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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灯火阑珊     金枝玉叶txt下载     金枝玉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卷 第三章 料峭风寒

    一路上,到处都是内监和宫女的尸身,队伍里,大多数的宫人都忍不住小声地哭泣着,不敢去看那些昔日同僚的尸身,有不少宫女的尸体都是衣衫凌乱,血污满身,显然是在遭受凌辱的时候被杀死的。

    队伍走过含烟宫的时候,一阵尖叫声传来,苏谧抬头,随即看到了让她难以忍受的一幕。

    含烟宫是雯妃的寝宫,此时,雯妃正披头散发地冲向宫门,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扯地乱七八糟,大片大片白皙的肌肤裸露在外面,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深重的淤痕青紫。

    踉跄着奔跑了没有几步,两个辽军将领打扮的大汉同时扑上去拉住她。

    “你放手,这个应该是归我们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拉住雯妃的一条胳膊说道。

    “你才该放手呢,凭什么算你们的,这个女人可是我们先抓到的。”另一个马脸的将领毫不示弱地吼叫道。

    “呸!少他妈的来跟老子讲什么先来后到,这一片地方大王说了,是我们队的地盘,是你们捞过界了,我还没有找你们算账呢!这样白生生的美人被你们几个先享用了一遍,我还要找你们算一算呢。”说着,那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一把将雯妃身上那半边已经破碎不堪的绫罗撕了下来,像是撕扯一片破布一样,雯妃苗条白皙的身体顿时几乎全部裸露在外面,上面都是抓痕淤紫,血迹污物,遍布全身,触目惊心。

    半裸的身体就这样被那两个辽军拎在手里,像是一个破布娃娃一样,随着两个辽军将领的争夺动作而摇摆不定。

    受到这样的侮辱,雯妃却全然没有了一丝的反应,她的眼神呆滞的几乎不能转动了。

    苏谧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惊怒骇异,她的嘴角喏动,想要别过头去不看,却像是被钉住了一样无法动弹。雯妃素来与她不和,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会遇见这样的下场。

    这时候,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母妃,母妃!”伴着惊慌的叫声,一个粉琢玉砌的小女孩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那是雯妃的女儿,也是大齐帝王唯一的帝姬,今年刚刚满三岁,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正式册封封号。

    听到这一声稚嫩的呼唤,原本已经完全呆滞麻木的雯妃猛地清醒过来,她拼命地挣扎起来,身边的两个辽人都没有防备,竟然被她一下子挣脱了出去。

    雯妃随即扑到自己的女儿身上,紧紧地抱住她。

    寒风凛冽的天气里,母女两人的身体都在不停地发抖。两个将领没有上前去抓,反正他们知道雯妃是跑不了的,两队人马仍然在为雯妃的归属权力而争执不休。

    “应该拿你们刚刚掳获的那几个让我们队的兄弟们也尝尝鲜,这样才公平。”后面的一个士兵叫唤了起来。

    “就是,就是!”那一队辽军都跟着轰叫鼓噪了起来,明显这一队的人马比较多。

    “反了天了!就凭你,也敢跟老子争!这个女人老子是要定了!”那个马脸的将领受不了这样的窝囊气,“铿锵”一声,猛地将腰刀抽出了一半,寒光闪烁。

    刀兵一现,情势顿时紧张起来。

    “就凭你!就凭你们这几个人,老子就是不让你能怎么着?”那个满脸横肉的将领轻蔑地看了马脸将领身后寥寥无几的士兵一眼,示威一样的走上前去,伸手就要去拉扯雯妃。

    “你……”那个马脸将领想不到对方这么死硬,他刀子已经拔了一半,再塞回去就太没有面子了,可是自己身边带着的士兵又不及对方多。正在犹豫是硬撑下去好,还是回营叫援军的好,这时候,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那个满脸横肉的将领正在拉扯雯妃,毫无防备之下,一件还泛着寒光的武器如同闪电般擦过他的胳膊,紧挨着他的皮肤射入地下,刺穿了雯妃的身体,将她连同怀里的小帝姬一起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那是一只黝黑的寒铁长枪,枪身穿过了两人,依然有大半露在外面。

    “是谁?!”被打断了动作的辽军将领勃然大怒地跳起来,他回过头去高声咆哮道,但是当他看清楚使枪的人的时候,身子立刻矮了半截,嚣张的气焰灰飞烟灭,人更是吓得连话都说不流利了,“大……大王……”。

    那是个身穿纯黑铁甲的高大的壮年骑士,就算是在宫殿里,依然坐在威武的骏马上,头盔上的红缨是用金丝夹杂编制而成。头盔之下的面容狠戾而肃杀,满脸的络腮胡子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身后跟着一队精锐的士兵,军容肃整、气势森严。暮色之下,宛如一队从地狱而来的恶鬼。

    “大王……这个……”那个马脸的将领赶紧将按在刀把上的手放下,咽了一口唾沫,试图上前解释,“我们……”

    黑甲将军就是这一次辽国负责率军出征的南院辅政王耶律信,他威严地扫视着下方的两队人马,两队辽军都随着他极具压迫力的目光而低下头去。

    “你们两个可是知罪?”目光扫过带头的两个将领,耶律信森森地说道。

    两个辽军将领顿时汗如雨下,入城之前辽军就已经颁下诏令,严禁因为争执女子财帛而私下动武,掳掠来的战利品都要按照军功统一分派。只不过,真入了这花团锦簇,锦绣红颜的金玉堆里,哪里还有人忍耐的住。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带的头,顿时众人一哄而上,每一个都唯恐自己落在别人后头,什么禁令旨意早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耶律信冷哼了一声道:“执法队何在?”身后立刻有几个士兵出列应命,

    “将这两个东西各打四十大板,除去队长头衔,编于普通营中,如有再犯,加倍严惩!”

    一声应诺,几个士兵走上前去。两个将领连反驳都不敢,灰头土脸地被执法队拖走了。原本由两人带领的士兵也都畏首畏尾,悄悄地散去了。

    苏谧银牙紧咬,几欲碎裂,自从步入齐宫以来,她还从未有如今日这般愤怒。这个耶律信比较起这些肮脏的辽军更加的可恨。

    被刺穿了身体,那一枪直中要害,雯妃已经立刻死去,她身下的小帝姬只是被刺穿了腹部,却没有当场死去,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哭叫起来。雯妃僵硬的手臂依然紧紧地搂住自己的孩子。

    一个辽军走上前,毫不迟疑地将长矛从地上拔起。那长矛插入地下甚深,辽军拔了几下竟然拔不出来,只好一脚踩住雯妃的尸体,用力一蹬,终于将沾染着血肉的长矛从两人体内抽出。随着他的动作,小帝姬惨叫声时弱时强,长矛离体,矛尖从小帝姬的身体穿过时,响起一声尖锐童稚的惨叫声,紧接着哭声渐渐变弱,半响之后,终于不可闻,这一对母女都去了。

    看到这残忍的一幕,路边被驱赶着向前的宫人队伍都低声哭泣起来,瑟瑟缩缩地打着寒颤,不自觉地向后躲闪着。

    苏谧根本无法忍受,她几乎是用冒火一样的目光狠狠地凌迟着耶律信。理智告诉她,此时应该竭力低眉顺目,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愤怒却不受控制地自胸口汹涌而出。

    忽然,齐皓伸手揽在她的肩头,将她向里拉去。

    同时,耶律信好像是有所察觉地回过头去,鹰隼一样的目光扫过来。入眼处,全是一群形容憔悴畏缩的太监宫女,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疑惑着什么似的,又扫视了一遍,人群毫无异状,终于耶律信不再在意地转过头,率领着麾下的人马走了。

    “此人是耶律信,他是辽国的辅政王之一,在辽人之中威望极重,号称战无不胜,是与倪源还有你的父亲齐名的人物……”齐皓在苏谧的耳边低声说道。

    “不要把这样的人与我的父亲一并提起!”苏谧的声音虽然低,但是其中的戾气还是遮掩不住。

    “好吧,这些虚名原本就是世人硬加上去的,”齐皓从善如流地说道:“但是这个耶律信不仅在兵法谋略上出众,领兵有方,法度森严,而且武功更加深不可测,当世恐怕也只有枯叶禅师那样的高手才有可能与他一较高下。”

    “你想要说什么?”苏谧咬牙切齿地问道。

    “我想说这个级数的高手,六识之敏感远胜于常人,你刚才过于凌厉的目光,他都会有感应。你就不要用那种眼神去看他了,除非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齐皓头疼地说道。

    “这个耶律信,我迟早有一天要杀了他。”苏谧狠狠地说道。

第七卷 第四章 深夜潜逃

    一群宫人都被赶到了凤仪宫东边庆芳园中的空地上。过了一会儿,辽人先将其中的宫女都逐一挑拣出来,驱赶着走向别处,而苏谧他们这些太监则被留在了原地。

    众人不敢妄动,不一会儿,又有几队太监被撵到了这里集中。空地上人越来越多。眼看天就要完全黑了,才有一队辽军过来,其中一个大嗓门的辽军冲他们喊道:“都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别动什么歪脑筋,乖乖地等大王的命令下来,安排你们去干活儿。”然后留下一小队辽军百无聊赖地看守着他们。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在这样寒冷的夜晚,看守的辽军当然不会站在外面喝西北风,都进了旁边的宫殿,靠着火炉取暖,同时寻来酒菜大吃起来,只是留下几个人隔着窗子探头出来警惕地向这边看着。

    众太监都疲惫不堪,纷纷各自寻找地方坐下,寒风凛冽,又已经到了夜晚,一些冻得受不了的太监不停地揉搓着手脚取暖,天气越来越冷,庆芳园四处树木虽多,也遮掩不住这钻心的寒气。寒风呼啸而过摇动枝叶,传来幽咽如同哭泣一般的声音,更加显得凄凉难耐。

    几个平时得脸的总管内监,早都没有了以前趾高气扬的架势,一个个憔悴畏缩地抖成一团。

    有几个身强力壮的粗使杂役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些原本身份高贵的太监身上厚实的棉衣,神色闪烁,一看就知道心里头在谋划着什么。

    一旦破了国,任何原有的地位权势瞬间都烟消云散了,如今他们都是一样的奴才,只有殿里那些正在大吃大喝的人,才是主子。

    齐皓拉住苏谧的手,坐到了一株树木底下,小禄子站在一旁。

    “等到了深夜,我就带你走。”齐皓轻声说着。

    “能走的出去吗?”苏谧低声问道,齐皓的武功高强她是知道,但是如今宫中处处都是辽军,一旦被发觉,带着她是绝对无法冲出去的。

    “今晚辽军刚刚入城,必然要分散不少兵力去周围镇压反抗。而且宫中的女子财帛任他们予取予求,贪婪好色之心上来,警戒自然有顾忌不到的地方。等深夜的时候,我们就走。”齐皓肯定地说道。

    苏谧点了点头,确实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了,她禁不住转头看向小禄子,

    小禄子知道她的意思,连忙说道:“主子不用担心我,看这架势,必然不是要杀人。刚刚那些辽狗也说了,是要去什么城楼干活的,我早就干粗使的活计习惯了,只要小心一些,就不会被人抓住什么把柄。”小禄子又开玩笑似地说道:“就是有一段时间要伺候他们这些粗胚子了,想想还真是委屈了我啊。”

    齐皓冲他点了点头,苏谧心中黯然,但也知道无法可想,只有这样了。

    天色黑暗下来,辽军对这些内监没有丝毫的重视,连住宿的地方都没有安排,就这样让他们呆在这里等候着接下来的命运。

    宫殿里面,一群辽军还嫌宫中的暖炉不好使用,直接劈开了一具木床榻,就在大殿上生起火来。

    篝火旺盛地燃烧着,跳动的火苗在这个寒冷的深夜散发出灼热的诱惑力,混合着令人馋涎欲滴的菜肉香气。园子里面露天站立坐卧的太监们一个个又冷又饿,紧盯着殿中的火苗,脸上都忍不住流露出渴望的神色,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苏谧三个正在商量着如何找机会把几个紧盯着这里的辽军的注意力引开,忽然一道尖锐的叫喊声打破了寂静,“你这是干什么?!反了,反了!你不要命了!!!”声音很熟悉,苏谧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是内务府的总管何玉旺。

    他正紧紧地拉住自己的衣襟,而旁边一个杂役打扮的低级太监正扑在他身上拳打脚踢,试图将他身上厚实的棉衣扒下来,一边喊着:“妈的,你平时就欺压我们,如今凭什么还穿的比我们暖和,都是一样的奴才了。”

    “反了,反了!”何玉旺一边挣扎着,一边高声尖叫呵斥着,试图摆出他总管的威风来。

    “我就是要反了你能怎么样!”那个小太监恶狠狠地喊着,何玉旺的棉衣已经被他扒了一半。

    两人缠斗厮打起来。

    “你们都傻眼了,还不快帮我把这个狗奴才拉开!”何玉旺的年纪大了,力气自然不足,眼看就要撑不住了,他挣扎着回头看向众人喊道。

    周围的内监没有一个动弹的,反而有不少衣着单薄的小太监不由自主地将贪婪渴望的目光投向了身边衣着厚实的人。

    人群开始骚动了起来。

    骚动还没有来得及进一步扩大,几个看守的辽军从殿中走了出来,不耐烦地喊道:“都在干什么?吵什么吵,你们这群兔崽子,小心老爷我……”

    “军爷,是他抢了奴才的衣服,”何玉旺一脸冤枉地哭叫着扑上来,他现在只穿着一件中衣了。

    当先那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辽军手中的鞭子狠狠地一甩,何玉旺一声惨叫,被打地飞出了老远,生死不知。

    那个辽军一鞭子抽飞了何玉旺,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冲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满脸晦气地朝众人呵斥道:“喊什么喊?!妈的,老子看见你们这群阉人就烦!还有功夫打闹,有力气留着等明天到城楼上去干苦役吧!”

    太监们都被他的鞭子吓到,瑟缩着向后退去。

    “妈的,你们当老子愿意在这里伺候你们这些狗奴才,”那个辽军似乎越说越生气,又一步抢上去,手中的鞭子一鞭接一鞭地抽打着身边逮得着的太监,“都是因为你们,如今营里面的哪个不是搂着女人快活,就我们这些倒霉的连口好酒都没有捞着,还要在这里伺候着你们……”

    鞭子劈头盖脸地落下来,躲闪不及的太监被他抽打地四处乱窜,惨叫连连。

    出了一阵子气,那个辽军才松了手,把鞭子往地上一指,狠狠地喊道:“都他妈的老老实实给我坐好了。谁再闹地老子不消停,老子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众太监惶恐地散开,小心翼翼地各自寻地方坐下了。

    几个辽军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威严带来的效果,转身就要向殿内走去。

    “军爷,军爷。”一声伶俐地呼唤从身后传来,小禄子点头哈腰地快步跑了上去。

    “什么事?”那几个辽军的脚步一缓,脸色不悦的看着这个胆敢阻拦他们的小太监。

    小禄子陪笑着说道:“如今天寒地冻的,几位军爷辛苦了,奴才知道有个地方有酒呢。不知道几位军爷要不要……”

    “有酒?在哪里?”几个辽军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你可不要骗人啊,这个宫里头的酒窖不是就只有一个地方,在那个叫什么内务啥的地方,早被大王的人马占住了,说是要论功行赏的。”领头的那个辽军士兵半信半疑地问道。

    “奴才怎么敢欺骗您老人家呢?确实是有酒的,而且还是好酒啊,若是小的有一字虚言,就让我被您老的鞭子抽死。”小禄子满脸忠心、信誓旦旦地对他保证道。

    看到几个辽军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了,齐皓拉住苏谧的手,向后面的阴影里退去。

    “好,这就带着我们去找,真的有酒的话,少不了你小子的好处,到时候保准给你分配轻松点儿的活计……”

    众人声音越来越远,苏谧和齐皓也已经无声无息地退到了树后,眼看四周无人注意,齐皓揽住苏谧的腰,施展开轻功,向园子深处掠去。

    两人一路向后,翻过一处园子,却骤然见到前面有一队辽军士兵向这个方向走来。

    齐皓揽住苏谧轻轻一跃,无声无息地跳上附近一处宫殿的房顶,两人压低了身子,等待着下面的辽军过去。

    片刻之后,辽军的身影渐渐远去,两人正欲起身,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在这个不幸的夜晚,大齐的后宫里面,凄惨的哭叫声,悲伤的饮泣声……遍地都是,苏谧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听得麻木了。但是这一次的喊声却与那些不同,因为那个声音充满着她熟悉的严厉和傲慢。两人转头望去。

    看清楚出声的人,苏谧微微吃了一惊,竟然是倪贵妃。

第七卷 第五章 惊心动魄

    苏谧打量了一下四周,才发现他们所趴的地方正巧是西福宫的后殿顶上,从这里正可以居高临下地俯瞰到整个西福宫。

    如今这处宫中最奢华富贵的宫室之一竟然没有丝毫的被损害、被抢掠的痕迹,依然是灯火通明,华章丽彩。只是其中的宫人少了很多,只余下寥寥无几的小猫两三只而已。

    两人见到这样的情形并不意外,如果真的是倪源将辽军招来,必然与辽军有秘密协议,自然不会有人动他的女儿。

    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西福宫门前站满了警备森严的辽军,几十个手持火把的士兵围绕在周围,将宫门围堵地水泄不通,火光掩映下,那些辽军的神色都显得格外狰狞。

    此时,倪贵妃正站在宫门前的台阶上,宛如一枝坚强的银白广玉兰,笔直地独立于这疾风骤雨之中。身边只余下一个宫女,而她对面的是一个辽军将领模样的人,双方正毫不示弱地对峙着。

    “……我们已经派人去请大王的命令了,等到大王的旨意下来,我们再入宫搜查,只怕娘娘你脸上也不好看吧,倪贵妃,请你明白眼下的局势,我们虽然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不会和你计较什么,但是……”那个辽军将领不耐烦地说道。

    “没有什么但是!”倪贵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本宫已经说了,人不在我们这里,就是不在我们这里。”从苏谧的角度,只能够看到她的侧脸,光洁如玉的脸颊依然带着如同往常一般的骄傲和凌厉。她穿着一身银色的宫装,银紫色凤尾图案闪烁着幽幽的光芒。远远地看上去,映衬着昏暗的灯光,如同满身素缟一般,充斥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艳丽。

    那个辽军将领被她噎地一愣,面上立刻显出怒色,他们进入这个宫廷之后,还没有人胆敢试图反抗他们的权威,胆敢这样明火执仗地违背着他们这群征服者的命令。

    那个辽军将领禁不住上前走了一步。倪贵妃的身子微微一晃,却没有后退,依然笔直地站着,喝道:“我是大齐的贵妃,你们敢怎么样?!”

    “大齐的贵妃,哼,”那个将领终究是不敢对她干什么的,走到了近前就停下脚步,轻蔑地说道:“大齐的贵妃算什么?连大齐的皇后都要被我们大王睡了。只是不知道哪一天大王玩腻了,自然会赏给我们……”

    “够了!”倪贵妃的声音徒然拔高,因为极度的愤怒而使得脸颊上浮出一层不正常的红晕,殷红一抹。她强自稳定着身形,然后用充满轻蔑的眼神看着眼前的这些人,说道:“无凭无据,你们想要入我的宫里面搜人,想都别想!我不想看到你们。立刻走!”

    又一次被这个女人打断了自己的话,那个将领脸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要不是大王交待了,绝对不能伤害这个女人,自己肯定要让她知道厉害。

    他上下打量了倪贵妃一眼,忽然现出一种不怀好意的笑容,“贵妃娘娘还真的以为自己还是什么大齐的贵妃啊?大齐都亡国了。说不定等我们两家议和成功了,娘娘您就要入我们大辽的皇宫当贵妃了。”

    “你……”倪贵妃气愤难言。

    这个时候,一队士兵从远处跑了过来,领头的一个边跑边叫道:“大王有令,入宫搜查!”

