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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蓝惜月     两禽相悦txt下载     两禽相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 萧夫人的妙计

    容悦忙了一晚上,萧夫人则愁了一晚上,苦苦思量对策,到天亮时才想出了一个大致可行的法子。

    顶着两只黑眼圈走进小饭厅,却没看见宝贝女儿,打发丫环去问,回说姑娘屋里还没动静。萧夫人心疼地摆摆手:“算了,别叫醒她,让她睡吧。”

    可怜的孩子,肯定是被昨天的事吓到了,夜里辗转难眠,这会儿才要补眠。

    昨日穆太夫人把她叫去,说容徽想尽快将悦儿谴嫁,免得留在家里生事,败坏了容府的名声。晚宴席上有几个客人,其实是他请来相看的,然后那些人会互相竞价,价高者得。

    萧夫人乍听有些怀疑:男宾怎么相看他女儿?还隔着一道围屏呢。

    穆太夫人瞪了她一眼:“光是男宾?那些女宾你个个都认得?”

    萧夫人回想一下,确实有不少生面孔。以前老侯爷当家,自己的丈夫是少主,每回府里宴客,都是他们爷儿俩敲定名单,女宾基本都是熟人。现在容徽主事,宾客是他请来的,自己不认识也正常,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当时也没往别处想。

    如今听穆太夫人这么一说,才惊觉确实有些妇人从头到尾都在打量她女儿。

    一股火气蹭蹭往上冒,要相看她女儿,为什么不跟她这个做母亲的打招呼?还“竞价”,当她女儿是风尘女子么?

    穆太夫人见机不可失,立刻向她推销自己的人选,果如她们母女所料,对方是楚溟国宗室王,楚昭帝之叔。说暂时只能纳妾,但他有位侧妻已缠绵病榻多日,一旦位置空出来,就把容悦扶上去。

    萧夫人差点当场翻脸,穆太夫人道:“你以为王叔就年纪很大?其实宁王叔比皇上还小两岁呢。”

    萧夫人心说:小两岁也很老好不好,楚昭帝的年纪比容徽只大不小,那位王叔怎么都是位中老年了。

    穆太夫人以开恩的口吻说出这些话,见萧夫人并不领情,当即冷笑起来:“那你是情愿把女儿卖给那些不知根底的人为妾了?我宁王叔好歹也是个王爷,即便为妾,也不至辱没了你女儿。”

    萧夫人懒得跟她理论,所谓的宗室王,其实还不如一个小小的男爵,甚至不如楚溟国朝堂上一个无爵有势的大臣。

    楚溟国主的爵位跟他们景国一样,都是天圣朝所封。天圣朝最后一任皇帝好道,无心朝政,整日在静室闭关,后来据说得道成仙,白日飞升而去。遗命诸侯臣下各安其份,各守其土,不准滋事扰民,谁敢作乱,必遭天谴!

    摄于他的“仙人”身份,诸侯国主们倒真不敢作乱,但也没人奉继任的天圣帝为主。因为仙人无子,也未指定继承人,在他们眼里,天圣朝的历史已然结束。

    又过了几十年后,狗尾续貂的“天圣朝”彻底没落,代表帝王正统的玉玺被齐天国抢去,他们据此自封为皇;代表宗嗣传承的九鼎被楚溟国得到,他们也僭称为帝。究其实,齐天国也好,楚溟国也好,都不过是王爵,哪有资格封王。

    即使封了,也只是个虚名,所谓的“食邑”,仅代表禄米的等级,不像老牌的诸侯国实有其地。楚溟国的版图,也就比景国大几倍,哪敢再把土地分封给子孙?要那样分起来,用不了多少年,楚溟国就会名存实亡。

    就因为如此,顶着王姬头衔,骄傲不可一世的穆太夫人只能下嫁给侯爷做平妻,让另一个侯爵小姐压在她头上做了正妻。

    穆太夫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见萧夫人总不松口,气得当场把她训了一顿,说她“有眼无珠,不识好歹”。萧夫人被名义上的“婆母”骂,不敢回嘴,心里实在憋屈得很。

    因为穆太夫人那番话,晚宴桌上萧夫人一直坐立不安,完了赶紧拉着女儿离开。甚至不敢走大路,就怕穆太夫人说的那些人会躲在路旁“相看”她女儿。

    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会塞牙”,她哪知道,走小路竟然会遇上那种肮脏事!幸亏女儿年纪小,还听不懂淫/秽之音,要不然,岂不臊死?

    想到这里,萧夫人对方槐家的交代说:“你去弄几尺红布,挂在院门上,去去晦气。”

    方槐的女人巫氏早从陈嬷嬷口里听到了这则新闻,当下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挂在哪个院门呢?”

    萧夫人想了想说:“就内院吧。”

    其实她很想挂在外院,可那样未免太打眼,若有人问起不好解释。

    巫氏答应着,正要退下,萧夫人叫住她吩咐:“你把这事交给别人做,自己回家去,叫方槐在今晚之前备好这些东西……”一番耳语后,又道:”再让他通知卢骏晚上过来一趟。”

    卢骏是暗部首领,为掩人耳目,容昶以聘武师的名义把他弄进府,让他当上了容征的侍卫,后又提成侍卫长。

    容征去世后,萧夫人很是担心了一阵子,怕容昶把暗部收回,甚至解散侍卫队。

    可容昶没有,他在世的最后一段日子,整天都在忙着一件事:考察几个孙儿,以便从他们中择出一个,过继到容征名下。

    容徽大夫人庄氏所出的嫡子容恒自然是重点考察对象,可惜,容昶还没来得及开祠堂办好过继事宜,自己就暴病而亡。

    不久,庄夫人被人告发与府中管家有私,且当场抓获。容恒苦苦为母亲诉冤,磕头磕到血染石阶,容徽也只是饶了庄夫人一命,命她出家为女道士,一辈子为自己的罪行忏悔。容恒受此打击,心结难解,郁郁不乐,朋友邀他出去打猎散心,结果不幸坠马,摔成了跛子。

    容徽立马把他远远地打发到田庄去,并将地契改在他的名下,意思很明显:这庄子以后就是你的了,足够养你一辈子,你以后别再找我,咱们两清了。

    所以,容徽不只搬走了两块绊脚石,还有一块隐形的,就是他的亲生儿子容恒。

    容徽得到了景侯府的一切,只除了一支由历任家主秘密掌控的地下势力,那就是暗部。

    因为老主和少主相继亡故,暗部一度呈松散状态,所有的人都无所事事。萧夫人跟卢骏商议后,出资给他们开了一家武馆,所以卢骏现在对外的公开身份,是松林武馆的馆主。

    虽然武馆有收入,萧夫人并未裁去他们作为暗人的月银。也就是说,这些人都领着双俸,比他们在容昶和容征手里还拿得多。萧夫人希望以这种方式留住他们,不要以为跟着孤儿寡母就只能喝西北风。

    卢骏当晚奉令入见,萧夫人首先问他:“去萧府送信的人还没找到?”

    卢骏摇头:“属下已经派人沿路追踪而去,最迟两天就会有准确消息。”

    萧夫人沉吟着说:“等不及了,不如这样吧。”

    卢骏垂首恭听,萧夫人告诉他:“我已经让方槐去准备拜帖、礼品和马车,明早你让几个从未在碧水城露过面的手下扮成管事和车夫,带着礼品到容府大门口投贴,就说是萧家派来接我们母子俩的。”

    卢骏提议:“属下认识几位从南陵来的朋友,都是侠肝义胆之人,很可靠。如果请他们出面,效果可能会更好,因为他们说一口地道的南陵话。”

    萧夫人惊喜道:“那更好了!我到底没做过这种事,考虑得不周全,找本地人扮,一开口不就露馅了吗?”

    卢骏笑着说:“也不至于,暗部人才济济,不光是武功好,有人会说好几种方言,这样才方便出任务。”

    萧夫人又是欣慰又是惭愧:“那可真是屈才了,让他们跟着寡母弱女,英雄无用武之地。其实我也想早点过继一个香火,就是人不好找,从大房过继吧,有些不甘心;从同宗族亲中寻找,那位肯定不会同意。”

    卢骏抱拳道:“别说您,属下们也不会接受。老侯爷和少主死得不明不白,那人嫌疑最大!暗部都是忠于老侯爷和少主之人,怎么肯奉他的儿子为主?”

    萧夫人故意作出为难的样子:“那怎么办?难道给悦儿招个上门女婿,然后把他们的儿子立为世子嗣孙?”

    卢骏猛点头:“若能这样,自然再好不过。”

    萧夫人心里暗乐,这本来就是她的打算,只是一直不敢说出来,怕暗部的人不满。因为招婿所得的孙子,实际是外孙,是别姓,如今见卢骏欣然接受,萧夫人顿觉心头的压力一扫而空。

    容徽想算计她女儿,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去了外祖家,在那边招个女婿,神不知鬼不觉地拜堂成亲,等孩子生下了再回来,容徽又能如何?再逼,她就带着女儿女婿和嗣孙搬出去单过,当谁稀罕这破宅子呢。

第十三章 贫道来了

    菱花窗上传来几声轻敲,好梦方酣的容悦一个鲤鱼打挺跃到床下,头压得低低的,同时伸手往枕下掏摸。

    没摸到熟悉的“掌中宝”,只摸到一个三角形的小布袋,容悦这才清醒过来,坐在地上望着手里的东西发笑。

    不是曾经无比熟悉的袖珍手枪,而是母亲从道观为她求来的符袋,可以摸得出里面有个铜钱,其余再有什么就不知道了。

    披上晨褛、套上绣花鞋走到窗边,从缝隙里抽出一个小小的纸卷。

    随手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与芸香私会之人是府里的帐房主管钱至,此人乃容徽之母邹氏的外甥,以前在大总管李泽手下当记室。李泽因与庄夫人有私,被容徽当场打死,钱至却因祸得福,调入帐房,今年更升为主管。

    无抬头无落款,即使不小心被人拣去,也难据此查清来龙去脉。

    容悦不禁感叹:效率真快!昨夜一起从牡丹院回来,她还在睡觉呢,那两人却赶着查出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因为家仆多,到处都是眼睛,容悦半夜才敢跳窗出去跟自己的手下碰头。同时约定,若白天要回事,一律写成便条放在指定地点。

