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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僧不是和尚全文阅读

作者:左记     贫僧不是和尚txt下载     贫僧不是和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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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老一少

    “左章!别闭眼!”

    “作对!坚持住,医院马上就到了!”

    “姓刘的你特么给老子快点开!”

    一辆疾驰的警车中,随着一声声宛若癫狂的呼喊声响起,头脑昏沉的左章缓缓睁开了双眼。

    短暂的迷茫过后,昏迷前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让他清醒了过来。

    可是,与神智的清醒同步恢复的,还有胸腹数个位置的剧痛,以及能让他清清楚楚感受到的自身生机的流逝。

    “对对!就这样,别闭眼!”一名负责给左章止血的便衣同伴眼见左章短暂昏迷后又睁开了眼,欣喜若狂的呼喊道:

    “作对!将来你爱和谁作对就和谁作对!我们绝对不磨叨了!”

    负责开车和坐在副驾驶的两名警员见状,连忙大声的开口附和,生怕左章又昏迷过去。

    然而,拼命和头脑中越来越重的困倦感作斗争的左章,却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撑不起越来越沉的眼皮。

    察觉到自己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左章不甘的趁着眼皮重新闭合的刹那,视线一一扫过车内的三名同伴,无奈一笑,

    “恐怕……没机……会……了……”

    话音刚落,双目闭合的左章便觉自己被无边黑暗瞬间侵噬……

    ……

    咚嗡……

    黄昏,当西沉的红日带着余辉没入绵延的山脉之后,一座不知位于何处的寺庙之中忽地响起一记浑厚的钟声。

    “又来……烦死了……”

    钟声未落,刚刚将整个寺院清扫干净的左章摸了摸头顶的僧帽,眉眼耷拉着撇撇嘴,

    “每次都等我把整个寺庙都扫撒干净才撞钟,真是缺德带冒烟的……”

    嘟囔完,五官俊朗可精神却有些颓废的左章叹了口气,缓步来到硕大的木质寺门前。

    只见他把手中宽大的笤帚放在门后,熟练地闭合门扇挂上门栓,然后神色复杂的看了看自己关门的双手,接着便无精打采的向寺庙大殿后方走去。

    片刻功夫,左章穿过一个角门,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殿外。

    笃笃笃……

    敞开的殿门中传出一阵轻缓明朗的木鱼声,让人听之静心。

    只是左章在听到木鱼声之后,却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带着一脸无奈走进了殿门。

    小殿内空间不大,仅有一尊看不清面目的木质九尺坐佛。

    而这坐佛也不用细细打量,只是随便看一眼,就能看出这尊佛像雕工粗糙材质粗陋,仿佛是一名蹩脚匠人胡乱赶出来作品。

    在佛像前方,一名瘦小干枯看不出具体年岁的白须老僧正双眼微阖盘腿端坐,手捧着一个乌沉沉的木鱼轻轻敲着。

    “老秃驴,别敲了。”

    左章看也没看老僧背后的佛像,随手捡过小殿内一个蒲团放在老僧对面,拍了拍身上灰扑扑的僧衣便歪着身子坐下,“整天敲个没完,你也不嫌吵得慌。”

    “晚课时间到了。”面对左章的出言不逊,白须老僧不以为意的放下手中的木鱼木槌,笑呵呵的睁开双眼:“开始吧。”

    左章闻言顿时黑了脸,却无可奈何的盘起双腿端正坐姿,双手成拈花状轻放膝头,闭目诵念起了一片晦涩艰深难辨音节的经文。

    而随着他的诵念,左章瞬间进入了一种心神莫名沉静的状态中,紧接着前一世的记忆宛如江河决堤般涌上心头!

    父母……

    同事……

    疾驰的警车……

    仓惶奔逃的歹徒……

    直冲而来的汽车……

    一桩桩一件件,仿若电影亦如走马灯,在左章脑海清晰而迅捷的闪过,仿若刻意提醒他不要遗忘一般。

    而与此同时,心神沉静的左章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周有无形无质的莫名气流涌动。

    他知道那是这方世界中的天地灵气,可是他虽能清楚的感受到,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影响那气流分毫,更别说与之沟通或者引之入体了。

    将晦涩艰深的经文诵念了三遍之后,左章悠然停口,睁开双眼恢复了先前的惫懒歪坐姿态。

    “感觉如何?”始终静静看着左章的白须老僧开口问道。

    “还是没什么用。”左章不耐烦的摆摆手,“这罗汉金身我练了十四年,除了增长力气增强体质,完全没别的作用啊。

    “半年前更是连力气都不长了,我可是听你说这罗汉金身造化玄奇才练的。

    “这十四年要是搁别人身上,光玩系统签到都能签出来数不尽的神功妙法,所以你是不是该给我一门新功法了?”

    谁知白须老僧闻言却是笑了,不以为意的说道:“继续晚课吧。”

    “继续个屁啊。”左章双手一摆慵懒的撑在身后地上,缩肩塌腰歪头撇嘴道:

    “这都十四年了,我脑子里的东西早让你掏光了,哪还有你没听过的。”

    “没了?”白须老僧饶有兴趣的看着坐没坐相的左章,轻飘飘地说道:“许你一顿配果酒的肉食。”

    “真的?”很是懒散不羁的左章顿时坐直身子,两眼放光的看着白须老僧确认道:“说话算话?”

    “我何时诓骗于你?”白须老僧笑吟吟的拿出一串佛珠,拿在手中一边拨弄一边说道:“开始吧。”

    “我想想!”左章搓搓手,一双黑多白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兴致勃勃地开口道:“在我们那个世界,有一件东西,名叫手机,它能……”

    “千里传音,万里相视。”白须老僧若无其事的打断左章的话头,“十四年前便听过了。”

    “啧,老秃驴记性倒好……”左章摩挲了一下下巴,歪头思忖片刻,再度开口道:“我们那里还有一件东西,名叫飞机,能够……”

    “载人翱翔,转瞬千里。”满脸笑意的白须老僧再次截断了左章的话头。“十四年前,你说与我听时,与手机仅差三晚。”

    “老秃驴你最强大脑啊你!”同样记得轻轻楚楚却指望白须老僧老糊涂的左章翻了个白眼,手撑脸颊皱眉思索道:“有一种东西,叫电脑,能……”

    “千般功用,造化玄奇,听过了……”

    “呃……还有一种东西叫汽车……”

    “铜皮铁骨,载人驰骋,听过了……”

    “靠!发电机,能……”

    “转化能量,驱动机械……”

    “淦!空调……”

    “操控温度,送暖制冷……”

    “基督教!”

    “听过……”

    “资本主义!”

    “听过……”

    渐渐的,在白须老僧一声声淡然自若的“听过”中,左章从一开始的洒然自如变成了气急败环,并赌气般的倔强嘶吼出一个个名词,期望能找到白须老僧不曾听过的东西。

    只可惜,当绞尽脑汁的左章将自己所有能想起的东西都说了一遍之后,才发现白须老僧真的全都听过,且一件都不曾遗忘过!

    “老秃驴!你记性这般好是要逼死人么!”发觉自己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左章咬牙捶地,“我说过的事情你竟一个都忘不了……

    “等等!”

    正说着,左章似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灼灼看着白须老僧,一字一句的确认道:

    “老秃驴,是否只要是我的所见所闻,且是你没听过的,不拘我给你讲什么都行?”

    “不错。”白须老僧老神在在的拨捻着手中的佛珠,“但须言之有物,不得妄言虚假。”

    “那好,你且听着!”左章说着盘腿坐直,撸起袖子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这庙荒废不知多少年岁,已是一片断壁残垣的破败景象……”

    端坐佛像前的白须老僧见状,笑呵呵的闭上双眼,坐姿不曾有丝毫变化,也没有再说什么,就这么静静听着。

    而眼见白须老僧没有再打断自己的话头,左章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摸了摸头顶的僧帽继续说道:“忽然有一日,这荒庙中来了一个老和尚。

    “这老和尚一到荒庙便住了下来,且不知出于什么缘由,他开始着手修缮这处荒庙。而任谁也想不到,这老和尚开始修缮荒庙的第一步,却是去山下化缘。

    “短短三个月,他走遍了这荒庙周边百里内的每一个城乡村县沟坎堡坳,向每一个人化了缘,就连四肢残缺的乞儿和藏身深山的逃兵都没有放过。

    “可奇怪的是,这老和尚每次化缘都不曾开口索要金银财物等东西,只说尽心便好。

    “被化缘的人出尽家财他不嫌多,只道一声我佛慈悲他也不嫌少,从始至终都是这种不知所谓的神棍做派。”

    左章说着顿了顿,细细看了几眼距自己不过数尺的白须老僧,发觉对方依旧双眼闭合一副淡定静听的模样,不由撇了撇嘴。

    “就这样,三个月后,老和尚带着他化到的种种事物独自回到荒庙,开始凭一己之力进行修缮。

    “而仅仅六个月后,旧时的荒壁残垣就变成了一座占地近三十亩的崭新寺院,再没有了曾经的破败模样。”

    “我佛慈悲。”依然闭着双眼的白须老僧忽然开口,拨弄着佛珠轻声道:“这便是你从寺中香客口中听闻来的么。”

    “装模作样……”左章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寺院修缮完毕,老和尚也不曾更改寺名,只是下山遍告曾经被他化缘的众人,说正心寺已然修缮完毕,可以前来拜佛焚香。

    “之后,他便再次回到正心寺中,独自一人守着这处仅有他一名和尚的寺院,应对香客修行扫撒。

    “就这般又过了一年,终日不离寺院的老和尚忽然抛下寺院下了山,赶赴万里之外的一处村庄,掳掠了一名孩童……”

    “掳掠?这个词用在此处……”淡然听着的白须老僧嘴角翘起,闭着双眼缓缓点头道:“倒也算得当。”

    “老秃驴……”左章横眉撇嘴,吐出一口浊气继续说道:“那孩童不满七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

    “天真烂漫?”白须老僧双眼微睁,笑吟吟的扫量了一眼面上毫无愧色的左章,摇头笑道:“这个词却是用错地方了。”

    “你管得着吗!”左章挑眉回斥一句,然后续道:“那孩童正年幼,家中又有疼爱他的双亲和两名兄长。家境虽说清贫,却也算是一家和睦。

    “只可怜就是这样一个和睦之家,竟被这老和尚用三百两纹银拆了个零零落落。

    “而在带走不愿离家的孩童之时,他甚至还威胁这名孩童如若不跟他离家,就将其就地打杀!

    “老秃驴,你听听,这是一个出家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话语中质问和讽刺意味异常露骨的左章说罢,便面带冷笑斜乜着白须老僧。

    而白须老僧则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还有吗?”

    “嘿,有啊。”左章冷笑一声道:“那老和尚带着孩童回到正心寺,强行给他剃度,让他做了一名小沙弥。

    “那孩童本就不愿出家,哪里愿意困居寺庙,便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能够逃脱这老和尚的魔爪,一次次的尝试逃出去。

    “只可惜他无论如何尝试,都踏不出这寺门半步,更被这老和尚逼着修习什么佛法,蹉跎了人生中大把的时光。”

    话至最终,左章眉眼耷拉的歪了歪脖子,毫不顾及形象的仰天躺倒在光洁的地面上,而白须老僧则不为所动的笑笑:“心中怨气倒是不少。”

    “怨气?哈哈!”白须老僧毫不在意的态度并没有激怒左章,反而让他揶揄笑道:“老秃驴,我六岁起,便被你困在这寺庙之中。

    “自从到了这里,你就逼着我做和尚,每天除了打扫寺院便是修行。

    “五千三百七十二天,我踏不出这寺门半步,只能在方寸之间打转,难道还不能有点怨气?”

    说罢,左章正了正自己头顶的僧帽,然后惬意的将双臂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双眼半睁半闭看着屋顶的房梁随意道:

    “讲完了,记得答应我的果酒和肉食。”

    白须老僧点点头,然后意味深长的笑笑:“既然你与老僧说了一件奇闻,老僧也回报你一桩往事吧。”

    左章无所谓的晃晃脚尖,面上不为所动,只是微阖的双眸中却闪过一丝诧异:

    这老秃驴一天憋不出一个屁,今日怎的话多起来了?

    白须老僧见状也不在意,再度闭上双眼淡然开口道:“不知多少年前,佛门一名小沙弥为领悟佛法真谛,离开寺院,开始他也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苦行。

    “岁月流逝,小沙弥渐渐变成了一名老朽不堪的僧人,虽然依旧未能领会佛法真谛,却屡屡能在苦行途中听到佛祖降下的佛旨。

    “十五年前,这名昔日的小沙弥垂垂老矣行将就木,便回到他曾经苦行时修建的第一座寺庙,并准备将之作为自己的圆寂之所。

    “可是没过多久,他却再次于冥冥中听到佛旨。”

    白须老僧话音刚落,仰躺地面晃着二郎腿的左章心头骤然一惊,紧接着便觉寒意遍体,浑身上下顿时僵直如石!

第二章 险死还生

    “猜到了?”依旧闭着双眼的白须老僧微微颔首,云淡风轻道:“佛祖降下佛旨,言说有域外天魔夺舍潜伏,欲行灭世之举,让那老僧去斩妖除魔。

    “于是,那老僧离开寺庙,多加探访,终于找到了那个伪装成六岁孩童的域外天魔,并将之在未及成长前带回了寺庙。”

    此刻心头骇然难当的左章念头飞速转动,回想被白须老僧带回正心寺后的种种见闻过往,忽然灵光一闪,面带嘲讽实则紧张的试探道:

    “看来这老和尚不怎么听佛祖的话啊。”

    白须老僧闻言缓缓睁开双目,只见眸中有难以名状的光华隐隐流转,“你怎知那域外天魔不会死?”

    “会吗?”左章一颗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里,可面上依旧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甚至还悠闲的晃了晃二郎腿,“那么果酒和肉食就是我的断头饭了?

    “若真是如此,老秃驴你也太小气寒酸了些。”

    “心神不宁,何必强作镇定。”白须老僧微微一笑,眸内光华悠然隐去,“你可能不知,那老僧苦行多年,遵从佛旨打杀的域外天魔,已有五个。”

    话音刚落,左章强自放松下来的躯体再度一僵,心头惊骇难当:

    似我一般的穿越者还有五个!

    且都被这老秃驴打杀了!

    想到这里,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淡定,面色凝重的翻身坐起,死死盯着白须老僧的双眼,“老秃驴,你要做什么!”

    “我佛慈悲。”面对左章的质问,白须老僧不置可否的反问道:“你可还记得老僧给你取的法名?”

    “法名……”左章脑海中顿时闪过两个字,面上忽然涌现几分恼怒,语气坚定的咬牙反驳道:“狗屁法名!

    “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老子都叫左章!”

    “也好。”白须老僧闻言笑笑,放下手中佛珠双手合十浅声道:“能不能吃到老僧答应你的饭食,且看你的造化吧。”

    话音刚落,白须老僧口诵佛号,一种无形无状却莫可抵御的浩荡波动便从他身上荡漾开来!眨眼间便将左章席卷其中!

    骤然间,心怀戒备的左章顿觉胸中慌乱烦闷异常,一股难以名状的暴躁猛然涌上心头!

    不知白须老僧还有何等手段的他骇异之下只能疾步而退,只两步便跃出小殿远远站定,而胸中异样和心头暴躁也在他离开小殿后迅速消散!

    “老秃驴!你到底要做什么!”凝聚心神细细体察内视的左章见自身无异,稍松一口气的同时却于心中生出极不和谐的感觉。

    然而此时此刻却容不得他寻找那不和谐感的来源,连忙弓身架步站在殿门外,满含戒备看着依旧盘坐殿内的白须老僧,心念闪动急思对策。

    “你身为域外天魔,又何必心存侥幸。”白须老僧理所当然的说道:“老僧自是要遵从佛旨,斩妖除魔!”

    说罢,白须老僧再宣一声“我佛慈悲”,枯瘦黝黑的右手骈指成掌,冲着殿门外的左章平平一推!

    刹那间,一股浩浩金光从白须老僧掌心迸射而出,转瞬便带着无穷无尽的威压直奔左章而来!

    “老秃驴你发什么疯!”

    左章只觉白须老僧刚刚抬手那金光便来到自己面前,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仅能本能的抬起手臂挡在胸前,渴望能抵御那浩浩荡荡的茫茫金光!

    嗡……

    瞬时间金光临体,左章只觉脑海中猛地一震,原本全神凝聚的精神意识瞬间溃散!

    无论是记忆还是念头,尽皆不见踪影,整个脑海仿若被金光洗涤一空般化作空空荡荡一片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左章忽然清醒过来,然而头顶的月亮却被明晃晃的太阳所取代,同时自己也不再站于小殿前,而是置身于正心寺的大殿外。

    不过真正让他惊诧的,却是他看到了一个头戴僧帽身着灰色僧袍的小沙弥,正蹲坐在寺门的门槛后,眼巴巴的看着寺门外。

    这小沙弥六七岁年纪,相貌清秀五官俊俏,一双黑宝石般明亮剔透的眼睛时不时的转一下,显得灵慧非常。

    刹那间,左章目光一凝,认出那便是刚刚被带入正心寺不久的自己!

    “老秃驴搞什么东西?”

    心生讶然之下,左章缓缓走到年幼时的自己身后,满怀好奇的探手去拍那显瘦弱小的肩膀。

    然而,他落下的手却毫无滞碍的穿过了那幼小的身躯,仿若哪里空无一物一般!

    “幻境?”左章正要细细打量四周,就见门外一个足球大的灰影蓦然跳进四门,乖巧的蹲在年幼的自己面前,却是一只灰毛兔子。

    左章见状,心头顿时涌起一段记忆,不由撇嘴笑笑。

    下一刻,年幼的左章笑哈哈的揪着灰兔耳朵将之提起,开怀笑道:“哈哈!小爷的肉食来了!且看小爷……靠!”

    话至半途,年幼的左章忽然面色一变,转头瞪着小殿方向骂道:“老秃驴你还要点脸不!这是只怀着崽子的母兔子!诚心恶心我是吧!”

    稚嫩的童声响彻寺院,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而骂过之后,年幼的左章不爽的将灰兔轻轻放到地上,黑着脸道:“赶快滚!小爷不吃带崽子的!”

    那灰兔茫然愣怔片刻,晃晃脑袋翻出门槛,不慌不忙的窜进了寺外山林中。

    始终旁观的左章见年幼的自己满脸郁闷,不由笑笑,却见四周悠忽一颤,幻境瞬间烟消云散,而年幼的自己则化作一蓬闪烁着微光的沙尘,涌入自己眉心!

    猝不及防之下,左章戒备体察自身,却发觉并没有丝毫异样,心头顿生疑虑。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新的幻境骤然出现,正心寺依旧如故,而年幼的左章也再次出现,只是这一次却是手捧着一颗水灵灵的大桃子蹲在寺门后啃着。

    在寺门外,一大一小两只猴子眼巴巴的看着左章脚边的几颗桃子,虽满脸羡慕,却不敢贸然上前。

    年幼的左章见猴子露出这番神情,面带不爽道:“看什么看!后院的桃树一年才结二十颗桃子,我还不够吃呢!”

    然而那两只猴子却不仅不为所动,反而面带讨好的凑上前几分。

    “麻烦!”年幼的左章郁闷轻哼,随手捡起一个桃子丢出门外,见那大猴子一把捡起放到小猴子面前,无奈一叹后又将一颗桃子丢给大猴子。

    “滚滚滚!再不滚抓你们进来烤着吃了!”不爽的喝骂一声,年幼的左章麻利的兜起剩下的桃子,头也不回的回转后院。

    接着,幻境再度消散,年幼的左章又化作一蓬光沙,涌入皱眉思索的左章的眉心。

    依旧没有察觉到异样的左章心头疑惑更重,可紧接着幻境便是数次变化。

    每一次上演的皆是他困居正心寺十四年间所发生的往事,且不管是什么年龄段的自己,总会在最后化作光沙涌入他的眉心。

    “老秃驴从不会做多余的事情,让我看这些东西究竟是何用意?抑或说……

    “是那光沙有古怪?”

    百思不得其解的左章见自己并无异样,便索性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当看电影一般看着那些事情在自己面前上演,只觉得很是有几分趣味。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当左章看到数天前的自己将一名骚扰女香客的无赖子踢出寺门,并化作光沙涌入自己眉心时,始终没有察觉自身有异的他忽觉脑中一阵剧痛!

    这剧痛来得极猛极快,眨眼间就仿若要将他的脑袋炸开一般!

    痛极的左章惨嚎一声捂着头软倒地上,只觉脑袋里有数之不尽的钻头由内而外不停地钻打,直痛得他连意识也无法凝聚!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自己快要一命呜呼的左章忽觉颅中剧痛终于如潮水般退去,涣散的意识也再次凝聚。

    可当他喘着粗气睁开眼时,却见自己依旧站在小殿前,只是身上的僧衣僧帽却被汗水尽数打湿,仿若自己刚被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老秃驴……”意识迅速清醒过来的左章看向小殿中,咬牙皱眉道:“你特么有病啊……”

    然而不等他说完,端坐殿中似乎永远都不会起身的白须老僧忽然笑问道:“为何不杀我?”

    “什……么?”左章只觉脑中混沌一片,完全捉摸不透白须老僧的想法。

    “你对我没有起杀心。”白须老僧轻声说道:

    “十四年前我将你从家中带走时你没想过杀我,困居正心寺的十四年间你也没想过杀我,刚刚我说要杀你的时候你依然没想过杀我。”

    左章闻言心中一动,诧异问道:“若我动了杀心……”

    “若你在这十四年间动了哪怕一丝杀心……”白须老僧说着自然而然的笑笑,“都会在我刚刚的那一掌下神魂俱灭。”

    “有病!”明白自己在无形间渡过一劫的左章顿时松了口气,心念一闪讶然问道:“你之前打杀的五个域外天魔曾经想杀你?”

    “不错。”白须老僧点点头。

    左章顿时恍然,“那刚刚的烦闷感和暴躁感,是在引动我心中对你的杀意?”

    白须老僧笑呵呵的点头承认,“六个域外天魔,数你最为聪慧。”

    “听你这么夸我,我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左章撇撇嘴又问道:“刚刚的幻境和那些金沙是怎么回事?”

    白须老僧也不解释,只是笑容可掬地反问道:“罗汉金身半年不得寸进,你现在且试试?”

    左章闻言愣了一下,连忙盘腿坐定诵念经文。

    而这一次,随着他的心神沉静,不仅上一世的记忆没有再出现,体内经脉中还多出了一些细若游丝的气流,沿着经脉缓缓游动!

    只是这气流运行间全然不与外界灵气交感,仿若无根无源一般,颇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味道。

    一遍经文念罢,体内气流恰恰流转周身经脉一周,汇聚于丹田位置。

    左章细细感受,隐隐觉得自身久未增长的力气似乎又长了一丝,颇感惊喜的同时也有些纳闷,“这是……”

    “那是真气,今后你便能继续修习罗汉金身了。”白须老僧点点头,“罗汉金身七重境界,你今日算是踏入了第一重。”

    左章见白须老僧似乎谈兴颇浓,不由纳闷的多打量了他几眼。

    要知道自从他被白须老僧掳回正心寺中之后,便鲜少见他开口说话,且即便开口也是强逼自己修行,根本不提寺外之事,弄得他只能从香客口中打听外界的事情。

    可那些香客都是周边山村县城的寻常百姓,整天东长西短的哪有他想知道的东西,弄得自己到了这方世界二十年,依旧孤陋寡闻的和个土包子一样。

    想到这里,左章眼珠一转,正要打听一些想知道的事情,却见白须老僧冲自己招了招手道:“智障,你来。”

    “靠!”左章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瞬间炸了毛,勃然羞恼瞪着眼睛大声喝骂道:

    “你才智障!

    “你全家都是智障!

    “还有你那个狗屁佛祖也是智障!神经病!”