    那个将领脸上顿时显出喜色,立刻伸手去推倪贵妃,倪贵妃脸色变了,人却还是站着不动,身子笔直笔直的,任由那个将领的手伸到她身上。

    辽军将领还没有来得及按照预料之中的在她的身上柔软的地方狠狠地捏摸了几下。倪贵妃旁边一直静默不语的宫女忽然伸手在他的手上拂了一下,看起来不过是个软绵绵、轻飘飘的普通动作。那个将领却不知道怎么的,手臂恍如触电一般,立刻踉跄着后退了下去,险些跌倒在地上,他满脸惊疑不定地看着刚刚碰到他的宫女,踌躇不敢上前了。

    “好俊的功夫啊。”齐皓忍不住轻声叹道,苏谧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着那个宫女,她隐约记得,是倪贵妃身边那个叫做夏真的贴身侍女,没有料到竟然是有武功的。

    刚刚到达的辽军看了倪贵妃一眼,正色说道:“将齐国的宗室尽皆收缴,这是我们辅政王一开始就下了的命令,如今小皇子在你的宫里头,我们当然不能放过。请贵妃娘娘让路吧。”

    他们是在寻找那个小皇子!苏谧和齐皓瞬间都变了脸色。

    “本宫说了人不在我的宫里就是不在我的宫里。我不知道什么辽国的辅政王,西福宫是本宫的居室,今天没有本宫的允许,你们的脏脚别想踏进我西福宫的大门一步。”倪贵妃的脸色苍白,却斩钉截铁地地喝道。

    “娘娘您既然这样言之凿凿地说那个小杂种不在你的宫里,又何必妨碍我们进去搜一遍呢?”一个新到的辽军将领说道。

    “只怕是娘娘心虚吧,所以不敢让人进宫搜查,哼,娘娘现在还是先想一想过一会儿我们把人搜出来的时候怎么解释吧。”刚刚被夏真击退的辽军将领嘲笑道。

    眼看倪贵妃油盐不进,寸步不让。辽军已经不耐烦起来,当即就要上前推开倪贵妃,入宫搜查,反正眼前的几个不过是些弱女子,根本不堪一击。要不是上面再三吩咐过了,一定要保证这个女子的安全,以他们暴虐的性子,早就动手了。

    倪贵妃带着几分绝望地喊道:“你们有什么证据!凭什么搜我的宫室……”

    “我们大王已经下了命令。贵妃娘娘再阻拦,休怪我们不客气了。”辽军威胁道。他们带着刀走上前威逼着,毫不客气地将她推到一边。

    倪贵妃身子一晃还要挣扎,她身后的夏真眼疾手快地伸手揽住她,将她拉到一边。

    领头的辽人正要踏进宫门,忽然夏真快步抢上前去,阻住了辽人的去路。

    不等辽人发火,她已经笑道:“几位将军还请息怒,我们实在是也有苦衷的啊,我们娘娘身居高位,尊贵无比,宫中多有珠宝首饰,只怕让诸位军爷入内,会有些……那个……损坏什么的,所以才这样坚持阻止诸位。”

    夏真一边说着,一边在背后伸出手去,一根手指独立伸出,斜指后方,那方向竟然正是苏谧和齐皓两人伏身的地方!

    苏谧一惊,齐皓却是预料之中,刚刚他带着苏谧上屋顶的时候,衣诀翻飞之声不弱,如果是平常人,自然不可能察觉,但是刚刚见识了夏真的武功之后,他就知道不可能瞒过她的耳目。

    夏真一边赔笑着,一边继续说道:“……尤其是后殿西侧角屋里面,更是珍宝贵重,是我们娘娘心爱之物,希望诸位……”

    房顶上的两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这句话一入耳,瞬间心领神会,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齐皓点了点头,转身轻飘飘地下了房顶,如同一阵轻烟般落进西福宫之中,迅速朝着夏真所说的房间里掠去。

    下面的夏真犹自在那里絮絮叨叨,交待着搜查的时候要小心这个,担心那个。

    “娘娘大可放心,只要不是活的珠宝,我们自然是不会动的,但愿娘娘您的珠玉首饰都是合情合理的吧。”辽人虽然不耐烦,但倪贵妃身份特殊,终究是要给她几分面子的,而且西福宫原本就不在抢掠范围之内,当先的辽军将领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当即推开两人,领着手下向殿内走去。

    苏谧紧张地看着宫门前的这一幕。

    一群辽军一拥而入,倪贵妃摇摇欲坠地半倚在夏真的身上,脸色惨白的看着辽人的举动,夏真扶住她,低头在她的耳边轻声安慰着什么。

    听了她的话,倪贵妃的脸色忽然闪过一丝惊诧,忍不住抬起头就要向苏谧藏身的地方看来。

    视线转到一半,却又硬生生止住。她回过头去扫视了留在殿门口守候的辽军一眼,勉强打起精神来,站直了身子,神色淡然地说道:“本宫有些累了,扶本宫去休息。”

    夏真依言扶着她步入了偏殿。

    苏谧从上面看下去,搜查的辽军已经冲入后堂了。

    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刻啊,苏谧正急得冒火,忽然身后被人轻轻一拍,她回过头去,是齐皓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无声无息地趴到了她的身后,他怀里头抱着一个鼓鼓的包袱,脸上也带着难得一见的兴奋。

    苏谧的眼神顿时落在了那个小小的包袱上,齐皓靠近过来,苏谧轻轻地掀起绣着五色彩龙的金色缎子一角。里面一个粉嫩粉嫩的面容露出来。

    小婴儿还在沉睡之中,胖嘟嘟的小脸蛋红扑扑的,他睡得很沉,口水都顺着嘴角滑落了下来,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在这个森严杀戮的宫廷里,在这个敌人遍布、危机处处的时候,苏谧的心头忽然就充满了一种温暖的喜悦,就好像是在万里冰封的雪原之中看到了火光一点,就好像是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之中冒出了绿意盎然。她和齐皓一起满怀欣喜地看着怀里的孩子。

    “他真小啊。”苏谧忍不住低声笑道。

    “可是费了我一番功夫才找出来的,倪贵妃藏的真是紧。”齐皓也带着几分出神地看着怀里的婴儿,轻声笑道。

    气氛因为一个孩子而变得柔和起来,使得两个最警惕的人一时之间也全然没有意识到此时的对话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现实却是残酷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微风吹过,小婴儿似乎是感受到了寒气,微微地咂了咂小嘴,发出细微的声音,

    他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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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即将由“悦读纪”-北京开维文化公司策划推出,出版名称正式改为《九重凤阙》。河南文艺出版社于2007年9月出版上册,总页数392页,定价29.8元。上册是包括了前五卷的内容,392页,貌似太厚了点儿,汗……

    终于要出版了o(∩_∩)o,撒花庆祝……就是在这个月上市,编辑说就在这两周,虽然比预料之中的迟了一些时间,终于能够看到自己的纸书了,光想象就觉得很开心,哈哈,能够有这一天,多亏了大家的支持,在这里感谢大家了。

第七卷 第六章 东风难待

    他要醒了!

    刚刚还充满了温馨的气氛顿时跌入了万丈深渊,碎成了寒冰万点。

    两人齐齐变了脸色。

    怎么办?

    齐皓运指如飞,就要向孩子点下去。

    苏谧猛地伸手挡住了他的手指,她低声吼道:“你要干什么?”

    “点了他的穴道。”齐皓毫不迟疑地说道。

    “你疯了,一个婴儿怎么能够承受呢?”苏谧阻止他道。婴儿也是有穴道的,但是婴儿的身体极其的脆弱,一旦被点了穴道,对身体的伤害极大,如果此时点了他的哑穴,超过一定的时间,这个孩子只怕以后一辈子都别想说话了。

    “当哑巴也比死了强啊。”齐皓心急火燎地说道:“一旦他哭起来,我们全都死定了。”

    奢华的西福宫下方,辽军正在翻箱倒柜,鸡飞狗跳地搜索着宫殿,粗鲁的喝骂声和叫嚷声一刻没有停歇。而高高的房顶上面,却有两个人安静地近乎诡异地趴在那里,陷入一种无声的紧张之中。

    推开齐皓的手,用一种急促而又温柔的动作,苏谧将他怀里的孩子抱过来,轻轻在他的身上拍着,她还依稀记得,小时候,自己曾经看到母亲就是这样抱着妹妹的。

    在她的怀里,那婴儿蠕动了一下小手,小巧的鼻子抽了抽,嘴巴开合了一下子,终于又一次睡了过去。

    旁边的齐皓看的胆颤心惊。

    风一吹,苏谧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短暂的危机过去了,但是新的危机依然存在。

    “你带着他先走!”苏谧看着齐皓,果断地说道。齐皓的武功是绝对不可能同时带着两个人冲出去,而且还要不惊醒孩子,只有让他们先走了。

    “你……”齐皓一愣。苏谧仰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面充满了决绝和信赖:“你出去之后就去东来楼,再商议接我出宫的细节。我的脸上有易容在,暂时不会有事的。”

    齐皓还在犹豫。

    “快一点儿,不然我们都出不去了。”苏谧催促他道。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一次清醒过来,他们连一刻都耽误不起。

    齐皓回头看着还在西福宫之中翻箱倒柜的辽军,他咬了咬牙,忽然转过头,“我会回来救你的。”他低下头在她的耳边说道,他的唇几乎已经贴近了苏谧的脸颊,苏谧清晰地感受到他唇畔的热度和从那灼热的唇里吐出的话语的真切。

    就如同寒冬灰颓阴暗的天空里的一线温暖的阳光,轻轻投射进她的心里头。

    说完这句话,齐皓抱紧她的纤腰,将她从房顶上送下去。苏谧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他已经转身带着孩子,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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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福宫侧殿里,倪贵妃脱力一般依靠在床榻上,她脸色虽然惨淡,但是却没有了刚刚的那种绝望和恐惧。

    “到底是谁?”沉默了半响,她轻声问着身边的夏真。

    “娘娘恕罪,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夏真实话实说道,

    辽军刚到的时候,她正发愁应该如何是好,却听见身后有人衣诀翻飞,跃墙上房,她虽然心里头惊疑不定,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同时她也立刻意识到如果利用得当,极有可能是事情的转机,果然,当辽人提起藏匿在西福宫之中的是小皇子的时候,她明显听到房顶上的呼吸声粗重了许多。她当机立断,出言拖住辽军,并且言语暗示他们小皇子的藏身之处,依照房顶上人的武功,应该能够在辽人动手之前将人救走吧。

    倪贵妃心绪混乱之至,辽军入城之后,夏真告诉了她那样惊天骇人的秘密,她平时再怎么坚强高傲,机智应变,终究也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如何能够承受地了这样的内幕,

    可是,一切都已经身不由己了,她除了老老实实地呆在这个西福宫里面等待着命运的安排之外,根本别无选择。她玖⒍骱木×怂娜苛ζ谎吖箦>氲卣酒鹕砝矗涌娘仪宫把齐泷唯一的皇嗣偷偷救了出来。

    可就是这样细微的反抗也是有限,辽人遍搜宫廷不获之后,立刻把疑虑指向了全皇宫之中唯一没有被搜查过的地方――西福宫。她一个亡国的贵妃,甚至连阻止他们入宫的权力都没有。她倒是没有担心过自己会怎么样,就算是辽人真的在她的宫中搜出了小皇子,只要没有和她的父亲撕破脸皮,辽人就不敢动她。她忧心的是那个孩子,他是齐泷唯一的命脉,大齐唯一的皇子了,

    本来以为这一次那个孩子注定难逃此劫,却不料峰回路转,竟然被人救走了。虽然不知道救走他的人究竟是谁,但是终究是逃过一劫了,倪贵妃喃喃道:“只要那个孩子没有事,我也不求别的了。”

    听着她的话,夏真脸上掠过一丝歉意。其实她刚才没有说实话,在辽人入宫的时候,倪贵妃要求她去救出小皇子,她本来是想要拒绝的,可是看到这个平时坚强自主的女子在得知真相的时候那慌乱绝望的神情,想到她已经被自己的父亲抛弃在这群狼环伺的宫廷之中,原本理所当然的拒绝到了口中却变得无比残忍,迟疑了片刻,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依言去把那个孩子抱了回来。

    只是……夏真转过头去看向窗外,这个孩子终究还是没法活下去的。夏真苦笑了一下,纵然知道这样做是伤天害理,可是,为了主公的霸业,也顾不了这许多了。那个孩子是必须死的。不仅仅是那个孩子,大齐的皇室贵胄,除了落入主公掌握之中,作为傀儡的齐泷之外,都要死!

    就在她把孩子抱回来的路上,她就暗中下重手截断了那个婴儿的阴跷、阳跷二脉。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够放心地在不知道身后潜伏的究竟是何人的情况之下,放任那个孩子流出宫外去。她确信那个孩子是绝对活不过一年的。

    看到倪贵妃恍惚疲惫的眼神,夏真安慰到:“娘娘不必忧心,宫中向来有不少的高手在,像是以前伺候在皇上身边的几位公公。房顶上的人行踪如此诡秘,必然不是辽人,只怕是宫中出逃的人,此番小皇子被他们带走,比起在我们这里安全很多。日后等辽人撤退了,我们在下旨慢慢寻找就好。”

    “说的也是,不管是落到什么人手里,终究是比呆在我这里等死强。”倪贵妃惨然一笑,“下旨慢慢寻找?只希望我还有活到那个时候的机会。”

    此言一出,夏真眼神也禁不住黯淡了下来。倪贵妃所说的正是她忧心的。

    为了救出她们,原本倪源特意安排了身边的亲信高手毒手神医高渊闻潜进宫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被人识破了伪装,使得高渊闻被高手围剿至死。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之后倪源也不敢再派人入宫接应了。

    如今她们身在这杀机四伏的宫廷之中,一切只能够依靠自己了,如果倪源和辽人的合作关系一直继续还好,可是一旦出现变故。夏真也忍不住苦笑一声……

    只能听天由命了。

    “娘娘是主公的千金爱女,主公岂会置之不理?”纵然心里也是忧心忡忡,口上却一直说着安慰的话语:“娘娘不要忧心了。”

    “千金爱女?”倪贵妃嘴角扬起,讽刺地一笑:“爹爹他对我和二哥虽然好,可是却……”她说了半句就低下头去沉默了起来。回想起自己在家中的种种时光,父亲对自己虽然是溺爱一样的宠着,几乎有求必应,但是陪伴在他们嫡出兄妹两人身上的时光加起来都远远不及庶出的大哥。

    记得小时候,她特别爱粘在父亲的身边,可是倪源一向军务繁忙,少有在家,听到父亲回到家里的消息,她每一次都会兴冲冲地跑去书房,每一次也都会看见大哥在书房里。有时候疾言厉色,有时候语重心长,父亲在亲自教导考校着他的兵法武艺。虽然都是批评多而赞许少,但是,竟然让那个时候的自己莫名奇妙地嫉妒起来。嫉妒他为什么能够占据父亲的全部视线,就算那是苛刻的学业和责罚。

    烛火摇移,这些陈年的往事都慢慢地涌上心头。

    ……

    “算了,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倪晔琳忽然淡淡地笑了,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怕在爹爹他的心里头,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他自己的野心更加重要了。就算是……就算是大哥,也不能够比较,更何况我呢。”

    听着那淡漠轻柔的声音,夏真看着这个被自己所长久守护的女子,她平时骄傲而坚强,可是有谁知道她坚强背后的一切呢,也许,就连离她最近的自己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她入宫以来,看似风光无限,荣华冠世,可是,谁又知道其中的真相呢,在主公的心中,也许这唯一的亲生女儿也不过是个随时可是举起放下的棋子而已。就像是三年前,主公命令自己亲自下药打掉了她腹中的孩子,这样冷酷的命令,究竟是为了避免她日后伤心,还是为了更好地隐藏倪家的力量,尽量韬光养晦呢?无论是为了何种理由,这样的决定对于孩子的母亲来说都是何其的残忍啊!

    回想起那段日子,夏真她真的要感激云妃了,幸好有她这样一个转移视线的替罪羊,才让倪贵妃尽快地从失落和绝望之中走出。

    可是以后,她们会如何呢?在这个危机步步的宫廷里,自己能够保护她到哪一刻?

    窗外,辽军翻箱倒柜的喧嚣声还在继续,窗里,却是一种压抑而绝望的沉默在主宰着。

    像是忽然心灰意懒了,又像是突然彻悟了什么,也像是被那一个简单的站立动作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一样,倪贵妃疲倦地站起身来,她挥开夏真上前搀扶她的手,轻轻说道:“时间已经很晚了,本宫要休息了。”

    她的声音轻柔恍如睡梦之中的呢喃,仿佛凝聚着无穷无尽的哀愁,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只是单纯的疲倦而已。

第七卷 第七章 雪冷梅尽

    两人离开庆芳园还不是很远,不一会儿,苏谧就循着旧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园中,隐身于人群之中。

    众人都早已疲惫不堪,大多数都挨着树木花石抱成一团打瞌睡,少数清醒的人也都一个个憔悴失神,谁也不会有心情来管闲事,去注意一个面生的太监。

    苏谧依然在那株树下坐下。

    不一会儿,远远地就听见几个大嗓门的辽军的哄笑声,“算你小子有功,下次有好的差使,先算你一份儿。就不用去抗石头了。”一个大胡子的辽军肩膀上扛着一个大坛子,空闲的另一只手拍着小禄子的肩膀,笑道。

    其余众人也都扛着大坛大坛的美酒,苏谧认出,那是很久之前因为她偶尔提起想喝酒,小禄子他们从内务府领来的几坛酒。领来之后自己的兴致又没了,就一直丢在库房角落里就没有动。

    几个人经过这里,小禄子不经意地回头之间,看到了苏谧,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把酒坛搬进大殿,小禄子找了个机会跑出来。

    “主子,您怎么……”眼见周围没有人注意,他着急地小声问道。

    “没有什么,刚刚出了一点变故,我让豫亲王先走了,”苏谧安慰道:“他出去之后就会安排,我自然有别的方法离开。”

    “原来如此,我说王爷不是那样无情的人,不会抛下主子您的。”小禄子轻轻拍着胸口叹息道。

    “不会抛下我,”苏谧心里头一动,想着白天的时候,他和自己一起跳下宫墙的那一幕,原本她以为他是个绝对实际而且冷漠的人呢。转而又想起刚刚他贴在自己的耳边轻声说出的承诺,心里头禁不住一热,她轻轻摇了摇头,转过脸去。

    第二天,辽军前来分派宫人,那个辽军小头目说话倒是算数,将小禄子还有包括苏谧在内的几个人都派去了辽军将领那里服侍,比较起马上要去城头上干苦力的大多数人来说,不啻于天壤之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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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的雪花又开始飘落了下来。

    从昨夜就开始下起的这场雪虽然雪粒细小,却连绵不绝,林林洒洒,如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

    苏谧从仆役歇脚的屋角窗户向外望去,目光停留在院子前面那具已经摆放了两天一夜的尸身上。

    因为寒冷的天气,她的面容丝毫没有变化,只是上面结了一层淡淡的冰霜,使得苍白的肌肤变得仿佛是冰雪一样的晶莹,隔着层层的雪幕看去,宛然玉色般华美洁净。

    苏谧的思绪飘摇,禁不住回忆起两天前的那一幕。

    后宫里面最中枢,最庄严的凤仪宫自然成为了辽军主帅的寝殿。

    那一天,苏谧和几个内监一起被带进了这里服侍,也许这些经历了征战杀伐的人都会急切的渴望着享受到自己所征服的国家的一切,无论是女人,是金银,还是日常的奢靡生活。

    苏谧他们走进大殿,正看见大齐后宫的诸多妃子尽皆林立在殿中。两旁的坐位上分列着辽军的高阶将领。桌上摆满了酒肉膏粱,此时他们的注意力却没有一个落在眼前的美酒华食之上,贪婪的目光急不可耐地注视着殿中的朱颜玉质,花容月貌。一边时不时的低声议论评价着几句,污言秽语不断。几个离地近的妃嫔光是听着这样的话语就已经被吓得花容惨淡了,一个个低声饮泣着。

    不一会儿,辽军的主帅耶律信到了,满面红光,神色开怀。他怀中犹自拥着一个碧衣少女,身姿窈窕,曼妙动人。

    她正在耶律信的耳边说着什么,耶律信被她逗地哈哈大笑。走到殿中的时候她转过头来,婉而一笑,娇柔妩媚,宛如皓月当空,萃然生辉,一瞬间,满室的春色都黯淡了下来。

    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施柔儿。

    大半年没有见到过,她瘦了很多,只怕这半年以来,在宫中的日子过的很不如意吧。

    两人落座之后,施柔儿举起金花缠绕的酒壶,将手中的玉杯盏满上。那一双纤纤玉手,比羊脂白玉的酒杯更加柔润,比金光灿烂的酒壶更加动人。

    她将酒杯递上耶律信的手中,一举一动,无不是婉转香艳,潋滟生辉,别有不同。

    众将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落在她的身上,“果然难是个绝顶的美人儿,大王今次可真是艳福不浅啊。”“可不是嘛,难怪今天起的这样晚。”苏谧听到两个离地近的辽人小声嘀咕着。有几个格外好色的辽人吞口水的声音都能够传到苏谧的耳朵里了。

    主帅落座之后,众人期盼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耶律信接过施柔儿递上的美酒,一饮而尽,眼光一扫,看着场中的众将心急火燎的模样,哈哈大笑了一声,说道:“本王知道你们如今已经急不可待了。昨天不允许你们动这一批女人,就是因为早就说过,这些女子资质最好,自然是要按照军功分配的。今日在这个大殿上,我就把这些女人分配出去。”

    “我大齐的宫妃是何等的尊贵,岂是你等蛮夷之辈所能够侮辱的?”耶律信的话音刚落,一个高傲清丽的声音随即响起。

    站在屋子一角与小禄子一起摆弄火炉的苏谧不用抬头也知道,有这样高傲而庄重的语气的必然是皇后了。

    “哼,你们大齐早就亡国了,哪里还有什么大齐?如今你们不过是一群亡国无主的妇人而已。”耶律信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谁说我们大齐亡国了?”皇后的眉头扬起,她轻蔑地看着高高坐在台上的耶律信,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辽军将领,“如今我们大齐的皇帝正带兵御驾亲征,马上就要征服南陈,班师回京,到时候,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内外交困,岂是对手?”

