着又笨又重,走起路来一点也不方便,我早就想丢掉了。”绮烟点点头,叫过宫女,换了一双平常的红梅撒花绣鞋。

第十章 火树银花

    从小偏堂到天香园正殿要走过长长的回廊,原本是夏季纳凉好去处的长廊此时两侧都挂着鲛珠纱的挂帘,以躲避寒风,也便于欣赏风景。

    苏谧和绮烟一道穿过曲折的廊道,正拐过一道弯,迎面何玉旺领着几个小太监朝这边走过来,眼见两人,忙不迭的行礼,“给两位才人主子请安了。”

    苏谧淡淡一句:“免了。”

    正要过去,太监当中最后的一个却在听到她的声音后猛地一震,苏谧不禁微微斜睨了一眼,那个太监年约二十少许,猛地看上去,轮廓很清秀,可仔细一看,也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横七竖八地几道伤痕,把好端端一张原本应该生的很是端正的脸毁的甚是狰狞。

    苏谧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看去,饶是她镇定自若,也当即变了脸色。

    “主子,主子,怎么了?”眼看苏谧脸色忽然之间变得苍白如纸,觅青连忙扶住她道。

    “没什么。”苏谧答道,声音却忍不住颤抖起来,似乎舌头不是自己的了。

    纵然他变化甚大,她还是认了出来。

    “姐姐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绮烟也惊惶失措起来。

    “主子身体不适,早知道就不要过来了。”觅青惊叫道:“奴婢这就去叫太医过来吧。”

    “主子不舒坦啊,奴才派人去叫御医吧,不用麻烦姑娘了。”何玉旺连忙道。苏谧正当盛宠,又有了身孕,他们自然巴结不迭。

    “不必了,”苏谧扶了扶栏杆,道:“只是有点头晕而已,歇一会儿就好了。”一边转头向绮烟道:“妹妹现过去就好,我一会就到。”

    绮烟还想说什么。

    苏谧朝她摇了摇手道:“免得让皇上和皇后娘娘担心,妹妹就先过去吧,我不一会儿就到了。”

    绮烟磨蹭了一阵子,见苏谧的脸色略微好了一些,这才点点头,先带着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何玉旺连忙把长廊的横栏用袖子擦了又擦。觅青扶苏谧坐下:“主子莫不是刚才着了凉,今夜的筵席还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我看不如奴婢去向皇后娘娘告个假,咱们回采薇宫吧。”

    “是啊,万一伤着龙裔可怎么好啊,还是奴才派人找太医过来。”何玉旺在一旁道。

    听到“龙裔”二字,那个太监又忍不住震动了一下,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不必了,有劳公公费心啊。不过是家常旧疾,略微歇息片刻就好了。”苏谧定了定心神说道,然后看着他身后的几个太监,问道:“不知这几位是跟着何公公的吗?面生得很啊?”

    “噢,主子是问这几个奴才啊?他们都是打理照顾梅园的,都是刚进宫不久的,一些粗人,因为不知道主子的玉驾经过,冲撞主子了,奴才这就把他们打发地远远地。”

    “哦,先不忙,是照顾梅园的?我那院子里正好想移几株梅树进去,改天还要好好问问呢?你们可有种过梅花的。”苏谧柔声问道,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奴才种过。”他立刻抬头道。

    “苏主子想种梅花,果然好眼光啊,老奴就是个俗人,但也觉得这梅花开的又好看,又高贵,正好配的上主子您啊。”何玉旺在一旁插口道。

    “噢,今天过来赏梅花,才知道这些梅花的艳处,我想移几株到我那院子,不知道种哪一种好。”苏谧已经镇定下来,努力使自己眼神平和地望着他,问道。

    “不知道主子住在那里?”

    “是未央池畔的采薇宫。”

    “有道是‘年年芳信负红梅,江畔垂垂又欲开。’奴才以为还是寒英红梅为好。”寒英红梅其花红艳如血,其蕊偏偏生的尖锐,所以民间又称作“刺梅”。很常见,并不是什么稀有的品种。

    “想不到你还颇有学识,叫什么名字。”苏谧有片刻的沉默,然后笑道。

    “奴才陈冽,”他顿了顿,忽然抬头道:“主子身体不适,今天的筵席还是不要参加的好。”

    苏谧顿时一怔。

    “住口,这是跟主子说的话吗?”何玉旺立刻在旁边一声断喝,“不懂规矩的东西。还不快跟主子请罪!”

    眼见苏谧没有反应,陈冽脸色着急起来,还要说些什么。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苏谧打断他,眼神带着一片了然。

    “好了,既然是新进的人,自然不懂什么规矩,何公公不必着急。过几天我还要请教请教他关于梅花的事儿。”苏谧心里还是如同翻江倒海,纷乱不已,但神色已经完全恢复过来,无一丝破绽,笑语盈盈地道。

    “主子,时辰不早了,我们现在是去赴宴,还是……,”觅青在一旁略微有些着急地问道。

    “好吧,改天再找几位师傅讨教。”苏谧站起身来,觅青扶着她走过众人。

    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苏谧还是能够明显地感觉出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陈冽啊,我看你平日还是个稳重的,今天见了主子怎么这么不知道规矩了。幸好苏才人是个好性子的。不然有的你好看,你自己找死就算了,可别连累我们。”见苏谧走远,何玉旺忍不住火冒三丈地训斥道:“我见你平时言谈举止好像还是读过几本书的,以为你比他们少些轻狂,怎么就这么……”

    何玉旺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对上陈冽的眼睛,冷不丁却好像对上了一对寒冰,像是大冬天里结了冻的湖水,冷的吓人,黑沉沉看不清楚底下有什么。何玉旺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口里头的喝骂像是突然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公公恕罪,陈冽一时无礼了。”陈冽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来,眼神已经柔和恭顺。

    何玉旺定了定神看去,还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小太监。“呃……啊……知道就好,可别再犯了啊。”活见鬼了,自己刚才怎么了,老眼昏花了?他暗自嘀咕着。

    “这位是……”望着苏谧远去的背影,有不认识的小太监忍不住问起来。

    “那是苏主子,知道吧,就是前几天刚刚晋为才人的那一位。”何玉旺白了他一眼,教训道:“今天算您们造化了,也能见到主子了,得好好祈求老天保佑苏才人可别被你们这群粗胚的粗俗模样给吓着了,惊了凤驾可不得了,知道不?苏才人可是有龙裔旁身啊。”

    当即就有小太监恍然大悟:“原来那就是苏才人,听说原来是个宫女的,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当奴才的,瞧瞧人家的造化,还有了龙裔。啧啧,真是赶也赶不上。”

    “呸,没出息的东西,羡慕什么,天生就是干苦活的命,难道你也能为皇上生下个小皇子不成?”众人中资历稍微深点的一个太监笑骂道。

    几人都哄笑起来,何玉旺立刻小心地看了看左右,又是一阵喝骂,“不懂规矩的小兔崽子,老子抽死你们,这种话也是在这里能说的?小心那个主子再经过这里,把你们全部打发到苦役司,一顿板子统统收拾了,也省了我操心了。看小冽子多么稳重。”

    陈冽是唯一没有笑的人。

    “他那是刚才被您老吓傻了,才进宫没多久呗。”几个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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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内布置地极其喜庆。

    地上铺着厚厚的嵌金丝的地毯,梁上挂满了精巧的彩绘宫灯,结着大红的绸花。

    大殿四周由六对高高的铜柱子支撑,铜柱子旁边都设有一人高的雕花盘丝银烛台,天色还看不见一丝暗淡,但上面早早点起了儿臂粗的蜡烛,烛中掺着香料,焚烧起来幽香四溢。

    正面摆着金龙镶边雕花的桌子,后边的龙椅自然是皇上做的,齐泷还没有过来。左边坐着皇后,右边是倪贵妃,两人都已经到了。

    两边向下摆着一溜儿紫檀木的桌子,桌旁都摆着玉制的花瓶,里面插着刚刚精心准备的梅花,有些梅花瓣上还托着点点的残雪。梅花的香气和烛火的香气混合起来,形成一种温暖和煦的醉人气息,桌子后面摆着柔软的绣花坐垫和靠枕,再后面都侍立着宫女太监,为各妃斟酒倒茶,侍奉菜肴。

    苏谧踏进了正殿,后宫中有品级的宫妃大多都已经到了。

    由皇上亲自下旨召开的筵席其规模自然不是皇后所召的小筵席所能比较的,虽然也只是家宴规模,但后宫妃嫔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皆得按品装饰,正式出席。

    皇后下首的第一张桌子后面坐的竟然是绮烟,绮烟身边还空着一个位子,之后下一桌坐着从一品四妃之中的陈淑妃和李贤妃,之后是九嫔之中的罗昭仪和沈修媛。

    倪贵妃下首,坐着六妃中的雯妃、云妃和包括郑贵嫔在内的几位贵嫔。

    在往下依次就是位份更低的妃嫔了。齐泷继位还不是太久,后宫之中尤其是高品级的妃位大都空缺。

    苏谧刚踏进了殿,就看见绮烟在朝自己挥手示意,苏谧在众人别有意味的注视中走了上前,坐了下来。原本后宫中以两人的位份实在不应该坐在这么靠前的位置,但如今两人皆有孕在身,就算有妃嫔有多少不满,也只能压在肚子里,不敢表露出来。

    苏谧坐到了绮烟身边,向大殿里放眼望去,众妃皆艳妆丽服。透过梅花和皑皑的白雪,直耀得人眼花缭乱。也难怪众妃皆费尽心思,就算是贵为四妃之一的陈淑妃,一旦失了宠爱,一年也有大半时候根本见不到皇上,除了这种正式场合。所以无一不是竭尽心思,希望引来君王的垂青。

    皇后今天穿着一身绣五彩金凤的正红朝服,头戴一只精美的累丝衔珠金凤,十二道凤尾将发髻牢牢固定成天仙髻的样式,凤首高高昂起,凤嘴里衔着一柄玲珑细致的富贵如意,下面悬着三串珍珠,每一串的最底下一颗都足有莲子般大小,正中间的那颗又大出一圈,正垂在额头间,散发出柔润的光芒,竟然是三颗夜明珠,光华流转,把皇后的容颜更映照地光彩夺目。端得是是凤冠霞帔,耀眼璀璨。

    倪贵妃却是一身简单的天蓝色绣暗花朝服,头上也只戴了一只侧尾细凤,七彩宝石串成的凤尾把发髻整齐地挽住,髻侧别了数只珠花,皆是用大粒珍珠串制而成,最奇怪地是每一颗珠子散发出淡淡的蓝色荧光,而且连衣服上也散发出这种光辉,远远看去,倪晔琳似乎整个人都坐在光辉中一般,明丽动人。

    “妹妹的珠花倒是别致,衣服样式也新鲜,我看这扣子和珠花好像都是夜明珠的吧?”皇后一脸亲切地问道。

    夜明珠原本就稀有,这么大小的颗粒更是极其罕见的饰物,可遇而不可求,皇后出身大齐第一的权贵豪门王家,对这只带着夜明珠的金凤也十分珍惜,不是正式的场合不会轻易拿出来使用。但是今天见了倪贵妃,不仅珠花上,连衣服的扣子都是发光的夜明珠,而且颗粒没有一只比自己的金凤逊色,皇后也忍不住好奇。

    “皇后姐姐说笑了,晔琳是什么位份,怎么敢用夜明珠做珠花、扣子,再说我们倪家素来贫寒,也用不起啊。”倪贵妃立刻道。

    “哦,我看这珠子很是光亮,竟然不是夜明珠,倒是稀奇了。”皇后笑道。你们倪家贫寒,这才真是稀奇了呢。倪家的领地是天下九州之中出名富饶的墉州,商贸繁荣,富甲天下,倪家虽然向来低调,但是其富有奢华从倪贵妃的日常行事就可以看出。

    “不过是些寻常的合浦珠子,凡俗品种而已,哪里比得上皇后娘娘,出身名门,竟然寻来这么大的夜明珠,想必一会儿,皇上的眼光都要被引过去了,呵呵。”倪贵妃掩口轻笑道。

    皇后脸色有点不好,转而又笑道:“哪里是什么稀罕物,妹妹若是喜欢这只金凤何不早说,就送给妹妹好了。”

    “晔琳可不敢要,十二尾金凤只有皇后娘娘才有资格佩戴,婢妾怎么敢愈制呢?而且……娘娘这么‘珍惜宝贝’这只金凤……呵呵……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倪晔琳笑得越发娇甜。

    皇后真有一种把自己的金凤狠狠地摔倒倪贵妃笑脸上的冲动。

    “妹妹这么光彩照人,连姐姐我都要移不开眼了。待会儿皇上见了只怕又要像两年前一样惊艳了,姐姐这个已经人老珠黄的怎么比得上啊,”皇后叹气道。“这两年的时光还真是转瞬即逝啊。如今看到坐下新进来的诸位妹妹,实在是不得不服气,不得不感叹啊。”

    倪贵妃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皇后的话分明是在提醒她自己的宠爱早就是两年前的事了,就算再怎么费心打扮,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她想要再反驳,却见到皇后摞下这几句话就转过头去,向座下的苏谧说话去了,不禁心里一阵气闷。

    其实她刚才说的确实是实话,她的这一身珠子的确都是合浦珍珠没错,只是最近她从墉州寻来了一个难得的能工巧匠,有祖上秘传的手法,把珍珠里面掏空,灌入一种掺有夜光粉的溶液,再用细如牛毛的针在珍珠外面遍扎细孔,使溶液外渗到珍珠表面,这样平常的珍珠看起来也变得星星点点,荧光闪烁。

    “苏才人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皇后一脸关切的问道。“刚才听刘才人说似乎在路上身体就不大好。”

    “姐姐身子有些不适,刚才还险些晕了过去呢。”绮烟插嘴道。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婢妾没有事的,只是游玩了片刻,略微有些劳累了而已。已经不碍事了。”苏谧打起精神,笑着回答。

    “那就好,如有什么差池我们可担待不起,今晚的筵席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若是觉得劳累了,可以先进后殿歇息片刻再说,龙裔要紧啊。”

    “娘娘教训的是,有劳娘娘费心了。”苏谧恭顺地回答。

    “皇上到!”正说着话,门口的太监一声长宣,齐泷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正是豫亲王齐皓,这是苏谧第二次见到他。

    皇后看见齐皓进来,吃了一惊,后宫诸妃云集的家宴,便是亲王也是终究还是是男子,按理应该避讳才是。

    “朕刚从乾清宫那边过来,刚好与豫亲王议完事,就一起过来了。”齐泷道:“都是自家兄弟,也不必讲那么多俗礼忌讳了。”

    听了齐泷的话,皇后这才回转过来,连忙命小太监布置桌椅,又是一阵忙乱,这才在倪贵妃下首添了一张桌子。正好在苏谧和绮烟这一席的对面。

    皇后和倪贵妃起身服侍齐泷坐下,齐泷看见倪贵妃,眼中闪过赞叹的光芒,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赞道:“晔琳今天的打扮倒是别致。”

    “谢皇上夸奖,”倪贵妃喜形于色地道,诸妃精心打扮,还不就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眼神,一句赞美吗?她刚想再说什么,皇后在一旁说道:“臣妾刚刚去母后那里请安,母后说她静心礼佛,不参加这种热闹了,所以今天就不过来了。只是母后的身体……”

    齐泷立刻松手转头问道:“母后没有什么事吧?”

    “也没有什么大的不好,我看他老人家的身体还行,只是最近天气太冷,有些气闷而已,臣妾就劝她过来这边散散心。”皇后贤淑地笑道。

    “嗯,如果有什么不舒坦,还是早早地宣召太医的好。”齐泷道。

    齐泷和皇后聊了起来,倪贵妃被摞在一边完全插不上嘴,太后是皇后的亲姑姑,是大将军王奢的姐姐,对待她倪晔琳虽然从来没有什么排斥,可是也不会专门喜欢她。倪晔琳又是一阵气闷。

    豫亲王齐皓坐定之后,神色不变地朝下面扫了一眼,目光经过苏谧这一桌,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绮烟看着齐皓,立刻认出他就是那天在碧波池畔的人,忍不住凑到苏谧的耳朵边小声说起来,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向齐皓看去,正对上齐皓一眼瞥过来,两人的目光一触,绮烟霎那之间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

    “奇怪,他好像听到我的话了似的,明明隔得这么远……”绮烟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敢再说了。

    他当然能够听见了,苏谧微微笑了,她想起那天第一次遇见齐皓的时候,齐皓在滴水成冰的时节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轻衫,那时她就知道,对方肯定是内外兼修的武功高手。

    只是不知道在今天的筵席上,他的出现会增加什么样的变数!刚才陈冽给她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了,再联想到在天香园里遇到的戏班子那一幕,苏谧已经很清楚,今天的戏班子来头不简单,目的当然也不是献艺这么单纯了。

    应该怎么作才好呢?

    揭发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到时候问起来,苏才人是怎么知道戏班子里头有刺客的?自己该怎么回答?

    应该怎么作才会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利益呢?

    苏谧思量片刻,微微向后一仰,招呼觅青到身边,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觅青脸色惊诧,随即平和,领命而去。

    “姐姐刚才说什么了?”旁边的绮烟好奇地问道。

    “看今天的筵席只怕要到很晚,我恐怕自己不胜酒力,交待她回去准备点儿醒酒汤。”苏谧笑道。

    “啊,姐姐想的真是周到啊。我也应该叫她们准备点儿才是。”绮烟拍手道。

    苏谧含笑不语,抬起头来,却正看见齐皓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她心里不禁一紧,转而平静下来。刚才她在觅青耳边说的确实是醒酒汤,只是真正的命令趁着两人拉着手的时候,用手指划在她手上了。

    她是不会露出任何破绽的!

    筵席开始了。

    各种珍馐美味流水般端了上来,各桌旁的宫女伶俐的为各位妃嫔温酒布菜。

    一声召唤,戏班子也进来殿前开始献艺。

    戏班子总共进来十二个人,有一半是粗壮的大汉,其余的都是年轻的男女,他们都穿着紧身的彩衣,举手投足之间矫健利落。进来大殿,立刻搭起几个不大的木架子,还有两个高塔般的大汉举着两只巨大的大红灯笼,不一会儿就准备完毕,众人开始表演。在耀眼的灯光下,这十几人不断地作出流畅如水般的高难度动作,身手轻盈灵活,转折之间配合衔接地天衣无缝。虽然没有宫中正宗的歌舞华丽耀眼,但却胜在新鲜别致,众妃都看的目不转睛。

    下面的几个汉子用手一托,几个少女被抬上空中,轻巧地跳跃起来,往横梁上一顿,手一挥,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原本悬在梁上的彩灯轻轻爆裂开来,变成无数片碎金撒红的纸片,都裁剪成花瓣的式样,从空中飘落下来,绚丽之极。

    紧接着,两只巨大的红灯笼也忽然打开,里面竟然屈身抱膝坐了两个小巧的少女,她们站起身来,灯笼裂成两半,上半部分被两个少女拿在手里,略一折叠变化,立刻变成两朵金莲,下面的汉子用手一托,两人配合着脚一点,立刻飞了起来,两个少女都浓妆艳抹,装扮成散花天女的模样,手持金莲,在空中轻灵地折腰舞动,起落之间作出各种曼妙诱人的动作,一时之间彩带飘飘、花团锦簇,随着金莲的挥动,无数七彩鲜花从莲花中漫天飘摇出来,飞落在地毯上,大殿上的人都叹为观止。

    苏谧此时手心里都是汗,想要行刺,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加合适的机会了。她不易察觉地摘下衣服边装饰穗子上结着的玉佩,放到怀里。

    伴着高亢的音乐,两人最后一次飞了上去,金莲花灯爆了开来,变成无数细微的金屑散开来,两个少女手一扬,两道红绸飘向上方,紧接着一道横幅从横梁上飘落下来,上面写着烫金篆书的大字“凌云玉阙仰巍峨浩德表三界霄汉皇居瞻肃穆博恩沾九州。”横幅上写着“吾皇万岁”四个金字,在漫天的金屑飘飞中,格外庄严醒目。众妃忍不住纷纷惊叹起来。

    在两个少女的起跳的瞬间,苏谧的心也随着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谁知道,两个女子在拉开横幅之后悠然飘落下来,与戏班子的其他人一起垂手肃立,躬身行礼。

    竟然没有行刺?!苏谧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忍不住惊奇起来,难道他们还会有更好的机会?

    正在苏谧大惑不解的时候,戏班子已经叩首谢恩,站到了台下殿门口。

    齐泷看的兴致勃勃,连声吩咐身边的内监重赏。

    皇后笑道:“这些民间杂耍花灯之类的玩意儿倒也稀奇,比较起宫中的歌舞别有一种风味,陛下今天也算与民同乐了。”

    今天的筵席由皇后负责操持,见到齐泷兴致高,皇后自然也极为有面子。

    倪贵妃看了皇后一眼,向齐泷笑道:“皇上,如今筵席要开了,臣妾有一件事物要在今晚进献给皇上。”

    “哦,什么?”齐泷问道。

    “前几天家父在发现翼州发现了一种奇茶,甚是希奇,却想不出名目来,今天特意进献给皇上,也请皇上赐教?”

    “真的?那就拿进来看看。”齐泷心情极好,时值年关,最近几天朝政上连接都是喜讯,南陈刚刚在前些日子割地求和,所以倪贵妃的父亲倪源也被召回京城,后宫里又有两位妃嫔有了身孕,更是让他开怀。

    倪贵妃轻轻拍了拍手,她身边的贴身宫女夏真立刻出去传话,不一会儿一个青衣人托着一个金盘子走进了大殿。

    那盘子上放的的是一个雕工精致的金盒,待青衣人走至殿中,高升诺立刻上前接过盒子先交由管事太监检查了一番,然后呈了上来。

    齐泷打开盒子,一种茶香立刻溢了出来,一时之间,满殿皆闻。

    众人不禁动容。当时在诸国的贵族上层中极其流行品茗论茶,在场诸妃多有对茶道擅长的。

    “这是……”齐泷看着盒子里的东西脸上的惊讶之色难掩,这是茶叶吗?齐泷轻轻埝起其中的一片,看模样这分明是一片片的花瓣啊?可是其中却有一种清理之极的茶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

    “云妹妹是博学广知的才女,不知道云妹妹可识得此物?”倪贵妃满意地看着齐泷的反应,然后抬头含笑看着云妃问道。

    齐泷的眼光也跟着投向云妃,她素来也以精擅茶道、见多识广而后宫皆闻。

    云妃明知道倪贵妃是在消遣自己,心里恨的牙痒痒,可在皇帝的目光下,还是得一脸恭谨地回答道:“回禀皇上,臣妾不知。臣妾贫陋之人,怎么及得上贵妃娘娘见多识广呢?说什么才女,实在是愧不敢当啊。”

    “连怡然也没有听说过吗?”齐泷来了兴趣,问道:“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回禀皇上,这是家父在边境一座山谷里面发现的东西,说起来,这还有一段事故呢。”倪贵妃环顾了四周一眼,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前些日子家父领兵伐陈时候,带着人往翼州一处地方侦察,路过一处山谷,远远就闻到传出茶香来,以为里面必然有人家居住,想走过去讨碗水喝,谁知道进了谷中,却见遍谷植的都是梅花,开的正盛,可是奇怪的是,那花散发的却不是普通白梅的香气,竟然满谷都是茶香,而且谷中空无一人。这可真是奇了,父亲命人仔细探查了一番,又派人去四周询问,原来,这处地方原来是一座极大的茶园,可惜因为战乱一直无人打理,也无人知晓,几百年来竟然就一直任由这里的茶树自然生长,叶生叶落,地上的茶叶越积越多,逐渐零落成泥,如今连腐土都是带着茶香的,直到几十年前,一场大旱使得谷中的茶树都枯死了,只余几株野生的梅树还存活着,也不知道是否是沾染了谷中的灵气,那梅花开的时候,竟然也有几分是茶香了。却不知道茶香是从何而来,只怕是上天庇佑的灵种了。”倪贵妃口齿灵捷地娓娓道来:“前几天皇上恩典召父亲回京叙职,所以就带了一些回来。”

    “想不到倪家连这种东西都能找得出来。”想起前几天自己才献上的“白玉青霜”,皇后如何不知倪贵妃这时候献上这种东西是为了压她一头,当即笑道:“倪大将军果然是手眼通天,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够得到吧?”

    “灵木本天成,我辈偶得之,只是家父偶然发现,正是上天庇佑我大齐,让这种灵物降临人间,只不过借家父之手传递而已,那里比得上娘娘,连南陈的名茶都能够得到手。”倪贵妃笑道。皇后暗示她们倪家势力过大的意思她岂会听不出来,要说势力,有谁比得上你们王家。

    齐泷微微不悦地看了皇后一眼,转身对倪贵妃道:“倪尚书也是辛苦了,他征战南陈,这次立下大功不说,想不到连这种细微小事都为朕想的周到。”

    “家父这次不过是借皇上的鸿福庇佑,才立下了微许功劳,根本不值一提,哪里及得上皇上的文成武德,泽被苍生,连这种异种茶叶都应运而生。”倪贵妃恭声笑道。

    “嗯,”齐泷心情大好,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此茶可有名号?”

    倪贵妃连忙笑道:“还没有名字,只是连这种异品都降临人间,想必是上天的预兆,赞我大齐地灵人杰,还请皇上赐个吉利的名号。”

    齐泷看了看手中的花瓣,形状圆润如珍珠,色白如玉,偏偏那花瓣头上一点嫣红,甚是可爱,精心一闻,茶香还带着梅花香,浑然一体、难分难辨,笑道:“果然是好兆头,既然是梅花瓣,不如就叫‘雪魄凝珠’”

    “好名字啊,”倪贵妃拍手称道。“果然是皇上的赐名,清丽高雅,与众不同。”

    众妃也立刻纷纷称赞,“天将祥瑞。”“赐福大齐。”一时之间殿内都是吉言祝语、歌功颂德。

    皇后脸色不易察觉的暗淡了少许,转头朝云妃使了个眼色。

    云妃立刻明白,凝神略一思索,立刻心下有了计较。

    她看了倪贵妃一眼,嫣然一笑道:“皇上,臣妾不才,有诗一首,愿献于皇上,恭贺此大吉大利之兆。”

    “怡然一向有才,既然能顷刻成诗,快吟诵来听听。”齐泷笑道。

    云妃站起身来,略一凝神,悠然道“臣妾虽然无缘得见,但也可以想象谷中那般异香扑鼻、与众不同的美景,正是:

    名依天子贵,

    根长帝王家。

    香气浓成彩,

    花容红映霞。

    风光三殿厚,

    雨露九重赊。

    自是关时运,

    非干春独华。”

    诵完,云妃含笑看着齐泷,风情万种地道:“臣妾陋作,让皇上见笑了。”她一身碧绿的曳地宫装长裙,宫裙的腰身处剪裁地极细,贴身而下,袖口及裙摆处却又转而宽大起来,裙角上装点着玉石坠儿,一头秀发高高挽起,头上戴了一套南疆进贡的翡翠首饰。行止之间,两侧通体碧绿、晶莹剔透的翠玉步摇轻轻晃动,叮当作响,真有一种“仙子出林中、顾影自相怜”的楚楚风范。

    “好,好,怡然果然用心了。”齐泷看着云妃笑道。

    “云妃妹妹果然才华过人。”倪贵妃也赞道,心里却暗恨,自己今晚精心设计的风头又被她抢去一半。

    “可惜这种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齐泷将手中的花瓣放进盒子。

    “皇上不用担心,既然是上天赐予我大齐,岂能疏忽,家父已经派人将那一处山林看守起来,不许任何人入谷,里面的梅花当然也不许采摘,只等待皇上派人验看过,再做处理。以后只要照料得当,每年都可以为陛下和太后采摘了。”

    “嗯,难为倪源一片忠心了。”齐泷将金盒关上。

    眼见皇上已经欣赏完了,高升诺上前拿起金盒,交给身边的太监,走到刚才的青衣人面前就要领着那人下去。

    忽然,那个青衣人高声奏道:“启禀皇上,在下有事禀奏。”

    齐泷一怔,皇后和倪贵妃也是一愣。

    “什么事?”齐泷条件反射地回答。

    青衣人抬起头来,他原本相貌气质都极为平常,丝毫不会引人注目。但是就在他抬头的一霎那之间,却像是一柄利剑拔出了鞘,寒气四溢,竟让人的的目光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一双暗淡的眸子一闪,使得他原本平常的相貌也变得说不出的明丽。那眼神竟然比利剑更加的尖锐,又偏偏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淡淡地扫过眼前诸人。

    被他的眼神扫过,让人觉得就如同身处最灼热的烈日之下,又如赤身立于数九寒冰之中。

    伴着一声清朗长笑,青衣人的手一扬,原本托在手上的黄铜盘子如同飞轮一般扔了出去,带起一阵尖锐呼啸的声音。原本掩饰在盘子底下的手立刻露了出来,那手中握着一把光辉闪烁的短剑。

    铜盘带着风声砸向齐泷身后一直侍立着的两个年老的内监之一,同时,青衣人手中的剑已经快如闪电、势如惊雷般向齐泷刺去。

    就在青衣人出言有事禀奏的一瞬间,苏谧已经反应过来,她条件反射一般拉着绮烟飞快地向后退。

    电光火石的瞬间,齐泷身后原本老迈不堪、毫不起眼的两个内监已经反应过来,一人抬掌拍向面前的铜盘,一人飞快地纵起,迎上青衣人,这时青衣人的剑还远远没有触到到龙桌。

    迎上青衣人的那个太监原本隐藏在长袖中的手一翻,就用空手去接青衣人的利刃,那手掌金光闪烁,手上竟然是戴着一只不知道是什么金属打造的手套。

    就在老太监的手即将触到青衣人的剑的瞬间,青衣人忽然发出一声长啸,声音高亢悲壮、奇异悠长,宛如长虹贯日般破空而出、直冲九霄。

    啸声扬起,大殿上所有的人都顿时一阵头晕目眩,摇摇欲坠,在他面前首当其冲的那个太监更是觉得一阵气血翻涌,差一点就要提不起气来,身形顿时滞了滞。

    就在这时,青衣人的剑飞快地变招,剑势平荡,与那只金光闪烁的手掌错身而过,接着顺势一削,剑光的来势锐不可当,老太监急忙向后躲闪,剑光划过一道圆弧,竟然来不及完全闪避开,霎那之间利刃从腰腹之间划过,血溅当场,命丧黄泉。

    这一交手的功夫不过刹那之间,很多殿内的人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咣当!”一声闷响,原本的黄铜盘子被另一个内监高手的空拳重重击中,“锵!”一声清楚的金属交碰声响起,是铜盘又被飞弹到铜柱子上,火花四溅。

    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那“锵”地一声余韵还飘荡在空气中,震动着殿内所有人的耳膜。

    这时候,殿中的诸位妃嫔才反应过来,竟然是有人行刺!当即,也不知道是谁尖叫了一声。

    “啊~~~~”

    尖锐刺耳、声嘶力竭。立刻恐惧蔓延开来,顿时,嫔妃、太监、宫女,也分不清是主子、奴才,众人到处乱窜,四处尖叫着、奔逃着。

    整个大殿乱成了一锅粥。

    “昏君纳命来吧!”

    就在青衣人发动的同时,原本在一旁垂手肃立等着领赏的艺人迅速地扑向花灯、架子。那些木架子竟然是掏空了的,花灯中也制作了隔层。众人飞快地从其中抽出武器,之后,立刻有几个人向台上冲去,支援青衣人,剩下的人在那个班主的带领下紧张地望着殿门,准备阻挡进殿救援的侍卫,为同伴争取时间。

    青衣人剑势一转,立刻又向齐泷刺去,这一剑的威势比上一剑更盛、更快,一瞬间仿佛天地间只余下这一剑的光辉。而这时,另一个老太监击飞铜盘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眼看着青衣人的一剑已经快要到了齐泷的眼前。

    齐泷还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是好。

    “叮当……”一声脆响,随着着宛如金石交错的一声扬起,青衣人急如迅雷般的剑势竟然生生被弹地一偏,紧擦着齐泷的脖子划了过去。

    “叮咚……”一样东西反弹跌落在地上,是一根紫檀木镶金的筷子。

    青衣人转过头去,眸子里异样的神采时隐时现,旁边桌畔长身玉立的男子缓缓站起身来。

    出手的人是豫亲王齐皓!