    骂完,左章气咻咻的转身,也不理会白须老僧的招呼就向厢房方向大步走去。

    然而他还没走两步,就觉一阵无形劲风从背后袭来,眨眼间便将他整个人裹挟其中,仿若一只无形巨掌一般把他凌空摄起,拽向了小殿中。

    “老秃驴你有完没完……”

    左章对这般遭遇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很快放弃了注定徒劳的抵抗,摆了个舒服的侧卧姿势,垂头丧气的等着落地的那一刻。

    小殿中,白须老僧双手合十不见有所动作,笑吟吟的看着缓缓落在地上的左章,淡然道:

    “给你剃度时,却是不曾料想这个法名在你们的世界会是那般含义,是我思虑不周了。”

    “知道错了就改啊。”左章手撑脸颊侧卧地上,脸上满是无奈和不爽,“让你改你又不改,整天智障智障的叫,你以为你很幽默……”

    “法名上了度牒,却是改不得了。”白须老僧摇摇头,“将来你行走世间,便给自己另取一个法号吧。”

    “法名法号有屁用,我又不想做和尚……”左章很光棍的摇摇头,旋即猛地怔然,瞪大双眼盯着白须老僧,惊疑不定道:

    “行走世间?老秃驴,你今天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第三章 决意赴死

    “我要去往极乐佛国了。”白须老僧若无其事的说道:“在你看来,便是要死了。”

    左章闻言惊骇坐起,上下打量白须老僧半晌,摸了摸头顶僧帽皱眉道:“慧觉和尚你玩真的?”

    “我何时诓骗于你?”慧觉老僧颔首笑道:“明日辰时,你便自由了。”

    “你明日辰时便要死了?”左章眉头皱的更紧了,却觉面前的慧觉老僧与往日里根本没什么区别,心头涌起无限疑惑,“为什么?”

    慧觉老僧微微抬头,深邃如渊的双眼仰望,视线仿若洞穿屋顶直入苍穹一般,“苦行多年始终没能领悟佛法真谛,便去极乐佛国请佛祖解疑。”

    “就因为这你便要寻死?”左章完全无法理解慧觉老僧的思路,满脑子都是不可思议,“修佛修得你脑子都秀逗了。”

    “在你的故乡,不也有舍命求真之人么。”慧觉老僧收回目光,直视左章双眼笑道:“明日辰时过后,这正心寺便是你的了。

    “之后不论是拆是焚是卖,皆由你做主。”

    “老子又不做和尚,要这破庙有屁用。”神色莫名的左章转身看了眼小殿外,然后再度转向慧觉老僧,指着自己的僧帽问道:

    “我就想问,我的头发什么时候能长出来?”

    看着一脸认真点戳着自己脑袋的左章,表情神态始终未曾有太大变动的慧觉老僧终于失笑道:“万千烦恼丝一朝落尽,不正是你们世界强者的发型么?”

    “强个屁啊!”左章一把扯掉头上的僧帽,气急败坏的在光秃秃的头顶上点了一圈,“老秃驴你给我戳的这几个疤癞丑的要死!

    “十四年了!我想尽办法也消解不掉,没头发遮掩我岂不是一辈子都要顶着僧帽!”

    只见左章光到反光的秃头上,七个大小不一形态怪异的烫疤毫无规律的分布在头顶各处。

    大的如拇指甲盖一般,小的则如黄豆大小,仿若被什么人用不同器具烫上去的一般,远远看去便如一个癞头和尚。

    “这戒疤……”慧觉老僧收敛笑容沉吟道:“你还是顶着比较好。”

    “神经病……”抗议过无数次的左章早知慧觉老僧会这般说,撇撇嘴将僧帽戴回头顶,不爽起身道:“还有什么交代的没有?没有我就要回去休息了!”

    “明日一切照常。”慧觉老僧说罢闭上双眼,转瞬间便入了定。

    “就这?”刚刚还扬言要走的左章见慧觉老僧这般淡然,却是有些焦躁了起来,“拜托!老秃驴你明天就要死了,今天除了吓唬我就没什么别的事情了吗?”

    然而仿若化作一尊雕像一般的慧觉老僧却没有给予他一丝的回应,不由让他越发郁闷。

    “不知所谓!管你去死去活!”

    说罢,左章哼了一声转身离去,大步流星出了小殿。

    然而心烦意乱之下,左章也没了休息的心思,转身来到了小殿边的石台上。

    这石台一丈方圆,上面摆着一尊五尺高三尺宽的铜钟。钟身光洁没有丝毫纹饰,就连钟顶的钟钮也只是光秃秃的一个半圆铜环。

    只见左章神色复杂的站在铜钟边,伸手握住钟钮,只轻轻一提便将重逾千斤的铜钟一把拎起!

    左章细细感受一番,随手向上一抛,铜钟便直直飞起丈余高!

    而当铜钟裹挟着恶风坠落而下时,左章却是看也未看,另一只手臂轻轻舒展当空一捞,那流星般坠落的铜钟便稳稳地停在他手掌上!

    “看来刚刚长力气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轻哼一声,左章心中想着慧觉老僧圆寂的事情,意兴阑珊的将铜钟放在石台上,踱着步子来到寺门前。

    他打开门扇盘腿端坐在门槛后,静静盯着门外夜色中的山景,伸手向前探去。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探出门外的时候,一股滞涩感骤然出现,紧接着他的手掌便似是触碰到了一块坚硬无比的玻璃一般,被死死的挡在了门内!

    见自己依旧出不得寺门分毫,左章摇摇头收回手掌,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而想着想着,左章只觉脑中杂念纷纷,不由得想起了前世今生的种种。

    上一世他本是一名刑警,因为在一次任务中拦截驾车逃窜的歹徒而重伤牺牲,醒来时却莫名奇妙的成为了这个世界中的一名稚龄孩童。

    一开始,骤逢惊变的左章面对自己的新身份和这一方世界时,很是有些不适应。

    可是以稚龄童子的身份在这方世界生活了数年之后,父母和两位兄长的关爱还是让左章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于是,放下心中负担的他便想借用上一世的经验和记忆大展拳脚,让这一世的父母兄长能过上尽可能好的生活,也让自己能享受一世。

    可不曾想还没等他将想法付诸实现,慧觉老僧就突兀的闯进了他的家中,用三百两银子将他从家中买走。

    而时至今日,他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初父母兄长在看到雪花白银时的心动,以及将自己送出家门时的决绝。

    之后,不再以家人为念的左章便困居正心寺中,一边想着如何逃离,一边随着慧觉老僧诵念佛经修习罗汉金身。

    就这样,十四年时光匆匆而过,只是左章万没有料到,那个渐渐被自己当做亲厚长辈的慧觉老僧,会突然选择赴死!

    想到这里,左章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盯着寺外夜色自语道:

    “老秃驴……

    “你究竟要做什么啊……

    “极乐佛国中……

    “到底有什么秘密……”

    数个时辰后,天色微亮,厚重悠扬的钟声再次响起,将一整晚都没合眼的左章从纷乱的思绪中唤醒。

    “已经卯时了?”左章嘀咕一声想起昨夜慧觉老僧说一切照旧,便叹了口气将脑中杂念尽数甩走,盘腿坐定,默默运转慧觉老僧教给他的罗汉金身。

    这门功法是慧觉老僧当年带他回正心寺后不久,一字一句传授给他的。

    而自打修习罗汉金身以来,左章就觉自己仿若脱胎换骨一般,不仅视听嗅味四觉日趋灵敏,体魄也是一天赛一天的强健。

    见罗汉金身能同步增强自身的眼、耳、鼻、舌、身五识,左章便本着不修行便白活的穿越原则,修行越发勤勉。

    只是不知是何缘故,这罗汉金身虽能强化他的五识,可修行时总会让他回想起上一世的事情。

    他也曾就此事询问过慧觉老僧,得到的答案则是前世宿慧根深蒂固不宜消解。

    而现在想来,慧觉老僧的话纯属搪塞之词,否则如何解释上了一重境界之后便不再有记忆涌上心头了?

    眨眼间,左章已经催运体内真气运转了一遍罗汉金身,心神恢复宁静的他便如往常般起身扫撒收拾,准备迎候前来拜佛上香的香客。

    过不多久,当红日跃出地脉并将明晃晃的阳光挥洒在正心寺的屋顶时,寺门外的登山石梯上远远走来一人。

    “嗯?谁人来的这般早?”

    站在寺门内的左章微感诧异,毕竟正心寺地处偏远,即便距寺最近的村落也有十多里。

    再加上这方世界交通落后以及正心寺位于山巅攀登不便,要在天亮时分赶到,恐怕一个多时辰前便要动身。

    想到这里,左章不由好奇的远远打量来者。

    这是一名身穿天青色华服的男子,年龄在三十许,虽然五官紧凑身形圆润肥胖,可他顺着石梯急速攀登时却气息舒缓步履轻盈,显然不是寻常香客。

    就在左章打量来者的时候,肥胖男子也远远地看见了他,略一愣怔便笑哈哈的挥手高呼道:“智障小师傅,别来无……”

    喀喇!

    呼!

    啪!

    骤然间,一连串的异响打断了肥胖男子的话头!

    却是一块地砖被面色阴沉的左章从脚下地面硬生生抠起抖手一甩,那砖便裹挟着沉闷风声流星般袭向笑容满面的肥胖男子,最终结结实实砸在肥胖男子堪堪挡在面前的掌心上!

    “嘶……”吓了一跳的肥胖男子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气,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实心青砖,只觉手心麻痛不已,不由看着黑着脸的左章苦笑道:

    “智……呃,左小哥,你下手也忒重了吧。这要是寻常人,就被你一砖拍死了……”

    “寻常人也不会屡教不改。”左章哼了一声,看着走到面前将青砖双手递还的肥胖男子,冷着脸问道:

    “张世山僧会不辞辛劳清早登门,不知有何见教啊?”

    “哎呀,左小哥,怎的这般生分!”名叫张世山的肥胖男子摆了摆手,贼眉鼠眼的回头瞅了瞅登山石梯方向,然后才凑近左章低声问道:

    “慧觉大师要圆寂了?”

    将青砖放回原位跺了两脚的左章动作一滞,皱眉看向眨巴着小眼睛的张世山,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天爷!竟是真的!”张世山惊诧的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昨日晌午我正在醉花楼喝酒,忽然就听到慧觉大师的千里传音,说他将于今日辰时去往极乐佛国!

    “你也知道,我身为县里的僧会,这种事情必然要当场求证,所以才会大清早的登门。

    “对了,他还着我带上这个,说是可能用得着。”

    说着,张世山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黄铜钵盂,口诵佛咒伸手一招,手中便多了一个硕大的食盒。

    左章一看食盒,心中顿时有了一个猜测,而嗅到食盒中隐隐散出的味道后,不由了然撇嘴道:“这是他答应我的东西。”

    “难怪。”张世山闻言直接将食盒交到左章手中,珍而重之的收好钵盂由衷赞叹道:“慧觉大师真乃得道高僧,行事每每出人意表引人深思啊。”

    果酒和肉食能让你深思出个啥……

    拎着食盒的左章心中鄙视一句,很快回想起昨夜间慧觉老僧所言的种种,再没了站在寺门前迎候香客的心思,转身向大殿后方走去。

    “诶,左小哥,等等我!”张世山见状眼珠一转连忙跟上,“快带我去聆听慧觉大师教诲!”

    然而刚走了两步,左章忽然驻足,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同样停下脚步的张世山,轻声问道:“张大哥,我且问你,这正心寺是何年何月建成的?最后又为何会荒废?”

    “何年何月所建……”有些不明所以的张世山挠挠头,皱眉思索片刻后摇头道:“这我却是不大清楚,毕竟上一任僧会交予我的籍册中也没有记载。

    “不过呢,僧会司记录周边寺庙的籍册中,可溯的年岁最早能追到五百年前,所以这正心寺应该最少建于五百年前。

    “至于荒废的原因,我就更不清楚了。”

    “五百年……”左章努力压制着心中震惊,目光复杂的看向小殿方向。

第四章 重获自由

    眨眼功夫,两人来到了慧觉老僧所在的小殿外,左章听着殿中十四年来从未变过的木鱼声,深吸一口气将食盒放在地上,这才拾阶而上快速进了殿内。

    “老……咳,师父。”左章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眼珠乱转的张世山,轻咳一声后冲着枯瘦干枯的慧觉老僧双手合十道:“张僧会到了。”

    双眼微阖的慧觉老僧先是饶有兴趣的打量了左章两眼,然后才面带微笑转向张世山,放下木鱼颔首道:“劳烦张僧会了。”

    “大师说的哪里话,不劳烦,不劳烦!”张世山连忙双手合十回了一礼,然后带着几分局促搓着手问道:

    “不知大师去往极乐佛国之前,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确有一事。”慧觉老僧笑吟吟指着神色难明的左章。“今日辰时之后,智……我这徒弟便是正心寺的主持了,烦请张僧会册封记录。”

    张世山闻言偷偷扫了眼面色阴晴不定的左章,连忙拍胸脯保证道:“大师放心,在下定当照办!

    “相信正心寺传承必然能在智障小师傅手中发扬光……嘶!”

    话至半途,张世山忽觉自己小腿迎面骨猛地传来一阵剧痛,话头登时被打断!

    而当他扭头看去,却见面色阴沉的左章正冷冷盯着自己,顿时知道是这个极度讨厌自己法名的左章下的狠手,不由缩了缩头。

    “张僧会,我与师父有几句话说,烦请回避。”左章冷着脸冲张世山合十施礼,然后等张世山龇牙咧嘴一瘸一拐的离开小殿后,转向慧觉老僧询问道:

    “老秃驴,你要去极乐佛国做什么?”

    “你很在意?”慧觉老僧淡然笑笑,复又闭上双眼,拿起木鱼轻轻敲着,“往后这寺里便剩你一人了,莫要懈怠了修行。”

    “靠!装模作样上瘾了你!”左章一见慧觉老僧这般做派,便知道他不会再开口说什么,顿感心头烦躁难当,狠狠揉了揉头顶的僧帽转身离开了小殿。

    殿门外,身材肥胖的张世山正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桃树下假作欣赏状,而见左章走出殿门连忙迎了上去低身问道:“左小哥,慧觉大师……”

    “你怎么比我还激动?”左章不耐烦的叹了口气,皱眉看着张世山,若有所思道:“难道去极乐佛国的和尚很少?”

    “哎呀,左小哥,何止是少!”张世山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慧觉老僧所在的小殿方向,凑近左章小声道:“你从不下山可能还不知道。

    “万里之外的周国举国崇佛,可近百年内能去往极乐佛国的大德高僧也不过屈指之数!

    “而咱们晋国佛门不兴,反正我是从没听说过有什么高僧能去到极乐佛国的。

    “反倒是有不少骗子借此行骗被当地僧正僧会戳穿,下场惨不忍睹呐。”

    左章闻言沉吟片刻,然后缓缓问道:“所以你不想这件事情宣扬开来?”

    “和左小哥说话就是轻松!”张世山眨巴着小眼睛,又凑近左章几分掩口低声道:

    “咱们晋国高祖立国之初就不信任佛道两门,历代国君更是依遵祖制对佛道两门严加戒备。

    “而我观慧觉大师和左小哥你们也没有将此事宣扬开来的意思,咱们索性就悄悄的恭送慧觉大师算了,你说可好?”

    “悄悄的把事情办了?”左章打量着面前张世山,见对方面带希冀紧张,歪头琢磨道:“这是张大哥你的意思?还是府州里都纲和僧正的意思?”

    “哎呀,左小哥你这时候与我装什么糊涂!”张世山轻啧一声连连摆手,

    “我一介武夫,在县里兼着一个不入流的僧会,又不拿朝廷的俸禄,谁信我所辖的穷乡僻壤里能出一个大德高僧!

    “再说即便是有人信,依着咱们晋国国君和文武百官对佛道两门的忌惮,对佛门的打压必定随之而来!

    “到时候正心寺首当其冲,你我哪能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呀,左兄弟你听哥哥一句劝,慧觉大师去往极乐佛国的事情咱哥俩就烂在肚子里,千万莫要传出去!”

    听张世山这般说,左章瞬间明白张世山想要明哲保身,于是本就不打算宣扬此事的他索性就坡下驴道:

    “也好,张大哥就当我师父年岁已高无疾而终了吧。”

    “敞亮!”张世山闻言顿时松了口气,直起塌了好一会的腰背,笑呵呵的与左章扯东扯西闲聊起来。

    只是左章却没什么聊天的兴致,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了片刻,就听小殿中木鱼声忽然一顿,紧接着慧觉老僧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我佛慈悲,时辰到了。”

    左章闻言连忙跨进小殿,却见慧觉老僧依旧双目闭合盘腿端坐,神态安详慈和得很,根本不像将死之人。

    然而就在心情复杂的他不知该说是些什么时,却见慧觉老僧原本稳定绵长的呼吸竟然毫无征兆的骤然停顿!

    紧接着,慧觉老僧瞬间散发出一种苍朴寂然的意味,仿若化作一尊栩栩如生的石雕一般,就这样再没了半分活人的气息!

    “师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左章顿感措手不及!

    心头剧震之下左章正要上前查看,却忽见慧觉老僧身上光影一闪!

    一个与慧觉老僧生前一般无二的虚幻身影骤然出现,脱离了毫无生气的慧觉老僧躯体,起身走到了自己身前!

    “终于肯心甘情愿的喊我一声师父了。”慧觉老僧虚影双手合十宝相庄严,看着左章微笑颔首。

    咚咚咚……

    轮番剧变之下感觉脑子即将宕机的左章傻傻的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却忽地听到身旁传来一阵撞击声。

    而待他下意识的扭头看去,却发觉是紧随自己进了小殿的张世山不知何时跪伏地上,正面带惊慌虔诚的冲着身前数尺空空如也的位置叩头不已!

    心头一片茫然的左章看了几眼,大脑很快重新恢复运转,见张世山对自己和慧觉老僧虚影视若不见,不由低声问道:“老秃驴,他怎么了?”

    慧觉老僧也不在意左章换回了对自己的称谓,轻声笑道:“相由心生,我相即心相。

    “此时在他心中,老僧乃是一副身高三丈横眉怒目的凶恶罗汉模样。”

    “相由心生这个词是这么用的?”

    左章吐槽之余若有所思地细细打量面前的慧觉老僧虚影,却觉对方慈眉善目笑容祥和,完全一副亲厚长者的模样,顿时疑上心头,“老秃驴你莫不是在骗我?”

    “且问你自己的本心去吧。”慧觉老僧虚影不以为意的笑了一声,指指左章身处的小殿道:“自你来了正心寺我便没离开过这里,你始终未能一探究竟,想必已是心痒难耐。

    “待我走后,此处也随你处置。不过,你需记着,今日酉时须将我遗躯封入小殿佛像之中。

    “等到有朝一日你能将佛像焚化时,切莫手软,可记住了?”

    火化遗躯……

    左章心感疑惑正要询问,却见慧觉老僧虚影表情异常认真的叮嘱道:“你需谨记,此方世界对域外天魔敌意极重。

    “若想安安稳稳度过此生,便缩身正心寺中,万万莫要下山。”

    左章闻言眉头一皱,下意识就想说什么,然而慧觉老僧的虚影蓦然一弹手指,一抹金光便闪电般没入自己眉心!

    刹那间,一股玄之又玄的信息骤然涌入他的脑海,让他恍惚了瞬间!

    而当他回过神来,原本站在他眼前的慧觉老僧虚影已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满怀畏惧跪伏地面的张世山在不停地诵念佛号。

    老秃驴在你心里到底是有多吓人……

    心头莫名有些压抑的左章扫了眼张世山,鄙视的摸了摸僧帽,抬头看向与往日没什么差别的屋顶。

    片刻后,左章轻叹一声却是什么都没说,摇摇头俯身搀扶张世山,“张大哥,我师父已经走了。”

    “我佛慈悲……大师慈悲……”

    身躯肥胖却动作灵活的张世山闻言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就觉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将他扳了起来,汗津津的脑袋上满是问号,“呃……?”

    “我师父他老人家已经走了。”左章加重语气重新说了一遍,然后对张世山的狼狈相视若未睹道:“我就任正心寺主持的事情,还得麻烦张大哥了。”

    “啊?哦……好说好说!”忙不迭答应下来的张世山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忽地心有余悸道:“慧觉大师真乃世外高僧大能啊!”

    所以说他在你心里到底是有多吓人啊……

    左章心中吐槽,却是没心思理会明显有些被吓破胆的张世山,安抚几句便将心神不定的他送走。

    而当张世山宽硕的身影顺着登山石梯向山下走去时,站在寺门内的左章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只见他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洞开的大门和高不过三寸的门槛,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喉结滚动一下缓缓将手掌伸向门外。

    三寸……

    两寸……

    一寸……

    随着左章满是汗水的手掌一点点穿过大打开的寺门,那似乎已经铭刻在他记忆中的滞涩感没有再出现,而曾经阻挡了他五千多个日夜的无形坚壁也消散无踪!

    “呼……”

    看着自己顺顺当当伸出门外的手掌,左章急促的吸了一口气,心神激荡的抬脚跨过门槛,急不可耐的跃出寺门!

    而当他站定寺外的刹那,清晨的习习凉风和明媚的阳光毫无遮挡的将他笼罩,让他顿觉心旷神怡,下意识的闭上双眼张开双臂,贪婪的感受这阔别十四年的自由!

    然而,就在左章的全副心神都沉浸于再度恢复自由的喜悦中时,登山石梯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且熟悉的脚步声。

    察觉有异的左章瞬间从兴奋喜悦的心境中脱离出来,睁眼看去,却见一个身着天青色华服的胖子正急速攀登而上,眨眼便来到寺门外,正是刚刚离开正心寺不过片刻的张世山。

    “嗯?”张世山远远瞧见左章展开双臂闭着眼睛,似乎还准备原地转圈,不由讶异问道:“智……呃,左小哥你这是做什么?”

    “我……咳,正在悼念师父。”左章尴尬的咳了一声,连忙收敛心神转移话题,“张大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哦,你看我这脑子!”张世山一拍脑门凑上前来,“本来这次登门除了见证慧觉大师圆寂以外,还有一件事要办,却是刚才心神震荡忘却了。

    “左小哥,不知你愿不愿意下山做一趟法事?”

    下山……

    简简单单两个字落在左章耳中,却仿佛带着无边的诱惑一般,瞬间勾起了他心中被强摁了十四年的渴望!

    而心生波澜之下,左章转头望向山外,却见天广地阔云高风远,心头顿生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之感,是他困居正心寺十四年间从未有过的体验!

    刹那间,只觉身上枷锁烟消云散的左章心中涌起难以抑制的向往,看了眼身后在广阔天地间连方寸之地都不如的正心寺,眼神蓦然坚定!

    老秃驴,你与我有恩,这正心寺我自会替你看顾好。

    可我既是域外天魔,便容不得自己缩身蝇头蜗角之上!

    这方天地既然对我敌意极重,那便让我看看它究竟有何奥妙吧!

第五章 重获自由

    顷刻之间,心念电闪的左章便定下主意,打算借着慧觉老僧留给他的身份,逐步探索这方世界。

    于是,感觉下山做法事便是一个契机的左章略作思忖,意味深长的看向张世山问道:

    “能让张大哥出面的,要么不是寻常人,要么不是寻常事,抑或二者兼而有之,对吗?”

    “左小哥智慧通达,厉害厉害!”不知左章脑中顷刻间转过许多念头的张世山笑哈哈一笑,送上一记马屁后点头道:

    “说实话,我听了你教我的法子,确实挣下不少家业。可是家大业大之后,来往的却都不是寻常人了。

    “这一次是庆州城孙记钱庄的东家孙元伟兄长因病死了,而他兄嫂向佛之心甚笃,便想请几位高僧超度兄长亡魂。

    “不过呢,左小哥你也猜到了,这些都是说给外人听的说辞。孙元伟真正想找的,其实是能帮他摆平家中蹊跷的高人。”

    左章闻言笑笑,盯着张世山的眼睛咧嘴道:“能把人整死的蹊跷,张大哥你觉得我能摆平?”

    “左小哥何必自谦。”张世山腆着笑脸道:“自古名师出高徒,慧觉大师能成就极乐佛国罗汉,左小哥自然不是寻常人比得了的。

    “况且孙元伟兄长的尸身我验过,确系因病而亡。且这病是因旦旦而伐过度纵欲引出来的老病根发作,医治不及才死了,并无怪异之处。

    “至于孙元伟所说的蹊跷,是他说他兄长月余前自府城归来后,便像是被什么邪祟附了身似的,整日里在自己的后宅与妻妾丫鬟厮混。

    “这不,才一个月出头,一条精壮好汉便将身子搞垮,引出旧患一命呜呼了。”

    “看来这孙元伟与自己的兄长不太和睦啊。”左章若有所思的摸了摸僧帽轻声问道:“人死灯灭,他如今来找人驱邪,是不想自己出事吧?”