    “哈哈,”耶律信闻言像是听见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大笑了起来,“你还以为,你们那个无能的废物皇帝有回来的机会吗?别做梦了。如今他自身难保,哪里有功夫来救你们?”

    殿中的妃嫔传出一阵低沉惶恐的哭泣。

    皇后的神色却没有丝毫的动摇,“你也是蛮人的将军,岂不知道我们汉人一句俗语‘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大齐国土辽阔,得失岂是拘泥于一座城池的?你说我们大齐灭国了,可是你们除了这个京城,还到过我们大齐那一处地方?攻陷过我们大齐那一座城池?”

    耶律信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般,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哼,一介无知妇人而已,别以为我们辽人的铁骑就只是困守在一个小小的京城里?”

    不理会他的言语,皇后自信地一笑道:“我们大齐立国多年,先祖征战杀伐,多少次的惊险败退都经历过,岂会被你们暂且的入侵所击溃?不仅我们大齐的皇帝,我们大齐的每一个子民都不会坐视你们这群强盗的入侵的。”

    “你们齐国难道没有侵略过别人的国家?还口口声声称我们为强盗。”座中的一个辽军将领扬声反问道。

    皇后坦然笑道,“我们大齐自然也是征伐四方,武功盖世,而那些国家也有无数守节知礼的妇人,虽然是敌国,我也敬重佩服她们。”

    “你就算是佩服她们,却是你们齐国将她们逼死的。”

    皇后浅笑道:“国家大事我一介妇人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自己的夫君和国家。我只知道我王凝秋身为大齐的皇后,嫁于大齐的君王,食大齐的俸禄供养,受大齐的尊荣显贵,为大齐的子民们爱戴,就绝不能坠了我们大齐的威风,与其它的国家何干?”

    那个辽军将领一时哑然。

    “你们汉人常说识实务者为俊杰,如今这几句话正好应景,不想伺候我们大辽,难道想着送死吗?”耶律信嘲讽地说道,一边看着皇后身后的诸妃。

    诸妃被他的眼光一扫,都胆怯地低下头去。

    “国礼不可丧,你们这些茹毛饮血的化外野人,岂知廉耻气节为何物?想要我们侍奉你们这些强盗,想也别想。”皇后轻蔑地笑道。

    耶律信被她说的一阵火起,他伸手揽过施柔儿,笑道:“如今,你们大齐的宫妃不是早就侍奉起我们大辽的将士了吗?”

    施柔儿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随即恢复平静和娇媚。

    皇后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无耻之徒,不知礼节,不知自爱,岂配为我大齐妃嫔?死后也难以配的上社稷宗庙。

    哼,社稷宗庙,这样虚无的东西我要来何用?

    施柔儿眼中却浮现出一份轻蔑来,她一边高举酒壶,向玉杯之中缓缓注入美酒,一边轻声笑道:“大王可万万勿要将妾身与皇后娘娘相比较啊。娘娘高贵无比,岂是我等卑微女子所能企及的。”说着高举酒杯,柔声道:“大王还是勿要逼迫娘娘了,娘娘她其实也是明理之人,只要大王晓以大义……”

    “何为大义?”皇后似乎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多听一样,抬高声音,打断了施柔儿的话,“卑劣者逐臭之行,狼狈为奸。洁身自好者,便是刀斧加身,亦不能移其志于方寸。”

    耶律信顿时大怒,“如今局势使然,尔等竟敢不从?大齐早已经亡国了,这么说来,你们是想要殉国了?!那本王就成全你们,干脆全部赐死算了!”

    听见“死”字,皇后身后的诸妃不少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她们都还是绮年玉貌的少女,生来就是金尊玉贵,她们的道路注定应该是光鲜和荣华,她们的生活注定应该遍布绫罗和珠玉。血腥和杀戮距离她们遥远而虚幻,她们唯一需要担心的也许只不过是夫君宠爱的多和少,以及如何获得更盛的荣光。死亡这个词汇距离她们的生活是那样的遥远,如今残忍的现实却将她们所最不愿意面对的一切赤裸裸地摆在了她们的面前,如此突兀,让她们措手不及。

    施柔儿抬起头来,她用一种嘲讽和讥笑的眼光打量着不断瑟缩后退的诸妃。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皇后凄然一笑,道:“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说着她转过身去,眼神之中带着凄冷的决绝,她扫视着身后的妃嫔们,缓缓说道:“今日我大齐遭此大难,我等妇人之辈所能作者无他,不过是知礼守节而已。与其身遭贼辱,不如坦然赴死,绝不欢颜谄媚,坏了皇上和家族的名声。”

    众妃一个个脸上都有哀泣之色。却不敢与她的眼神对视。

    皇后不过凄然一笑,也不言语,辽军将领已经有人看出她的意图,连忙上前阻止,那些手还没有伸到她的身上,她的衣诀翻飞,人已经箭一般冲向身边的柱子。

    在胆小的妃嫔们的惊呼声中,血迹沿着光洁的额头流下,在天统元年正月的这个日子里,在这个冰雪交加的冬季,大齐皇后的生命随着那一抹嫣红的血迹飘逝了。

    凤仪宫之中华美依旧,她的主人却以这样惨烈而决绝的方式陨落了。

    施柔儿依然在平静地为耶律信斟酒,举止轻柔和缓,烟视媚行。

    苏谧正在将一块木炭扔进火炉,殷红的火焰升腾起来,透过跳动的火焰,她看见她的身影就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苏谧不禁有一瞬间的错觉,她是在冲向这一处火炉,而不是那冰冷的柱子。

    火苗猛地爆出一丝火星,随即湮灭。她听见小禄子在旁边提醒她的声音,“主……小连子,柴火加的太快了……”

    耶律信很是恼怒,下令将皇后的尸身丢弃在宫门口不得掩埋,以为齐宫妃嫔宫人的警戒。

    筵席重开,金樽飘香,又令场中的诸妃为众将端茶侍酒。

    众妃战战兢兢,犹豫不行,耶律信大怒,指着院中的皇后尸身问道,“哪一个再推诿不从,就干脆去与她作伴!”

    众妃虽然满怀愤恨,但是看到皇后丢弃在院子里的尸身,一个个浑身颤栗,不敢言语。

    终于,一个辽将按耐不住,伸手去拉住一个宫妃,那个宫妃尖叫了一声,被拉进了他的怀里,终究是不敢挣扎。随即,场中大乱,在一阵阵肆意放浪的笑声中,众将纷纷离席,将看中的妃嫔都拉扯到席上。

    诸妃都是年轻的女子,如何挣脱地了。一番僵持之后,少不得敢怒不敢言,含泪依从了。

    苏谧等十几个小太监低头在旁边负责端菜跑腿,没有任何人注意。

    日子就这样平安无事地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主子,小心着了凉。”小禄子刚刚从殿上伺候回来,走进了屋子,看到苏谧正出神地看向院子里,眼神也跟着投过去。

    看到皇后至今仍然遗弃在哪里的尸身,他也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雪片慢慢地变大了,鹅毛一般,从天上挥洒下来。四周白茫茫一片,外面守卫的士兵都因为受不住寒冷而跑下望台,窜到屋子里面去取暖了,四周没有一个人注意。

    一种自然而然地冲动让苏谧走了出去,厚密的大雪在她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伴着周围雪花落下的“沙沙”声,交织成一种异样的静谧。她来到皇后的身边,看着这个已经被雪掩盖了大半的女子。

    她的神情安宁而且决绝,额头上的血迹还没有擦净,但已经被浅浅的雪花所掩盖,红润洁白,璀璨清澈。

    看着那宛如朝露般的容颜,苏谧伸出手去,将她因为被拉扯拖拽而散乱开来的衣襟整理了起来。那覆了雪的金红色锦绣霓裳看起来比往昔的任何时候都更加耀眼璀璨,她是抱着这样坦然赴死的心意,所以特意穿上了这样的衣服吧……

    数步之遥的宫殿里,散乱的丝竹声,歌舞声,哄笑声,交错传来。

    凤仪宫热闹欢愉更盛往昔,而它真正的主人却在门前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溶化在这漫天雪花之中了。

    苏谧站起身来,她极目远望,天际暮色阴沉,乌云重重,只余下千万片的雪花闪烁着星子般的微光,飘洒游移在空中,亦沉寂弥漫在她的眸中。她寥落地站在这繁华却残破不堪的宫阙里,一种前所为由的清冷孤寂涌上心头。

第七卷 第八章 身陷重围

    苏谧端着酒菜走近殿门,宫殿里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紧接着一顿呵斥,“莫不是你们还以为这里是大齐的后宫,容得你们摆这娘娘的臭架子吗?!”

    苏谧抬头一看,是李贤妃,她身侧的那个辽军将领命令她用嘴去喂酒,李贤妃如何能从,免不了又是一阵拳脚打骂。

    李贤妃苦苦地哀求着,躲避着,白皙的脸蛋儿上五指的痕迹清晰可见,泪痕宛然。

    苏谧放下酒菜就同小禄子一起快步出了殿门,对殿中的一切视若无睹,她知道自己谁也救不了。

    宫殿里面传来施柔儿银铃一般的笑声,妩媚诱人。

    小禄子低声啐了一口,“这种女人,亏她还是圣上册封的玉嫔呢,皇上还曾经亲口称赞她‘皎皎如玉,美若凌波’呢。”

    苏谧淡然一笑。她并不讨厌施柔儿,她只是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在这个刀剑林立的乱世之中,对于女子来说,往往贞洁和生命无法共存。每一个人都会有不同的选择,皇后为了自己的尊严,为了夫君和国家的荣耀而选择自尽,她固然佩服,但是施柔儿选择为了活下去而尽力挣扎,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酒香漫漫,大殿里依然是笙歌艳舞不断,被召来的宫廷歌舞姬,罗袖轻挥,纤腰舒展。乍一看上去,大齐的凤仪殿里面一切还是就如同往昔一般富丽繁华,只是酒宴的主人换了一批,换成了更加喧哗吵闹的一群而已。

    苏谧和小禄子几人正端着新的美酒上殿,同时一个传令的士兵高举着公文,穿过层层的红罗阵式,踩过重重的胭脂流香,飞快地奔到主帅耶律信的席前。

    大殿之中歌舞依旧,耶律信在漫天的笙歌艳舞之中拆开公文。

    苏谧此时正站在他的身后,将刚刚送达的美酒斟入杯盏。

    耶律信漫不经心地看完公文,目光却带着一丝玩味地投向大殿里窘迫不堪的众妃。

    “莲妃是哪一个啊?”他转头看向施柔儿,轻笑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的苏谧没有丝毫的动摇,手中美酒持续不断地注入杯中。对面的小禄子却脸色微变,手禁不住一抖,杯盏碰撞的脆响传来。

    施柔儿轻巧地抬头扫了他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看向耶律信,嫣然一笑道:“大王是在问旧齐后宫中的第一美人儿莲妃娘娘吗?”

    “第一美人?”耶律信眼中一亮来了兴致,他伸手抬起施柔儿的下颌,调笑着问道,“难道说这个后宫之中还有比起我的施美人更加动人的绝色?”

    “大王太抬举柔儿了。”施柔儿嫣然一笑,微微一晃就挣脱了耶律信的束缚:“比起世间的庸脂俗粉来说,柔儿自信姿色尚可,但是比起这位宠冠后宫的莲妃娘娘来说,那可就是……”施柔儿掩口一笑:“真的上不了台面了。”

    耶律信眼中爆起亮光,却依然摇头道:“我却不信这个世上有这样的绝色。”

    “大王面前,柔儿如何敢撒谎啊,不信的话,大王可以问一下殿里的姐妹。这位莲妃娘娘在宫中可是宠冠六宫啊,自从她入宫为妃之后,齐帝就再也没有宠爱过任何一位殿中的姐妹,连柔儿入宫之后,也才不过是一夜的宠爱,齐帝就弃我如弊履,两相比较之下,大王难道还想象不出这位莲妃娘娘姿色如何?”

    殿中的诸将已经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施柔儿娇声软语,将这位传说之中的莲妃描述的天下无双,众人禁不住询问起身边宫妃。

    诸妃哪里能够反驳,免不了随口应承。一时之间,大殿之上满是赞美之声,只把苏谧夸赞地天上无双,地下难寻。

    苏谧斟酒完毕,安静地侍立在耶律信和施柔儿身后,听着殿中诸妃对自己层出不穷的赞美浮夸,心里头也不知道应该好笑,还是心酸。

    听到诸妃众口一词,耶律信兴趣倍增。连忙问道:“如今这个莲妃到哪里去了?不会是破城的时候死了吧?”他自然看出,殿中的妃子里面并没有莲妃在。

    辽军入宫之后,宫中也有十几名妃子身死,有的是如同皇后那般为保清白,以身殉国的,也有如同雯妃那样意外死于非命的。

    “据臣妾所知,莲妃并未身故。”施柔儿浅笑道,她看过辽人统计的妃嫔资料,作为战利品里面最珍贵的物件之一,大齐俘虏的和身死的后宫妃嫔都被详细地查问统计了一遍。其中都没有苏谧的名字。

    辽人来的那么快,在深远的后宫里,而且四门又被那个多事的皇后关闭了,根本不可能有人来得及逃出去。她一定还在这个宫廷里面,而且,既没有死,也没有落到辽人的手里。

    施柔儿只觉得心里头有一只小虫子在啃噬着她的心脏。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能够这样的幸运,她究竟藏在哪里?假装成了太监或者宫女?还是潜藏在隐秘的暗室夹壁里?

    她也应该是与她们同样的命运。施柔儿扫视着眼前那些在辽人怀中唯唯诺诺的妃嫔们,心底里一种嫉妒和恨意要将她逼入疯狂。

    站在她身后的苏谧苦涩地一笑,她当然知道施柔儿这样对耶律信夸赞自己美貌的目的。人在处于凄惨的境地的时候,往往也希望别人与自己是同样的凄惨。更何况,自己与她实在是有仇又有怨的。只怕沦落到辽人的手中,她的心中也是难过。只是,蝼蚁尚且贪生,谁愿意在这样绮年玉貌的锦绣年华面对死亡。既然没有坦然赴死的勇气,这样努力勉强让自己痛快的接受,也是一种活下去的方法。抑或者算是对齐泷,对大齐后宫的一种报复,一种讽刺。

    只是耶律信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自己来呢?苏谧的目光落到他手中持着的公文上。这封新送到的信里究竟说了什么?

    “那这个莲妃究竟去了哪里?难道还隐藏在宫中不成?”看到众妃都是哑口无言,耶律信又一遍疑惑道。

    “这个就难说了,”施柔儿笑道:“臣妾与她又没有交情,只知道莲妃没有身故,说起来,自从大王入宫之后,就未曾见到莲妃的身影呢?原本臣妾还以为,能够有幸与莲妃娘娘共同侍奉大王呢?”

    耶律信目光闪烁,他们兵马入宫迅速,全大齐后宫的妃嫔宫女几乎没有几个逃得出去的。他不相信一个娇弱的妃子能够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这样,只有可能是隐藏在这个深宫之中了。大齐立国百年,宫中各处宫室经过多次的扩建翻修,楼阁延绵,亭台复杂,辽军入宫尚短,如果隐藏的好的话,一时之间,倒真是难以察觉。

    听到诸妃赞不绝口,他越发兴致勃勃,随即抬头高声呼唤随从,就要下令详细搜查宫室,寻找这位传说之中的莲妃。

    施柔儿看着耶律信心痒难耐的表情,随即说道:“大王勿要着急,如今宫中哪一处地方不是在大王的威严之下?只要慢慢搜寻,必然可以寻到佳人。而且,臣妾还知道一条捷径呢?只怕用不找劳动各位将军费心,就可以找到莲妃的藏身之处了。”一边说着,闪烁难测的目光已经投向小禄子。

    苏谧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哦,柔儿有何妙计?赶紧说出来听听,有效的话,本王重重有赏。”耶律信立刻问道。

    施柔儿含了一抹清冷的笑容,缓缓说道:“莲妃再强,也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孤身一人如何能够隐藏地住呢?必然是有人与她同谋,才能够潜藏这许多时间。所以臣妾以为,只要拷问莲妃身边的心腹宫人,就可以知道她的去向了。”

    “言之有理。”耶律信笑道:“本王这就命人去将莲妃身边的宫人都寻来,一个个地拷问,不愁问不出实情来。”

    “大王无需费力,所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施柔儿侧头一派天真地笑道:“眼前这位小公公以前可就是莲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心腹啊。主子的去向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小禄子脸色一变,手中的酒壶一下子跌落在地上,“哐啷”一声,酒水四溅。

第七卷 第九章 蒙混过关

    感受到耶律信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小禄子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双目看向地面,竭力保持镇静。

    耶律信身后的侍卫走上前,在小禄子身后粗鲁地推了一把,推搡着他到耶律信的桌案前跪下。

    “既然是莲妃身边的亲信,你主子的下落可知晓?”耶律信问道。

    小禄子脸色发青,却强自压抑着紧张,摇了摇头。

    “这些莲妃身边的人都甚是忠心,只怕……”施柔儿在耶律信的耳边轻声说道。

    “嗯,”耶律信点了点头,就要叫外间的士兵来将小禄子拖下去严刑拷打。身后却忽然扬起一个声音,“大王,奴才知道莲妃娘娘的去向。”

    众人都向话音来源处看去。却见是一个站在耶律信身侧侍酒的小太监,面目寻常,只是颌下受了一处伤,贴着半块膏药。

    “你可真的知道莲妃的去向?”耶律信问道。

    看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苏谧连忙一溜儿小跑奔下高台,到小禄子的身边跪下,面向耶律信和施柔儿道:“回禀大王,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大王您啊。奴才以前也是采薇宫附近伺候的,所以知道一些。”

    “说来听听。真的有消息的话,自然少不了你的赏赐。”

    “谢大王的赏。”苏谧脸上现出狂喜的神色,谄笑着道:“奴才本来是采薇宫附近侍奉花木的,所以曾见亲眼看到莲妃娘娘带着贴身的宫女觅青向神武门城楼方向去了。大约是在大王的兵马入宫之前大概两个时辰左右吧。”

    施柔儿惊讶地问道:“她怎么会到城楼上去呢?她不过是个寻常的宫妃。”

    “这个……”苏谧脑海之中思索着应对的方法,口中说道:“这个……自从城池被围困之后,莲妃娘娘每天早晨都会去神武门城楼的,似乎是对战事颇为关注。”

    “确实如此。”小禄子也反应过来,连忙应和道。

    “她的胆量倒是够大。”施柔儿不咸不淡地说着,脸上却掠过一丝疑色。神武门城楼下去穿过广场前面就是宫门了,如果是在辽军刚入城的时候得到消息,确实还有一线生机。

    难道她真的有这样的好运气,竟然赶在辽军入城之前逃出去了?