    看苗砺和周泰毫不犹豫地答应,容悦暗吁了一口气,说实话,她还真怕这两位根本不识字。

    不是她爱把人瞧扁,实在是穿越之后,她所认识的人中,不识字的占了大多数。她房里的丫头,个个清灵爽利,一脸聪明相,可除了春痕,全是睁眼瞎。

    春痕姐姐的文化水平相当于小学读了三个月就辍学的,会写简单的家信,遇到生僻字,要不问她,要不用圈圈叉叉代替。即使如此,仍为众丫环小厮所推崇,每年代写圈叉满纸的书信若干。

    苗砺和周泰呢,要论形象,那是典型的庄稼汉或车把式,长相气质极为缺乏辨识度,属于不扔人堆里你都找不到的那种。

    第一次比武时,轻易就把这两位征服,容悦不免有点小得意,觉得古人的智商跟现代人比还是差档次,进化的力量是不容忽视的。甚至对他们言出必诺的节操都并不十分认同——这点对她很有利没错,可就事论事,守信如命之人最易被人利用。

    在容悦的观念里,出尔反尔又如何?一切的规范都是由人制定的,有建必有毁,有破才有立。只要能达到最终目的,怎么样都行,会抓老鼠的猫才是好猫。

    可跟他们一起做过一次夜行侠后,容悦的态度就彻底改观了,并为自己的浅薄而汗颜。

    从这两人身上,她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行如风、坐如钟、站如松”,尤其是他们的隐藏术,更让她叹为观止,简直跟日本的忍者有得一拼。贴在墙上就像一堵墙,挂在树上就像一截老枯枝,连呼吸都可以调得极微弱,让你根本察觉不到胸口的起伏。

    总之,在任何背景下,都能迅速跟那个背景融为一体。其意志之强悍坚韧,身体之柔软轻便,已经达到了相当的境界。

    这个时空以道教为正统,人们心中至高无上的神祗不是释迦佛祖,而是太上老君。容悦甚至怀疑,他们再进阶一层,可以达到列子那种状态:想下山的时候,身体液态化,就像庐山瀑布一样飞流直下,立马从山顶流到山脚。

    本来沾沾自喜的前上校羞愧不已,向他们打听哪有教隐藏术的师傅,他们报出了一个名字,并告诉她,那人现在是松林武馆的武师。但他在武馆只教普通的轻功,隐藏术属于只传暗部弟子的秘术。

    容悦听得心花怒放,暗部秘术,她要学还不是小菜一碟。她是谁呀,未来的暗部之主。

    过一会儿又想起来问:“暗部有懂医术、会配药的师傅吗?”

    两人又报出了一个名字,容悦喜得说不出话来,发现景侯府的暗部真是藏龙卧虎。容徽失去了这股力量,真是巨大的损失。

    心里想着这些,脚下不慎碰翻了一个小杌凳,门外立刻传来春痕的询问:“姑娘,您醒了?”

    容悦应了一声:“嗯,醒了,你们进来吧。”

    春痕正要招呼小丫头上洗脸水,却见秋碧一路小跑过来,神色慌张地说:“二太太来了,太太让姑娘索性别起来,就说着了风寒,早起喝了姜汤,这会儿贴着小膏药发汗呢。”

    容悦依言躺下。没曾想,连这个理由都挡不住夏夫人,声称她带来的人中有一位仙医,什么疑难杂症到她手里都能药到病除。

    萧夫人一开始还客客气气讲道理,后见夏夫人一副“你让见也得见,不让见也得见”的泼辣样,情知今天不能善了,使眼色给方槐家的,想让她悄悄把容悦带走,避得一时是一时。

    夏夫人径直起身,跟着方槐家的一路追到容悦的寝房外,敲着门喊:“悦儿,伯母带了个仙姑来给你看病,你快把门打开。”

    到此时,萧夫人也沉下脸来,挡在女儿门前问:“你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要掳人不成?”

    夏夫人甩甩手帕:“太太说的是什么话,我好心带仙姑来给侄女儿看病,倒看出不是来了?”

    萧夫人提高嗓门道:“我女儿要看病,也不敢用你请的大夫。”

    夏夫人脸上挂不住了:“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萧夫人毫不含糊:“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眼看两位太太撕破脸皮,仆妇们剑拔弩张,一场真正意义的“宅斗”在所难免,就在这时,屋里传出了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让仙姑进来吧。”

    夏夫人面色一喜,萧夫人面色一僵,只喊得一声“悦儿”,就见她女儿仅着睡袍,太阳穴上贴着两个小膏药,姿态慵懒地出现在房门口,眼睛半睁半闭地朝人群打量,最后落到一个人脸上,略带迟疑地问:“你就是仙姑?”

    仙姑扬扬拂尘,双手合十:“无量天尊,贫道正是。”

    容悦想起那句妙不可言的“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忍不住抿嘴一笑,微微欠身道:“道友请!”

    连仙姑在内,所有人皆面面相觑,只听说庄夫人出家做了女道士,三姑娘什么时候也成道友了?

    夏夫人和萧夫人抢着要跟进,容悦冲她们摇摇头说:“太太别慌,二太太别急,一会儿就好了。想必大家也知道,仙姑给人治病,是不许外人围观的。”

    说毕,很有礼貌地把门关上了。

第十四章 顺利走脱

    仙姑进得门来,拂尘这里甩甩,那里扫扫,嘴里念念有词,闹了好一会才说:“三姑娘,别怪贫道多口,你这屋子阴气重得很,是不是以前死过人?”

    容悦满脸惊恐:“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仙姑摇头不答,表示天机不可泄露。

    容悦请仙姑坐下,自己拉过引枕歪倒在美人榻上,病恹恹地说:“难怪自从搬来这里,夜夜多梦,早上起来总是头昏脑涨,竟没一天松泛过。”

    仙姑走近榻前,盯着她的脸左看右看,末了摇头叹息:“姑娘邪气入体,长此下去……”

    “会怎样?”

    “只怕性命堪忧。”

    容悦吓得滚到地上,跪在仙姑脚下哭道:“求仙长救我!”

    仙姑摸着她的头发说:“莫怕,你我既能在此相遇,便是因缘,合该我救你。我云游到此,原本昨日就要离去,是夏夫人听说我在城中,专程上门拜访,说她有个侄女曾昏睡七日不醒,醒来后神情举止大异往日,恐有邪灵作祟,央我过府一探,伺机为姑娘谴除。姑娘若信得过,贫道这就为姑娘做法,只不过……”

    容悦抢过话头道:“要布施供养诸位天尊及护法,求他们慈悲护佑,是不是?我有,我有,您等着。”

    说完跌跌撞撞地跑到妆台前,先打开面上的匣子,仙姑偷眼望去,只见满匣华灿;再用脖子上的小钥匙打开下面的抽屉,拿出另一个镶满珍珠的宝盒,里面各种宝石、猫眼,晃得仙姑睁不开眼睛。

    容悦把两个首饰盒一起摆到仙姑面前,神情急切地说:“只要您能救我,我愿意把这些全部供养给仙长。钱财乃身外物,若命都没有了,还要首饰做什么?求仙长不要嫌这些俗物鄙陋,都是容悦的一片心,只求仙长慈悲,救我则个。”

    眼见仙姑猛咽口水,恨不得从她手里一把夺过去揣在自己怀里,贪婪之心显露无遗,容悦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因为此地特殊的人文环境,再加上苗砺和周泰显示的神奇武功,让容悦不敢对任何自称“贫道”的人掉以轻心,也许人家真是得道高人呢?她就算有点本事,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的雕虫小技,跟真正的神通没法比。

    所以她拿出珠宝试探,对钱财的态度从来都是凡与圣的试金石。

    此位仙姑虽贪财,但她似乎另有目的,所以得了钱还不够,跟她说:“姑娘如此虔心供养,诸位天尊和护法都会保佑你的,但还有一点贫道不得不提醒。”

    “仙长请说。”

    “施法之前,最好是脱去身上衣物,露出清净赤诚之体,如此邪灵方无处藏身。”

    容悦摇头暗叹,为什么这些人总把别人当白痴?便是容悦原身在此,想必也不会同意如此荒诞的要求吧。

    在这之前,她一直揣度仙姑的来意,到此时方彻底了悟。

    容徽夫妻为了斩草除根,到处散播她的谣言,让她名誉受损的同时,身价也大打折扣。想必那些“恩客”不肯出高价,怕她已非完璧之身,容徽就想出这招,找个女人来给她验身。

    由此推断,这个所谓的仙姑,多半是稳婆之类的角色。

    容悦看过的古代小说中,那些经验丰富的的稳婆,验身有很多种方法,有些根本不需要脱衣服。那么,除了验处之外,应该还想了解别的,就像清宫选秀一样,要看发育情况,看肌理匀净与否,甚至体毛、体味。

    弄清了来意,容悦不想再跟她多耗,忸怩了一会儿,乖乖躺回榻上。

    仙姑用安抚的语气说:“姑娘若觉得难为情,不妨闭上眼。”

    其实是她自己难为情,验过那么多女孩,哪个不是眼睛闭得死死的,脸儿红得像猪血?只有眼前这位,面不改色地瞅着她笑,笑得她心里发毛。

    容悦点点头,很听话地闭上眼,仙姑松了一口气,手刚伸到腰间,容悦猛地抓住她的胳膊说:“等等。”

    仙姑觉得这才是正常反应,双手继续解衣,嘴里说:“别怕,很快就”,话未完,忽觉浑身一麻,差点软倒在地。

    容悦按住她的软麻穴,声音变成了一个暗哑阴森的中年妇女:“我在此等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才等来一个替身,再过些日子就可以投胎转世。哪里来的假仙姑,竟敢管我花二娘的事,你既舍不得她,不如你替了她!”手上越发用力,身体反应加心理反应,仙姑抖得跟筛糠一样。

    “中年妇女”嘎嘎而笑:“看到那些珠宝没,都是我变出来哄她的,你也不想想,她们孤儿寡母,怎会有这些东西。”

    仙姑不敢回话,“中年妇女”又道:“你也喜欢呀,那我送你一些吧,来,把那只手伸过来。”

    不由分说拽过那只手,同样按住臂上的软麻穴。其实力道并不大,却成了压垮仙姑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两眼一翻白,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再恢复意识,是被半盏冷茶泼醒的,发现容悦蹲在身边,仙姑吓得一哆嗦。

    容悦纳闷地问:“仙长,您这是怎么啦?我一觉睡醒,就见您躺在地上。”

    仙姑将信将疑:“你说你睡着了?那你刚对我说了什么还记不记得?”