    “左小哥真是洞悉人心。”张世山点点头,扫了眼登山石梯的方向,见已有早来的香客出现在山腰处,便加快语速道:

    “那孙元伟要面子得很,不想家丑外扬,更不想因此坏了名声生意,这才让我打听与他不相熟的高人。

    “而且他也说了,只要能助他安定家宅且严守秘密,他愿以重金酬谢!”

    “张大哥你还在乎重金?”左章闻言笑着揶揄道:“我看是这份人情更值钱一些吧。”

    “哎呀,左小哥,这不还是你当年教我的嘛!”张世山见状顿时明白左章松了口,连忙顺着话头问道:“那我这就让孙元伟那边准备?”

    “邪祟……”左章稍作沉吟,眼珠一转回想起慧觉老僧留在他脑海中的玄奥信息,转瞬有了计较,冲着张世山亲切笑道:

    “奔着张大哥的面子,我便下山一趟吧。

    “不过张大哥你需帮我弄一张新的度牒,用作我下山行走之用。

    “法名嘛……便叫智深吧。”

    “这个好办!”张世山闻言大喜,笑哈哈拍着肚子答应下来,与左章约定了下山的时间,便急不可耐的下山去了。

    送走张世山,静下心来的左章遥望山巅之下的山景,又看了眼陆续出现在登山石梯上的香客,舒舒坦坦的长出一口气,转身走进寺门,直奔后院的小殿。

    来到小殿外,响了十四年的木鱼声没有再出现,左章的耳中却隐隐约约出现了那令人心平气和的笃笃声。

    “啧,该洗耳朵了……”左章驻足站定片刻,不适的摸了摸僧帽,这才拎起自己放在小殿外的硕大食盒,举步进了小殿。

    殿内,慧觉老僧的遗躯依旧维持着盘腿端坐的姿态,而脸上带着祥和笑意的神情也不曾有丝毫的变化,除了没有呼吸,一切都仿若往日一般。

    “老秃驴……”左章面色复杂的坐在慧觉老僧遗躯面前,长叹一声后将慧觉老僧遗躯身旁的木鱼挪到一边,“……听不着你敲这破木鱼,我也能清净清净了。”

    说着,左章打开食盒,从中取出一坛果酒三碟肉食,摆在面前吃喝起来。

    片刻功夫,面无表情的左章将果酒和肉食统统填进腹中,抬手用僧衣胡乱抹了抹嘴。

    “一点味道也没有……”语气莫名的嘀咕一声后,左章坐直身子看着慧觉老僧的遗躯,轻声道:“老秃驴,我要下山一趟,且在你这里寻些用以自保的神通。”

    说罢,左章双目闭合双手合十,模仿着慧觉老僧遗躯的动作飞快入定,然后轻诵一声“我佛慈悲”。

    话音刚落,左章就觉一股骤然坠落的失重感猛地袭来,险些让猝不及防的他脱离入定状态!

    幸得左章被慧觉老僧逼着苦修十四年,入定功夫深之又深,紧守心神下堪堪熬过了失重感带来的强烈不适。

    而待到失重感消失,左章缓缓睁开眼打量四周。

    只见慧觉老僧的遗躯尚在,可自己与慧觉老僧遗躯所在的地方已不是之前所在的小殿,而是一处光线柔和的广阔空间。

    在这一方空间内,仰视不见其顶,遥望难寻其边,广阔的难以形容。

    然而这处空间除了广阔以外,还十分拥挤。

    只因这里如同一个藏经之所一般,密密麻麻的竖着一个个简朴古拙的高大木质书架,且上面摆满了封皮上没有任何字迹的无名典籍。

    好奇心起的左章摸着僧帽细细打量,只见每个书架相隔不过数步,恰能容他从容通过,便站起身来走向最近的一个书架,伸手去取存放其上的无名典籍。

    “你要寻什么……”

    “卧槽!”

    背后突然响起的话语声顿时把毫无防备的左章吓了个魂飞魄散,情急之下双脚猛地发力一跺,整个人便如流星般跃出三丈多远!

    然而刚一落地,左章就觉那道声音莫名熟悉,心头一动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话语声传来的方向,顿时恼羞成怒瞪眼骂道:

    “靠!老秃驴!你特么玩诈尸啊!”

    只见左章目光所及之处,随着他一同进到这方空间的慧觉老僧遗躯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正面带慈祥笑意的望着左章,

    “去往极乐佛国的是我,在你面前的也是我,何来诈尸之说?”

    “一天天没完没了的装神弄鬼!”从未想过慧觉老僧会再次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左章不由暗暗长舒了一口气,努力抚平心绪后快步来到慧觉老僧面前。

    然而刚刚站定,他却忽地想起自己方才还在小殿中悲伤悼念慧觉老僧,顿时又有几分羞恼涌上心头,没好气的皱眉叉腰问道:

    “我不管你什么我不我的!为什么你又活了?这处空间又是怎么回事?”

    “这处空间……”慧觉老僧自然而然的回避掉左章的第一个问题,指着密密麻麻的书架与典籍笑道:“我为其取名为须弥境,存放着我终生苦修所得。

    “这里有神功妙法,也有奇闻秘事,还有我为你量身打造的本命神通,只要你想要,这里的一切便都是你的。”

    “这么好?”左章看了看四周数之不清的无名典籍,若有所思道:“原来你去极乐佛国之前所说的话和留在我脑子里的信息,是想把我骗进来啊。”

    “我何时诓骗于你?”慧觉老僧不以为意笑笑,旋即眼神认真了些许,“这么快便进了须弥境,想必你主意已定。”

    左章闻言默然片刻,神色沉静的环视四周后坐在慧觉老僧面前,将张世山请他下山做法事的事情说了一遍,“我要下山一趟。”

    “随你。”慧觉老僧淡然颔首,“可是想找些保命的东西?”

    “不然呢?我可是天地不容的域外天魔。”左章说话间恢复了惫懒模样,毫不客气的伸出手掌,“先来几个本命神通。”

    “胃口倒不小。”慧觉老僧失笑,随手一招一本典籍便飞向左章手中,“这门神通正合你用。”

    左章伸手去接,然而他刚一触到典籍封皮,那无名典籍便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的眉心之中!

    “这……不就是你教我的罗汉金身吗?”左章细细分辨出现在脑海中的信息,讶然道:“不对!怎的还有新内容?老秃驴你竟然藏私!”

    “不藏私的话,你半年前就把自己练死了。”慧觉老僧理所当然的笑笑,“你也真是心大,我给什么你就练什么,也不怕把自己练出个好歹来。”

    “你要害我用不着这些小伎俩。”左章无所谓的摆摆手,好奇的查看脑海中罗汉金身的新内容。

    而很快,他就发现了这部分新内容与原本罗汉金身的不同之处。

    原来,慧觉老僧先前教给他的是罗汉金身的修行法,现如今交给他的则是罗汉金身的神通法。

    两门功法各有玄妙,其中修行法修的是真气修为,神通法练的是本命神通。

    同时神通法必须以相应境界的修行法真气修为做基石,运使真气按照特定路线游走和锤锻体魄经脉窍穴,才能练成相应的本命神通。

    所以,罗汉金身的七重境界,便对应着七种本命神通!

    想到这里,左章顿时兴奋起来,巴不得一口气修到罗汉金身最高境界,肆无忌惮的横行世间!

    “用你们世界的话来说,你恐怕在想屁吃。”

    最是熟悉左章的慧觉老僧瞬间看穿了他的臆想,笑了一声后语重心长道:“修行只有厚积薄发才是正道,一蹴而就哪会有好下场。”

    “用你管!”左章不爽慧觉老僧打断自己的幻想,翻了个白眼好奇问道:“老秃驴,这世上真有妖魔邪祟?”

    慧觉老僧点点头,“这世上既有诸般神佛与你这域外天魔,自然也有数不清的妖魔邪祟。”

    “真有啊……”左章略作思忖好奇追问道:“那凡人如何自保?”

    “何必问得这般委婉?”慧觉老僧似是洞悉了左章的想法一般,摇摇头失笑道:“此世间,似我一般的人物虽少,可是能将如今的你镇压的却不知凡几。

    “所以,你行走世间之时,切不可暴露你域外天魔的身份,否则身死魂灭便在顷刻之间。”

    一听慧觉老僧这般说,饶是左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脸色却还是有些垮。

    慧觉老僧见状,笑呵呵的继续说道:“这世间,不止佛门在寻找扑杀域外天魔。

    “道宗、武者、文脉甚至妖族,只要有所怀疑,便宁愿错杀也绝不会放过一个。

    “只不过,域外天魔犹善隐藏,且知晓域外天魔存在的也不是地位寻常之人,是以你只要小心行事,当无性命之忧。”

    “就是苟呗。”意识到形势严峻的左章咧咧嘴,回想自己曾打算凭着上一世的记忆大展拳脚,不由为自己被慧觉老僧困在正心寺中感到侥幸。

    而想到这里,左章忽地意识到什么,喉结滚动一下低声问道:“老秃驴,为何这般优待我?”

    慧觉老僧不置可否的避过左章的问题,转而说道:“罗汉金身妙用无穷,却无招无式弱于争斗。

    “是以你下山行走之时,还需几套傍身的武技。”

    说完,慧觉老僧又招来三本无名典籍,化作流光没入左章眉心。

    未及反应的左章只觉眉心一涨,然后脑海中便多了三套武技。

    只略作思索,种种招式便清晰的在脑中闪过,仿若自己已经能倒背如流一般。

    “灌顶之术虽便捷,却也需你苦练一番方可掌握。”慧觉老僧的声音适时响起,“这些拳脚功夫乃是佛门弟子习练的基础武技,以你的能力,掌握纯熟不过盏茶工夫。

    “至于张世山所说的邪祟,当是不入流的精怪。你带着我的木鱼前去,便是有什么变故,也可保你万全无忧。”

    “就那个和棒槌似的玩意儿?”左章闻言,面露嫌弃的同时也打定主意,今后无论何时都要将慧觉老僧的木鱼随身携带,“老秃驴,邪祟和精怪有什么分别?”

    慧觉老僧答道:“精怪乃是人族以外的万物生了灵慧之后的统称,亦即是妖族,而邪祟则是吞噬生人血肉精气的精怪。

    “凡是被邪祟吞噬血气的人,死状都与常人不同,很好辨认。”

    好奇宝宝一般的左章顿时恍然,“难怪胆小如鼠的张世山也敢承揽这种事情。”

    慧觉老僧笑了笑:“这世间颇多玄妙,你久居寺内不曾见闻,自当好好体验一番。

    “不过你既然决定将来下山行走,便找机会将一两个瞧得上眼的带回寺里吧,也好替你在外出时守着正心寺。

    “且去吧。”

    慧觉老僧说罢,也不等左章说什么,笑呵呵的一挥衣袖。

    猝不及防的左章顿觉眼前一阵恍惚,再度回过神来时已经回到了正心寺的小殿中,而慧觉老僧毫无生机的遗躯依旧端坐于他面前!

    “靠!老秃驴真是死性不改!”

    被赶出须弥境的左章愣了一下,瞬间回想起曾经被慧觉老僧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过往时光,冲着慧觉老僧遗躯撇嘴咒骂一声。

    骂过之后,感觉心中舒畅些许的左章看向殿中的燃香,却见与自己入定时相比竟是无甚变化,心头不由一惊!

    须弥境的盏茶功夫,竟只是外界的刹那……

    惊诧之下,左章倍感神奇的同时也静下心来细细回忆,见罗汉金身新的一章内容与三套武技丝毫不落的出现在海中,顿时松了口气。

    “罗汉金身是水磨工夫,短时间内难以精进。”左章嘀咕一句,便将注意力放在另外三门武技上,“罗汉拳,伏魔棍,水上漂,名字简直土爆了……”

    不过左章嘴上嫌弃,人却长身而起,在小殿中就地演练起来。

    只见他沉心静气认真回忆,照着脑海中的武技蹲步抱架,然后一丝不苟的弓步出拳!

    呼……

    刹那间,一阵令人呼吸窘迫的堂堂拳风带着闷响猛然刮过,将小殿内燃香的袅袅烟柱吹得散乱不堪!

    我去!我特么是绝顶高手啊……

    震惊于自己出拳威力的左章见状,心头顿时兴奋起来,继续照着记忆中的拳谱一招一式演练。

    顷刻之间,阵阵狂猛拳风在左章一招一式间席卷而出,仿若在小殿内掀起了一阵无序而狂乱的风暴!

    然而,随着左章对罗汉拳越来越熟悉,原本又急又猛的拳风很快减弱,不一会就消失不见。

    反倒是一声声闷雷般的震响自他出拳挥掌间频频爆发,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最终,当左章将罗汉拳演练到第七遍的时候,闷雷震响也在悠忽间消失!

    而左章原本一板一眼标准至极的动作,已变得行云流水般流畅自如,举手投足间更带着一股从容洒脱的韵味!

    “天才如我,果然学什么都快!”彻底掌握罗汉拳的左章心怀得意收拳站定,装腔作势的正了正僧帽抖了抖衣袖,做绝世高手状扫量四周。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此间除了慧觉老僧的遗躯外再无别的观众,不由遗憾的翻了个白眼,开始习练伏魔棍与水上漂。

    就这样,左章将这三门武技彻底掌握纯熟之后,才施施然离开小殿,神清气爽的来到大殿外迎候前来拜佛的香客。

    眨眼间,红日迁移再次来到傍晚。

    而当最后一名香客离去,左章如往常一般关上寺门扫撒完寺院,然后掐着时间带着工具于酉时再次回到小殿,在慧觉老僧的遗躯前站定。

    “老秃驴,我不知你有什么打算,不过……”

    神色莫名的左章打量了两眼遗躯,撸起袖子绕着木质佛像一边转悠一边嘀咕道:

    “不过你既然说要我将你的遗躯在酉时封入这尊佛像之中,还让我将来把你们一同焚化,便一定有你的用意。

    “所以呢,你也别怪我粗手粗脚对你不恭敬……嗯?这是什么?”

    一声轻咦,却是正寻思从何处下手挖洞的左章在来到佛像后方时,看到了一个近似椭圆的纹路。

    而细看之下,他忽然发觉这处纹路似乎是一道暗门的轮廓!

    “老秃驴忒鸡贼!”好奇心起的左章搓了搓手,靠近观瞧,眨眼间就弄明白了暗门的开启方式,不由得意笑道:“却还是难不住本天才。”

    说罢,他伸手摁住暗门轻轻一旋,一阵轻微的摩擦声后,那暗门就轻轻巧巧的打开。

    而待左章满怀好奇地探头看去时,却发觉暗门内是一个下宽上窄仿若圆锥的空洞,且其大小只比慧觉老僧成端坐姿态的遗躯略大。

    “准备工作做得这么到位吗?”瞬间明白这处空间功用的左章摸了摸僧帽,轻叹一声回到佛像前方。

    他先是冲慧觉老僧遗躯合十施礼,然后才面带恭敬的将其端起,动作轻缓的放入洞中。

    然而就在左章动作轻缓的封闭暗门时,也不知是光影闪烁还是什么别的缘故,慧觉老僧遗躯面上那原本安详慈和的笑容,似乎浅淡了一丝!

    这一丝变化极其微弱,再加上发生在暗门闭合的瞬间,心中思绪复杂的左章自是丝毫没有察觉!

    而当他用力将暗门封闭,回到佛像前目光复杂的看向这尊粗糙简陋的佛像时,寺门方向却忽然传来了张世山的呼声:

    “左小哥!万事俱备,快随我下山去吧!”

第六章 夜探孙府

    月近中天,夜色深沉,位于广安府庆州城的孙家大宅中。

    年近中年身材有些发福的孙元伟身着孝服,面带哀切的坐在花厅中,一边与刚刚落座的张世山寒暄,一边暗暗打量双手合十阖目端坐的左章。

    然而越是打量,孙元伟就越有些摸不准,只觉得左章虽然确有几分高僧的做派,可年龄却比他见过的那些所谓高僧的和尚年轻太多。

    不过孙元伟对兼任僧会的张世山还是有着几分信任,再加上他也有自信对方不敢诓骗于他,便不动神色的继续暗暗打量左章。

    “孙兄,你也莫要太过悲伤。”明知孙元伟暗中打量左章的张世山心中暗笑,做出似若未觉得模样温言宽慰道:“令兄有这一遭也是他的命数。

    “如今人死灯灭,有你为他操办身后事,想必他也走得安心了。”

    “话虽如此,可我……唉……”孙元伟闻言摇头掩面,作势抹去眼角的水光,表情沉重哀痛的拱手道:

    “张兄弟,请务必将那害死我大哥的邪祟诛杀,让我大哥也能死得瞑目!”

    “孙兄且放心!”张世山面带傲然的伸手向扮高僧状的左章一引,郑重说道:“这位就是我遍寻州府为你请来的高僧,智深大师!

    “孙兄你别看智深大师年纪不大,可他自小便师从高僧修行,如今已苦修近二十载,佛法之精深实乃我生平仅见!

    “而且智深大师不仅精通佛法,更是以弱冠之龄担任堂堂一寺的主持,说是得道高僧也绝对不为过!”

    “我佛慈悲。”面对张世山的吹捧,左章适时颔首回礼自谦道:“佛法博大精深,贫僧不过领悟一二,万不敢言精通二字。

    “至于这个主持……呵呵,也是贫僧侥幸得来,当不得张僧会这般盛赞。”

    “智深主持何必自谦。”张世山面不改色的信口赞道:“正心寺建寺数百年,如今阖寺上下就以您修为最是精深!

    “您做主持,寺中任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眼下您苦修二十年首次下山,恰逢孙兄家宅之中有邪祟作怪,还请智深大师援手相助,将那害人的邪祟就地诛灭!”

    “好说。”暗叹张世山吹捧功力深不见底的左章微笑颔首,然后冲着表情哀痛的孙元伟点头致意道:

    “孙施主,令兄近日身亡,贫僧恐那邪祟还藏身于贵府某处,还请带我去令兄生前的居所一观。”

    此时孙元伟在张世山的吹捧和左章的装腔作势下,也感觉左章比那些自称高僧的和尚强了许多,便恭敬地点头答应一声,起身带着两人去往后宅。

    过不多久,众人来到一处寂静的宅院外,因宅院内未曾燃点火烛,令如霜月色挥洒院中,显出几分清冷宁静的韵味。

    “我大嫂如今正在正厅守灵,此时院中无人。”

    月色下,隐隐显出几分紧张畏惧的孙元伟向身后几名亲随靠近了些许,舔了舔嘴唇冲左章与张世山拱手叹道:“唉,每每靠近这里,在下便总能回想起兄长的音容笑貌,心中总会痛楚难当不良于行。

    “为了不给二位添乱,在下就不进去了,张兄弟与智深大师请自便。”

    说罢,孙元伟也不等左章与张世山回应,着亲随将一串钥匙递给二人后,便似是身后有恶犬追撵一般快步溜走了。

    “真是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呐……”左章掂量着手中的钥匙,看着消失在月色下的孙元伟一行,揶揄笑道:“张大哥,与他打交道,你可要小心着些了。”

    “他可是开钱庄的,我哪敢大意。”张世山摇摇头嘿笑一声,转头透过宅院大门看向稍有些凌乱的院内,

    “左小哥你看,想是那孙元伟兄长死后里面的人就都搬走了,且连个敢进去清扫的人也没有。”

    “毕竟是能把人弄死的邪祟。”左章轻抚僧帽,整了整身上杏黄色素净僧衣,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木鱼,紧紧攥住木鱼尾端的握柄,仿若一个拎着榔头的莽汉一般走了进去。

    “左小哥你真是谨慎过头。”张世山见左章一脸郑重戒备,笑着摆摆手大步跟上,“我一介武夫都不怕,你功力远胜于我,又有宝器傍身,小心个什么劲。

    “况且我看啊,孙元伟家至今也没有第二个人遭难,八成就不是什么邪祟,而是他兄长是得了失心疯。

    “否则若是真有邪祟作怪,他家宅子能安宁到今天?早乱套了!”

    “阴沟里翻船的人生前都是似你这般认为的。”不为所动的左章哼了一声,依旧紧紧端着木鱼小步前进,同时不停扫量四周。

    张世山见状笑着摇摇头,也不与左章争辩,就这么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侧,缓缓来到这宅院的庭院正中。

    然而就在张世山准备继续向前走去的时候,他身边的左章却忽然面带凝重的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远处沐浴着月色而倍显清冷的一处房屋。

    被左章弄得有些茫然的张世山正待开口询问,却见左章皱眉开口道:“张大哥,你有没有觉得主家卧房有些古怪,仿佛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逸散而出。”

    “呃……啥?”张世山闻言心头一突,看了看毫无异常的主家卧房,停下脚步不由自主的靠近左章一分,喉结滚动涩声道:“左小哥,你……

    “你好端端的吓我作甚?”

    “吓唬你?你以为我很闲么。”左章瞥了眼刚才很勇现在却很怂的张世山,深吸一口气问道:“张大哥,可还记得来时路上你与我说过的话?”

    感觉自己嘴唇有些发干的张世山疑惑道:“一路上你问东问西让我说了好多,你指的是哪句话?”

    “你说孙元伟兄长尸身无碍,便不会是邪祟附身。”左章盯着主家卧房缓缓说道:“否则要么气血衰败筋肉萎缩,要么内脏短缺躯干残损。

    “现在看,孙元伟的兄长与这几条都不相干,且孙元伟笃定的说他兄长在从府城回来后性情大变,最终整日里纵欲不知节制导致伤病复发而亡,那他是因为什么失控的呢?”

    跟在左章身边的张世山见左章说的郑重,不由下意识的向左章侧后挪了半步,“为什么?”

    “唉,平时也没觉得你缺心眼儿啊……”左章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孙元伟说他兄长从府城归来后突然变了个人,然后开始旦旦而伐。

    “可是你看这宅院,近一些的有秋千暖帐花圃草坪,远一些的有小湖亭台假山凉阁,就连主房厢房的外形都瑰艳得很。

    “而若不是骄奢放浪纵情声色之辈,能把自己的宅院建成这般模样?”

    “啊?”张世山眨巴眨巴小眼睛,很快明白过来:“你是说孙元伟的兄长本身就是个贪花恋色之徒?”

    “不错。”左章点点头,盯着主家卧房若有所思道:“所以,孙元伟口中他兄长性情大变的说法,就值得怀疑了。”

    “难不成是孙元伟暗下杀手?”张世山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眼珠一转试探问道:“那咱们……报官?”

    “张大哥,你是想敲孙元伟的竹杠吧?”左章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刚刚孙元伟靠近宅院的时候,神情之中所带的畏惧明显不是装出来的。

    “所以,这宅院中应该确实有些蹊跷,而他的兄长八成是从贪花恋色变成了纵欲无度,只是没他说的那么夸张而已。”

    张世山闻言,感觉好不容易清晰了些许的脑子再度化作一锅浆糊,不由疑惑道:“智……不是,左小哥,你到底要说啥啊?”

    “张大哥,有空多动动脑……算了,还是别为难你脑袋里的浆糊了。”左章无奈嘀咕一句,深吸一口气郑重说道:“不是邪祟附身,却能改变人的性情。

    “就说明盘桓在孙元伟兄长身边的,不是不入流的邪祟,而是会用术法惑乱人心的精怪!”

    “会用术法的……精怪!”刹那间,张世山就觉一股凉气顺着后背窜入脑海,惊恐之下骇然道:“天爷!堂堂庆州城里怎会出现精怪!

    “智……智障,咱们怎么……”

    “再叫我的法名,我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左章狠狠瞪了眼屡教不改的张世山,望着不远处的主家卧房,平定心绪默默思索。

    精怪……

    惑心之术……

    旧病复发而亡……

    突然改变了性情……

    一个月内纵欲无度……

    除孙元伟兄长外没有第二例……

    刹那间,一条条线索在左章脑海中交织串联,让他一点点拨开迷雾,窥探到了孙元伟兄长身死一事的真相!

    而随着思绪越来越清晰,左章忽然自信一笑,目光湛湛拎着乌沉沉的木鱼,面容沉静缓步向着主家卧房走去!