    不可能,辽人来的太快,她不过是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有这份决断,孤身一个人……

    耶律信的目光投向座中的一个绿袍将领,此人是他的前锋将军,第一个率军入宫的。

    “大王,我军入宫的时候确实有几个宫人跑了出去,但都是宫门处负责看门打扫的杂役之流,不可能有宫妃才对。”那个绿袍将领见到耶律信的目光,连忙分辩道。

    耶律信冷冷地哼了一声,转头命令身边的侍从将采薇宫和当时神武门处侍奉的宫人都召来。

    苏谧心中暗暗着急,到底是因为什么,让耶律信这样大张旗鼓地寻找自己。难道仅仅是因为好色猎奇的心理?

    不一会儿,辽军士兵推搡着一群宫人走了进来。

    耶律信手一挥,大殿之上的歌舞立刻停止了,舞姬乐工退到殿侧。士兵押着七八个宫人上前。

    苏谧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去。

    有三四个她宫中的人,只是多半都是太监杂役和相貌寻常的宫女,一个个神情木呐憔悴。觅红等几个姿色出众的宫女都不知道何处去了。苏谧心中一黯,知道多半是遭遇不测了。

    耶律信询问起破城当日莲妃的去处,众人战战兢兢,岂敢不说实话?七嘴八舌,却把大体的脉络交待清楚了。

    “这么说来,莲妃确实是前去神武门城楼了。”耶律信沉吟了片刻,又问道:“她每天去城楼干什么?”

    苏谧宫中的人都哑然了,苏谧一向是由觅青贴身服侍,少近宫人。所以众人都难以回答。

    “这个……”一个神武门侍奉的小太监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莲妃娘娘一般都是站在那里向着城墙处远眺一会儿,似乎是查看战事的样子,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回宫……对了,奴才记起来了,临破城之前,莲妃娘娘是去找豫亲王了。

    “你说破城之前,她和那个豫亲王在一起?!”耶律信的神色郑重了起来。这个豫亲王是此次京城留守的指挥,让辽军吃了不少苦头的。耶律信本想入城之后就拿下他杀了示威,没有想到这几天搜遍了宫室王府,大齐的皇室贵族被他们收缴了不少,却独独没有找到这个位高权重的亲王。此时豫亲王这三个字也算是他心头小小的一根刺了。他早就下了旨意,命令全城加紧搜查,却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她去找豫亲王是为了什么?”施柔儿疑惑地问道。

    “莲妃娘娘这些天上城头的时候,经常见到豫亲王的,两人时常在一起不知道在谈论什么,对于主子的话,我们当奴才的也不敢偷听。”那个小太监原本是在城楼大殿门外侍奉的,想起了当日的情形,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部说了出来:“……就是破城的那一天,本来娘娘已经下了城楼的,但是又跑了回来,看模样很是匆忙,然后就跑进殿里找豫亲王去了。之后也不知道商量了什么,豫亲王叫外间待命的将军们进去,也不知道处理了什么事务……然后就是大王您的人马进了城。”

    “是啊,奴才也见到过两人并肩站在城头上。”另一个神武门的宫人也忙不迭地说道。

    施柔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原来莲妃娘娘早已经有了惜花护花之人。大王注定是有缘无份了。听说豫亲王虽然是皇室贵胄,但却是宫中难得一见的绝顶高手,能够带着佳人逃出宫去也不稀奇。”

    耶律信冷哼了一声,手中的文书不自觉地捏紧了。

    苏谧低头跪伏在殿中,心中暗叹了一声,破城之前她数次与齐皓商讨战事,确实有违宫规,落人闲话。只是,在这样国破家亡的关头,这些宫廷规矩早就被贬得一文不值了,顶多也只余下让施柔儿愤愤两句的价值而已。

    可是事情又牵扯到了齐皓身上,齐皓他身为监国亲王,破城之前总揽大齐京城的政务军略,身份至关重要,此事必然难以善了了。

    果然,听到牵扯到豫亲王齐皓,诸将神色也纷纷严谨了起来,又交替询问了几句,眼看再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了,耶律信又叫来了随身的侍从,命他们前去拷问宫门处俘获的侍卫宫人,寻找这两人的下落。

    之后此事就暂且搁下,挥手命苏谧他们这些奴才告退了。

    苏谧和小禄子两人齐齐在心里头抹了一把汗,堪堪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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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早晨,天色还是晦暗一片,苏谧和小禄子已经早早起来,拿着扫帚,负责将凤仪宫门前的积雪清扫干净。

    清扫到宫门一侧,苏谧的动作缓慢了下来。

    她的尸首已经被摆放在这里很久了,几乎化为了一座冰雪雕琢的玉像。苏谧蹲下去,小心的用手将她周围的积雪清空,她的手指拂过她的面容,指尖下感受到如同玉石般冰凉的触感,让苏谧的心情也悲凉了起来。

    “不忍心用这些东西触及她的身体吗?”忽然,苏谧的身后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看来,在这个宫里,她的威望还是不错的。”

    苏谧转过身,是施柔儿,她像是刚刚起床的样子,一身桃红色绣金线牡丹的琵琶襟长裙,发丝散乱,神情慵懒,衣襟松开,半掩着洁白的缎子抹胸,一件水貂皮斗篷斜斜地搭在身上,露出粉嫩白皙的脖颈,她似乎全然感受不到这深冬天气的寒冷,举止之间惹人遐想无限。

    此时她神色漠然地看着苏谧,然后目光转向下方皇后的尸身,神情半是怜悯,半是嘲讽。

    苏谧俯下身去,“奴才见过玉嫔娘娘。”这些宫妃虽然已经侍奉辽人,但是称呼却都没有改变,辽人也都不在乎这些,也许对他们来说,听着身边的奴才呼唤着怀中女人的旧封号,反而是另一种昭显自己征服功绩的方式。

    施柔儿没有理会苏谧的行礼,她径自走到皇后的尸首之前,凝神注视了一会儿,她忽然说道:“这个时候看起来,可真是干净啊。”

    苏谧摸不清楚她的意思,只好沉默不语。

    寒风吹过,施柔儿的斗篷翻飞鼓舞,她变瘦了之后反而多出了一种弱不禁风的媚态。

    “……我刚入宫的时候她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会帮助我,栽培我,然后我就相信了……那时候的我可真是蠢啊。后来……被人踩在脚底下,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没有一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地帮助另一个女人去接近自己的丈夫。如果她真的不得不这样干了,那么,她心里头对你的怨恨可能更深……”

    狂风呼啸而过,她的声音被淹没在风声里,断断续续听不分明。

    苏谧在她身后沉默地低着头,听她说起往事。

    王家栽培施柔儿入宫的计划她是知道的,她也知道王家这样做的缘由,只是……苏谧的目光投向皇后,她是那样的高傲,这种不得不听从家族安排,为自己夫君去安排别的宠妃的行为,怎么能够忍受的了呢?

    只怕,在她的心里头,施柔儿是比起自己来说更加刺痛难耐的一根刺吧。

    所以,她才会鼓动施柔儿用那样直接的手段来对付自己,未尝没有打着一箭三雕的主意。

    施柔儿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尚且摸不清这宫中繁华锦绣之下的波澜汹涌,尚且不知在这个宫里头,不可能有真正不变的盟友,有的不过是层层的利益纠葛,争斗不休。而经过了这短短的半年,她倒是真的明白了不少。

    只是……

    苏谧仰头看向天空,天边逐渐泛起淡淡的晨光,却仿佛连那光也是冷冷的,照射在遍地雪霜之上,反射着淡漠的银色,天地之间寒意越发浓重起来。

    这宫廷的雪一直没有停啊……

    寒风不断,将苏谧的发丝吹得散乱,她抬手将头发捋了捋。

    “你知道吗?”施柔儿忽然转头看着她,目光幽深,直透人心:“你方才捋头发的动作很像一个人。”

第七卷 第十章 金蝉脱壳

    平淡的声音恍如晴天霹雳。

    苏谧的心中悚然一惊。

    被她发现了吗?!这些细小的动作最容易暴露一个人的身份。

    苏谧脸上神色不变,抬头带着几分愕然地看着施柔儿,依然恭顺地问道:“娘娘,你是在说小的吗?”

    “你……原本是采薇宫的人?”沉默了片刻,施柔儿挑了挑眉,忽然问道。

    “不是,奴才原来是采薇宫东头梅园里伺候花木的洒扫宫人,采薇宫人手不足的时候也偶尔过去帮帮忙,禄公公,还有小冽子……不,冽总管他们都是知道的。”苏谧低头说道。

    施柔儿没有说话,她精细地打量着苏谧,睫毛轻轻颤抖。

    苏谧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不已。

    旭日初升,天色渐亮,一队巡逻的辽人士兵走过宫门前,鼓噪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

    “你们!”施柔儿忽然转过头,扬声呼唤住他们。

    苏谧的心跳快要停止了。

    带头的小队长快步跑了上来,谄笑着问道,“娘娘有什么吩咐?”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到施柔儿半掩的粉颈上。

    “你们……去把这具尸首安葬了吧。记得恭敬一些,这可是大齐的皇后呢。”施柔儿抬了抬下巴,向皇后的尸身微一示意,漫不经心地说道。

    苏谧吃了一惊,她忍不住抬头看着施柔儿。

    “可是……”那个小队长迟疑着说道。这个不是他们大王命令暴尸在这里以警告不听话的宫妃的吗?没有大王的命令,他们怎么敢擅自作主呢。

    “待会儿我会向大王解释的。”施柔儿不耐烦地说道。

    “……是。”犹豫了一会儿,小队长还是依言办理了。耶律信对施柔儿甚是宠爱,如今寻常的辽人将领都不敢违逆她的意思。

    当即指挥着手下去寻找大车,搬运尸首。

    苏谧和施柔儿两人并肩站在宫门处,看着皇后的尸首被抬上车驾。

    车驾渐行渐远,逐渐淡出了两人的视线。

    苏谧心中还在惊疑不定,忽然,身后传来施柔儿清冷淡漠的声音。“还不知道等我死了的时候,有没有人给我收殓呢?”

    苏谧忍不住转过头去,晨光初现,背着光,她只看到她的容颜一片晦涩,她仿佛是在笑着,只是那笑容也如同她的语调一般,清冷淡漠。

    没有等她细究,施柔儿已经转过身,漫步而去。

    寒风呼啸而过,雪花纷飞,很快就将她纤瘦的身形掩去了,只余下漫天满地尽皆银妆素裹。

    苏谧轻叹一声,她不能够再拖延下去了,在这个深宫每耽搁一天,身边的危机也就加重了一层。

    虽然她的容貌大变,而且又依靠银针改变了自己的嗓音,可是身形举止和一些细小的习惯都是无法改变的,一旦被人认出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如果……如果自己真的落入了辽人的手中,自己会如何选择呢?是像皇后那样的坦然赴死,还是如同施柔儿那样的婉转接受。

    这个问题忽然之间就倏地钻入了苏谧的脑海里,她的思路立刻陷入凝滞。

    算了,她摇了摇头,这些事情等真的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再发愁也不迟,只怕到时候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了,何苦这样早就开始忧心呢。

    大殿之中的筵席依然在持续,直到了傍晚时分,苏谧轮值结束,回到仆役休息的角屋,门口一个送火炭进来的杂役将车子停在了他们的门口,正在向旁边的库房里搬运着木炭。

    苏谧眼神之中掠过一丝兴奋的了然。她不动声色地走近,帮忙搬运起来。

    那个杂役靠近她的身边,眼看左右无人,低声说道,“二小姐,已经准备好了,后天刘老板他们过来,给辽军进献礼物,到时候……”他飞快地将制定的计划说出。

    苏谧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两人搬完木炭,丝毫不引人注目地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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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鹅毛般的大雪簌簌飘落,将宫殿楼阁点缀地银妆素裹,遍地的悲凉和凄惨的血泪似乎都被这漫天的大雪层层的掩盖了,看不出其中赤裸裸的血腥和残暴。

    苏谧和小禄子合力搬动着一座半人高的紫金盘龙香炉进了大殿。

    殿中依然是笙歌艳舞,酒肉欢宴,只是场中多出了一群陌生人。

    “……这不过是我们这些卑微之人的一点儿小小心意,我等早就慕大王的天威,大王的武艺神勇,天下无双,运筹帷幄,智勇双全,那一样不是如雷贯耳啊。可惜只恨地方隔得太远,行动不便,一直无缘天颜。日盼夜盼,如今可算是盼到大王驾临我们地方,岂能够不有所表示。”一个领头的中年人恭维地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长长的供奉礼单呈了上去。

    耶律信接过礼单看了一遍,甚是满意,说道:“你们几个倒也识趣,虽然我与别人有了协议,不得伤害你们,但如果你们齐人都是如同你刘老板这般识情知趣,我们也能减少很多无谓的麻烦。”

    苏谧立刻明白,这个说话的中年人就是刘泉了。眼前殿中的这一批人自然都是齐京之中的大商家,大富豪,如今前来辽军营中表示供奉归附来了。

    “是、是、是。”刘泉忙不迭地说道:“大王天威难测,我等其实早就想要过来参见孝敬大王了,只是一直不知道大王的意思,如今知道大王是这般的平易近人,实乃真英雄也……”说着竖起大拇指夸赞不停。

    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也是一阵阿谀奉承,恭维话滔滔不绝,殿中的将领都已经喝得半醉,听了他们的话更是醺醺然如饮醇酒。耶律信把手一挥,笑道:“你们不必担心,只要老老实实地为我们辽军效力,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们。何况,本王还与人早有协议呢。”

    苏谧和小禄子把香炉抬上前去,放置在宫殿的角落上,苏谧趁机抬头看了周围一眼。

    刘泉他们总共来了七八个人,言谈之间似乎都是京城各大商号的领头人物。居中的刘泉生的圆脸微胖,笑容可掬,一脸的富态,左侧站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面容苍老,察觉到苏谧的眼神向这边投来,他看似无意地向苏谧看去,眼睛泛起几分奇异的琥珀色光芒。

    是齐皓!

    苏谧立刻认出。她竭力压抑着狂跳不已的心脏,低下头去,与小禄子一起,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这一场简单的召见结束了,刘泉一行人走了出来。

    门口是一溜儿的大车,这些是刘泉他们带来孝敬辽人的礼物,都是珍贵的金玉珠宝,锦绣珍玩,堆积如山。

    几个侍立在车边的小厮见到自己的老爷出来,知道事情完成了。立刻开始动手将礼物搬到辽军指定的地方。

    快要搬完的时候,一个小厮忽然脚底滑了一下,一跤摔到了地上,手里头抱着的大箱子掉了下来,不巧正砸在他的腿上,立时一声惨叫。

    旁边的几个辽军看的哄笑起来。

    那个小厮正是刘泉带来的人,他顿时感到大跌面子,气冲冲地走上去,狠狠地踢了那个小厮一脚,“这个不成气候的蠢货,万一把大王的东西摔坏了,你就是有十条命也赔不起。还不赶紧起来干活,装什么死啊!”

    那个小厮挣扎了一下,爬了一半却又跌倒了,呻吟不止,看来腿是伤着了。站在一旁的苏谧连忙上前,替他搬起了那个箱子,向库房走去。

    刘泉又狠狠地踹了那个小厮一脚,然后骂骂咧咧地拎着他的耳朵把他一脚踹到车上。

    东西虽多,也终究有搬完的时候。东西搬完了之后,车架都是要赶回去的。

    这一次,刘泉他们每一个人都只带了一个小厮,负责赶车和搬运,现在刘泉的小厮跌断了腿,斜倚在车上呲牙咧嘴,呻吟呼痛不止,眼看是指望不上了,他的车驾自然就没有人赶了。

    刘泉面有难色地看着那台大车,难道要他一个体面光鲜的大老板亲自下手去做这些粗使小厮做的活计吗?刘泉忍不住心头火起,又狠狠地扇了车上的小厮一巴掌,喝骂到:“还敢在这里叫唤?没有用处的东西,难道要老爷我来赶车伺候你吗?!”

    几个同来的商号老板也是束手无策,几人呆立了一会儿,刘泉左右一看,忽然灵机一动的样子,连忙一溜儿小跑,走近旁边一个看守的辽军,满脸谄笑着说道:“军爷,您看,小人带来的这个笨手笨脚的蠢货摔断了腿,如今这车驾……”他搓着手问道:“能不能麻烦军爷派个人跟我去一趟,谢谢您老了。”趁机从怀里摸出一个重重的口袋塞进了那个辽军的手中。

    那个辽军掂了掂钱袋,重量和其中传出的响声都让他满意,当即不在意地一挥手,笑道:“刘老板客气了。”他看了看四周,顺手指着距离最近那个小太监喝道:“你还不快去帮刘老板的忙,愣着干什么?”

    苏谧立刻听话地走到车旁。

    这样细微的小插曲没有任何人起疑,也没有任何人来阻止,这个宫里头无论缺什么也不会缺几个小太监。

    苏谧走近车驾,忍不住回头向小禄子看去,小禄子安慰地冲她一笑。苏谧明白,此刻的大齐皇宫,想要把所有的人都救出去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像眼前这样一个简单的局,就已经是调动了宫外的各种势力,精心安排,才能够这样自然而然地将她救出去。好在小禄子人伶俐,看如今的局势暂且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苏谧强迫自己放下心去,极力保持着镇定。她坐到那个不幸断腿的小厮旁边,在刘泉的吆喝声中,驱赶着车子向前走去。

    苏谧以前也曾经试着赶过一两次车子,都是小时候玩闹而已。此时她紧握着鞭子,在身边小厮的低声提点下,倒也似模似样。

    走近宫门的时候,看到守门的辽军,刘泉伶俐地上前解释,手中的银子也没有停下,几个守门的辽军被他孝敬地颇为满意,对这位识情知趣的刘老板没有丝毫为难,爽快地放一行人等出了宫廷。

第七卷 第十一章 银针过穴

    听见朱红色的沉重宫门在自己的身后关闭,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苏谧这才意识到,自己终于有惊无险地走出了这个宫廷。

    刘泉跳下车向旁边的同伴打着招呼,拱手辞别众人,说话之间,车驾已经迅速地拐过一道弯,进了旁边的巷子。

    苏谧觉得自己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一阵风吹过,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这一场戏演下来,虽然她不是主角,却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件尚且带着余温的衣服当头落下,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抬起头去,是齐皓,他正关切地看着她。

    把身上的外套给她之后,齐皓顺势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赶车鞭子:“先交给我吧。”

    苏谧心中一暖,忍不住欣慰地一笑,想要将手中的鞭子松开,手却不停使唤,立刻意识到刚刚因为极度颤栗的紧张和入骨侵肌的寒冷,使得她的手都僵硬了。

    齐泷察觉到苏谧的异样,他上前握住她的手。

    感觉到灼热的温度覆盖在自己的手上,苏谧的双手很快就恢复了知觉。

    与众人打完招呼的刘泉拐了进来,苏谧带着几分无措地将手迅速地抽出来,车子交到了齐皓的手上。

    共同出来的商人早都已经各自归家散去了,只余下刘泉和齐皓以及车子上呲牙咧嘴的那个小厮,他正是东来楼的小伙计。眼看已经出了辽军的注意范围,他早已收起了那副伪装的可怜相,转头向苏谧恭敬地问道:“二小姐,您没有事吧?劳驾您干这种辛苦活了。”他正是葛澄明留在这里的势力的接头人。

    “我没事,不用担心,倒是这一次害得小许你吃苦头了。”这个年轻人名叫许帧,是苏谧父亲的旧部,她自然是熟悉的。

    “一点儿小伤而已,不受点儿伤瞒不过那群蛮子。”许帧满不在乎地笑道:“沙场里面受过的比这重的伤多的是,我们这些粗人也不觉得痛,小姐不用在意。”

    苏谧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刘泉正色敛襟行了一礼,道:“苏谧在这里多谢刘老板了。”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啊,这岂不是折杀小人了?”刘泉手足无措地还礼道:“说起来,是小人要谢谢娘娘才对呢。要不是娘娘让我前去献上银两投效倪源,如今我刘泉早就是家破人亡了。”

    苏谧暗道一声惭愧,当时她是不知道倪源会谋反的。她让刘泉前去讨好倪源一方面是希望能够保住刘绮烟的孩子,算是为这个深宫里面真心待她的少女尽一份心吧。另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势力着想,她手中从葛澄明那里接手过来的势力主要就是经营商旅酒楼一类的行业,与作为京城商家里面龙头的刘泉结交自然是有利无害。

    可是机缘巧合,刘绮烟没有保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反而有了这样的效果。

    当时的她,虽然对倪源的评价极高,可是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气魄和野心,能够将整个大齐,整个天下都玩转与掌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不过,这些话现在自然是没有必要说了。

    “……辽军入城之后,富豪的商人豪门无一不受到抢掠洗劫,唯有我们这些日常与倪源走得近一些的商家略微好一些。”刘泉继续说道,然后他摇了摇头,脸上现出惨不忍睹的神色:“唉,我们这些平民人家都尚且如此了,像王家、吴家那样的权贵豪门更加是……”

    苏谧一阵黯淡,这些日子她留在殿中服侍,那些辽军将领自夸功劳的话语时不时地也会传入她的耳中。不外乎是今日劫掠了多少富户,明天要去搜刮哪里的店家,要不就是又抓住了什么皇室宗亲,掳获了多少美女,或者又将昔日抗辽将领的家人屠戮殆尽……

    大齐为了政权的统一,彻底断绝谋反的可能,所以并不实行皇室分封制,宗室贵族以及勋贵亲眷大都是聚居在京城里面,如今却被辽军一网打尽了。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豪门贵族,如今正是辽军抢掠的重点,沦为这群强盗口中最肥美的膏腴。

    刘泉仰望着天空,双目隐隐含泪,说道:“原本我还可惜我那孩子终究是没有福气的。可是刚刚进宫里头走了一遭,看到宫里头的那些娘娘们如今……唉,这个孩子就这么去了反而是有福气的了……”

    苏谧在旁边听得一阵悲凉。想到宫中那些勾心斗角,费尽心机的女子们,无论她们的手段是如何的精彩老练,计谋是如何的缜密周到,都是一张张蛛网,再细密,再晶莹,也敌不过一阵狂风暴雨的摧残。

    她们或者纯良,或者跋扈,或者骄横,或者懦弱,可是如今的遭遇又有什么分别?