第十一章 惊神一剑

    青衣人的眉毛扬了起来,扫了一眼地上的紫檀木镶金筷子,随即眼中爆起精光,利剑一般的目光射向一旁桌上的齐皓。

    他原本得到的情报是因为内廷家宴,侍卫不得入内,所以齐泷的身边应该只有两个内监高手随身保护,只要近了身。他挥出铜盘挡住其中一人,同时拼着消耗内力使出天魔狮子破,震退杀死另一个,只要出现电光火石的刹那空隙,他就有自信将齐泷立毙剑下。可是谁知道齐泷身边还有这样一个高手呢。

    容不得他多想,同时那个打飞铜盘的内监高手也已经杀到眼前。青衣人随即收回剑来,手腕微抖,改变剑势,迎了上去。

    从艺人中扑出的几个刺客还没有到齐泷的座前,众妃已经是一片混乱,殿门又被刺客把住,殿中到处是四散奔逃的人,几个冲上前去的刺客那里有耐心开路,当即提刀就砍,立刻就有几个阻拦在他们前冲路上的倒霉鬼送了性命。

    一见刺客动了杀戒,殿中更是惨叫连连,混乱不堪。也分不清是主子是奴才,一个个连滚带爬,哭声震天。

    云妃原本坐在前面,眼见刺客杀到,正要向后退,刚站起来,就被人踩住了裙裾,一个趔趄,随手扶住旁边的一个人,这才没有摔倒,可是还没有等站稳,身后似乎又被不知道什么人推了一把,顿时失去平衡,滚落在殿中,刚要爬起来,一个刺客眨眼就到了眼前,明晃晃的钢刀眼看就要落下,云妃心胆俱裂,惨叫一声,猛地拉住身边的那人往前一送。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震耳欲聋,随即嘎然而止。是郑贵嫔!刚才她正好坐在云妃身边的那一席,逃跑的时候不慎踩住了云妃的裙裾,云妃摔出去的时候她被带出去,两人滚作一团,此时竟然被云妃随手拉过来当了挡剑牌。

    这一刀下去,郑贵嫔被生生拦腰削成了两截,立时香消玉殒。一只断手掉落在云妃脸上,鲜血淋漓,云妃当即昏死了过去。

    这时候金龙桌前已经战得如火如荼。青衣人身手极其高明,一人对上那个内监高手和齐皓两人联手竟然毫不逊色,眨眼之间拆了几十招。

    青衣人不禁暗暗心惊,想不到齐宫中还有这种高手,他现在虽然还是略占上风,可是想要拿下这两人也不是短时间能够做到的,殿外的侍卫很快就要冲进来了,刺杀的时机转瞬即逝。

    眼看强攻不下,他也着急起来。当即一咬牙,“唰唰唰……”,连续刺出七剑,一剑比一剑更快,一剑比一剑更凌厉,剑光如满地清霜,弥散开来,卷向那个剩下的内监高手,内监高手一时无法抵挡,连连后退。寻常的武功剑招之中也多有数剑相连的攻击招式,像平常的“五梅连枝”、“七星照月”,甚至有擅长此道的高手可以使出数十剑延绵相连的招式。可是他还没有见过一个人的招式能够使得这样快,剑与剑之间这样连贯而毫无破绽,这七剑几乎分不出哪是第一剑,哪是第七剑,只看到眼前的一片青光铺陈蔓延,目眩神摇。

    他连续七剑瞬间逼退内监高手,随即偏转剑势,又是连续七剑,剑势不衰,如同水瀑飞泉般卷向齐皓,变招之巧妙利落,极为少见。

    眼见剑光瞬间即至眼前,齐皓心知自己如果也被逼退,只怕这群刺客就可以高奏凯歌了,明年的今天铁定就是齐泷的忌日了。

    他猛地一咬牙,不退反进,双手如同莲花般绽放,连换了数种手势,每一次变幻,齐皓的手指都一分不差地弹在剑刃上,“叮叮……”数声,余韵悠长,延绵不绝。

    青衣人心中更急,却还是忍不住震惊。由于进宫时长兵器难以掩饰,眼下他手中使用的是一把短刃,而不是他趁手的长剑,所以这一招的威力只余下原本的六七成而已,可是对方竟然空手就能挡下了!

    齐皓此时也是苦不堪言,对反的武功原本不在自己之下,而且自己又没有武器,只能够用空手对着对方的钢刃,刚才他应对青衣人连环七剑的那几招实在是尽展平生之所学了,如今只觉得气血阻滞、十指酸麻,几乎毫无知觉了。想要让他再一次施展是万万不可能了,好在青衣人的内力也有限,刚才他使用的天魔狮子破又大耗了内力,此时也没有余力再一次施展那招剑法了。

    青衣人手上却还是杀招连现,丝毫不给两人机会,两人境况更糟,全凭着以多对少的优势这才能够勉强支撑。可是连连遇险,齐皓手臂上已经挂了彩。

    随即,前来支援的几个刺客越过混乱的大殿赶到了,顿时齐皓两人更加险象环生。

    齐泷只学过一些弓马功夫,跟本没有真正的武功,这几年来登基为帝之后,忙于国事,连这点子功夫也大都放下了,面对这种级数的刺客根本是毫无还手之力,此时只有跌坐在椅后惊惶失措的份儿。

    大齐这几年来四处征战杀伐,灭国无数,自然结怨也多。齐泷这一生之中虽然也经历过数次暗杀,但是每次都是还在外围就被侍卫高手们挡下了,从来没有一次,被刺客这样的接近,剑尖已经触到眼皮子底下了。

    皇后和倪贵妃都吓得呆住了,缩在齐泷身后,瑟瑟发抖。她们纵然心计再深沉,手段再狠辣,也是养在深闺中的贵族小姐,娇滴滴,软柔柔,哪里见过眼前这种刀兵相加、血花四溅的场面。苏谧见机地快,刚有异动就拉着绮烟跑到了后面,如今两人正在倪贵妃和皇后身边,四人躲在一起,心惊胆颤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平时的什么芥蒂忌恨全然抛到了九霄云外。

    刀剑相加。青衣人的快剑加上几个刺客的连续攻击如*一般,齐皓已经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要死在这里了,他和身边的内监都是血迹满身了。

    这时候,门口那边的喊杀生渐渐止住,立刻有一个刺客叫道:“不好!外面的兄弟们恐怕撑不住了。”

    他说的是由申庆班班主带领的守在门口抵挡侍卫冲进来的那些同伴,他们眼看就已经抵挡不住侍卫的攻势了。

    几个刺客大急,立刻手上对齐皓两人的攻势更加狠了几分。一个有机智的刺客转身一看,殿中逃过一劫的诸妃宫女大都躲藏在在大殿两旁的柱子后面,瑟瑟发抖。转念一想,计上心头,他立刻飞身转到柱子后面,对着诸妃就是一阵砍杀起来。

    众妃顿时又是一片混乱,四散奔逃,哭爹喊娘,平时的礼仪规矩全然不见。

    宫门终于打开,是守在门外的慕轻涵带着人冲进来了。按照宫里的规矩,内廷的饮宴这些侍卫应该回避,因此都安排在门口守卫,宫内杀声一起,众人立刻知道,连忙想冲进殿内解救,可刺客们也早有准备,早就安排好了人在殿门阻截,慕轻涵等人虽然人多势众,可申庆班这次竭尽全力,来的也多是高手。那八九个人死死地守住门口,而且殿门偏偏本来就窄,侍卫们空有人多的优势,却无法一拥而上,一时之间竟然被硬生生堵住了,难以突破。

    听到殿内的宫妃喊叫声传出,知道里面的刺客已经开始下杀手了。慕轻涵等人简直急得要冒火。他当先拦住那个申庆班的班主,几乎是拼着同归于尽的打法,这才解决了那些个守门的刺客,带着人冲进殿内。

    一进殿门,却见殿中到处都是四处乱窜的妃嫔宫女,侍卫们头都大了,想学刺客们提刀就砍可万万不行,眼前这些可都是他们的主子啊。

    从宫门到龙椅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可众人前冲的势头顿时被滞住了,想要抢上去解救齐泷,奈何速度却快不了多少。

    众刺客此时可是心急如焚,以前他们也进行过几次刺杀的计划,可是没有一次能够靠近齐泷的所在。大多数都是还在外围就被拦截住了,甚至有几次还在筹备谋划当中就被发觉而遭到清查追杀。为了今天的行刺计划,他们可谓是下了孤注一掷的血本,把宫中的卧底眼线尽皆调动起来,终于等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要知道齐泷在夜宴的时候不同于在乾清宫和诸宫正殿,因为宫妃女眷太多,所以身边没有带着贴身的侍卫,只有几个内监高手随身侍奉保护。所以他们买通一定势力,终于能够以献艺的名头混进宫里。而且为了这次的刺杀,他们还专门请来了青衣人这样难得一见的高手支援。

    每一个环节他们都计划得好好的。只要门口的兄弟们能够阻止片刻功夫,他们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没想到中途会杀出齐皓这个变数,一个亲王竟然又这么惊人的武功造诣。

    一见侍卫们踏进了大殿,青衣人刹那之间已经判断出事情已经不可为。

    侍卫之中也不乏高手,在这种深宫内院,一旦被重重的大内侍卫围住,就算自己最佳的状态恐怕都没有机会逃出,更何况眼下还是久战疲倦、功力耗尽的情况呢,再不走恐怕就永远走不了了,他可不同于戏班子今天进来行刺的死士,进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的。

    一念至此,青衣人猛地发出一声长啸,刹那之间剑光大盛,惊涛骇浪般卷向两人,把两人逼得连连后退。青衣人剑势一转,手一挥,那剑如同惊雷闪电般离开手掌直奔向齐泷,同时,身子飞快地纵起,双手拍出一掌,劲力澎湃,猛地撞击殿顶,随即“轰”地一声,撞破天墙而去。

    眼见青衣人的一剑飞来,苏谧一直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她猛地上前把齐泷一拉,挡在了齐泷的身前。利剑瞬息即至,苏谧身子微微一错,“叮……”一声,这一剑正刺中她的胸口的碧玉上。

    苏谧只觉得胸口一凉,一阵刺痛传来,那剑力量极大,竟然刺碎了那块质地坚硬的美玉,势头还没有停止,又刺伤了胸口。紧接着苏谧被这一剑的力量推着向后跌倒,正倒在齐泷的怀了。

    眼看着青衣人的离开,几个刺客瞬间明白今晚的行动就要功亏一篑了,一个个就像疯了一般,势若猛虎般向齐皓两人扑了过来,根本不再顾及自身,使得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齐皓和那个太监高手都已经是重伤了,哪里还能够抵挡,连连后退,瞬间那个内监高手就死于乱刀之下,齐皓也眼看就要退到齐泷身边了,就在这时候,慕轻涵还是带着人赶了上来。形势立刻逆转,纵然刺客一个个都很悍不畏死,奈何双拳难四手,很快就被侍卫们收拾掉了。

    已经快要油尽灯枯的齐皓重重地跌倒在地上,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嘴角溢出一抹苦笑,齐皓啊齐皓,你一向自负武功高绝,难有敌手,今天可是见到什么是真正的高手了吧,你也太小看天下人了。

    他自从学武功以来,还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生死一线的交战,彻底让他耗尽全力。他很清楚,刚才虽然自己是空手对敌,但是那个青衣人手中也不是什么趁手的兵器,而且自己又占了人多的便宜,如果论武功的话,终究是那个青衣人略略胜了他半筹。

    值得庆幸的是,那个青衣人明显重视自己的生命胜过这次的刺杀任务,如果他拼着性命不要,坚决以要齐泷的性命为优先的话,自己刚才恐怕也要危险了。

    此时的大齐天子齐泷怔怔地揽住被那一剑的力道送入怀中的苏谧,脸色完全呆住了,直到侍卫们冲上前来,他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着苏谧,苏谧胸口上渗出血来,很快就把洁白的抹胸染红了,齐泷惊声叫起来:“太医!快传太医,传太医!!!”

    苏谧努力集中起精神,可是眼睛像是被什么遮住了,头晕目眩,视线也开始逐渐模糊。只觉得全身的力量都在流失中。她怔怔地看着齐泷,轻声道:“皇上……”那眼神柔婉凄美,满是深情,齐泷只觉得心痛如绞。

    苏谧忽然觉得好笑起来,自己这么费力地赌这一把,如果输了怎么办呢?如果自己就这么死掉了呢?

    她的眼神越过齐泷苍白关切的脸色,看向后面,那大红洒金的长帘还是稳稳地挂在梁上,“吾皇万岁”的烫金大字被血染红了一半,异常妖异鲜艳。

    希望不要就这么死掉了,她可不想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还要对着别人演戏,苏谧自嘲地笑了,可是笑容还没有达到嘴角,她堕入无边的黑暗里。

第一章 刺客余韵

    当外围的倪廷宣带着人赶到大殿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了,只余下一片狼藉的大殿,诉说着刚刚这里发生过怎样的一场激战。

    十余名刺客倒卧在地上,每个人身上都有着大大小小十多处伤痕,深浅不一,原本紧身的彩衣破碎褴褛,尸首血迹斑斑。地上遍布着残肢断臂更加的触目惊心,不仅有刺客的,还有不少惨遭横祸的宫妃侍女的。

    殿中原本整齐华丽桌几都散乱一片,雕花盘丝的银烛台被推dao在地上,只有满地的摔碎的碧玉瓷片中那一朵朵红梅依然静静绽放其间,映照着绣金线的地毯上慢慢洇开的血迹,这让他有一瞬间的错觉,自己走进的是一个刚刚被灭亡了的国家的宫室。

    皇后和倪贵妃颤抖着从龙椅后面爬起来,脸色苍白,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统领后宫的凤仪气势。

    一些劫后余生的妃嫔看着眼前的景色,惊吓地面无人色,直打哆嗦,有些还需要宫侍扶持着才能勉强站稳。她们都是深闺之中娇滴滴的大小姐,一辈子见过的最大的血迹不过是绣花针扎破手指头的那一点儿血珠子,哪里见过眼前这种地狱般的景象,紧张逃命的时候还来不及有什么感觉,眼下安全了,放松下来,当即就有不少人吐了出来。

    最让倪廷宣胆颤心惊的还是皇帝怀里的那个身影,血迹顺着洁白的抹胸洇散开来,刺得人眼睛发烫。

    “御医!御医呢?!”在齐泷尖锐的喊叫声中,气喘吁吁的御医们终于赶到了。

    之后是一阵宫中罕见的忙乱,每一个主子似乎都需要救助和安慰,宫妃们被送回了各自的宫室,伤患的人员自然等待着御医的诊治。

    齐泷随即而来的震怒可以理解,自从大齐建国以来,至少从他登基以来,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大齐的天子还从来没有被人用剑指着鼻子,在明晃晃的刀光剑影中逃窜的经历。

    所以惩罚和处理也格外地迅疾凌厉地展开,刺杀时间结束还没有一个时辰,众多的的官员匆匆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发生这样严重的危机皇室的事件当然没有让他们继续安睡的时间了。很快,京城府尹,大理寺,刑部,以及相关的部门开始汇集在各个衙门里讨论忙碌起来。与这次刺杀有关的宫中人员,像负责带路的钱连等人,立刻被下狱严刑拷打,连那一晚值勤的侍卫都受了重责,被革职责打的无数。禁军则奉令冲上街头,搜索着有嫌疑的地点。

    迷离的夜色之下,一道人影飞快地从空中掠过,正是行刺失败的青衣人,他飞快地掠过几道民宅,一转身进了一道小巷,行动迅捷如风,轻灵俐落。

    刚转入小巷之后,正面就看见一个人影伫立在一栋破败的民宅前,手提一盏灯笼,悠然而立。青衣人身影一滞,刹那之间气势提升,全身戒备起来。他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在向宫外突围的时候又经历了连场恶战,好在宫中的侍卫大都被行刺的消息吸引到了梅园,他突破了内宫之后,就没有遇见什么危险,仗着轻功高明闯了出来。

    “温公子不必紧张,在下是来接应公子的。”来人倒是一脸闲适平淡,一边把手中的灯笼提高。

    他是一个年约四十七八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在灯光之下更显得雍容不羁、神采夺人。

    青衣人看清他的容貌,惊异的神色一现而隐,随即放松下来,“想不到劳驾葛先生亲临此地接应温弦。”

    “温公子今晚辛苦了,葛某岂能不亲来迎接。”来人一声长笑,爽朗明快。

    “辛苦也是白白辛苦一场,今晚的行动失算了。”温弦摇摇头笑道。转而有点惊奇地看着葛澄明:“先生似乎一点儿也不奇怪温弦的失手。”

    “利剑出鞘,如饮尽敌人的血而,必然锋芒尽敛,知足而眠,正如公子平日杀人的习惯。可如今公子锋芒毕露,神色之间大有兴奋之意,想必是宝剑遇神兵,见到了难得一见的强敌了。”他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温弦来到小巷中一间老旧的房门前,用手指有规律地轻扣了几下。“吱丫……”一声,那扇破旧的房门打开了。一个小伙计模样的人凑出头来,见到是葛澄明立刻脸现喜色,道:“先生回来了!”连忙把门拉开。

    “先生是有大智之人,可以料到温弦的失败,温弦倒并不意外。可是这次行事事关重大,既然失败,先生反而没有任何急躁懊恼,这倒让温弦好奇了。”温弦一边跟着葛澄明走进房子,一边坦然长笑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有如何,败又如何呢?我南陈如果需要靠行刺这种手段才能够勉强图存,恐怕也难以持久啊。”葛澄明一声长叹。

    “难怪连诚亲王都说先生有魏晋雅士之风,是温弦见识浅薄了。”温弦一边说着,一边往脸上一抹,一张人皮面具摘到手里,露出隐藏在面具下的真貌。已经平安进入了他们在这里的据点,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装扮了。

    葛澄明眼神在他脸上一扫,不禁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笑道:“难怪北齐时,兰陵王上阵杀敌需要戴青铜面具方可立威不坠,看公子的风姿,倒是有古人风范了。”

    温弦脸色微微一沉。

    葛澄明一怔,随即想起传言说温弦不喜欢被人论及容貌,当下改了话题:“公子伤势不轻,堂内医师和药材齐备,不如先进去歇息片刻吧。”

    温弦依言进了屋,房里果然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看来他们也知道自己这次无论胜负,负伤是少不了的。他先到铜盆前想洗个脸,却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沾了不少血迹,秀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立刻脱下外衣,仍在一边,自顾换洗起来。

    旁边的小伙计立刻迎上来服侍,手刚触到他,温弦反应却极大,手一挥,小伙计狠狠地摔了出去。

    “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你出去吧。”温弦淡淡地道。

    小伙计不敢说什么,爬起来走了出去。在外面见到葛澄明,葛澄明问道:“温公子伤势如何?”

    “不知道,只是那温公子好大的脾气啊,我不过是想过去帮帮忙,就挨了一下子。”小伙计忍不住小声抱怨道。

    “呵呵,此人既然是个杀手,干的是刀头添血这一行的,警戒心自然比别人强些。”葛澄明笑道:“温弦的武功在江湖新一代的高手中算得上最强的了,又精通易容奇术。王爷能够收服到此人,实在是幸运,你不要失了礼数,王爷对他都是以礼相待的。”

    “知道了”小伙计应道,转而禁不住说了一句:“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偏偏生的那般姑娘一样的好模样。”

    “这句话以后万万不可说!”葛澄明瞪了他一眼,疾言厉色地道:“温弦最恨别人提及他的容貌,刚才我不慎论及都感到有一瞬间他动了杀机,你们这些人如若嘴角不知道检点,难免招来杀身之祸。”

    见葛澄明说的郑重,小伙计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葛澄明言语上说的凌厉,心中却也忍不住暗道:“难怪世人皆传温弦心肠狠如蛇蝎、容貌美胜处子,确实是秀雅绝伦、名不虚传,而且谈吐优雅、举止雍容。只看到他的脸,谁能想到他是心狠手辣、见财忘义而闻名江湖的第一杀手呢。”

    ※※※※※※※※※※※※※※※※※※※※※※※※※※※※※※※※※※※

    “好点儿了没有?”倪廷宣拿着一瓶药膏走进侍卫们临时住宿的角屋,他掀起帘子进了里屋,向趴在床上的人问道。

    “什么好点儿了啊,一点也不好!”床上的人爬起来喊道,“疼地要命,这帮兔崽子,手下也不知道留点儿情,枉我平时……哎呀!”因为动作太大又牵动了伤口,慕轻涵忍不住喊了起来,又恨恨地道:“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还不够手下留情啊?刚才进来时我还看见行刑的那几个小子正拉住小宋问你伤势的情况,生怕自己下手重了呢。对你可是关心地很啊?”倪廷宣笑道。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一丝黯然,自己生性内敛,远不及性情爽朗的慕轻涵在侍卫之中人缘好。

    “手下留情个鬼啊,你去挨挨这一百板子试试,看你现在还能不能爬得起来?”慕轻涵叫苦连天地抱怨道,他刚刚被因为救驾不及的罪名被革了职位,还挨了一百板子。倪廷宣因为这次是负责外围的警戒工作,所以罪责没有那么重,只是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而已。

    慕轻涵口里说着,自己却也明白,刚才行刑的侍卫确实是手下留情了。要知道,内廷侍卫的板子可不是那么好挨得,据说功夫到了一定程度的行刑高手一板子下去,外面看不出有什么伤痕,里面却已经打地骨断筋裂。任他武功多么高强的人,也撑不过几十板子去。如果行刑的侍卫真的要下死手的话,自己早没法在这里说话了,他这一百班子,表面上看着伤痕累累,实际上都是皮外伤,休养一段时间就好的。

    “看你现在这么精神的样子,似乎没有什么妨碍了吗?亏我还特意去御医那里去为你讨来了伤药。”倪廷宣摇了摇手中的瓶子。

    “什么药?哎,怎么就没有一个御医过来看看呢?我这好歹也算是因公负伤啊。”慕轻涵哀怨地说道。

    “好了,好了,那些御医如今都忙着救治各宫的妃子娘娘们呢,那里有功夫过来管我们这些粗人呢,能要来一瓶药就不错了,趴好别动,我来替你上药。”倪廷宣轻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躺回去。

    “没有御医?等等,兄弟们那里也没有御医过去吗?”慕轻涵扬起身子拦住他问道,今天跟刺客交手的时候有很多侍卫受了伤,“有几个兄弟可是伤得不轻啊。”

    “有御医过来,不过马上又走了,毕竟这一次刚好是在晚上,御医当值的不多,偏偏伤的主子娘娘什么的又太多了,连豫亲王都是重伤……”倪廷宣迟疑了片刻道。

    “廷宣,我的伤不要紧,你再跑一趟太医院,一定要叫几个太医过来,宫妃再多也用不了全院的太医吧,叫不来人,就派几个兄弟去家里请去,顺便多要一些药过来,有几个人内伤严重,他们的伤可是等不及的。”慕轻涵急道。

    “知道了,我早就派人替你去叫了,刚刚碰见小宋,我就吩咐他了,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小心一个月下不来床啊。”倪廷宣笑道。

    “这就好,”慕轻涵这才放下心来,说着又趴下道:“干嘛让小宋去呢?你这个人,干了什么好事也不知道说一声,明明是……”

    “有什么好说的,小宋刚刚在你门前探头探脑的,我看他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就指使他了。”倪廷宣白了他一眼。宋单是慕轻涵的副手。

    慕轻涵轻笑出声,他知道自己的朋友外冷内热,关心人又不愿意表现出来。因为这样,反而与身边的人有些生疏,其实对手下人的关心不比自己少。

    “说起那个豫亲王来,好俊的功夫啊,真是料不到,比起你来怎么样?你如果和他交手的话,有几成胜算啊?”一边上着药,慕轻涵嘴上也没有闲着。

    “这个怎么知道,又没有比过,人家可是正宗的亲王,不是我们这些皮厚肉粗的人啊。”倪廷宣笑道:“难道我们还有机会真刀实枪的跟人家比一场吗?”

    “这倒也是,唉,反正是不会有什么机会了,高高在上的天皇贵裔跟我这个小小的侍卫怎么会有机会交手呢?”慕轻涵叹道,言语里有一种无精打采的味道。

    “他终究还是在意的,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倪廷宣心里暗叹一声。慕轻涵刚刚因为失职被裁撤掉副统领的职位,降为普通的侍卫了。

    “好了,皇上终究只是一时气愤而已,以你的资历和平时的功劳,过不了多久就能够升回去了,你也不用太沮丧,难道你的岳父大人还能看着自己即将过门的女婿因为这么冤枉的原因白白丢了职位不成?”倪廷宣安慰他道。

    慕轻涵的未来岳父自然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侍卫统领施谦。

    提起自己的岳父,慕轻涵反而生起一丝局促,想起前些日子,母亲派人去施家商议婚期的事,听回来的下人禀报,施家似乎很有一些推托的意思。联想到这几年施家表面上还是来往如常,可似乎与他们慕家越来越疏远……他微微有一些黯然。

    “怎么了?”看到慕轻涵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倪廷宣问道。

    “没有什么,”慕轻涵回过神来,转头看着他道:“你先别忙着说我的事了,不过是一个副统领的职位而已,现在最需要操心的可不是我啊,你先想想你们倪家吧,”他神色郑重地提醒道:“别忘了,那个刺客是从哪里来的。只怕要被有些人拿来大做文章了。”

    “皇上这几年对我们倪家信任有加,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才对,”倪廷宣微微怔了一怔:“再说,这次主要埋伏着刺客的戏班子又是皇后娘娘找来的,与我们倪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些刺客虽然人数多,可是没有用剑杀到皇上鼻子底下啊。”

    “好了,别说了,我们在这里穷操心也没有什么用处。”倪廷宣也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了结,可是现在他们又能干什么呢?

    “如果这样就好了,怕就怕这次的事是照着你们倪家来的。也不知道那群仵作验出什么了没有,”刚刚他们出来的时候正碰上刑部的仵作被传唤了进去。慕轻涵转过头去:“真受不了那群朝廷元老们,一点子小事也会被拿来唧唧歪歪。贬过来,参过去的。”

    如果他们真的是针对倪家……倪廷宣手不禁一颤。

    “哎!哎!你轻着点儿啊,很痛的……”重伤的某人立刻喊了起来。

    刺客的消息传到兵部尚书倪源的府邸是在刺客结束之后两个时辰。

    “什么?你说刺客扮成这次我们派进宫去送东西的下人?!”倪源忍不住站起身来,对刚刚把消息送到的属下连声问道。

    大齐如今权重位高的兵部尚书相貌生的古拙清奇,五官如刀削斧凿一般深刻明朗,眉浓如漆,棱骨分明,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长年的征战杀伐而形成的英武不凡的迫人气势。

    “是的,刚刚宫内的眼线送过来情报,属下已经去查过了,在接近宫门的一处隐秘的地方发现了李成的尸首,恐怕是他们早就有了计划,埋伏在那里,趁着李成入宫前更衣整装的空隙下的手。出来只后就通过搜查进了宫,而且入宫之后大家都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话,所以一直没有人发觉……”倪源下首的一个精明干练的中年男子有条不紊地禀报事情的经过,他是倪源的得力手下窦峰。

    李成就是这次真正的青衣人,只是倪家一个比较的脸的下人,为人稳重知礼,所以这次入宫进献名茶特地让他前去了。

    “先生看此事如何?”倪源沉默了片刻,转头问身边的人道。他问的是一个形容枯槁,年约六旬的老头,这是他的心腹谋士卢奇凡。

    “主上不必心惊,此事未必会牵扯到主上身上。”卢奇凡轻捻长须道。他的脸已经如同一张干枯的老树皮,只有一双眼睛仍然精光四射。

    “我岂能够不心惊?联系起前些日子我们收到的栋梁会的密报,恐怕这次就是他们动的手,可恨!原本以为他们至少也要等到年关才动手,没想到会忽然之间提前行事。”倪源恨恨地道。

    栋梁会是梁国旧势力集结而成的组织,二十年前,他倪源归降大齐,之后大齐以闪电般的速度攻克梁都,荡平全国。梁国灭亡之后,就有不甘心的梁国旧臣暗中潜伏,结成栋梁会,以积蓄力量,等待机会,密谋复国。

    无论对于齐国,还是对于倪源这个梁国的叛徒,栋梁会都可谓是恨之入骨,倪源对于栋梁会也一直关注有加,暗中插入了不少眼线,对于栋梁会这几天在准备一场刺杀行动的事,他早已经收到了密报,甚至安排好了准备趁此时机反戈一击,将这个长年累月与自己作对的势力一网打尽,却没有料到他们忽然之间提前动手了。

    “眼下宫里的情形如何?”卢奇凡轻捻长须,向窦峰问道。

    “这次事情可是闹得大了,筵席被搅得一团糟不说,死掉的宫妃就有十几位,连陈淑妃、郑贵嫔这些高位的妃嫔都有命丧黄泉的。而且豫亲王为了保护皇上受了重伤,噢,还有一位才人也受了重伤。”窦峰如实回禀道。

    “才人?”倪源抬头问道,这个才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这个才人有了身孕。”窦峰解释道。

    “栋梁会这次出动了多少人啊?”卢奇凡也不禁惊叹。就算是内廷家宴不允许侍卫入内,可是皇上身边的许公公和李公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损失?按理说栋梁会的高手虽然不少,但是应该不会一股脑儿全跑进宫里去吧。

    “栋梁会一共出动了十三个人。”窦峰苦笑道。

    “才十三个人?那其中必定有绝世高手在内了。”卢奇凡叹道:“栋梁会中竟然还有这等人物!”

    “其中有一个人不仅一招之内杀掉了李公公,而且重伤了豫亲王和许公公。就是假扮李成的人。”

    “栋梁会中竟然还隐藏着这种高手?”倪源惊问道。

    “恐怕不是栋梁会的人,虽然认不出容貌,但是根据宫里的眼线回报,看武功数路,怀疑是当下江湖的第一杀手温弦。”窦峰迟疑道,“只是不敢肯定。”

    “是他,”卢奇凡沉吟片刻道:“是栋梁会的人买通的吗?”

    “温弦虽然是个认钱不认人的杀手,但根据南陈传过来的密报说目前他在南陈的诚亲王陈潜麾下效力。”倪源道。

    “陈潜竟然能够收服他?这个温弦在江湖上一向是出了名地心狠手辣,认钱不认人,而且又残忍嗜杀,经常因为一言不合就屠人满门,因此在江湖上仇家很多,只是因为他年纪虽轻武功却极高,一直没有人奈何地了他而已。”

    倪源沉思片刻,对窦峰道:“你再派人去将这件事自己调查一下,探查出陈潜到底是怎么收服了温弦,如果只是用金银财物,我们倒是可以同样收买,如果是其它的方法……”温弦此人的快剑名震江湖,而且偏偏又精通易容奇术,他当起刺客来,是在是令人防不胜防。

    窦峰依言领命。

    卢奇凡又道:“这么说来,此事恐怕是栋梁会和南陈安排在大齐的潜伏势力合作的结果。”

    “恐怕就是如此,”倪源道:“只是此事的真相如何不妨以后再详细调查,眼前却有一桩天大的难处了。”他以前从栋梁会中调查来的消息就说明这次的行动准备嫁祸给他倪源,诬陷他行刺齐泷,有谋反之心。本来得到消息之后,倪源准备从容布置,趁机把栋梁会的这个心腹大患一网打尽,没想到他们这次行动的忽然提前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以栋梁会对他的刻骨仇恨,不可能因为提前行事就放弃诬陷他的计划。在死掉的刺客死士身上,必然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将疑点指向他倪源。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估计内殿的侍卫已经开始会同刑部仵作检查尸首,准备调查了。

    他身为旧梁降臣,地位原本就不稳定,而且与以王家为首的这些大齐原有的根深蒂固的名门贵阀势同水火,此事一出,必然要趁火打劫,而且,齐泷此人又生性多疑,对他以后的行事大有妨碍。

    “皇上怎么样了?”卢奇凡又向窦峰问道。

    “有豫亲王等人保护,皇上没有受伤。”窦峰回禀道:“皇后和倪贵妃也没有什么,在场的死伤者地位最高的就是陈淑妃了。”

    “皇上虽然没有受的什么伤害,可是惊吓也是少不了的。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就是,这次的筵席太后没有到而已。”倪源摇摇头。

    “主上此言差矣,幸亏这次太后没有来。”卢奇凡轻笑道。

    倪源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的意思。这次的刺客事件对她们来说最值得庆幸的是负责寻找挑选戏班子的是王家,真的追查起来,王家也脱不了行刺的嫌疑。

    这几年来,王家在朝堂上的势力日趋庞大,使得皇上对王家原本就是心存芥蒂,而且宫里还一直有齐泷并不是太后亲生骨肉,而是因为担心迟迟不能生下皇子而抱养了一位低阶宫人的儿子的传言。尤其这种危险的情况,太后偏偏没有到,是不是事前知道了什么?只要稍加挑拨,有心人难免要向某个方向怀疑了。王家一向与他们倪家不合,是他们栽赃嫁祸也不无可能。

    卢奇凡沉思了片刻,抬头道:“主上,属下倒是有一计,可以为主上洗清罪名,不过主上要吃些苦头了。”

    “噢,先生快说。”倪源急道。

    卢奇凡附耳低声说出计划,倪源沉吟半响,眼中神采闪烁,正在计较着得失。

    卢奇凡见状又道:“这几年来主上虽然竭力低调,少参与朝政,但是相继灭卫平蜀,而且这次又在南陈立下大功,朝中难免有人嫉妒,只怕已经有功高震主之嫌了,如今温弦参与到这次的刺杀行动之中,恐怕是南陈要再度启用陈潜的动向了,主上不妨趁此时机暂且韬光养晦、避其锋芒,静观其变,再图大事。”

    倪源拊掌大笑道:“好,就这么办。”

第二章 生死一线

    西福宫,正殿。

    倪贵妃由几个贴身的宫女扶着,进了寝殿,经过了刚刚的那场惊吓,她的脸色还是有点苍白,但是已经冷静下来了。

    几个宫女服侍贵妃坐定,“娘娘,还是叫个太医过来看看吧。”

    “不必了,本宫没有什么不妥,这个时候太医正在忙乱的时候,不必给他们添麻烦了。”倪贵妃不耐烦地摇了摇手道。

    今晚的刺客极其厉害,两次大乱中,受伤的的妃嫔很多,太医院几乎要忙不过来了,既要照看皇上和诸位娘娘,还有为了护驾而身负重伤的豫亲王,而且侍卫们也有不少的伤亡。

    “不如为娘娘端一碗安神汤过来吧?”宫女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了,你们都下去吧,让本宫静静,只留下夏真在这里服侍就好。”倪贵妃有几分烦躁地说道。

    众宫女都听令退下了。只余下倪贵妃的贴身宫女夏真。

    眼看走了个干净,倪贵妃长吸一口气,转头向夏真问道:“刚才为什么不出手?”