    “左小哥!你……”犹自惊疑不定的张世山见状一惊,正要伸手去拽,却见左章头也不回的冲自己摆摆手,步履坚定的向前走去。

    “唉呀……”急得抓耳挠腮张世山犹豫片刻,一狠心一咬牙便跟了上去,只是行进间总想着将自己肥硕的身子藏在比他瘦好几圈的左章身后。

    左章听得身后足音响起,知道是张世山跟来,不过他此时却没心情理会他。

    只见他一边观察着散逸出主家卧房的莫名气息,一边看似从容实则戒备万分的来到房门前站定,伸手握住挂在门上的铜锁,猛地一拧一拽!

    咔吧!

    一声脆响,左章随手丢掉被他硬生生扯下来的铜锁,从容推开房门。

    下一刻,房门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中豁然洞开,将屋内的一切暴露在左章面前。

    只见黑漆漆的屋内,桌椅床榻俱全却很是凌乱,不仅四处落着一层浮土,角落中更有蛛网暗结,显然许久不曾有人打扫。

    左章站在门外扫量片刻,细细分辨莫名气息来源的视线缓缓上移,只见那浅淡如浮尘的莫名气息飘荡在屋内上方,来源隐隐指向一根宽大的房梁!

    见对方依然没有动静,左章心头越发镇定,底气十足的冲着房梁说道:

    “我知你藏身房梁上,下来。”

    而他话音刚落,就见视野内的莫名气息骤然一乱,紧接着一个略显沙哑的老者声音从房梁上传来,“大师慧眼……小的这便下来……”

    下一刻,房梁上响起了轻微的摩擦声,紧接着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黑影猛然一跃而下,直奔左章面门而来!

    早有准备的左章正要将手中木鱼砸向对方,却忽然发觉黑影纯是凭着重力落下,其速连自己砸向张世山的砖头都不如。

    什么玩意儿……

    心念一闪,不知道对方在搞什么的左章眼珠一转,在黑影距离自己面门还有两尺之时闪电般侧步闪身,恰将藏在身后的张世山露了出来!

    始终缩身左章身后的张世山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正自纳闷左章为何突然闪开,就见视野中一个黑影蓦然放大!

    啪!

    只听一声闷响,黑影精准的落在了不及闪躲的张世山额头,接着便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而骤然遭袭的张世山猛的爆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接着便面带惊恐栽倒在地,捂着面门翻滚哀嚎起来!

    然而看他满地打滚时的矫健身姿和中气十足的哀嚎声,显然即便有所损伤也有限得很。

    “张大哥,没什么事便起来吧。”左章暗笑一声,也不理会张世山,俯身去看跌落地上的黑影。

    那是一尊不知什么木材雕刻的长寿长者雕像,做工细致惟妙惟肖,尤其是那长寿长者慈祥宽厚的容貌神情,更是刻画得活灵活现,让人一看便忍不住心生欢喜。

    就在左章打量木雕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受到损伤却出了老大洋相的张世山醒过神来,火速从地上爬起,恼羞成怒的伸手抓向地上的木雕,

    “好个害人性命的邪物!竟然敢偷袭你家张爷爷,且看我将你碎尸万段!”

第七章 别有内情

    “张大哥且慢!”

    眼看张世山即将抓中木雕,左章忽然抬手挡住了张世山的手掌,嘴角带笑俯视着木雕,意味深长道:“为何袭击我等?”

    那木雕闻言急颤一下,惶急喊道:“小的只道大师要打杀小的,惶急之下失了智!冒犯之处还请大师见谅!”

    “见谅?”左章闻言笑了笑,语气莫名道:“你害死了此间主人,手上沾了人命,你说我怎么个见谅法?”

    “冤枉呐!”木雕闻言急切道:“小的不曾害人,更不敢害人……”

    木雕话没说完,心中依旧带着几分羞恼的张世山便瞪着眼睛喊道:“胡说!

    “此间主人自府城归来后就变了性情,还敢说不是你所为!”

    这一声质问吓得木雕颤了一下,也震得左章耳膜发痒,而张世山却没什么自觉的站在左章身旁瞪着木雕,一副仗势欺妖的模样。

    左章见状颇感无奈,眼角一抽没有说话。

    而木雕见左章不说话,惶急的颤动一下,滚了两滚端端正正立在地上,语气谦卑畏缩的朝着左章告饶道:“大师明鉴!

    “小的自被这宅院主人买回府中,便藏身房梁安安分分的修行,实不曾有过逾越之举,更遑论害人啊!”

    “还敢狡辩!”张世山见木雕畏惧,胆气越发壮了,声色俱厉的呵斥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真当我们是吃素的吗!”

    说罢,张世山转向左章,毫不避讳的指着木雕说道:“左小哥,此妖冥顽不灵,少不得让他吃一番苦头!

    “庆州城里就有专管此事的缉妖司,咱们索性将它送进去,让那些煞神炮制他!”

    缉妖司?

    那是什么地方?

    骤然听到一个新词的左章顿时心生好奇,不过他也知道此时不是细问的时候,便摆手拒绝了张世山的提议,看向战战兢兢的木雕,

    “你既然说此间主人之死与你无关,那便老老实实的答话。

    “待我查明真相,若此间主人身死一事真与你无关,自不会为难于你。”

    “大师……此言当真?”木雕轻颤两下,满是畏惧的说道:“大师得道高僧,可不能……”

    “出家人不打诳语。”左章毫不犹豫的脱口做了保证,然后心念一动又恫吓道:“你也莫要存了欺心之念,否则贫僧定然饶你不得。”

    “小的不敢……”木雕连忙应了一声,然后畏畏缩缩的说道:“大师只管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左章见状点点头,“说吧,此间主人从府城回来后,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师慈悲!多谢大师!”木雕此时已是一副感激涕零的语气,“月余之前,此间主人归来时还未见异常。

    “可谁曾想,数日后的夜间,他忽然频频在梦中呼喊倚香两个字……”

    “倚香!那可是添香阁的头牌花魁啊!那模样,那身段,啧啧……”

    张世山一听倚香两个字顿时兴奋起来,可转瞬就看见了左章嫌弃的目光,顿时讪讪摆手道:“呃……没事了,咱们继续,继续。”

    木雕继续道:“后来,此间主人夜间所梦仿佛越来越放浪一般,梦话越来越露骨无耻,不几日的工夫就将他夫人气走了。

    “而他也因着夜梦的关系,不仅行事越发寡廉鲜耻,常常在白天与妾室丫鬟厮混,更因心神气血双双损耗而时常陷入恍惚。

    “后来有一天,那孙员外前来探望,此间主人正与之相谈间却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喊着倚香的名字就对孙员外用了强……”

    “什么!”张世山不敢置信的惊呼一声,心中泛起几分膈应的同时只觉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孙元伟竟被他兄长……”

    同样倍感荒谬的左章咧嘴皱眉,重新攥紧了差点因震惊而掉落的木鱼,“后来呢?”

    “孙员外虽在紧急关头勉力挣脱,可后来就再没来过这处宅院了。”木雕老老实实的继续说道:

    “且不只是孙员外,此间主人的妻子也不曾再回来过,只余下几名妾室丫鬟照看越发恍惚癫狂的此间主人。

    “对了,孙员外还着家丁护院把守这处宅院前后,似是叮嘱不许任何人出去。

    “而待到前几日,此间主人旧病复发一命呜呼,孙员外才与此间主人的妻子一并出现,为其操办丧事。”

    说完,木雕就不再言语,只是隐隐流露出几分紧张,似乎生怕左章与张世山不信一般。

    “原来如此。”左章点点头问道:“这期间你一直藏身房梁么?”

    木雕连忙答道:“小的不良于行,拼尽灵力才能跃上房梁,上去后就从未下来过。”

    面露思忖的左章又问道:“你藏身房梁,能感知到多大的范围?”

    “这个……”木雕不曾料到左章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略作思索后答道:“小的虽有面貌,本质却不过一块愚木,感应也全凭自身妖气。

    “位于空旷之地还好,可藏身房梁之上时却因着墙壁阻隔,感应身周十丈便是极限了。”

    “那便好办了。”左章冷笑一声道:“依你之言,此间主人最开始出现异常之时甚为突兀,显是在睡梦时中了惑心之术。

    “你藏身卧房房梁,却没有感应到施术者,便说明施术者不在你的感应范围之外。可对?”

    木雕闻言蓦然僵住,正惊惧不已间就听左章继续面带冷笑道:“可是,隔着十丈施展惑心之术,还能精准的落在于卧房中沉睡的死者身上……

    “有这等本领,当是了不得的妖物吧?不如我请缉妖司的司官来查探一番,也好还你一个清白,如何?”

    一旁的张世山此时也回过味来,细细审量木雕,却见它仿若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动也不动,全没了方才口齿灵活的模样!

    而就在张世山准备喝问之时,就见木雕惶急颤动道:“大师开恩!是小的惹下的祸事,修行间散出妖气害了此间主人!

    “小的自知罪孽深重,还请大师看在小的……”

    “还在扯谎。”左章冷哼一声打断木雕的话头,落在它身上的目光冷峻如冰,

    “比之死者,其妻睡于主家卧房的时间更是长久,怎不见她被你影响!

    “你初始骤然袭击我等,便有寻死之念!寻死不成又用谎言欺瞒,现在被戳穿谎言便要主动顶罪!

    “好!既然你一意隐瞒,我今夜就遍搜孙府,将那害人的精怪打个魂飞魄散!”

    刹那间,只觉自己心思被左章看了个通透的木雕顿时如坠冰窖,忙不迭的慌张求饶道:“大师慈悲!小的……”

    笃。

    木雕话音未落,一记轻响骤然响起,却是左章抽出与木鱼配套的木槌,轻轻在木雕额头敲了一记。

    而轻响过后,那颤个不停的木瞬间一定,话头一断没了声息!

    “没动静了?”张世山见木雕静默没了动静,不由好奇问道:“它怎么了?”

    左章低头盯着木雕,见那长寿长者的面容上泛起几丝呆滞,身上的气息更是被一记木槌敲得仅剩下薄如轻纱的一层,便解释道:

    “早几年我也曾被这样惩戒过,当时昏迷了足足一个时辰。

    “至于他,只会比我昏的时间更长。”

    “昏迷了?”张世山顿时眼含兴奋热切的看着左章手中的木槌,“果然是法宝!”

    “别惦记了,不会给你的。”左章收起木槌,冲张世山伸手道:“张大哥,来个布袋子。”

    张石山见状二话不说取出随身携带的黄铜钵盂,口诵佛号伸手一捞,手中便多了一个紫红色锦袋。

    “这个骚气十足的色调……”左章嫌弃的接过,随手将木雕收入袋中封了口,纵身跃上屋顶向周围看去。

    张世山见状忙不迭的跟着上了房,顺着左章的视线四处打量的同时好奇问道:“左小哥,你在寻什么?”

    “自然是找另一个精怪的踪迹。”左章理所当然的答道。

    “另一个……啊?”张世山一惊,不敢置信的盯着左章,“你还要去找另外一个精怪?”

    左章随手将装着木雕的布包塞到张世山手中,见对方虽然面露抗拒却依旧动作僵硬的接过,不由笑道:“张大哥你怕了?”

    “能不怕吗?”张世山单臂伸直,动作僵硬的拎着布包,“咱们不知对方深浅,万一是个厉害角色,弄死你我还不是抬抬手的事情!

    “左小哥,听哥哥一句劝,后面的事情就交给缉妖司吧。

    “他们有的是诛杀精怪的办法,到时候即便会死人,死的也不是咱俩不是?”

    依旧细细扫量孙宅各处房舍的左章忽然咧嘴笑了,“张大哥,你觉得这个木雕实力如何?”

    见左章神情镇定,张世山也稍稍安定下来,思忖片刻后眨巴着小眼睛答道:“我只觉得它狡诈奸猾的紧,至于实力……他还有实力?”

    “被砸了一下额头就害怕得满地打滚,你还有脸瞧不起他?”左章闻言顿感哭笑不得,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道:

    “其实仔细想想,孙府上下百多号人,从始至终却只有孙元伟的兄长倒了霉,表明那精怪极可能是上门寻仇。”

    “报仇?”感觉拎着烫手山芋的张世山纳闷道:“什么仇?”

    “我哪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仇。”左章摊摊手道:“不过,按照这个木雕的表现来看,他很是维护那个精怪,且打心眼里觉得另外那个精怪不是咱们的对手。

    “而若不是极为了解另外那个精怪的实力,这木雕为何会如此笃定对方在你我手中翻不了天?

    “且孙元伟兄长性情大变持续一个月之久,说明那精怪报仇之心甚坚。

    “可即便如此,那精怪却除了惑心之术以外,并没有再动用更加狠辣的手段……”

    “惑心之术也很厉害了!”张世山还要再说什么,却见左章面无表情的扬了扬手中的木鱼,顿时讪讪道:“比之慧觉大师的遗宝,自然还差很多……”

    “那不就得了。”明确对方实力的左章此时有信心得很,头脑也清明了很多,

    “那个精怪向人复仇却不逞爪牙之利,一味的用一种术法引导蛊惑,因此其极可能除却惑心之术外便再没了别的本领。

    “而即便是惑心之术,也仅仅是先惑梦后乱神,靠着长久施展才引着孙元伟兄长亏损本源旧患复发。

    “这等实力低微的精怪,难道张大哥你还不敢去一探究竟吗?”

    “不敢……”张世山极为光棍的摇摇头,却见左章对他的表态视若未睹,只能无奈点头道:“也罢,左小哥,该如何行事便由你定夺吧。”

    “嗯?”以为还要再劝一番张世山才会同意的左章意外地摸了摸僧帽,索性说道:“那咱们也不必知会孙元伟了,自己查探便好。

    “况且我对此事背后的因果颇有几分好奇,总要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才不枉这下山一趟。”

    张世山见左章定下行止,深吸一口气点头答应。

    片刻后,凝神四处观望的左章忽然目光一定,见远处几栋房舍间弥散出一股比木雕还弱的莫名气息,便指给张世山问道:“张大哥,那是何处?”

    张世山略作辨认,又回忆了一番孙宅的房舍布局,笃定答道:“当是孙元伟用作屯粮的库房。”

    “藏在粮仓中?”左章闻言笑了,“不会是个耗子精吧?”

    张世山被左章轻松的语气感染,揶揄笑道:“那咱俩岂不成了捕鼠的花猫了?”

    左章闻言哈哈一笑,纵身一跃向着粮仓方向掠去。

    片刻后,当左章驻足于粮仓附近之后,就见张世山犯愁的看着七八个高大砖房皱眉道:“这么多,一个个的找会打草惊蛇吧?”

    左章闻言运足目力略作打量,顿时发觉一座粮仓隐隐弥散出刚才看到过的气息,心头一定咧嘴笑了,“自不能一个个的找……”

第八章 最佳选择

    向张世山解释了自己眼中所看到的气息之后,左章眼看着张世山竭尽所能的睁大了自己的小眼睛瞪着粮仓,不一会上涌的血气就将一张胖脸涨的通红。

    “张大哥,别瞪了。”左章忍着笑劝道:“小心把眼珠子瞪炸了。”

    张世山闻言无奈,沮丧放弃了徒劳的努力,一边平复气息一边揉着因充血而通红的双眼,看着左章羡慕道:“啧,左小哥真是天赋异禀,哥哥我比不了啊……”

    “兴许是我习练佛门功法的原因。”左章想起自己习练的是慧觉老僧传授的罗汉金身,心有所悟的同时也收敛了思绪向着散逸莫名气息的粮仓走去。

    张世山点头跟上,可行至距粮仓不足三丈的时候,就见左章忽然驻足并抬起手臂拦住了自己,“张大哥,他发现咱们了。”

    “啊?”张世山闻言心头一跳,语气莫名道:“那它岂不是要跑?”

    “并没有……”左章面色怪异的看着三丈外的粮仓,却见那原本悠然浮荡的气息在刚刚忽然紧缩了一瞬,紧接着就再次弥散在粮仓周围,只是稍稍凝实了些许。

    看不到气息变化的张世山见左章皱眉思忖,不由有些抓耳挠腮道:“左小哥,咱们现在做什么?”

    “我本想着与他好好聊聊,看来暂时是不可能了。”

    左章说着摇摇头,他虽对粮仓中所藏精怪心怀好奇,却并不打算冒险,略作思忖转头诚恳地看着张世山道:“张大哥,对不住了。”

    “啥?”左章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顿时让张世山颇感摸不着头脑,可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就见左章面带歉然的伸出双手,闪电般揪住了自己的衣领子!

    愣怔刹那,张世山忽然明白了左章的意图,心头骇然之下连连摆手慌张道:“左小哥,哥哥我待你……”

    “不薄,我知道。”左章歉然笑笑低声道:“张大哥,团身护住头颈!进去弄些乱子出来!”

    话音未落,左章双臂较力猛的一提一甩,陡然将身形宽壮的张世山丢向粮仓大门!

    满面惊恐的张世山顿觉自己身子一歪猛然失了平衡,紧接着耳边疾风骤响,整个人便如腾云驾雾般的飞了出去!

    嘭!

    轰然一声巨响,就见半空中仓促团身的张世山宛如一颗炮弹一般直接轰进了粮仓之中,结实厚重的木门瞬间碎裂四散,烟尘滚滚而起!

    对张世山极为了解的左章丝毫不担心他会受伤,立足原地死死盯着粮仓。

    而眼看那莫名气息在张世山撞入粮仓中后便骤然紊乱波动,左章足下一动便悄无声息的冲了进去!

    瞬时间,粮仓内的情景也毫无遮挡的展露在左章面前!

    只见这处粮仓之中,数不尽的粮袋整整齐齐的码着,先一步撞进来的张世山则状若疯癫的将一袋袋粮食撕扯开四处抛洒,让烟尘四起的粮仓中下起一阵阵粮雨!

    左章暗道一声干得好,视线一扫就发现了紊乱气息的源头!

    那是一个阴暗的角落,一只仅比巴掌略大的棕灰色小兽弓背缩头伏踞于地,颤抖不已的盯着不停闹出巨大动静的张世山!

    这是……

    松鼠?

    左章只略作分辨便即确认,那长着蓬松卷曲长尾的棕灰小兽,是一只体型略大的松鼠。

    见这松鼠没注意到悄然闯入的自己,左章也不犹豫,一个箭步窜上前去,伸手就向它抓去!

    那松鼠正惊恐不已的盯着疯狂折腾的张世山,忽觉疾风掠来,下意识的就要闪避!

    然而不知为何,它却忽地又硬生生的扭过头来,四足一蹬电射而出,张口直奔着左章手掌咬来!

    搞什么?

    吓成这样还这么勇?

    纳闷之下,左章从容的将手掌微沉,不仅避过松鼠口齿,更将自投罗网的松鼠一把抓在手中,紧接着准备好的木槌轻轻一挥便直奔松鼠脑门而去!

    可就在此时,那松鼠似是也知道自己再不反抗便万事皆休,忽地低头向左章虎口咬去!

    喀嘣!

    只听一声脆响,却是始终不曾放下戒备的左章见势不对,攥着木槌的手腕轻轻一抖,顺势就将槌头一端送到了松鼠口下!

    那松鼠未料到有这般变故,猝不及防下只觉门牙如同磕在铁石之上,一阵剧痛直窜脑海,险些让它晕厥过去!

    “呼!好悬!”

    左章看了看松鼠口中闪烁着锋锐光芒的门牙,又看了看毫无损伤的木槌,长出一口气的同时索性将槌头顶在松鼠咽喉处,“别动!”

    “好……痛……”只觉牙痛难忍的松鼠勉力抬起前爪,掩口痛呼一声后就没再出声,不过却也没有再挣扎。

    左章点了点头,见张世山依旧奋尽全力的人工造雨,不由失笑道:“张大哥,我得手了,收了神通吧。”

    “啊?得手了?”张世山闻言愕然,旋即就看到了左章手中的松鼠,松了口气的同时哭丧着脸坐在地上,小眼睛委屈的眨巴着,

    “左小哥,哥哥我待你委实……”

    “不薄不薄。”左章闻言笑嘻嘻地应了一声,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这次是我欠张大哥一个人情,以后用的上我的地方只管说。”

    本就没受什么伤的张世山闻言眼珠一转,脸上顿时浮起笑容,起身跟着左章向粮仓外走去。

    可还没等他们两人踏足门外,就听左章掌中的松鼠畏畏缩缩轻声请求道:“能把……我的果子……带上吗?”

    “嗯?”左章愣了一下,却见松鼠黑黝黝的小眼睛正满含不舍的盯着它原先藏身的角落。

    在那角落中,堆着几十个颜色各异苹果大小的布包,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

    而联系松鼠此时的哀求和方才悍然直扑的做派,左章顿时明白这些布包中所装何物,不由失笑,“这都是你的?”

    话音刚落,松鼠眼中就出现几丝晶莹剔透的泪光,前爪更是可怜巴巴的缩在胸前,结结巴巴低声说道:“我能……做个……饱死鬼吗?”

    靠!你是在玩吃货卖萌吗……

    本就没有杀心的左章顿时被松鼠弄得心头一软,转向张世山笑道:“张大哥,看你的了。”

    “都带走?好说。”张世山爽快的拿出黄铜钵盂,眨眼间将几十个布包收入其中,笑问道:“接下来咱们去那里?找孙元伟交差吗?”

    “那是自然。”左章看着手中的松鼠嘿嘿一笑。“做了好事岂能不留名?”

    过不多久,重返孙府花厅的张世山指着地上一具血肉模糊的硕鼠残尸,傲然朗声道:“孙兄,这就是害你兄长死于非命的的邪祟!

    “夜间智深大师遍索你兄长居所,发现其正藏与主房房梁之上。之后智深大师一路追杀,终于在粮仓中将其打杀!

    “说实话,今夜也是幸得这妖邪道行尚浅。若再给它几年的时光,恐怕你这孙府上下便要糟啊!”

    “这……便是害死我兄长的邪祟?”孙元伟细细看了两眼那血肉模糊的硕鼠,感觉确实是比之自己见过的老鼠大了一些。

    而听了张世山的解释,孙元伟也想起先前家丁曾禀报粮仓位置出现过巨大声响,顿时便对张世山的说法信了几成,心念闪动思索起来。

    转瞬间,心中有了定夺的孙元伟站起身来,冲着左章拱手感激道:“今日幸得智深大师出手,才让我孙府上下得以安宁。

    “待得家兄丧事办妥,在下一定亲登正心寺,以谢智深大师诛邪大恩!”

    “孙施主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双手拢在胸前袖中的左章起身颔首回礼笑道:“此间事了,贫僧也该回转寺中了

    “否则恐耽误了明日的早课,懈怠了修行。告辞。”

    说罢,左章竟是就这般转身就走,步履看着轻缓却在眨眼间就出了花厅,弄得还准备扯皮几句的孙元伟颇有些不适应。

    负责善后的张世山见状,起身凑到孙元伟面前低声道:“智深大师乃方外高僧,于黄白之物并不在意。

    “况且他也知道孙兄你心怀疑虑,是以也留足时间让孙兄求证。

    “所以孙兄也不必多想,待得你忙过了这一阵,寻个空闲日子去正心寺烧柱香便好了。”

    “哦?原来如此。”孙元伟顿时恍然,不过他到底是八面玲珑的人物,若无其事的冲一名随侍打了个眼色,那名随侍立即将几张银票捧到张世山面前。

    “哎呀,孙兄你这……这哪里使得!”张世山见状立即客套几句,余光却在那几张银票上打转。

    而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孙元伟笑了笑,伸手将银票牢牢摁在张世山手中,感激道:“张兄弟此番为我奔波,些许车马费用不成敬意。

    “待我操办完家兄的身后事,他日必登门重谢。”

    “孙兄,你看你还和我见外……”张世山闻言勉为其难的叹了一声,然后动作熟练至极的将银票揣在怀中,寒暄几句后麻利的包起硕鼠残尸拱手告辞。

    而当张世山追着左章离开花厅之后,孙元伟脸上热络感激的笑容逐渐敛去,看着左章与张世山离去的方向轻声道:“去,安排几个人到那宅子里住着。

    “没我许可,不许出来!”

    “是,老爷。”随侍立即应了一声,正待离去,却听孙元伟带着厌恶说道:“还有,将这腌臜玩意儿烧了去!”

    随侍愣了一下,却见孙元伟面带嫌恶的侧行几步离开了花厅,而在他脚步躲避的位置,则是沾染了一丝硕鼠残尸血迹的华美绒毯……

    孙府外,张世山与左章乘着马车出了庆州城,行至半途时,沉默一路的张世山忽然凑近左章,跃跃欲试低声问道:

    “左小哥,咱们如何处置那两个精怪?”