    她们有些为了贞洁而选择自裁,有些不堪受辱而被折磨至死,有些强颜欢笑,服侍着毁家灭国的敌人,祸福旦夕,轮回无常。谁又知道,自己明天是不是还能够笑得出来,是不是还能够活的下去。

    刘绮烟的死亡,如果按照时间来算的话,确实正是时候。她的墓葬正结束在破城的前一天,见证了这个后宫之中最后的辉煌。

    可是自己心爱的女儿就这样去了,她的父亲该是怎样的心情呢?而那些如今正在宫中苦苦挣扎求存的宫妃们,还有她们的家人……

    眼看事情已经成功,几人稍谈了片刻,刘泉就告辞而去,自行返家了。苏谧三人驾着马车,向京城北边的朱雀大街奔去。

    苏谧还记得自己上一次出宫前往寒山寺的时候,所见到的这座城市的生机与活力。可是如今一路走来,原本繁华兴盛的大齐京城寂寥凄凉地恍如死城,街上几乎没有一个行人,日常的商店酒楼都将大门关闭紧锁。路上时不时可以看见原本门户精美富丽的富豪人家一副被劫掠过后的凄惨景象。甚至有不少家店铺都可以看出被大火烧过的痕迹,门前还有着暗红色血迹,怵目惊心。

    几人坐在车上,齐皓赶着车驾,迅速地穿过几道民宅,一转身进了一道小巷,停在一栋带着几分破败的后门前,这里正是葛澄明他们在齐京的大本营,东来楼的后门。

    早有安排在这里的人接应了出来。苏谧至此才长呼出一口气,她终于安全了。

    齐皓轻车熟路地带着苏谧进了楼。

    刚进了院子,一个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冲了出来,“娘娘,”她惊喜地喊道:“娘娘,您可算是逃出来了,担心死奴婢了。”一边止不住地眼泪流下来。

    竟然是觅青,苏谧也是欢喜之情雀跃难抑。她原本还一直担心当时辽军来的太快,觅青没有来得及跑出去呢。刚刚问过许帧才知道她是平安地逃出来了。

    她怀里的小婴儿就是齐泷那个还没有来得及起名字的儿子,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见到了苏谧,一点儿也不怕生,胖嘟嘟的小手向外伸出,

    苏谧心里头一阵怜惜,伸手从觅青的怀里将他抱了过来,轻轻摇动着,小婴儿在她的怀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苏谧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抱着怀里的孩子,看着身边的同伴,她终于确信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已经彻底过去了。这些天以来长期绷紧的身与心都在这一刻完全的放松下来。

    “你们这些天怎么过的?出宫门的时候没有遇见辽人吧?”觅青带着苏谧进了早已安排好的卧室,两人禁不住开始说起别后的情形。

    离别不过只有十几天,一切却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娘娘您不知道啊,多亏了娘娘您催促奴婢赶紧走,奴婢才能够跑的出去。”觅青擦了一把眼泪,展颜笑道:“跑到半路上,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辽人破城了!后来,喊的人越来越多,当时有离得近的几个反应快的太监和宫女也开始向宫门那里跑去。刚刚到了宫门,宫门处的守卫还不让我们走,打算问奴婢要出宫腰牌呢,奴婢正不知道怎么分辩。可是往这边跑的宫人越来越多,拉扯混乱了好大一阵子,侍卫们还在把我们往里赶,就听见远处一阵巨响,随即就看见一队黑鸦鸦的骑兵向这一边冲过来,凶神恶煞一般。当时宫门的那些侍卫都傻眼了。大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啊腰牌啊,都一拥而出了,奴婢也混杂在人群里,一起跑了出去。好在那些辽人急着向宫里头冲,我们这些已经跑出去的只要不是迎面向着他们冲过去的,也没有人阻止追赶……”

    提起当日的情形,觅青依然心有余悸,她算是离宫最早的那些人之一了,整个大齐的后宫,也只有他们跑了出去。

    苏谧神色一黯,也是事情凑巧,偏偏就在那一天,皇后为了安全起见,下令将宫中的四门都锁了起来。不然,逃出去的宫人也许还能够多一些。

    “……出宫之后我就来到了这里,一路上也还算平安吧,就是打听地方花了不少时间,奴婢又偏偏不认识路,结果直到后半夜了才赶到。”觅青庆幸地说着。她们自从离开卫国进入京城之后,就一直呆在宫里头,对于宫外的诸般建筑景致,不过是日常听那些生长在京城的女子闲暇谈论,而知道一二罢了。完全是纸上谈兵,一出了宫门简直连东西南北都分辨不清楚,觅青能够在一天之内找到这里,已经是万幸了。

    苏谧点了点头,觅青说的虽然简单,但是在兵荒马乱的破城当日,一个孤身的女孩子奔波了一天一夜,路上的艰难恐惧可想而知,只怕比留在宫中的自己更甚。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虽然辽人还是在城中横行乱窜,虽然她们还是在敌人的势力范围之内,但是她们终究是暂时安全了的。比较起如今陷落在宫中的那些妃嫔宫女,她们的生活无疑是天堂一样了。

    “这些日子你们过的如何?”苏谧笑道。

    “奴婢没有什么,到了这里之后,许爷他们也很照顾的。”提起许帧来,觅青的脸上浮起一抹嫣红,娇羞无限,小声咳嗽了一下,又略带尴尬地继续说道“只是娘娘在宫里头受苦了。”

    苏谧看在眼里,再联想起在路上她向许帧问起觅青是否安全到达时的情形,心里头一阵温馨,看来觅青是与许帧两相有意了。在这样战火连天、酷寒难耐的时候,这份感情分外来之不易,让人心头浮现出无限希望来。

    觅青一直跟随在自己的身边也是辛苦了,她将来能够有个好归宿,她也放心。

    两人正说到齐皓带着孩子过来时候的情形,被觅青安放在床上的孩子似乎是醒了过来,挣扎了一下手脚,开始哭泣起来。

    苏谧连忙起身走到床边,抱起他轻轻摇晃安慰,可是半天都不见效果。孩子好像是正在受什么痛苦一样,不停地哭泣着。

    “这是怎么了?”苏谧转头向觅青问道。

    “奴婢也不清楚。”觅青在她身边焦急地说道:“自从小皇子被王爷抱来之后,一直都是奴婢在照料,每一天的这个时辰,都会这样哭叫不止。只是过上小半个时辰就好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许爷还专门趁夜出去找了医师过来诊治,可是都看不出什么来。只说是婴儿体弱受了些风寒,如今开了补身的药材慢慢调养着。”

    苏谧的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她将孩子放到床上,掀开覆在身上的被褥。

    婴儿的体表什么都看不出来,苏谧迟疑了片刻,伸手在婴儿的腹部数处按压了几下,婴儿的哭声猛地拔高,尖叫一样地哭泣起来。

    苏谧悚然一惊,她又潜心仔细检查了一遍,终于忍不住勃然变色。

    到底是谁干的?!

    记得上一次在绮烟那里见到的时候,孩子虽然因为早产有些柔弱,但是身体还算健康,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样。看孩子现在的身体,应该是被人用内家手法截断了阴跷、阳跷二脉。这二脉在人体之内有濡养眼目、司眼睑开合和肢体举止之能。一个数月大小的婴儿遭受到这样的重创,是绝对活不过一年半载的。

    是谁?!好歹毒的手法。

    辽人?他们对这个孩子是欲杀之而后快,可是没有必要也没有耐心用这样麻烦的手法,直接一刀下去一切就都了断了,干净利落。

    倪贵妃?如果她要害这个孩子,又何必冒着那样的危险去救他呢?

    难道是齐皓?!

    苏谧的心里一阵发凉,大齐的皇室宗亲几乎被辽人一网打尽,直系皇族里面,几乎就数齐皓身份地位最高了。如果再没有了这个孩子……

    苏谧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不,不一定是他。”苏谧咬住牙摇了摇头,他是知道自己的医术的,应该不会做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情。可是除了他还有谁?在一个婴儿身上下这样重的截脉手法却没有立即至死,而且外表又看不出丝毫端倪,必然是绝顶的高手才能够办到……

    “娘娘,娘娘……”看到苏谧的脸色不好,觅青担忧地轻声呼唤道:“小殿下这是怎么了?”

    自己主子的医术她是知道的,看苏谧神色郑重,只怕小皇子是真的患上什么重疾了。

    被觅青的话唤回心神,苏谧定了定神,刚刚她探查过孩子的伤势,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只怕这个孩子活不过一年半载就要暴毙了。就算是她现在施针救治,也只有四五成的把握,而且就算是救过来,恐怕日后也难以活过成年……想到这里,苏谧只觉得一阵心如刀绞,她强自定下心神,对觅青吩咐道:“你去外面看着,如果有人来找我,就说我在沐浴更衣,暂且回避。”

    觅青依言出去放风了。

    苏谧从怀中摸出玉匣子,打开来,这些小巧重要的物件是她依身傍命的根本,在离宫的时候就收拾了起来随身带着。

    四周一片寂静,苏谧脑中盘旋思考一阵子,终于敲定了施针方法,她将孩子平放在床上,聚精会神,捻起一根银针,向他几处要穴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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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节到了,祝大家中秋快乐,月圆人也团圆,o(∩_∩)o...哈哈

第七卷 第十二章 冰释前嫌

    齐皓登上东来楼的二楼,此时因为破城的关系,城中的酒楼早就纷纷关闭了,东来楼也不例外,如今空荡荡的大厅里面,只有苏谧一个人的身影站在窗口,临风而立。

    齐皓走上前去,站到窗户的另一边,两人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是坐在这旁边,”沉默了一阵子之后,齐皓开口道:“那时候我就发现,从这个窗口向外望去,景色特别的美。”

    “有哪一点美呢?”苏谧淡淡地说道,像是疑问,又像是感慨。

    “从这里向外看去,正好可以俯瞰到几乎大齐皇城的全貌,”齐皓移动了几步,双手支撑在窗台上,极目远望,苏谧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从声音里听出一种张扬的豪气来。

    她禁不住向那个方向看去。大齐的京城依山而建,地势北高南低,东来楼地处京城北部,所以地形拔高,从这里往下看去,可以看到很远的景色,其中就包括大齐的皇宫。

    只是因为隔得太远了,那些富丽奢华的建筑物都变成了小盒子一样的大小,又被层层的大雪所覆盖,素裹其上的银装使得它巍峨的气象不见了,却凭空多出一种宛如琼楼玉宇般的圣洁,使人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充满了一种缥缈如同仙境的错觉。哪里能够想得到如今那里面是一片凄凉的景象呢。

    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如今还躺在床上的那个孩子,苏谧的心情焦躁起来。

    一阵寒风吹过,窗户上悬挂着的风铃轻轻晃动,伴着风,扬起又落下,发出有韵致的清脆响动,齐皓此时的身影无端的显得高大而坚定,苏谧从一侧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

    她的眉头猛地一挑,终于按耐不住道:“当人俯瞰着什么的时候,总是会有一种把这些东西踩在了脚底下的错觉,这样的错觉对于现实来说没有丝毫的用处,反而能够让人生出自大骄纵的情绪来。”她的语调忽然转冷:“原来豫亲王殿下也会喜欢这样的自我陶醉。”

    听了她的话,齐皓怔住了,他转过头盯着苏谧看了一会儿,忽然笑着摇了摇头:“今天你可真是严厉啊。”

    苏谧带着几分恼火地瞪了他一眼,继而回转过头去,没有说话。

    “我确实是喜欢这样俯瞰着那里的感觉,”齐皓淡笑着说道:“姑且将这个算是一种自我陶醉吧。而你说的把它踩在了脚底下的错觉也没有错,也许我心中一直渴望着的就是能够有这样的一天。”

    “你也想要那个位子吗?”说的是疑问句,但是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难道真的是他?想到这个疑惑,苏谧觉得心脏骤然收紧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压抑和沉痛涌上来。

    “对于那个位子,任何一个有皇室血脉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地抱有幻想和渴望吧。”齐皓坦诚地说道,“只是,我天生比别人多了一些障碍而已。”说到这个,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起来。

    “因为你的眼睛吗。”苏谧用平淡的语调指出事实来。

    齐皓是个庶出的皇子,而且没有了母亲,虽然不知道他一半胡族血统的谣传是真是假,但是他的母亲出身卑微总是事实,这样,他也就没有了强有力的外戚的支持。但是这些其实都不成问题,真的追究起来,如今坐在宝座上的齐泷何尝不是这样的身世。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带着明确的胡人血统的标志,否则,依照他皇长子的身份,当初太后必然会选择收养他而不是后来的齐泷了。

    真的是那样的话,以他的才华,成就和地位必然远胜于现在吧。毕竟如今他亲王的地位都是完全凭借一点一滴的功劳挣来的。

    “是啊,以前,大齐最注重血统和门第的高门贵阀都不会支持我,而以后,有了这一次的辽军入侵,吃足了胡人苦头的大齐民众更加不会喜欢一个胡人血统的皇子登上皇位了。”齐皓嘲讽地说道,脸上显出一种不易察觉的苦涩。

    他真的有一半胡人血脉?!苏谧有几分惊异于他刚刚话语里面透漏出来的信息。她抬头看着那两点晶莹淡漠如同琥珀珠玉一般的色彩。冬日难得一见的温润的阳光映照入房间,窗帘上轻纱的起伏使得光线时而阻断,时而通畅,光与影,交替出现在齐皓的脸上,过快的交错变幻使得那苦涩的神情也随之缥缈起来。

    苏谧微微皱眉,她目光定定地凝视着他,良久才低下头轻声问道:“那个皇位就是那么的重要,让世间这么多的人都前仆后继,不惜一切代价去换取。”如今的倪源也是,为了天下,宁愿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丢在群狼环伺、危机四伏的宫廷里。

    听到苏谧的话,齐皓没有否定,他转头看向窗外,神色之间有着瞬间的迷茫:“也许,是我从小在那里受到的教导,就已经让我习惯于宫廷,每一个生长在那里的人都希望把它征服,彻底地、真正地将它踩在脚底下。我受到的教导,让我这样的渴望,而我以前的经历,更加地让我这样的渴望。”他的神情有几分恍惚,却有更多的坚决和明确。

    苏谧没有说话,齐皓原本在宫里头受到的冷遇她也有所耳闻,尤其是先帝宫妃众多,子女也是极多的。

    其实前朝如此,后宫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半响之后,齐皓回过头来看着她问道:“你不也是吗?”转而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改口道:“或者,你是希望它毁灭。这样说起来,如今,你的心愿已经达成了,虽然不是你亲自动手,但是你已经亲眼见证,也算是一种报仇了。”

    “我不是……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景象的。”苏谧艰难地出声说道,她的神色黯淡下来,声音带着难掩的苦涩,她以为自己的良心早就彻底喂狗了,可是她还是会感到同情和心痛。

    虽然隔得这样的遥远,那里的一切都已经看不清楚了,可是在宫中的所有一切却都已经深深地刻入脑海,让她无法挣脱。

    她一生经历的两次破城,每一次都带给她难以承受的痛苦和伤害。

    第一次她失去了自己最珍视的一切,她生不如死,而第二次,她感受到的伤痛,丝毫不逊于第一次。为什么这样的苦难要不断重复的在她的眼前上演呢?

    “心软了?”齐皓看着苏谧的神情,眸中闪过复杂异样的光芒,淡淡地说道。

    “如今京城和宫廷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你就没有丝毫的同情,何况……”苏谧叹道,何况,她与那些人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不会,”齐皓冷漠地说道:“我没有兴趣去管无关紧要的人的生死,。更何况,那些人,不过是一群曾经看不起我,侮辱过我,伤害过我的人呢?”

    苏谧一阵默然。她无法说齐皓是自私或者冷漠,乱世之中,每一个人似乎都是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区别只是在于,齐皓坦率地把事情说出来而已。

    齐皓转过头来,笑道:“可能宫里头养成的人都是这样没心没肺,你终究是在父母的关爱之中长大的,所以……”齐皓看着她说道:“即使有仇恨,也没有这样的狠毒。”

    “……所以,即使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婴儿,如果可能阻挡你的去路,你也会毫不犹豫地下手除掉。”苏谧忽然走近窗口,看着窗外萧瑟的冬季景致,转过话题问道。

    “……你在说什么?一个婴儿?”齐皓怔了怔,然后哑然失笑问道。

    苏谧抬头看着他的双眼,那琥珀色的双眸里面满是自信和骄傲。

    不是他!苏谧心中忽然涌出这个念头,不是他,他有属于他的骄傲,不会屑于这样干的,尤其是在这个孩子还没有直接威胁到他的时候。

    “婴儿,”略一思索,齐皓就明白了苏谧所指的,他惊异地问道:“你是说那个孩子?他怎么了?”

    “那个孩子……”苏谧犹豫了一下,她斟酌着用词,觉得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上次我发现他被人用内力截断了阴跷、阳跷二脉。”

    “原来如此,难怪……”齐皓微微一扬眉,脸上露出深思之色,继而问道:“还能有救吗?”

    “还好。”苏谧言词模糊地说道。昨天她的施针是成功了,但是诊治地太晚,也只是暂且缓解了孩子的病情而已,孩子体内的经脉终究是受到损伤了,能够活多久,全看日后的调养以及运气了。

    “你在怀疑是我下的手?”齐皓语气肯定地问道,转而有点自嘲地说道:“原来我在你的心里头就是这么心狠手辣的印象。”

    “也不是,”苏谧有几分着急地否定着,她也难以说清楚,抬起头,却看见齐皓含笑的双眸,他像是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他。

    他没有生气。

    “我确实没有下手,如今局势不明,这个孩子对我没有任何妨碍,而且一旦动了手脚,必然瞒不过你的医术,我又何必凭空去作恶人呢?”齐皓淡淡地说道。

    苏谧点点头,她心里的一个结终于是解开了,齐皓确实没有理由现在动手。

    “不过,如果以后他真的阻挡了我的去路,说不定我真的会下手杀他。”齐皓忽然冷冷地笑着说道。

    苏谧一怔,复又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神深邃,瞳眸幽暗难测。在那样的眼神之下,话语似乎也难辨真假起来。

    苏谧却心头一松,忽然笑了,“你不会。”她摇头道,“你不会这么做的,如果你连一个小婴儿的威胁都惧怕,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俯瞰着整个大齐的宫廷呢?”

    他的道路岂是一个婴儿所能够阻挡的了的?