    夏真低头恭顺地道:“小姐啊,奴婢是主上特意命令入宫保护小姐安全的,小姐没有什么危险,我怎么能随便暴露武功呢?”

    “我怎么没有危险的!?刚才的那剑几乎就要砍倒我身上了,就是刚才那个青衣人的那一剑,我都叫出声了,也不见你有什么反应,幸亏父亲还说你的武功很好,在宫里绝对能够放心呢。”

    唉,那剑离你还有好几米远呢,再说了,这些刺客的目标是皇帝,只要你不是挡了他们的道儿,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浪费宝贵的时间去杀别人的,就算你去求他们砍你,估计他们也会嫌浪费时间呢……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是口上当然不敢这样说,夏真无奈道:“是是是,娘娘教训地是,可您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要是有什么闪失呢?现在再说这话不就晚了?”倪贵妃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

    “是,娘娘其实无需担心,奴婢是看见您一直呆在皇上的后面,以为刺客是伤不到您,实在是奴婢疏忽了,请娘娘恕罪。”夏真暗暗地叹了口气道。

    倪贵妃这才“哼”了一声,不再追究。

    “对了,刚才的机会那么好,你怎么不把绮烟那个丫头趁机解决了?”贵妃娘娘马上又想起新的罪名。

    “娘娘啊,那个丫头一直躲在您和皇后娘娘身边,让奴婢怎么出手啊?出了手之后以后查问起来怎么交代啊?”

    “在我身边?”刚才倪晔琳一直处于震惊惶恐之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刺客的刀剑,唯恐它们之中有哪一把接近自己,哪里还有功夫去注意自己身边。“便宜她了,这个胆小的丫头,只知道躲在人后面。”

    “您还不是一样啊。”夏真暗道,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过……”夏真看了一眼倪贵妃的脸色,道:“我在云妃的背后推了一把,可惜她的运气实在是太好,竟然扯住了郑贵嫔,用郑贵嫔当了挡箭牌,倒是被她逃过一次去。只是可惜了郑贵嫔……”今晚的筵席上,众妃混乱的时候,她趁机到云妃身后,推了她一把,本来想把她推到刺客刀下,来个借刀杀人,谁知道被倒霉的郑贵嫔挡下了,她只是吓晕了过去,就躺在那里一直没有醒过来,由于位置太过于醒目,使得之后刺客第二次对妃嫔下手的时候,她想亲自补上一下子都没法子靠近了。

    倪贵妃又是一阵恨的牙痒痒,白白搭上了一个自己的人,还是没有除掉云妃。

    徘徊了一阵子,左右都没有一丝睡意,外面已经是寅时三刻,只怕不一会儿就要天亮了,倪贵妃索性也不睡了,向外面朗声问道:“皇上到了哪里?”

    左右的人回报道:“回禀娘娘,皇上如今在采薇宫苏才人呢。”

    “是在那里,”倪贵妃略一沉吟,“这个丫头,早知道有这一天,就不必本宫浪费那么多的心力,还专门为她找来了红萝藤,白白费了这一番功夫,这次虽然没有除掉绮烟,除掉了她也算去了一个心头大患。”

    那可未必啊。夏至抬头看着倪贵妃,暗道。以她的武功和耳力,明确地听到,青衣人一剑刺中苏谧的瞬间传出的那一声清脆悦耳的“叮当”声,似乎是什么玉佩首饰碎裂的声音,恐怕那一剑是先刺中了苏才人身上的什么饰物,之后穿透了饰物又刺中身体的。这样一来,那势若惊雷的一剑其威力恐怕连十分之一也没有了。看苏才人之后血迹洇开的速度,她也能够判断出来,肯定不是什么重伤。

    夏真看了看倪贵妃的脸色,算了,还是先不说了吧,眼下这间屋里可就只有自己一只出气筒啊。

    只是这个苏才人的运气未免太好了,这样的话,之后她的宠爱恐怕要更上一层楼了。这真的只是运气而已吗?

    此时的采薇宫中,齐泷正焦急地坐在外屋里,看向暖阁门口垂下的珠帘,不一会儿,何太医一脸揣揣不安地走了出来。

    “怎么样?”齐泷迫不及待地问他。

    “这个……蒙皇上鸿福齐天保佑,那一剑正刺中苏主子怀里的玉佩,所以苏主子的伤口其实不深,只是皮肉伤而已,掌医女官也已经包扎妥当了,只是……”何零抬头看了看齐泷的神色。

    “只是什么?”齐泷的神色不悦道。

    何零缩了缩脖子,鼓起勇气继续道:“只是那剑上涂了剧毒,幸亏苏主子似乎以前服食过一些抗毒的药物,身体对毒性抵抗力比较强,而且,诊过脉之后,卑职立刻为她服下了大内密制的解毒丸,所以其实才人体内的毒已经基本上解了……”

    “到底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齐泷着急地问道。

    何零头低的更低了:“这个……卑职也不好说,才人身体一向弱,如今又受了伤,而且那毒已经在体内散发了一些,所以……”

    “你的意思就是说,苏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如果她一直醒不过来如何?”

    “如果才人醒过来,一切都好说,如果醒不过来,这个……要等到两天之后再说了。”听出齐泷话里的寒意,何零打了个哆嗦,还是硬撑着把话说完了。

    齐泷似乎一瞬间黯然下来,他面无表情地道:“也就是说,两天之后如果苏才人还醒不过来的话,那她的性命只怕就要……”

    “回禀皇上,就是如此。”何零道。

    齐泷的身形不易察觉地晃了晃,沉默了半响道:“朕过去看看。”

    高升诺闻言立刻上前搭起帘子,齐泷进了暖阁。

    苏谧正安静地躺在榻上,齐泷走近她,默默地看着这近在咫尺的娇颜。

    原本在他的心里,苏谧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宫妃,虽然相貌清丽脱俗,善解人意,算得上是他诸多妃嫔中比较出色的一个了,但是也仅仅是比较出色而已。后宫妃嫔无数,而且每次选秀佳丽绝色都是层出不穷,环肥燕瘦,娇态各异,他的目光从来不会在一个人身上停留太久。

    但是就在今晚,在他经历有生以来最恐惧危险的时候,却是她在奋不顾身地挡在他身前。那一刻,他是真的被触动了。至少在他的生命里,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会这样明确地、主动地愿意为他付出性命,尤其是在众妃嫔在刺客的威势之下狼狈乱窜,连皇后和倪贵妃都只知道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情形之下,苏谧的举动更加让他震撼不已。

    苏谧此时脸色苍白如玉,更加有一种楚楚动人的情致,齐泷不禁一阵心痛,也许眼前的女子就这样睡着永远这样也不会醒过来了,从此阴阳两隔。

    “皇上,”高升诺在一旁轻声说着:“太后那边又叫人过来了,您看……是不是……”

    齐泷已经在这里默默地站了很久了。

    “好吧,朕这就过去,”他顿了顿,道:“先叫人去太后那边传个话。叫她老人家不要担心。”

    沉默了片刻,齐泷转身而去,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吩咐道:“传朕的诏,苏才人救驾有功,晋为……正五品嫔。”

    侍立在旁边的觅青等人连忙跪下道:“奴婢们替主子谢皇上的恩德。”

    “恩德……?”齐泷自嘲地笑了笑,意兴阑珊地道:“起来吧,好生伺候你们主子。若是朕的恩德真的能够庇佑人就好了……”语音里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索意味。

    说罢,领着高升诺去了。

    皇帝一走,觅青、觅红和小禄子几个忍不住心急如焚地围住何零问起来,刚才皇上在这里,他们不敢放肆,如今齐泷走了,一个个急得团团转。

    “何太医,主子到底怎么样了?”

    “我们应该怎么办好啊?”

    “……”

    何零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叹了口气道:“苏嫔娘娘的脉象很是奇怪,说实话……唉,我就不说什么了,几位姑娘和公公还是好好照顾主子吧,希望上天保佑,唉……”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医箱,唉声叹气地走了。

    守在门前的小宫女为他打开院门,出了院门,何零就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奇怪了,受了剑伤,又中了毒,明明脉象这样危险,可是胎像却好像没有受一丝影响,依然平稳如前。奇怪、奇怪……唉,算了,反正不关自己的事,还是少管为妙。”

    一边摇着头,一边去了。

    凤仪宫,凤仪殿内。

    一个声音悠悠响起,正是大齐的皇后。她抬起头来,看着阶下的小宫女,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听得分明?”

    “奴……奴婢……好像是听见这么一句,”阶下跪伏着的小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答:“当时何太医正从奴婢身边走过,他似乎是无意之间说了这么一句,奴婢……奴婢也不是很肯定的。”

    被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这么严肃地一问,原本觉得自己听的很清楚的小宫女开始变得不确定起来。当时何零已经走了出去好一段了,但那句话正好被逆风送到她的耳朵里,听得隐隐约约,但是大体意思还是听清楚了的。

    一时间,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当中,幽明的烛光在地上勾勒出长长的影子。

    半响。

    “好了,你能来及时禀报,也算忠心,如果查明属实,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下去领赏吧。”皇后看了一眼下面的小宫女说道。

    小宫女连忙叩谢告退。

    “下次安排人,好歹也安排个机灵一点儿的,连话都说不清楚。”皇后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窗前走去。

    “是,娘娘的凤仪威严,自然不是这些凡俗人等能够抵挡的。”玉蕊一边为她披上金凤绣花的外袍,一边恭声道。“娘娘,只是您看……这件事怎么办好……?”

    “你去太医院,把何零叫过来,本宫要‘亲自’问问苏嫔的胎像。”皇后静默了片刻说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玉蕊领命而去。

    皇后伸手揽开金银丝绣花的轻纱垂帘,从这个窗口看出去,宫里的景色分为美好。

    ※※※※※※※※※※※※※※※※※※※※※※※※※※※※※※※※※※※

    “你是说何太医回家了?”

    “是啊,”太医院的小太监陪笑着道:“姐姐要是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刘太医还在,不如……”

    “不必了,何太医什么时候回来?”

    “他今个儿不当值,明天才会过来。”

    要派人去找吗?算了,那个苏嫔这次只怕还未必能够活的下来呢。玉蕊思量了一番,叹道,“好吧,我明天再过来好了。”转身去了。

第三章 恍如一梦

    苏谧一直在做噩梦。

    她只觉得黑暗从各个方向堆积起来,把她层层地淹没了,很快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疲倦地甚至想要动一下手指都困难,身体好像在一片虚无之中漂浮起来,空无着落,却又好像被很多无形的手拉住,不能挣脱。

    恍惚之间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天的卫宫。

    这些日子苏谧和卫清儿都没有出门去,两个最好动的人都没有了兴致,更何况别人。在整个柔妃所居住的纤柔宫里,一种诡异的静谧蔓延开来。不,不止纤柔宫,整个卫国的宫廷,都笼罩在一片惶恐之中,似乎有什么压在头上一般。每个人都低着头,出奇地沉默下来,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甚至整个卫都,满城上下都是人心惶惶,有如惊弓之鸟,不知何日灾劫就将降临到自己头上,听说城中的富户有不少已经举家逃到乡下去的。

    在一间宫室里,卫清儿头疼地对付着眼前的一副杨柳春风的绣品。这些日子她的母亲柔妃都忙着服侍卫王,不太理会她,苏谧更是没有了心情。害得颐清帝姬只好拿起这些平时动也不肯动的东西来打发时光。

    刚绣了不一会儿,卫清儿就烦腻起来,把手中的锦缎扔在一边,道:“什么都不敢做,真是要生生被闷死了,阿谧,你说这次的齐军会不会像以前几次那样,被打退回去啊?”

    苏谧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还在倚在窗子边怔怔地出神。

    卫清儿想要再提高声音问一句,但是想了想,还是把话咽在了肚子里。苏谧这几天特别的敏感,原因卫清儿自然知道,因为在前线负责领兵抗敌的正是苏谧的父亲顾清亭。所以自己也不敢太打扰她。

    “阿谧,不要担心,以前好几次齐军来攻打我们,不都是顾将军带着人把他们打退的,这次也一定会这样的。”又拾起绣品摆弄了一阵子,卫清儿还是忍不住道。

    “呃,知道了,”苏谧低头道,她刚刚从那边听来的消息,说这次齐军的兵力极盛,远胜从前,而且领军的人又是跟自己父亲齐名的当世名将。连卫王都愁的夜夜睡不着觉,柔妃如今就整天陪在他身边。

    她已经有很多日子在惊恐之中渡过了,心情因为前线传来的任何消息而不停地起伏跌落。父亲在边关怎么样?这次真的还回像以前一样吗?一想到这个问题,苏谧就觉得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惧把她淹没,让她想也不敢想,可是偏偏又忍不住不去想。

    答案很快揭晓了,甚至没有人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这么措手不及。

    就在第二天的一大早,还在睡梦之中的两人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了,紧接着几乎是凄厉的惊叫声、呼救声响了起来,一阵接一阵,此起彼伏,而且越来越近。

    “怎么了?!”两个少女惊恐地爬起身来,面面相觑。

    正在两人不知所措的时候,房门“呼”地一声被拉开,柔妃衣冠不整地跑了进来,苏谧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温柔知礼的女子也会有这样的狼狈的一天。

    柔妃连忙拉起还在懵懂中的两人,“快穿好衣服!快……”她几乎是在用歇斯底里地尖叫声吩咐着身边的侍女。几个宫女匆匆地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为两人穿好衣服。

    看到母亲,卫清儿惊慌的心情稍微宁静了片刻。

    苏谧却越来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惊恐地拉住柔妃的衣襟,“娘娘,到底怎么了?我爹爹呢?娘娘……我……”

    原本一直对她很和蔼的柔妃此时却不自然地闪烁躲避着,不敢对上她的满含期待地眼神。

    就在她不知道该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宫门“乒”地一声被猛地撞开,一队人马闯了进来,他们都穿着厚重的铠甲,一个个手中持着兵器,有些上面甚至还向下滴着血迹。

    他们是谁?!那种衣服和盔甲,绝对不是他们卫国的侍卫或者军士!难道是……

    “啊!!!!”正守在门边的一个小宫女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当前的一个士兵几乎想也没有想,手中的兵器一挥,冰冷的剑刃划过,血珠飞溅,尖叫声嘎然而止。

    只余下一片惊恐的静谧。

    齐军攻进来了!!!

    齐军攻进来了!!!

    齐军攻进来了!!!

    苏谧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句话,父亲呢?家里怎么样了?母亲还有姐姐和妹妹呢?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住她,几乎让她没法呼吸。

    柔妃死死地拉着两人的手,强自镇定地看着眼前的闯入者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十几个进来的士兵对她的话恍如未闻,眼神却肆无忌惮地落在柔妃身上,神色之间赤裸裸,紧接着在宫院各人身上扫了一眼,当眼神扫过苏谧和卫清儿的时候,众人的眼睛顿时爆起亮光,立刻就有几个人一边馋涎欲滴地盯着她们,一边走上前来。

    “你们要干什么?!我们是卫王陛下的帝姬和妃子,我们卫国既然已经答应归降,不是说过会保全我们王族平安吗?”柔妃强忍住后退的yu望,厉声喝道,那声音出奇地凄厉、尖锐,倒是把上来的几个士兵吓了一跳。

    几个士兵随即愤怒起来,这种质问很明显是一种挑衅,对征服者的一种挑衅。

    “王族?卫国已经亡了国,哪来的王族?”几个士兵的话里带着调侃意味地回答道,说着,猛地一拉,柔妃被狠狠地拉过去,随即摔在地上,几个士兵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紧接着衣帛撕裂的声音响了起来,苏谧和卫清儿想冲过去救她,却被另外几个人一把拉住。

    卫清儿一边挣扎着,一边“嘤嘤”地哭了起来,苏谧还在一片恍惚之中,她只觉得眼前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自己醒过来的时候,一定会发现自己还是在温暖的床上,然后就会听见卫清儿蒙蒙胧胧的声音,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对她问道:“阿谧,你又做噩梦了?”……

    猛地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声嘶力竭,是柔妃。

    似乎是被这样的声音刺激到了,苏谧猛地惊醒过来。

    忽然之间她像疯了一般,猛地推开拉着她的齐军,把那个齐军推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立刻又有几个齐军走上前拉住她,苏谧拼命的挣扎起来,她用牙咬,用手抓……,用尽一切她所能够想得到的方式挣扎着,反抗着,也许只有依靠这样,才能够把她心里的那种无助的恐惧和担忧发泄出来。

    几个齐军开始还嘻嘻哈哈只把这当成一只小猫张牙舞爪一样的游戏,但是很快就不耐烦起来。立刻有一个人狠狠地甩了苏谧一巴掌,苏谧被这一击的力量狠狠地甩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嘴角一种咸咸的感觉,是血流了出来。

    “住手,住手。”就在几个齐军紧接着要扑过来的时候,一个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后一个又瘦又矮的太监服色的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那些齐军对他似乎颇为忌惮,一时之间,连扑在柔妃身上的军士也站了起来。卫清儿立刻挣脱了束缚跑到柔妃身边抱住她大哭了起来。

    “公公,您老有什么事儿?”领队的那个士兵向那个太监恭谨地问了起来。

    那个老太监生的尖嘴猴腮,佝偻着背,他没有理会旁边的士兵,上前走到苏谧身边,伸出像鬼爪子一般的手,抬起她的下巴,看清楚苏谧的容貌,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好好好!”他惊喜地赞道:“好模样啊。”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道。

    苏谧没有回答。

    “她叫苏谧。”柔妃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生怕苏谧错过这样机会,连忙代为回答道。她已经敏感地意识到眼前这个老太监的出现是一个转机。而且,无论接下来有怎么样的遭遇,绝对不会比眼前被这群士兵ling辱更糟糕吧。

    “什么出身?”太监又问道。

    “是帝姬的侍读。”柔妃回答道,见太监的脸色有点不好,柔妃连忙补充到:“也是出身贵阀世家、书香门第的。”

    “嗯,也算不错了。”太监点了点头。

    “幸好咱家来的及时,哼,要不然还不让你们这群粗胚子把这样的绝色给糟蹋了,这样的姿色,这样的出身,是你们能享用的起的吗?这当然应该是要带回去进献给贵人的,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老太监对那些士兵训斥道。

    几个士兵暗地里破口大骂,嘴上却得唯唯诺诺。

    眼前这个太监是内务府的一个管事,齐国每次出征都会有内务府的太监随行,名义上是为了宣旨之类的事务方便,实际上是为了及时点数战利品,上缴国库,防止官兵过分的私自贪婪收敛缴获的珍宝美人之物。

    然后那个老太监又从柔妃怀里把卫清儿拉了出来,拿出一块儿手绢,擦了擦她的脸,

    “好好,这个也是不差的,想不到小小一个卫国倒是有不少美人。”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柔妃。柔妃正在拼命地拉扯着手中的衣服,试图把自己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遮掩起来。“这个也不错。”

    “公公,这是个妃子,是破了身的,不如赏给我们……”眼看几个最出色的都要被眼前这个可恶的太监带走了,几个士兵一阵心急。

    “嗯……好吧。”太监犹豫了一下挥了挥手道。本来柔妃的年龄也大大超过他挑选的标准了。

    几个士兵闻言大喜,柔妃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就在这时,院门又被打开了,一个传令士兵走了进了,“传大将军的令……啊,刘公公您老也在这里啊?”

    “嗯,有什么事儿?”

    “回公公的话,是主殿那边清点俘虏呢,那个卫王一直念叨着柔妃,哀求大将军要和她一起,所以大将军命令我来把她带过去。”

    卫王对柔妃最为宠爱,这个时候还惦记着保护她。

    “好吧,就带过去吧。”太监点点头道。几个士兵大为沮丧,暗呼一声倒霉,立刻又把目光投向周围的侍女。

    柔妃松了一口气。转而望着苏谧和卫清儿,她神色一变。“公公,能否求您让我和女儿说句话啊,”柔妃满含期待地看着老太监,她知道他是眼前唯一能够有决定权的人了,“就一句话,决不敢耽误公公的时间,这辈子一定记得公公的大恩大德。”

    “好吧,”太监看柔妃哀求地恳切,就答应了,略微想了一下,又道:“顺便也替她们收拾一点儿随身带着的首饰衣服,打扮打扮,说不定还有个好造化的。”

    柔妃闻言一边向那个太监忙不迭地感谢,一边拉住两人的手进了内屋。

    她手脚麻利地捡了几件平日里两人常戴的珠花,打开柜子,拿了几件衣服,迟疑了一下,又把苏谧平日珍藏的包裹拿了出来,里面装的是苏谧进宫时带着的东西。她飞快地把这些东西扯了一段绫子包了起来,然后递道两人手里,她把头凑近两人之间,却对着苏谧低声说:“阿谧,是我们对不起你们顾家了,不要和任何人说你姓顾,记着,决不要和任何人说你姓顾。”她轻巧为苏谧拭去嘴角的血迹,眼神悲哀而且绝望。

    “娘……”卫清儿又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清儿……”柔妃紧紧地抱住她,“这次我们都是要到齐京去了,你们两个路上可要好好照顾,互相扶持,听别人的话,千万不要再耍小性子,不要闹脾气,也不要和人顶嘴,等到了齐京,母妃就去接你……”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呜咽着道。“我早就和你父王说真不如殉国算了,左右不过是一死而已,也算对得起祖宗社稷了。何苦为了苟且偷生落得这亡国奴的名头,还要活着受这般苦……”

    还没有说完话,那个等不及的传令兵就进来催促,柔妃不敢再多说什么,就被人拉着走了。

    卫清儿扑过去想拉住柔妃的衣襟不放,可柔妃狠了狠心,硬生生掰开了女儿的手,她知道,眼前也只有这样反而是对她最好的保护。苏谧还呆呆地站在那里,脑子乱成一团。

    之后,两人浑浑噩噩地被那个刘公公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宫室里,在那里,已经有数位帝姬和美貌出众的宫女了,接着之后的几天,连续不断的有美貌的少女被送了进来。

    有宗姬贵戚,有大家闺秀,相同的一点是她们都是十五六岁未出嫁过的少女,而且都非常的美貌。

    每次新进来的人也都会带进来新的消息,例如,哪家的女眷不想受辱,在齐军闯入她家中的时候就自尽了,还有哪家从军的儿子曾经在战场上杀掉过齐国的什么权贵,如今被人找上门来屠灭了满门,还有哪家的尚书大人奋起反抗不成,自刎殉国了……

    几乎每一条消息都会让她们胆颤心惊一次。

    最开始的时候,她们除了哭泣之外没有任何能够做的,每天只知道抹着眼泪度日,惊恐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后来,几乎是认命了一般,每天里都只会望着紧锁的大门发呆,听着远处的院落里传过来的各种声响,不时的有惨叫声传过来让她们一阵哆嗦。

    齐军对她们的待遇还不错,都是专门太监在看管,每天的食物也不坏,甚至病痛的时候也会派医师过来诊治。

    这些少女有的与苏谧她们熟识,也有的并不认识,但是很快,同病相怜的遭遇让无依无靠的她们亲密起来。

    有时候,她们也会对局势作着各种讨论和预测。

    “不是说开城投降的吗?为什么还要杀这么多人?投降不是不杀人了吗?”一个柔弱的少女怯生生地说道,是卫清儿的异母姐姐,颐玉帝姬。

    “因为在攻城的时候损失太大了,听说顾将军三次打退齐军,灭掉了十多万的齐军呢。想想吧,以前齐国除了打梁国以为,何曾受过这么大的损失,那梁国可是不逊于齐国的大国啊,而且以前齐国还没有现在这么强呢。”一个有些见识的少女说道,一边谨慎地偷偷回头看了看门口,她是吏部学士家的女儿,叫陈蔓儿。

    “听说连这次齐军领军的大将军的儿子都死在战场上的,被顾将军杀掉的。”一个后来进来的女孩子说道。

    “啊,那个领军的将军岂不是一定对顾将军家恨之入骨了。”颐玉帝姬捂着嘴轻呼道。

    “是啊,听说齐军一入城就包围了顾将军府上,”那个少女又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还能够怎么样呢?连我们这些什么事都没有做的文臣家眷都落得如此境地,何况顾将军家呢?”陈蔓儿轻叹道:“想想齐军在他手上出过多少丑,吃过多大的亏吧。齐军可一直把他视为眼中钉啊。”

    几个少女都陷入沉默了,她们都想起家中生死不知的家眷亲人来,很快,颐玉帝姬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她的母妃在破国当日就不想受辱所以悬梁自尽了。

    这些少女没有一个知道苏谧的身世,虽然每一个少女几都知道顾将军的夫人是一个姓苏的来自民间的普通女子,但是没有一个人会把她和苏谧联系起来。

    苏谧虽然是顾家的女儿,姓却是跟着自己的母亲姓的。或者说,她是跟着自己的舅父、舅母姓的。因为舅父舅母一直没有孩子,所以,在苏谧的母亲嫁给父亲之后,两家说定,把第二个孩子过继给苏家,因此,自己的舅父舅母也就成了自己的义父义母。

    山里的日子无忧无虑,快乐自在,义父的医术极其高明,苏谧年幼时最大的爱好就是泡在义父的书房里看书,或者在义母的教导下一起摆弄各种药材,自己的父母也会经常带着姐姐和后来又出生的妹妹跑来山里,一家人时常团聚,父亲每每都会说,等到自己不必领兵打仗了,一定也要带着母亲到这里来隐居。幼年时的苏谧一直最自豪的就是自己有两对父母。

    这些少女大多数只知道苏谧是颐清帝姬的侍读而已,就算是几个在卫宫平常与苏谧很熟识的女孩子,也只以为苏谧就是一位高明的乡野医师的女儿,曾经救治过柔妃的顽疾的。

    几个少女有时候也会这样讨论着别的话题,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讨论接下来她们自己的命运。从看到那个太监挑剔的眼光的时候,再愚笨地人也能够明白,自己是属于战利品的一种,而且是最贵重的那种。她们接下来的命运不言而喻,在这个战乱迭起的时代,无数个国家建立而又灭亡,无数的女子在这样的起落之间被匆忙地改变着命运。与以前亡掉的无数国家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等待着赏赐给有功的将士或者被献给帝王权贵,不过都是随风飘泊而已。也许他们会有些是幸运的,会遇到一个对自己不太差的良人,但也许明天就会凋零着死去。这个年代属于任何一群无力的女子的命运就是这样。

    日子在焦虑之中一天天渡过,直到十几天后,她们永远离开卫都,离开她们家乡,离开她们家人(如果还有家人的话)的日子到了。

    齐军开始北撤,一排排的大车看不见头,两边是守卫着的士兵,车队最前面的就是卫王和卫王后以及柔妃的身影。被押送的俘虏包括卫王和后妃以及皇子、帝姬、宗室、贵戚等千多人。随着的还有齐兵自各处搜罗得来的各种金珠器皿。以及卫国皇室百年来积攒的众多各类书籍、典料等物,可谓满载而归。

    苏谧她们这些年轻的女孩都被集中起来,安排在几辆车里,珍贵而且娇弱的战利品,自然不会让她们步行。

    与卫清儿和苏谧同车的是颐玉帝姬和陈蔓儿,四个少女之间还算熟识,路上也算是种安慰。

    当夜晚扎营休息的时候,远远的就能听见远处传来士兵狂笑声,还有被充作营妓的女子的哭叫声,是那些士卒们到沦为营妓的卫女帐中发泄。这时候,几个女孩子都会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负责她们这些年轻美貌女孩的看守的是一群小太监,为首的就是那个内务府的刘公公。两边也有守卫的士兵。每次她们下车洗刷或者透气的时候,都会看见周围士兵们狼一般贪婪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们的身上。让人直觉性地意识到危险,大多数女孩子都会尽量呆在车里不敢下来。

    上路的第五天,还是出了事情,就在苏谧她们这一车。

    那天的晚上,颐玉帝姬和陈蔓儿一起出去解手,两个胆颤心惊的少女出去了不多久,等待在车里苏谧她们就听见远远地传来一阵哭声,随着声音渐近,她们听出是颐玉的声音,两人连忙出了车门,颐玉帝姬一边哭着,一边跑了回来,待跑得近了,才看清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拉扯开了。几个士兵还在她身后追着,可是看见颐玉跑进了车队,追兵们放缓了脚步,有几分胆怯地看着车队,不敢上前却又不肯后退,不停地徘徊着,显然是舍不得猎物。

    不一会儿,太监们被吵了出来,看到了颐玉的样子不禁勃然大怒。“去去去,是你们这些子下贱东西享用的起的吗?”小太监狠狠地呵斥着跟上来的士兵,像呵斥一群恶狗。

    “蔓儿呢?”卫清儿惊恐地拉住颐玉问道。

    “蔓儿她……被那群人捉住了……”颐玉上气不接下气地喊起来,她的脸色因为恐惧和剧烈的奔跑而发青,牙齿还在不停地打颤。

    “什么?还留住了一个!”刚刚走出来的刘公公闻言也生气起来,对着几个小太监喊道:“还不赶快去找。”

    等到真的找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们在树丛里找到了陈蔓儿,她的衣衫都被撕碎,浑身青紫,头发散乱,眼神呆滞,再愚钝的人也看得出发生了什么事。

    “蔓儿!”几个少女哭叫起来,被惊醒跑过来的其他少女也鼻中酸楚,众人围着她一起哭了起来,很快几个太监上前驱散众人,然后把依然神情麻木的陈蔓儿领走了。

    对于那些士卒来说,亡国的卫女,本就是他们卖命征战所得,就应该任他们为所欲为才对!但是刘公公极其愤怒,命人将肇事的士兵狠狠地打了一顿,然后军法处置,因为他们竟然敢动了贵人内定的东西。对苏谧她们的看守保卫工作也更加谨慎了,每天都会由小太监时不时清点人数。

    但是陈蔓儿却再也没有回来,因为已经破身了的女孩子不可能再献上去,当然也就没有资格再呆在这辆车上了。当夜,她就被送进了军营中充当营妓了。

    几天之后的一个清晨,当马车上的女孩子在一旁洗刷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几具尸首远远地从营帐中拖了出来,每天晚上都会有这样承受不住折磨而死掉的女子,会在第二天被从营妓的营帐里拖出来。

    最先头的女孩,她的眼睛还是睁开的,充满着恐惧痛苦和绝望,原本美丽的脸蛋儿肿胀不堪,可是还能依稀辨认地出,是陈蔓儿。

    几个女孩子惊叫起来,她们扔下东西,跑回了车里瑟瑟发抖起来。

    “啊~~~~”卫清儿也忍不住喊了起来,把头埋进苏谧怀里,她再也无法承受了。

    苏谧似乎被什么钉住了一般,呆呆地看着那些刺眼的的尸体,想要转过头去却怎么也办不到,眼前一阵恍惚,陈蔓儿那张肿胀变形的脸孔,似乎变成她姐姐和妹妹的面容,在她的脑海之中不断盘旋……终于,她弯腰忍不住吐了出来……

    一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她还是没法停止,她的眼睛也还是死死地盯着陈蔓儿的尸首……

    第二天,苏谧的脸色变得蜡黄,回到车里她一直睁着眼睛,不吃也不睡,似乎一天之内,一朵鲜花就枯萎了下来,但精神却好地出奇。卫清儿有点惊恐地看着苏谧,她直觉性地感觉自己的朋友有什么变了。

    也许是长久以来心里还抱有的一丝奢望彻底被残酷地粉碎了,苏谧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在燃烧,在破碎,流出浓浓的让人恶心的血腥味。又有什么东西的种子悄然地开始生根、发芽,逐渐的生长起来,接受现实的觉悟让她的精神彻底的冷静甚至冷漠下来。所以,当几天以后,她真的看见一具熟悉的尸首从营帐之中被人拖了出来的时候,她竟然没有了一丝绝望或者悲痛的感觉,她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自己都在惊奇自己的,她甚至觉得如果此时此刻让自己笑的话,自己也可以笑得非常柔婉。

    一边的小太监小祝子有点好奇地看着苏谧。这个女孩每一天都会在这个时间出来洗刷,并且会站在这里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那些尸体。毕竟,自从知道营妓那边都是这个时间清理尸首之后,尤其是发生了陈蔓儿那件事情只后,车里的女孩子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间出来洗刷了,她们都刻意地避开这个时间。

    他顺着苏谧的眼神望过去。

    “那个女孩啊,啧啧,真是可惜,过上几年必定是一等一的绝色啊,听说还有个姐姐,破城那天就被这群下贱的粗胚子给……”小祝子摇头叹息道,“真是作孽啊……也不怕老天爷怪罪。”

    “那是她运气不好,没有让咱们师傅看见,”旁边另一个叫全福的小太监说道:“嘿……要是早让师父看见,看那模样就是应该当娘娘的命,岂会落到这群人手里头。”

    “得了吧,”几步远的地方巡逻的一个小太监听到了两人的讨论,停下步子凑过来笑道,“这个,说了也不行,你知道吧?”一边用下巴向尸首指了指,一边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知道吧,她可是姓顾的,就是那个什么顾清亭的女儿,倪大将军可是对顾家恨之入骨啊。”

    “是吗?”全福来了精神:“听说倪大将军的儿子就是叫那个顾什么的将军杀掉的,真的吗?”