    左章见张世山一脸期待,不由失笑。抽出拢在袖中的双手,见被自己紧紧攥着的木雕与松鼠气息平稳无有异常,便摇头道:

    “他们暂且醒不来,等回了寺中再说。”

    “对对对!回去再说!”张世山连连点头,转头招呼驾车的外家丁快些走。

    可当他回过头来时,却见左章面带思索的盯着尚在昏迷中的木雕和松鼠,不禁纳闷道:“左小哥,可有什么异常?”

    “那倒没有。”左章依旧紧紧盯着手中两个精怪,“不过想知道一些关于缉妖司的事情,张大哥能说说吗?”

    张世山面色微变,“左小哥怎的对那种地方感兴趣了?”

    “好奇而已。”左章察觉到张世山语气有异,心中越发好奇,“缉妖司很吓人?”

    “何止是吓人……”张世山撇撇嘴,见左章真心想了解一二,便苦笑一声说道:“那地方专管精怪妖邪的一应事宜,就没个正常人。

    “不过说起来,也是因为各个州城有缉妖司坐镇,咱们晋国各地才鲜受精怪妖邪侵扰。”

    “那他们也算是功德无量了。”左章闻言沉吟道:“可张大哥你对缉妖司畏多过敬,是何缘由?”

    “这个……”张世山顿了一下,组织了下语言后撇嘴道:“我这么和你说吧,缉妖司管的不是人,所以行事风格便没什么章法。

    “再加上加入其中的人来源庞杂,且不少是与妖邪有几分仇怨的,各人所用的手段就……呃,复杂了些。”

    张世山用词委婉,左章却听得明白,知道他在说缉妖司不少人胸怀怨愤心性扭曲,行事狠辣没有顾忌,为人所不喜。

    想到这里,左章眼珠一转问道:“既如此,便没人约束管制他们么?”

    “有是有,却不好管。”张世山挠了挠头道:“缉妖司地位特殊,王权专管。各地文官可以谏言,却没有管制的权力。

    “可是谁家文官吃饱了撑的,放着功名利禄不争,去招惹行事不守章法的缉妖司上下人员。

    “所以,若不是触了文官的底线,他们一般不会找缉妖司的麻烦。”

    “生人勿近么……”左章低低沉吟一声,暗暗思索起来,“这么说来,还真是个好地方啊……”

    左章之所以对缉妖司感兴趣,完全是因为他想弄一个便于了解这方世界的身份。

    毕竟相较于成分纯粹且对于域外天魔尤为戒备的佛门、道宗、文脉以及武道宗门来看,缉妖司这种鱼龙混杂又生人勿近的地方,显然更适合左章行事。

    不过我现在这个身份却有些不好运作……

    要不,用手里这两个小精怪做敲门砖?

    就在左章正思忖着如何制造加入缉妖司的契机时,忽见手中木雕的气息略有波动,竟是有了几分醒转的迹象!

    “张大哥。”左章眼珠一转收敛了思绪,“让马车停歇片刻。”

    张世山闻言心头一动,顿时醒悟过来,轻敲车厢喊停了马车,并让家丁去远处等候。

    待得家丁走远,左章将木雕放下拿出木槌,槌端死死顶在另一只手中双眼紧闭的松鼠的咽喉,冷笑道:“既然醒了,何必装死?”

    “唉……”那静默不动的长寿长者木雕自知瞒不下去,轻叹一声后滚了一滚,面朝左章端正站起,语气低沉道:

    “大师乃大德高僧,还请慈悲为怀,莫要为难小小一只松鼠。”

    “哦?怎么不伏低扮小了?”左章不为所动的哼笑一声,手中木槌依旧顶在昏迷松鼠的咽喉,带着寒意的目光落在木雕身上,“从现在起,我问,你答。

    “为了让你安心答我,我先与你讲明,问过你的问题,我会原原本本的再问这小松鼠一遍。

    “如果你们所言不一致,你们会死;你们中不管是谁含糊其辞,你们也会死;我问出问题后一息之内不作回答,你们还是会死。

    “可记住了?”

    左章冷冰冰的声音吓得木雕心生骇然,忍不住惊呼道:“大师……你,此般行径……”

    “我的问题是……我的话,你可记住了?”

    面容冷峻的左章毫不留情的打断木雕的话头,俯视木雕的同时手中木槌微微用力,将槌头向昏迷松鼠的咽喉位置推进几分。

    仿若万载寒冰一般的话语和表情狠狠砸在木雕心头,瞬间让他感受到一股刺骨寒意将他包围!

    而木雕惊恐之余很快想起左章说过的一息之限,生怕同伴惨死在左章手中的他连忙答道:“小……小的记住了!”

    一旁的张世山从未见过左章这般吓人的模样,即便知道是装出来的,却还是让他有些懵怔和不知所措。

    “记住便好。”左章没空理会张世山,维持着狠辣冷酷,面无表情的问道:“先将你的来历说一说,顺便说说你图谋孙元伟兄长性命的缘由。”

    “大师怎知……”木雕豁然一惊失声惊呼,可旋即就看到了左章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心生畏惧下立即答道:

    “大师明鉴,孙元伟兄长的性命……

    “确是小的谋算害去的。”

第九章 前因后果

    “小的前身本是荒野间的一株桃树,后来侥幸生了灵智,得以修行……

    “然而许是命运不济,未能化形之时便遭人砍伐伤了根基,无奈之下只能将神魂附在一截残躯之上……

    “谁料这截残躯被匠人雕做长寿长者模样,货于他人,流落市井之间……

    “二十年前,小的被一书生带回家中,献于其父,后又被书生父亲赠与书生独子……

    “只是这书生的独子成年之后……”长寿长者木雕说着顿了一下,才语气低沉道:“尚未及婚配,就死在孙元伟兄长手中了。”

    “难怪你心思口舌比常人也强上许多,竟是有着这般际遇。”左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问道:“听你所言,似乎那书生独子之死与你也有几分关系,是吗?”

    “……是。”木雕颤了一下愧疚道:“那书生独子是我看着长大,本也是个读书的胚子。谁知后来他迷上了烟花巷的一名女子,还将在下当作定情物送与那名女子。

    “可那烟花女子却知书生独子拿不出供她赎身的钱财,恰好孙元伟的兄长同样迷恋于她,于是她便做了孙元伟兄长的小妾。

    “那书生独子得知后上孙府寻那烟花女子,却被孙元伟兄长嘲讽,激愤之余口不择言骂了那不知廉耻的男女两句。

    “我当时正藏身房梁之上,只觉那处宅院中乌烟瘴气得很,便有心回到书生独子身边,于是拼尽灵力勉强潜入了他的书囊之中。

    “可谁知孙元伟的兄长已是怀恨在心,污蔑书生独子盗窃孙家家财,强搜书囊准备栽赃之时,却发现了被那烟花女子带进孙府的我。

    “之后,唉……”

    木雕越说越是低沉,最后叹了一声便陷入寂静,就连那长寿长者的面容上也带了几分伤怀愧疚。

    砰!

    忽然,一声震响骤然爆发,吓了木雕与左章一跳,却是张世山猛捶了一下马车车壁,“丧尽天良!着实该死!”

    靠!一惊一乍的,情绪都被你打断了……

    同样对木雕以及书生独子心怀同情的左章心中嘀咕一句,整肃心情思忖道:“所以你便对孙元伟的兄长动了杀心?”

    “不错。”木雕继续说道:“只是小的体残魂伤,没有手段寻仇,只能再度藏身房梁,眼睁睁的看着凶手逍遥。

    “而在月余之前,一只松鼠精怪忽然潜入孙府,搜寻良久后窜入了孙元伟兄长的宅子,直奔孙元伟兄长的卧房而来。

    “我见她气势汹汹似怀有仇怨,便静观其变。却机缘巧合见她身怀惑心之术,能影响孙元伟兄长梦境。

    “然而她似乎术法不大纯熟,只让孙元伟兄长做了两场被人追杀的噩梦,连惊醒歹人都做不到,更别说伤及他人了。”

    “原来如此。”左章已然猜到了事情后续的发展,点头道:“于是你就帮着这松鼠图谋孙元伟兄长的性命,害他旧病复发一命呜呼。

    “只是,这松鼠与孙元伟的兄长有何仇隙?”

    “这却是另一桩事了。”木雕一五一十的答道:“数年前,恰逢秋末冬初,孙元伟的兄长外出行猎,途中恰好发现了这松鼠一家。

    “孙元伟兄长知道松鼠善储粮,不仅硬将她一家过冬的粮食干果剖挖搜刮一空,更是把藏身窝中的松鼠尽数捕杀。

    “至于大师手中的松鼠,则是凑巧生了灵智,勉强逃得一条性命。”

    耳听得掌中松鼠有这般凄惨的身世,左章忽地想起慧觉老僧曾说过的话,喟然叹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孙元伟兄长既被你们联手图谋了性命,也算是他的命数。

    “不过,你们先前既已得手,为何不离开孙府,还敢在此间滞留?”

    木雕沉默片刻,面上忽地显出一丝哭笑不得的无奈神色,“大师……有所不知,您掌中的这个丫头,却是个……唉,是个贪嘴悭吝的财迷。”

    “丫头!”

    “财迷?”

    两声带着疑惑的呼声几乎同时响起,只是前者不敢置信略显高亢,后者轻声沉吟隐露沉稳,却是张世山与左章分别开了口。

    “它是母……呃,女的?”张世山探着粗短的脖子,心怀诧异的细细打量左章手中的松鼠,挠头道:“我说怎么看着怪惹人怜惜的。”

    惹人怜惜就是女的?真没见识……

    左章鄙视的瞥了眼张世山,攥着松鼠的手掌却是稍稍放松了一丝。

    其实,听过松鼠开口说话的左章对于其性别早有猜测,此时不过是从木雕口中得了确认。

    而当他听到财迷两个字的时候,瞬间便想起了那几十个装满了干果的布包,忍着笑做了然状,

    “难怪我赶到时她依旧死守在那一堆布包前,看样子还是个舍命不舍财的。”

    听得左章做出这番评价,木雕心中难得的升起强烈的认同感,无奈叹道:“那丫头始终不曾知晓我也在图谋孙元伟兄长的性命,一听有机会报仇雪恨便对我言听计从。

    “之后,她更是拼着损耗灵力,让那凶徒在他兄弟面前发了狂,进而一步步的步入死境。只可惜,这丫头许是因早年的变故有了心伤,见着干果便想收入囊中。

    “因此到了本该远遁他方的时候,她却硬是不停地搜罗干果之类,越攒越多直到带也带不走,以致拖延至今。

    “小的也曾劝她,可她在这一事上却是执念深重,还扬言说这都是攒来供我们逃亡路上果腹的吃食。

    “唉,她也不想想,我如今不过一方木雕,哪用得着这些……”

    这木雕说到后来,左章发觉他言语中颇有几分宠溺儿孙的意味,便明白他为何一意替死顶罪,不由暗暗点头

    随即,左章又问了一些问题,刁钻的有,古怪的也有,不少问题更是反复询问。

    木雕虽觉诧异,不过慑于左章的威胁和装出来的狠辣做派,不敢有丝毫的迟疑和隐瞒,将每个问题都老老实实的答了。

    而当木雕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左章面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缓缓点头道:“是非曲直,且待我审过你口中的丫头再说,你且先睡去吧。”

    说罢,左章手中木槌挥下,在面带坦然不做反抗的木雕头顶轻敲一记。

    见木雕瞬间没了声息,左章便将目光挪向手中的松鼠,正思忖着该如何叫醒她,却见张世山小心的收好木雕轻声道:

    “左小哥,你动作且轻缓些,莫伤了这小东……呃,小姑娘。”

    “我都不知道张大哥你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左章翻了个白眼,却想起自己被木槌敲了从来都是自行醒转,貌似没有别的唤醒法子,无奈只能摇头道:“先回寺里吧。

    “总不能她不醒来咱们便一直等下去,不然若她明早醒来,咱们岂不是要在这里过夜。”

    张世山闻言深以为然,立即招呼家丁驱车赶往正心寺。

    清晨,左章和张世山赶在卯时回转寺中,而两人刚刚进入小殿不久,左章忽觉掌心一动,然后就见掌中松鼠悠然睁开了水汪汪的透黑双眼,畏畏缩缩的四下打量起来。

    “你……”左章见状正待开口说话,却发觉掌中松鼠忽然开始剧烈挣扎,并扯着嗓子哭嚎道:“我的果子!我的果子不见啦!哇……”

    猝不及防之下,近在咫尺的左章被尖利的哭嚎声激得眼角一抽,不禁呵斥道:“给我噤声!”

    一声怒喝把松鼠吓得讷讷缩头不敢出声,这才让小殿内恢复了平静。

    “好家伙,还是个尖嗓子。”坐得较远的张世山虽觉尖利的哭声稍稍有点刺耳,却也越发觉得那小小的松鼠颇有些可爱。

    而见那松鼠委屈的安静下来,张世山顿时心头一动,拿出黄铜钵盂口诵佛号轻轻一抖,几十个小小的布包便扑通扑通的落在地面上。

    然而这些再次出现在松鼠眼中的布包却让她立即激动起来,只见她拼命挣扎着想要脱离左章手掌的同时也急切的大声喊道:“我的!我的!都是我……”

    “你再喊我就把它们都烧掉!”左章硬下心肠将木槌顶在松鼠咽喉冷喝一声,然后在松鼠惊恐呆滞的眼神中沉声道:“老老实实回答问题,我就把它们还给你!

    “但凡说一句谎话,我不光会把你的干果全部烧掉,还要罚你啃一辈子石头!”

    “我不要吃石头……石头不好吃……”有些被吓坏的松鼠可怜巴巴的嘟囔一句,然后一双黑黝黝的小眼睛就转也不转的盯着那几十个布包,视线中满是紧张不舍。

    “我问你,你用来迷惑他人的惑心之术是谁教给你的?”

    左章问完后静静等着松鼠回答,可等了片刻也不见她开口,好奇打量之下顿时发觉她依旧死死盯着几十包干果,竟是完全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顿感哭笑不得的左章无奈叹了口气,收起木槌屈起手指冲着松鼠额头轻轻一弹。“我问你话呢!”

    “诶呦!好痛!”遭了突然袭击的松鼠连忙伸出前爪护住脑袋,水汪汪的黑眼睛转向左章撇嘴委屈道:“问就问嘛……为什么打我……”

    “就这蠢样还能坑死个人……”左章只觉一股无力感从心底涌上,狠狠瞪了一眼暗自偷笑的张世山,整顿心情重新问道:“惑心之术是谁教给你的?”

    “惑心……之术?”松鼠歪着脑袋嘀咕一声,眼睛眨巴了两下恍然道:“我知道了!就是那个捉弄人的法术!

    “那个我突然之间就会了,木爷爷说那是我的本命神通!”

    左章一听就知道松鼠所说的木爷爷就是那尊长寿长者木雕,可是当他从松鼠口中听到一模一样的答案后,一股荒谬感于心中油然而生,只觉得本命神通这种东西实在是有点烂大街的味道。

    不行!回头得和老秃驴确认一下本命神通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瞬间打定主意的左章收敛心神驱散心中荒谬感,然后开始耐着性子审问松鼠。

    然而左章很快发现,即便自己已经做好了应对活宝的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宝里宝气的松鼠折腾的够呛!

    只因在松鼠的诸多回答中,像之前那种走神没听到实乃家常便饭,什么答非所问、不懂装懂、啰里吧嗦更是应有尽有层出不穷!

    而一番审问下来,就连只负责旁听的张世山也不得不承认,若用针对木雕的回答标准来要求松鼠,这小小的松鼠恐怕已经死了几十次,且都是挫骨扬灰的死法……

    终于,在第一名香客来到正心寺上香之前,左章艰难的问完了所有问题,长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对如何安排木雕和松鼠这两个精怪有了定夺。

    “于贫僧看来,因果二字套在你们身上却最是合适不过……”

    小殿中,左章端坐佛像之前,俯视恭敬端立地面的木雕与缩着前爪蹲坐在木雕旁的松鼠,缓缓说道:

    “孙元伟兄长种恶因在前,咎由自取死于非命便是他需得承担的恶果。

    “至于你们,一个心思机巧缜密,一个身怀惑心之术,此番联手害人性命虽说是为了报仇,却也都沾染了几分凶戾之气。

    “贫僧若放你们离去,只怕此后又沾染因果生出事端。因此,便罚你们守寺百年,你们可愿意?”

    木雕闻言豁然一惊,旋即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忙不迭的颤动道:“多谢大师恩典!大师慈悲!小的愿意!”

    一旁的松鼠见木雕喜不自胜的答应下来,纳闷思索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但她自知木雕头脑灵活胜她百倍,便也毫不犹豫的跟着答应道:“谢谢大师,我也愿意留下。”

第十章 慧觉解疑

    “左小哥,你就这么把他们留在寺里了?”

    小殿内,张世山有些不解的问道:“放他们下山也没什么吧?何必在寺里留两个精怪?”

    “相比心思善变的人,我更信得过这两个精怪。”左章看了眼殿门外的院子,摸了摸僧帽轻松道:

    “历尽坎坷的木雕心思缜密却不便行动,身怀术法的松鼠灵活迅捷却最听木雕的话。

    “有他们两个看着正心寺,我下山的时候也能放心些。至于他们会不会私自逃走或者做出于我不利的事情……

    “呵呵,院里的那株桃树,岂是那么容易住的?”

    张世山闻言也将目光移向殿门外,看着那株枝繁叶茂的桃树,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与此同时,张世山所观瞧的桃树上的一个狭小树洞中,木雕嵌在其中兀自沉思,松鼠却在洞口外兴奋的窜来窜去,搜索能够藏下她全部财产的空间。

    “丫头,你来。”

    忽然,木雕沉声低呼,而呼声刚落,那松鼠便迅捷的钻进了狭小的树洞中,好奇问道:“木爷爷,你叫我?”

    “是啊。”木雕宠溺的看着毫无防备蹲坐在自己面前的松鼠,轻声说道:“咱们今后就住在这里,怎么样?”

    “好啊好啊!”松鼠欢快的答应一声,“这树好大,有好几处能藏果子的地方,既没有老鼠抢我的东西,也没有鹰隼长虫叼我,是顶好的窝呢!”

    “你喜欢便好。”木雕感受着身周久违的桃树气息,又想起左章所说的守寺百年,顿时打定了主意认真道:“丫头,你须牢牢记住,那佛殿里的智深大师是我们的大恩人,你一定对他客气些。

    “从今以后你我要在这里住上好久好久,那智深大师修为深不可测,你千万不要做让他不快的事情,可记住了?”

    “啊?”不知什么时候走了神的松鼠愣怔一下,然后眨巴着眼睛傻笑道:“木爷爷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吧,我保证一定记住!”

    “呵呵,好孩子。”木雕对于松鼠的走神早已习以为常,不厌其烦的又细细说了数遍,直到松鼠一字不落的记下,这才放下心来。

    而待松鼠离去,木雕沉敛心神细细思索,默默呢喃道:“年岁尚幼却心思机敏,修为高深又有宝器傍身,更难得的是修罗手段与菩萨心肠样样不缺。

    “这般看来,此间寺庙,也算是我们的一处好归宿了……”

    说罢,长寿长者木雕轻轻颤动,努力的将自己向树洞深处挤了挤,然后就没了声息。

    小殿中,等到张世山离开了正心寺,左章便再度端坐佛像前,双目闭合双手合十入了定,默念一声“我佛慈悲”。

    而熬过了熟悉的失重感后,左章立即睁开双眼,看着面前盘腿端坐笑容慈和的慧觉老僧笑道:“老秃驴,我给你找了两个保安,不要钱的那种,你猜他们是什么人。”

    “两个?”慧觉老僧面带微笑沉吟片刻,失笑道:“对精怪下不了杀手,便将他们带回来了?”

    “真无聊!”见自己吊胃口失败,左章哼了一声仰躺在地上,懒洋洋地将孙元伟兄长身死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确是趣事一桩。”慧觉老僧听罢含笑点头,然后理所当然的问道:“你想问我什么?”

    “本命神通。”左章撇撇嘴翻身坐起,歪着脑袋纳闷道:“这东西很常见吗?怎的一只灵智刚开的松鼠都有?”

    慧觉老僧闻言略作思忖,轻轻摇头缓缓解释道:“本命神通不仅不常见,反而可以说是稀罕得很。

    “因为它全靠生灵自身觉醒,与修行努力与否无关,也与你修行什么功法无关……”

    “嗯……不对!”左章听着听着忽然惊呼一声,皱眉质问道:“那你为何说我照你的功法修行,就能练出本命神通?”

    “记性不错。”慧觉老僧笑呵呵的点点头,淡然道:“因为老僧给你的功法与他人不同。”

    “又来了……”见惯了慧觉老僧装模作样的左章咧咧嘴,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催促道:“还有呢?”

    慧觉老僧不以为意的继续说道:“本命神通千奇百怪,想要觉醒却难之又难,至于生灵能觉醒何种神通,却需看其血脉与习性。”

    “血脉和……习性?”左章越发不解道:“前一个还好说,后面的这个习性如何解释?”

    “你曾说你的故乡流传过一句‘性格决定命运’的话。”慧觉老僧略作思忖说道:“习性与神通的关系,便与这句话有些类似。

    “便如狐类成精后,本命神通多为妖惑之术,原因就在于其天生实力弱小,即便开了灵智,也只有依靠诡诈之术才能继续生存和修行。

    “当然,万事万物终有例外,因着性情各异,本命神通为遁法与力法的狐类精怪也是有的,不可一概而论。”

    “原来如此。”左章恍然,可想起松鼠精怪那宝里宝气的性子,不由疑惑道:

    “可那只憨傻松鼠的本命神通却是惑心之术,难道她也是心思诡诈的?那也伪装的太好了吧!”

    慧觉老僧闻言笑笑,阖目摇头道:“这我却是不知,须你自己去想了。”

    “喂!老秃驴你明明是猜到了什么好吧!”左章见状顿感郁闷,不曾想不但自己没能吊了慧觉老僧的胃口,反而被对方摆了一道。

    然而慧觉老僧却是笑而不语,仿佛打定主意不会说出自己的猜测。

    左章无奈,只能转口问道:“那人族呢?以你这般说法,人族的本命神通岂不是海了去了?”

    “人族……”慧觉老僧不知想起什么,闭着眼睛沉声道:“人族的本命神通只有一种,且人人都有,只是都不自知罢了。”

    “啊?”感觉有些茫然的左章不由皱眉,却忽觉一道灵光闪过脑海,蓦然惊呼道:“智慧!”

    “不错。”闭着双眼的慧觉老僧语气莫名道:“万千生灵初生,不过都是依仗本能而行。可后来不知为何,人族却莫名其妙率先获得智慧。

    “自那之后,人族靠着智慧繁荣昌盛,又凭借智慧参悟大道钻研修行之法,最终成为万物之灵长。

    “但也正是因此,人族除了智慧这天生的本命神通以外,不会再觉醒任何本命神通。”

    听了慧觉老僧的话,左章只觉心神激荡一时间难以平复,惊诧问道:“那为何我能……”

    慧觉老僧笑了一声,语气轻松道:“老僧给你的功法与他人不一样,况且,你是域外天魔。”

    “是这个原因?”左章玩着头思索片刻,忽然反应过来慧觉老僧话语中的隐意,顿时不爽骂道:“老秃驴!你竟变着法儿的骂我不是人!”

    慧觉老僧哈哈一笑,正要挥手,就见左章摆手制止道:“慢着!”

    “还有何事?”慧觉老僧收回手掌随口问道。

    “缉妖司。”左章言简意赅道:“那地方可还稳妥?”

    慧觉老僧瞬间明白了左章的想法,笑着点头道:“确是个好去处,不过却要小心着些。”

    “小心什么?”左章立即打蛇随棍上,“细说说。”

    慧觉老僧缓缓说道:“世间修行法数之不尽,可却脱不出佛、道、文、武、妖五条路子。

    “这五条修行路都有五大境界,各具玄妙,相应境界实力相近……”

    “五大境界?”左章登时明白过来,“罗汉金身有七重境界!”

    “不错。”慧觉老僧也不介意左章打断自己的话头,弹指将一本仅有数页的无名典籍化作流光送入左章眉心,“你想知道的都在其中了。”

    左章连忙定神查看,却见慧觉老僧随手一挥,心神一震便是一阵恍惚,醒来时已然回到小殿中!