    容悦摇头,见仙姑狐疑地看着自己,摸着头问:“那我跟你说了什么?”

    “没,没说什么。”

    仙姑出去打听到银杏院里确实吊死过一个叫花二娘的女人,顿时大惊失色,屁滚尿流而去,当天下午,容府客人也纷纷告辞。

    容徽送完客回来,气得在房里砸了一只茶杯,砸完才看清,原来是他最喜欢的龙纹玉茭杯,平时舍不得用,贵客临门才摆出来撑撑门面。

    这下,气恼中又添了懊悔,晚上饭食懒怠,渐渐肢体沉重,容悦假装的一切症候,全都跑到他身上了。

    到第二天,病得昏沉沉的容徽听说“萧府”派车来接人,在床上拼命摆手:“让她们走,快点走!“

    马车启动后,庆幸不已的萧夫人不解的问女儿:“你在房里跟那仙姑说了什么?弄得你大伯像送瘟神一样把我们送走,恨不得倒贴一笔银子让萧府多养我们一些日子。”

    容悦只是笑:“太太舍不得走?”

    萧夫人斜了她一眼:“我就是想不通,前一刻还想卖了你,后一刻又开恩放我们走。”

    “太太想那些做什么,能走就行了。”

    望着容府缀满铜钉的红漆大门在视野里渐渐远去,容悦在心里说:伯父大人,我会再回来的,请您务必保重身体,要是我回来,您却不在了,那该多没趣啊。

第十四章 准备拜师

    萧夫人母女出了碧水城,白天赶路,晚上在别苑休息,直到第四晚才住进客栈。

    此地叫紫荆堡,是个仅有几千人口,座落在丘陵边缘的小镇。

    她们的行进方向是一路向西,由湖区走向山地,海拔逐渐升高,最后到达雍侯萧氏所居的山城南陵。

    萧夫人已经五年没回娘家了,此次行程虽然由于所派之人迟迟未有音讯而略感疑虑,到底是开心的,一路上不停地跟女儿讲述南陵的种种。容悦以倾听为主,偶尔插上两句,萧夫人没觉得任何异样。

    其实,容悦所了知的南陵的一切,全是从书上得来的。

    这同样是职业习惯使然。做特工的人,心里要有一本地图,要对各地的气候环境、风土人情有个大致了解,即使临时被派往哪里执行任务,也不至于犯常识性错误。

    她们下榻的九福客栈,是紫荆堡的产业。紫荆堡主就是这儿的城主,拥有小城及周边土地。

    自原有的统一帝国天圣朝覆没后,国有土地全部沦为私有,境内星罗棋布,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国家。

    拥有土地的途径主要有两种:分封或购买。前期以分封为主,后期则主要靠购买。

    容悦本以为“以势夺占”才是攫取土地的主要手段,没料到真实情况竟是如此,不禁大为惊讶。若说这个时空民风淳厚,容府内藏污纳垢,骨肉相残的惨烈程度堪比历史上任何黑暗时期;若说礼乐崩坏,人心不古,人们又尊重私产,谨守各种分际。

    总之,这是个无法言喻的时代。

    在九福客栈下车时,看掌柜诚惶诚恐,萧夫人每说一句话就如奉纶音的样子,容悦还以为紫荆堡也属于景国的版图,萧夫人却告诉她:“紫荆堡严家只是景国附庸,每年依例上贡而已,跟景国和楚溟国的关系一样。”

    “那掌柜的干嘛如此巴结?”

    “因为我们包下了整间客栈,连扫地烧饭都只用自家仆役,他奉承的不是人,而是钱。何况卢骏来下定时并未提及‘容’字。”

    “原来如此,太太准备这一路都隐去容姓吗?”

    萧夫人摇头笑道:“其实也是掩耳盗铃,这方圆几百里内,除了容家,谁会有这样的排场。”

    容悦忍不住吐槽:“什么排场,明明就是搬家,恨不得把锅碗瓢盆都带上,人也走得只剩几个看门的,您到底想在外面住多久啊?”

    萧夫人含糊地说:“该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

    她暂时还不想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女儿。听说夏御走前给女儿留了一封长信,这两人搞不好私下里有约定,万一女儿知道这回是要躲出去给她招婿生孩子,不知会不会闹腾?

    容悦确实不想在外面待很久,但她的理由跟萧夫人以为的风马牛不相及。她对容府内暗藏的各种玄机感兴趣得很,刚刚才查到一点线索,巴不得继续追下去,让一切水落石出。

    可惜萧夫人要走,她也没办法。

    母女俩刚坐下,卢骏就带着人上来问安。萧夫人示意容悦回避,容悦慢悠悠地喝着茶,嘴里咕哝:“他们都是追随爷爷和父亲的人,就跟悦儿的长辈一样,有什么见不得的。”

    萧夫人仍有顾虑:“里面也有年轻的部属。”

    容悦不以为意:“年轻的,就是兄弟嘛。”

    卢骏在外面赞道:“小主这话说得好,不是叔伯就是兄弟,既如此,咱们都进去吧。”

    见礼毕,萧夫人开口问:“松林武馆那边留了多少人?”

    卢骏回道:“留了一半人手,由穆坤打理日常事务,属下离开前,已遵照您的吩咐,升任他为副馆主。”

    容悦一愣,穆坤不就是那位会隐藏术的师傅?把他留在碧水城,自己跟谁学呀。

    虽说以后还有机会,可隐藏术不比别的,对身体条件要求很高,尤其是身体的柔软度与忍耐力,年纪越小越容易上手。她本来就嫌自己大了,再拖下去,也许这一生就此错过。

    心里着急,也顾不得别人怎么想了,抓住母亲的衣袖恳求:“太太,能不能让穆师傅随行?我想拜他为师。”

    萧夫人惊问:“你要学武?”

    这时卢骏向萧夫人抱拳道:“属下正要向您禀告此事。”说话间,朝门外使了个眼色。

    只见苗砺和周泰走进来,直挺挺地跪在容悦面前,容悦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笑着对他们说:“起来吧,你们既然是暗人,一切行动都向暗使汇报本属应当。”

    卢骏是暗部的二首脑,称暗使,意思是,暗主的使者,负责向部众传达暗主的命令,并及时回馈信息。至于其他的部门及人事设置,容悦并不清楚,只隐约听萧夫人提起,每月要额外发放九十九份月银。

    萧夫人摸头不着脑,看看女儿,又看看卢骏,一脸诧异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悦生怕卢骏把她领人夜探牡丹院的事说出来,若说她因为听到“怪声”而对牡丹院发生兴趣,萧夫人还不知作何感想,忙起身道:“容悦也想拜您为师,求您成全。”

    “不敢!”卢骏很恭敬地表示:“您是我们的小主,小主有差遣,只管吩咐就是了。”

    萧夫人终于开始正视女儿:“你真想学?”

    容悦猛点头:“还有尹师傅,女儿想跟他学医。”

    萧夫人道:“跟尹师傅学我倒是很赞成,你上回说要在院子里种草药,配一些常用药给下人用,我就准备让尹师傅教教你的。自己看书到底比不上跟师傅学,尹师傅比一般的大夫不知强出多少倍。”

    “多谢太太。”容悦其实很想问,既然如此,以前容悦原身病成那样,您为什么不请尹师傅,反而从外面找大夫?

    “至于穆师傅……”萧夫人眉头打结,心情相当矛盾。女儿肯学本领是好事,可这样一来,招婿生孩子不就要延后了?她的嗣孙啊,白胖胖的奶娃,昨儿个夜里还梦见了呢。

    容悦一叠声地哀求:“太太,求您了,就让女儿学吧。您常说,女儿孤零零的一根独苗,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在外面挨打都没人出头。要是女儿有了本事,就不怕人欺负了,对不对,卢师傅?”

    卢骏只是笑,萧夫人瞪着她说:“卢师傅还没答应收你呢,你就喊上了。”

    卢骏顺驴下坡:“若蒙夫人和小主不弃,卢骏一定尽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萧夫人照例要客气一下:“就怕她体虚气弱,糟蹋了你的好功夫。”

    谁知卢骏听了这话,竟变得眉飞色舞起来,很兴奋地说:“夫人还没听说吧,小主梦中得了仙人指点,学了几式极厉害的必杀招,苗砺连一招都没走过,周泰也只堪堪走了一招。”

    萧夫人半晌没吭声,愣愣地望着卢骏,他说的人,是她女儿吗?

    萧夫人的神情让容悦担心起来,她会不会接受不了女儿这样巨大的改变?会不会像假仙姑一样,觉得她可能被邪灵附体?

第十五章 接掌暗令

    自从将苗砺和周泰变成手下后,容悦就知道必须过这一关:让萧夫人接受女儿开始习武的事实。要不然,后面的一切工作都难展开。

    她跪倒在母亲膝前道:“原谅女儿没早点告诉您,女儿也不知该怎么说。那天跟您一起宿在梧桐院正房,梦中第一次见到了父亲,他对女儿说,他和爷爷死得很冤,要女儿为他讨回公道。因为女儿从未习武,他特意从仙人处学来保命的招式,每夜传女儿一招,到昨夜,已传到了第七招。”

    说毕,使出前世所学的必杀技,招招夺命,凶悍异常,连卢骏都看呆了。

    容悦比划完,暗部诸人皆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前几天暗使找到他们,说他们马上就要有新主人了,正是少主的独生爱女容悦小姐,他们霎时冷了半截腰。

    若新主没任何本事,却爱胡乱下令,甚至,惑于私情,要他们为别的男人卖命,他们该怎么办?他们不怕死,可要死得其所。

    刚进来见到小主,娇花一样的女孩儿,他们虽然满心都是保护欲,可委实没信心,唯一的期望,是小主过两年成亲后,能生个儿子承继少主的宗嗣。到那时,他们再好好辅佐嗣主,把容家这一门发扬光大,把弑父篡位的容徽赶下去。

    直到小主比划出那几招,才把他们镇住了。他们自小练功,个个武艺不俗,可像这样凌厉的招式,还是第一次见到。

    其中有位叫魏庆的小头领率先站出来说:“属下可否请小主指教?”