    刚刚确实是她小觑了他。

    齐皓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一阵微风吹过,卷着几点细小的雪粒漂了进来,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窗外。

    “又下雪了。”无意中钻入室内的雪花在不经意的飞舞着,盘旋着,有一片正贴在苏谧的脸颊上。她禁不住从窗口探出身去,丝丝点点的雪花贴近她的肌肤,让冰凉的感觉一直钻到人的心里去。

    “今年冬天,大齐的京城似乎格外的寒冷。”齐皓站在她的身后,轻声叹息着。

    又想起来时路上见到的一路惨状,苏谧缩回了身子,说道:“尤其是那些富贵人家,只怕如今……”

    “这样没什么不好的,”齐皓满不在乎地笑道:“辽军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些大肥鱼上,自然不会去打捞那些小虾米。对于大齐的平民百姓来说,倒是一件好事情。那些豪门贵阀平时靠着搜刮百姓们生活,国难当头的时候,自然也就应该比平民百姓承受更多的折磨。”

    “你这是什么理论啊。”苏谧禁不住轻笑道:“你的王府呢?难道没有遭受抢劫,还能够说得这么振振有词?”

    “我的王府向来贫寒的紧,醇酒美人,金银珠宝都没有。辽人去了也是失望而归。”齐皓满不在乎地笑道。他的势力原本就是属于暗处的居多,最不引人注目。

    辽人入城,虽然兵荒马乱,但其实并没有受多少损伤。苏谧手中的也一样。

    “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你说辽人会在京城里盘踞多久呢?”苏谧轻叹一声。

    “请神容易送神难,辽人是一群贪婪的豺狼,这一次如果填不饱胃口是不会走的。”齐皓的语调轻松,苏谧却能够听出其中不经意的沉重。

    虽然不知道倪源与辽人之间制定的协议内容如何,但是以倪源的野心,是绝对不会慷慨大方到把大齐的京城割让给辽人的。而辽人这一次也必定有自己的盘算,得陇望蜀本就是人之常情。而且苏谧在宫中的那些日子里,大殿之上服侍的时候,听到耶律信和众辽军将领谈论起来,虽然未曾明说,但是言谈之间占据京城,然后以此为根据向外扩大战果的野心却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说他们真的会乖乖地遵从和倪源的约定简直是在白日做梦。日后必定是有更大规模的战争了。

    这时候,觅青上来了,看了一眼齐皓,转头对着苏谧说道:“小姐,下面许爷要找您商量事情呢。”到了宫外,谨慎起见,觅青不敢再称呼苏谧娘娘,就照着许帧他们一样的称呼。

    “知道了。”苏谧点点头说道,一边转身向楼下走去。

    齐皓停留在窗畔没有跟随。

    苏谧手中的力量是从属于南陈旧卫的派系,齐皓终究还是大齐的亲王,如今虽然迫于局势,双方不得不暂且放下芥蒂,谋求合作,但是对于彼此的内部秘密,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对于这一点,两人之间心照不宣。这些天虽然没有看到齐皓有任何的举动,但是苏谧也很清楚,他必然已经在暗中联络他自己手中的力量了。

    “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吗?”苏谧一边向后院走去,一边问道。这些日子以来,觅青已经与这里的人混的很熟了。而且她原本就是卫人,所以诸般事务也并没有隐瞒她。

    “奴婢也不清楚,只是隐约听到好像是辽军又下了什么命令,近期又要要全城搜查了。”

    苏谧轻叹了一声,她们抵达东来楼的这些天以来,辽军在京城日渐站稳了脚跟,搜查变得越发的严密起来。

第七卷 第十三章 且辞帝阙

    见到了许帧才知道,这一次辽军搜查的主要的目标就是大齐的皇室宗亲。

    辽人刚刚破城的时候就直逼皇宫,而京城之中诸多亲王郡王的府邸一时之间无法兼顾,使得有很多宗室趁乱逃出府邸,潜藏在城中。此次辽军的搜索队伍预备将整个齐京分成数十个领域地界,又将各条要道都封锁起来,带兵挨家挨户地搜索,同时在整个京城里面贴出告示来,胆敢藏匿齐国皇族者杀无赦,而告发者有重赏。

    好在许帧他们作为谍报组织,本来就擅长暗线潜伏,这次辽人的搜查虽然严密,一时之间也危及不到东来楼的头上。

    但是在不知道辽军第几次的搜索之后,齐皓也忍不住叹息道:“如今,我们呆在城里终究是不安全,必须想办法逃出城外去才行。每天这样时刻警惕,真让人担心说不定马上就要有辽军杀进来,把我们一网打尽,拉到菜市口去就地砍了。”

    “那是你,”苏谧笑道:“和尊贵的王爷比较起来,我一个小太监当然是微不足道。”

    两人隐藏在东来楼已经快两个月了,在这两个月之中,辽人的统治越发牢固,经过数次的反复搜查,无数在破城的时候及时地藏匿起的皇室血脉被搜出,城中一片紧张。这些天苏谧脸上的面具都不敢摘下,辽人随时都有可能突破房门闯进来强行搜查。齐皓有武功在身,搜查的士兵之中又没有什么出色的高手,倒是可以及时地躲开。但是长久下来,这样也不是办法。

    “有这样漂亮的小太监辽军岂能够放过。”齐皓伸了个懒腰,长笑一声说道。

    苏谧脸上一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原本以为,辽人入京之后千头万绪,事务杂乱,想不到他们的搜查这样严密周全。必然是想要斩草除根,为日后的统治拔除障碍了。”齐皓继续说道。

    苏谧也点头说道:“已经吃到嘴里的肉,谁都不会乖乖地吐出来。”尤其是这样一块肥肉,又是掉在这样一匹饿狼的嘴里。如今辽军全城搜索皇室贵族,又在全城征集民夫,加固城头,修筑工事,想要长期占据城池的野心是昭然若揭了。

    “我们被困在城里,城外乃至天下的局势全然不知,这样下去,不过是任人摆布的份儿。”齐皓头疼地说道。辽军入城之后,城外铁桶般的围困自然是解除了,但是辽人在城门处设下重重关卡,巡逻警戒、谨慎小心,与城外的联络依然极其不方便。

    这一段时间里面,大齐的京城里谣言迭起,尤其是那些关于倪源在南部前线已经攻破了南陈国都的消息,更是传得甚嚣尘上,但却连具体是陈帝开城投降,还是倪源早就在城中买通了内奸引为外援,暗中开城放齐军进入,谣言都是模棱两可,说不清楚。

    不过这些谣言却给大齐京城的民众带来了无穷的希望,仿佛齐泷和倪源一旦攻破南陈的京城,就已经大功告成,随时就会挥军北上,就如同对付南陈的兵马一样,将这些欺压凌虐他们的辽人杀的片甲不留。因此,虽然辽军威压极重,统管又严,这些细碎的谣言还是如同开春时候的野草一样,迅速地在人民的心里头播下点点绿意。

    恐怕京城的百姓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拥护并且渴望着自己的帝王。

    如果他们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倪源翻天覆地的阴谋,会怎么想呢?

    “虽然倪源是想要借着辽军的手来替他清扫道路,但是耶律信是这么乖乖地听人摆布的人吗?到时候想要夺回京城,将来又要有一场恶战了。”苏谧忍不住说道。

    “倪源不会料不到这一点,必定早就安排好后招了。就像上一次,将齐京之中所有粮草都烧尽的肯定是他的人无疑了。”齐皓叹息道。他在破城的时候就命令手下去将库房之中储存的粮草尽数焚毁,可是,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辽军的粮草不继一直是他们的致命伤,上一次辽军来袭的时候,就是就是因为粮草不足而不得不在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含恨撤退。京城之中粮草储备丰盛,足够全城百姓两三年的用度,辽军占据了齐京,自然是不用再担忧粮草的问题了。倪源怎么肯任由事态这样的发展,使自己失去钳制辽人的杀手锏呢,所以派人留在城中,干脆将粮草一把火烧个干净。

    此举堪称一举两得,一来,辽军的补给就完全掐在他的手上了,多了一条和辽人将条件的资本。二来,辽军为了征粮,只剩下抢劫的老路子了,一旦劫掠百姓,必然要与京城,以及附近的村镇城池结仇。

    等到他率领着大军从南朝回来,到时候民心所向,万众归心。

    现在想起来,倪源是早就算好了每一步。

    “究竟还有什么是他想不到的呢?”虽然是敌人,齐皓的心中也忍不住升起敬佩之情来。

    “别忘了这一次的辽军可是他引来的,这可是不争的事实。一旦被京城的百姓知道这些,只怕后果也是难以预料。”倪源想要让自己民心所向,但是暗中勾结辽人却是不争的事实,此时百姓尚且不知道他的阴谋。

    “是他引来的没有错,可是有谁能够证明呢?如今谣言纷起,就算我们现在把这条消息散播出去,也不过是被百姓们当成谣言之一罢了。”齐皓摇头说道。

    苏谧默然了,辽军入城两个月了,京城之中早已经是谣言纷起,什么辽人有神仙相助,而大齐连年征战,天怒人怨,导致天脉断绝;什么居禹关守将叛国投敌,勾结辽人入关;有人指天发誓说齐泷已经攻陷南陈,率军北上了;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齐泷已经阵亡在南陈的战场上,大齐是注定要亡国了;还有人说诚亲王根本没有死,他诈死击败了齐泷,马上就要挥师北上了,……就连关于齐皓本人的谣言,都有叛国归降,死于乱军,潜逃出城等十余种,让人听得哑口无言。

    各种形形色色、自相矛盾的谣言都在京城百姓无尽的恐慌和混乱之中被炮制出来,也许人越是处于恐惧和无奈之中,人们越发地容易相信这些无中生有的东西。

    其实仔细推敲起来,这些日子谣言纷起,未尝没有倪源暗中留下人在京城推波助澜的功劳。

    “而且只要他平定了天下,到时候史书上怎么说还不都是他一言而决。只要编造说边关之侧有一条山间暗道之类的消息在民间传诵即可。反正居禹关到墉州一带都是山脉连绵,地势险峻。辽人从其中找到通道也说的通。”齐皓嘲讽地一笑。

    苏谧也轻叹了一口气,民众都是善于遗忘的,对于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英雄,他们会自然而然地渴望为他开脱。

    “所以说,在这个乱世,什么民心都是虚的,只有军队才是最重要的。”齐皓的语气像是在感慨,但是这种刻意的感慨,却让人深深感到其中的郑重和狠历:“如今我们留在城里,什么都干不了,与城外也完全失去了联系,甚至连倪源的兵马如今到了哪里都不知道,必须出城去。”

    “可是如今辽国封锁严密,整个齐京之中都是许进不许出,如何能够出城呢?”

    “这么大的城头,难道辽军还能够每时每刻守住不成吗?只要留心查看,不愁找不到时机。”齐皓自信地一笑,向苏谧说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

    苏谧犹豫了一下,齐皓会在今天谈起这个话题,必然是有了十足的离城把握了。她是否要一起走呢?留在京城依仗她手中的实力还是能够保证安全的,但是困守在高高的城墙里面,与外界的联系凝滞迟缓地厉害,她心中极度的担忧陈冽以及葛澄明温弦他们。

    而且……

    这个天下,终究还是要离开京城才能够把握转机!

    她抬头看着齐皓,展颜笑道:“好。”

    ※※※※※※※※※※※※※※※※※※※※※※※※※※※※※※※※※※

    寒冬的夜晚,没有人喜欢在外面挨冻受凉,就算是辽军铁骑之中军令森严,执法如山,也禁不住有所懈怠。何况已经入城这么多日子,经过几次狠狠的教训之后,京城里也没有人胆敢不长眼色地反抗他们了。

    几个负责守城查看的辽军士兵躲在避风的垛口后头,一边跺着脚,一边小声议论着,

    “不是说这中原的天气又好又暖和吗?怎么这几天跟我们草原上一样的冷啊。”

    “可不是吗?这城头上风特别狠,站到墙头上都快要把人吹跑了。”

    “最见鬼的是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又要下雪了。”众人抬头看向天空,星星点点的雪粒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从天上飘落。

    “妈的,移剌那小子不就是凭着他小舅子在执法队里头吗,如今就能够抱着女人在屋里头快活,我们却要在这里喝西北风。”一个士兵小声抱怨了一句。此话一出,几个士兵都忍不住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座城楼小屋,里面隐约传来男人的哄笑声,间或夹杂着女子尖细的嗓音。

    几个士兵齐齐咽了口唾沫。

    “都说这中原的妞儿生的水灵,这句话倒是不错,别的就不用说了,光是屋里的那个小妞儿,可真是叫人看着就想流口水啊。”那个士兵望着灯火通明的小屋,馋涎欲滴地说到。

    “呸,没见识的,”另一个士兵啐了一口唾沫,带着几分卖弄的神情说道:“你们是没有见过真正水灵的,你可不知道啊,最漂亮的都在皇宫里面,早都被各位将军们分了,恐怕你们连见上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呢。”

    “皇宫里头美女多我们也是知道的,我们见不到,难到你就有机会亲眼见识了。”另一个士兵不屑地说道。

    “怎么没见过。”那个士兵得意地笑了起来:“别忘了,上一次,我可是跟着我们头儿去宫里复命去了。嘿,可是被领进了大殿里头的啊。别的不说了,就说我们大王身边的那个吧,我的娘啊,我就看见了一眼……”

    几个士兵都紧张地看着他,瞪大了眼睛等着他说下去。

    那个辽军憋了好一阵子,才憋出一句:“……反正就是好看啊!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啊,要是能让她陪我一夜,嘿嘿,简直让我短命十年也成啊。”

    “真有你说的这么神!”

    “怎么没有?难道我还会说瞎话不成,不是最漂亮的能够陪在我们大王身边吗?”

    “不过上一次我还听说宫里头还在搜查一个更漂亮的……”

    几个辽军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

    话题扯到了女人身上,几人谈论地更加入神,声音也逐渐变大了。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正从他们头顶的城楼墙上跃过。

    夜色低迷,趁着夜色,齐皓带着苏谧在城头上潜身奔行了一段时间,两人已经到了两处城楼的中间。

    齐皓警惕地查看着四周的动静,守卫如今都集中在城楼上的避风处,寒冬的天气没有任何人向着这边注意。

    今年的齐京,天气格外的冷,都已经三月份了,竟然又下起雪来,大雪纷纷扬扬,整个齐京都格外的凄冷难耐。巡视城墙的辽军士兵匆匆地从城头上走过,就一溜儿小跑回了避风的屋子。

    眼看周围没有了辽人的耳目,齐皓没有时间迟疑,他飞快地悬挂起钩镰,将长长的绳索抛了下去。

    双手紧了紧绳索,他纵身从城头上跳下,无声无息地顺着绳索爬了下去。苏谧伏在他的背上,走到一半,看着他熟练的身手,忍不住在他的耳边低声笑道:“动作这样的娴熟,真怀疑你以前是不是作过贼呢。”

    带着淡淡暖香的气息在齐皓的耳边萦绕,宛如玉兰花般宁静剔透,齐皓觉得心头一热。

    “这不是正在做贼吗?”他忍不住笑道:“还是个采花贼,如今战利品就在身后呢。”

    “哈哈,说什么呢?没有丝毫的正经。”苏谧忍不住好笑地伸手捶了他一拳。

    如今前路茫茫,大雪纷飞,可是身下紧贴的身体却是温暖而坚实,让苏谧一阵安心,也许天地之间都是冰雪交加,但是却还有这样一份温暖让她可以去信赖,去依靠。

    齐皓已经顺着钩索爬到了城下。

    苏谧仰头看去,黝黑巨石堆砌而成的城墙高耸入云,几乎接着天际。从这样贴近的角度向上望去,那城墙好像是要压下来一般充满了着深重的魄力。被这样的城墙所紧紧圈起的像是一个看不到边际,也看不到希望的深渊。

    自己终于从这个牢笼之中脱离出来了,她忽然恍惚地想到。她踏入这个城池是在两年前的初春,那是一个让她的生活彻底改变的春天,而在两年之后,一个同样寒冷的初春,她又离开了这座城市。

    这两年的时光,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长,似乎发生了很多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苏谧转过头,身后的那一方,冷月寒夜,大雪迷蒙,清冷的月光挥洒在洁白地近乎刺眼的雪地上,泛起朦胧的光辉,让人看着看着,只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天地之间似乎只余下一片雪色。长路漫漫,飘雪纷飞,苍茫无措。

    墙里和墙外,截然是两个世界了。

    齐皓没有闲着,将手中的绳索一抖,钩镰从城墙上飞了下来,他伸手接住,塞进怀里。

    “在看什么?”齐皓回过身来看着她,打断了她的沉思,他笑道:“我们快走吧,一会儿,过来巡查的辽军就要经过了。”

    说着,他拉住苏谧的手。

    让人安心的温暖和力度从两人紧握着的双手处传来。苏谧点了点头,至少,她现在还不是孤单一个人。

    两人拉着手,伴着茫茫的月色踏雪而去。

    第七卷:红尘尽处玉碎花折(完)

第八卷金戈铁马·乱世浮光 第一章 浮生偷闲

    宁静平和的春日午后,阳光细碎的斑影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山间的细风吹过枝头,树叶沙沙作响,地面上的光影也随之富有韵律地跃动起来。

    一间幽静的竹舍里,苏谧正闲适地坐在桌前,将手指搭在一个衣着朴素、圆脸细眉的中年妇人手腕上,片刻之后,她笑道:“裴嫂子没有什么大碍,想必是前几天吃了火气太旺的东西,以至气血不顺。我开几味消毒去火的药材就好。”

    听了苏谧的话,那个中年妇人放下心来,连声称道:“这就好,这就好,我可算是放心了。真是多亏顾家妹子了。”

    转而又抱怨起罪魁祸首的夫君来,“我就说嘛,上一次逮来的那只劳什子的野鸡,生得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只鸡的,天下哪有那种颜色的鸡啊?我们家的那口子偏偏新鲜劲儿上来了,让我收拾起来下了锅,味道是好,可如今竟然有了这样的祸害,早知道宁愿放了的好,也算是积德行善了。说起来也奇了,偏偏他身体壮实,一点儿事情都没有的,只有我肚子疼了好几天,真是遭罪啊。”她絮絮叨叨地说着。

    苏谧笑了笑说道:“倒不是裴家大哥身体壮实,只不过因为他是男子,这些天性极热的东西吃了并不伤身,反而有强身健体之效,嫂子是女子,体质偏阴,食了这等大热之物,淤积难散,不利于血,所以有些不适。”

    那裴家嫂子听得一愣一愣地,半响,方笑道:“你们读书人的这些话都文绉绉的,我一个山野村妇,啥也听不懂,唉,还是你们城里的人厉害啊。不仅模样生的好,本事也大,像你们家的那位相公吧,看上去,又斯文,又秀气,本来大家都以为必定是一位读书作诗的秀才公子,谁知道,跟着大伙儿入了山林,老天爷啊!那第一天打的猎物简直比我们十几天的都多……”

    大齐京城的西北边是延绵不断的低山丘陵,苏谧和齐皓两人眼下落脚的地方就是这里山地附近的一个小村子,距离京城快马要差不多一天的路程。

    村庄地处深山老林之中,极为隐蔽,而且全村只有几十户人家,土地贫瘠,平常都是靠着入山打猎为生。

    几十户人家生活虽然清苦,但是相处地和睦融洽,宛如一家人。因为贫寒,平时除了衙门司役隔些日子前来征税之外,平常的亲戚走动都很少见,几乎是与世隔绝了。就是每月的集市,猎户们会下山去将打来的东西拿去卖掉,顺便添些家中使用的日常用品。

    山中虽然消息闭塞,但是也知道辽军破城的事情,齐皓和苏谧对外声称是京城人士,因为前些日子远行探亲,破城的时候不在城里,故而有幸逃过了一劫。如今有家不能回,只好暂且在附近的山村里面觅地居住,等待时机再说。

    山野村民纯朴热诚,苏谧和齐皓两人皆是生的神仙一般的人物,更是让人平生亲近羡慕之意。两人就暂且在这里居住了下来。

    只是此时听到裴家嫂子口中不停地说着“夫君”“娘子”这样的称呼,苏谧心下尴尬,脸上不自觉地浮出一抹嫣红,只好勉强笑道:“让裴嫂子见笑了。”