    “靠!”左章顿时不爽站起,瞅着简陋佛像叉腰骂了声老秃驴,气咻咻的转身向小殿外走去。

    而刚刚走出小殿,左章就见不远处一道棕灰色的小影子闪电般窜上了桃树,藏匿在繁茂枝叶间探头探脑的向自己这边窥探,正是被他带回寺中的松鼠。

    心知对方依旧畏惧自己,左章也不怎么在意,却忽见脚边的台阶上放着十余颗坚果。

    微感诧异的左章心念一转,便明白这是松鼠在向自己示好,且此番行径可能也有着木雕的授意。

    看来以后在寺里的日子不会太无聊……

    不过,既然这两个精怪住在寺里,却要想别的法子进缉妖司了……

    好在这方世界精怪妖邪不在少数,总有机会的……

    想到这里,左章面带微笑的摇摇头蹲坐在台阶上,捞起那十余颗不怎么饱满的坚果,一边捏碎外壳吃着,一边琢磨慧觉老僧留在他脑海中的东西。

    这是一些这世间各大流派修行境界的总略和介绍,左章披着佛门弟子的皮,于是首要关注的便是佛门的修行境界。

    按着慧觉老僧留下的信息来看,佛门修行五境分别是戒律境、明性境、灵台境,离垢境和无上境,每个境界三重天,共十五重天。

    而对照罗汉金身来看,他从慧觉老僧掌下生还而踏入罗汉金身第一重,实力应当等同于戒律境一重天的武僧。

    “戒律境……”左章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自己平时用来衡量自身力气的铜钟,心头疑惑顿生。

    因为按着境界区分,张世山是锻体境的武者,实力同样等同于戒律境的武僧。

    可是早在数年前,左章就能凭着强横的五识和一身蛮力,轻松吊打张世山!

    因此他不相信自己修为精深之后,还与张世山处在同一境界!

    想到这里,左章心中疑惑更重:

    或者说罗汉金身真的不一般,导致我现在是戒律境巅峰?

    抑或,是明性境一重天?

    就在左章对自身实力层次颇感疑惑的时候,栖身树洞中的木雕眼见左章淡然闲适的吃着坚果,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随后,木雕冲着藏在树洞中的松鼠无奈道:“傻丫头,你怎的送东西还送次劣的……”

    “我……”松鼠前爪缩在胸前,眼珠急转两下细声辩道:“好的我都吃掉了!”

    唉,也不知智深大师有没有手段让这丫头变聪明些……

    心中叹了一声,彻底放下心来的木雕收敛心神,继续努力感受桃树中的生机流转。

    数日后,左章正在大殿中迎候上香拜佛的香客,却见寺门处闪入一个身着藏蓝华服的宽硕身影,不是张世山却又是谁。

    只见张世山一进门就探头探脑的四处打量,眼珠频转间眉目中隐含忧虑,一看到大殿中的左章就急冲冲的走来。

    左章见状哪还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事,冲张世山打了个眼色,然后对过往香客合十施礼,这才转身出了大殿,快步回到了小殿中。

    “哎呀,左小哥,别来无恙啊!”紧跟着左章进入小殿的张世山刚一坐下就笑着取出黄铜钵盂,口宣佛号抖落一下,

    “孙元伟的重金酬谢到了,足足五百两雪花白银!”

    话音刚落,一个沉甸甸的小木箱便咣当一声落在地上,而听其中哗啦啦的银锭撞击音,显然已被装得满满当当。

    然而,不论是装满白银的木箱,还是清脆悦耳的银锭碰撞声,都没能让左章那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从张世山脸上挪开。

    “左小哥……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张世山被左章看得心中有些发毛,表情僵硬的说道:“哥哥我可没有贪墨你的银子啊……”

    “不是银子的事儿。”左章怪笑着挑眉道:“张大哥,我看你印堂发黑,乌云罩顶,恐怕近日有血光……”

    “呸呸呸!别说!”强做镇定的张世山顿时被吓得失了冷静,面带紧张惶恐道:“左小哥,哥哥我待你不薄,你怎的这般咒我……”

    “谁咒你了。”左章耸肩笑道:“你紧张得整张脸都发黑了,我只说你印堂发黑已经是打了折扣。

    “我说你有话就直说,还玩什么吞吞吐吐。”

    “唉……”张世山闻言忽然颓丧的叹了口气,面上满是无奈的说道:“祸事……要命的祸事啊!”

    左章见状心头一动,忍不住问道:“什么祸事?”

    张世山深吸一口气,长叹摇头解释道:“五日之内,庆州城辖下有两县的僧会死于非命。

    “庆州城知州已经招庆州僧正商议,有意让各地僧会从各个寺庙抽选好手,协助抓捕凶徒。”

    “两县的僧会死了?”左章面色一凝,顿时意识到事态严重,念头急转间明白了张世山的担忧,“张大哥是担心自己遭遇不测?”

    “可不是么!”张世山说着向左章靠近了几分,感觉心安了些许这才继续说道:“我原也是不知道的,是孙元伟听到了消息,这才着人给我送了信。

    “死的那两个僧会我知道,虽说其中之一是个混日子的老儒生,可另一个却是实打实的武夫,功力虽比我差着一些,可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然而信中却说,两个僧会死状一般无二,都是被人一把掌将脑瓜子拍了个稀烂,根本看不到有多少挣扎的痕迹!

    “不过幸运的是,缉妖司也派人看过了,并没有发现妖物遗留的痕迹,并认定凶徒是一名锻体境武者无疑!”

    “针对僧会,且都是一掌拍死……”左章思索片刻,忽然皱眉道:“手段残忍,死者的共同点又仅有一个,看来凶手不是佛门中人便是与佛门有所瓜葛的人。”

    “佛门弟子作案?”张世山闻言一愣,却觉左章说得又极有道理,顿时惊道:“那抽调各寺高手岂不是会打草惊蛇!”

    “与其说是打草惊蛇,不如说是拨草寻蛇。”左章稍作思忖若有所思的说道:“想来那庆州城知州也怀疑是佛门弟子作案,才会叫僧正商讨案情。

    “至于抽调佛门高手协助抓捕,应该只是个由头,借此暗中排查可疑的僧人才是真。”

    “呃……啥?”张世山茫然之下再次感觉自己的脑子化作了浆糊,想不明白之下索性直接问道:“左小哥,那我该怎么办?”

    左章笑笑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原本打算怎么办?”

    “原本的话……”张世山挠挠头道:“我想请你下山保护我,或者干脆在正心寺住上几天。”

    “面对杀人凶徒的时候能被你当做救命稻草,我还真是荣幸啊。”左章揶揄一句,见张世山一脸的担忧紧张,便摸着僧帽笑道:

    “那我便陪你下山吧,万一真遇到凶徒,也不至于弄坏了寺里的东西。”

    “好,好!”张世山闻言抚掌高呼一声,却忽然又认真的叮嘱道:“左小哥,记得带上慧觉大师的遗宝!”

    “我就知道你是惦记这个!”左章鄙视的哼了一声,却下意识的摸了摸随身携带的木鱼木槌,这才底气十足的直起腰板。

第十一章 找上门来

    夜间。

    月色朦胧。

    张世山家中的庭院内。

    一个五丈见方的演武场位于庭院正中,而周围竖着的十余个火把所散发出的灼灼火光,将这处苍灰色砖石砌就的演武场照得如白昼一般。

    在火光闪耀间,身着青灰色武僧服的左章立于演武场的一侧。

    只见他面色沉凝,足下踩弓步抱架站定,双手则持一根儿臂粗细的齐眉短棍,棍端遥指位于演武场另一侧的张世山。

    身形宽硕肥胖的张世山此时身穿一身黑色劲装,双脚一前一后站了个虚步,手持一把木质朴刀,右手握刀柄左手摁刀背,将木刀斜挡胸前,聚精会神的盯着左章。

    “张大哥,你且小心!”

    忽然,左章开口呼了一声,然后足底一弹疾冲而上,手中齐眉棍悠忽间画了个圆,闪电般急窜而出,寻了个刁钻的角度直奔张世山的面门!

    满怀戒备的张世山眼见左章来势迅疾,侧步闪身手腕一抖,就见手中刀锋轻移,精准无误的磕在了齐眉棍棍头两寸处!

    刹那间,左章只觉一股巨力将手中齐眉棍击歪,堪堪偏过了张世山那目标极大的脑袋!

    而张世山在避开齐眉棍后,持刀右臂轻轻一挥使了个粘字诀,手中木刀瞬间划出一条弧线,顺着齐眉棍便削向左章的手腕!

    “喝!”

    眼见木刀袭来,左章一声暴喝,手腕一抖一拧,齐眉棍顿时爆发出一股振劲,荡开刀锋的同时猛地落下,冲着张世山肩头砸去!

    张世山见势不对,一招缠头裹脑将木刀一环,护住头颈肩胛的同时脚下一踏缩头疾冲!

    梆!

    只听木刀与齐眉棍的相击声骤然响起,而左章与张世山则在刹那间错身而过,纷纷站定原先对方所在的位置,再次凝神对峙!

    “不打了不打了!”左章忽地将齐眉棍抛回兵器架,走到演武场边随意坐下:“张大哥你心里有事,不痛快。”

    “我就是心里没事也打不过你啊……”额头微汗的张世山摇摇头,揉了揉隐隐泛着酸麻的手腕,丢下木刀来到左章身边坐下摊手叹道:

    “左小哥,几年前你空有一身蛮力的时候,哥哥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现如今你武技精熟,我更是给你喂招都费劲……”

    左章闻言揶揄道:“你每天不是在醉花楼,就是在去醉花楼的路上,进境缓慢又怪得谁来。”

    “左小哥你是出家人,怎晓得其中妙处。”张世山嘿笑一声,言语间还颇为自得。

    上一刻还嘲笑张世山贪花好色的左章顿时想起,自己两世相加近五十年,如今却依旧只会传统手艺,顿时有些气沮,摆摆手转移话题道:

    “张大哥,我看你心怀忧虑,还在担心那凶徒找上门来么?”

    张世山闻言苦笑道:“庆州辖下只有五个县,如今两个僧会的脑袋被拍成了烂西瓜。

    “若那凶徒还在庆州地界,保不齐就会去拍剩下的三颗脑袋。

    “况且……从正心寺出来后我就越来越心慌,总觉得心头不踏实得很。”

    自下山后就觉得张世山有些不对劲的左章听他这般说,顿时收敛了玩笑表情,略作思忖后面上带了几分认真道:

    “张大哥,将孙元伟着人送来的信拿与我看看。”

    “你要参研案情?”张世山闻言眼睛一亮,对左章的智慧极有信心的他立即站起身来,一边向卧房跑去一边喊道:“你且等等!我这就去取!”

    眨眼工夫,身形宽硕肥胖的张世山就风一般回到了庭院,并将一封信递给左章后便面含期待的站在一旁。

    左章抽出信纸,借着火把的光芒飞快看了一遍,然后便将信递还张世山,皱眉沉思起来。

    “如何?左小哥。”张世山见状连忙问道:“可有所得?”

    “案情描述还算清晰,看来孙元伟人脉颇广啊。”左章沉吟间将目光挪向张世山,认真问道:“张大哥,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可好?”

    “好好!”张世山忙不迭的答应道:“你且问,我知无不言!”

    左章梳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问道:“庆州辖下五个县的僧会,你都了解吗?”

    张世山点头:“都接触过,或多或少了解一些。”

    左章问道:“死去的两名僧会,所居县城可相邻?”

    张世山想了想道:“不相邻,中间还隔着一个康县。”

    左章又问道:“遇害的两名僧会,是否通晓佛门经典,戒行是否端洁?”

    “他俩?怎么可能!”张世山连连摇头道:“一个整天之乎者也的老朽儒生,一个贪杯好饮的武夫,能把一篇经文念下来就顶天了。

    “说实话,不只是咱们庆州,便是临近的几个府州,各县僧会也鲜有能持戒通经的。”

    隐隐有所猜测的左章闻言,立即想起晋国的国情以及张世山花费银钱买下僧会一职的事情,眼珠一转问道:

    “庆州剩余三县的僧会,除你外的另两人,是否通晓佛门经典,戒行是否端洁?”

    “另两个……”张世山略作回忆答道:“康县的僧会是个向佛之心甚笃的老员外,据说还曾是咱们广安府某间大寺的俗家弟子,好像已经持戒多年。

    “至于萧县的僧会,是个从行伍间退下来的老卒,认识的字加起来不到二十,还是康县县令照顾他才让他做了僧会。

    “所以别说经文了,恐怕连佛门戒律有几条他也不晓得。”

    “康县……萧县……”左章一边听一边在脑海中回忆庆州各县的位置,忽然无奈摇头看向张世山,啧声道:

    “张大哥,关于凶徒,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呃……嗯?”张世山见状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说道:“先听……好消息?”

    左章轻轻摸了摸头顶的僧帽,咧嘴笑了笑缓缓说道:“好消息是……我知道凶手想拍的下一颗西瓜长在谁脖子上了。”

    “什么!你知道了?”吓了一跳的张世山瞪大眼睛失声问道:“是谁?”

    预料到张世山有此反应的左章歪了歪头,带着莫名意味的笑容浮上了脸庞,“这就是那个坏消息了。”

    “坏消息?什么意思……”张世山疑惑的反问一句,可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而在看到左章肯定的眼神后,张世山顿觉一阵窒息感袭上心头,惊骇呼道:“是……是我!”

    “答对了。”左章老神在在地点点头,语气轻松地解释道:“庆州五县,遇害的两名僧会所在的县城并不相邻。

    “但是从第一个僧会遇害的位置去往第二个僧会所在的县城,必然会经过两县之间的康县。

    “凶手既然针对僧会,杀害第一名死者之后,途经康县的时候没理由不找到康县僧会门上。

    “但是,康县僧会如今依旧安然无恙,那就说明凶手是有意放过了他。

    “而再想想康县僧会与两名死者的区别,自然不难得出结论。

    “依照同样的理由推测,凶手的下一个目标,自然是贪财好色又不通佛门经义的张大哥你了。”

    心头惴惴的张世山顿时被左章一番推论吓得魂不附体,慌张问道:“那为何不是萧县的……”

    “你之后才是他。”左章耸肩笑笑:“毕竟咱们古县与第二个死者所在的县城相邻,先收拾你比较顺路嘛。”

    越听越是心惊的张世山见左章说得轻松,忽然灵机一动迫切问道:“左小哥,你这般淡然,是否已有了万全之策?”

    “那倒没有。”左章无所谓的摇摇头,手撑脸颊轻松道:“不过这个凶手的身手应该不怎么样,真论起武学造诣来,基本不是张大哥你的对手。”

    这一句话又把张世山说得愣住了,瞪着眼睛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左章指指张石山手中的信件,“其实还要感激孙元伟,想来他和庆州城知州关系不错,这才能把知州大人的决策和两起凶案的详情写在信中。

    “信中说两名僧会除了颅骨被人拍碎,颈骨也有一定损伤。

    “而仵作验了尸后便认定,两人都是在仰头之际被人一掌拍在脑门上。

    “可是他们俩一个死在书房中,另一个死在主屋里,这两处都是待客的地方,他们临死前能仰头看什么?”

    听着左章分析的张世山努力转动脑筋,见左章询问,倍感吃力的他硬着头皮答道:“看……凶手的巴掌?”

    看巴掌……

    难不成凶手还要喊一句看我用生命线抽死你么……

    心生荒谬的左章忍不住掩面失笑,轻咳一声后反问道:“若有空看巴掌,为何不反抗?

    “就算老儒生反抗不及,可另一个僧会可是会武的。老朽如老儒生都能有抬头看的机会,他仰头的时候伸手格挡一下很困难吗?

    “所以凶手应该是用了手段,让两人在仰头的时候失了神,这才下杀手打杀了两人。”

    “让人仰头失神的手段……”张世山挠头道:“会是什么手段?”

    “我怎会知道。”左章摇摇头道:“不过不管什么手段,只看两人的颅骨碎的很不规则,就知道凶手练的是并不怎么精深的外家功夫。

    “这种功夫进锻体境容易,再想提升却难了,所以张大哥你对付起来应该不难。”

    见左章说得笃定,张世山顿时安心了很多,可旋即他就想起凶手还有让人失神的手段,顿时心中又泛起一丝担忧,“可是如何应对凶手让人失神仰头的莫名手段呢?”

    “先发制人。”早料到张世山有此一问的左章理所应当的答了一句,然后表情郑重道:“不过今夜张大哥你需早做准备了。”

    张世山闻言顿时一惊,“为何?”

    左章沉声解释道道:“只看两起案子的间隔,凶手当是徒步而行,且惯在夜间作案。

    “而看他的脚程,估摸着已经到了咱们古县境……”

    笃笃笃。

    正说话间,张世山家宅大门处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不仅将左章的话头打断,更让原本就有些紧张的张世山面现惊容。

    “愣着干什么,开门去啊!”左章低声提醒了不知所措的张世山一句,然后一边向花厅走一边说道:“让你心软遣散家丁,这下连个使唤的人手都没了吧。”

    “啊?”因紧张而不知该说什么的张世山见左章离去,顿感没了主心骨,慌忙问道:“左小哥,你去哪……”

    “我藏在花厅房梁上好护你周全,快去开门!”左章迅速回了一句,然后一转弯就不见了踪影。

    “哦……好。”张世山仓促下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这才缓步走到大门后站定,扬声问道:“谁人在门外?”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过后,门外人才缓声说道:“贫僧修行途经此地,听闻张世山张僧会乐善好施通晓佛法,特来贵府拜会。”

    张世山听着门外男子略显沙哑却宛若催命符的嗓音,本有心拒绝可又想起左章的交代,无奈之下只能抽去门闩打开大门。

    而随着大门打开,一名身着灰色老旧僧袍的中年僧人出现在张世山眼中。

    只见这中年僧人双手合十站在门外,眉眼平和面容沧桑憔悴,一副风尘仆仆的苦行僧模样,只是口鼻两侧有两道宛如刀刻的法令纹,让人心头觉得有些压抑。

    心中压着两件案子的张世山上下打量了中年僧人一番,目光在掠过僧人双手时忽然发觉对方指节粗大遍布老茧,一看便是一双外家高手的手掌!

    刹那间,张世山便将面前的僧人与做下两起凶案的凶手画了等号,连忙双手合十低头施礼掩去内心震惊,开口问道:

    “在下便是张世山,敢问大师法号?”

    “贫僧法号善空。”中年僧人微微躬身报上名号,一边细细打量张世山一边说道:“深夜叨扰张僧会,还望见谅。”

    “不碍事。”察觉到对方在看到自己的衣着后诧异了一瞬,张世山退开半步,借着让开门口位置的空挡想好了说辞,笑着解释道:

    “在下身为僧会,白日颇为繁忙,只能在夜间练功,善空大师莫要见怪。”

    “张僧会好生勤勉。”善空和尚执礼甚恭,点头赞了一句才跨进门来。

    张世山提心吊胆的关门上闩,然后伸手一引向花厅走去,“善空大师请随我来。”

    “有劳张僧会。”善空和尚缓步跟上,走了几步忽然问道:“这处宅子,是张僧会一人独居?”

    “那倒不是……”前面走着的张世山眼珠一转随口答道:“过几日在下要出趟远门,便让下人们回家歇息几日。”

    “张僧会善举。”善空和尚颔首微笑,似乎很满意张世山的解释。

    片刻后,两人来到花厅坐定,张世山正要呼人上茶却想起家丁已被他暂时遣散,尴尬地笑了笑就准备自己起身去沏茶水。

    “不敢劳张僧会动手。”谁知善空和尚却是忽然拦住了张世山,然后目光灼灼的说道:“贫僧此来,还有心与张僧会探讨佛法,请张僧会不吝赐教。”

    “探讨佛法……”张世山强忍着抬头看房梁的冲动,硬着头皮扮出好奇模样,“不知善空大师有何见教?”

第十二章 有惊无险

    善空见张世山没有拒绝,脸上再次泛起满意的笑容,问道:“佛说,众生皆苦,何解?”

    我哪知道……

    喜欢终日在醉花楼流连的张世山清楚自己的僧会一职是买来的,大把大把抛银子的快乐他深有体会,却从没听说过什么众生皆苦。

    可他也知道此时绝对不能将心里话说出来,于是只能皱眉仰头做沉吟思索状。

    善空和尚见状也不催促,只在一旁含笑等着。

    只是他却不知,此时摩挲着下巴仰着头的张世山看似在思索,实际却是借机仰头,寻找藏匿于房梁之上的左章。

    与此同时,被张世山视为救星的左章,正收敛气息潜藏在张世山与善空和尚正上方的房梁上,纳闷的看着形容憔悴气血不足的善空。

    而左章之所以会心生疑惑,完全是因为他从善空的身上看到了一抹浅淡无形的气息!

    这种气息仿若薄纱一般罩在善空和尚身上,与木雕和松鼠身上的气息有几分相似,却淡薄生涩了很多。

    难道这和尚也是精怪……

    可是缉妖司说凶手不是精怪妖物……

    抑或这个善空是有道行的高僧……

    可是有道行的怎么会这么弱,还憔悴成这个样子……

    片刻后,想来想去却想不到一个合理解释的左章只能压下心中困惑,无视了张世山求助的眼神,凝聚心神盯着善空和尚的一举一动。

    左章的做法顿时让张世山心头发苦,只能放弃求助开始思索如何拖延时间。

    可就在这时,善空和尚似是起了疑心,收敛了笑容肃然问道:“张僧会,何故不言?”

    “呃……呵呵。”张世山被吓得心头一个激灵,连忙干笑两声掩去紧张故作玄虚道:“善空大师这般问,却是在考校我啊。”

    然而这番拖延似乎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只见善空和尚忽然魔怔了一般,神情可怖的缓缓站起,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张世山喝问道:

    “张世山,身为一县僧会,当持戒端行,通晓经典!

    “你不持戒,不束行,置经典于惘闻,还有何资格任这僧会之职!今日……”

    “听你放鬼屁!”始终不曾放下心中戒备的张世山见势不对,也不等左章有所表示,反骂一声弹身而起,双掌悍然急推!

    霎时间,两只肉呼呼如蒲扇大小的手掌闪电般击出,带着迫人的掌风直奔善空和尚的胸腹!

    “冥顽不灵!还敢行凶!”

    谁知善空和尚也似是早有准备,合十胸前的双手瞬间分开,迎着张世山的手掌就推了过去!

    嘭!

    刹那间,两人手掌毫无保留地撞在一起,爆发出一声巨响!

    而在巨响过后,张世山身形一晃脚下却是一步未动,善空和尚则噔噔噔连退三步,这才堪堪站稳了身子!

    “嘿!还真是个软脚虾!”张世山见善空和尚被自己击退,顿时胆气一壮,长笑一声就要疾冲扑上!

    可就在这时,表情狰狞的善空和尚却没有丝毫退缩畏惧的大吼一声佛号,扬起双手喊道:“佛祖助我诛杀此僚!”

    话音刚落,一抹金光便在善空和尚的双掌间骤然迸发,刚一出现就化作一尊足有一丈的高大金佛虚影,挡在张世山与善空和尚之间!

    突然出现的金佛虚影顿时吓得张世山心生骇然,下意识的急急刹住脚步向后疾退躲闪,生怕那金佛虚影有什么古怪!

    然而不待他退出两步,那高大金佛虚影忽然瞋目怒喝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佛号刚起,正自疾退的张世山就觉脑中念头一滞,紧接着一阵酥麻感在脑海中爆发,让他僵在原地无法动作!

    下一刻,唤出佛像的善空和尚跨步来到张世山面前,双目赤红狂怒喝道:“张世山,你贪图享受欺心蔑佛,枉为僧会!

    “贫僧今日就送你进无间地狱!”

    一声喝罢,善空和尚高举右手,冲着张世山脑门狠狠拍下!

    而就在此时,一道灰色身影忽然从天而降,精准的落在张世山身前两尺!

    只见他一掌向上护住头顶,另一掌轻柔平推,不仅挡下了杀气极重的杀招,更是一掌拍向善空和尚的胸口!

    一心击杀张世山的善空和尚未曾料到会有人突然杀出,猝不及防之下便被那匀称光洁的手掌拍在了胸口!

    嘭!