    容悦欣然应诺,大伙儿一起退到墙边,把屋子中央空出来,这回,容悦又是一招轻取对方咽喉。

    魏庆大囧,他在年轻一辈中也算佼佼者了,想不到仍跟苗砺一样,在小主手里过不了一招。

    容悦见他满脸羞愧,对卢骏说:“师傅,我有几句话,讲出来恐怕……。”

    卢骏忙道:“小主有话但说无妨。”

    “你们的武功,真的很厉害,尤其是隐藏术,合乎道法,臻于化境,简直高山仰止。但有一点,就拿刚刚这位魏师兄来说,”魏庆垂首表示“不敢当师兄之谓”,容悦朝他笑笑,然后告诉他:“其实你只要能多坚持几招,就一定能赢我,因为我就会那么两下子,而且毫无内力,撑不了多久,而你内力绵长,愈战愈勇。”

    所有人皆露出深思之色,卢骏抱拳道:“还请小主指点。”

    “指点谈不上,仅是我的一些浅见。一般的武功套路,招式越多,起始的部分越平淡,要到后来才显出凌厉之势。如果双方都这样,那没什么,反正要到几十招甚至几百招后才定胜负。可若遇到我这种不按章法来,一起手就是杀招的,容易输在气势和速度上。”

    卢骏深以为然:“小主说得对,看来我们的武功路数要改进了。”

    容悦连忙摆手:“不用,原来怎么练,现在还怎么练。我再把自己会的那几招传给大家,以后出任务时,再根据对手的情况决定是要速战速决还是以武会友。”

    萧夫人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心里暗暗纳罕,想不到女儿大病一场后,竟像死过重生。以前只道她心态变好了,不再执着于儿女私情,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伤春悲秋,如今才发现,她竟变得如此冷静强悍。

    这才是容征的女儿啊!欣喜于先夫终于后继有人,萧夫人笑着开口:“悦儿,你要学本事娘不反对,可这称呼太乱了,这边喊师傅、师兄,那边又喊小主。”

    容悦便问:“那太太说该如何称呼呢?”

    她也在为此犯难呢。若没有拜师这一出,她尽可以像容昶和容征那样,把他们当成纯粹的手下,直接喊名字或代号就行。

    可既要拜师,就另当别论,考虑到古人的尊师重道精神,她不敢有丝毫的托大心理,就怕弄巧犯拙,惹得暗部的人反感。取得他们的认同和支持,是她首先要达成的目标。

    萧夫人想了想说:“这样吧,也不叫‘小主’,你们就跟府里的家人一样,叫她‘姑娘’。三位师傅呢,就叫她悦儿,天地君亲师为五尊,这一点可马虎不得。”

    容悦遂提议:“太太,不如把三位师傅尊为部中长老,平时主持常务、训练子弟。至于出任务,就派年轻一辈出去,他们也该锻练锻练了。”

    一群部属马上表示:“愿为姑娘所驱使。”

    容悦没想到,萧夫人竟当场从身上掏出那块令牌,双手交给她说:“既然令牌有了主人,我这个保管员总算可以卸职了。”

    暗令一出,包括卢骏在内,大伙儿重新跪下,这回不单只是下跪,而是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齐声道:“属下见过暗主!”

    容悦点点头:“以后还是叫‘暗主’吧,‘姑娘’一词,性别痕迹太重,不便于隐藏身份。”

    前世她就吃了“飞燕”的亏,也不知哪个脑残取的,最后一次她会暴露,自己心灰意冷固是主因,‘飞燕’也让对方的调查范围缩小了一半。

    暗部的人这下更满意了,新主人小小年纪,心思如此缜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卢骏带着人退下后,容悦问母亲为何这么快把令牌交给她,萧夫人道:“有句话,叫‘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令不行’。你要掌控暗部,从一开始就要树立威信。”

    容悦由衷称谢:“还是太太考虑得周全。”

    萧夫人轻叹:“悦儿,你要记住,宽厚仁慈不见得任何时候都是优点,就像你刚刚喊部属为‘师兄’,为娘就很担心。”

    容悦低低一笑:“那是女儿想试试,看他们对我们娘俩,到底有多少忠心和恭敬心。如果魏庆坦然接受,卢骏也毫无异议,那我倒要警惕了,我们孤儿寡母,收益有限,可不能花大把银子养虎为患。”

    萧夫人且惊且喜:“鬼丫头,一病之后,都成人精了。”

    容悦语气感概:“一个人在生死边缘挣扎过,若还不能大彻大悟,岂非愚不可及?”

    萧夫人那点疑惑立刻不见了影踪,只剩下满满的心疼:“悦儿,如果你真的很想跟夏御……”

    “您怎么又扯到他身上去了”,容悦哭笑不得,“女儿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快点学本事,好保护太太,保护父亲的家业。太太,我们把穆师傅和尹师傅调来好吗?女儿本就年龄偏大,不能再耽误了。”

    “可是武馆……”

    “武馆一定要开在碧水城吗?您既想在外长居,完全可以把武馆迁过来,或者,咱们再开一家分馆,招些人手,让几位师傅轮流照管。”

    萧夫人道:“这事要跟卢骏商量一下。”

    母女俩边闲聊边等着摆饭,菜没摆完,客栈掌柜的女人胡氏上来说:东家紫荆堡的严少堡主前来拜见贵客。

    因是陌生人,容悦自当回避。由天字一号房出来,目光维系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很机警地朝四周扫视,却与一个身着蓝紫锦袍,头戴进贤冠的年轻男子不期而遇。

第十六章 天雷地火的幻觉

    严谨确定他没看错,从天字一号房出来的女孩,目光中有一种刀锋般的锐利,让他瞬间血液逆流,整个人怔在当场,忘了何去何从。

    “少主,贵客在二楼”,矮矮胖胖的客栈掌柜何昭见少堡主忽然立在堂中不动了,笑着上前提醒。

    “嗯,知道了”,严谨这才回过神来,继续往前走。

    他努力回忆,刚刚所见的女子,年纪似乎很轻,顶多十三四岁,长相嘛,没看清,唯一留存在脑海中的,便是那双夺魂摄魄的大眼睛。

    犹豫片刻后,还是忍不住悄声问:“贵客是母女俩?女儿有多大了?”

    何昭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敛目答道:“快十四岁了,挑水的明子听她家下人在厨房里议论,说姑娘的生日快到了,他们得拟出一个菜单来,这两天在菜场看到什么好东西就买下备着,免得真到那天,万一很晚才住店,却去哪里寻摸。”

    严谨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直接上了二楼。

    萧夫人十年前跟容征一起回娘家给父亲贺五十大寿时,曾去紫荆堡做过客,那时严谨还小,不过基本轮廓未变,一见面,互相都认出了对方,严谨躬身作揖:“原来是萧伯母,小侄该死,竟不知您到了此地,多有怠慢,还请伯母恕罪。”

    萧夫人连忙让座:“贤侄客气了,我并未报出姓氏,订房用的是管家的名字,你自然不知。”

    严谨道:“如今小侄已然见到了,怎么能再让您住客栈?家父家母听到消息也会赶来的,不如您这就跟小侄去寒舍吧。”

    萧夫人笑着推辞:“说起来惭愧,十年前跟先夫路过此地,得到了令尊令堂的热情款待,至今记忆犹新,本当登门致谢。因我们在此只住一晚,明早就走,时间太仓促,故未叨扰。”

    严谨殷勤款留:“为何赶得如此急呢?时值深秋,紫荆山上红枫成阵,风景尚佳,请伯母务必多留几日,也让小侄做做东道。”

    萧夫人道:“多谢你的盛情,回来的时候如果得便,一定去府上拜访。”

    人家早就确定好的行程,严谨不好过于勉强,陪着闲话了一会,留下礼物走了。

    作为客栈东家,听说自家店里来了个大手笔的客人,不仅包下整间客栈,连厨房都“征用”,给的银子也比原价多了许多,出于巩固客源的需要,他亲自带着礼物看望,和客人相谈甚欢,事情到此,应该相当圆满了。

    可他就是觉得遗憾,心里像空了一块似的。回到家,和母亲杜夫人谈论此事,故意强调萧夫人有多憔悴消瘦,跟十年前相比简直老了二十岁,引得母亲同情心大发,当即命人套车,要他陪同前往客栈探视。

    严谨为难地说:“太晚了,她们旅途劳顿,明儿又要早起,这会恐怕睡下了。”

    见杜夫人迟疑,又给出了个主意:“要不太太备几样补品,孩儿明早过去送送她们,也算尽了故人之谊。”

    杜夫人点头称是,转头叫丫环拿钥匙开仓房,拣根老山参出来,再配些鹿茸燕窝之类,凑成四样,打包好了,送到大少爷房里。

    严谨喜不自胜,一夜辗转难眠,梦里梦外,尽是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眸。

    明明凛冽若此,为什么他会觉得熟悉亲切呢?

    直到清晨骑上马背,听到一声鹰唳,才恍然想起:原来,那女孩的眼睛,像极了他小时候饲养过的一只鹰,每次俯冲下来捕捉食物时,便是这种眼神,。

    那只鹰他养了七八年,后来被猎户误射而死,他哭了好几场,以后再不敢养了,怕伤心。

    一个女孩的眼睛像鹰,连他自己都觉得怪异。如果他告诉别人,他被一双有着鹰一样眼睛的女孩吸引,恐怕会没人理解。

    可他知道自己的心有多急切,马鞭狂抽,马蹄如飞,小厮冉儿差点没跟上。

    赶到九福客栈,看到大门外停着的马车时,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她们没走。

    于是整衣正冠,守在大门外等候,心砰砰乱跳,当年第一次娶亲,他都没这么激动。

    望眼欲穿之际,终于等来了萧夫人和她的女儿容悦。

    这是他昨晚打听到的名字,同时听到的还有关于她的种种传闻。严谨一个字都不信,一个有着鹰一般的眼神,似乎一俯身就可撕裂对手的女孩,怎么会是她们口中身名狼藉的花痴小姐?

    容悦随母亲从客栈出来,见外面有陌生男人,立刻躲到丫环背后,借他和萧夫人说话的机会闪进车中,

    可这样就足够严谨把她看清楚了,也足够他迷惑了。他看到的人,面容秀美,身姿婀娜,用“柔弱美丽”来形容再合适不过,难道昨日天雷地火般的对视,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

    如果是这个女孩,那些传言倒有几分可信。这种长相气质,一看就是头脑简单性格软弱,偏又多愁善感的姑娘,总之,最容易被男人骗上手的那种。

    严谨立在道旁看着马车远去,渐渐变成小黑点消失不见,不禁怅然若失,闷闷地问何昭:“萧夫人只有这个女儿吗?”