    “哪里是见笑,该是见识了才对,这样的本事,这样的人材,”裴家嫂子叹道:“说实话,我这一辈子还真从来没有见过像顾家妹子你这样标志的人物,简直是天上的仙女一样了,也只有像你家的那位相公那般的人材,方可以与你相配啊。”

    苏谧客气地笑了笑,她在这里与齐皓伪装成夫妻,被人这样提起,总觉得有一种尴尬。

    就在说话之间,苏谧已经提起毛笔,在纸上挥洒起来,几来就已经把药方写完了。

    此时如果有人看到了这张药方,恐怕免不了要大吃一惊,那药方上,她写的竟然不是字,赫然是几幅栩栩如生的图画。

    这些山里的猎户人家,大多都是不识字的,苏谧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给他们开出药方的时候,那位拿药方的老伯连方子都拿倒了,她就立刻意识到这样不妥,而且,山林平民,生活贫寒,交通不便,哪里能够及时地到山下的药铺里面去抓药啊。

    她灵机一动,就想到了如今的这个主意。

    村子背靠大山,山中就有不少天生的药材草木。于是她索性在纸上将那些药草的模样特征描画下来,再仔细交待他们药材可能生长的地方环境,让那些猎户人家按图索骥即可。一来二去,收效倒也不小。

    那一天,齐皓回来看到她别具一格的药方,忍不住笑道:“如今医生都如你这般多才多艺,也就不必靠着采药治病为生了。”

    她笔墨功夫出众,几去,各种草药都描绘地栩栩如生,精灵透析。

    苏谧拿起纸来,吹干了墨迹,递到了裴嫂子的手中。

    那裴家嫂子千恩万谢地接过来,一边说道:“真是多亏顾家妹妹了。”一边要拿出银钱来。

    苏谧连忙阻止,她和齐皓两人这一次出逃,准备周到,身上带的银票黄金自然不在少数,足够两个人生活了。这些山中猎户生活清苦,银钱得来不易,当然不能再索要了。

    “裴大哥上一次帮我们干的活儿我还没有谢过您呢,就不必见外了。何况,我又没有提供药材,还是要靠裴大哥前去山里辛苦一番。”

    裴嫂子见到苏谧推辞的坚决,也就不再客气,告辞而去。

    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眼看今天下午已经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了,苏谧站起身来,空闲无聊,索性向房子后面漫步散心而去。

    两人居住在这个山间已经两个多月了,如今大齐的北方早已春暖花开,生机遍布。

    他们暂且居住的是一间坐落在村子西头的竹舍,三间小屋子并一个篱笆圈起的小院子,虽然简陋却别有一种简朴雅致的民家风味。

    大齐这些年来连年征战,在各地征兵甚多,户口减少,像是这个山间的小村庄,也有数处无主的空房,按照民间习俗,这样的房子都是归属于村子所共有的,村中人颇为大方,反正也是空着,就借居给这对新到的年轻夫妻了。

    房子后面是一片小竹林,再往南是一处从山间流淌而下的小溪,幽静娴雅,苏谧极是喜欢。

    午后的阳光透过斑斑的树叶投射下来,抬头望去,天气甚好,深深浅浅的白云堆积在一碧如洗的蓝天上,晚春的阳光已经开始明地耀眼,但是山里的气候依然清爽舒适。偶尔吹过身边的细风带着山间特有的幽幽凉意,沁人心脾。

    身边森森的竹木尽皆浓翠如流水般,脚下兰草丛生,婉转流过林边的溪流如泻玉流珠,泠然作声,放眼处一派清风习习,绿意幽幽的景致。难怪古人常说“溪边绿竹偏碧,松下秋风倍清。”

    比较起宫廷里静心点缀布置的景物格局,这样自然生长的树木和溪流更加显得生机勃勃,惹人喜爱。

    苏谧漫步林中,心绪禁不住飘飞到两个月之前,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

    一开始,对于山间自食其力的生活,两人简直是束手无策,齐皓贵为亲王,从来都是锦衣玉食,虽然比较起那些尸位素餐的皇族贵戚来说,豫亲王殿下可谓行事独立,多才多艺,但是在这些细微的生活小事上,也向来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儿,从来没有自己动手的时候。苏谧亦是出身高门贵阀,在义父家中的时候,家人照顾地无微不至,从来没有过独自生活的机会,进了宫中,更是不用说了,就算是当过一段时间的宫女,收拾的也是宫殿锦绣,铺床叠被。干些家务尚可,却没有白手起家的经验。

    尤其是,两人都不会做饭!

    所以,最开始的生活简直是一塌糊涂,闹出了不少的笑话。幸好有附近的村民帮衬着,才慢慢习惯起来。

    苏谧现在每每想起那时候两人出的丑,还会忍不住发笑,心底里又会有一种甜意弥漫上来。

    虽然两人就算是什么事情都不做,也不会缺少衣食,但是日常每天都空闲无事也是一种折磨,两人总要找点事情来干。

    日子稳定了以后,齐皓开始跟随众人进山打猎,

    居住了不到半个月,村中一位长老家的孙子得了急病,正是午夜时分,全村的人都束手无策,恰逢其会的苏谧帮上了大忙,几针下去,濒死的孩子就回转过来。全村上下立刻对这对年轻的夫妻另眼相看了,虽然之前,齐皓打猎时候的武艺就已经让他们大吃一惊了。

    于是,闲暇的时候,苏谧就在竹舍中开馆行医,两人的“夫妻生活”倒也过的似模似样。

    苏谧渡步走到溪流边,清澈的水流蔓延在山石之上,顺着低伏的地势向西边流去,间或有一片两片的花瓣漂浮于水上,顺着水流漂移远去,给明澈见底的溪水增添了几分动感的秀色。

    苏谧将手伸进水里,感受着水流所带来的清爽怡人的快感,嘴角禁不住浮起愉悦安心的微笑。

    顽皮心起,眼看左右都无人,干脆把鞋袜都一并除了,下到水中,任清冽的水流抚过纤巧的双足。

    站的累了,她又寻了一处洁净圆滑的岩石坐下,深吸一口山间特有的清爽空气,惬意地闭上双眸……

    难怪古人常说偷得浮生半日闲。

    正在静心享受着这份浮生难得的静好,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扑簌扑簌”像是什么鸟儿落到了地上的声音,打断了她悠闲宁适的美梦。

    苏谧轻叹一声,睁开双眸,站起身来。

    两个月以来,如果不是有这个声音在时不时地提醒着她,这惬意悠闲到极致的日子几乎让苏谧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份,忘记了过去的生活,就融化在这一片花开花落自无声的宁静祥和里了。

    终究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回过身去,快步走进了竹林,一只洁白的信鸽正停留在竹舍的后门口,探头探脑地向着四周看去,偶尔“咕咕”叫唤两声,拍拍羽翼。

    苏谧抱起它,取出附着在脚上的密信,展了开来。

第八卷 第二章 门掩黄昏(求月票^_^)

    消息很短,只有寥寥几句话而已,但其中的意思却让苏谧惊喜难抑。

    葛先生和温弦已经启程开始返回北方了!

    脱离了大齐京城那高深城墙的束缚,苏谧与外界势力的联络自然畅通无阻。早已经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南陈的京城在三月末就已经被倪源所破,但是战事却并未完结。倪源的这一仗功绩虽然辉煌,战果却不甚满意。尤其是南陈的摄政太子被忠心的部将拥护着,突围出了京城,更是给倪源下一步的征伐留下了极大的隐患。

    仔细想想现在的时局真让人忍不住心生感慨,北齐和南陈,这天下两大强国的京城都落入了敌军的手中,而帝王却同样脱身在外,谋求着复国反攻的时机。

    如今南陈太子退守南部的詹冶一带,据说前不久,就在詹冶举行了登基大典,继位称帝,尊落入齐军手中的南陈帝王为太上皇。

    新帝继位之后,立即发布光复檄文,号召南陈各地的勤王势力汇聚兵马,同时又联络南方的山野部族,重新纠集力量,准备反扑京城。

    而倪源率军入城之后,一直忙于整顿京城事务,安抚民众,一时之间也腾不开手,无力南下。只好放任南陈新帝召集各方势力,厉兵秣马。

    如今南方的局势暂且陷入僵持。

    记得上一次苏谧接到葛澄明的飞鸽传书,说他即将入朝拜见南陈的新帝,共谋对策,不知道事情成了没有。这一次诚亲王的突然去世使得葛澄明也受了很大打击。不得不在南方滞留了很长时间,处理一些事务。

    苏谧又看了看消息出发的日期,计算着两人在路上的日子,正在思索着,却听见外面一阵大嗓门的呼喊声传来。

    苏谧抬起头来,隔着敞开的大门远远看去,是他们的邻居裴顺正从山间道上回来。

    听到他的声音,裴家嫂子赶紧迎了出去,“你不是说赶集之后晚上要去妹妹和妹夫家里探望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别提了,哪里还有什么集市啊,我上午那会儿是去了集市,却发现集市早就都散了。”裴顺摆摆手,垂头丧气地说道。

    “啊,好好的怎么就散了?”裴嫂吃惊地问道。

    “还不都是因为京城里面的那些蛮子,如今他们四处烧杀抢掠,比山里的野狼还凶,哪里还有人敢把东西摆在集市上啊?”裴顺叹气说道,“原本不是都呆在城里头不出来的吗?如今倒好,四处抢,弄得我们乡下的集市都不敢开了。”他今天本来带着猎物前去山下的集市交易的,却白跑了一趟。

    “唉,这些天杀的蛮子,真是作孽啊!”裴嫂忍不住恨恨地道,忽然又注意到裴顺的两手空空,禁不住变了脸色,惊惶地问道:“那你带去的货物呢?莫不是也被抢了?没有伤着人吧?”一边拉住夫君的手上下打量。裴顺出门的时候带了不少的野味山珍前去贩卖。

    “我没有伤着,不用担心了。”裴顺摇了摇头说道:“我见到集市散了,就索性直接去了妹子家,谁知道……唉,别提多惨了。”

    苏谧记得以前听裴嫂提起过,裴顺的妹妹嫁到了京城附近务农的村子里,日子过的颇为殷实富裕。

    “怎么了?!妹妹家不是被抢了吧?”裴嫂关切紧张地问道。

    “可不是吗,那群天杀的辽军,都抢光了,存粮一颗都不剩,家里饿得都揭不开锅了。好在地里头的种子早就种下了,都已经抽出绿芽了。本来妹妹说就先用这些充充饥,偏偏妹夫他倔地很,死也不允许家里人动这些苗子。”

    “幸好我今天过去一趟,就把那些本来想要卖的猎物都留下了,让他们暂且度日。再晚上两三天,恐怕真要饿死人了。听说附近的庄子都遭了殃。稍微有不愿意的,提起刀来就要杀人。妹夫他们村里头就被杀了十几个,十几条人命啊!而且东西也都被抢光了,以后还怎么活啊。恐怕以后……唉,真是还不如一刀杀了痛快呢。”

    “不是说那些辽军都是呆在城里不出来的吗?城里头那么多的金银珠宝,咋还要跑到我们乡下来抢啊。”裴嫂惊恐地说道:“他爹,你说会不会抢到我们这里来啊?”

    “我们这么穷的村子,他们是看不上眼的吧……”裴顺的声音渐渐远去。两人已经走得远了。

    苏谧在屋里听到这些话,心中忍不住一黯,辽军开始行动了,这也是预料之中,前些日子天气严寒,行军不便,如今春暖花开,正是抢掠搜集粮草的最好时机。

    南方的战事尚且没有完结,倪源并没有与辽军翻脸,墉州的线路必然是通畅的,如果单说军队的补给粮草的话,辽军应该不会缺乏,如今却要四处抢掠,看来是想要尽快储备起更多的粮草,为将来形势有变作准备。

    当初京城里的那一把大火,手段虽然高明,但却不仅害得京城里的百姓,连同这些周围乡野山村里的百姓,日子都要艰苦了。

    正在思量之间,“吱丫”一声推门的响动传来,苏谧抬头一看,是齐皓回来了。

    他一身洁净简单的粗布衣裳,为了行动方便,袖子挽了起来,完全就是寻常山中猎户的打扮,却依然掩不去高贵优雅的气质,不再穿文士长衫,儒雅之中的那份英武更加昭显无遗,只是手里头还提着两只兔子的耳朵,偏偏那两只兔子都还没有死,用力地蹬着腿,有点儿破坏了形象。

    “在想什么呢?”齐皓将手中的兔子拎进了屋子,随口问道。

    “在想……难怪最近村子里面的小姑娘都喜欢从我们的门前走过呢。”打量着齐皓俊逸出众的面容,苏谧心中泛起顽皮之意,调笑道。

    “难道村子里面的小伙子不喜欢从我们门前经过吗?”齐皓打趣地反驳道。

    苏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今天没有什么事情吧?”齐皓问道:“刚刚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也没有什么。”苏谧说道,一边将刚刚从裴顺那里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齐皓点头沉思了片刻,说道:“这都是无法避免的,辽军必然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京城,将来还不知道要有怎样的大战呢。如今京城里的粮草储备绝对不超过三个月,这还是将城中各家富户贵族搜刮一空的成果。依我看,就算是墉州的道路保持通畅,以倪源的老奸巨猾,也不会允许他们储备起足够的粮草,只有从周围的地方掠夺了。”

    苏谧并没有问他这样准确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这些日子两人虽然身处山野之间,但是与外界的联系不断,不仅苏谧,齐皓在京城也有着隐藏的势力,自然有他的情报来源。

    苏谧接过他手中的小兔子,问道:“你今天怎么逮了这两只小东西回来?”

    “别的东西又不会弄,我又有什么办法。”齐皓叹气道:“只有这几只兔子,做起来还简单一些。”齐皓猎到的当然远远不止这些,但是其余的猎物,两人也用不到,就干脆送给村中的人家了。

    听到齐皓隐含“幽怨”的语气,苏谧忍不住“噗哧”一笑。

    她想起两人第一次试着做鸡吃的时候,弄到鸡毛漫天乱飞,苏谧被那只鸡啄了好几下,连齐皓这位绝顶高手都狠狠地挨了一击,最后还是请隔壁的裴嫂过来帮忙,才把那只鸡搞定了。

    之后齐皓就再也不敢打任何需要拔毛才能够吃的动物回来了。山间的野鸡野雉们也算是逃过一劫。

    “今天我来吧,”齐皓笑道:“就烤着吃好了。”他好歹有些平时打猎烧烤的经验,一只兔子还能够对付得来。

    “嗯。”苏谧点了点头,转身去后院去拿蔬菜和炭火。

    刚进了院子,又看到一只鸽子飞了进来。

    她走上前,那只鸽子温驯柔顺地“咕咕”叫了两声,任她拾进手里。

    房里正在对付兔子的齐皓也听见了声音,扬声问道:“谁的?”

    苏谧看了看鸽子脚上布条的颜色,果然是银灰色的,于是笑道:“是你的。”

    说着,把鸽子拿进了屋子。

    齐皓接过来,抽出其中的信笺看了起来。

    两人眼下都是以飞鸽与外界的组织联系,鸽子又看不出容貌,只有以鸽子脚上布条的颜色来区分是谁的信息了。

    齐皓的视线在纸条上飞快地扫过,看到后来,顿了一顿,忍不住抬头看了苏谧一眼,却又立即低下头,眸中闪过异样的神采,幽深难测。

    苏谧有几分惊异,问道:“什么消息?”难道是与她有关的。

    齐皓笑了笑,“没有什么,不过是那些老消息,辽人又在京城开始大搜查了。”说着将手中的纸条用内力揉碎了。

    苏谧看着飘飞散落的碎纸片,没有说什么,凭着直觉,她知道齐皓必然是有事情隐瞒着她,虽然她也明白,两人身边都各自有着自己的势力,就算能够完全地信赖对方,也不会将自己的全部家底和秘密都暴露出来,但是心底里还是有一种郁闷升起。

    “我先去拿菜了。”苏谧勉强笑道,转身出了屋子。

    齐皓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晚饭餐桌上的气氛带着几分沉闷,齐皓夹了一块兔肉放到苏谧的碗中。

    苏谧夹起来,闷闷地咬了一口,带着香气的兔肉口感柔韧鲜嫩,烤地恰到好处。

    “怎么样?我的手艺比较起你的来强的多吧。”齐皓笑道。

    “还行吧。”苏谧不置可否地说道。齐皓的话对她来说又是一个小小的刺激,几个月的乡村生活,她的厨艺竟然连眼前的这个男子都不如,真让人气闷,起步的时候明明都是一样的,难道是自己天生不擅长这些吗?

    “这盘菜炒地有进步啊。”齐皓夹了两筷子青菜,仔细咀嚼了几口,嘴角不觉浮起轻快的微笑。

    听到他的话,苏谧却郁闷地瞪了他一眼,伸手也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

    好咸啊!

    不过……真的是有很大进步了,至少,这一次只不过是咸了点而已,不像以前……

    随即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煮饭的时候,苏谧的嘴角禁不住向上扬起,真是委屈大齐的亲王吃那样的东西了。

    “如今由我这个大齐唯一的亲王来给你做饭夹菜,感觉如何?”齐皓又夹了一块烤好的兔子腿肉送到苏谧的碗里,调笑着问道。

    唯一的亲王!?察觉到他话中的意思,苏谧有几分吃惊。

    “前不久,隐藏在京城的福亲王也被搜查出来了,已经被辽军给杀了。这样,先帝的儿子,还有那些世勋封为亲王的,只剩下我一个了而已。”齐皓漫不经心地说道。

    苏谧忍不住一阵怅然,大齐的十几位亲王郡王都是居住在京城,这一次算是被人一网打尽了。福亲王是先帝的第七子,资质平庸,算是个富贵王爷吧。想起来,也算是眼前这个人的亲弟弟了。

    “你不伤心吗,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吧?”苏谧无意识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为他们伤心呢?”齐皓好笑地看着她,“他们在我小的时候只知道欺负我,嫌弃我,鄙视我身上的血统,那时候我还恨不得把他们全杀光呢。我们皇家的人,从来没有什么真挚的亲情可言,皇宫是天下间最无情的地方,只有弱肉强食,哪里有天伦人和呢?”

    “哼,那也不用这样高兴,”苏谧带着几分赌气地说道:“等他们死光了,就轮到你继承皇位了吧。”

    “那倒是未必,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大齐的勋贵是不会容忍一个淡色眼睛的杂种坐上那个位子的。”齐皓坦然地说道。

    苏谧一阵沉默,齐皓的童年一定不是很愉快,他一个没有丝毫后台的皇子能够建立起眼下这样的势力会有多么的不容易她也可以想象。

    “我们要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呢?”苏谧的心情柔和起来,随意地转过话题问道。

    “当然是等到局势有变动的时候了,”齐皓无奈地苦笑道,“如今依照我们手中的力量,根本不能与人正面为敌。无论是倪源还是辽人,都是手握重兵的狮子,与他们这两只雄狮比较起来,我们不过是寻找碎肉的鬣狗。只有静观其变,伺机而动了。”

    “……过几天葛先生他们就要回来了。”苏谧不动声色地说出了今天刚刚得到的消息。

    “那可是好事,”听闻了这个消息,齐皓眸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笑道:“纸上得来的终究还是太模糊了,听葛先生亲口谈一谈如今南方的局势,我们也好趁早打算。”

    “嗯,”苏谧点了点头,心情莫名地沉闷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她明白,一旦等葛澄明来到这里,他们悠闲平静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忽然之间,有点不敢去计算他们两人抵达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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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三章 远方来客

    苏谧伸手将挂在横栏上的衣服收起,一阵山风吹过,衣襟翻飞,手一松,一件薄衫子立刻随着风飘了出去。

    “啊。”苏谧一声惊叫,伸手去捉已经来不及了。同时因为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从踩在脚下的板凳上摔下来。

    忽然空中一道人影闪过,如同一道轻烟般飘上枝头,轻轻一抄,便将飞出的轻衫收在手中,然后闪电一般正落在苏谧的身后,苏谧恰恰掉进了他的怀里。

    一阵天旋地转,苏谧才从晕眩中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张半是调笑,半是担忧的俊脸。

    熟悉而又亲切,正是久别不见的温弦。

    印象之中,温弦的形象一向是从容洒脱,不染片尘,哪怕是在久战疲倦,身负重伤的时候,也有一种别人所不能企及的清爽凌厉,此时看上去却带着仆仆的风尘之色,衣间有细微的风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久不停歇的赶路所致。唯有那一双寒光秋水般的的眸子依然灿亮犹胜星辰,带着隐隐的关切,神光流转之间,令人瞬间眩目。

    苏谧的心头一热,她眼中的温暖与喜悦,亦是分毫不差地映入那一双眼眸,照亮了那俊美的容颜。

    “可算是我身手快,不然好好一朵清水白莲就要染了尘土了。”他语气轻松地调笑道,一边凝神细看着她,那目光仿佛牵挂良久,又仿佛若无其事。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苏谧心里又是喜悦,又是窘恼,“什么清水白莲的,满口尽是胡言乱语。”

    温弦忍着笑,脸上表情却放的严肃起来,道:“布衣钗环,亦是风华绝代、月染露凝,在下怀里抱着的,怎么不是一枝白莲?”