    手掌及体的刹那,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

    善空和尚只觉一股莫可抵御的巨力狠狠砸在自己胸口,尚不及反应就被拍飞出去!断线风筝一般狠狠撞在身后一丈多远的墙上!

    “噗……”

    跌扑在地的善空和尚喷吐出一口鲜血,强忍着气血翻腾内脏剧痛,艰难的靠墙站起,双目喷火盯着张世山身前的灰色身影,哑声喝问道:

    “灵猿护脑……罗汉拳……你是哪一寺的武僧!”

    “我不是和尚。”缓缓收了拳势的左章摸了摸头顶的僧帽,干脆利落的摇头否认后暗暗瞥了眼身后的张世山。

    然而张世山此时却带着满面惊恐仰头凝望半空,似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但是当左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发觉视线所过之处根本空无一物,不由疑惑的皱了皱眉。

    原来左章刚刚藏身房梁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没看到什么金佛虚影!

    整个过程在他的眼中,不过是善空和尚身处劣势忽然扬起双手,然后张世山就惊恐疾退并在瞬间莫名其妙身陷险境。

    若说有什么异常之处,那便只有笼罩在善空和尚身上的浅淡气息,在他扬手时骤然化作几缕,分别钻进了他自己与张世山的眼窍和耳窍之中!

    “不是佛门子弟……”靠着墙才能站稳的善空和尚见左章不说话,嘀咕一句后咬牙强忍胸腹间的剧痛,双手勉力合十反驳道:

    “罗汉拳有这般造诣……还敢说自己不是佛门子弟!

    “好一个……妄言妄语的破戒僧!”

    心念电转间已经有所猜测的左章闻言,摇摇头正要说什么,却忽然发现原本钻进张世山眼窍耳窍的莫名气息忽然散逸而出!

    而在莫名气息尽数离开后,张世山闷哼栽倒,那些气息则再度回到善空和尚身上!

    瞬间明白善空和尚有何打算的左章心头一紧,面色凝重的沉声劝道:“我劝你就此打住,那邪术在发动时会吸食你的气血。

    “如今你身受重伤,贸然动用后果堪……”

    “住口!”善空和尚怒喝一声截断左章的话头,死死瞪着左章不管不顾的大声诵道:“自甘堕落,死不足惜!阿弥……”

    “听你念完才是傻子……”左章见善空和尚一意孤行,摇头轻叹足下一跺,整个人便如箭般疾冲而出,赶在对方身周气息变换前瞬间出现在善空和尚身前!

    正在努力召唤金佛的善空和尚未曾料到左章这般迅捷,大惊之下不自觉的奋起双掌拍向左章!

    可左章哪里容得善空和尚拍中自己,足下一闪侧步避开袭来的双掌,抬手一拳从善空和尚双臂之间穿过,重重砸在善空和尚面门!

    只听一声拳肉相撞的闷响,善空和尚闷哼一声昏厥过去,脑袋一仰软倒在地上!

    而放倒善空和尚的左章却并没有放松下来,反而面色凝重疾退数步回到张世山身前,双拳紧握一脸戒备的盯着善空!

    原来那被善空和尚调动的莫名气息,并没有随着善空和尚的晕厥而安静下来,反而开始剧烈的起伏波动!

    与此同时,善空和尚面上的血色急速退去,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果然邪门!竟真以生人气血为食!”

    心生骇然的左章丝毫没有再待在善空和尚附近的打算,连忙搀起已经恢复意识的张世山,毫不犹豫的撞破窗口跃出屋外!

    而直到跑出张世山家宅的大门外,左章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一边戒备的盯着宅院内花厅的方向,一边拉住准备再跑远些的张世山,认真问道:“张大哥,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在左章拉拽下寸步难行的张世山无奈停下脚步,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心有余悸的将自己的见闻经历说了一遍。

    “一丈高的金佛虚影……”左章沉吟片刻,细细回忆对照自己看到的异状,却忽然想起自己无聊时与木雕的谈话,不由纳闷道:“怎么感觉和松鼠的惑心之术有点类似?”

    “又是惑心之术!”张世山闻言失声惊呼道:“难不成那和尚也是精怪?”

    “不是。”左章摇头道:“他身上的气息与他本人不怎么相容,相比木雕和松鼠浑然一体,更像一件勉强套在身上的衣衫。”

    不明所以的张世山挠挠头,转而问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见张世山一脸无措,左章正要出主意却豁然一愣,目光湛湛的看了眼花厅方向,摸着僧帽语气莫名道:“且容我想想……”

    片刻后,左章笃定打入缉妖司的契机就近在眼前,嘴角不由泛起一丝浅笑,理所当然的说道:“有人行凶,自是要报官。

    “不过善空既然会妖术,我们得想办法把缉妖司拽进来。”

    对左章言听计从的张世山刚想点头,却忽然想起善空和尚这个正主还没死,刚要开口询问,就听左章摇头道:“他活不成的。”

    张世山闻言一惊,“为什么?”

    “气血散尽怎么活?”左章耸肩道:“那邪门气息以生人气血为食,善空和尚身体无恙的时候,没准还能坚持些时日。

    “可他进花厅时就是一副憔悴样,重伤之下又执意催动。如此烈火烹油,恐怕殒命便在顷刻间了。

    “至于那邪门气息,离了气血便成了无根之火,我们等到天明怎么也熬死它了。”

    张世山闻言顿时放下心来,拍着胸脯点头道:“那好,等到天明我就报官!”

    “最好如此。”左章点点头后摸了摸僧帽,眸光闪动道:“不过,这个说辞却要稍微改改……”

    说着,左章就将自己编好的说辞一字一句说与张世山,并叮嘱他一定一字不落的说与县衙和缉妖司听。

    眨眼间,数个时辰过去,硬在大门外坐了半宿的张世山在牢记左章的交代后,头也不回的直奔县衙。

    左章则抓紧时间,趁着官府赶来前回到花厅门外,确认已经没有一丝莫名气息后才走进门去。

    花厅中,左章离去时重伤昏迷的善空和尚已经完全没了气息,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只不过他的尸身干瘪萎缩,仿若一具死去许久的干尸,根本不像是昨夜才死的模样。

    “现场搜证这种活儿……有二十多年没上手了吧……”

    心头有些复杂的左章叹了口气,干脆利落的蹲在善空和尚的尸身前开始搜索,不一会就搜出了一个布包。

    打开布包后,只见其中是几本已经快被翻烂的佛经和几样杂七杂八的东西。

    左章看了两眼立即从中拿起一个木匣轻轻打开,露出一张略显陈旧却保存完好的纸质度牒。

    “陈国……空源寺……善空……”

    左章瞬间记下度牒上的内容,然后将所有东西复归原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张世山的家。

    而当他以最快速度赶回正心寺时,就见十余名香客聚在寺门前,冲着挂扣铜锁的大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自知误了开寺时辰的左章无奈上前冲众人告歉,打开寺门将一众香客迎进去,这才得空回到小殿中,麻利的入定诵佛进入须弥境。

    “老秃驴!”左章刚进须弥境便急声问道:“你可知道陈国的空源寺?”

    “百余年的小庙,惯好出苦行僧。”盘腿端坐的慧觉老僧慢悠悠睁开闭合的双眼,打量了左章两眼后笑问道:“遇到空源寺的僧人了?”

    “何止是遇到。”左章盘腿坐下将夜间的事情说了一遍,皱眉问道:“空源寺与那邪术可有关联?”

    “五十年前没有关联,如今却是不知。”慧觉老僧语气淡然的说了一声,然后缓缓摇头道:“至于善空,不过是一个遇到劫数的苦行僧罢了。”

    左章闻言皱眉思索片刻,然后又问道:“为何我觉得善空用的邪术与惑心之术有几分相似?”

    听了左章的问题,慧觉老僧看了看左章的双眼,缓缓说道:“运使术法需消耗灵力,可若是没有灵力,便要消耗别的东西。”

    “生人气血!”左章心头一惊,忽然发觉慧觉老僧话语中的隐意,挑眉惊呼道:“你是说善空用的就是惑心之术!”

    “不曾亲临,不敢妄断。”慧觉老僧摇摇头,话锋一转认真说道:“出去之后,莫要懈怠了修行。且去吧。”

    说罢,慧觉老僧轻挥衣袖,便将满脸不爽的左章赶出了须弥境。

    而就在左章回到小殿中的时候,张世山却惴惴不安的站在自家花厅的角落中,看着衣着怪异的一男一女蹲在善空和尚尸身前鼓捣着。

第十三章 代为邀请

    “师姐,还是没有妖术遗留的痕迹啊……”

    说话者是一名二十岁上下身着青衫的男子,他两肩各搭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褡裢,腰间挂着大小不一形色各异的小瓶小罐,虽说看着臃肿,可是却怎也掩不住他单薄消瘦的身材。

    只见他此时一脸纠结的蹲在善空和尚的尸身边嘀咕着,不停地从身上摘下瓶瓶罐罐,从中取出颜色诡异的粉末或用途不明的液体,挥洒滴落在善空和尚的尸身上。

    “师姐啊,我都试了八种法子了,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一趟血亏啊……”

    被消瘦男子叫做师姐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窈窕的俏丽女子,她身穿紫色劲装,头发盘了个武者髻,肩背腰腿上同样满满当当的别挂着东西。

    只不过与消瘦男子不同,女子身上的尽是些刀剑鞭刺飞刀暗器之类,让她看起来活似一个人形兵器架。

    “薛元昊,你真真是个废物!”

    俏丽女子眼看消瘦男子鼓捣半天也没弄出个所以然,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后冷眼站起,转身看向缩手站在角落中的张世山,

    “张僧会,请过来一下。”

    “哦……”正自惴惴的张世山见状,口舌发干的摆出一个僵硬笑脸,踩着小碎步来到俏丽女子面前,缩肩拱手施礼道:

    “不知师雪莹姑娘有何吩咐?”

    被张世山叫做师雪莹的俏丽女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张世山,柳眉微挑轻声问道:“这个善空和尚临死前是你打伤的?”

    “呃……正是!”张世山闻言立即承认道:“在下一掌击在他的胸口,他吐血而退,随后就不知他发了什么癫狂,大吼大叫着……”

    “打我一掌。”师雪莹摆摆手打断了张世山的话头,若无其事的竖起的右掌,“打这里,用全力。”

    莫名其妙的要求弄的张世山茫然了一瞬,可旋即他就明白师雪莹已对自己的说法起了疑心,连忙摇头拒绝道:

    “在下武艺不精,怎敢在姑娘面前造次。”

    “所以你自认无法一掌将善空打成重伤。”师雪莹无所谓的收回右手道:“那把善空打伤的人是谁?”

    直白到让人难以接受的询问顿时噎得张世山不轻,不过他还是咬紧牙关道:“师姑娘何出此言,确是在下将善空……”

    “不可能,你太弱了。”师雪莹毫不留情的说出了自己对张世山的判断,面上没有丝毫照顾张世山感受的意思。

    “呃……师姑娘真是快人快语……”颇感师雪莹难以应对的张世山尴尬笑笑,然后直接抛出了左章教给他的说辞,

    “实不相瞒,在下能把善空打伤,全是靠了一门秘术。”

    “秘术?”仿佛天生冷淡脸的师雪莹一听秘术两个字眼睛顿时一亮,眼珠急转猜测道:“你有能提升功力的秘术?”

    “师姑娘慧眼如炬。”张世山点点头,然后遗憾叹道:“这门秘术威力非同小可,只是每次运使都要消耗寿元。

    “所以除非是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在下绝不敢轻易动用。

    “昨夜我也是身陷幻觉不得不用,而这次动用秘术虽让我脱离幻觉重伤善空,可也至少去了我三年的寿元。唉……”

    “损伤寿元……”师雪莹闻言柳眉微蹙,见张世山将手拢在袖中,摆摆手支走了他,转身回到了善空和尚尸身边。

    这时,不知打开第几个小瓶子的薛元昊见师雪莹问罢了话,忽然眨眨眼低声道:“师姐,这善空和尚胸口掌印比张胖子的手小,他在扯谎。”

    “我知道。”师雪莹应了一声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花了多少银子?”

    话音刚落,薛元昊心疼的瞥了眼挂在身上的瓶瓶罐罐,无奈撇嘴道:“零零总总算起来,八十两了……”

    “我错了。”师雪莹面带嫌弃的微微摇头道:“就是废物也比你强。”

    “我……”薛元昊顿时涨红了脸想要反驳,可旋即不知想起什么,畏惧的缩了缩头,“师姐,现在怎么办?”

    翻看着善空和尚度牒的师雪莹随手从肩头抽出一柄飞刀,手捏刃尖用刀柄轻轻敲击尸身,发出一声声空洞闷响,

    “不管你能不能发现妖术痕迹,只这死状也只有妖邪能弄出来。

    “而这和尚不仅有正经度牒,还是陈国空源寺的僧人,后面的事情若是处理不当少不得还要生出些事端来。

    “我看还是如实报给师父,由他老人家定夺吧。”

    说罢,师雪莹收起飞刀站起身来,叮嘱薛元昊将尸体带回缉妖司,然后就大步来到侍立在角落中的张世山面前。

    “有两件事要劳烦张僧会。”师雪莹拱手说罢,也不等有些失措的张世山有所反应,便自顾自的说道:

    “第一件,请张僧会继续咬定善空和尚是伤在你手中的,将来也莫要改口。

    “第二,烦请张僧会与打伤善空的高人通报一声,就说庆州缉妖司师雪莹诚心向武,望他得闲时能指点一二。”

    张世山愕然之下面色数变,正想着嘴硬到底,却见师雪莹目光坚定不容置疑,不由气势一沮只得点头道:“我尽力。”

    “那便不打扰了。”师雪莹见目的达到,颔首回礼后干脆利索的转身离去,徒留不知该做何表情的张世山呆立原地。

    傍晚时分,被薛元昊鼓捣了许久的善空和尚尸身,出现在了庆州城中一处密室内的石台上。

    而在密室中的人,除了运送尸身的师雪莹与薛元昊,还有一名中年男子。

    这名中年男子豹头环眼短髯,顶着一个蒜头鼻,身量虽不高,肩膀腰背却很宽。

    一身黑色武者服紧绷绷的裹在身上,将他那极具力量感的肌肉清楚地勾勒出来。

    只见这中年男子打量了两眼善空和尚尸体,轻轻撸起袖子去除了善空和尚的僧袍,将右手掌贴在善空和尚尸体胸口的掌印上。

    默默感应片刻,中年男子收回右手啧啧叹道:“胸骨裂而不碎,经脉伤而不断,内脏移位却不损,劲力拿捏简直妙至毫巅,是个内外兼修的高手。”

    认认真真听着的师雪莹顿时热切问道:“师父,此人修为如何?”

    “修为嘛……”中年男子用拇指抹了下蒜头鼻,没有回答,却转向师雪莹反问道:“武者五境十五重天,你觉得他在哪一境?”

    见中年男子考校自己眼力,师雪莹蹙眉沉思片刻道:“师父既然说他是内外兼修,想来最起码也是气血境的高人。

    “而我看他留下的掌印浅淡若无,却能将善空一掌击飞丈余远,劲力这般内敛凝实又能收发随心,怎也该有气血境二重天,甚至还不止。”

    “啊?”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薛元昊忽然诧异惊呼,不敢置信的看着师雪莹道:“师姐,这人怎可能与师父修为相似?你定是猜错了!”

    “元昊,你孝心可嘉,不过……”中年男子说着顿了一下,忽然摇头叹道:“不过为师虽不想打击你,却不得不承认你师姐说得对……

    “你在武学上,确实是废物了些。”

    不曾料到中年男子会这般说的薛元昊顿时傻了眼,仿若被雷击一般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来自师父的鄙视。

    中年男子却是没有理会尴尬的薛元昊,看着尸体沉声道:“善空和尚的事,背后恐有非同一般的妖邪作怪。

    “而近年来,不光咱们庆州,其他地界上的精怪妖邪也有日趋增多之势,缉妖司中人手……唉,也罢。

    “雪莹你去告诉张世山,我有心邀他背后的高手携手除妖,若他愿往……

    “许他做庆州缉妖司的金刀客卿!”

    话音刚落,师雪莹目光复杂的紧握双拳,深吸一口气道:“师父放心,我这便去!”

    同一时间,正心寺内,在小殿中钻研了一天罗汉金身第二章的左章,忽然从忘我的苦修中清醒过来。

    而当他若有所觉的将目光投向小殿门外时,恰看到一个宽硕身影来到门外,顿时笑了,“张大哥,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被师雪莹几句话折磨得心神不宁的张世山摇头苦笑,直接走进小殿坐在左章对面叹道:“想不来也不成啊,缉妖司有个难缠的,已经看穿我在说谎了。”

    看不穿才奇怪,不然我不是白设计了……

    左章闻言眼珠转了两下,咧嘴笑道:“看张大哥你还能来这里,想来对方是个看穿不拆穿的聪明人。”

    “对了,这个聪明人想和你打一场。”张世山灵机一动说了一句,见左章脸上露出几分诧异,不由得意的哈哈一笑,将师雪莹的要求说了一遍。

    “女的?”听罢张世山的话,左章好奇问道:“修为境界如何?”

    张世山闻言沉吟道:“有气血境的实力,我估计该有一重天。”

    气血境一重天?

    有心借他人称量自己实力境界的左章闻言,稍作思忖便有了主意,撇嘴摇头道:“切磋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不过我今日起便要闭关修行了,没什么空闲应付切磋比武啊。”

    “闭关?”张世山诧异道:“闭关多久?”

    “我不知道。”回想起须弥境中慧觉老僧要他刻苦修行的事情,左章心头莫名生出几分压力,“恐怕最少也要两三个月。”

    “这么久?”张世山惊呼一声,感慨道:“左小哥当真勤勉。”

    “我也不想勤勉啊……”决定静心修习罗汉金身的左章无奈摇头,旋即表情认真了几分道:

    “张大哥,善空和尚的事透着几分蹊跷,我担心庆州地界上很可能有妖物在暗中作祟。

    “所以依我看,你也小心着些,最好是能找地方躲一躲,待到那妖物被缉妖司拿了再肆无忌惮的寻花访柳。”

    “左小哥,你怎的总是这般吓唬我……”心头刚刚轻松了些许的张世山蓦然又紧张起来,而他又不敢无视左章的判断,不安道:“那你看我躲到哪里周全些?”

    左章瞥了眼身后的粗陋佛像,摸了摸僧帽道:“按理说还是我这里安全一些,不过庆州城中有缉妖司坐镇,应该……”

    “不必了!”张世山扫了眼殿外渐暗的天色,又看了看左章放在手边的木鱼木槌,神情坚定的朗声道:

    “左小哥你待我不薄,如今你要闭关,我岂能弃你于不顾?

    “所以你不用担心,自今日起我便为你护法,好让你安心修行,尽早出关!”

    “怕死怕得这么大义凛然,难怪你能从我师父手里骗去一个黄铜钵盂。”左章顿时被张世山逗笑了,点点头答应道:“也好,有你代我处理寺里的事情,兴许我还真能早点出关。”

    说罢,左章便与张世山交代了闭关期间的寺务,然后就将张世山赶出小殿,静下心来钻研罗汉金身神通法。

    “在正心寺住上一个月,那妖邪怎么也被抓住了吧。”殿门外,张世山抬头看看缓缓向头顶夜空移动的月亮,撇撇嘴一边嘀咕一边向厢房走去。

    “红袖……绿罗……啧啧,张爷我先养养身体,你们也养一养,将来……嘿嘿……”

    之见张世山带着猥琐的笑容哼笑几声,便一头钻进了厢房之中,过不多久就从中传出了呼噜声,宛若深夜蛙鸣。

    眨眼间,半个月时光匆匆而过。

    这一日晌午,张世山给正在闭关的左章送完饭菜后,又施施然享用了家丁送来的酒肉,便起身向寺外走去,准备散步消食。

    然而刚刚来到寺门外远眺山景,他就见一个人形兵器架顺着登山石梯急攀而上。诧异之下细细打量,发觉竟然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师雪莹!

    她怎么来了……

    曾被师雪莹的我行我素搞得头疼不已的张世山心头一惊,只犹豫了片刻,就被师雪莹远远的看到。

    “张僧会,你果然在这里!”

    一声急呼,速度本就极快的师雪莹猛一提气,速度陡然一增,瞬间如穿花蝴蝶一般从登山香客间掠过,轻飘飘的登上山巅!

    而站定之后,她若无其事的在周围香客惊诧的眼神中大步而行,来到张世山面前拱手道:“张僧会,在下有要事相商,烦请借一步说话。”

    “呃……好。”从未在师雪莹面前掌握话题主动的张世山僵硬的咧咧嘴,转身向无人的角落走了两步,“师姑娘请讲。”

    向来不知客套为何物的师雪莹简单将她师父的话复述一遍,然后就直勾勾的看着张世山要求道:“烦请张僧会尽快通报一声。”

    “金刀客卿……”张世山口干舌燥的嘬了个牙花子,强忍着回头看向小殿方向的冲动,拱手躬身回礼道:“师姑娘放心,在下一定代为转达。”

    “有劳了。”师雪莹见状点点头又问道:“张僧会何时给我答复?”

    “这个……”张世山面色为难的苦笑道:“这却不是我能做决定的了。”

    “在下明……嗯?”师雪莹点头应了一声,却忽然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师雪莹立即转头看去,却见一只比巴掌略大的松鼠歪着脑袋蹲在不远处的墙头上,正用它那又黑又亮的小眼睛的盯着自己,眼神中隐露好奇。

第十四章 本命神通

    “师姑娘?”

    正等着师雪莹下文的张世山见对方忽然愣怔的看着自己身后不远处,纳闷之下转头看去,顿时也看到了出现在墙头的松鼠。

    这小丫头也来了……不好!

    对小松鼠尤为喜爱的张世山眼看松鼠出现,心头一喜脸上便浮现了笑容。

    可他很快想起身边站着的是终日里捕杀妖物的缉妖司高手,心头蓦然一沉,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好在他此时后脑勺冲着师雪莹,并没有让对方看出端倪,心念电转下连忙做出驱赶模样冲着松鼠挥手喝道:“去去!回你的……”

    “张僧会且慢!”就在这时,师雪莹忽然开口制止了张世山的驱赶,柳眉微微挑起,继续目不转睛的盯着松鼠。

    这一下顿时把张世山吓得心头猛跳,连忙转动脑筋岔开话题道:“师姑娘,你还记得你说想和打伤善空的高手切磋武技吗?

    “我将你的要求与他说了,他……”

    “他怎么说!”师雪莹的注意力顿时被张世山成功唤回,面带急切将视线挪回张世山脸上。

    见师雪莹不再死死盯着松鼠,张世山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努力挤出一副亲切的笑脸,“他说师姑娘您心志坚韧,天赋又好,自是希望能互相印证一下。

    “不过……”

    张世山说着故弄玄虚的顿了顿,却把心怀期待的师雪莹弄得紧张起来,“不过什么?”

    “只可惜师姑娘这提议来的不凑巧。”张世山摆上最诚恳的笑容道:“这位高人近日正在闭关,不知何时才能出关,所以切磋的事情……”

    “不碍事!”师雪莹一听顿时面色一肃摁下心中急切,表情认真道:“我可以等!”

    一心尽快打发走师雪莹的张世山见状连忙拱手施礼道:“那好,等到那位高人出关之时,我一定第一时间知会师姑娘。”

    “有劳张僧会。”师雪莹闻言回了一礼,正要再说什么。

    可张世山哪还愿意让她在此逗留,直接指了指身后的正心寺截断师雪莹的话头道:“在下正持戒修行,还有课业未完,就不送师姑娘下山了。告辞!”

    说罢,他便扮做歉然万分的模样拱手告辞,麻溜的跑回了正心寺。

    而被他丢在原地的师雪莹则讶异的眨眨眼,眼看张世山不见了踪影,不明所以愣怔片刻,再次将目光投向墙头。

    然而搜寻良久,她却没能再找到那个毛茸茸的棕灰色可爱身影,不由遗憾的噘嘴离开了。

    正心寺内,快步走入的张世山寻了片刻,忽然见墙角处闪过一个影子,心头一松快步赶上,一把将其捞在手中。

    “你这丫头好不晓事!”长出一口气的张世山用袖子遮住松鼠,一边快步向小殿方向走一边做掩面轻咳状低声道:

    “刚才那女子是缉妖司的高手,惯好捕杀精怪,你怎的还敢与她对视!”