    何昭告诉他:“不独萧夫人,容征几十个妻妾,仅生了这么个女儿,还是病秧子,上回据说昏睡七日七夜,差点死了的。”

    “这我知道。”

    严谨抱着手臂沉吟,不甘心就这样擦肩而过,从此再无纠葛。娇弱羞涩的容悦小姐,刀锋般凌厉的容悦小姐,在他脑海里不停地来回闪现,到底哪个是幻,哪个才是真?

    何昭见少堡主大清早守在这里,又一个劲地打听一位姑娘,凑上去进言:“如果少主喜欢她,可以派人去容府提亲啊,她们虽然不在府里,可如今容府是容徽当家,您找他下聘就行了。”

    管家严禄闻言低斥:“净出馊主意,这位容小姐在外面的名声……”

    严谨一眼扫过去,严禄不吭声了,心里着急地想:得赶紧回去禀明堡主,可不能让少堡主犯糊涂。景侯容家虽然煊赫,可容征那一房早没落了,容悦就是个孤女,还名声不好,紫荆堡怎么能要这样的堡主夫人。

    少堡主原聘之正妻未婚而亡,所娶的平妻又不得少堡主欢心,两个侧妻一个有弱症;一个长年吃素修道,不问俗事。少堡主名下虽有三妻,日子过得像鳏夫一样,终日只在书房歇宿,也不喜丫环服侍,害得大夫人每日怨念,给儿子娶回几房妻室,连孙子都没得抱。

    鉴于前面几个媳妇的情况,堡主越发不敢轻易聘娶,反复交代,下次给少堡主聘正妻时,一定要事先打听清楚,身体、长相、人品、性格样样要到位,千万不能再娶个挂名的回来。

    这位容府三小姐,不说别的,光身体条件就不达标。那单薄的小身板,一阵风就能吹跑,而且没胸没臀,肯定不利生养。还不如他的女儿荞儿,面如银盘,膀大腰圆,要是少堡主肯纳她,保准一年就能抱个胖小子。

第十七章 野鸡事件

    严谨望着女儿时眼里的情不自禁,萧夫人自然看得明白,不免琢磨起来。

    紫荆堡的财势和地位比景侯府是差了许多,可今非昔比,她女儿不再是容府嫡系独女,名声也被容徽一家败得差不多了。如果能嫁给严少堡主,总比嫁给容徽找来的那堆乱七八糟的男人强。

    而且听说严谨未有正妻,妾侍也不多,平时更绝迹风月场所,专心打理家族产业,在年轻一辈的贵族子弟中,算洁身自爱的了。

    瞅着车上没旁人,母女俩正好说些体己话,直接开口问:“悦儿,你觉得严谨这个人如何。”

    容悦把目光从山色葱茏中恋恋不舍地收回,叹口气道:“太太,您又多想了。”

    “怎么是我多想,人家严少堡主明明……”

    “您这就是典型的丈母娘综合症,逮谁都往准女婿方向联想,看人家的一举一动都觉得别有深意,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丈母娘综合症,是前世同学聚会(军校)时总结出的名词。因为工作性质特殊,不便成家,她的女同学绝大多数都是单身剩女。奈何家中母亲只知女儿在军中任职,具体做什么并不清楚,以普通人的标准要求,眼看女儿一年比一年大,心里着急,便染上了“丈母娘综合症”:只要看到一个还算顺眼的未婚适龄男子,就以挑女婿的目光打量、评估,甚至上前搭讪;拐弯抹角上前搭讪;托关系找门路上前搭讪……

    萧夫人气结,居然奚落她,也不想想她都是为了谁!

    瞧女儿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萧夫人掏出手绢作势掩泪道:“要是你父亲还在,何至于要为娘的操这份心!你十二岁的时候他就说,该给女儿议亲了,当时手头有好几个人选,夏御就是其中一个。可才过了半年,他就一病不起,几个月后过世,这事不了了之,一晃就拖到了现在。一般的人家,女儿到你这年龄,早有婆家啦。”

    容悦抚额称庆,要是倒霉穿越成某人的未婚妻,同时他还是妻室若干、妾室若干、通房若干,红颜知己遍青楼,那不得呕死?真是万幸那!

    心里这样想,嘴里乐呵呵地提出反例:“容恬和容怜怎么没有?”

    萧夫人微微蹙眉:“你真是把什么都忘了,容恬怎么没有,退了而已。”

    容悦讶然:“她有婆家?那她怎么还尽想着跟夏御……”

    萧夫人告诉她:“容恬许亲的时候,邹氏还是姨娘,她爹还是庶子,所以未婚夫蔺俭只是昱伯蔺崴的庶子。邹氏晋为侧妻后,容徽就有了悔婚之意,等他当上家主,更不愿把女儿嫁给蔺俭了。可蔺家也不是软柿子,由着他捏,后来想了许多法子,直到今年上半年才正式退掉。至于容怜,那是夏氏压着的,她女儿的亲事还没着落呢,怎么肯让姜氏的女儿抢在前头。姜氏一惯懦弱,也不敢与她争。”

    “原来如此……咦,马车怎么停下来了?”

    大管家方槐和他女人巫氏留守碧水城,随萧夫人母女出行的是二管家吴彦,只见他站在车旁禀道:“太太,这里有人卖山货,我们要不要买点预备着给姑娘过生日?”

    萧夫人点点头,吴彦领着一群人去了。容悦揭起车帘一角,刚刚她一直跟母亲说话,没注意到她们的马车已经到一个小集镇,左侧的巷子有个菜市场,除蔬菜水果外,还有几个摊位摆着干鲜山货。

    这天的晚饭桌上,除榛子烧兔肉,山珍野菌煲,还有一道浓香野鸡汤。

    “这汤真不错!”萧夫人由衷赞叹。

    春痕给容悦舀了一小碗放在她面前,萧夫人又夹了一只鸡腿给她,劝着说:“趁热吃,野鸡炖得很烂,很够火候。”

    容悦戳了戳鸡腿,放下筷子疑惑地问:“我记得野鸡比家鸡还难炖,我们进这家客栈统共不到一个时辰,厨师是怎么做出来的?”

    萧夫人楞了一下,随即叫过大丫头银枝:“你去厨房问问。”

    这时吴彦的女人张氏端着一盘清炒芥菜上来,萧夫人遂问她:“今晚的野鸡汤是谁做的?”

    张氏笑答:“是余师傅弄好了倒进瓦罐里,奴婢看着火炖的,味道还成不?”

    容悦接口道:“时间这么短,怎么把鸡炖得这么烂?”

    张氏放下手里的菜,敛衽回道:“余师傅有一道祖传秘方,用多种调料制成,装在一个黑罐子里,不管炖什么,只要放一小勺进去,很快就烂熟了,汤又浓又香,不比细火慢熬一晚上的差。”

    容悦转向母亲:“余师傅到我家多久了?”

    萧夫人显然对余师傅比较放心,神态轻松,语气自然:“很多年了,原来梧桐院的小厨房就是他主理,你父亲生前最爱吃他做的菜。”

    容悦心说,不是资格老就一定可靠,若想从饮食下手害谁,与其派个新人,不如收买老人。

    这些没有根据的猜测只能暂时压下,不动声色地问:“父亲是不是很爱喝汤?”

    萧夫人点点头:“你祖母霍太夫人来自南海霍氏,犹爱煲汤,总说汤才是最补的,早晚都喝。这位余成师傅是老侯爷去云都时花重金从那里的大酒楼挖过来的,太夫人去世后一直跟着我们,到现在,有十几年了。”

    “他以前熬汤,是细火慢熬呢,还是用祖传秘方?”

    “这倒没注意,只要汤好喝,谁管那些。”

    “那,以前父亲在家用饭时,是单独一个人呢,还是跟母亲一起?”

    萧夫人的眼神略有些黯淡:“很少单独一人,基本上,他晚上去哪个屋里就寝,就在哪个屋里摆饭。”

    容悦暗暗叹息,母亲跟父亲的关系,大抵就是所谓的“相敬如宾”。真正得宠的,是那些年轻鲜嫩的侍妾,所以,她跟父亲共桌而食的机会并不多。

    殊不知,有时我们以为的不幸,其实是幸运。

    那晚容悦一口汤都没喝,也不许母亲喝,萧夫人虽没说什么,但看眼神是不以为然的。

    容悦也知道自己忒多疑了,可凡事一旦起了疑心,不查证一下终究不放心。

    当晚,她召来苗砺和周泰,交给他们一个任务:想办法从余成的黑罐子里挖一坨“祖传秘方”出来,然后送给尹长老检验。

    这两人领命而去,又是蒙汗药又是熏香,把余成麻了又麻,睡得比猪还死,他们翻箱倒柜折腾了一晚,竟没找到那只神秘的黑罐子。

    第二天容悦点名要吃野鸡,这回上来的不是汤,而是三杯鸡,放了很多酒,老远就闻见一股酒味,还是不够烂。问张氏是怎么回事,张氏说余师傅不小心把“祖传秘方”摔碎了,用常规方法,时间短,只能烧成这样。

    萧夫人到这时才把女儿的话听进去,喝令手下去传余成,不久,手下仓惶回报:余成不见了,二总管房里遭窃,丢了几十两银子。

第十八章 线索断了

    萧夫人听说余成盗钱跑路,先怒不可遏,继而陷入了惊恐与悲愤中。

    容悦明白她的感受,如果连一个跟在身边十几年的厨子都不可靠,那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放心入口的?

    萧夫人两眼无神地摊靠在椅背上,嘴里不停地呢喃:“你父亲就是喝了他的汤才死的!”