    “就是这样。”那个消息灵通的小太监道:“嘿嘿,所以说了,就算是咱们师傅去也是白去,难道还能够跟倪大将军别苗头吗?听说倪大将军可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啊。”

    “说的也是,听说倪贵妃如今正得宠呢,咱们公公见了倪大将军都得先弯个腰的。”小祝子叹道。

    “说起宫里啊,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到宫里去啊。这出外差的活儿虽说油水足,可也太累了,实在是……”全福唉声叹气地道。

    “得了吧,就眼下这速度,我看这路程恐怕还得走上个十来天。”

    几个小太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旁边的苏谧忽然插嘴问道:“几位公公,你们刚才说的那位大将军是这次领军的倪源倪大将军吗?”

    “是啊,”几个小太监打量着苏谧。苏谧容颜娇美,语气恭敬,又不像那几个女孩子整天哭天号地,平白让人头疼。所以几个小太监对她感觉倒是都不坏。

    “听说倪大将军是梁国的……”

    “哎,哎,这话可不能多说啊!”那个小太监立刻打断苏谧的话,偷偷看了看四周,“倪大将军以前是梁国的臣子是不差,可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现在可是大齐的顶梁柱,可是正得皇上倚重信赖的。”

    “谢公公提醒了,是我失言了。听你们说起什么倪贵妃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啊?”

    “噢,那是倪大将军的女儿,也是嫡出的小姐,眼下在宫里可是正得宠啊,可是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呢。”

    “原来如此,你们说倪大将军的儿子……”

    “噢,你说的是倪廷威少将军,唉,如果不是失了这个儿子,倪大将军震怒,说不定你们卫国也不用死这么多人了。”

    “不是听说倪将军还有一个儿子”小祝子插嘴问道。

    “是还有一个,可惜是庶出的,嫡出的就这么一个,肯定宝贝的很,眼下却已经命归黄泉了。”那个小太监咂着嘴叹道,声音里却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嘿嘿,照我看这个顾将军倒是干了一件好事儿,那个混帐还是死了好。”全福忍不住啐了一口道。“听说这个倪廷威在京城里就是横行不法、抢男霸女的小霸王一个,前些日子跟我们一起老陈还被他抽了好几鞭子,不就因为挡了他一下马,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

    “嘘,小声点儿吧,你是不想要命了,敢这么说,”先头的小太监连忙说道,一边看了看四周,他心里当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想归想,这种话可是不能说出来的啊。

    这时候,几具尸首已经拖得远了,苏谧目送这自己最后的亲人远去,眼神里有看不清的什么东西在闪烁着。

    回到车里,卫清儿看着苏谧的眼神,“怎么了,阿谧,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我很好,”苏谧婉声道,声音却是说不出地清冷森然。

    卫清儿闻声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不敢说什么,这些天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知道苏谧在想什么了,她忽然觉得自己一起长大的朋友已经在自己所不知道的角落改变了。

    几天之后,柔妃也去了,她原本身体一直病着,又遭受这样的打击,没有任何仔细周到的治疗,终于熬不过去了。得知了这个消息,卫清儿如同魂魄被抽去了一般,呆呆愣愣了一阵子,不久也病倒了,时好时坏,每天什么力气也没。找来医生也看不出什么来。苏谧却知道,是这些天的折磨让她的生命快要燃尽了,那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生命力的枯竭,不是任何的疾病。

    到了齐京,她们被安排进了一间庄园,不久就被命令梳洗更衣,等候几个管事太监的挑选。

    其中最出色的几位帝姬和闺秀,包括苏谧在内被献入宫廷。其它的人大多被赐给了有功的将士。

    这样苏谧就开始了她的宫廷生活。

第四章 暗夜刀光

    苏谧只觉得意识一阵模糊,也许自己只是作了一个噩梦,一个声音在耳边萦绕着,呢喃着,为什么要这样劳累,就这样睡下去吧,什么也不用想,不用做……身体犹如腾云驾雾一般漂浮起来,却忽然有一阵黑暗涌上来,将她团团围住,让她无法呼吸,近乎窒息的痛苦让她猛地惊醒过来。

    她费力睁开眼睛,这一个动作几乎就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似乎整个世界还是一片黑暗,她微微地动了一动,我已经死掉了吗?难道这里已经是冥府地狱。

    “主子!?”一声惊呼,是觅青,她一直守在床边,看到苏谧睁开了眼睛顿时惊喜地叫了起来。

    “我……”苏谧费力地想要说什么,口齿却不听使唤一般,她挣扎着想起身,却感到手脚酸软无力。

    觅青连忙上前扶住苏谧,一边递上茶水,喂着苏谧喝了两口,苏谧才缓过气来。看着周围的一切,她清醒过来,记忆也慢慢回来,自己还活着,好好的活在这座大齐的后宫里。那一剑可不是普通的凌厉,自己还真是命大啊!也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悲哀,苏谧有一瞬间的失神。

    只是,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以前的事儿了,她放松下来倚在靠垫上,竟然又回忆起破城时的那些往事了,是生死一瞬的感觉让自己恐惧了吗?

    既然还没有死,她就有必须面对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发生了什么?”苏谧猛地醒悟过来,匆忙地问道。她的声音还是有一丝沙哑,也不知是因为惊慌还是因为干涩。

    “主子已经晕过去一天一夜了。”觅青着急地道:眼下已经是寅时一刻了,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什么?一天一夜!

    现在是苏谧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御医过来看过没有?”那她怀孕的事儿岂不……

    “御医过来看过了,”觅青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很是难看,“是太医院的何零过来为娘娘诊的脉。”

    苏谧的脸色瞬间惨白。

    是她失算了!

    原本她的计划是借这次的机会来固宠,后宫时时都会有新人进来,凭借美色才华得来的宠爱终究不可能长久,云妃就是再现成不过的例子,但是,一旦自己舍身挡剑成功,就不同了,没有一个男人对于肯为自己而坦然赴死的女人会不感动不震撼,哪怕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就算自己的宠爱衰减了,这份恩情也是保命的良方。

    只是中剑之后自己肯定要受到冲击,正好可以借此计划名正言顺地流产,只要有片刻的功夫,自己就可以施用针术暂时改变脉象,瞒天过海,虽然借这个孩子算计倪贵妃的计划不成了,但换来对皇上的救命之恩也是却非常值得,非常划算的,毕竟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但是这一切的实行都需要自己的清醒为前提。

    她没想到那个青衣人的剑势如此凌厉,竟然能够穿透玉佩而入体,自己会承受不住那一剑而晕倒,更没有料到那剑上还抹着毒药,其实原本那点儿毒药对自己来说不算什么,小时候一直喜欢摆弄药物,义父他们生怕自己万一误食了什么,所以从小让她服食了不少灵药强身健体,对于毒药的抵抗远胜于常人,所以她自信自己没有一丝疏漏。决定了计划之后就假借准备醒酒汤的名义让觅青回采薇宫准备自己流产的事宜。偏偏因为那一剑使得她失血过多而晕倒,自己无法及时地为自己诊治解毒,以致于昏迷不醒,拖延了下来。

    如今她受伤昏迷了一天一夜,这段时间足够使整个局面完全破坏掉了,首先自己假孕的事情就逃不过御医的眼睛了,哪有身负重伤胎像却丝毫不受影响,纹丝不变的。

    这就是父亲常说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道理啊,苏谧自嘲地笑了笑。一招失误,满盘尽输。

    “他说了什么没有?”苏谧静默了片刻问道,声音里流露出一种苦涩。

    “何太医倒是什么都没有说,就是说主子这一次很是凶险,如果两天之内还不醒过来的话就危险了,小禄子他们都急得不行。”

    “他没有说?关于我的胎像的异常,”苏谧声音里蕴含起一丝希望。

    “没有,奴婢一直跟在他身边,当时皇上也在这里,他从头到尾没有说什么有关胎像的话。皇上也没有问起。”觅青肯定地道。

    苏谧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这个何零只怕也是个谨慎的人,当时自己泰半已经是死定了的光景,两天之后便要一了百了,为一个死人当然不必横生枝节,无端的多添变数,给自己招惹麻烦。

    看来也是个知道明哲保身的人。

    也许自己这次的运气还不错,何零并没有把消息走漏出去。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苏谧静静整理着一下脑海之中的思绪。

    “主子,我们应该怎么办?”觅青着急地问道。

    “其他人呢?”苏谧抬头问道。

    “觅红和小禄子他们等了一天,疲惫不堪,奴婢让她们都去睡了,只有奴婢一个人在这里值夜。要把他们都叫醒吗?”

    “不必了,”苏谧又问道:“我交代你准备好的东西准备了吗?”

    “是的,奴婢已经准备好了,就藏在小厨房里,一直没有人看到。”觅青点头应道。

    “既然如此,快去准备,”苏谧抬头吩咐道。“不要惊动任何人,先把这个‘孩子’解决掉再说。”

    眼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首先得把这个“孩子”流掉,如果自己醒过来的消息传出去,马上就有御医过来诊治,到时候是绝对瞒不住了的。那个御医何零似乎并不怎么得势,既然他知道审时度势,是个聪明人,自己应该拿捏地住。

    只要在这一天之内,他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外泄的话。苏谧的睫毛轻颤,暗暗想着。

    乾清宫,养心殿。

    齐泷焦躁地走来走去,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最近一连串都是让他不顺心的消息。

    先是刺客!堂堂的大齐皇朝的宫廷夜宴,位于深宫内院的内宫家宴,竟然有刺客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多位妃嫔被杀,还有更多的人受伤,齐泷真要忍不住怀疑,下一次刺客杀上门来,就可以直接闯到他的寝宫,取他的项上人头了。

    这使得他前所未有的震怒和恐惧,在不到半天的功夫里,连接下了数道旨意催促刑部的人员加紧破案。

    很快仵作会同刑部和大理寺的验尸搜寻结果就出来了。

    刺客身上衣服的料子,都是只有在墉州本地才会出产的苍绫,兵器大多没有任何线索,但是发现了一把用旧了的朴刀是当年旧梁在断墉关守军的配置,上面还带着刻印。

    墉州原本是梁国的领地,现在是倪家的封地,倪源在归顺大齐之前就是梁国的大将,领军驻扎断墉关,镇守墉州。当年先帝领军攻打梁国,久攻不下,战局僵持,先帝为了招降倪源,特意许诺将天下九州之一的墉州划为倪家的封地,永不反悔,而且立下丹书界碑为誓,倪家在墉州的势力堪称根深蒂固。

    仅凭着这些东西就可以断定刺客是与倪家有关的吗?齐泷还没有昏庸到这种地步,尤其是倪源此时南征北战、正当大用,他断然不会作出这样自毁长城的事来。

    而且刺客是分为两批。大部分潜伏在皇后委派王家召来的申庆班里,只有一个是在宫门口杀掉倪家的下人,假扮成他混了进来的,绝大多数的刺客都是隐藏在王家的戏班子里,所以王家也脱离不了刺杀的嫌疑。

    其实齐泷所关心的不仅仅是到底是谁谋划了这件事,毕竟,大齐这些年来攻城略地,灭国无数,仇家太多了。但是齐泷冷静下来的时候立刻意识到,这次的事件对于他来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他正可以借此削弱他早就看不顺眼的王家势力和日渐有功高震主之嫌的倪源。

    王家可谓大齐的第一名门,当年在齐国创业之初就跟随齐王屡立战功,百年的发展下来,根基雄厚,尤其是近几十年来,连续数代皇后都是出身王家,太子也都是王家女所诞,使得在齐国所有民众的眼里,王家似乎就是大齐的后族一般,王家女入主中宫似乎已经是既定的规律了。这些年来,王家行事却日渐猖獗,如今大齐的朝堂上,朝臣大半都是他们一派了,而且大齐数得着的名门权贵似乎都与王家有姻亲关系,这让他深为忧心。他刻意提拔在朝中根基浅薄的倪源就是为了压制王家。

    而倪源,虽然自从二十年前归顺大齐之后一直恭顺隐居,自己启用他之后也一直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恪守臣礼,行事低调。但是这几年来他灭卫平蜀,屡战屡胜,在军中的威望日重,而且天下九州,他们倪家还占据墉州为私人封地,势力也不容轻视啊。这次他以庆贺年关为由将他召回京城叙职就是不想他在军中势力发展过大。

    借此刺客的时机,他正可以好好敲打敲打他们。

    可是很快他的盘算就落了个空。

    昨天太后听说了刺客的消息之后,因为急怒交加,忧虑过重,又“病”倒了,而且这一次的“病”似乎比以前重的多,但还是强撑着病体,立刻下了懿旨,把主持晚宴的皇后叫去狠训了一顿,如今皇后就留在慈宁宫里衣不解带的日夜侍奉。这样一来,自己断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动王家了,免得让太后的病情加重,大齐以忠孝治天下,自己身为一国之君总不能留下个不孝的名头吧。他不仅不能给王家脸色看,反而需要下旨安抚他们。

    而倪源,就在刑部的验尸结果刚刚送到他的桌上,就传过来倪源竟然也遇刺的消息,而且重伤,这让原本就难以追寻头绪的刺客事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第二天自己又收到倪源请求辞去兵部尚书,归家静心养伤的折子。齐泷只好又是一阵好言劝慰、下旨嘉勉。

    这一番波折下来,自己所能做的似乎只有惩罚侍卫,奖励浴血苦战的豫亲王等人了。实在是让他窝火到了极点。

    而最让他窝心的是,刚刚收到密报,南陈再度启用诚亲王陈潜,出任建邺城的守将。

    建邺城是齐陈两国交锋的第一线战场。陈潜是南陈皇帝的弟弟,封诚亲王,是南陈第一的名将,过去的十几年来,齐军数次在他手里吃了败仗,直到去年重金贿赂权臣,广派细作造谣说,陈潜有帝相,是真龙转世,神灵附体云云,终于使得陈帝恐惧自己的弟弟篡权夺位,所以罢免了他的兵权,将其投闲置散,幽居京城。

    可是今年的战局上倪源率领着齐军连战连捷,将南陈打得苦不堪言,割地求和。如今危机关头,竟然又要重新启用他了!报告里说陈潜一到建邺城,就开始整顿军防,派出探子到各地查探,收服失地的意思昭然若揭。这样看来开春必定会有一战了,而原本统帅大军对付南陈的倪源此次摆明了是没法出征了。就算不通军事,齐泷也知道阵前换帅是军中大忌……

    一切都不顺利!

    齐泷狠狠地把手中的茶盅摔在地上,发泄着心中的无力感,自己这个皇帝当的实在是窝囊透顶。

    “哐啷”一声,破碎的杯子正好砸在一溜儿小跑进来的高升诺脚边上。

    “皇……皇上……”高升诺吓了一跳,惊惶失措地跪下,自从刺客事件之后,齐泷心情一直特别不好,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也格外的小心,日夜担心自己会糊里糊涂就丢了脑袋。

    “这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齐泷喝道。

    “是,是,老奴有罪,老奴失礼了,老奴有罪……”高升诺连忙叩头应道

    “到底什么事?”齐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问道。

    “皇上,是采薇宫那边的人过来禀报消息,苏嫔娘娘醒过来了。”高升诺回禀道。

    “醒了?!”齐泷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惊喜,这算是他这几天来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了。

    “不过……”高升诺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苏嫔娘娘的孩子小产了。”

    “什么?!”齐泷的身形晃了晃,沉默了片刻,声音也说不出是悲是喜地道:“朕过去看看。”

    当齐泷匆匆地赶到采薇宫的时候,苏谧已经流产了。

    对于齐泷来说,这次的流产消息带给他的悲痛并没有以前听到这种消息的时候那样剧烈,那样的难以接受,也许是听到苏谧醒来的消息已经足够让他感到太过于庆幸和感激了,大大地冲淡了这次失去孩子的打击。

    对这个孩子他也曾经期待过,但是当太医告诉他苏谧恐怕都已经难以保全的时候,对于这个孩子,他连问一问的兴趣都没有了,毕竟,连母亲都没有几分希望了,何况一个不到一个月大的胎儿。

    现在同时听到苏谧醒过来和孩子没有了的消息,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是悲是喜,毕竟,苏谧终究醒过来了,他不想奢望地太多。

    他匆忙地赶到采薇宫,院里已经站满了太医和内监之流,他没有理会众人的行礼,飞快地进了里屋,看见床榻上拥被而坐的苏谧。

    苏谧发丝散乱在肩头,红肿的双目中晶莹的泪滴星星点点,衬着惨淡苍白的容颜,凄婉绝伦的眼神,让人禁不住而生出一种魂断神伤的悲意来。

    他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谧儿,真是太好了!你能醒过来就好。”

    “皇上……”苏谧的脸上毫无血色,苍白的面容上全是悲伤,哀凄满面的涩声道:“臣妾真不如死掉算了,臣妾和皇上的孩子就这样……”一边说着,眼泪就顺着苏谧洁白如玉的脸颊滑落下来。

    齐泷看的一阵心痛,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眼前的女子如此柔弱,却能够在刺客凌厉的刀光剑影之中,在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挽救自己的性命。

    “谧儿,不要心急,我们以后必然还会有更多的孩子,朕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我们会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他紧紧握住苏谧的手说道。

    “皇上!”苏谧伏在齐泷的肩头,嘤嘤地哭泣起来。

    齐泷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苏谧泪眼婆娑,齐泷劝慰了半晌方才慢慢止住泪水,情绪稳定下来。就在两人柔情蜜意的时候,外面的高升诺一声长宣:“皇后娘娘到了。”

    随即帘子一掀,皇后走了进来。看的屋里的情形,皇后微微一怔,随即仪态恭谨地向齐泷行礼问安。

    “皇后不是在慈宁宫那里伺候吗?”齐泷问道,声音里隐含着一丝的不悦,“怎么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这次太后病地实在太是时候了,让他很不满意,他心里当然也清楚,可能太后他老人家的病情未必如同嘴上说的那样重,也未必需要皇后长居慈宁宫衣不解带地连夜侍奉,可是这种摆明了保护王家的手段却让他一筹莫展、全无办法,他心里窝火却又无处发泄,对于皇后言词也不太客气起来了。

    皇后滞了滞,她主持的家宴却混进了刺客,按照道理应该要受责罚的,多亏了太后的保护才让她免于责难。而齐泷对她的脸色会不太好也在意料之中。

    她很快冷静下来,恭谨地道:“臣妾原本在母后那里侍奉,刚刚服侍母后安歇下去,就听见身边宫侍过来禀报苏嫔妹妹的事。臣妾想事关皇嗣,干系重大,可是不能耽误的,所以就急忙赶了过来。”然后向苏谧一脸关切地问道:“妹妹的身体怎么样了?本宫听说了消息可是着急地不得了啊。”

    玉蕊把消息送到的时候,她原本正在安睡,起来寻思了片刻,再想起那个小宫女的密报,终究放不下心来,于是赶了过来,没想到齐泷也在这里。

    “谢娘娘挂心,婢妾还好,只是……”苏谧一脸悲愁,还是恭声道。

    “唔……”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光芒,转而不见,脸上依然带着几分悲伤,柔声安慰道:“妹妹不要伤心,妹妹终究还年轻,只要养好身子,以后何愁没有子嗣呢?”

    “正是这样的道理,”齐泷道,一边轻轻拍着苏谧的背,“谧儿可不要伤心了。你原本身子就弱。”

    皇后婉然一笑,对着外间道:“是哪个太医为苏嫔诊治的?”

    “是卑职,”外间立刻有一个太医上前应道,“卑职是太医院刘成。”

    “咦?本宫记得苏嫔的脉是一向由何零负责的,怎么他没有过来?未免太失职了吧。”皇后有几分惊奇地问道。

    “回娘娘的话,何太医昨天轮休,今天是值班不错,可是眼下时辰未到,他还没有到太医院,所以就由卑职代劳了。”刘太医回答道。

    放眼望去,外面的天色还是一片漆黑,如今才是寅时末、卯时初左右的光景,肯定不到太医进宫上工的时间。

    “那我问你苏嫔的脉象如何?”皇后问道,话语里完全是一个皇后对后宫姐妹的关切之意。

    “回娘娘的话,幸赖吾皇庇佑,苏嫔娘娘体内的余毒尽皆去了,剑伤也没有恶化,虽然刚刚不幸小产,可是脉象很是平和,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休养一些时日就会痊愈了。”刘太医回道。

    齐泷在里面听到也放下心里,揽住苏谧道:“这就好,谧儿一直体弱多病,朕就还一直担心呢。”

    “是啊,”皇后笑道,“这可真是大喜事啊,都是皇上鸿福齐天,佛祖庇佑。”一边说着,神色之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顿了顿,还是道:“不过苏嫔醒过来怎么会突然之间流产呢?本来本宫听说了妹妹醒过来的消息还大喜过望,没想到接下来就是……唉……”一边转向太医问道:“苏嫔流产前的胎像可有什么不对?”

    “这个……卑职有罪,卑职失职,卑职奉召赶过来的时候,娘娘已经……没有诊过娘娘小产之前的脉象,所以也不清楚啊。”刘太医一边忙不迭地请罪,一边暗叫苦,我们有什么错啊,谁让你们不早去叫人的,赶过来的时候早就什么都晚了。

    苏谧眼泪又无声地流下来,花容惨淡,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眼见苏谧一听到提起自己刚刚失去的孩子,又忍不住伤心,齐泷打断皇后道:“这次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臣妾觉得苏嫔这次的流产有些蹊跷,不如召见何太医过来一起问问呢?”皇后在一旁迟疑了片刻,咬了咬牙,还是说道。

    皇后她自己未曾生育过,而且对医道也不是很了解,可是也知道挨了一剑对胎儿会全无影响不太正常。上次她命令玉蕊去传诏何零,可是偏偏何零当值结束,回家去了,今日索性把人传来,就在这里问个清楚。

    “能有什么蹊跷?”齐泷略微不耐烦地道。

    “妹妹先前受伤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小产的征兆,可是如今醒过来反而小产……只怕有所不妥啊,毕竟事关龙裔,干系重大啊,皇上。”见齐泷有些意动,皇后连忙又道:“而且我看妹妹身体一直不好,也许是有什么隐患疾病也说不定,可是要早早治疗才好。何太医一直负责为妹妹诊脉,叫他过来也可以与几位御医一起商讨一下,多了解妹妹的身体状况,便于以后休养,这也是为妹妹的身体着想啊。”

    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有条不紊,齐泷也也觉得在理,点头道:“也好,谧儿的身体一直不好,如今又受了重创,应该由他们几个好好商讨一下,也拿出个可行的方子来,好好调理调理。”

    苏谧不禁变了脸色,她本来计划着打发走了几人,召来何零再利诱威逼,加以收服,务必使得他的疑惑不敢泄漏。可眼下皇后和齐泷都要摆明了在场的,让她如何行事?

    皇后为什么坚持要召何零?她是知道了什么?该怎么办?

    皇后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她已经飞快地吩咐身边的人道:“快去把何太医找过来。一定要找过来。”

    玉蕊连忙应是,转身去了。

    齐泷看见苏谧的脸色不好,还以为她依然为孩子伤心挂怀,担心她旧伤未愈,又要伤心过渡,连忙安慰道。

    苏谧勉强笑着应对,心里却飞快地转着诸般念头,该怎么做好呢?

    一时之间,房中诸人神色各异。房外单薄的月光撒落下来,依然是满地月华如水。

    外面的天色已经是凌晨的时分,可冬天的太阳一向出地很晚,已经到了上工的时间,外面还是灰蒙蒙地一片,太医院的御医何零此时刚刚走出家门,在去太医院的路上,他一边搓着手,一边感叹,“这个鬼天气……”

    正拐到一所小巷子里,却猛地见到面前伫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

    “谁?”何零大惊失色。强盗吗?

    来人的身影似乎要融入夜色之中了,他转过身来,就在太医还没有来得及呼救或者移动的一瞬间,一道闪亮的刀光划过,一片圆润的光芒弥散开来。

    就在同时,太阳升了起来,在这昼与夜交错的一瞬间,让人也分不清那眩目一片的,是刀光还是日光。

    来人微微侧过头,光晕笼罩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清秀的轮廓和面容上纵横交错的旧伤痕……

    天上的浮星还依然在影影绰绰,仿佛倒影天下众生,浮尘万物。

    血已经蔓延开来……

第五章 东窗事发

    温暖的里阁中,苏谧穿着整齐地端坐在桌旁,一头乌黑的秀发简单地挽着一个如意髻,斜插一枝晶莹剔透的喜鹊登梅碧玉簪。太医院的刘成正把手指搭在她的手上,静心诊断。

    “娘娘不用担心,娘娘的脉象一切平稳,只要这样安心静养,不出十天就可以痊愈无碍了。”片刻之后,结束了今天的诊断的刘太医起身向苏谧道:“娘娘实在是有上天庇佑啊,伤势好的比常人快多了。”

    “有劳刘太医了,”苏谧婉然笑道。哪里会有什么上天庇佑,她自己的医术精湛远不是这些人能够比得了的,清醒过来之后她自己开了方子命人暗中配置了出来,而且每天自己用银针过穴活血,当然好的比他们预料的快得多了。

    “刘太医,不知道何太医的那件案子如今处理地如何了?”看到他收拾起医箱,苏谧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娘娘的话,何零那件事听说是强盗下的手,衙门里已经传出消息了,还说过些日子要签通缉令悬赏的,唉……”刘太医回答道,自从他的倒霉的同僚何零在来太医院的路上无故遭了强盗,被人一刀砍了脑袋之后,他就承接了照看苏谧休养的工作。

    说起何零来,也真是算他倒霉,如今禁军和各个衙门里都忙着宫里头刺客那件头等大事,哪里还有功夫去管这些小案子,匆匆地判了一个“强盗劫财,杀伤人命”就结了案子。如今乱世当头,哪里都不安稳啊,连门禁森严的皇宫都有人跑进来行刺,何况一个小小的太医,看来自己在路上也要小心些了,刘成摇了摇头。

    “唉,真是可惜了,”苏谧叹道。“何太医医术高明,人也周到,怎么就……”转而道:“改日我一定奏请皇上厚家抚恤,表彰功绩才好。”

    “卑职代何零谢娘娘大恩了,得知娘娘记挂,何零泉下有知,也必定感激不尽啊。”刘成连忙道。

    “刘太医不必客气,苏谧以后还要多多劳烦太医呢。”苏谧优雅地笑着。

    “此乃卑职份内之事。”刘成行礼告退:“娘娘先好好休养,卑职明天再过来为娘娘请脉。”

    “觅青,”苏谧转头示意。

    觅青立刻拿出赏银打赏,刘成道谢之后,觅青把他送了出去。

    眼看着人已经走远了,苏谧脱去厚重的银红色镶珠子的锦缎外衣,倚在靠垫上,陷入沉思。

    何零到底是怎么死的?偏偏死在这样紧要的关头上,她可不相信真是有这样的巧合。是谁干的?难道真的是强盗?自己不可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吧。眼下有谁会帮助自己?实在是没有一丝线索啊。

    手里轻轻搅动着一碗牛奶雪莲凝脂乳汁,白玉色泽的乳酪围绕着银调羹打出一圈一圈的整齐圆韵。苏谧正沉浸在思虑中,小禄子进来屋里。

    “打听地怎么样了?何太医的案子还打听到什么?”苏谧连忙放下调羹问道,她刚刚让小禄子过去太医院那边打听消息了。

    “也没有什么别的了,还是那些消息,”小禄子滔滔不绝地说着:“只听说何太医正是出门上工的路上被杀的,因为家里比较远,所以何太医早上出门很早,那时天还不亮,等过了小半个时辰,天亮了,他的家人出门买东西的时候,就在不远的一道小巷子里发现了尸首。被人一刀结果,身首异处。立刻闹了起来,街坊都被吓了一跳,不久就报到了衙门,衙门里今天刚刚判下来了,强盗杀人……只是……”小禄子顿了一顿,道:“听说从尸首上看,那刀快的很啊,只怕是个武功极高的盗贼。”

    难道真的是遇到了强盗?这也未免太巧了吧。过分依赖运气迟早会吃到苦果。苏谧可不想犯这种错误。“那天晚上在我这里诊治之后,何太医回去还在太医院待了多久?”

    “没有再待,因为下工的时辰早过了,所以听说是立刻就收拾东西走了的,而且当时的太医都在救治被刺客所伤的宫妃,也没有别的太医在太医院。”

    “嗯。”苏谧点点头。也就是说何零没有把自己脉象奇异的事情外泄了。

    “对了,主子,那个……”小禄子迟疑了一下又说道:“还有一个消息,太医院的人说,皇后身边的玉蕊在当天夜里去找过何零,不过何零正好已经当值结束,回家去了。”

    “什么?!”苏谧的脸色变了。果然,她就觉得那天的皇后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连忙又仔细问了小禄子几句,不禁沉思起来,

    皇后为什么要去找何零?

    她早就仔细盘问过觅青她们,在采薇宫里,何零对自己的胎像并没有说过一句可疑的话,而回到了太医院不久就收拾东西回家了,也没有和任何人联系。

    如果消息没有任何的泄漏,皇后召见何零,难道仅仅是为了关心自己的孩子?

    毕竟自己曾经承诺过要把这个孩子献给她。她格外的关心也是正常。

    还是她发现了什么线索?那么消息是怎么泄漏的?

    她之后听说自己流产时对太医的盘问,真的让人不得不怀疑她已经知道了什么。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知道了多少?

    如果她真的知道了什么,自己恐怕就危险了。

    苏谧觉得头疼起来,周围的一切都是不可依赖的,这次的失算对自己打击是在是太大了,简直是遗祸无穷啊。如果不是何零这样莫明其妙地“及时”死掉了,自己当天晚上就要危险了。可是他现在死得这样不明不白,给自己添的麻烦也不少。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的底子太薄,没有一丝根基实力,实在是无法承受一丝一毫的失误。也许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齐泷对她的信任眼下没有丝毫动摇的痕迹。

    “娘娘,高公公到了,”觅红进来传话道。

    “快请进来,”苏谧道,一边调整坐姿工整端庄。

    “娘娘,这是南疆那里刚刚进贡来的白玉果和小金桔,专门滋补养胃的,皇上听说您胃口不好,特意命老奴送过来。”高升诺带着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行过礼之后,就说了起来。

    一示意身后的那个小太监立刻上前呈上竹篮,篮子里是一颗颗的果子,一半的洁白圆润,一半的金红离离,甚是可爱。

    “有劳公公了,”苏谧一边命令觅红上前收了,一边笑道:“皇上还好吧,今天的朝政可是处理完了?”这几天她醒过来之后,各种奉承纷迭而至,一时之间各宫各院送过来的补品多的不计其数,苏谧只觉得烦不胜烦。

    “回娘娘的话,皇上刚下朝,那帮子大人们又在殿上吵起来了,把皇上扰地很不开心,结果一挥手就退了朝,转到养心殿了,这不,刚回去就听说南疆贡来了这个稀罕玩意,赶紧让老奴给您拿过来。”高升诺谄笑着道

    “嗯……”苏谧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高升诺微微打量了周围一眼,说道:“娘娘,照老奴看,您这个院子虽好,恐怕有些窄了,要不要搬去采薇殿住?反正如今这采薇宫里也没有人比娘娘您更尊贵了。”

    “公公是在跟苏谧开玩笑吧,如果苏谧记得不错的话,似乎只有贵嫔之上的等级才可以居于一宫正殿,领一宫事务。”苏谧笑道。

    “哎哟,瞧您说的,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啊,您这次立了大功不说,这个后宫谁不知道苏嫔娘娘您才貌双全,尊贵和气,皇上可是整天惦记着您啊!别的不说,这白玉果吧,可是刚刚送过太后他老人家那里紧接着就让奴才拿过来这里了啊,等您的身子养好了,嘿嘿,只怕那是连云妃娘娘都比不过您去的啊。”

    “承公公吉言了,如果真有这样一天,一定不会忘了公公的好处,”苏谧轻笑道:“只是我原本就不好动,在这里住着也习惯了,就不用挪了吧。”

    两人正说着话,何玉旺也领着几个人捧着几样东西到了。

    行过礼之后,何玉旺也上前道:“恭喜娘娘,今天老奴过来是为了给娘娘送金册的。前几天皇上就专门督促了内务府,让把娘娘您的金册尽快备好,这不今天刚刚完工,耽误娘娘的事了,娘娘恕罪。”一边招呼手下,两个小太监捧着金盘上前,一个金盘里是一册光彩耀人的册子。另一个是朝服和凤冠。

    苏谧连忙亲自起身接过来。说是金册其实就是一块薄薄的绢本,上面用金线绣着所册妃子的名字,以及日期,外面封皮上渡着一层金箔。朝服则是根据品级所定做,颜色素雅,花冠也是统一的样式,前面是凤身扬起的样子,两只凤尾拢成一个环,可以固定住发髻,凤翼展开作为装饰,上面镶着宝石和珠玉,凤首上顶着五颗珠子。比起后宫五彩缤纷、奢华流离的宫裙珠钗来,样式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略嫌呆板了,却是后宫很多妃嫔梦寐以求的东西。

    从正五品开始之上的都是这样的朝服和凤冠,等到了正三品贵嫔以上授金印,掌一宫事宜,这些东西才开始细分,而且每一级都有所不同。

    正五品的嫔对于后宫的妃嫔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等级。

    因为按照齐制,从正五品的嫔开始,就有一定的数量限制,而且金册记名,就算是正式的妃嫔了,可以称“娘娘”。在皇上死后,就算没有孩子也可以封个太嫔,享有供奉,安渡晚年,不用像位份低的妃嫔一样还得入庙修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死后也会享有后人的烟火祭祀。

    而且正式的大典礼节上也可以出席,所以也有例定的朝服凤冠。不过册嫔不必像立后,册妃那样行册礼,告太庙,只需斋戒三天,然后太庙朝拜一天,再由内务府把制好金册和礼服凤冠一起送了过来就可以。

    因为苏谧的伤势未愈,所以齐泷专门下了旨意,免了斋戒、朝拜这两项。只要内务府把金册、朝服赶制出来送过来就好。

    两人自然又是一阵吹捧恭维,苏谧含笑应对,待打发走了两人,觅红进来笑道:“主子的面子真大。”

    “哼,面子大?”苏谧冷笑起来。

    如今她表面上是看着光鲜照人,谁知道她背后潜藏的危机重重,步步惊心,皇后那里也恐怕难以依靠了,在这个危机重重的后宫里,如今她唯一的依靠就是齐泷的宠爱,除了这个,她一无所有。

    她就好像是一株寄生的蔓藤,根基浅薄地经不起一丝的风雨催折。

    必须地更盛才行,自己的宠爱。眼下在这个波澜诡谲的后宫里,也许自己真的只有牢牢抓好这唯一的依靠了。自己的宠爱必须更盛才行。苏谧紧紧抓住手中的锦帕。

    一切都是不可靠的。

    “皇上这些日子都是翻的谁的牌子?”她突然问道。

    “啊?主要是云妃娘娘的。”觅青回答道。

    “云妃……”苏谧贝齿轻轻咬了咬红唇,思量了片刻,眼神落在一旁的一盒日常使用的麝香上。

    “只好这样了,而且如果成功的话,皇后那里也不是不能够挽回的……”她轻笑起来。

    “把香霖给我叫过来。”她冷冷地道。

    “啊?”觅青怔了一怔。

    苏谧拿起拿起刚刚送过来的金册,那一片金光反射着阳光明晃晃地刺着人的眼睛。

    “皇后娘娘不是说我的流产有蹊跷吗?我这就蹊跷给她看。”她笑得温婉优雅,楚楚动人。

    苏谧披着一件秋香色绣金线牡丹的曲裾外袍,端坐在暖阁榻上,一双白腻纤嫩的玉足上没有穿鞋子,脚下踩着碧玉脚踏,玉石的光彩照着水晶般透明的指甲,娇俏可爱。她手里端着一盏银耳松子花茶,轻巧地用茶盖错着茶盅,没有说话。

    下面垂手站着的香霖有几分忐忑,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娘娘召奴婢来是……?”