    “越发胡闹了。”她瞪了他一眼,随即意识到尚且躺在他的怀里,挣扎了几下,想要脱离这尴尬的姿势。

    温弦这才朗声一笑,扶着她站起身来。

    苏谧回头看去,葛澄明正含笑站在门口处。

    一路奔波劳累,他也消瘦了不少,可依然掩不去雍容不羁、神采夺人的气度。

    苏谧只觉得心里头一热,再一次见到他们,就好像是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一般,心情激荡难言,眼角隐隐有一种湿润的感觉漫上来。

    “长久不见,二小姐吃苦了。”葛澄明步入院子,打量着周围,语含愧疚地叹道。

    “是先生辛苦了才对。”苏谧抬起头来,满含温馨地笑道。

    前些日子她已经得到情报,知道了葛澄明这半年来的经历。当初得到诚亲王病重的消息时,葛澄明匆匆动身南下,却不料,还没有行至建邺就听说了陈潜病逝的消息,噩耗的打击连同数日以来奔波赶路积下的劳累终于使得他病倒了。再加上之后兵荒马乱,难民无数,虽然他智谋过人,终究只是个书生,满身都是大才却偏偏手无缚鸡之力,幸好有温弦陪在身边照料,才能够及时脱离乱军,平安抵达南陈。

    这半年里他在南陈联络陈潜败退的残部,又重新安排当年随他一起归顺南陈的卫人势力,暗中帮助照料诚亲王的后人,觐见陈帝……众多的琐事,忙得分不开身。

    直到前不久才整理好手中的事务,动身返回。

    “都是苏谧让先生担心了。”苏谧道:“害得先生这样风尘仆仆地赶路。”

    两人精神虽好,但是衣角发间都有了风沙灰尘,神采飒爽之间难掩疲倦之色,显然这一路走得很是急促。苏谧知道眼前的两人可都是极为注重仪表的人,尤其是温弦,几乎是有洁癖了。想到这里,心中禁不住就回忆起以前在宫中那段针锋相对的时光,苏谧心中一阵暖意,视线不自觉地转过去看向温弦。

    “我们几个男人身上有些灰尘倒是小事,若不是来的及时,美人儿岂不是要蒙尘了。”感受到她的目光,温弦轻松洒然笑道。

    葛澄明亦笑道:“如今大家都平安无事就好,我也急欲知道二小姐前些日子是如何从辽人手中脱困的?”

    自从苏谧出了京城,几人之间很快就恢复了联络,但是情报纸条的传递终究说不清楚细节,苏谧心中也存了好多的疑惑等着葛澄明解开。

    几人说起分别之后的事情,千言万语也说不完。

    苏谧首先急切地问起陈冽的消息,虽然早已经有线报告诉他陈冽平安无事,但还是止不住的担心。

    葛澄明安慰她道:“冽尘没有什么危险,如今齐泷的状态算是被倪源给软禁起来了吧。倪源对他还算恭敬,好歹现在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对齐泷身边的人也没有动,只是一直派人严密检视着。我看他是有绝对的自信能够将齐泷牢牢掌握在手里。”

    如今倪源已经攻陷南陈的京城,齐泷的御驾自然也移进了南陈的皇宫。齐泷以前做梦都想着能够亲自以一个帝王的身份,以一个征服者的姿态,君临南陈的帝都,如今,可算是如愿以偿了,但是这种如愿以偿……

    苏谧的心里也忍不住感到一阵酸楚,齐泷的性子她是最了解不过,心态极是高傲,被自己一手信任提拔的心腹重臣所背叛,变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同时自己的京城又已经落入了辽人手中,祖宗百年传下的宗庙社稷被辽人一扫而空。原本酬躇满志、自信高傲的征途沦落成一个天大的笑话,自始至终的努力全部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赏,他心中会怎么想?这一切对他来说会是多大的打击啊?

    沉默了半响,苏谧摇了摇头,如今她是自身难保,实在是没有机会去惋惜别人了。便是无限伤怀,也抵不住情势所迫,她所求不多,只要冽尘平安无碍就好。

    “如今据闻倪源在南陈京城安抚民众,休养生息,而南陈新帝则在南部詹冶一带厉兵秣马,雄心勃勃的准备光复京城。依先生之间,南方的战事还会持续多久呢?”苏谧问起当前最关键的问题。

    “只怕不出半年。”葛澄明神色郑重地说道。

    “半年?!”苏谧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葛澄明,她心里实在是难以相信这个答案,倪源攻陷南陈京城的那一战,在苏谧评价起来,是有些过于心急了,急欲入主京城,反而使得原本布局完整的合围出现空隙,才让南陈的监国太子走脱了,从而很快重新纠集起反抗的势力。

    前几天她还收到情报说南陈新帝已经督促兵马北上,准备挑战倪源、光复京城。消息的传递有滞后性,按照时间来算,这一战应该已经开始了。依照苏谧的估计,只怕这场仗会拖延上数年之久呢。

    “依我看,只怕连半年都用不上呢。”葛澄明的语气也略带苦涩:“倪源这一招可谓够自信,够大气啊。”

    苏谧听到葛澄明的感慨,不等他出言解释,脑中灵光闪现。

    难道说……

    “难道说,倪源是故意放南陈的太子走脱的吗?”苏谧难以置信地问道。

    倪源放辽人入关,可谓引狼入室,北方局势变得更加复杂难测,就算是他手中握有钳制辽人的杀手锏,也难保辽人不会破釜沉舟,铤而走险,而且倪源所率领着征战南陈的士兵都是齐人,虽然没有多少是京城人士,但是京城被辽人占据的消息必然会引起他们的恐慌,势必会担忧自己的家乡会不会遭受辽人的洗劫,如果不是倪源带兵严谨、威望深远,开战以来也是连接大胜,而辽人又迟迟没有南下的意图,营中早就已经军心不稳了。

    所以倪源想要平定南陈,一定要快,每拖延一天的时间,北方的局势就险恶一分,辽人的阵脚就稳定一分,而他自身的军心就浮躁一分。

    南陈各地的割据势力纵横交错,虽然每一个都无法与倪源的实力相抗衡,但是如果让他挨家挨户地去收拾,没有个三年五载是别想有成效的。

    到时候天下的局势早已不知道变幻如何了。

    他根本不敢拖延,也拖延不起。

    而放走了南陈的太子,一切就都不同了。太子的身份就像是一块磁石,会将坚决反抗倪源的势力自动吸引到这块磁石的身边。危险的敌人都在一处了,收拾起来自然方便很多。

    但是,这一条计策也是铤而走险,南陈的各个势力分散起来虽然都不是倪源的对手,但是他们集合起来的兵力也不容小觑。蚂蚁多了,尚且能够咬死大象,更何况如今倪源他是在深陷敌国的局中背水作战呢。

    南陈能够败,但是他却不能够败,南陈败一场,还可以撤退南下,休养生息,准备卷土重来。而他一旦失败,南陈的百姓必然会痛打落水狗,群起而攻之,而且背后的辽人恐怕也不会放过机会。

    “倪源就一定能够保证他的胜利?”苏谧抬头望着葛澄明问道。葛澄明既然坚决的认定倪源能够在半年之内收拾下南陈新帝,必然有他的理由。

    葛澄明的眼中带着苍凉和疲倦,他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在来这里之前,我曾经去面见过南陈的新帝。”

    苏谧眼神一动,等待着他的详述。

    “哼,”没有等葛澄明开口,旁边的温弦却无意地冷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一个酒色之徒而已。”

    苏谧心里一沉。

    “我向陈帝建议派人北上,以供给辽人粮草为条件,与辽人商讨结盟,共同对付倪源。”葛澄明继续讲述道。

    苏谧听得心中悚然一惊,如果南陈的残余势力与辽人结盟,倪源的危险和压力立刻就会加倍,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最直接的一条就是辽人立刻南下,到时候,天下百姓的日子……隐约想到这个,苏谧只觉得心里苦涩矛盾,难以开解,她勉强问道:“结果呢?”

    “结果……结果被新帝痛斥了一顿,”葛澄明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南陈的士子朝臣来说,北方的蛮夷简直不值一提,别说是与他们结盟了,就算是把他们的名字与自己的放在一起,都是一种侮辱。”

    苏谧默然,南陈久居江南繁华胜地,物产丰沛,国脉绵长,相比于北方割据混战、胡人肆虐的艰难,简直是天壤之别。而且几乎有近百年未受过胡人的压迫肆虐了。

    安乐日久,对于北方,尤其是胡族政权,免不了心生轻蔑,斥之为蛮夷荒酋,化外野人。

    就算是眼下面临了国破家亡的危机,依然放不下风流名士的身段,与自己长久鄙视的人平起平坐。也许,是因为他们自认为南陈并没有到那样危机存亡的关头吧。也许他们依然认为只要集合了全国的力量,消灭倪源的兵马不在话下。想起前几天接到的情报还说起过,南陈的新帝在刚刚继位的时候,就开始忙碌起来,不仅忙于招揽士兵,同时还下了旨意,为自己广选秀女,充实后宫。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样承平日子过的太长久的帝王……

    “白白丧失了一个好机会。”苏谧轻叹一声,但是内心深处,却又隐隐有一丝轻松,实际上,她是不希望看到南陈和辽人结盟的,两军一旦结盟,辽人势必南下,到时候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只怕又要重演二百年前哀帝时期的乱世了。

    “……如今聚集起来的兵马虽多,但是指挥难以统一,新帝完全是个书生文人,诗词精湛,清谈风流,对于军事却一窍不通,而手下又没有可以压服众人的大将,最糟糕的是,新帝为了增加兵力,派人专门叫来了南方各个部落的夷人兵马参战。”

    “夷人?”苏谧疑惑道,她知道南陈最南方的深山老林里,生活着为数不少的山寨民族,都是归附与南陈治下的子民,“听说这些夷人部族尽皆作战悍勇不畏死,堪与辽军铁骑相媲美。”

    “不错,这些夷人虽然长期居于南陈的统治之下,但是南陈朝廷对于他们深为鄙薄,一向压迫盘剥极重,汉夷之间矛盾重重,这一次新帝为了扩大实力,派人许给了各部族许多的好处,让他们率军参战,却不知道,兵马不是越多越好。”葛澄明忧心忡忡地继续历数着南陈军中的诸多弊端,“而且京城的存粮国库都落入了倪源的手中,南陈军中军饷粮草尽皆不足。新帝的朝廷暂且定都在詹冶,此地并非大城,与倪源的战事一旦拖延下去,朝廷许诺给夷人的好处都无法兑现,到时候军中势必要出大乱子,而倪源此时盘踞京城,钱粮丰富,大可以同时派人去联络夷人……”

    苏谧越听越是心惊,这样子下去,南陈岂不是注定亡国了。倪源果然是有绝对的自信和依仗,才会放开手脚地赌上这一局。

    三人正说着,外间响起推门的声音,是齐皓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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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四章 谈局论势

    世事就是如此巧妙,当然局势轮回变幻的时候,本来是敌人的,不是敌人,本来是朋友的,也不是朋友。

    谁能够想象得到,这四个人会有机会像眼前这样共聚一屋,促膝长谈呢。

    温弦与齐皓算是旧识了,葛澄明与齐皓也算是旧识了,三人见礼的时候却像是从来没有见过面,只是久仰大名了一样,平淡而坦率。

    四人相对而立的身影被这初夏的夕阳斜照拉地很长很长,在漫长的大齐历史图卷上,这一场会面,亦是留下浓重深远剪影的一笔。无数的后人曾经试图推测想象几人相见时候的情形。对于那个时代力挽狂澜的大齐豫亲王和尚书令葛澄明传说之中的那一场相见,是何等的风光,智者与智者之间,是怎样站立在天下时局的顶端,品评着各方的势力,推测着未来的局势,他们想象着智慧与谋略的火花是如何相互交织,却不知道,一切的开局是如此的平淡祥和。而这一场会面,也不独独是那两人之间的商谈。还有两个在世人眼中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身影,同样存在于桌子的一侧。

    “皓一向对先生敬慕有加,想不到现在以这种身份相交,也算是得尝所愿了。”齐皓坦然一笑,朗声道。

    葛澄明亦长笑道:“豫亲王果然是非凡之人,在下对王爷也多有佩服,这一次我们二小姐多亏王爷照顾了,在此谢过。”说着长揖一礼。

    “葛先生切莫这样称呼在下了,”齐皓摆手还礼,苦笑道:“如今齐国已经是风中残烛,帝王遭禁,皇室遭屠。哪里还有什么亲王。如果不嫌弃,就称呼在下齐皓便是。”

    葛澄明亦坦然一笑,道:“那在下暂且就不客气,称呼一声齐兄了。”

    葛澄明知道如果追究起来,自己与齐皓也算是旧识,但是以前是以一种虚假的身份结交,而且自己又是他们齐国的敌人,如今以另一种身份重新面对,谋求合作,难免有几分尴尬。

    齐皓刚刚出言点明旧情,就是为了揭开这个结,以便于双方精诚合作。

    葛澄明自然顺势下台。两人都是放的开的人,几句话下来,已经将事情揭过。

    和风送暖,初夏的太阳已经让人感到有些灼热。夕阳斜照,晚霞带着明媚的光辉撒下斜斜的阴影,向阳的窗口处被镀上了浓重的金边,闪烁着饱满的色彩,背阴的一面,有影子拉地长长的。

    细细的山风吹过窗户,树叶摇动的沙沙声传来,四人就在这个山间乡村的小院子里面,开始谈论起天下的局势。

    这时,有谁会知道,在这个宁静的初夏午后,这个祥和的山村小镇,这个毫不起眼的竹舍里,围绕在一张朴素原木桌子旁边的这四个人的谈话即将改变整个天下的局势和走向呢。

    苏谧抬头向着窗外望去,被夕阳染红的云朵正在向着南方慢慢地飘散,复又凝聚。光线逐渐黯淡下来,这短暂的一天的时光随着云朵慢慢的逝去了,不仅仅是这一天的时间,还有这一段山间安宁而祥和的生活,也随着这风,这云,慢慢地远去了、淡化了。

    苏谧心中一阵怅然,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随即感受到一个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回过头,立刻对上温弦神采斐然的眼睛,他正在随着自己的视线转而投向窗外,然后看向她,神情专注。

    苏谧心知他在担心自己,当即收回投注在远方的视线,冲着他安慰地一笑。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回桌上的谈话。

    “……倪源已经攻陷南陈的京城,不过南陈四方的残余势力依然不小,又被新帝召集,眼下江南是战火处处,倪源正在专心经营京城,筹备兵马,看样子暂时是腾不出手来回师北方的。”葛澄明开门见山地向齐皓分析着南陈眼下的局势。

    “依照先生的看法,大概要多久倪源能够腾出手来北上呢?”齐皓问道。

    葛澄明略一沉吟,道:“南陈的势力看似兵马不少,但是居安承平日久,根本无法与倪源麾下的百战精锐相抗衡。指挥混乱,行令不通,依我看,慢则一年,快则……唉,只怕不出半年,倪源必然能够挥师北上了。”

    齐皓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这个时间太短了,他对于倪源的势力和葛澄明的眼力都很信服,自然不会有所怀疑。

    “南陈的新帝竟然这样令人失望,白费了先生前去面见的一番苦心。”齐皓禁不住摇头叹息道。

    葛澄明眸中精光一闪,刚刚他并没有告诉齐皓他面见陈帝的消息,齐皓却已经知道了内情,“齐兄果然耳目灵通。”

    “不敢当,只是听说了此事而已。”齐皓坦然一笑,说道。他在南陈那方面也埋伏了暗线,但是终究有限,对于葛澄明与南陈新帝到底谈论了什么,他还没有那个实力探查出来,只是从蛛丝马迹上也可以观察出那必然不是一场愉快的见面。

    既然齐皓已经知道了,葛澄明也就不再隐瞒,将自己的建议被南陈新帝驳斥的事情详述了一遍。

    “依我之间,倪源是想要竭力赶在秋收之前北上。”葛澄明又说道:“如今京城里面粮草缺乏,因为补给线掐在他的手上,辽人受制与他,但是一旦等到了秋收结束,光是大齐的城外就有不少良田农户,今年战事虽然不断,但却是风调雨顺,粮食必然是丰收无疑。到时候,辽军就有可能将粮草集中起来,手中有了充足的粮草,野心也就会跟着膨胀,不愿再受他的威胁。那时候想要再对付辽人,就要费一番很大的功夫了。”

    齐皓点了点头道:“先生果然高见,在下也是这样认为,一旦倪源赶到秋收之前北上,说不定两军会议和结束呢,辽军聪明的话就会选择一定的金珠财帛来退出京城。二十万大军保留实力,倪源也不会在这样的时机跟他们拼个两败俱伤。”

    复又神色有些怅然,叹道:“倪源将京城的粮草一焚而空的手段果然高明。只是太过于狠毒了,齐京附近的百姓有苦头吃了。”

    听闻这句话,苏谧忍不住侧头瞥了齐皓一眼,如果论及狠毒的话,这个人也一样,当初,他不也是心急火燎地赶着要去烧粮草,只是被倪源抢先了一步而已。

    齐皓感受到她的眼光,自然知道她的想法,转头冲她一笑,颇有意味地叹息道:“这些日子回想起这件事来,我才发现,自己的目光还是太浅薄了,如果我当初思虑周到,就应该明白,粮草应该好好看守住,全部完好无损地留给辽军才对,如此,辽军才会有充足的实力和倪源逐鹿天下,斗个两败俱伤。他们也就不会仅仅困兽于京城,此时说不定早就南下了。”

    苏谧没有说话,她知道齐皓这是在取笑她的妇人之仁。

    “他谋划布局了这许多年,心机之深沉,手段之周密,实在是我等远远不能及啊。”葛澄明也忍不住叹息道。他一直自负谋略过人,料敌先机,可是对上倪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步步都落在人后,不得不心生感慨。

    “如今大齐各个地方以及几处贵族领地上都还有常驻的兵马正在伺机而动。多半都是畏惧倪源和辽军的实力,哪一方都不敢得罪,只能见机行事。”齐皓顿了顿说道:“先生任为凭借这些人可有机会?”

    苏谧闻言,心里头一动,她侧头看向齐皓。

    齐皓的眼神幽深难测,眸光闪烁,宛如深不见低的寒潭。

    原来他在打这个主意,苏谧心里咯噔一下,顿时了然。

    葛澄明摇了摇头:“别忘了,如今大齐的皇帝在倪源的手中,倪源的兵马奉君出征,名正言顺。如果让这些人和倪源动手岂不是谋反的罪名?而且这些人的实力都逊了一筹,想要真正撼动倪源的实力除非……除非是和……南陈联手。”

    这就是倪源挟制齐泷的好处,挟天子以令诸侯。大齐的地方势力无论如何也不会与敌国联手去对付自己的皇帝。这和目光长远与否无关,首先要承受叛国谋反的罪名这一点就会让他们望而却步。

    听到葛澄明的话,齐皓的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随即隐去不见。

    这一瞬间却没有逃过葛澄明的眼睛,他微微挑了挑眉,没有说话,眼中亦是有深邃的思虑一闪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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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玉叶介绍:
千古江山阅尽,
吴钩了却前尘,
回魂黯看漏雨,
花错月影无痕。
延绵不绝的亭台楼台之后,是寒玉生烟、胭脂生凉的寂寞宫愁,
九重宫阙的水晶珠帘之后,是金枝玉叶、权柄玉座的血腥杀戮,
金戈铁马的乱世末期,波澜诡谲的宫闱闺阁,一个叫苏谧的女子一生的挣扎反抗、起伏沉落。金枝玉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枝玉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枝玉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