    容悦并不能完全肯定,除非找到那个黑罐子,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查验,否则谁也说不清楚。

    “肯定是的”,萧夫人死死抓住女儿的手,声音惊颤,哀痛难抑:“你父亲爱喝汤,你也是,只有我口味重,不喜清汤寡水。所以你们两个相继昏迷,你父亲喝得比你多,他死了,你也只剩一口气吊着,幸亏后来把你带去桃花苑,没要余成跟,这才救了回来。”

    容悦不敢告诉她:其实,您的女儿并没有救回来,她也死了,是我无意中进入她的身体,这才有了新生的“容悦”。

    提起亡夫,萧夫人咬牙切齿地说:“该死的余成,居然让他给跑了!我要把那一罐子毒药全部给他灌下去,不,每天灌一勺,让他慢慢熬,让他好好品尝一下你父亲临死前的滋味。”

    容悦耐心劝慰:“太太放心,他跑不了,您只管在这儿等消息,很快就会有回音的。”

    萧夫人这才想到,女儿从昨天就开始怀疑他,怎么可能不派人盯着?余成能走,多半是故意放行,好顺藤摸瓜,余成只是帮凶,真正的主使还在幕后。

    容悦确实有这个打算,可惜对方早有防备,发现余成神色慌张地从客栈走脱,立刻掐断了这条线。

    负责跟踪余成的方勉当时离他只有十几步远,眼睁睁地看余成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而死,都不知对方什么时候下的毒。

    容悦叫方勉仔细回忆每一个环节,说到与偷儿擦身而过,被偷去了荷包,方勉很快发现,反手捉住偷儿,其时余成还在他的视野里。

    容悦淡淡一笑:“你反手抓偷儿这个空档,对真正的投毒高手而言已经足够了。”

    方勉伏地请罪,容悦轻叹:“不怪你,想叫一个人死最容易,我们根本防不胜防。”

    她会放走余成,深层次的原因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只因她不是真正的容悦,对容昶和容征之死没有如萧夫人般刻骨的恨意,所以遇事冷静,只想怎样钓出后面那条大鱼,对余成这种小喽罗并不是很在意。就算把他捉住屈打成招又如何,手里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容徽完全可以说,是萧夫人母女指使余成诬陷他。

    见萧夫人脸色惨变,容悦怕她联想到别的,忙过去安抚:“您别担心,我们的对手是想要我们死,可问题是,他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所以投毒都投得非常巧妙,看起来像病死的。他也不会埋伏刺客,除非,这一路上原本就有土匪出没,才可以利用来做文章。”

    萧夫人恨声道:“不管方法多巧妙,害死自己的亲爹和亲弟弟,他就不怕天打雷劈?”

    容悦不知如何接话,那人若真惧怕因果,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眼看天色已晚,萧夫人的情绪仍不稳定,容悦只得传来另一位厨师,也是余成一手带出来的徒弟朱贵,让他用红枣、百合和鸽蛋给太太煮一碗安神汤。至于她自己,今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朱贵擦着眼泪道:“姑娘还能留用小的,小的实在……”师傅有下毒谋害主人的嫌疑,姑娘还信任他,让他给太太煮汤,让他感动不已。

    容悦自然有自己的理由:“你明知可能被师傅连累,仍老老实实坐在房里听宣,并没有伺机逃跑,说明你师傅的事,真的与你无关。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从不来连坐那套。只要你明事理、守本分,好好侍奉太太,以后只有你的好处。”

    朱贵连连磕头:“是,小的明白,一定不负姑娘所托。”

    安神汤送来后,容悦亲手服侍母亲喝下,再把她扶到床上躺好,又陪坐闲话了一会,才回到自己房里。

    然后关上房门,从后窗跳了出去。

    余成的尸体安放在小镇外一处废弃的土地庙里,容悦到时,卢骏正带着几个人举着火把验尸,见容悦赶到,一群人跪下见礼:“属下参见暗主。”

    容悦微微颔首:“都起来吧,可有查出什么来?”

    卢骏顾虑到新主人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建议换个地方再报,容悦反而走到尸体旁蹲下,意态从容地吩咐:“你只管说,我既做了你们的暗主,若连尸体都不敢见,岂不是笑话?”

    卢骏等人暗暗点头,充当仵作的宋义蹲在容悦身边做起了讲解员:“余成的真正死因并非中毒,而是胸口这一掌。方勉看见他倒下,其实只是中了失魂散,如果方勉将他拖走后,用冷水泼,很快就会醒转。遗憾的是,方勉怕引起路人惊恐,谎称同伴发了羊角疯,将他拖到僻静处藏匿,自己跑回来报信。就在他离开的那会儿,对方来人给了昏迷中的余成致命的一掌。”

    容悦毫不避嫌地拉开死者身上的衣服,指着那个暗紫色的掌印问:“这是什么掌?”

    宋义迟疑地说:“乍看像风雷掌,仔细看又不是,属下惭愧。”

    “一掌致命?”

    “是的,肋骨全断了,心肺震碎,当场死亡,倒没受什么痛苦。”

    容悦惊住了,原来古人的武功造诣之高,仅仅一掌的威力竟至于斯。她回头试探着问:“我们暗部,有几人受得起这一掌?”

    所有人都羞惭地垂下头。

    既然如此,“下次再遇到这个人,你们千万不要跟他硬碰硬。在一切都未明朗的情况下,保存势力才是最重要的,以后我们再慢慢商量对策。”

    有命在,才谈得上其他。

    卢骏满脸凝重:“问题是,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

    容悦想了想说:“很简单,一般的武人皆用兵器,全靠自身掌力横行天下的人,必然十分自傲。你们只要看到赤手空拳应付你们,脸上的表情又满无在乎的人,就小心为上,能避则避。”

    “哈哈哈哈,小娃儿,有意思,可惜是个女娃娃,要不老夫就收你做关门弟子。”

    说话间,一个黝黑敦实,长得像类人猿似的灰衣人从屋梁上飞跃而下,稳稳地立在堂中。暗部诸人全部色变,这么一个大活人藏在屋顶上,他们居然一直没发现,整个暗部的脸都丢光了。

    灰衣人却说:“这天下没几个人察觉得出老夫的气息,你们几个摆出那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容悦抓住时机进言:“前辈,观您行止,并非嗜杀之人,不然我们今天在这儿的全都无法幸免。既然您心存仁慈,为何要杀了这个人?他是重要线索,小女要通过他查出害死祖父和父亲的凶手。”

    灰衣人再次大笑:“居然有人说老夫仁慈!这是老夫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话了,你道我为何不杀你们?无名小辈,不值得老夫杀。”

    “那您为何要帮容徽杀这个人?”

    灰衣人不屑冷哼:“容徽是什么东西,也请得动老夫帮他?不过是老夫欠了一个人情,那个人又欠了容徽一个人情,正好老夫路过此地,就顺手帮他解决了。小娃儿你放心,今日之后,我和我那老友,不会再与容徽有任何瓜葛。”

    说到这里,面容转怒:“容徽刻意施恩,指望我那老友帮他一个大忙,老友奸猾,拣了这么个小角色。自己不愿折了名头,就把老夫骗来,说此人专练一种邪门功夫,一旦练成将是老夫的劲敌,老夫只不过挥出一掌试试他的功力,结果他就膈屁了,真晦气!”

    容悦松了一口气,若容徽手下有这等能人,她真没多少胜算。

    灰衣人临走前,仍遗憾地摇头:“可惜是个女娃娃,还弱不禁风的,真可惜啊,这世上,让老夫看得顺眼的没几个了。”

    容悦心里其实有点想拜他为师,可刚拜的卢师傅就在旁边,穆师傅与尹师傅过些日子也要来,还是先学了他们的本事再说。可别贪多嚼不烂,什么都学成半桶水。

第十九章 无处投奔

    灰衣人走后,卢骏才猛拍额头,语气颇为遗憾:“都忘了问他这叫什么掌。”

    容悦努力掩藏起倦意,摆了摆手说:“无所谓,我们只要知道他不是容徽请来的帮手就行了,其余的都不重要。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黑罐子,再加上厨房其他人的证词,关键时刻,应该也能起到作用。”

    卢骏点头称是,宋义揣测道:“罐子应该就在客栈附近,余成逃走时又不曾随身携带,必然是藏在哪里了。”

    容悦揉着太阳穴轻吁:“真藏在哪里倒好办,挖地三尺总能找出来。怕就怕,被他冲进水沟里,甚至倒进茅厕里,那就没辙了。”

    卢骏当即点起人手细搜,果然在茅厕内找到一个倒扣着的黑罐子,里面的调料早跟屎尿混在一起,根本无从查验。

    容悦闻报,并没有多懊恼,只是微拧了一下眉头,冷笑着说:“若非调料确实有问题,何必忙着毁尸灭迹?容徽收买厨子谋害父兄之罪基本可以成立。至于证据,这个没了,还可以从其他路径入手,也许能找到别的。比如,余成为什么要偷钱?他是厨房主事,平时月钱不少,赏赐也多,他孤家寡人一个,饮食衣服府里全包,月钱净得,怎会这么缺钱,都要逃命了还惦记着偷一把再走?”

    卢骏立刻让人把朱贵传来,据朱贵所供,余成平素生活简朴,无不良嗜好,嫖赌俱不沾,惟与城中一寡妇相好,立志要娶她回家,寡妇也同意了。

    只是不知为何,拖了两三年,都没等来余成的喜酒,只见他每月领了钱就往寡妇家跑,给她买这买那,往往不到半月就用尽了。下半月愁眉苦脸地在府里守着,实在熬不下去就找徒弟借,连朱贵的钱都搭进去大半,仍未见师傅娶回师娘。

    朱贵觉得不对劲,尝试着劝过几回,余成哪里肯听?说寡妇只是放不下前夫留下的两个儿子,想把儿子安顿好了,再安安心心地跟他过日子,这正是寡妇有情有义的表现。

    所以朱贵推断,余成会偷钱,多半是想逃回碧水城见寡妇,又怕没钱进不了门。

    卢骏提议派人去寡妇家探探,容悦道:“人肯定要查,不过多半查不出什么来。他们既然盯着余成的动静,寡妇那边,到这会儿,要不迁走了,要不就直接灭口了。”说到这里,转向朱贵道:“那个寡妇你见过吗?”

    以她多年查案的经验,寡妇的出现恐怕不是偶然,而且不只有几分姿色那么简单。余成虽是鳏夫,年纪不是很大,手头又有几个钱,如果他想成家,完全可以找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为什么要迷恋一个中年寡妇?

    朱贵摇摇头:“没有,师傅藏得跟宝贝一样。好几次跟他上街采买,他中途拐进去,都让奴才在外面等着。”

    容悦越发怀疑寡妇来路不明,多半是容徽的一着棋子,她再问:“寡妇的两个儿子你也没见过?”

    朱贵回道:“别说奴才,连师傅都没见过。师傅说,寡妇不让他们打照面,说前夫去世时,孩子们已经记事,怕孩子们心里有想法,毕竟他俩一直没过明路。”

    宋义在旁边听得好笑:“只怕连这两个孩子都是子虚乌有。”

    卢骏沉吟道:“不管怎样,既在碧水城生活过好几年,邻居熟人总有几个,多少能问出些东西。”

    容悦颔首:“那就派两个人去吧。”

    此时天色渐亮,卢骏问“要不要套车准备启程”,容悦考虑了一下说:“算了,昨晚大家都累了大半宿,今儿就在这里休整一天吧。我看太太心事重重,好像根本不想往前走,每日早早投宿,一天顶多走一百里。”

    碧水城到南陵不到一千里,单人独骑快马加鞭只须两天,她们一行已在路上耗了六天,照这个蜗牛速,起码还得两三天才能到。

    宋义却面带忧色:“这里是瑞国地界,瑞国近年跟雍国时有摩擦,属下担心……”

    容悦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太太派往南陵的人到现在还没消息吗?”