    “啊?”天然呆的松鼠与张世山早混得熟了,在他手中也不挣扎,只是茫然的看着张世山,歪头纳闷道:“张大叔,你说啥?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吧。”

    “你呀你,可长点心眼吧。”见松鼠不知何时又走了神,张世山无奈叹了一声,叮嘱松鼠离师雪莹远一些后,快步来到桃树下将她送上树去,然后就转身向着小殿走去。

    可刚刚走到小殿门前,他忽然想起左章正在闭关中,脚下不由一顿。

    而正自犹豫间,左章的声音却忽然从大门紧闭的小殿中飘出,清清楚楚的传进了张世山的耳朵。

    “张大哥,缉妖司的金刀客卿很稀罕?”

    “那是自……嗯?”张世山随口应了一声,可话没说完心头就是一惊,讶然惊呼道:“左小哥你听到了!”

    “嗯,入定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左章的声音轻飘飘的从殿中传出。

    “在这殿内?”张世山越觉不可思议,一双眼睛不敢置信的瞪得老大。

    要知道他与师雪莹说话的地方距左章所在的小殿足有数十丈,中间不仅有墙壁阻隔,还有不少香客的交谈声干扰,想要听到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可是听左章的语气,貌似还听了个清清楚楚,这让张世山如何不感到匪夷所思!

    而在小殿内,端坐佛像前的左章面上却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欣喜。

    原来,他经过多日不眠不休的苦修,终于将罗汉金身第一重推进了一大截!

    同时随着修为的精进,他不仅眼、耳、鼻、舌、身五识越发强横,听到了张世山与师雪莹的对话,体内罗汉金身真气也越发雄浑!

    但是让他颇觉玄妙的是,这罗汉金身的真气根本不与外界灵气交互,运行一周便壮大一丝,始终寻不到根源,仿若无源而生一般。

    而相比罗汉金身的真气,罗汉金身的神通法也颇让左章惊喜。

    神通法中记载的第一种本命神通名叫不坏,需以真气按着特定顺序运行,依次洗炼周身皮肉筋骨。

    待到罗汉金身第一重修至圆满,本命神通也会如期而至!

    “不坏……可别只是名字唬人啊。”

    心头兴奋不已的左章嘀咕一声,忽然想起张世山还在小殿门外,便收敛心神咧嘴问道:“张大哥,缉妖司的金刀客卿,你了解么?”

    “略知一二。”张世山点点头,也不进小殿,就在紧闭的殿门前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缉妖司的客卿,分银刃和金刀两种。

    “咱们庆州缉妖司有银刃客卿七人,要么是气血境一重天武者,要么就是有望气血境的武夫。

    “而金刀客卿只有两个,一个是气血境二重天的武者,另一个是道士。不过道士修为我不太清楚,想来应该与武者仿佛。

    “唉,说起来咱们庆州也是武道不昌,竟连一个铜皮境的武者也没有。”

    张世山说罢,端坐殿内的左章忽然心头一动,皱眉看了看自己打伤善空的手掌,心头疑窦丛生。

    因为左章听张世山所说,便明白客卿是相当于缉妖司的强力外援。

    可是对方连自己的面都没见,就送给自己一个金刀客卿的身份。

    难道在他们看来,我已经具备武者气血境二重天的实力了?

    可如今我连罗汉金身第二重都没到……

    左章暗暗感叹罗汉金身玄妙,话锋一转问道:“张大哥,缉妖司的客卿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都叫客了,当然是供着了。”张世山带着几分羡慕的声音透门而入,“这些客卿都有自己的地盘势力,缉妖司一般不会动用。

    “除非是缉妖司遇到需要他们处理的事情时,才会有偿让他们出手。

    “除此之外,不仅没有别的指派,逢年过节还会有一份供奉银子,且能私下购买缉妖司内针对妖物的兵器药品符箓之类。”

    条件这般优渥,又不用常与他人打交道,当真比我想象的还完美……

    有心苟浪结合的左章顿生惊喜之感,满意的摸了摸僧帽后笑着说道:“张大哥你要是把喝花酒的心思放在武道上,现在应该已经摸到铜皮境的边了,也能弄个金刀客卿来当当。”

    “小左哥你还真瞧得起我……”

    殿门外,张世山面上忽然闪过一丝黯然,旋即笑呵呵的连连摆手道:“我要是有那能耐,也不会在气血境门口卡那么多年了。”

    端坐殿内的左章虽因殿门阻挡没有看到张世山的神情,可他远胜往昔的灵敏听觉,却还是清晰的捕捉到了张世山语气中的一丝不自然。

    难不成张大哥有什么难言之隐……

    一个念头蓦然从左章心头闪过,可旋即他就摇摇头压下好奇,毕竟事涉张世山隐私,对方不说他也不好打听什么。

    想到这里,左章便息了追问的心思,笑呵呵地说道:“张大哥,这个师雪莹下次来寺里的时候,你就说我愿意做缉妖司的金刀客卿。

    “至于切磋的事情……就放在我出关之后吧。”

    门外的张世山闻言嘿然一笑,“左小哥还真是个爽快人,那哥哥我就先不打搅你苦修了。等到你出关了,哥哥给你好好整一桌!”

    说罢,张世山也不多逗留,返身来到桃树下,不停地从黄铜钵盂中拿出干果逗弄吃货松鼠。

    而小殿中的左章则满怀期待的再次入定,再度沉浸于苦闷地修行之中。

    二十多天后的晌午,酒足饭饱的张世山照例来到寺门外遛弯消食,刚来到石梯边就下意识的朝山下看去,却见一个高挑的人形兵器架远远的攀山而上。

    “唉,又来了,来来回回快十趟了……”张世山轻叹一声,搓了搓脸振奋起精神,面上熟练地挂起热情笑容。

    同一时间,正心寺小殿的殿门忽然悄无声息的缓缓打开了半边。

    片刻后,身着青灰色僧袍的左章步履踉跄的缓缓走出。

    可他刚走下殿前台阶脚下就是一软,整个人歪歪斜斜的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喘息了好一会才无精打采的抬手,擦去密布额头的汗珠。

    老……秃驴……

    罗汉金身第一重就这么难搞……

    谋杀徒弟吗……

    有气无力的在心中咒骂几句,左章长出一口气坐直身子,开始琢磨方才修行中的怪异之处。

    而想着想着,他忽然想起方才修炼罗汉金身时所经历的痛苦,顿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摆子。

    原来,一直顺风顺水的修炼,在左章即将修成罗汉金身第一重圆满的时候,突发异变!

    可是当察觉不对的左章想要拼着受伤强行停止修炼时,却发觉体内气息开始不受自己控制!

    不仅自发按着神通法的修行线路运行!同时种种难以想象的痛苦也随之降临!

    刀砍……

    针刺……

    烧灼……

    冰冻……

    种种难以计数的痛苦体验在一个时辰内轮番交替上场,让左章深切的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当那似乎看不到尽头的痛苦逐渐消退时,连晕厥都做不到的左章已被折磨的没有了一分力气,足足躺了半个时辰才恢复了行动能力,勉力挣扎着走出殿门!

    回忆片刻,确认自己修行中没有踏错一步的左章皱眉嘀咕道:“神通法说需要历劫重生,难道所说的劫数就是刚刚那一个时辰的酷刑?”

    心生疑惑之下,左章伸出光洁的双手细细看了看,心中暗道:和之前也没有区别啊,这是练成了还是没练成?算了,且试试……

    有了想法,很快恢复如常的左章起身来到厨房中,找到平日做饭的菜刀,轻轻向手背上划去。

    然而刀刃刚刚触及肌肤,左章就发现手背能清晰地感受到利刃所带来的冰凉和压迫,只是持刀的右手却感觉手中菜刀仿佛落在了精铁之上,丝毫压不下去!

    “肌肤触觉灵敏依旧,刀刃却破不开!”

    左章见状心头大喜,持刀右手用力一划后细细观察感受,虽觉手背微痛,可皮肤上却连一道白印子都没有!

    “这就是本命神通不坏?牛掰啊!

    “而有了先前那番痛苦折磨,想来对敌时也能适应兵刃加身的痛楚!用作底牌正合适!”

    欣喜之下,左章顿时忘记了修炼时的痛苦,挥舞菜刀疯狂自虐,眨眼工夫就将一把好端端的菜刀砍崩了刃口!

    而直到菜刀报废成一块弯折扭曲的废铁片子,意犹未尽的左章才看了眼寺门方向,丢下菜刀施施然走出厨房,向着悬挂在小殿旁的铁钟走去!

    寺门外,人形兵器架师雪莹恰恰踏上了最后一阶登山石梯,一个飞掠来到张世山面前,刚一站稳就拱手问道:“张僧会!智深大师可出关了?”

    “暂时还没有。”对于已经适应师雪莹耿直的张世山拱手回礼,从容应道:“不过想来应该快了……”

    咚嗡……

    忽然,一记悠扬的钟声打断了张世山的话头,他愕然之下循声望去,发现恰是左章所在的小殿方向!

    刹那间,张世山便明白敲钟者是刚刚出关的左章,顿时心头一松,转向师雪莹咧嘴笑道:“师姑娘来得倒是巧。”

    “智深大师出关了!”师雪莹闻言愣了一下,旋即不可抑制的期待感便在瞬间充盈心间,冲着张世山表情认真的躬身拱手道:“烦请张僧会引见!”

    “呃……好说。”从未见过师雪莹这般模样的张世山惊诧之下到退一步,然后轻咳一声率先向寺内走去,“师姑娘随我来。”

    片刻后,心怀期待的师雪莹跟着张世山穿过角门来到后院,一抬眼就看到一名相貌俊朗的年轻僧人站在一间小号的佛殿前,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

    这和尚是谁……

    心头疑惑刚起,惯好评估他人实力的师雪莹就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左章的双手。

    然而下一刻,看清左章掌形的她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善空和尚胸口的掌印,两相对比下心头豁然一惊失声呼道:“善空是你打伤的!”

    “正是贫僧。”左章只看师雪莹的眼神变换就明白她是如何得出的结论,装模作样的双手合十轻轻点头道:“贫僧闭关潜修,怠慢师姑娘了,还请见谅。”

    “智深主持言重了。”碍于左章年龄,没好意思喊大师的师雪莹柳眉微挑问道:“在下有心向主持讨教武学,不知……”

    “此事需稍缓片刻。”而左章忽然摆手打断师雪莹的话头,语气郑重的问道:“师姑娘,贫僧想问,近来庆州辖下,是否出了许多与善空死状相似的凶案?”

    左话音刚落,师雪莹惊诧的瞪大了眼睛,“智深主持怎么知道?”

第十五章 比武切磋

    “果然……”

    见师雪莹承认,左章轻叹一声,装模作样的缓缓摇头道:“正心寺地处偏远,每日来上香的香客不过百余,我都认得。

    “可从二十余天前起,登门拜佛的香客便逐日递增,昨日更有两百余名香客前后入寺拜佛,不仅多半是生面孔,且大多求的是平安。

    “如此怪状,显然是山下不大太平,不仅官府无法平息,还有愈演愈烈之势,才会有此人心惶惶之兆。

    “而师姑娘你近日频繁来此,所为者应当不仅仅是印证武学。”

    听罢左章的解释,茫然站在一旁的张世山忽然心头一突,万分庆幸自己待在正心寺的同时,也在瞬间打定主意要再在寺里多住几天。

    至于出身缉妖司的师雪莹,则深切的感受到左章此番简单解释背后所蕴藏的过人目光与心智,顿时认真赞道:“智深主持见微知著,在下佩服。”

    “不敢当。”左章回了一礼问道:“不知贵司在除妖一事上有何章程?”

    师雪莹罕见的犹豫了一下,不过想到左章已答应做缉妖司的金刀客卿,她便点头沉声道:“那妖物多冲武人下手,所以家师准备以身做饵。”

    “我佛慈悲,尊师大义。”左章做出思索担忧的模样,“然庆州虽小,尊师若想独自一人在庆州找到那作恶的妖物,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尊师要用这以身做饵的险策,抛洒在庆州境内的饵就少不得,且每一个饵都要有自保甚至除妖之力。”

    见左章思维敏捷,师雪莹便也知道不好再做保留,否则弄巧成拙引起误会还有可能影响合作。

    于是她略作思忖便一五一十的答道:“智深主持所言不差,我们发现死于妖物手中的武人没有一人的修为跨入气血境。

    “所以判定那妖物的实力应当在灵慧境往上,但未到化血境,估摸着与张僧会仿佛。

    “因此家师决定共邀缉妖司的客卿,扮做未入锻体境的武人,暗中携带诛妖兵刃结伴去往各个凶案发生之地,引诱妖物出手的同时暗中探寻妖物的踪迹。”

    默默挪到左章身边而倍感安心的张世山正自发呆,忽然听到师雪莹点了自己,愕然刹那顿时明白对方是将自己当作了实力衡量标准,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此计甚妙。”

    左章诚恳的赞了一声在他眼里漏洞百出的计划,然后又问道:“贫僧既然答应做贵司的金刀客卿,自是要出一份力,却不知贵司需要贫僧做些什么?”

    “智深主持深明大义!”师雪莹闻言顿时一喜,连忙拱手道:“正心寺地处古县,恰好前几日古县出了一起命案,所以可否请智深主持负责古县一地?”

    话音刚落,装模作样的左章还没说话,一旁的张世山就吓了一跳,顿觉后背寒气大冒,失声惊呼道:“有人死了!谁死了?”

    “一个士绅府上的护院。”师雪莹毫不犹豫的答道:“初入锻体境,功夫比善空和尚弱,夜间喝花酒回家的路上被妖物害了。死状与善空相同,气血耗尽形同干尸。

    “另外,其余死者也均是在从烟花之所归来的途中遇害,无有例外。”

    “我佛慈悲。”左章闻言微微颔首,意味深长的瞥了眼脸色惨白后怕不已的张世山,然后缓缓说道:“那贫僧便在古县探寻那妖物的踪迹吧。”

    “多谢主持援手!”师雪莹见左章痛快答应下来,心头一松的同时问道:“不知智深主持惯用什么兵器?

    “我缉妖司的兵刃颇有镇邪破祟的功效,可以赠与主持一件。”

    “单刀。”左章略作思索平静说道:“最好刃长两尺,三十斤重。”

    师雪莹果断记下左章的要求,又与左章议定了行止,然后便面带热切地看着左章问道:“智深主持,听闻张僧会说您功力高绝,在下诚心向武,不知……”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左章也有心验证自己罗汉金身第一重圆满后的威力,笑着说道:“只是正心寺中没有兵器,还请姑娘稍等片刻。”

    师雪莹看了看身上的刀剑鞭刺等等兵器,毫不做作的大方笑笑,“自无不可。”

    左章口诵佛号,转身缓步来到院中茂盛的桃树下,手掌轻轻贴在树干上轻声道:“借我一枝。”

    话音刚落,就见那桃树枝丫微微晃动,眨眼间便有一只儿臂粗细两尺多长的桃枝自行断落,恰恰落在左章伸出的手掌中。

    匪夷所思的一幕直接将师雪莹惊得说不出话来,直到左章手持翠绿枝叶尚在的桃枝在她面前丈余站定,她这才反应过来,讶然道:“智深主持,这株桃树……”

    “你猜的没错。”左章点头笑道:“此树久沐佛法,生了些许灵性。”

    见左章这般说,深知内情的张世山只道左章喜好人前显圣,心头暗笑的同时饶有兴趣的去看师雪莹的反应。

    而师雪莹则是一副震惊咋舌的样子,目光在左章与桃树之间来回游移多遍,表情中略带敬服的赞叹道:“正心寺当真乃佛门真寺!”

    “不敢当。”见师雪莹没有因桃树的异常而生出负面情绪,左章暗暗点头,深吸一口气轻挥手中桃枝,气定神闲道:“师姑娘,请。”

    而他刚刚说完,就发觉丈余外的师雪莹面容一肃,身上原本耿直爽朗的气质蓦然一变,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一种凌厉决绝的气势。

    单单这一手就比张大哥强了……

    不过还是没我强……

    除却偷袭善空,从未与张世山以外的人交过手的左章纵然心知自己修为比师雪莹强,依然默默紧了紧手中桃枝,凝聚心神严阵以待。

    而师雪莹也没有让他多等,双手自腰间一摆便将两把短刀握在手中,脚下一蹬如飞燕般掠空而来!

    比张大哥快……

    紧紧盯着师雪莹的左章心中刚刚闪过一个念头,就见来至身前的师雪莹双臂疾挥,两把短刀破空而至,迅捷无比的分袭自己双肩!

    竟然还手下留情……

    见师雪莹没奔着自己要害下手,左章心头一乐脚下稍退,间不容发闪过双刀的同时手中桃枝轻挑,灵蛇一般钻过师雪莹的双臂间隙,眼看就要拂中师雪莹晶润如玉的下巴!

    啪!

    嗖!

    只听两声脆响,却是师雪莹一手横刀格开桃枝,另一手短刀疾风般点向左章咽喉!

    然而刀至半途,左章手中的桃枝却借着师雪莹的格挡之力悠然回荡,手腕轻轻一个倒提旋转!

    不仅磕开了袭来的短刀,手中桃枝更是划过一个半圆闪电般砸向师雪莹的面门!

    邦!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过后,左章看着借势飞退的师雪莹,歉然笑道:“师姑娘,对不住。”

    “智深主持妙招,不碍事。”

    退出丈余远的师雪莹收起双刀,甩甩因为格挡桃枝而有些酸麻的小臂,从腰间解下一条长鞭,舞了个鞭花后又将三把飞刀反手拈花一般扣在手中。

    “智深大师,请赐教!”

    说罢,面上现出几分兴奋的师雪莹就踏前两步站定,修长匀称的手臂一挥,手中长鞭就如一条怪蟒甩尾般抽向左章!

    放长击远么?也算对症下药……

    悠然站定的左章看了眼师雪莹扣着飞刀的手掌,矮身闪过裹挟着恶风的铁质锋锐鞭梢,足下一冲就要拉近距离!

    可他刚一动身,师雪莹持飞刀的手掌就是一甩,刹那间三点寒芒分袭左章身前与左右,竟是企图封锁他的行动!

    然而早有预料的左章却是丝毫不惧,手中桃枝在身前舞了个花,荡开三柄飞刀的同时赶在长鞭及体之前疾步前冲,企图再度将自己与师雪莹的距离拉近!

    可师雪莹岂会让他得逞!

    只见她丢出飞刀后足下疾退,保持与左章之间距离的同时右手真气鼓荡,瞬间涌入手中长鞭!

    刹那间一声诡异闷响,上一瞬还柔软诡谲的长鞭眨眼间就被师雪莹抖得笔直,竟变成一支长鞭模样的八尺长枪,带着雷霆之势狠狠砸向左章头顶!

    “苍云铁流!”

    远处观战的张世山眼见师雪莹化柔成刚,控制不住的惊诧低呼一声,面上尽是不可思议!

    而被长枪攻势笼罩的左章同样对师雪莹的功法感到诧异,可千钧一发之下也容不得他赞叹!

    只见他凝神聚气一声暴喝,整个人瞬间化作一道难以分辨的虚影,悠忽间越过六尺之距,来到了师雪莹面前!

    未曾料到左章还有这等身法的师雪莹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不及反应就见左章笑眯眯的一挥手,手中桃枝已经架在了她的脖颈间!

    “师姑娘,承让了。”

    见师雪莹睁大了眼睛呆立原地,面带笑容的左章轻飘飘留下一句话,然后就施施然退到一旁。

    “智深主持……”回过神来的师雪莹看了看身上尚未动用的诸般兵器,面色复杂的摇头叹道:“智深主持身法了得,在下佩服。”

    “师姑娘谬赞了。”左章颔首回礼,视线缓缓扫过她身上的一件件兵器,面露出温和笑容,“师姑娘,贫僧不知你在对付妖物时,身上的兵器足不足用。

    “但是贫僧却知道,你若用这些兵器与人争斗,却是有些多了。”

    左章话一出口,正暗暗思索方才比武得失的师雪莹顿时一滞,沉思片刻后面上忽然露出一个爽朗清丽的笑容,“智深大师言之有理,雪莹受教了。”

    “不敢当。”左章仔细回忆慧觉老僧装模作样的派头,努力模仿着他的淡然笑容道:“师姑娘,心愿既了,便下山去吧。”

    “那我就不打扰了。”师雪莹此时也挂念起庆州妖物的事情,拱手告辞道:“下次登门求教之时,还望智深主持不吝指点。”

    “那是自然。”有意与缉妖司打好关系的左章点点头,然后便默默看着师雪莹离开。

    然而师雪莹还没走出角门,就忽然猛地一拍额头折返回来,面带歉然的将一件金灿灿的事物双手捧着递到左章面前,

    “智深主持见谅,方才过于投入,却是险些忘记将这东西交给您了。”

    “这是……令牌?”左章好奇接过细细打量,发觉是一面两寸长一寸宽的金铜混制令牌。

    这令牌约半寸厚,整体呈刀状,正面刻着一个缉字,背后则铭刻着一行字:

    庆州缉妖司,智深禅师。

    师雪莹见左章看得入神,主动解释道:“这是缉妖司赠与金刀客卿的令牌,持此令牌可查阅缉妖司大部分卷宗,也能领取相应的任务。

    “同时,金刀客卿若遇精怪妖邪,还有先斩后报的权力。”

    左章闻言顿时一喜,明白自己如今已经算是半只脚踏入了缉妖司,收好令牌笑吟吟的回礼道:“蒙贵司看重,贫僧自当竭尽所能。”

    “主持客气了。”师雪莹恭敬回礼,再次告辞,转身离去。

    而待到师雪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左章才摸着僧帽转过身子,看着依旧处在失神状态的张世山,一边拍手一边揶揄道:“张大哥,魂儿呢?被美人儿勾走了?”

    “嗯?”张世山茫然应了一声,见左章变回了平时的嬉笑模样,顿时明白师雪莹已经离去,不由苦笑道:“哎呀,左小哥,你怎的还有心思玩笑。”

    “那好,就不开玩笑了。”左章摆摆手做了个认真的表情,“等到缉妖司把答应我的单刀送来时,我准备把它送给张大哥用。”

    “什么?”张世山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左章对单刀的要求恰与自己最趁手的单刀相符,顿时不敢置信的惊喜道:“左小哥,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左章若无其事的点点头,“张大哥有了这把刀护身,做诱饵的时候也能有些安全感。”

    “那我可就不客……你说什么!”正自高兴的张世山心头猛地一跳,骇然道:“诱饵?什么诱饵!”

    “当然是引诱那妖物现身的诱饵了。”左章理所当然的拍着张世山的肩膀,“张大哥你放心,有我和你在一起,不会出事的。”

    “我知道左小哥你本事高,可是小命要紧啊……”

    张世山正想该怎么拒绝,却见左章笑呵呵盯着自己,顿时明白他主意已定,不由无奈苦笑,“咱们待在寺里等事情了结不好吗……”

    “张大哥你放心,那妖物不在古县。”左章见状笃定地说了一句,然后耸肩笑道:“所以张大哥你可是白得了一把宝刀,怎么样?还是不想做这个诱饵吗?”

    “真的?”素来知道左章不会无的放矢的张世山心头稍定,好奇便压过了恐惧,“为何这般说?”

    “因为香客。”左章指了指大殿方向,缓缓解释道:“近来进寺拜佛求平安的香客中,除却来自古县的,相邻两县的香客也有不少。

    “而这些香客中不少彼此相识,于寺中相见自然少不得要攀谈一番。我听他们交谈的内容,基本已经确定庆州八起命案的的顺序。

    “其中最近的三件命案,除了咱们古县有一件,另外的两件都在乐县,且时间分别在古县命案前后。

    “想来那妖物从已经离开了古县,潜回了乐县之中。”

    “原来如此。”张世山闻言放心了许多,可旋即又疑惑道:“那缉妖司为何不将你派往乐县?”

    左章闻言顿时笑了,只是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耐人寻味的韵味,“张大哥,你觉得是我这个金刀客卿斩妖露脸好……

    “还是缉妖司的司官诛邪立功好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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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僧不是和尚介绍:
左章穿越之后,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创建美好生活,就被一个老和尚抓去当和尚。
而当他好不容易熬到老和尚身死,却豁然发觉这个世界将类似自己这样的穿越者,统称为域外天魔……贫僧不是和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贫僧不是和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贫僧不是和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