    “唔,”苏谧放下茶盅,笑道:“我刚刚醒过来,就听说了郑贵嫔的事儿,唉,实在是难受的不得了。”

    听到苏谧提及郑贵嫔,香霖也禁不住黯然,郑贵嫔虽说不得宠,可是好歹也是正三品的贵嫔,她们在宫里头也算体面的了,如今没有了主子,她们再也不复往日的风光了。

    “到底是姐妹一场过,如今你们宫里可还有什么需要?尽可过来找我,”苏谧继续说道,“可千万不要客气。”

    那天的筵席上死掉的妃嫔共有十二人,其中地位最高的就是陈淑妃和郑贵嫔,郑贵嫔死的尤其凄惨,被人一刀两段,据说事后有看到她遗体的胆小的妃嫔宫女至今还每天作噩梦呢。

    如今正是年关上,自然不可能操办丧事,惹来一年的晦气,所以尸首收敛妥当就匆匆的抬出去下葬了,等待过了年,再按照宫里的规矩补办丧礼,置备香烛纸钱,开设灵堂吊唁,请高僧来主持法事。只是在正月里,肯定也是要一切从简了。

    “多谢娘娘挂心。”香霖低头应道。

    “我自从得蒙盛宠,可惜身子不顶用,时好时坏,而且偏偏又挨了这一剑,只怕往后……”苏谧一脸难过地道。

    “娘娘吉人天相,有神灵庇佑,怎么会担心这个,将来必然痊愈。”香霖连忙道。

    “唉,就算是痊愈了有如何,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苏谧黯然叹息道。

    听到苏谧提到孩子,香霖暗暗打了个哆嗦。偷偷抬头看了看苏谧,苏谧的神色并没有什么不妥,这才放下心来。

    “娘娘将来必定多子多福。”她低下头说道。

    “我就说你是个伶俐又知礼的。”苏谧笑得温婉谦和。

    “娘娘过奖了。”香霖顺势道。

    “这次叫你过来其实是因为一件事儿。”苏谧放下手中的茶盏,坐直了身子说道。

    听到苏谧提起正题,香霖竖耳仔细听着。

    “我这里自从进了位份,内务府那边何公公就一直催促着要我多添几个人手,我却没有动。不是不想添,毕竟祖宗的规矩是定下来的,我岂能违背,可是就是……唉,担心他们分过来的不牢靠,行事也不周到,终究是没有相熟的好。”苏谧缓缓地道。

    随着她的话语,香霖脸上流露出遮掩不住的喜色。

    郑贵嫔死去后,采薇宫正殿空了下来,当然不会再要那么多的人服侍,按照往常的惯例,自然是要把他们都遣出去,等待来了新的主子入住,才会再选择新的宫女太监进去。现在只留三两个人平日里看守东西,打扫清洁就行,其他的余出来的十几个人都会交由内务府按照宫里的空缺再重新分配。

    到时候可谓是听天由命,说不定会分到哪里去,这几天她们都在筹备银钱,贿赂何玉旺他们,以求分个轻松体面点儿的差使。可是自己的银子多半都被拿去填韦福隆那个老杀才的无底洞了,哪里还有多少剩余,这几天她日夜担心自己会被分到尚功局、苦役司或者囿园那些苦地方去。

    如果能过来伺候苏谧,虽然苏谧的位份如今还不如郑贵嫔,可宫里明眼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迟早的事儿,而且苏谧如今正得宠,见到皇上的机会也多,说不定自己也有机会……

    “娘娘赏识,香霖感谢不尽,奴婢一定肝脑涂地,报答娘娘的厚爱。”香霖兴奋地说道。

    “嗯,”苏谧笑着点头应道,正要再继续说,这时候,觅青走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包裹,问道:“主子,东西找出来了,这就给刘才人送过去吗?”

    一转头看见觅青手里的包裹,香霖脸色顿时变了。

    苏谧注视着那个包裹,悠然叹道:“我就说我是个没福气的,享用不起这些东西,这么名贵的安胎药,才喝了没有几次,如今就……”

    “主子可不要伤心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了,又要责怪我们服侍不好了。”觅青连忙道。

    “唉,算了,”苏谧轻叹了一声,道:“这就给送过去吧?”

    香霖身子一震。苏谧暗暗好笑,又转而对她柔声道:“说起这几包安胎药,还是你那天送过来的呢,既然你上次也说起过这几包药用料珍贵,效果又好,如今放在我这里只是白白浪费了,不如就送到刘才人那里,她前几天刺客的时候受了惊吓,听御医说胎像就一直不太安稳,如今我借花献佛,也不算平白糟蹋了好东西。你说是吧?”

    “唔……”香霖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机灵,支支吾吾,不敢应对。

    觅青提着几包安胎药,走到了门口,苏谧忽然叫了她一声,“且慢!”

    香霖吓得一哆嗦。

    “对了,先不要急着送过去,先拿到太医院去检查一下,可不要生了虫蠹、泛了潮气什么的,如今宫里头就剩下这一个孩子,可要小心为上啊。”苏谧在一旁补充道。

    听到“太医院”三个字,香霖的脸色唰一下变得青白青白,一副就要晕过去的样子。

    “还是娘娘思虑地周到,奴婢这就过去。”觅青神色如常地应声道,转身依言去了。

    眼看着觅青提着药去了太医院的方向,香霖一颗心突突乱跳。

    她脑子里瞬间转过数个念头,过来送药的那天她是知道的,知道自己送过来的不是普通的安胎药,而是经过别有用心的人加了“料”的。但这件事并不是郑贵嫔因为信任告诉她的,她在郑贵嫔身边还没有这样得脸。

    她一天夜里起来解手,却看见郑贵嫔房里还闪着灯光,好奇心让她偷偷地凑了过去。正好听见了屋里郑贵嫔和一个陌生宫女的对话,

    声音很低,听不分明。

    虽然她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但是她的话里明确地提到了“西福宫倪贵妃的命令”,说起“安胎药”,“流产”,“孩子”……这些宫中最阴暗的词藻。

    她知道关系重大,所以不敢声张,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蹑手蹑脚地回房睡了。

    当第二天香霖被派过来送这些东西的时候,她甚至是高兴地接过来这件任务,一个比自己还低贱的丫头,凭什么就得蒙盛宠,还有了身孕,这让她深深地感到愤怒,所以她是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的心态,提着药到了这里。

    如果这批药一旦被送进了太医院,虽然那个西福宫的宫女似乎是向郑贵嫔再三保证过,说这是什么叫红藤什么的奇药,绝对无人能识。这可能吗?不对,肯定是托词,天下的名医都汇聚在太医院,怎么可能会有辨识不出来的药材呢?这只是为了让郑贵嫔安心替他们办事使用的托词而已。自己怎么可以相信呢?

    那么,这件事铁定是很快就要被揭发了,这是一定的了。郑贵嫔已经死了,一了百了,可是这件事涉及的其他的人呢?毒害帝嗣!这是何其严重的罪名啊!只怕全宫的人都要受的牵连,死无葬身之地。自己也包括在内了,而且,刚才苏嫔还说了这药还是自己送过来的呢,等到太医检视的结果出来,自己是一定逃不过的了。

    该怎么办?越想越怕,香霖的身体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苏谧悠闲地捧着茶盅,品着香茗,欣赏着她的脸色,她不急,这个丫头还不算太蠢,知道怎么选择。

    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

第六章 各呈心机

    “娘娘!”香霖果断地抬起头来,道:“奴婢有一件要事要禀报娘娘!”

    “呃,什么事儿?”苏谧笑了,她柔婉地问道。

    “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恐怕不是因为伤势太重而失去的,是有人要陷害娘娘!”香霖斩钉截铁、石破天惊地道。

    “什么?”苏谧失声惊叫道,她手中的茶盅滚落在地上。

    预料到自己的话的效果,香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请娘娘容奴婢仔细禀明,实在十几天前,那天早上,奴婢正好……”香霖一字不差地把自己的经历详细地叙述完毕,又咬牙切齿地道:“奴婢原本实在是不知道那是要害娘娘的,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几句,醒过来之后又只以为是一场梦境,本来想过来禀报给娘娘,可是想到娘娘一向与郑贵嫔姐妹情深,只怕是香霖小人之心、疑神疑鬼了,而且梦中的情形怎么可以当真呢?所以就没有敢说。如今听说了娘娘小产的消息,才怀疑起那天的事儿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苏谧猛地站起身来,白嫩的小脚把碧玉脚踏踢翻了都不自知,随即手扶着额头,仿佛一阵晕眩,差点跌倒,“怎么会这样?!”

    “是真是假,娘娘等太医检视那些安胎药回来就可以知道。”香霖眼看苏谧似乎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连忙道。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一阵吵闹,觅青惊叫着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娘娘,娘娘,不好了,麝香!娘娘,太医院的的几位太医说着药里……有麝香!”

    麝香?!

    香霖不禁有些奇怪,随即释然,天底下哪里有什么红藤啥的那种药材啊,还不是用了麝香花红之类的,幸好自己赌对了,没有把希望寄托在那天的那个西福宫宫女的话上。

    苏谧看着她的脸色暗暗一笑,红萝藤极其名贵罕见,这个小丫头肯定不会知道,只怕连郑贵嫔都从未听说过。

    这厢觅青已经把太医的判断详细说了一遍。听着觅青回来的报告,苏谧脸色先是惊疑不定,继而哀伤沉默,香霖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良久,苏谧才黯然道:“平日里姐妹之间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的,哪里想得到暗地里会有这种事,我一向不爱寻思这些事端,总以为在宫里这样与世无争就是……如今竟然……”一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娘娘可不要伤心了,赶快入宫请皇后娘娘和皇上作主吧,这样的大事……”觅青在一旁出主意道。

    苏谧抹了抹眼泪,又道:“倪贵妃势力何其之大,怎么是我一个入宫未久小小的嫔所能够比的了的啊?还是……”

    “是啊,娘娘还是从长计议才好,奴婢那天本来没有听得明白……”香霖支吾着道。让她去和倪贵妃作对,她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她刚才只顾着洗脱自己参与毒害帝嗣的罪名,如今却又要担心倪贵妃的势力,生怕苏谧逼她去作证,揭发倪贵妃。这件事无凭无据,全是她一人之言。倪贵妃只要矢口否认,就没有人能够奈何得了她。而她一个小小宫女卷入此事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可是娘娘,当时奴婢去问的时候太医院的诸多太医都在场,所以眼下太医院的人泰半都知道了,瞒是瞒不过的,刘太医已经带着药材要交上皇后娘娘那里去了。原本皇后娘娘受命照顾娘娘的胎像,专门交待了太医院,凡有与娘娘胎像有关的都要及时回禀的啊。”觅青在一旁说道。

    “啊?!”香霖变了脸色,跌坐在地上,这下子她死定了。

    “事到如今,只好……去一趟凤仪宫了。”苏谧的眼睛看着香霖。

    香霖已经面如死灰。

    齐泷匆匆地赶到凤仪宫的时候,整个凤仪宫中一片肃然。

    原本现在就正是向皇后请安的时辰,除了死在刺客刀下,还有一直伤着不能起床的,一众妃嫔大都到齐了,可还是空着不少座位,整个凤仪殿仿佛都比以前冷落萧条很多。

    上首坐着皇后,一身大红色绣金线的流彩锦绣长裙,头戴琥珀凤冠,斜插玳瑁比目双鱼簪,仪态还是如以前那般端庄高贵,但此时的脸色却是惊疑不定。

    左边是倪贵妃,她一身家常的淡绿撒花细纹百褶裙,外罩一件狐皮比肩小马甲,几朵珠花零散地点缀着一头乌发,身子斜倚在背后的金丝鹅毛靠垫上,脸色虽然还是一派轻松,但是从耳旁的珍珠耳档激烈的晃动就可以察觉出,她的身体正在细微地颤抖着,两只素手也在无意识地紧紧拧着手中的锦帕。

    下面跪着一个宫装丫头,太医院的刘成正垂手站立在一旁。

    见齐泷进来,众妃纷纷起身行礼。

    “免了,”齐泷不耐烦地挥手道,从急促的语气里就可以听出他的心情极其烦躁急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他对着皇后问道。

    “皇上,请为臣妾作主啊!”苏谧首先出列低声抽泣着柔柔地哭诉道。

    见她盈盈拜下,齐泷立刻伸手扶起她,“你身体不好兼又带着伤,怎么也赶来了?万一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苏嫔身子不妥当,就先不要拘泥这些俗礼了。”皇后也在一旁道。

    “皇上,此事干系到臣妾的孩子,臣妾实在是不能不关心啊!”苏谧哀婉地呼道。

    “只希望皇上和皇后娘娘秉公处理,还苏谧一个公道。”苏谧肃然敛襟一礼,齐泷连忙扶住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不是一向统领后宫,处事严明的吗?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齐泷问道。

    “皇上,请容臣妾从细禀明,臣妾也是刚刚收到消息,太医院里的刘太医刚才过来禀报此事,这丫头是采薇宫郑贵嫔那里的……”

    “这些不用禀了。朕已经知道了,朕现在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如何?”齐泷气冲冲地对皇后喝道,脸色很不好看。

    他刚刚正在处理政务的时候,太医院的管事匆匆地进来禀报了这件事,他大为震惊,自己的后宫里虽然也常有争风吃醋,纠纷闹事的,像倪贵妃就曾经去云妃那里吵闹过,但这些不过都是平常的妇人醋意,顶多让他一笑置之而已。可是现在竟然发生了这样公然毒害人命的大事,而且毒害的对象还是皇嗣,这让急切地盼望着有个儿子的他极为震怒。

    “这个,皇上,臣妾也正在查问。”皇后低头道。苏谧一行人也是刚刚到凤仪宫,她还没有来得及细问香霖等人,齐泷就匆忙地赶了过来。

    “好,朕就在这里看着,看看到底是谁这样胆大包天,敢在朕的深宫里行这种歹毒之事。”齐泷恨恨地道,声音里透露出一股子森冷的寒意,众妃都低下头不敢接话。

    待齐泷坐定,皇后注视着跪在下首已经抖成一团的香霖,正色道:“如今皇上就在这里,各宫各院的主子也都在这里,你仔细把事情的原委从头至尾细说一遍,若有一字虚言,本宫定然不赦。”

    这时倪贵妃也俯下身来,冲着她微微一笑道:“此事关系重大,你可要从实说来啊,‘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都要有凭有据,据实回禀,且不可有半句虚言啊!否则,就算皇后娘娘宽宏大量,本宫最恨这种‘阴谋陷害’之事。也断难容你!”

    香霖脸色苍白,差一点晕过去了。她知道此时自己已经命悬一线了,鼓了鼓勇气,也不敢抬头,仔细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起来。

    香霖颤抖的声音说到她听到屋子里人的对话的时候,随着她的叙述,倪贵妃的神色有些不自在起来。本来她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而且红萝藤何其名贵,又难以辨识,即便是送进太医院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可是没想到会出了这样一个丫头坏她的大事。

    就在香霖快说道那神秘宫女的来历的时候,倪贵妃忽然嗓子一咳嗽,自然而然地轻轻“哼”了一声。在众妃的低声议论,瑟瑟私语之中并不突兀明显。但是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却恍如雷击。

    香霖声音一颤,顿了一顿,终究没有把西福宫说出来,而是把这一段换成了没有听清楚是什么地方。

    苏谧听着这里,不禁挑了挑眉。倪贵妃长期积威之下,这个丫头终究胆量不够啊,不过也无妨,反正也没有指望能够凭借这个扳倒倪贵妃,不管接下来事态发展成怎么样对自己都是有益无害的。最重要的是……

    “刘太医,”听到香霖将此事说完,皇后转而对着刘成道:“你也把今天的事儿仔细说一遍。”

    “微臣遵命,”刘太医立刻上前正礼禀报道:“今天早上微臣正与几名同僚一起商议新近药材的事务,苏嫔娘娘宫里头的觅青姑娘过来找微臣,说是以前郑贵嫔娘娘送给苏嫔娘娘的安胎药,因为苏娘娘已经用不到了,药物名贵又不好丢弃,所以想转送给刘才人,拿过来请微臣先看看有没有虫蛀、生潮之类,可是打开来检查的时候,微臣却闻到一种香气,以微臣浅薄的经验来看似乎麝香。麝香虽然名贵,一定的药材里也可以入药治病,有开窍醒神、活血散结之功效,但是孕妇却是万万不可服用的,一旦服用至一定份量,必然导致催产下胎。所以孕妇所用的安胎药里是万万不可出现此物的啊。微臣生怕自己判断错误,冤枉了人,还专门请诸位同僚帮助检视了,确实是麝香无疑……”

    倪贵妃听到太医说道麝香的时候,神色之间禁不住微微显露出一丝疑惑,脸上的表情难以抑制地数度变幻,她低下头去掩饰,心里却飞快地思量起来,自己明明使用了红萝藤,怎么会变成麝香了?看药材确实是自己命人送去的那包没错啊,有谁又在其中加了料?难道是郑贵嫔?

    但是这些可以以后再查,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既然变成了麝香……她略一思量,忽然眼睛一亮,随即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她抬头看了一眼云妃,恶毒的一笑。

    眼看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倪贵妃轻轻后仰,对着身后的夏真略一示意,随即又向云妃微微颔首,见了倪贵妃的眼神,夏真顿时恍然大悟,但是脸上的神色丝毫不变,偷偷扫视了周围一眼,没有人注意就转身出去了。

    倪贵妃抬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众妃的眼神都集中在刘太医的身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只有苏谧将这一切举动尽收眼底,她错开眼神,低下头去,不禁暗叹,倪贵妃好灵巧的心思啊,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落在云妃身上,只怕她要在劫难逃了。

    这时候,刘太医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叙述完毕,行礼后退了。

    皇后又问道:“刘太医,不知道服用了这包安胎药会有什么症状?多少次会导致小产?”

    这句话入耳,苏谧紧张起来。

    刘太医略微思量一会儿,答道:“照这份安胎药的配料和其中的麝香份量来看,若只是服用两三次,并没有大碍,反而有稳固胎像的效用,如果再多,恐怕就有危险了。”又转头对着苏谧道:“恐怕苏嫔娘娘服用大概三四次左右吧?”

    “啊!”苏谧轻轻捂着口,哀叹道:“臣妾原本就服用了两次,效果甚好,这次从昏迷之中醒过来只后,下人生怕皇嗣有碍,连忙备好了加倍的安胎药第一时间端给臣妾服用,谁知道刚喝下去不多久就……”

    “嗯……”皇后脑子里不停地转着念头,她注目苏谧,苏谧正柔顺地低着头哀泣不已。难道她胎像的异常是因为这个?这倒是也有可能……

    齐泷此时的脸色阴晴不定。

    郑贵嫔毒害龙裔似乎已经是既成的事实了,反正一个死人是没法为自己辩驳的。可是现在关键的问题是:在她背后指使的人是谁?

    众宫妃已经忍不住议论纷纷了,声音越来越高。

    “皇上,臣妾倒是有点儿拙见,不知当讲不当讲。”倪贵妃出言打破僵局,注视着齐泷道。

    “晔琳有什么意见,说说看。”齐泷道。

    “依臣妾看,这事儿实在是严重恶毒之极,想想本朝的后宫一向六宫和睦,姐妹情深,哪里会想到私底下竟然会作出这样恶毒的事情来。”倪晔琳一脸痛恨地表情道:“依臣妾看,既然凶手使用了麝香,不如就从这里入手。到底是谁下的药,只要搜查一下各宫各院,哪里有麝香就好。”

    齐泷点了点头。

    下面的宫妃顿时一片哗然,麝香作为一种名贵香料,香气怡人,自然是不少宫妃喜欢使用的。当即就有宫妃要起来禀奏反对。

    倪贵妃见了,立刻又补充道:“皇上,依臣妾拙见,能够指使地动郑贵嫔的,必然不是低等的妃嫔,至少也是妃位以上的,才可以指使地动一宫主位的郑贵嫔,不如就在这个范围内搜查就好。”

    下面的妃嫔这才放下心来。

    “何必这样麻烦呢?宫中的香料器具取用皆有定数,内务府都要专门记档,只要召何玉旺来,问一下不就清楚了吗?”皇后道。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如果是要行如此恶毒不堪之事,怎么会留下证据,当然是想方设法没有记档了。”倪贵妃反驳道。“依臣妾看来,倒真是应该把何玉旺一起叫来,对照着内务府的记录,一一查对才好。”

    皇后还要再说什么。齐泷已经说道:“就这样好了,现在各院宫妃都在这里,就从现在开始搜查吧。朕是断不容得这种事情在后宫里猖獗的。”

    立刻命高升诺带着一群小太监前去,同时把何玉旺传来。高升诺正要领命而去。

    “且慢!”倪贵妃忽然插嘴道,她起身向齐泷敛襟一礼肃然正色道:“臣妾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搜查宫室既然是臣妾出地主意,臣妾想请皇上下旨先搜查臣妾的西福宫,以示公正严明。”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慷慨无私。

    众妃见她如此坚决,心下佩服,原本有怨言的,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齐泷想了想,道:“也好,难得晔琳有这份公允无私的心意,就先从西福宫开始吧。”

    高升诺领命而去。

    苏谧忍不住要拍手叫好了,倪晔琳好细密的心思,这一番义正严词,冠冕堂皇,不仅让皇上认为她识大体、无私心,众妃嫔见她以身作则,也不会再对她提出的搜宫一事心存芥蒂了。而且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会不会为她手下的人在云妃的聚荷宫里安排布局换来足够的时间。反正一个好名声是先铁板钉钉地挣来了。

第七章 曲终云散

    高位的妃嫔不多,除了皇后以外,只有正一品的皇贵妃倪晔琳,从一品的四妃之中,陈淑妃已经在刺客当天殒命,只剩下李贤妃一个,再接下来就是正二品的六妃之中的云妃和雯妃了,以及九嫔之中的罗昭仪和沈修媛。

    不一会儿这些人的宫室就搜查完了。

    高升诺带着一群小太监回来禀奏道:“启禀皇上,已经搜查完毕。”

    “结果如何?可是在那个宫室里搜查出麝香?”齐泷迫不及待地问道。

    “呃,奴才先是在贤妃娘娘的宫里搜出了麝香……”高升诺低头道。

    “啊,臣妾绝对没有谋害皇嗣之意啊,请皇上明鉴啊!”李贤妃连忙奔跑出列,跪下急切地道:“臣妾因为前些天一时兴起,想使用麝香试试,所以派人从内务府领取少量,已经记过档了,而且领过来之后只使用过一次,不过半钱的份量,其余的都放在宫里,请皇上明鉴啊!臣妾绝无一字虚言!更不敢干出谋害皇嗣这种泯灭人性的事……”她惊惶失措地申诉道。

    李贤妃素来胆小怕事,虽然出身名门贵阀,而且早在齐泷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入东宫侍奉他。齐泷继位之后,东宫旧人封赏皆厚,所以她才以失宠之身居四妃之一,如今眼见自己平白蒙上了谋害帝嗣的嫌疑,已经吓得花容惨淡,面无人色了。

    齐泷注目何玉旺,何玉旺赶紧翻检开记档的书本,查询起来,不一会儿就道:“确有此事,贤妃娘娘是十二月四号那天才去领的麝香,就领了四两整。”

    高升诺连忙呈上从贤妃宫里搜出的那包麝香,一个小太监拿出银秤,略微一秤就回禀道:“禀皇上,确实还剩下三两九钱多。”

    只有不到半钱还远远不够那一包安胎药里所含着的份量。

    “嗯,”齐泷点了点头,示意贤妃免礼,贤妃这才松了一口气,坐了回去。

    “还有人吗?”倪贵妃问道。

    “这……还有……”高升诺抬头迟疑了一下,道:“还有云妃娘娘那里……”

    “什么?!”云妃惊叫起来,“我那里怎么可能有麝香?”

    “回娘娘的话,在您那里确实搜出一包麝香,而且……”他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倪贵妃俯身问道,“此事干系重大,你们可不要信口虚言啊。”

    “是!娘娘。”高升诺转头注目何玉旺。

    何玉旺上前禀奏道:“而且云妃娘娘领取的这包麝香,此事内务府并没有记档。”

    听到这句话,下面众妃顿时一阵窃窃私语。

    “说谎!你们说谎!”云妃慌乱地喊道,她当即连忙离座跪了下来,对着齐泷道:“皇上也应该知道,臣妾所使用的香料一向爱好平和淡然的,多有檀香、离合香、银月香之类,是从来不用麝香的,请皇上明鉴啊,臣妾冤枉啊!”

    这时候,高升诺身后的一个小太监端着银盘子走上前,将东西呈了上来。

    “臣妾根本不知道那包麝香是怎么来的。”云妃看着盘中正散发着幽幽香气的那包麝香,喊了起来:“臣妾怎么可能指使郑贵嫔去害苏嫔的孩子呢?请皇上和皇后娘娘为臣妾作主啊,臣妾自从入宫之后,与各宫姐妹交往均不深,与郑贵嫔更是没有说过几次话,如何指使得动她?更何况臣妾侍奉陛下良久,臣妾的心性人品陛下难道还不清楚,决无可能行这种恶毒阴狠之事。”

    皇后在一旁恳切地道:“据臣妾所知,云妃与郑贵嫔确实毫无亲近之像,两人并无交情才对。此事只怕有蹊跷啊。”

    齐泷见云妃和皇后都说的入情在理,也不禁点了点头。

    倪晔琳在一边轻笑道:“若不是你指使郑贵嫔,那为什么要急着杀她灭口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娘娘什么意思,婢妾……婢妾不明白?”云妃有几分慌乱地回答。

    “我问你,那天天香园夜宴的时候,你可是与郑贵嫔坐在一处?”

    “婢妾正是。”云妃口里答应着,心里却在飞快地转着念头。

    “那群狂暴不法之徒冲上来,谋害诸位妃嫔姐妹的时候,你们二人一起躲避,你眼见那些刺客的刀剑危险,竟然拉过郑贵嫔来挡刺客,将她硬生生推dao刺客刀下,使得原本不会遇害的郑贵嫔命丧黄泉……”倪贵妃侃侃而谈,恍如亲眼目睹一般。

    下面众妃顿时一又是阵议论纷纷。

    云妃大惊失色。虽然不是故意的,郑贵嫔的死却一直是她心里抹不去的阴影。事后她专门派人试探打听过动静,确定没有人看见这才放下心来。

    那天一片慌乱,所有人都只顾着逃命,根本没有人会专门注意她,而且她与郑贵嫔当时滚落在地上,抱成一团,她拉郑贵嫔的动作不过是随手之间的功夫,动作幅度又小,原本就不应该被人注意才对。

    可是竟然会被她看见了!

    先是被无端扣上了毒害帝嗣的罪名,然后这些天最恐惧最担忧的事情又被自己最危险的敌人当众揭发了出来,云妃心神一阵恍惚。

    片刻之间,她脸色数变,心中转过无数念头。

    怎么办?!

    已经人赃并获,承认罪名?不行!绝对不能承认!杀害贵嫔,虽然是迫于情势危机的无意之中的行为,也足够让自己降级去封了,而且眼下还牵扯到谋害帝嗣的罪名。绝对不能让自己杀人灭口的罪名彻底坐实了。

    “贵妃娘娘何出此言?刺客那天,那群暴徒刚拔出刀来,婢妾就被吓得晕了过去,婢妾无能,远没有贵妃娘娘勇敢,不知道贵妃所言婢妾杀人灭口何意?”云妃哀泣道。

    她这话说的恭谨,可话里的意思却是在讽刺倪贵妃当时躲在齐泷后面的行为,倪晔琳大恨,但是也禁不住暗暗心惊,偷看齐泷没有不悦的脸色,才放下心来。

    这时皇后对倪贵妃道:“贵妃方才说云妃拉郑贵嫔挡剑,导致郑贵嫔殒命,可是看的真切?当时是用那只手,怎么挡的?可看得分明?”