    “没有。”

    “你们后来增派的人手呢?”

    卢骏和宋义被她问得纳闷起来:“前天就回了,太太没告诉您吗?”

    “没有,那人是怎么说的?”

    “这……”

    “别忘了,我才是你们的暗主,要不要我把令牌掏出来?”

    “不敢,其实当天属下本是带着人向您回禀的,中途被太太叫过去,说您在歇午,让我们别去打扰,她等会自己告诉您。”

    “说正事。”

    “是,增派的人回来说,在萧府门口遇见萧七爷,说老侯爷已把爵位传给萧三爷,自己带着家眷去了洹城。至于会不会回府过寿,他也不清楚。”

    容悦听得惊诧不已,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洹城是外祖母卫太夫人的娘家。外祖父一把年纪了,还跟着老妻回娘家,而且是把爵位让给儿子后去的,完全不合清理。

    只有一个解释:雍侯萧家跟景侯容家上演了同样的戏码,都是儿子篡了老子的位,只不过萧三爷稍微仁慈点,没要了老子的命。

    难怪母亲这两天心神不宁,原来萧家出了这么大的事!

    母亲唯一的亲兄弟,也就是她的亲舅舅早逝,她们去萧府,打的旗号是给老侯爷祝寿,如果老侯爷夫妇都不在,她们去干什么?

    这时春痕慌慌张张跑出来,看见容悦,松了口气道:“姑娘,您怎么在外面站着?一觉醒来不见了姑娘,太太急得跟什么似的。”

    容悦跟卢骏和宋义交代了几句,正要进门,一匹红鬃马风驰电掣般朝这边冲过来。性命攸关,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了,卢骏抓着容悦,宋义抓着春痕,飞快后退数步,才险险地避过疯狂的烈马。

    “这马好像被人动了手脚,苗砺、周泰,你们能拦下吗?”虽然只有瞬间印象,马上人的惊恐还是落入了容悦眼里。昨晚刚验过一具尸体,要是大清早又见一具,会影响心情的。

    “属下试试”,两人迅速上马追了过去。

    一盏茶功夫后,苗砺和周泰领着一个身穿白色劲装的男人过来谢恩,容悦站在春痕后面淡淡地说:“以后别在人烟密集处纵马了,刚才我们手脚稍微慢点,已经葬身在你的马蹄下。”

    白衣男子抱拳赔礼:“在下郑珩,不慎惊扰了小姐,万分歉疚。”

    郑珩,瑞伯幼子,在瑞伯诸子中名头最响亮,如果结识这个人的话,不知对她了解南陵近况有没有帮助。

    她和母亲既然拖家带口地从碧水城出来了,不可能马上掉头回去,势必得在外面住一阵子。如今萧府换了主人,她们无处投奔,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第二十章 何去何从

    郑珩之所以会打马经过,是因为他就住在附近的农庄。看早起路上没什么行人,想趁机溜溜马,结果骑到中途,发现马失控了。

    容悦不想轻易暴露暗部势力,对外只说是从武馆请来的一些武师,护卫母女俩出行。看郑珩的样子,似乎将信将疑,不过很知趣地没打听,转而邀请容悦去他家做客,说他母亲赵夫人也在此地。

    容悦没有断然拒绝,只说要问问母亲。

    其实依她自己的意思,不妨跟这些人结交一下,她们出门在外,多认识一个人就多一条路。

    外祖父和外祖母被逼走了,她们再去南陵城已没多大意义,不如在南陵和碧水之间找个安静的庄子住下,既可监视这两地,又不至于为他们掌控。或买或租,先隐居两三年,好好跟师傅学本事,暗中扩大自己的势力,等时机成熟,再出来跟他们斗法。

    最初离开容府时她是不大乐意的,真出门后反而想通了,她们住在外面,确实比待在容府更有优势,因为这样就由明转暗,容徽则由主动变成了被动。以他对孤儿寡母一惯的蔑视,会更加失去戒心,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从而落下更多的把柄。

    人虽暂离,容悦可没一刻放弃过对碧水城及容家大宅的监视。碧水城是她认定的根据地,她未来的王国,容徽迟早是要被处理的。

    即使女人不能袭爵,她也要成为碧水城的实际统治者。表面上则可以像母亲所说的那样,在宗族中择一人立为嗣子——她不知道萧夫人的真正想法,是给她招个女婿,再生个儿子,然后立为容征的嗣孙。

    萧夫人没意见,卢骏和宋义却有些不放心,紧急派人去山庄暗访。他们动作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禀告:“庄里很安静,仅有几个护院,大多武功平平,只有一个发现了异常动静,跟着追出来,可能觉得自己势单力薄,没追多远就回去了。”

    容悦有些意外:“不是说郑珩是瑞伯最得宠的儿子吗?怎么身边一个得力的手下都没有,连坐骑都能给人动手脚?”

    卢骏是最早知道萧家消息的人,既然萧家已不能作为落脚点,这几天,凡是风景好一点的地方,他都进行过仔细的考察,尤其是南陵城和瑞伯郑家所居的清安城,所以对郑家内宅的情况多少解一些,因而回道:“瑞伯颇多内嬖,赵夫人早已失宠,郑珩上面又有好几个嫡兄,他们母子在郑家的处境其实不大好。”

    萧夫人据此推测:“那他们的境况和我们有些相似,在本家存身不住,只好避居在外。”

    她本来也把郑珩作为准女婿人选之一,当下立即打消了。她们自己都无家可归,成不了郑珩母子的助力,更无意收留别人的弃子。

    容悦闻言笑道:“怎么走到哪里都一样,难道儿子造父亲的反也能传染?看来是我那位伯父的光辉事迹,给了他们启发和鼓舞。”

    提起这点,萧夫人恨意难消,连一向寡言的宋义都拈着胡须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人心最经不起诱惑,一个人靠弑父杀弟赢得了一片天下,会影响到整个大陆的风气。一魔得势,万魔蠢动,看着吧,以后只会更乱。”

    容悦暗笑,这么说,伯父大人竟是沧溟大陆开风气之先的革命者,第一个吃螃蟹的勇士?她疑惑地问:“以前就没人用不正当的手段篡夺过父兄之位吗?”

    卢骏答道:“有是有,但人家做得比较隐秘,外面的议论也少。”

    萧夫人神情越发悲戚:“还不是因为我们这一房只有寡母孤女,连娘家都……”

    容悦忽然意识到:“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萧家之变,容徽也是幕后推手之一?只有把我外祖父赶下台,他才能真正高枕无忧。”

    卢骏和宋义同时点头:“不无可能。”

    容徽不知道萧夫人母女手里有暗部势力,在他看来,这对母女唯一的、最后的依恃就是雍侯萧达。如果萧达执意为女儿女婿出头,派人彻查容昶父子的死因,也许真能查出什么来,到那时,他要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外人乱猜他可以置之不理,真有证据就不同了。

    这时周泰进来禀报:“穆长老带着雷堂主了。”

    穆坤的公开身份是松林武馆两位副馆主之一,雷善则是暗部六堂中的三堂主。

    这些人事安排是容悦在暗部原有建制基础上略作修改而成的,人员职务没变,只是把原来的名称,如“刑堂”,“枭堂”,统统隐去,全部以数字代替。三位长老每人分管两堂,三长老中,则以卢骏为首,称大长老。

    自接掌暗令后,容悦这几天一直在做这个工作,总算把暗部的关系理顺了,人员名称及特长也记了个七七八八。

    萧夫人看女儿日理万机的样子,又是欣慰又是心痛,但她也知道,这是必须的。萧家剧变,她们失去了所有的外援,暗部是她们最后一张底牌,这张牌能起到什么作用,关系到她们未来几十年的命运。

    容悦自然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对暗部三长老之一尤其不敢轻忽。抬眼望去,只见门外进来一个精瘦的老头,其貌不扬,布衣粗服,外表木呐,完全没有想象中的仙风道骨,或精光四射的眼睛。总之,跟苗砺和周泰一样的类型,长相气质极其欠缺辨识度。

    到此方悟,没有特色,便是容家先辈选择暗人的标准。

    又或者说,没有特色,就是他们的特色。

    这实在是再高明不过的理念,人一旦有了特色,就容易被人记住,从而成为目标。唯有成为大海中的一滴水,才能融入大海,再也分辨不出哪滴是哪滴。

    穆坤欲行参见暗主之礼,容悦赶紧上前,膝盖略弯,穆坤慌忙扶住:“小主人休要如此,属下担当不起。”

    “您是容悦的师傅,弟子拜师傅,理所当然。”

    卢骏出面打圆场:“若尊师徒之礼,徒弟当拜师傅;若尊上下之礼,属下当拜暗主,不如都免了吧。”

    容悦依言站起,招呼穆坤坐下。

    三堂主雷善行过拜见礼后,开始逐条禀报碧水城的情况,其中有一条让容悦大喜:“马寡妇已被我们抓住了,目前正在审讯中。”

    卢骏忙解释:“您发现余成的调料有问题后,属下立刻派人连夜赶回碧水城捉拿马寡妇,因怕容徽那边手脚更快,所以事先没声张,还请您见谅。”

    容悦乐呵呵地说:“没事,师傅您办事既讲究效率,又低调沉稳,实在是容家之幸。”

    雷善却语调迟缓起来,几番欲言又止,穆坤发话道:“你照实说吧,总归要知道的。”

    雷善嗫嚅着开口:“夏家已经向容家下聘……”

    容悦见他们个个面露不忍,自己替他接下去说:“聘下容恬为夏御侧妻,对不对?”

    “悦儿”,萧夫人心疼地喊,一副恨不得将她搂在怀中安慰的样子。

    容悦哭笑不得,不知怎样才能让他们相信,自己真的对夏御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想了半天才嘣出一句:“在你们眼里,你们的暗主,就只配给人家当侧妻么?”

    卢骏穆坤等人这才露出笑颜,纷纷表示,夏御此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过读过几句酸文,根本配不上他们的暗主,便是正妻都不屑,何况侧妻,啊呸!