    倪晔琳顿时无语,她总不能说自己没有看见,是夏真事后告诉自己的吧。

    “云妃与郑贵嫔坐的近只不过是礼仪安排,若因此就牵扯到挡剑杀人一事恐怕有所轻率吧?何况当时情况危机,光怪陆离,妹妹也正在紧张的时候,只怕是看走了眼也是平常。是不是啊?”皇后体贴地说道。

    云妃连忙哀哀凄凄地哭诉道:“臣妾胆小,断然不敢作出这种杀伤人命的罪行来。贵妃姐姐素来看臣妾不顺眼,当时臣妾又偏与郑贵嫔摔在一起,郑贵嫔不幸遇难,臣妾遭人怀疑也是难免,只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皆严明公正,明察秋毫,一定要还臣妾一个清白啊。”

    “你……”倪晔琳一时语塞。

    “刺客那天的事儿就不要提了。”齐泷不悦地打断道,那天自己的举止也不是很光彩,他当然不愿意提起。“而且眼下审理的是谋害龙胎的事情,怎么又牵扯到那天了。”

    倪贵妃偷偷松了一口气。

    皇后和倪贵妃又交相提问了数次,云妃坚持喊冤,没有一丝松口。

    香霖已经只剩下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份儿,连话都说不分明了。

    刘太医只知道医道一项,于其余也没有丝毫帮助。

    “皇上,此事如今疑点甚多,只怕还需要详查,偏偏郑贵嫔又已经殒命,不如先将云妃禁足看守起来,择日再审,”皇后在一旁道:“是否毒害帝嗣事关重大,需要容后详查啊。”

    “皇上,云妃刚才说自己与郑贵嫔交情浅薄,但是谁知道这不是一家之言?私制毒药,谋害皇嗣这种事,必定不是只凭一人的力量就可以完成的,不如召来聚荷宫的宫人严加审讯,必然可以找到蛛丝马迹。”倪贵妃不依不饶道。

    如今局势僵持,齐泷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皇上,臣妾的孩子刚刚失去,怎么会干出这样人神共愤的事情来?”云妃双眸含泪,抬头望着齐泷,哀戚地道。

    看到云妃楚楚动人的情致,想起过去两人之间柔情蜜意的相伴,齐泷不禁有一瞬间的不忍。

    眼前的女子……她也为自己怀过孩子的……

    “皇上,”苏谧这时候也出列道:“此事还是不要追究了,臣妾的孩子原本就命苦,无缘这个世间,皇上,云姐姐她也是……”说着说着就花容惨淡、泣不成声。

    “苏嫔妹妹此言差矣,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谋害皇嗣事情何其重大,如何可以一句不追究就摞开一边,而且此事如果不从严处置,后宫礼法何在?祖宗规矩何在?而且后宫争宠陷害之风一开,余者纷纷效仿,以后只怕本朝宫里都要永无宁日了。”倪贵妃声色俱厉,义正严词地道:“云妃此时是否有谋害皇嗣的举动确实存疑,但是只要详细搜查聚荷宫,审问其宫女近侍必定可以得出结论。”

    见齐泷意动,倪贵妃又道:“皇上,此举也是为了洗脱云妃妹妹的嫌疑啊,如果不加以查明,听信一家之言就这样慌忙结案,云妃妹妹之后永远背着这个谋害帝嗣的嫌疑,在后宫里如何度日?这样一番彻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如若云妃无辜,自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歪,还她清白名声。”

    “于公,是为陛下的后宫平安着想,于私,是为了云妃的清白名声着想。都应该仔细彻查此事啊。”

    说罢,倪晔琳从容跪倒在地禀奏道:“臣妾请皇上秉公处理!以安众妃嫔之心,绝效仿者之望。”

    这一番话,分析地丝丝入扣,合情合理,齐泷动容道:“还是贵妃说的有理,此事关系重大,不可不追究,就依晔琳的意见好了。”一边命令道:“来人!将云妃暂时押在宫室,高升诺,将聚荷宫宫人尽皆收押,交由皇后和倪贵妃共同审理查问,一定要将此事查明原委。”

    这一声恍如晴天霹雳,云妃怔怔地出了神,她几乎不敢置信地望着齐泷,齐泷却连看也没有看她,他正忙着起身扶住苏谧娇弱的身躯。

    “皇上……”云妃忍不住喊道,声音悲切哀戚。

    齐泷闻声回过头来,对依然跪在下首的她道:“此举也是为了你着想。若你是清白无辜,一旦查明真相,必然可以还你名声。”

    为我着想?!云妃一阵恍惚,一旦审理聚荷宫的宫人,以倪贵妃的势力,找几个宫女内监栽赃嫁祸难道还不容易,只怕自己这次是难逃毒手了。

    她立刻注目皇后,希望她可以出言阻止,可惜皇后此时也没有看她,她正在安慰刚才受了惊吓的李贤妃。

    她想喊出声来,可是她不能喊,这种没有任何凭据的话说出来也只会让别人以为自己在诬陷倪贵妃,甚至让齐泷认为自己是做贼心虚。

    而且,此时的齐泷眼里全然没有了她的身影。

    因为这一番劳累,苏谧脸色又有些苍白,齐泷心疼地扶住她:“你原本身体就不好,伤势未愈,可不要留下什么病根才好,先召御医过来看看吧。”

    “皇上,臣妾没什么,就是略微疲倦一点而已,哪里用得着召太医来,再说,”苏谧笑道:“如今御医不就在这里吗?”

    “噢,朕差一点忘了,”齐泷这才想起刘成就在这里,又道:“这里人多又吵杂,既然你身体疲倦,不如我们现在就回采薇宫吧,你劳累了一上午,也该好好休息。”

    一边说着,一边扶住苏谧出了凤仪宫。

    看到两人贴近的身影和齐泷脸上体贴的笑容,云妃面如死灰,明亮的眼神刹那之间黯淡下来,连身上流离的云锦似乎都失去了色彩。

    她怔怔地看着齐泷,那是她注定应该侍奉一生的夫君,依靠一生的良人,此时他正揽着另一个清丽绝尘的女子的纤腰,一如当初揽住她那样……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遥远而又不真实,自己曾经的无双宠爱,两人曾经的夜半私语,还有那花前月下的柔情蜜意,暖阁床第之间的海誓山盟……都像是千百年前的一个瑰丽虚幻的梦境一般,在睁开双眸的一瞬间就烟消云散,飘逝无踪……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怎么会遇到这种事?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都是她!她忽然抬头,狠狠地瞪着依然悠闲地高高坐在上首的丽服女子。

    倪晔琳从容一笑,抬起锦帕捂住檀口,娇弱无限地轻叹了一声,“唉,今天实在是太累了,还是把皇上交待下来的事儿尽快办完吧,是不是?皇后娘娘。”

    皇后正在与身边的李贤妃说着什么,听到倪贵妃的话,抬头道:“皇上既然说了照妹妹的话做,就照着妹妹的意思办吧。”她仪态依然从容端庄,语调依然平缓高贵,只是从头至尾都没有看云妃一眼。

    后宫诸妃看着跪在堂下似乎一瞬间就光华尽去的云妃,眼神之中,有疑惑不解,有同情怜悯……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每个人都知道,云妃已经是过去式了。

第八章 寒夜春宵

    凤仪宫。

    “曲怡然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枉费了本宫一份苦心栽培她。”皇后长叹一声坐回凤座,带着几分不甘心地说道:“竟然就这样倒了。”

    “是啊,云妃娘娘竟然如此不智,敢以这种手段谋害皇嗣,实在是兵行险招。”玉蕊在一旁附和道。

    “你真的以为是云妃干得吗?”皇后白了她一眼,“她就算有这样的心机,有这样的魄力,也没有这样的势力。她一个贫家女,凭什么能够指使地动将门贵女出身的郑贵嫔?”

    “啊?那是……”玉蕊迟疑起来。

    “这件事是谁干的,哪里还需要经过什么搜查宫室、审问内监,”皇后托起一盏茶,悠然道:“只要想想这个宫里有谁能指使得动郑贵嫔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那,岂不是只有……”玉蕊捂住嘴,倪贵妃!

    “不错,除了她,还有谁指使得动郑贵嫔?郑佩玉的父亲在倪源麾下任职,肯定是倪晔琳这个贱人干得好事了,云妃不过是当了替罪羊而已。”皇后叹息道:“看着吧,眼下是只有香霖一张嘴,证据不足,可是到了明天,恐怕‘证人’就要一个接一个地跑出来了。”

    皇后有些心烦意乱地扔下手上的茶盅,长叹一声:“云妃这次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可是娘娘少了云妃这个臂助,如何对付倪贵妃,只怕……”

    “旧的不去,新的如何来?”皇后讽刺地笑道:“本宫身边这不立刻就有了新的了吗?”

    “娘娘是说苏嫔?可是苏嫔这次的流产实在奇怪,而且何太医又死的含冤不白……”

    “他是死得‘含冤’,可是未必‘不白’。”皇后笑到:“只要把今天倪晔琳的举动联系起来,就不难想出何零是怎么死的了。”

    “您是说,何太医是倪贵妃派人杀掉的?”玉蕊迟疑地道。

    “不错,”皇后点头道:“她在苏谧那个丫头的安胎药里下麝香,何零作为一个太医,医术总不会太差,就算一时不知道,时间已久肯定可以发觉什么,若是苏谧就这样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可惜啊……”

    玉蕊顿时明白过来。如果苏谧死了,那包安胎药根本没有来得及发挥效力,胎儿就没有了,事情自然就此揭过,一了百了。相信何零未必来得及发现,就算发现什么也没有那个胆量敢说什么,他肯定不会蠢到为一个死人得罪倪贵妃。可是偏偏苏谧她醒过来了,而且流产了,就算何零以前没有发现什么,现在恐怕也要发现了,一旦皇上追问起来,龙颜之下,何零说不定就要透漏一些不该透漏的,自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了。

    “而且据仵作验尸,何零的伤口一刀干净利落,决不是普通的强盗所有的水平,出手之人必定是难得一见的高手,”皇后道:“苏谧她一个无根无凭的小宫女,那里有什么势力,当然只有倪家才会有这样迅捷的反应和出色的高手来杀人灭口。”

    真是可惜了那个孩子!如今的她实在是太需要一个孩子了,自己的肚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倪晔琳都曾有有过一次身孕,自己怎么就一次也没有过呢?皇后有几分遗憾地想着。

    “那云妃娘娘这件事儿,娘娘准备怎么办好呢?”玉蕊请教着皇后的示下,如今云妃还被关在她们凤仪宫的后院里呢。

    “还能怎么办?替本宫准备折子吧。”皇后像是自嘲又像是叹息地说道:“本宫自然得上书,要求肃清宫闱,严明刑律了。”

    “这次西福宫可是下了苦心了,云妃必定难逃这一劫,唉,这次本宫也是救不了她的……只有明哲保身一途。”

    玉蕊依言去取折子了。

    皇后看似平和地端坐在凤座上,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悠闲,她开始仔细地回忆今天的事情,会不会有什么纰漏?苏嫔是不是可以像云妃一样的扶植?还有接下来的折子该怎么写呢?……

    这时候,外面的更漏声响起,已经三更了啊。

    她恍然惊觉,又是一个孤寂的夜晚过去了。

    皇后披上外袍,站起身来,夜晚的凤仪殿分外的空旷寂寥,走过一处处空空的座位,她在左首第二个位子上停了下来,这里是云妃常坐的位子。

    凤仪殿之中的座位布置本来并没有细分等级,只是在体现皇家威严和奢华的同时,仿效了平常人家的摆设,两边分别摆着两列整齐的黑檀木椅子和镶银小几。也许是为了体现六宫妻妾和睦,姐妹情深的意思,所以,除了皇后的座位是固定的以外,并没有规定哪一位妃嫔必须坐哪一个位子。

    可是已经习惯了后宫森严等级的诸妃还是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固定的座位,依照位份的高低和宠爱的有无自然地排列。有时候只要想一想这些位子的变动,就可以详细地说出这个后宫的风云变迁了。

    皇后抬头注目远处,最后面的那些座位。云妃一开始就是坐在那里的众人之中不起眼的一员,在短短的一年里,她的位子逐渐地向自己靠拢。皇后的视线缓缓地向前移动,她坐在眼前这个位子上,已经坐了快一年了吧?似乎并不是很长的时间啊。

    云妃也许以为自己要永远地坐下去了,长期以来的顺利让她以为自己只会向前进,不会向后跌……她的眼睛不自觉地望着殿中央那一处地方,今天的早上云妃还跪在那里苦苦哀求。

    人在向上爬的时候,如果太顺利,太轻松,总是会以为以后也是这样的顺利,这样的轻松。以为自己就不会跌下去了,可是他们不知道,越是靠近最前面的位子,通常越是不安稳的。

    所以,无论谁,坐的位子都不会长久,只有最上面的那个位子,皇后注目自己的凤座,只有那个位子,才是永远不会变动的。

    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端正身子,坐了下来。其实,这个座位看起来华美光鲜,可是做起来一点也不舒服。却有那么多的女子,为了这个位子,朝思暮念,费尽心机。她笑了起来,

    这时,一阵寒意侵袭而来,她紧了紧外袍,这次的事情应该就这样结束了,心里却又一种不安跳跃着,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也许自己是太累了,对了,眼下宫里没有一个外人了,她为什么还是要摆出这样端庄肃穆、礼仪工整的坐姿?

    这么久以来,也许她已经习惯于这样的姿势了,就算是没有任何人,一旦坐到了这个座位上,她都会自然而然地摆出这样端正严肃的姿势来,仿佛她天生就是这样的与这个座位相配合。

    她苦涩地笑了,这样的姿势其实出奇的劳累,坐上不久就让人腰酸背痛,她多么希望能够像倪贵妃那样,懒洋洋地斜倚在软垫上啊。

    她试着倚回背椅,放松下来。

    这次是云妃,不知道下次是谁?

    此时空无一人的座位,到了明天不知道是那个妃嫔又会坐在这里?

    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马上就是新的一届选秀了,不知道又会进来什么样的人,招来什么样的事?

    “那些刺客,为什么不把所有的人都杀干净呢?”她忍不住这样轻轻呢喃着,心烦意乱地摇摇头,这清冷的日子可真是难熬啊!

    门口一阵响动。

    “今晚皇上召谁侍寝?”她忽然问道。

    “是苏嫔”。刚刚拿着折子走进来的玉蕊愣了一下,回答道。

    “嗯。”皇后神色淡淡地应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飘荡,出奇地清幽冷落。

    齐成帝隆徽三年末,后宫的第一件大案很快就落下帷幕。

    就在事情被揭发出来的第二天,云妃宫里的一个太监一口咬定,云妃命他从内务府领东西的时候偷偷拿了一大包麝香,只是他不知道是要作何用途,但还是依言照办了。时间上也正好对应起来。

    还有一个宫女也作证,云妃曾经命人寻过安胎药中的各类药材。

    ……

    于是这件事情就彻底坐实了。

    云妃被拘在皇后的凤仪宫里面,据说整天哭叫哀求,痛骂倪贵妃暗中害她,又说要见皇上,为她分辨冤情。

    这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人有心情理会她。只等待着至尊的陛下对她最后的处理了,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预见,毒害帝嗣这样的行为是会换来什么样的结果。

    明黄色的幔帐中大红的流苏飘垂下来,笼罩出一种绮丽的绮旎风光,,空气中浮动着合huan香的气味。是床角的两只紫金香炉,正袅袅地散发着柔和的气息。

    帐外掺了沉香屑的儿臂粗的龙凤红烛一直烧到天明,透过半透明的鲛绡黄金帐向外看去,一切都被映照地影影绰绰,帐幔上绣工精美的龙凤图案随着床上的响动微微轻颤,那张牙舞爪、展翼腾飞的一龙一凤如同活了过来一般,活灵活现。

    更漏的声音不时地传进来,帐内和帐外似乎是两个世界。

    深夜,缱绻云雨过后,苏谧娇慵无限地依偎在齐泷的怀里。

    “云妃这件事实在是让朕深为失望啊。”沉默了一阵子,齐泷搂着苏谧,长叹一声说道。

    苏谧道:“臣妾其实也能够体谅她的心情,她刚刚承受了丧子之痛,难免悲伤过度,作出一些不合情理的事来。还请皇上念及她一片痴心,惩戒不要过于严厉。”

    “她害了谧儿你的孩子,你却为她求情,”齐泷奇道:“你难道不恨她?”

    “臣妾不是不怪她,可是云妃娘娘她比臣妾早进宫,臣妾一直深为尊崇羡慕她,而且她侍奉皇上从无不尽心之处,一直恭谨有加,体贴周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苏谧柔柔地道。

    “嗯……”齐泷沉默不语。

    苏谧垂下眼帘,果然齐泷对着云妃还是念着几分旧情的,这样也就足够了,自己要的只是她的宠爱,又不是她的性命。

    可是,云妃活着未必就比死掉强,依倪贵妃记仇怀恨的那种性子,恐怕她以后有苦头吃了。苏谧暗暗叹息道。

    “皇上,平民之家的女子尚且担心失去夫君的宠眷,何况万乘至尊的陛下的后宫之中呢,皇上的爱重,那是比什么都珍贵的,没有了陛下的宠眷,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这次的事情,依臣妾之见,不如从轻发落,降级去封即可。”

    齐泷神色有些迟疑,“按照本朝以往的规矩,应该是……”他想起以前云妃温柔体贴,婉然承欢的样子,忍不住犹豫了,他实在是不忍心让曾经这样亲近的女子受那种刑罚。

    “云妃对皇上也是一片痴心,虽然确实犯有大错,不可轻恕,但她先是失去了孩子,现在又是去了陛下的宠爱,这样的重罚已经足够了。”苏谧抬头看着齐泷一字一句地道。

    “还是谧儿通情达理,宽宏大量啊。”齐泷凝神思索了片刻,点点头,感叹道。他这几天收到的尽是要求严惩云妃以肃宫闱的折子。包括倪贵妃为首的位份高贵的妃嫔,还有皇后的。

    “皇上过誉了,臣妾其实对她也有怨恨,只是因为那群暴徒,臣妾的孩子原本就无法保存,只怕是命中有数,无缘于这个世间。”苏谧带着几分哀切地道:“云妃虽然有错,但是罪无可恕、情有可原啊。”

    “那个孩子确实是朕的损失,都是为了救朕的性命,才失去了他,甚至连你也差点儿……”齐泷揽着苏谧的手也忍不住一紧,心有余悸地道:“那天的一幕,至今一想起来,朕还忍不住惊心啊!”

    “皇上,”苏谧轻轻伸手捂住齐泷的口,“皇上此言差异,应该是皇上救了苏谧的性命才对。”

    “唔?”齐泷顺势握住苏谧的纤纤素手,问道:“朕救了谧儿的性命?谧儿何出此言啊?”

    “皇上别忘了,谧儿是怎么活下来的,不是全凭那块碧玉佩挡住了刺客的致命一剑,才得以逃脱大难,存留性命的吗?”苏谧看着齐泷,神色郑重地说道:“臣妾身上何物不是皇上所赐,包括那块玉佩。自然就是皇上救了臣妾的性命。”

    齐泷一阵感动,叹息道:“朕何幸能得到谧儿相伴。”

    “后宫佳丽无数,胜过谧儿的佳人数不胜数,哪一位不希望永远陪伴在陛下身边?岂止是谧儿一人?”苏谧迟疑了一下,说道。

    “可是没有一个人,肯为朕奋不顾身,”齐泷笑道:“朕最看重的就是你的这份真心为朕的心意。”

    “可是众位姐姐平时对皇上也是恭谨有加,事事为皇上分忧解难。费尽心机只为了能够让皇上开怀。哪一个不是对皇上痴心不悔啊。”苏谧有几分不依不饶地问道。

    “她们的‘情意’,朕岂会不知道?”齐泷冷哼一声,讽刺道:“还不都是为了她们的家人,整天求朕封赏这个,提拔那个!只有谧儿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全是为了朕。这后宫里的情意有几分朕是不知道的……”

    “臣妾可没有皇上说的那样的大公无私,”苏谧笑道:“臣妾可不是不想为家人求官,既然皇上这么说了,臣妾今天也为臣妾的家人求一个官位如何?”她娇俏地笑道。

    “噢,何人?”听到苏谧的话,齐泷来了兴致。

    “当然就是臣妾的夫君了,”苏谧抬头顽皮狡黠地一笑。

    “你这个促狭的小东西,”齐泷迟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大笑了起来,他抱住苏谧拧了拧她苏谧娇俏的小鼻子,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皇上可不要笑,臣妾可不是胡说,臣妾的家人就是皇上一人,”苏谧略略推开他,带着几分甜蜜,正容道:“臣妾的性命身价都是陛下一人所赐,天下再无人能及得上陛下待苏谧的恩德,苏谧性命当然是陛下的。”

    齐泷感慨道:“如果后宫那些只知道对着朕求官进封的人能够及得上谧儿一成,朕就心满意足了。”

    “皇上……”苏谧柔声细语,娇羞无限。

    齐泷忍不住意动,揽住苏谧的腰身。

    “皇上……明天还要早朝,岂能……”苏谧连忙伸出双手抵住齐泷的胸口嗔怪道。

    “没关系,朕不是说一定会补偿谧儿几个好孩子吗。不如就从现在开始……”

    一时间,风光绮旎,春xiao帐暖……

    西福宫。

    “这次幸好你手脚快,东西放的及时,终于让这个狐狸精栽了跟头。”倪晔琳笑道,一派满足地伸了伸懒腰:“当日趁着本宫怀有身孕不能承宠的时候媚惑皇上,她曲怡然恐怕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吧。”

    “娘娘过奖了,这本是奴婢该做的。”夏真道。

    “只是上次的事情实在是太危险了,这样重要的对话竟然会被一个小丫头听见。幸好我随机应变,趁机栽到了曲怡然身上。”

    “娘娘机智无双,奴婢佩服。”夏真恭声道。她这一句称赞倒是语出真心,这次倪贵妃急中生智的一招金蝉脱壳确实使得恰到好处。

    “对了,那个丫头解决了吗?”倪晔琳放下手中的锦帕,问道。

    “已经解决了,绝对没有一丝破绽。”夏真回报道。

    “那就好,”倪晔琳点点头,又问道:“问出来什么没有?让你去查问了一遍,可有什么端倪?”这次的事情太过于诡异,到底是谁把自己送去的药给换成麝香了呢?倪晔琳一直难以释怀,特意让夏真前去暗中查问香霖以及采薇殿的宫人。

    “没有丝毫线索,”夏真摇摇头道:“那个香霖一问三不知。郑贵嫔看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会知道此事,也只是凑巧偷听到的。”

    “没有丝毫线索……难不成是郑贵嫔,这药也只有经过她的手了。”倪贵妃疑惑道:“似乎这个药没有别人碰到过啊。”

    皇后的话,她受命照看苏谧的胎,自然不会这样引火烧身。

    “奴婢也觉得是这样,我盘问过采薇殿的人,郑贵嫔似乎对于苏嫔平时颇有怨言呢。对于她身为一个小宫女宠爱却能够在她之上,还怀有龙胎很是嫉恨。”夏真迟疑着道。

    “这样一说应该就是郑贵嫔了,红萝藤这种药物本来就罕见,只怕她是担心药效不够,所以又动了手脚。”倪晔琳半信半疑地说道,却还是觉得此事似乎还有说不出的蹊跷。

    “算了,这件事先放一放。”反正仅凭着在这里揣度,是想不出什么端倪的,倪晔琳果断地先摞在一边:“今天的事实在是个教训,这种失误以后万万不可再犯。”她思量了片刻问道:“郑贵嫔宫里的那些人如今都在哪里?”

    “皇后叫去盘查了一阵子,没有问出什么,就都放回去了。”

    “这些人是断不能留了,叫高升诺把他们打发到苦役司去,等过了这一阵子风头,统统暗中解决了,”倪贵妃眼中阴狠的神色一闪而过,寒声道:“免得不知道哪一天,又再有哪个多事的宫女太监忽然记起什么来,跑来找本宫的麻烦。”

    “是。”夏真低头应道,这一句话,就结束了采薇殿十几个人的性命。

    云妃毒害帝嗣罪名彻底定下来之后不久,齐泷就下了旨意,将云妃剥夺封号,降为贵人位,谪居去锦宫,令她面壁思过、清修反省,不再奉召侍驾。对于毒害帝嗣的罪名,这样的惩罚算是很轻微的了。

    之后是牵扯到此事的人的惩罚,首先就是同谋的郑贵嫔,因为人已经死了,肯定没法领罪了,所以对她的惩罚是金册除名,剥夺位号。连葬礼都是以普通宫女的仪制匆匆地安葬在乱坟岗里了,齐泷本来还想追究其家人教女不严的罪责,倪贵妃力谏阻止:“平常民间的礼治尚且讲究出嫁从夫,与其娘家人无关,何况皇宫之内。妃嫔既然进宫,自然是应该由协理后宫的臣妾和皇后娘娘来教导礼治,明理执仪,如若皇上追究教诲不严之罪责,理应先罚臣妾等人,如何能以宫闱之罪加于朝中大将……”再加上皇后以及苏谧都为其求情,这才免了追究。

    聚荷宫里查明与此事有关的宫人受罚贬斥者无数。至于采薇殿其余人等,就在事发当夜,指证的宫女香霖就畏罪自裁了,其余人等都查明与此事无关,倒是没有受到牵连。这件事算是彻底地告一段落了。

    事情过去之后,一次闲谈,觅青问起苏谧:“娘娘这一番心机虽好,只是此事没有伤到倪贵妃,反而害了云妃。“

    “这样还不够吗?没有了云妃,以后这个宫里还有谁可以与我比肩?“苏谧折下一枝金蕊白梅,轻轻抚mo着枝子上半开的花朵,悠然道。

    觅青顿时领悟,云妃失宠,绮烟有孕,以后齐泷面前的宠爱,还有谁能够与苏谧相比。

    “莫非娘娘一开始就打算……”

    “我又不是神仙,哪里可以事事都如我所料。这次的设计,主要是为了释皇后的疑心,毕竟,眼下我若是再与她反目,在这个宫里只怕连一步都难以走动了。”苏谧苦笑道。上次挡剑失算的事情着实给了她一个教训,让她彻底明白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无论计算多么周详,谋划多么细致,都有意外变数这一不可避免的存在。

    “至于其余,不过是附加效果,随机应变而已,就算香霖那个丫头争气一点,敢说出西福宫的名字,依照倪贵妃的势力,这件事也根本无法动摇她分毫,毕竟没有证据,而郑贵嫔已经死了,仅凭着一个丫头的证词什么也说明不了。”

    “我眼下在宫里根基不深,没有皇后的依仗,根本不能与她正面为敌。”苏谧长叹一声道。

    觅青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道,“这么说来,幸好那个香霖不值得依靠,不敢说实话,这样扳倒了云妃更好。”

    “可是那万一香霖胆子大一点儿,说出倪贵妃呢?”觅青忍不住又问道。

    “那也不差啊,倪贵妃虽然根深蒂固,仅凭此事难以动摇她的地位,只是谋害帝嗣终究是个大罪名,再加上何太医死的不明不白,皇后难免认为是倪贵妃的阴谋。我只要稍加挑拨,皇上自然也少不了对她心存芥蒂。也算是害了她了。”苏谧将手中的白梅轻巧地一撩,那梅花枝子跌落在雪地里,没入了半截。

    “反正无论成与不成,害到哪一个,我都只有更加得皇上的同情怜爱而已。”苏谧嫣然一笑,媚态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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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过去很久之后,苏谧忽然有一天问起采薇殿里原本侍奉的宫女内监都被分派到哪里去了。

    小禄子打听回来,回禀道:“都被分到苦役司了,而且如今大多数都已经死了。”

    那时候的苏谧一阵沉默,转而又问道,“是谁作主把这些人打发去的。”

    “听说是高升诺总管的意思,说这些都是侍奉过罪人的,不能再留着侍奉贵人,免得带坏了宫里的风气。”小禄子道。

    罪人自然就是指的自然是郑贵嫔。可是郑贵嫔那件事当时皇上和皇后下的旨意里明确的说明采薇殿的宫人尽皆不知情,所以除了香霖之外,无人加罪。

    高升诺是这么多事的人?苏谧忍不住犹疑起来,高升诺能做到乾清宫总管这个职位,处事圆滑周到,密不透风。他长期居于宫廷,绝对不会为了这样可有可无的小事就无端加罪与人,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为什么要杀掉采薇殿那些人?对谁有好处?

    是倪贵妃,只有她害怕再有什么人泄漏了秘密,所以干脆全部灭口!

    她忍不住站起身来,高升诺竟然是倪家的人?!

    苏谧怔怔地想着,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倪家的势力也许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第一章 故人夜话

    云妃谋害皇嗣的事情虽然引发了后宫众多的议论风波和窃窃私语,但是很快,新年的到来把一切的不愉快都冲淡了。

    今天正是大年三十,整个宫里前所未有的喜庆起来,虽然最近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后宫里都是一连串的事端,先是刺客一案至今没有端倪,再接着南朝战端又起,还有北辽寇掠边关,而后宫里又是云妃谋害皇嗣,太后病体未愈……

    可是新年的庆典反而越发操办的花团锦簇起来,齐泷还是专门下了旨意要求内务府隆重置办,也许正是那一连串的不快才让他专门下了这样的旨意,一个傲慢的帝王不允许自己的光辉蒙受丝毫的损失。

    从早晨开始,先是献祭太庙,再接着是齐泷接受百官的朝贺,晚上还有宫廷的夜宴,这次夜宴的隆重盛大自然不是平常的筵席可比,要体现出天下同庆,六宫和睦的架势来。分为前半夜的百官筵席以及后半夜的皇室家宴。

    一大清早,苏谧就起了床精心地梳妆打扮,这次的献祭太庙,后妃之中嫔位以上的方可以参加,必须按品正装,穿朝服,戴凤冠。

    觅红把收藏在匣子之中的凤冠朝服小心翼翼地取出,端到梳妆台上,看了那顶凤冠一眼,却忍不住笑道:“依奴婢看,这凤冠的样式着实太简单了些,就看几颗这珠子吧,连普通的簪子上的都不如,玉的成色也不好。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也不打造设计地漂亮一点儿。”

    “古代的先哲论及女子的品德常说‘德容言工’四字。可见,在女子的资质之中,德为首位,容貌居次席。这凤冠是当年大齐的开国乾安皇后所设计,样式简明,以庄重和谐为主,用料也不甚珍贵,就是为了提醒后宫诸妃谨记朴素纯简的美德,不要轻易的奢侈浪费。”苏谧一边拢着秀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后宫崇尚奢华,致使天下人争相效仿,岂是有德者所为?你没有看见前些日子里,曲贵人的赐罪文书上是怎么写的,有一条可就是‘骄奢无度,日用奢靡!以金丝银线成云锦,寸耗万钱,以国库膏粱充己身,日费斗金。引天下人仿效者无数,民间奢靡之风日盛……’”

    “云妃,啊不……是曲贵人,实在是有些冤枉啊。那些金线银线有不是她自己要的,明明是皇上……”觅红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这些话也敢挂在嘴边上?”觅青谧瞪了她一眼,“越发没有长进了,一点儿不知道谨言慎行的道理。”

    “她说的倒是没有错,”苏谧笑道:“得宠的时候,当然是什么都好,什么都有道理,可是失了宠爱的时候呢?”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云妃是有错,她错在不知道,在这个后宫里,没有一份宠爱是长久不变的,没有一份心意是长久不移的……

    因为是需要穿朝服正装,所以打扮起来出奇地简单,只是梳整发髻,把凤冠戴上即可,戴凤冠的时候为了显示庄重是不能戴其余的首饰的,所以也不能梳什么复杂的发型,只是简单的如意髻或者浮云髻而已。苏谧穿上以蓝粉两色为基调,绣有百鸟华文的朝服,配上玉带,就算梳妆完成了。

    临出门,觅青又递上一个手炉,有些担心地道:“今天只怕要在风里站很久,主子可一定要小心啊。”

    说是去太庙献祭,当然也不是真正的参加献祭,以苏谧的位份肯定是不能进入太庙里面的。

    只有皇后才可以进入祖宗社稷之所在。

    所以在一系列的献祭活动结束前,众妃都得跪在太庙外面以示恭谨。如今天寒地冻,通常献祭活动差不多要持续快一个时辰,在外面跪上这么久,对于娇弱的妃嫔来说可是有够受的。以往还有皇后因为忌恨妃子,故意在里面延长时间,把祭祀活动拖到几个时辰才结束的呢。

    “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去挨上这一天的冻呢。”苏谧笑道。自己晋了嫔位有多少人眼红她不是不清楚。

    眼看着时辰就要到了,苏谧起身乘上车辇。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凤仪宫,众妃都在这里集合,等待着祭祀时辰的到来。

    一进凤仪殿,就看见齐泷坐在殿中,按照齐宫以往的规矩,他前一天是在皇后宫里留宿的。见到苏谧进来,齐泷脸上显出一丝惊喜,道:“谧儿来了,刚刚朕跟皇后正说着你呢。”

    “不知道皇上与皇后娘娘说臣妾什么?”感受到身边那些恍如实质般的充满嫉妒的灼热视线,苏谧一边从容地行礼,一边笑道。

    “正说着你身体虚弱,又有伤在身,皇上实在是担心今天的祭祀你受不住呢。”皇后笑道:“本宫看着也是这个道理,这次的祭祀不如你就先免了跪吧,只在偏殿静候即可。”

    “有伤在身还每天承宠……”周围也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被风送进了苏谧的耳朵。

    苏谧恍如未闻,视线和话语都是杀不了人的。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这些都是必然的。

    她柔顺地说道:“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德,臣妾感佩不尽,只是跪尊宗祠是臣妾本分之内的事情,岂能推诿,何况,能够参加祖宗祭祀是臣妾这一辈子的荣耀,哪有辛苦一说。”

    “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岂用得着担心这一次两次,”皇后笑道。

    “礼仪庄重岂可轻废,皇后娘娘日夜操劳,尚且不嫌辛苦,臣妾些微轻伤早已经痊愈,怎么敢因为一点小事就怀了祖宗规矩呢,”苏谧从容回禀道:“若因臣妾卑微之身,坏了礼仪法度,臣妾万死不能赎其罪啊。”

    见到苏谧坚持,皇后向齐泷转过头看去,齐泷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也好,那就参加吧。”

    皇后也依言道:“这样也好,你能这样知礼明义,本宫也欣慰。”

    齐泷起身走下,扶起苏谧道:“只是如果有什么不妥,可要及时传诏御医,不要硬撑啊。”

    “请皇上放心,臣妾无事的。”苏谧顺势起身笑道。

    看着苏谧纤长柔弱的身姿,齐泷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都是一般的衣服,反而更加显出谧儿的出尘脱俗,丽质无双。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后妃的朝服,只有贵嫔位以上的细分等级,其余的无论婕妤,经娥,容华还是嫔位,都是一般的打扮。高位的妃嫔不多,如今又少了个云妃,所以场中只有五六个人服饰各异,其余十几个妃嫔都是苏谧一般的打扮。

    苏谧含羞低头,心里却有些微微沉下去,不用回头看,就知道那些与她衣服一样的姐妹们都要变成什么样脸色了。

    齐泷简直是在给她找麻烦。她暗叹了一声。

    她没有再说什么谦虚的话语,如果自己推辞谦虚,只怕还有更刺激人的话说出来呢。齐泷就是这样的性子,从小就是嫡子的高贵身份和登基的一帆风顺都使得他难免有些好高骛远,志大才疏。事事都是以自我为中心,不会顾忌到别人的感受,对于不上心的人更加如此。

    眼见时辰已到,一行人乘上车辇,向太庙方向浩浩荡荡行去。

    跪在太庙外面并没有传说之中的那样辛苦。两边都是垂手肃立的随行宫侍,阻挡了凛冽的寒风,殿门口摆放着整齐的软垫,供妃嫔们跪伏。

    苏谧跪在几乎最后的位置上,她抬起头,看着前面的众妃,几个格外娇弱的妃嫔在跪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叫苦不迭,只是碍于祖宗社稷之所在,知道法度森严,都不敢叫唤而已。等到跪了快一个时辰的时候,更是七歪八倒,勉强支撑。

    带领众妃跪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倪贵妃,看上去她似乎没有丝毫的疲累,身姿挺拔秀逸,只是脸色带着几分苍白,也许是将门虎女的身份让她比任何人都好强,她正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太庙里面忙碌的身影,寒风吹起她梳理地整整齐齐的秀发,几缕刘海儿扬起来,露出她充满憧憬的灼热眼神……

    苏谧看着她的侧影,又顺着她的目光落在正在太庙之中跟随着礼仪官员进行各种祭祀活动的两个明黄色的身影上,她的眼中闪过一种复杂难言的神色,也说不清是厌恶、是不耐,抑或是别的什么……,更说不清是对于太庙之中忙碌的人,还是对于跪在阶前的身影,抑或是单纯的对于参加这种庄严肃穆的礼节的本能的抗拒……不想让自己的恶意表现出来,她低下头去,把眼中的一切都隐藏起来……

    祭祀大典一直持续到巳时中,一个上午的忙碌终于结束了。从太庙回到采薇宫,觅青他们早就备好了姜汤热汁之物,驱寒取暖。

    苏谧进了暖阁,扑面而来的热气就将积蓄了一个上午的疲倦和寒意蒸腾去了大半。她脱下一身繁重压抑的朝服,换上家常的水蓝锦绣镶玉罗衣,捧着觅青呈上来的姜汤,喝了半盅,放下茶杯,身体上的劳累已经恢复过来,可是心里头的压抑和疲倦却是久久不去。

    微微出了一阵子神,她忽然说道:“小禄子,你去天香园为我折一枝寒英红梅来,告诉他们说我今晚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所以要一个人在屋里通宵祈祷,选一枝好的。”

    “主子怎么想起这个来了,”觅红笑道:“对花祈祷哪有请过一尊佛来地灵验,这几天不是就要又高僧过来做法事了吗?主子不如派人去请一尊菩萨回来,灵验地很呢。”

    后宫女眷多有崇信佛教的,其中以太后为代表,经常请来高僧禅师入宫讲经论法,后宫妃嫔也有不少专门去庙宇请来弥勒观音之类的佛像,供奉祈福。

    “请佛像可是个大功夫,还不一定啥时候才能见到。主子今晚就要祈祷,难道你能这会儿请回一尊来?”小禄子朝觅红反驳道,转而又建议道:“主子,依奴才见,不如折一枝松枝来,岂不更加吉利。”

    “没见识的小子,就知道松树富贵长命,那种俗物,岂是主子用的吗?”觅青笑道。

    “好了,叫你去就去,不要废话了,”苏谧说道:“回来就放你们的假,反正今晚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了,待会儿自己去玩耍吧。”

    “好,奴才这就去。主子您稍等一会儿。”听说放假,小禄子来了精神,立刻一溜烟儿地小跑去了。

    不一会儿,小禄子就捧了好大一枝子开的半盛的梅花回来。

    “遇见什么人了没有?”苏谧一手摆弄着梅花,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遇到几个看守的花匠太监,听说是主子您要的梅花,都一个个忙不迭地向奴才推荐呢。这个说是这株开的好,那个说是那枝开得艳,七嘴八舌,吵杂地很。”小禄子笑道。

    “嗯,没事儿了,你们自己去忙自己的吧,今晚不用伺候了,”苏谧笑道:“看你们一个个急得。”

    下午和晚上是赐宴百官和后宫的家宴,百官的筵席就在乾清宫的正殿上举行,而后宫的家宴则是在凤仪宫正殿召开,这几场筵席的规模和奢华自然都远远胜过平常。苏谧的身体已经无碍,可是她原本就厌恶这些礼仪庆典,参加了早上的献祭和朝拜之后,索性以伤势未愈为由。在席上稍微晃了一圈,就起身辞别。

    众妃嫔一个个精心打扮,争奇斗艳,这种场合,自然是巴不得她这个头号碍事的离地远远地。以求皇上多看自己几眼。

    虚应客套一番,苏谧告辞出来。回到采薇宫,宫里头已经空无一人了。采薇宫地处后宫偏东北角,离冷宫不远,原本就是后宫里数一数二的冷清地方。今天这种喜庆的日子,连宫里的奴才都一脸喜色,聚在一起欢庆凑热闹。像小禄子、觅红这些平时就好动的,一大清早就已经蠢蠢欲动,苏谧也看着好笑,干脆就打发他们都去参加了自己的活动,看热闹去了。其余宫里的主子都在筵席上待着,奴才不是跟在身边服侍,就是偷偷跑去凑热闹去了。

    所以这时候采薇宫里里外外都格外的冷清。

    “这两个不争气的,让他们去,还真的跑了。”眼见宫里几乎漆黑一片,觅青忍不住骂道。

    “今天是大年夜,就不要抱怨了,由着他们去玩耍吧,这一年也辛苦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苏谧笑道:“觅青,你也不用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我也去了,主子要谁来服侍呢?”觅青问道。

    “今晚是年关,我也没有什么事情,我想独自坐一会儿,马上就睡了,你也不用守夜了。辛苦了一年,好歹睡个安稳觉。”苏谧笑道。

    “那也好,主子有什么事情可别忘了喊奴婢啊。”见苏谧神色甚是坚决,觅青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自己告退了。

    打发走了觅青,苏谧一个人静坐在屋里出神。

    今天中午小禄子折来的梅花被觅红插在一个雕刻着并蒂西番莲的碧玉花瓶里,在昏暗的房间里吐露着令人流恋忘返的清新香气。

    “他一定会来的,自己有太多的事情要问他了。”苏谧不确定地想着,一边看看更漏。

    已经过了亥时了。夜色迷蒙下来,估计此时那边的晚宴正欢庆着吧?

    苏谧遥看着远处的灯火,正在出神,听见窗上被人轻扣几声。

    来了!苏谧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手按在门把上,却只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打开那扇门的勇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她长吸一口气,终于打开门。一个身影闪了进来,两人直面而对。

    苏谧微微抬起头来,那张熟悉的清秀的脸上带着几道纵横交错的旧伤痕,一双冰冷清冽如同寒冰般的眼睛此时却是说不出的闪烁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冰而出。

    “冽尘。”苏谧轻声呼唤道:“你终于来了。”声音之中蕴含着压抑不住的喜色。

    她长大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

    顾冽尘,也就是现在的陈冽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已经几乎认不出来的苏谧,似乎是片刻的功夫,又似乎是一辈子那样的久远。终于,他单膝跪下去,低声道:“二小姐……”声音带着轻轻地颤抖。

    “冽尘,”苏谧扶起他,看着眼前的同伴:“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我们顾家竟然还有活着的人。”顾冽尘是她们顾家管家的儿子,是苏谧父亲的亲信属下,当年破城的时候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的人。

    “让我仔细地看看你,冽尘,我真没有想到你还活着,这太好了,”苏谧悲喜交集地道,“我以为这个世上顾家的人只剩下我一个了。”记得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平视的,可是现在却需要自己扬起头来了,时间过的真快,不过是几年的短短的功夫,却好像是经历了一辈子的波折。

    “二小姐……”陈冽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同样的激动并且难以抑制,尤其天香园夜宴的那一天,让他在这个最无法预料的地方见到了最意料之外的人。

    “过来跟我说说吧,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你了。”苏谧轻轻擦了一下眼泪,她拉着他的手,来到桌子旁坐下来,就像小时候一样。在幼时的玩伴身边,她终于有片刻的放松,可以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

    苏谧白玉春葱般纤长的手指触在他的手上,顾冽尘一阵恍惚,一瞬之间时光仿佛倒流了回去,他又被这纤细的手指拉回到了过去……

    他是顾家管家的儿子,他的父亲是顾将军小时候的伴读,两人名为主仆,情同手足。顾将军没有儿子,顾夫人只生下了三个女儿,所以一家人一直把他当作亲生儿子来看待,他的武功还是顾清亭亲手教导出来的,从小他就决心苦练武艺,希望将来可以像自己最崇拜的顾将军一样,成为一个沙场上的大将军,为国杀敌……。单纯快乐的日子流逝地飞快,那时候,那个长年住在山里的二小姐也会偶尔地回到府里来,她是个调皮的小姑娘,正好和他一般的大小。两人也会手拉着手,偷偷地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候,跑进池塘里去玩耍……

    “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当年关内情况如何?那时候你也是驻扎在皖城的,还有别的人吗?”苏谧一连串的问题急切地问出,在这个清冷孤寂的深宫里,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她实在是太需要一个说一说知心话的人了。

    顾冽尘回过神来,对了,现在已经不是他们小的时候了,他们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他微微苦笑了一下,定了定伸,开始讲述他这几年来的遭遇。

    带着一丝原本不应该有的尖细,还是如同以前一般清朗的声音缓缓地扬起。往事如同流水般在这个静谧的时间里,从两人的身边轻轻滑过。

    “……

    这一次的攻城特别的艰苦,齐军调动严整,进退有度,而且攻势也猛。连将军都时不时地叹息,葛先生也时常忧心忡忡。

    攻城战持续了大约半年之后,慢慢地沉寂下来,看来是要以围城为主了,好在皖城之中粮草充足,足够我们卫军和城中百姓三年之用了,当年齐军数次攻城不下,也试过围城,都不过一年就退兵了。

    因此,见到齐军开始围而不攻,大伙儿反倒都开始放下心来。

    就在齐军围了大概两三个月的时候,忽然有一天,放哨的卫兵清晨起来,发现对面的营地已经空了,齐军撤退了。

    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将军并没有大意。以前齐国的大将军王奢带兵的时候,就曾经使用过这种计谋,故意假装退兵,实际上暗中埋伏,结果被将军识破,反而将计就计,趁机大败齐军。

    于是,将军派出几只斥候队伍去城外侦察,结果带回来的消息都是齐军的营地都已经空置废弃了,其中的轴重物资都被带走了,看来是从容撤退的样子。追出数十里的,都没有见到敌踪。大家都以为真的是像以前几次那样退兵了。

    消息传开以后,听说了齐军退兵的消息,无论是城里的百姓还是官兵们,大家伙儿都很高兴。也许是因为这一次的攻势特别猛烈难以抵挡的缘故吧。

    可是将军和葛先生都忧心忡忡,不这样认为。

    将军常说,倪源此人虽然与他齐名,并称于当世,但是性情坚忍而且素有大志都是他所远远不及的,单看他当年叛梁降齐就可以看出,他极其善于把握时机,谋定而后动,以牟取最大利益。葛先生也说,反常为妖,此次齐军明明已经占了优势,不可能这样就退兵,除非是齐国朝中出了什么大事。

    最终两人还是不能放心,于是葛先生决定亲自带兵出去探查一番。

    那一天正好是三月初八,同一天,卫王犒军的车驾也到了……”说道这里,陈冽的声音说不出的苦涩。

    “我也跟随在葛先生的队伍里,一起出了城,一路向北探查,都没有敌踪,葛先生反而越发紧张怀疑起来,如果是普通的退兵,肯定会留下斥候、散兵之流在后面,倪源带兵再严整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可是一路看不到一个齐军,这反而不同寻常。

    结果,就在出来第三天,遇见了齐军的部队,不是从前面遇见,是从后面追杀上来的。”

    陈冽的声音顿了顿,接着道:“我们都大为意外,好在这次出来的队伍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良将,追上来的齐军又不多,大伙儿合力拼杀了一阵子,把齐军给杀败了回去。

    可是从俘虏来的齐军口里知道了消息,皖城已经破城了。

    原来,倪源眼看强攻无望,折损又大,遂摆出围城的架势,将皖城团团围住,使得一时之间消息无法传递。暗中安排了一只精兵装扮成民夫的样子,带足几天的口粮,隐藏在山野之中。

    然后他命人到后方散布即将破城的谣言,同时暗中派出使节,秘密地会见卫王,许诺他只要归降大齐,保他富贵荣华,安享爵位,卫氏王族概不加害。

    齐军这几年来,数次来攻,早把卫王折腾地整天胆颤心惊,此时又听说了城中谣言纷纷,齐军说不定已经破了皖城,就要杀进来了。那时候在投降也没有人理会了……所以……卫王就归降了,”陈冽苦笑道:“在前方的将士还在浴血苦战的时候……”

    “之后呢?”苏谧声音冷淡地问道,睫毛垂下,看不出什么神色。

    “之后,齐国的使节立刻要来卫王的印信国玺,将部队伪装成犒军运粮的使节、民夫,打开了城门,然后掩杀了进去……

    结果,将军和留在里面的兄弟们都……无一幸免。而且,因为齐军在攻城的时候伤亡过重,按照齐军的规矩,是要屠城报复的。”陈冽的声音和缓下来。

    “再后来呢?”苏谧问道,这些事情经过并不隐秘,攻破皖城,灭掉卫国是倪源值得自傲炫耀的一大功绩,虽然他本人行事低调内敛,完全没有以此为炫耀的意思,可是军中还是经常提起这位大将军的足智多谋,果敢善断。齐国的民间也时常传唱齐军的英勇善战,甚至在宫廷里面仆役内监也又时会提及……。苏谧虽然已经不只一次地从各种角度听过这一段经历,可每一种叙述都会让她心里忍不住地痛如刀绞。

    “后来,”陈冽的声音有一丝的空灵悲伤:“后来,皖城已经彻底成了一座死城。”

    “之后,齐军开始围剿各地不肯归顺的残余势力,大家伙儿都不死心,我们又遇见了好几拨齐军,冲杀了几次,不少弟兄都战死了,只剩下我们不到百十个人,靠着对地形和附近乡野的熟悉,终于冲出包围,逃了出来,隐藏在山野之间……”陈冽语调平静地叙述着。

    虽然他的声音平缓地没有丝毫的起伏,可是苏谧还是一阵心惊,这是怎样的伤亡率啊,那几战必定是极其的艰辛激烈,他脸上的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吧。她不禁伸手捧住陈冽的脸,原本清秀的面容上几道伤痕已经逐渐变得淡化了,可是狰狞的样子依然可以想象当时伤得有多么的严重。

    “很痛吧?”她忍不住问道。就好像小时候他们两个偷偷跑去池塘里抓鱼他跌倒里面摔伤了的时候那样。

    “没什么,”他伸手把苏谧的手按下,那纤长的手指上的热度让他忍不住心悸,仿佛要把他陈年累积的一层层的保护壳都融化开来,“都是陈年的旧伤口了,伤得比我重的人多了,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只是偏偏在脸上,看着比较吓人而已。”他勉强笑道。

    “之后,葛先生提议大部队的人马肯定要引起齐军的戒心,反而不如派出几个人来回去探视一下情况,到底皖城和将军怎么样了,我们一路逃离,根本找不到一个时间打探如今国内的消息,只能够在战斗的间隙,从俘虏来的齐军口中知道一二,仅从他们口中听来的消息也不实际,有很多的矛盾。

    所以,葛先生就亲自带着我还有另外两三个人一起装扮成普通的山野百姓,入城打听。

    那时候,皖城已经被屠灭,我们路上不敢停留,尽快地赶到了京城,希望能够及时见到家里人……”陈冽顿了顿,不敢去看苏谧的神思,暗夜之中,他的声音空灵缥缈:“可是什么都已经晚了,城池被抢掠一空,连顾府都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听说夫人自杀殉国了,两位小姐……”

    “别说了!”苏谧忽然打断他,用一种近乎嘶喊的语气,声音尖锐凄厉,如同一道利剑,把整个恍如梦境般迷离的往事讲述突兀地打碎了。

    “这些就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她的脸漫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晕,随即冷静下来:“之后呢?”

    陈冽滞了滞,又接着说道:“之后,大伙的家眷都是城里的,如今遭了屠城,哪里还有生还的机会,大伙儿抱头痛哭了一阵子,当即就有几个火爆急躁脾气的,喊着干脆跟齐军拼了吧,反正家里的人都被杀光了,如今他们都成了孤魂野鬼,能杀的一个是一个。当下几乎所有的人都同意了,反正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归降是断然没有想的,与其现在放下武器,隐名埋姓地跑到乡间野地里黯淡地一个人过上一辈子,不如这样拼杀一场,也算是出口恶气,等战死了,也好下去与家人团聚。

    葛先生却不同意,认为这样不过是白白葬送了性命,和大伙儿一商量,终于大家都被他说服了……最后,他带领着大家,一起投靠了南陈……”

    他一边讲述着,一边抬起头来,苏谧正在侧耳倾听着,聚精会神的样子,白皙的脖子露在空气里,泛起雾样的光泽,眼睫毛如同禁不住深夜的寒露一般,轻轻地颤抖着。

    “她的眼睫毛更长了。”他想。

    心脏没由来的忽然一阵悸动,一种近乎绝望的感情蔓延过他的心里,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也变得如同眼前占据他全部视线的那片象牙色的肌肤一般的白皙了。

    他不敢再看,低下头去,继续说道:“……如今大家都在诚亲王陈潜的麾下效力……我受命潜入宫中做内应……”

    “这么说来南陈在齐京这里的隐藏势力还不小呢。”苏谧抬头问道:“南陈在这边的负责人是谁?”

    这本来是一个绝大的秘密,是一个绝对不应该透露的消息,可是陈冽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在她耳边说出那个名字。

    “是他?”苏谧惊讶起来。随即点了点头,“葛先生智谋过人,当年父亲对他就是倚重有加,诚亲王也是知人善用之人。他也算是又遇明主知音了。”

    “对了,前些日子的刺杀是你们谋划的吗?”苏谧想到这个,又问道。

    “不是,是旧梁的残余势力,栋梁会策划的,因为都是抗齐的组织,他们与我们一直也有联系,所以葛先生也下了命令,在不损害我们自己的势力的情况之下,要尽量的帮忙,而且听说我们这一次也派出高手支援了。就是那个负责献茶的黄衣人。听说是诚亲王麾下招揽的能人异士之一,南陈的第一杀手温弦。”陈冽将组织的秘密毫无隐瞒地说出来。

    想起那个黄衣人,想起那势如惊雷的一剑,苏谧不由自主地也带起几分惊心,好高明的剑法啊!

    她微微一叹,随即又仰起头看着他问道:“何太医的事情是你做的吧?”这是这些天来一直困扰着她的疑惑。

    陈冽点了点头。

    从天香园意外地遇见了苏谧,他震惊之后立刻想到了今天的刺杀行动,马上暗示了苏谧。原本以为有了自己的提醒,苏谧就算不能够事先回避,也可以及时的躲开危险,毕竟千钧一发的时刻,刺客应该不会浪费时间去伤害无关紧要的宫妃的,可是随即就听说了众多妃嫔遇害,其中的一位苏才人为救护皇上,舍身挡剑,身受重伤的消息。

    他心急如焚,立刻赶到采薇宫附近,苏谧因为救驾负伤,自然是太医的重点看护对象,屋里人来人往,徘徊进出不止,他在外面屏息静气,心里急的团团转却又不敢靠近,直到齐泷和太医都走了,房间里只余下觅青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之后,他才敢接近。很快苏谧就醒过来,他那时候正偷偷守在门梁上,苏谧她们“流产”的行为尽收耳底,自然也就知道苏谧是假怀孕,后来他想要下来两人相见,可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太医和齐泷很快就赶到了,接着是皇后的怀疑,他听见皇后滴水不漏的话语,联系到苏谧刚才水分十足的流产,立刻知道事情不好,于是连忙悄无声息地退出来,赶去杀了何太医。

    “我就猜是你,”苏谧笑起来,她的笑容还是如同那时一样的明媚清朗:“这个宫里,别人是不会帮助我的。”

    两人这一番漫长的夜话,此时远方的天色已经由漆黑一片开始淡化地灰蒙蒙,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

    陈冽看着眼前的容颜,苏谧微微侧转的脸颊映衬着身后快要升起的朝阳,在这夜色与晨光交替变幻的一刻,这张容颜上浮现的每一分光影变幻都会让人不自觉地心醉神移,激荡沉迷。

    “二小姐……”陈冽看着苏谧似乎改变了很多,又似乎没有丝毫变化的容颜,迟疑着问道。

    “天色快要亮起来了,再耽搁下去就要有危险了,”苏谧笑道:“今天你先回去,等过几天,我会找个理由把你调到身边来。”

    “嗯。”他略微迟疑了片刻,点点头。当即向苏谧辞别而去。

    看着陈冽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苏谧一阵黯然。

    她知道陈冽想要问什么,他想要问她为什么变成了齐帝的妃子,享受这样的恩宠和富贵,想要问她是不是已经忘记了顾家满门的仇恨,想要问她……

    可是,自己应该怎样回答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苏谧知道自己应该这样自然地笑道,“你把你的经历说了,也该听一听我的。”她想要这样说,想要用这样再平淡不过的语气把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和盘托出,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应该怎样的开口。那些日子的残破不堪的回忆,她一刻也不想再记起,可是午夜梦回之际,却时时出现在她的睡梦中,纠缠不去……让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苏谧忽然觉得一阵茫然,她不想报仇吗?当然想!仇恨时时刻刻像是最贪婪恶毒的虫豸,不停地啃噬着她的心灵,让她没有一刻的停息,支持着她在这个吃人的宫廷里活下去,支持着她去吞噬别人,而不让自己被别人吞噬。

    她想要报仇,不是为了卫国,连卫王自己都不要自己的国家了,他们这些臣子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她报仇是为了家人,为了她父母和姐妹,为了他们顾家满门……

    可是,报仇,要怎么报仇?苏谧忽然觉得一阵恍惚,有时候她也会想到这个问题,可是她几乎不敢去想。

    这太过于遥远,太过于漫长,她怀疑,自己不会等到这一天,就会先老死在这个宫廷里,这样的恐惧让她惊惶失措,让她甚至不敢再想象下去。

    可是现在面对这个问题,她不愿意去想,究竟是因为没有了希望,觉得路途的遥远,不自然地胆怯,还是因为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做……

    怎么报仇?杀光倪源的一家,就像他对自己所做的一样,让后让整个大齐都不得安稳,让大齐也灭亡于敌国的战火,让它也被南陈或者北辽覆灭……让这些每天耽于安逸之中的人们,让这些把她的父兄家人当作谈资笑料的人们付出代价,让她们也尝一尝国破家亡的滋味?

    苏谧倚在床头,看着窗外一轮渐渐淡去的明月。

    第二天,觅青进来服侍苏谧洗漱,却见苏谧懒懒地坐在桌子边上,脸色苍白如雪,似乎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娘娘?!”她惊呼起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什么事,”苏谧回过神来,冲她安慰地一笑,“昨天晚上我略微躺了片刻,就起身了,外面吵闹的厉害,反正也睡不着,今天下午再补觉吧。”

    昨晚外面有宫里的烟花焰火,声音确实震耳欲聋,不少主子奴才都是通宵欢庆,苏谧话里的意思也很正常,可是觅青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娘娘,要不要找太医过来瞧瞧,您脸色不是很好。恐怕会受了凉。”

    “没有事情,我自己身体我还会不知道吗?”苏谧笑起来,“就是被最近这一连串的庆典之类的事务搅得心烦意乱而已。”

    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好了,熬下今天就没有什么杂事了,马上就是去太后的寝宫拜会的时间了,不要耽搁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按照宫里的规矩还有一整天的事务呢,眼看时辰快到了,觅青也来不及多想,连忙为苏谧收拾起来。

    觅青扶着苏谧坐到铺着绣花锦绣桌布的梨木梳妆台前,摆正光可鉴人的藤萝雕花铜镜。打开胭脂水粉,雅致的香气弥散开来。

    “觅青,有没有想过在家里的亲人呢?”苏谧忽然问道。

    “啊?”觅青一怔,随即道:“有时候也会想念的,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习惯了,也没有什么好想念的了。”

    “这么多年?”苏谧带着几分诧异地问道,卫国被灭国,她们被送进宫里,好像才不到一年吧。

    “我应选地早,”觅青笑了笑说道:“以前我十三岁的时候就被选进宫里了,那时候就告别了父母了。”提起自己的家人,觅青的眼神也有忍不住的怀念。

    她说的是卫国的选秀,苏谧怔住了,她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身世,她一直以为觅青也是被虏进宫里的贵候少女之一呢。

    “你在卫宫的时候……”苏谧问道。

    “与现在没有什么差别啊,”觅青一边俐落地为苏谧盘好乌黑的长发:“……先是被选进了宫廷,后来就分配到春晖殿,负责照顾宫里的一位太妃娘娘,后来,大概是差不多二年之后吧,那位娘娘看我行事还不差,就把我指给欣庆宗姬,于是跟着出了宫,可是没有多少时候,就遇到了卫国亡国,宗姬被选入了齐宫,我也就以丫头的身份被带进了宫廷。”提起往事,觅青也忍不住唏嘘感叹。人生的机遇就是这样的难以预测。

    苏谧也是被选入宫中的卫清儿带进来的。她那时候面黄肌瘦,因为是卫清儿坚持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对几个负责挑选的太监苦苦哀求,而且太监见苏谧虽然脸色蜡黄,但是容颜轮廓清丽,脱俗之气难掩。这才一并送入宫廷,免去了被淘汰下来,分配给有功将士的命运。

    “……可惜,宗姬是个苦命的人,”觅青提及旧主,忍不住叹息道,“好不容易得了几分宠爱,却因为言语不慎,触怒皇后而被打入冷宫,不久就……”

    对这些人来说,命运不过是漂泊的浮萍,卫国也罢,齐国也罢,有什么分别,不过都是让她们离家去子,辞父别母的罪魁祸首而已。

    太阳升起来了,光线偏转着折射进房间,这清晨细嫩的阳光被重叠的树枝和整齐的窗格分割成细碎散乱的光点,打在梳妆台的铜镜上,反射在她娇嫩的脸颊上,明明光线是这样的温暖而且明亮,苏谧却觉得自己的心情阴沉黑暗,在这光永远照不进去的地方沉沦……

    也就像是这光一般,碎成看不见的片片点点……

    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苏谧忍不住茫然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她笑了起来,何必想的这样遥远,说不定,自己明天就要死了,被赠送一个贤德的妃嫔的名头,然后安葬在大齐的墓地里,连同她隐秘的仇恨和彷徨,一起彻底地被埋葬,然后,享受齐国后人的祭祀……

    前方的路是在是太渺茫,太虚幻了。哪里才是个尽头,是个解脱。

第二章 太后风采

    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位于后宫的偏西北,地处宁静,建筑优雅别致,供诸位守寡的太妃以及太嫔们居住。

    由于诸位寡居的太妃多是崇信佛法,所以慈宁宫之中佛堂最多,吉云楼、一心堂、莲华室,都是诸妃平日里无事的时候,敬奉佛祖的。连花木都多是梧桐、银杏、松柏等花树,以求宁静祥和。太后本人一向也是不好热闹,偏爱精心礼佛,再加上长年累月的身体不适,所以如今后宫之中的筵席热闹都不再参加了,连昨晚上的新年皇室家宴都只是到场了片刻就回宫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这里还是不可避免地热闹起来。按照规矩,需要由皇后带着众位妃嫔姐妹前来给各位太后,以及太妃太嫔们请安行礼。外廷的百官家眷,命妇王妃也都要入宫来向太后朝拜恭贺新春。

    来拜见太后,虽然没有必须穿戴朝服的规定,可是大多数的妃嫔都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朝服凤冠,毕竟,太后不是皇帝,不需要依靠自己的姿色来讨好奉承,像她这样地位的人更加欣赏必定的是妃嫔贤惠纯简的美德。当今的太后又是以贤明闻于当世。两年前,齐泷曾经因为见到慈宁宫的几处建筑都有些陈旧,怕太后居住不适,便提议将慈宁宫重新翻修一遍,以示孝道。都被太后坚决地推辞了,对齐泷说:“……为政之本,贵在无为。土木之功,不可兼遂。此阙初建,南营翠微,曾未逾时,玉华创制。虽复因山藉水,非无架筑之劳;损之又损,颇有工力之费。终以茅茨示约,犹兴木石之疲;假使和雇取人,不无烦扰之弊。是以卑宫菲食,圣主之所安;金屋瑶台,骄主之为丽。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愿陛下使之以时,则力无竭矣;用而息之,则人斯悦矣。”认为“如今国事繁忙,多处用兵,不可因这等小事徒耗钱粮……”。于是,后宫和民间都赞扬太后的节俭贤德。

    而且,太后是当今皇后的亲姑姑,是大将军王奢的姐姐。当然没有妃嫔会在这样的场合去抢皇后的风头了。

    皇后带着一众妃嫔一大早就到了慈宁宫。

    平日里端着肃穆的慈宁宫此时也难得的喜庆起来,无论帷幔、窗帘都换成了节日时候的大红色锦缎,绣着金红的牡丹花和如意华纹,连香炉、柱子等物上也贴上了富贵的烫金色的福字……

    走过4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早有一众宫娥、嬷嬷候在那里,掀起大红撒金的软毡帘子,众位妃嫔进了慈宁殿。

    房间里暖洋洋地烧着数个炭盆,一种宁静祥和的香气缓缓地从屋角的四座鎏金铜香炉里散发出来。将屋子笼罩地迷离朦胧,恍如仙境。

    正中的一溜儿雕花藤椅上,数名仪态端庄的年老贵妇端然正坐,当中的一个气度沉静,容颜端正,眉目之间依稀可以看得出几分与皇后相似的影子,正是大齐当今的太后。

    作为整个大齐阶级最尊贵最显赫的女性的太后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从衣着打扮就可以看出这位素有贤名的太后是真正的节俭纯朴,为了新年的喜庆吉祥,她身穿一身银红碎金花的对襟夹袄,装容素雅,头上挽着一个平常的发髻,戴着一枚雕刻成祥云状的玉石簪子,光彩成色都是普通。身上也无多于的装饰,只有颈中戴着一串檀香木佛珠,服饰装容尚且没有身边的几位太妃华贵。也许是长期的吃斋念佛潜心静修的缘故,她的容颜看起来还是如同四十几岁一样,长年的身居高位使得她仪态之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尊贵的气度。

    此时的她看到皇后带着众位妃嫔进来,脸上现出慈和的笑容:“都来了啊?”

    旁边正在与她说话的几位太妃也转头看着众人,脸上情不自禁地显出喜色。对于这些久闭宫中的太妃来说,今天是极为少有的热闹时候了。

    皇后带着妃嫔依照宫廷的礼仪,向上首太后和诸位太妃行礼请安。

    太后宁静地示意平身,然后,准备在一旁的司礼太监高声唱出给诸位妃嫔的年礼赏赐。

    众妃叩首谢恩。

    太后看着盈盈下拜的数十位妃嫔,欣然交待了几句吉利庆祝的话语,又道:“如今你们身在后宫,就是皇家的人了,平日里可要注意姐妹和睦,多为皇家繁衍子嗣,勿要学那些乡间妇人,争风吃醋,让皇上平白担忧。”又转而向皇后道:“你身为六宫之首更要从严教导,皇家礼仪不可稍废。勿使后宫再起事端,使得皇上忧心,民间非议。这样才是大齐之福啊。”

    皇后低头应是,众妃心知肚明,看来云妃那件事情太后也有所耳闻了。

    礼毕之后,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大多数的妃嫔都恭谨从容地告退了出来。

    太后道:“今天难得来一趟,凝秋,你就留一下,陪陪我们这些老婆子说说话吧。”凝秋是皇后的名字。皇后当然是欣然应命。

    苏谧也正要同众人一并退出,忽然太后又问道“对了,哪个是苏嫔啊?

    苏谧连忙跪地应是,道:“婢妾就是苏谧。”

    “嗯,你也一并留一下,好好让我这老婆子看一看,”太后点了点头,说道。

    不一会儿,其它的妃嫔都退了出去,大殿里只剩下苏谧和皇后在。伶俐的宫人立刻安排好座位。

    “孩子,你且过来,让哀家好好看一看。”太后眉目慈和地对着苏谧说道,就像是一个家里的长辈对晚辈那样的招呼。

    苏谧依言走上前去,努力使自己的姿态更加地低眉顺目,谦卑有礼。

    太后拉住她的手,仔细地看了看,端详着苏谧的容颜,苏谧顺势低下头去,她今天只穿了一件银底翠边的对襟长裙,上面连丝毫装饰性的花纹都没有,襟扣也只是普通的绫子扭转成蝴蝶的式样,没有镶嵌流行的东珠、碧玉。头发用一只翡翠拢梳拢地整整齐齐,盘在脑后,装容淡雅。

    太后脸上现出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说道:“果然是生的好模样。”转而对着身边的几位太妃一脸喜色地笑道:“如今看着她们这群人,可是真的知道自己着实是老了。”

    苏谧带着几分慌乱一般,胆怯地低下头去,嚅嚅道:“太后荣华冠世,仪态高贵,怎么是奴婢微贱之貌所能比的了的。”

    “太后春秋正盛,怎么敢轻言老字呢?”太后身侧的明德太妃笑道:“若要这样说,我们岂不是更要进棺材的人了?”

    皇后也道:“母后年富力强,怎么说起老字来了。”

    太后笑了笑,眉眼开合之间,却透漏出一份威严与精明:“人岂能够有不老的?老了就是老了,唉,老了也好,用不着再牵扯上什么事务,耗费什么心思。可是我只是担心你啊,你终究太过于年轻,处事有没有经验。万一后宫之中真有了什么事端。远的就不用说了,如若像是那个云妃那样无法无天,恃宠生骄,连毒害皇嗣的事情都胆敢做出来的人再多上几个,可如何是好啊!”

    皇后低下头,不敢说什么。

    “太后实在是多虑了,”太后下首的妙仪太妃笑道:“如今皇上孝顺贤明,皇后又知书达理,六宫安宁祥和,哪里会有什么事端啊。偶尔有一两个妃嫔不识抬举的,别说皇后,便是皇上和祖宗的规矩也是容不得她的。”

    太后没有接口,又向苏谧笑了,一脸慈和地说着,“在本宫面前不必这样拘束,来人,快赐坐,今天,好好聊一聊”。小太监搬过软凳来。

    苏谧只好依言谢座,心思忐忑地坐了下来。

    太后又对她道:“你虽然年轻,但是胆量也不小,能够在那样危机的关头救皇上于生死之间。实在是难得啊。说起来,连哀家也要谢你才对。”

    “婢妾身为皇上的侍妾,当然应该为皇上尽心尽力,不过是份内之事而已,怎么敢承太后谢意。”苏谧连忙道。

    “嗯,”太后点了点头,“你虽然年轻,但是也知礼名义,这很好,如今宫里头事端多,你可更要好好学习女则戒律,勤加修身养性,辅佐皇后,为皇上分忧。”

    苏谧柔顺地低头称是。几位太妃又聊了几句,见到太后没有让自己走的意思,苏谧之后低头安坐,仪态工整。不一会儿,就见到门外的小太监进来通报,内外命妇前来请安了。

    太后满脸欣喜地说道:“快传进来。”

    殿门开处,诸多云髻华钗,盛装丽服的贵妇人走了进来,都是大齐的亲王妃子,郡县妇人。

    苏谧只觉得自己坐立难安,按照规矩,虽然对于朝廷女眷,妃嫔无需避讳,可是自己位卑人轻,坐在这里接受朝廷众多诰命的礼节也多有不妥。

    倒是皇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对身边的苏谧笑道:“你先去小客厅为我端一盏茶来。”苏谧正好依言告退。

    出了正殿,苏谧在小侧殿里的软榻上等候的片刻,看到小太监回禀,参拜结束了,才端着茶盏回到大殿。

    此时大殿里泰半的贵妇人都已经告退了,只有几个被太后留下来,亲热地说着家常。坐在上首的就是大齐的一品诰命安国夫人,世袭一等安国公并大将军王奢的妻子,也就是皇后的亲生母亲。她年约四旬,身穿一件宝蓝色长裙,外面罩着碧绿藤萝花纹的小夹袄。肩头搭着柔软的狐皮披肩,轮廓带着几分皇后一样的圆润秀雅,看相貌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只是比起皇后的气韵来说,少了一份优雅,更加显得富贵之气十足。此时正在对着太后低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几分卑微和恭谨的笑容。

    几位贵诰命妇见到苏谧走进来,仪态钗环都不似平常丫头,自然知道是皇后贴身带着的妃嫔,连忙起身行礼。明白眼前这几位都是大齐权高位重的贵人,苏谧也恭谨地回礼,坐回了座位。

    几位夫人都在说着家常的趣事讨太后的开心,苏谧听得甚是无趣,尤其是她昨天一夜未睡,此时更是倦意涌上来,眼睛干涩,只是知道不能失礼,强自支撑。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是感觉到有几个别有意味的视线不停地在她的身上徘徊不去,让她时刻的难安。是自己太过于敏感了吗?也许这些贵妇人只是对于皇帝新近的宠妃有着天然的好奇而已。

    一位亲王妃说起家里的趣事,带出了一个笑话,惹得殿里的诸位都笑了起来,太后笑了几声,忽然就咳嗽了起来。

    定国夫人道:“太后的病情可是还不好?”

    “老毛病了,有什么好不好的。”太后笑了笑说道。

    “外子准备过年之后再派人前往南方寻找名医。”定国夫人说道,她说的就是太后的亲弟弟,定国公王奢。太后作为王家权势的最高的保证,是王家最坚硬的靠山,自然是关心有加。

    “何必去找什么神医,宫里的御医就是最好的,连宫里头都治不好的疾病,怎么可能有外人医治的了呢,照我说,也别费这一番劳动了,”太后道:“我这也不是什么重病。何苦来着费这样多的心思。”

    “宫里的太医可不一定是最好的,真正的名医隐逸岂会稀罕宫里头的这些富贵虚文,比如天下人都盛传那璇玑神医苏未名,若能把他找来,太后的病情岂用得着发愁?”定国夫人陪笑道。

    璇玑神医!!!

    这一声称呼说的轻灵平常,可是入了苏谧的耳中,却是恍如霹雳雷击,她身体忍不住一颤,飞快地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眼见没有人注意自己,才稍微放心地低下头去。

    “听说那璇玑神医医术通神,只要有他出手就没有治不好的病,救不活的人。”旁边的另一位诰命夫人笑道。

    “哪里有这样的医生啊,那岂不成了神仙一样的人物?只怕是民间江湖一些无知之人的夸大吹捧而已。”太后笑道:“那些人,哪里见识过什么。”

    “太后说的是,可是民间多有奇人异士,”一位亲王妃道:“这璇玑神医的名讳我也听闻过,当年可是名震天下的奇人,多有疑难杂症被他所解的,若能请来也是一桩好事。”

    妙仪太妃道:“既然民间有此谣传,只怕好歹也是有些真本事的,若能够请来,也是好的,更何况,就算于太后的病情无益,也可以表示我们大齐求贤若渴的心意啊。”

    “妙仪倒是说的有理。”太后点了点头。

    “只是这璇玑神医的去向可明了?”那位王妃问道:“听说他已经在二十年前就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了。也有不少人试图寻找过,可是都没有丝毫的线索。”

    “若没有几分把握,哪里敢来太后您老人家面前卖弄啊,”定国夫人带着几分得意地笑道:“最近得到了可靠的消息,据说神医是隐居在皖州一带。这也是外子从一个江湖人士那里得来的消息。”

    “皖州,那不是原本卫国一带吗?”几位太妃贵妇纷纷议论着。

    苏谧静默地低着头,表达着自己的柔顺与浅薄。实际上她此时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是谁把自己义父的消息传出去了?义父隐居在山中的消息是极端的秘密,当世除了自己一家人以外还有谁知道?

    不过,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嘴角溢出一丝嘲讽的冷笑,义父他老人家早就在自己十三岁的那一年就不幸逝去了。任他们把整个皖州翻过来,也是注定要白忙一场了。

    又说了一阵子话,太后开始流露出倦意,几位诰命和太妃都纷纷起身告辞了。只有皇后被太后留下说话,苏谧也顺势起身,告辞而去。

第三章 白发红颜

    刚刚出了慈宁宫门口,转过一道拐角,却见正巧遇上妙仪太妃正带着贴身侍女走过门口,看来是正要回自己的居室敬胜斋。

    见到苏谧,妙仪太妃从容一笑,道:“你就是苏嫔啊,近来皇后和太后可是常常听提起你呢,今天可是累坏了吧?”

    苏谧连忙行礼,答道:“谢太妃关怀,婢妾无甚劳累。”

    “本来,今天还想找你好好聊聊,”妙仪太妃柔和地笑着,“就是怕苏嫔嫌劳苦。”

    “能够和太妃相伴,苏谧求之不得。”苏谧自然不能够拒绝,只好和顺地一笑,走近她的身边,妙仪太妃当即对身后的侍女摆了摆手,那个宫女随即躬身告退。

    两人沿着一处幽深的小径一路前行,苏谧稍稍落后半步跟随在妙仪身后,太妃一路上尽说一些陈年旧事,经号佛理,听得苏谧不胜其烦,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一路唯唯诺诺,恭谨应对。

    两人一路缓行,越走越远。走过一处花园,又穿过一道回廊,拐过去就发现已经快要走到后宫的最西边了,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荒凉,这里原本都是失宠的妃嫔或者太妃居住的地方,齐泷继位不久,后宫不算充足,很多的宫室都没有人居住,这些偏远的地方尤其寂寥。

    四周没有一个宫人,苏谧忽然之间发现,富丽繁华的齐国后宫之中除了冷宫之外竟然还有这样孤寂的地方,四周的环境一看就知道没有经过内监的整饰,杂草横生,连园中的小径都要掩盖了起来。

    眼看脚下的路到了尽头,前面就是一处废弃已久的旧园子。妙仪太妃的脚步停了下来,苏谧也跟着止住步子。

    妙仪太妃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跟我这老太婆说话,很是无趣吧?”

    “呃,”苏谧惊诧了几分,连忙道:“太妃学识广博,见解精妙,听太妃的教诲,是苏谧难得的荣幸,何来无趣一说?”

    “呵呵,说的对,”妙仪太妃笑了起来,对于苏谧的恭维,她没有评价什么,看着远处那座空旷无人,杂草横生的宫殿出神了片刻,叹息道:“在这个宫里头,无论多么的疲倦,多么的劳累,无论是多么的不耐烦,多么的不想听,也都要听下去,还要摆出一副恭谨良言,洗耳恭听的样子。实在是辛苦啊。”然后她回头看着苏谧,意味深长地笑着:“你做的很好,我年轻的时候要是有你这样的好,也许就不会流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了……”

    她是什么意思?!苏谧的心头瞬间敲起警钟,是来试探我,还是……

    “太妃如今地位尊贵,安享富贵荣华,有什么不开心的吗?”苏谧说道,虽然是场面上的客气话,她说的倒也没有错,妙仪太妃在子嗣上虽然一直无所出,但是如今身为慈宁宫里的地位仅次于太后的几位太妃之一,也算是一世荣华了。

    “哪里有什么不开心,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开心与不开心还有什么分别?”妙仪笑了起来,笑容之中带着几分苍凉无奈。“当年我也是有你这样如花的美貌和如水的年纪的,可惜啊,岁月催人老啊。而这宫里头的岁月,又是格外的催人老啊。”

    “太妃仪容高贵,婢妾远远不及,哪里有老字一说呢,如果苏谧到了太妃这样的年纪也可以有这样气度华贵的容姿,实在是此生无憾了。”苏谧谦卑客气地笑道。

    “年纪?”妙仪太妃一笑,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更加的深了,“苏嫔认为我这个老太婆是什么样的年纪呢?”

    “呃?”听到这一问,苏谧怔住了,“太妃您风采高华,气度涵蕴……看起来只是如同三十几岁的贵妇人一般的风仪……”苏谧端详着眼前的白发和深纹,迟疑着说道。

    “三十几岁,是啊,我可不正是三十几岁吗?”妙仪太妃大声地笑了起来,那声音是一个沉稳端庄的太妃所不应该的放肆和悲凉,她像是听见了世间最可笑的话语一般,笑得前仰后合,知道眼泪都流了出来,半响,才对着苏谧用带着几分讽刺地话语说道:“苏嫔好眼力啊,哀家今年正好刚满三十岁。可真是被你给猜中了。”

    “啊?!”苏谧也忍不住震惊起来。她只有三十岁?!

    刚才苏谧的话语不过是恭维之意,眼前的女子怎么看都是一个暮年的老妪而已。仔细地端详,妙仪太妃的容颜轮廓依稀可以看出以往的秀丽风姿,可是,两鬓已经开始逐渐苍白,乍一看上去,似乎比起雍荣华贵的太后还要老上几分。要知道,太后比起她来,可是大上十多岁啊。苏谧想起自己的娘亲和义母三十岁时候的样子,还有柔妃的模样,她简直难以置信,眼前苍老憔悴如近五旬的女子竟然是在这样富丽风雅的年纪。

    妙仪太妃笑得更加深了。

    她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多的皱纹了?看着眼前苍老的容颜上眼角眉梢细碎的深纹,苏谧忽然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的母亲在这个年纪还是如同清晨盛开的花朵一般的鲜活明丽啊。

    “婢妾有眼无珠,是婢妾失礼了。”苏谧敛襟一礼,恭谨地回答道。

    “呵呵,你没有什么失礼的,哀家也知道自己的容貌是这样的一副样子,有时候,哀家自己早晨起来,就要忍不住担心,担心自己是不是马上就要老死了。”妙仪太妃笑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其实想想也不错,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的每天提心吊胆了。”

    “如今太后对太妃您信赖有加,当今皇上虽然不是您所出,却纯谨重礼,深明孝道,对于诸位母妃侍奉恭谨,太妃您哪里有什么要担心的。”苏谧笑道。

    “信赖有加,当然,我虽然一开始没有你那样聪明,”妙仪太妃笑了,嘴角带起一种好像是嘲讽的意味来:“好在,我学的很快。”

    “如今的我,就像是眼前的这一座宫殿一样,依稀还可以看得出昔日的繁华精美,可是实际上却已经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倒塌了啊。”妙仪指着眼前的那处宫室,笑道。

    苏谧顺着她的指头向前看去,那是一处破败的宫室,恐怕连去锦宫都没有这样的苍凉肮脏,至少冷宫里面还有人居住,所以也有人在打扫。可是眼前的这一处宫室明显是被废弃很久了的。

    枯枝落叶铺满地上,横生的杂草遮蔽了宫墙。朱红色的琉璃瓦下面结着厚重的蜘蛛网,回廊上原本光滑明朗的陶瓷瓦片被厚厚的灰尘层层叠叠地掩盖起来,显不出一丝的原本的光华流彩。门窗上糊着的鲛绡薄纱已经残破不堪,脏的都快看不住原来的颜色了。只是从残余的几处花窗上精致的雕刻,看得出原本这里也是一处富华艳丽的建筑,此时却只剩下一派苍凉,在一片楼宇竹木和花廊纵横的空间中,格外的幽邃曲折,空旷寂寥。

    这样的宫室在后宫如花如玉的美眷佳人眼里自然是大煞风景,恐怕就连充做冷宫都嫌肮脏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人来整理一下也些有碍观赏的建筑。难道就是因为处地偏僻的缘故?

    苏谧看着眼前的宫室,犹疑了片刻。妙仪太妃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起这些?只是单纯的一个年老的妇人的无知唠叨,或者是一个寂寞宫妃突如其来的抱怨哀愁?自己应该怎么应对才好呢?

    “太妃可是身体不适?”苏谧一脸关怀地问道,她当然看得出妙仪并没有什么疾病,但是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不知道是善是恶的示意,她只有采用这样最平常也最保险的应对了。

    “呵呵,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有什么分别吗?我一个没有人记挂的老太婆,是好也罢,是坏也罢,等死而已。”妙仪太妃反问道。

    苏谧没有答话,妙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终于长叹了一口气,

    “唉,算了,这些陈年旧事就不要再提了,如今,我就是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了。还有什么介意的,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她笑了起来,“不必和我讲什么规矩礼仪了,什么时候有空了,不妨过来看看我,说说话,陪我这个老婆子解解闷啊。”她笑得云淡风轻,“你先回去吧。”

    “是。”苏谧低头应道,带着满腹的怀疑和猜忌。

    匆匆出来慈宁宫,觅青正在殿门口等的心焦,因为太后好静,所以拜见的时候宫人都等候在殿门之外,她不断探头地向着屋里望去。总算看到苏谧出来,松了一口气,道:“刚才听出来的娘娘们议论,主子被太后她老人家留下了,没想到留了这样久。”

    “没有什么,不过是话了一番家常,端地无聊。”苏谧笑了笑,道:“这就回去吧。”

    回到了采薇宫,已经过了午膳时分了,小禄子和觅红几个人连忙把盘碗筷子摆好,苏谧没有什么胃口,夹了几筷子素菜就吃不下去了。待众人收拾起碗筷的时候,她想了想问道:“小禄子,你知道妙仪太妃吗?”

    “当然知道,不就是先帝爷临终时的最后一位封妃的娘娘吗?”

    “最后一位封妃的娘娘?嗯,说来听听。”苏谧饶有兴致地问道。

    “奴才这也是听别人说的,不一定做的真事儿,主子听听就好,可别当了真啊。”小禄子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自己平日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说了出来。

    “这位妙仪娘娘听说是先帝显櫦十四年的时候入的宫,听说是出身坤州的诗书大族,豪门贵阀的。刚入宫的时候还是才人,不到一年就晋为贵嫔了。反正这位妙妃娘娘当时可是受宠地不得了啊,后来又有了身孕,更是又上了一层楼,晋位为正二品的六妃之一,当时先帝的赐号就是妙字。可惜,好像是家里的父兄之类的人物正好在出征蜀国的时候犯了什么事儿,战死了还是投敌了的,说什么的都有,也记不清楚了,就知道听闻了这个噩耗,妙妃当时就伤心地不得了,又因为一些事端,结果不多时就小产了,而且,祸不单行,自己也因为伤心过渡,一病不起,宠爱就这么淡了。”

    “后来先帝宠爱的妃嫔走马灯似的换,比如在显櫦二十年的时候吧,还有一位新的宠妃,听说是南方小门小户的出身,身体也不好,可是那个恩眷啊,六宫妃嫔都抛在了脑后,可惜这一位妃嫔不是个享福的命,得了没有一两年的宠爱,就薨逝了。”

    “之后,也不知道为啥,妙妃娘娘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都隔了三四年了,竟然又开始得宠了起来,让六宫为之侧目。一直到先帝在显櫦二十四年的时候驾崩,可是宫里头先帝爷在位的后期里面最得宠的一位妃子了。尤其是在先帝最后的那两年里,可真是无人能及啊。嘿嘿,当时宫里头说什么的都有,奴才还偷偷地听人说起过,先帝爷要不是纳了这位妙妃娘娘,指不定还能够多活两年呢。”小禄子说道:“依我看啊,这些话纯粹是瞎扯,先帝后宫里头多少妃子啊,而且就先帝那不知道爱惜身子的性子,就算是没有了妙妃,也有不知道多少别的花花绿绿啊。”

    大齐的上一代帝王齐武帝的好色是天下闻名的,后妃数量之多也在各国少有。妙妃能够在众多的如花美眷之中脱颖而出,必定是美貌与机智都不缺的女子。

    “反正到了显櫦二十四年的冬天的时候,先帝一病不起,不久就驾崩了。这位太妃也不知道算是个好命的,还是不好命的,唉,反正先帝驾崩之后就依照前例,安安稳稳地封为太妃,听说这位妙妃娘娘侍奉太后甚是恭谨,所以太后特意向皇上进言,按照正一品皇贵妃的礼节封为贵太妃来供奉呢。虽然娘家里头已经没有了什么人,可如今也算是安享富贵了。”

    安享富贵?苏谧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自己看来,这位太妃可不是安享富贵的样子啊。她今天的那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向自己暗示什么吗?那些话语充满了试探和考究。让苏谧拿不准她的心思。一个与世无争的太妃,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向自己示好,她是为了什么?侍奉太后恭谨有加,她是奉了太后的命令来试探自己?或者还是自发的别有目的的举动?

    而她在宫里的一起一落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意味呢?得宠之后怀孕,小产之后再失宠,这种经历对于波澜诡谲的后宫里面是经常可以看到的。可是在失宠三四年之后又重新得宠这就很是少见了。这位太妃的手腕只怕也不简单啊。

    算了,无论是哪一种,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一个没有丝毫背景和实力的妃子,现在只能够尽量地小心低伏,谨慎度日而已。

    苏谧静静地思量着。正在她出神的时候,听见外面一阵喧哗的声音由远及近。“怎么了?”她抬头问道。

    “娘娘,”觅青掀起帘子进了道:“是内务府的何玉旺总管进来了,带着不少的奴才,说是来给娘娘您送梅花的。”

    “嗯,”苏谧点了点头,她前几天就交待内务府说要移种几株梅花过来,目的当然是为了不动声色的把陈冽召到身边来。没想到内务府的行事这么快。这就是当宠妃的好处啊,苏谧自嘲地笑了笑。

    “娘娘,”正说着,何玉旺进屋,低头向苏谧行了一个礼,然后道:“娘娘吉祥,老奴给您请安来了。苏主子前些日子说要移植几株可看的梅花种到院子里面,这不,今天趁着天气也爽利,就给您送过来了。”

    苏谧笑道:“有劳何总管了,我出去看看。”

    何玉旺连忙上前扶起苏谧,服侍着出了暖阁。

    原本空旷的东侧院此时到处被郁郁葱葱的花填满了。外面两三个小太监一组,抬着水缸大小的粗陶瓷的花盆,每一个里面都放着几株梅花树,都是枝繁花茂,开的正好的。足足有四五十株,一溜儿小太监抬着,站了满满的一院子。

    何玉旺谄笑道:“主子,这几十株都是特意命令花匠从天香园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一株都是名品,开的也盛,您挑一挑,有看中的这就给您种到院子里,若是都不合心意,只要交待一声,奴才再派人去给您挖去。”

    “嗯,”苏谧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查看花样,在不起眼的一本花之后,站着恭谨肃立的陈冽。他的视线垂下,毫不引人注目。在粉嫩的花瓣的掩映之下,脸上的伤痕似乎也淡化了。

    苏谧心里一阵温暖。她笑了笑,随手指着几盆花道,“就这几株吧,我看着就挺好。地方吗……”苏谧转头看了看院子,“就给我种到东边角上吧。”

    “主子果然眼光高明啊,听天香园的那几个花匠说,这几株都是难得一见的名品,叫什么将天仙啥珠玉啥的,正好和主子您相配,这才是名花配贵人啊……”见到苏谧选定,何玉旺阿谀奉承之词流水般滔滔不绝。苏谧婉然一笑,也没有答话。

    何玉旺一边嘴里说着,手上也没有闲着,立刻交待指挥几个小太监,就地砸盆取花,破土开坑,将苏谧点选的十几株梅花小心翼翼地倒了出来,依照苏谧的指使移到东边墙角上。

    那些花都是刚刚从天香园破土取出的,为了不伤根部,连土带泥都一并移了过来,此时种植起来也简单,只要把坑挖好,把梅树栽上即可。包括陈冽在内,有几个是专门伺候花木的,指导着将花枝定性,根须保持距离。不一会儿就要忙碌完了。

    苏谧正思量着如何开口,旁边的小禄子一边看着,一边好奇问道:“主子,以后这几株花归谁管理啊?”

    “有什么担心的,反正不会交到你的手里面。”苏谧顺势笑道。

    “奴才倒是想要伺候这几本花祖宗,可是刚才听何总管说的那样名贵稀罕,只怕比奴才的性命还要贵上几分,就怕它们让奴才粗手粗脚地给折腾坏了,那我这一条小命可赔不起那十几株花仙女的命啊。”小禄子嬉皮笑脸地笑道。

    “说的也在理,既然种了这般名贵的花木,我这里也要留个园丁才好,不然就凭你们几个粗心大意的,只怕没有几天,这几株花就要被生生糟蹋了。”苏谧笑了起来。

    “主子说的是啊,您这里的人,本来就按照惯例应该再添几个的。”何玉旺恭声道。

    苏谧晋了嫔位本来按照规矩,应该再添一倍的人手使唤的,可是苏谧自己拒绝了。从上次何太医的事情上,她就开始怀疑自己身边的人有谁走漏了消息,暗中也试探过觅红他们几个,可是都没有丝毫的疑点,也许是院子里头的粗使丫头内监之类的,那些粗使人员都是内务府负责安排,时有变动,这样就根本无从找寻了。

    此时她当然不想再放人进来,增添变数,以前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才人日子过的都不得安稳,现在晋了嫔位,更是成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再增添奴才,不过是徒然给自己增添麻烦而已,所以当内务府的人提议的时候,她以安心静养,不想有人来吵杂打扰为由拒绝了。

    此时听见苏谧的宫里又要增加人手,旁边的几个小太监都流露出渴望的神色。再苏谧的宫里头照看几株花木,活儿轻松又体面。何乐而不为呢。

    “既然是照顾花草的,就不如寻个懂得这些的人,对了,我看,前些日子去天香园夜宴的路上遇见的那个识字懂文的小太监就不错,他不就是侍弄花木的吗?”苏谧问道:“今天可一并来了。”

    何玉旺怔了怔才想起来苏谧说的是谁,转头望着陈冽,微微迟疑了一下,“这个……人是到了,不过娘娘不如挑个更好的,这个只怕……”宫里头挑选宫女太监都是要求容貌端整,没有什么疤痕创伤,以免有碍观瞻,尤其是紧身服侍的那些,更要容貌秀美,让后宫各位主子看着也舒服。像是苦役司,花木园,厨役局那些长年见不到一两次主子的地方的要求倒是宽松一些,只要身世清白,生的不是太难看就好,这个陈冽生的是好,可惜脸上有伤痕,在那些粗使的地方倒是没有关系,可是进了内宫,那万一吓到了主子贵人谁担当的起啊。

    “一个粗使太监而已,不过就是照看照看花木,那里用得着讲究那么多呢?”苏谧淡淡地说道。“还是何总管看重了人材,舍不得放人呢?”

    “哪里哪里,既然主子想要,那是他天大的福份啊。”看到苏谧坚持,何玉旺自己不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事拒绝,连忙谄笑着道。一边转过头去,对着还在侍弄一株梅花的陈冽喝道:“没听见主子又吩咐吗?还不快过来。”

    陈冽这才依言走近,几个旁边一同过来的花匠太监忍不住叹了口气,满是羡慕地看着他,暗道:“这小子真是走了运了,本来看那长相,就是一辈子干粗活的命,可偏偏有这样的机遇。可惜自己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机会呢。”

    ※※※※※※※※※※※※※※※※※※※※※※※※※※※※※※※※

    夜晚,苏谧用银拨子挑了挑灯花,烛火明亮起来,照映在鲛珠纱的花槅扇窗上。

    屋里只有陈冽和苏谧两个人而已。苏谧问道:“如今你可以出宫吗?”

    “可以,”陈冽说道,齐宫之中,越是靠近中心齐泷居住办事的乾清宫一带,警卫越是森严,而越靠近外围,守备越是松懈。采薇殿虽然比较起天香园要热闹些,可是终究是靠近冷宫的地方,地处后宫的极偏东北头,所以周围守卫很是稀少,凭借他的武功,只要是夜晚,出入无碍。

    “嗯,那就好,你去为我送一封信。”苏谧思索了一阵子,说道:“就送到京城首富刘泉家里。你知道去处吗?”

    陈冽点了点头,他们既然潜入齐京,对齐京之中重点人物的居住动向都有所了解,刘泉作为京城首富,自然也是关注的重点对象。

    苏谧当即摆开书案,铺好纸张,提笔略一思索,写下了几句话,将信笺封好,交给了陈冽。

    ※※※※※※※※※※※※※※※※※※※※※※※※※※※※※※※※※※

    京城,刘府。

    作为大齐全京城最有钱的人之一,眼前的这一座府邸未免显得有些太寒酸了。虽然也是雕梁画栋,朱门玄瓦,可是比较起京城首富的财力,规模还是稍微嫌小了一些,那些墙瓦也显得陈旧了一些。

    刘泉依靠贩卖茶叶起家,后来又涉足到丝绸珠宝等各个行业,不过是三十几年的功夫,就积累起了数以千万计的财产,算得上是一个极其成功的商人,可惜在大齐,甚至是天下各国,门第出身是比什么都重要的,近十几年来,为了生意和后世子孙计,他迁居到了权贵云集的齐京之后,尤其意识到了这一点。刘泉出身卑微,只是一个普通的商旅之家,礼教早有言,“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为天下人所看不起的,仅比戏子娼妓之流的贱民略高一级而已,在寒门之中都算是低等,更何况与大齐数不尽的豪门士族相比呢。而且,偏偏他又是蜀国人,虽然蜀国早在先帝的时候就被大齐所灭,并入齐国的领土,但是这样的出身还是让自以为高人一等的齐京的人士更加对他鄙视了几分。

    正值年关期间,刘府此时也是张灯结彩,礼花挂门,显示出喜庆热闹的气氛来。

    时间已经是近子夜的时分,刘泉刚刚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进了书房。

    今年的来客特别的多,不仅有自己日常生意上往来的伙伴,更有不少朝廷的官员前来道贺,平时这些官员除了索要金银财物之外从来对自己不假辞色,就连手里拿着自己孝敬上去的银子的时候,言谈举止里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对自己一个寒门出身的商人所应有的歧视。可是今天,那些官员一个个在席上的那股子亲热劲儿,简直恨不得与自己称兄道弟,其中的卫城兵马司吴遣还亲口向自己故作神秘地透漏,等元宵节过完了,自己捐官的心愿就可以达成了。

    这几年来,自己为了有个官爵,摆脱这微寒的出身费了多少银两啊!看着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银钱就这样打了水漂,他当然也很心痛,只为了有个好出身,什么都忍了,可是捐官的心愿却一直没有实现。反而似乎让全京城人人都知道他刘泉是人人可宰的肥羊一般,上门旁敲侧击索要金银的人不计其数。尤其是也不知道是那个好事之徒给自己安上了一个什么京城首富的名头之后,那些官差更像是盯住了一头肥羊的饿狼。

    可是这一次,自己甚至没有按照前例交纳孝敬费用,原本负责给他办理官仪的官员就自动找上门来,似乎一夜之间就记起来自己收了他刘泉莫大的恩惠,连忙抢着来报答一样。他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眼前的荣耀和尊贵都是自己的女儿绮烟带来的。

    尤其是听说女儿怀了龙裔之后,前来奉承巴结的人更是多了,自己在生意场上也更加的一帆风顺,少有人为难,连以前经常去铺子里揩油的官员地痞也自动地不见了踪影。

    这一切,都是女儿的功劳啊!刘泉叹息着,也不知道这对于自己的女儿来说是好是坏。现在每每想起来,他都会有几分后悔,都怪自己平时太宠爱女儿了,他虽然是个平头百姓却也知道,深宫里面步步惊心,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啊。

    前些天那位云妃的倒台给全京城的人都增添了茶余饭后的话题,甚至让集市上也受到影响,如今自己库房里还堆积着前些日子高价收购来的上千匹云锦,如今还不知道该卖到哪里去呢?赔本是肯定的了。

    绮烟那个孩子能撑得住平安地生下孩子吗?有时候自己想想早知道让绮烟称病,再好好贿赂选秀的内监也不是瞒不过,可是自己还是放女儿进宫了。也许自己潜意识里面是希望有这样的造化的,可是,想起女儿平日里娇惯天真的性子,他就一阵摇头。

    等自己的官职下来,就可以让夫人进宫去探望了,到时候一定要让夫人好好和女儿说一说,收敛一下那个骄纵的性子,不要得罪人啊。

    一边想着,刘泉一边推开房门,猛地却看见一个黑影静静地站在屋子正中间,望着自己。

    “谁?!”刘泉惊叫起来,盗贼还是刺客!

    “刘先生不必惊慌,在下并无恶意。”一个清冽的声音在幽暗的房间里响起。

    “你……你是要……”刘泉胆颤心惊地问道。如果只是求财的,倒是好说。

    “在下不过是奉主人之命,前来为先生送一封信而已。”陈冽平静地说道,一边将手举起,昏暗的月色之下,一封书柬的模样的物件显露出来。

    刘泉惊疑不定地看着来人,踌躇了片刻,才伸手去接过那一封信。迅速地扫视了一眼,信上没有任何署名或者问候。

    “请问少侠的主人是……”刘泉抬起头来,却发现原本伫立在房中的人影已经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刘泉顿时打了个寒颤,酒醒了大半,如果不是清晰的触感提醒着他,那封依然散发着淡淡幽香的信笺正实实在在地握在自己手中的话,刘泉真的会以外自己不过是因为喝醉了酒所发的南柯一梦而已。

    他呆立了片刻,外面的仆役的声音传进来,“老爷,有什么事情吗?”

    “呃……没……没事,都下去休息吧。”刘泉搪塞着,喝退了刚刚听见他喊声跑进来的奴仆。他走进房内,关好了门窗,急不可待地拆开信笺,抽出信纸,里面簪花小楷的字迹映入眼帘。

    信笺很简单,从头到尾不过之后几句话而已,看完之后,却把刘泉惊出一身冷汗。

    心里头禁不住想起刚才那位送信的使者,那声音,让他听着就觉得有一丝的别扭,现在想起来,似乎是清冽之中带着一种尖细,在自己微薄的记忆之中,只有一种人才有可能有这样的嗓音啊。这么说来,这封信,必定是从宫里……

    “来人啊,”他思量了片刻,高声叫唤起来,立刻几个贴身服侍的小厮丫头应命跑了进来。

    “夫人呢?睡下了吗?”

    “没有,夫人正要歇息呢?刚刚在卸妆。”丫鬟回答到。

    “嗯,我这就过去。”反正他也了无睡意,连忙把信笺塞进怀里,转身去了自己夫人的房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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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玉叶介绍:
千古江山阅尽,
吴钩了却前尘,
回魂黯看漏雨,
花错月影无痕。
延绵不绝的亭台楼台之后,是寒玉生烟、胭脂生凉的寂寞宫愁,
九重宫阙的水晶珠帘之后,是金枝玉叶、权柄玉座的血腥杀戮,
金戈铁马的乱世末期,波澜诡谲的宫闱闺阁,一个叫苏谧的女子一生的挣扎反抗、起伏沉落。金枝玉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枝玉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枝玉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