第二十一章 表哥出现

    决定不去郑家农庄,容悦便到隔壁补眠。萧夫人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萧府现任家主萧晟的次子萧潜。

    萧夫人与萧晟虽不同母,到底同父,所以萧潜也算萧夫人的侄子,容悦的表哥。容征在世时,萧夫人作为世子正妻,在容府颇有地位,与娘家人走动频繁,连萧潜都去过容府数次。

    萧夫人乍见萧潜,喜忧参半:“潜儿,你怎么来了?”

    萧潜执礼甚恭,双膝跪下道:“父亲听说姑母回萧家省亲,特命孩儿前来迎候。”

    萧夫人忙把他拉起:“你父亲接到了我的信?”

    萧潜点头:“父亲出门几日,回来才知道姑母曾送来信函,立刻派人赶去碧水城,那边却说姑母和表妹几日前便已启程,父亲怕有不妥,让孩儿一路打探,还好没有错过。”

    萧夫人依然疑惑:“可是我们并未报出名号啊。”

    萧潜笑道:“姑母一路包下客栈,随行的车辆和家仆又多,除了您,还会是谁?孩儿刚上来时,也是碰碰运气,一打照面,果然就是。”

    萧夫人拿不定主意,便请萧潜喝茶吃点心,自己走到隔壁和女儿商议。

    容悦先问她:“您自己想不想回萧府呢?”

    萧夫人有些踌躇:“想不想的倒在其次,我们寡母弱女,单独住在外面总是不好,家里养一堆男护院,到时怕又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

    容悦马上说:“去了萧家更不好办,我们只能带些丫头嬷嬷进去,您准备把暗部的人安置在哪里呢?女儿才拜了师,需要一个安静的、不受人打扰的环境学艺。”

    萧夫人见女儿说得在理,便问:“那你的意思是?”

    “女儿想,我们又不缺那两个钱,何必上门看别人的脸色,不如自己买个宅子,住着安生。”

    “这个娘知道,即便去萧府,也不过略住几日,打探一下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到底是怎么回事。卢骏也好利用这几天物色一所房子,再赶着收拾一下,我们才好搬进去。”

    “如果只是住几日,倒不妨。太太说得对,新买的房子怎么也得收拾收拾才能住人。”

    “那娘就答应你表哥了?”

    容悦点头依允,心里对表哥这个词实在陌生得很。她前世住军区大院,跟亲戚们少有往来,后来更是入了国安局,行踪成谜,和亲朋故旧一概断了联系。

    萧夫人见女儿已经穿衣坐起,拿过比甲给她套上:“索性你和娘一起过去,跟你表哥见见面,聊几句,就差不多该摆饭了。

    于是容悦见到了据说从小就待自己很好的“二表哥”。

    容悦原身秀美纤细,小白兔般纯洁稚嫩,菟丝花般温顺娇弱,引起小男孩的保护欲并不难,何况萧潜本人又极具男子气。

    若论容貌的俊美精致,萧潜不如夏御,但他的形象却比夏御更得容悦的心。也许与前世的经历有关,她对齿白唇红、面如冠玉的才子型男人一向不感冒,觉得这种人也就穿着衣服能看,一旦****相见,不过是软弱无力的白斩鸡,毫无男性魅力可言——不要想歪,前世的她同样纯洁,只是跟男学员一起培训时,见多了巧克力色的健美型男,在审美情趣上比较有倾向性。

    而萧潜一看就是习武之人,高大结实,五官端正,不算很帅,但有股英气。如果真要选个人嫁,容悦更愿意嫁给这样的男人。

    这仅仅是就事论事。首先,她并不想嫁人;其次,要嫁也不能嫁自己的表哥。近亲结婚是现代禁忌,潜移默化到心理层面,便成了思维定势,谁也不会把表哥当结婚对象。

    对着面色有些苍白的容悦,萧潜语带愧疚:“妹妹,前些日子听说你大病,我几番想下山探视,奈何师父不许。”

    容悦笑着称谢,心里却不以为然:一个二个都这样说,夏御是,这位表哥也是,真有心,怎么可能年余不露面?至少她在桃花别苑养病的那几个月,是没半个人上门的。若非怕母亲伤心,她早就想说,别对任何人抱指望了,萧府之人并不在乎她们母女的死活。

    当然,外祖父和外祖母身陷家斗内乱,最终被儿子逼得远走他乡,也情有可原。人在自身难保时,确实顾不上别的,她并不怪谁,只是对这些千遍一律的客套话有些厌烦。

    容悦勉力维持亲戚见面时应有的亲善态度,萧潜却完全不避嫌,靠近两步打量:“妹妹是不是一路上都没睡好?你以前也这样,择床择得厉害,弄得每次回萧府,都跟病了一场似的。”

    容悦不露痕迹地后退,坐在离他较远的椅子上,萧夫人帮她解释:“昨夜闹了一宿,基本没睡。”

    萧潜忙问:“出了什么事?”

    “唉”,萧夫人脸上尽是无措与后怕,“我家用了十几年的厨子,居然在汤料里下毒,被悦儿察觉出来,还没确证呢,他自己吓不过,半夜跑了。你姑父多半就是被他毒死的,我们母女俩照样吃他做的菜,只是没喝那么多汤,体内也不知积了多少毒,哪天就会发作。”

    萧潜闻言大惊:“就是姑父最喜欢的那个厨子?要这样说,连我都吃了不少,以前每次去,都是他主厨。”

    容悦忍不住插嘴:“他的毒下在汤料里,光吃菜没多大问题。梧桐院就一个厨房,个个都吃过他做的菜,最终也只有我父亲……可见他想害的只有我父亲,或我们这家人,表哥你别担心。”

    “我不是担心自己”,萧潜语速转快:“我知道我没事。我师傅医武双修,他给我练筋洗髓,时不时拿脉,若我体内有毒,他早查出来了,我是担心姑母跟妹妹。”

    萧夫人容色惨淡,几乎带着哭腔说:“我怎样都无所谓,正好可以去那边和你姑父作伴,只是可怜你妹妹,花骨朵一样的年纪……”

    容悦坐在一旁几乎失笑,原来母亲同样是演戏高手,这般示弱,不过是想让萧家和容家撤去心防——如果萧晟真和容徽互相勾结的话,她们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传到容徽耳朵里。

    其实,穆师傅也略通医理,早上已经给母女二人拿过脉,说她们的脉象还算正常,即使有些微量毒性存积,也不会致命。等尹惟来了,好好调理一下,应无大碍。

    萧潜却当了真,很紧张地说:“那等回府后,侄儿立即修书,请师傅下山一趟,让他想办法给你们祛毒。”

    也许是被所谓的“亲人”打击得太多了,之前容悦一直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此刻见萧潜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倒有几分感动,笑容中也带上了几分真诚:“已经去请母亲惯用的大夫了,不日就会赶来,多谢表哥关心,令师世外高人,怎能为了这点小事劳烦他老人家下山。”

    见萧潜还要说什么,再一次郑重表示:“表哥的情我们领了,真的不用!”

    萧潜只好作罢闭嘴,心里有些难过,这般推拒,难道怀疑他居心叵测不成?

    转念一想,人家用了十几年的厨子都有问题,自己的父亲此番接她们去萧府,也未必就安了什么好心,对姑母和表妹越发同情,自己那点委屈倒不算什么了。

    这次父亲本是要派大哥前来的,他自告奋勇地接下差事,也是想着,大哥素来对父亲惟命是从,若父亲有什么指令,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不如自己去,还能见机行事。

    这一路上,他反复思量,也曾想过,要不就干脆叫姑母和表妹转回去,可去了容府又怎样呢?萧家好歹有他在,还可以帮着遮挡一二,容家个个都是狼,恨不得把这对母女连皮带骨啃下才甘心。

    他在山上一住两年,跟父亲偶有通信,知道姑父去世,姑母失势,表妹卧病。他想下山,师傅说,你又不是大夫,你去了有什么用。不如先把功夫练好,以后兴许能帮帮她们。

    直到前不久,家中忽然换主,祖父远走,父亲袭爵,他才仓促回家。虽然知道父亲的家主之位来得有些不正当,可身为人子,他能说什么呢?

    而且,从另一方面来看,祖父未必无过。老年惑于侧妻林氏,宠幸九叔萧迴,做什么都带着他,把身为世子的父亲撇到一边。家臣见风使舵,不把父亲放在眼里,九叔人前人后皆以少主自居,父亲这才铤而走险。

    等他回来时,一切已成了定局。父亲对他的器重却让他不安,害怕引起大哥的嫉恨,成为另一个“萧迴”,本打算过些日子就回山上去的,姑母和表妹却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来投奔。萧府刚换了主子,家中人心浮动,各方势力互相试探,据说祖父走时拉走了一票人马,那些人还想卷土重来,总之一团乱。

    他心里也一团乱。一会儿觉得姑母和表妹有他护着比较好;一会儿又想,还是不要去踩萧家那个烂泥塘了,容府固是狼窝,萧家何尝不是虎口。

    他脸上的复杂表情和不容错认的怜悯容悦都看在眼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揣测,萧晟来者不善,这位表哥却不是坏人。不管怎样,先随他去萧府,就像母亲说的,即使买现成的宅子,也要收拾几日才能入住。就把萧府当客栈就好了,总不至于住几天,就被人家控制了吧,如果萧晟真有那能耐,倒叫她刮目相看了。

第二十二章 上下客院(一)

    南陵城的规模和碧水城差不多,几万人口,两条大街呈十字纵贯。萧府座落在北门,后门口有一条北门河,河道不宽,故而只有一些乌篷船运送物资,交通仍以陆路为主。

    在容悦原来的观念里,南陵既为山城,必然海拔较高,事实上,南陵是层峦叠嶂中一处谷地。与山外相通的地方,最窄处,仅有一条能平行驶过两辆马车的驿道,两边山崖如削,而且明显有人工斧凿的痕迹,可见确实是开挖出来的。那情景,让容悦想到了愚公移山。

    从谷口进入,眼中所见,一派安静祥和,小摊贩沿街叫卖熟食和当季水果,容悦想叫春痕买点蜜桃,萧夫人劝道:“别买,家里多的是。”

    容悦在心中暗叹,出嫁多年的女儿,早被娘家舍弃,还习惯性地称之为“家里”。

    “家里”表面上还是很热情的,她们的马车出现在侧门时,早有一堆婆子在那儿等候,个个笑逐颜开地说:“姑太太和姑娘路上辛苦了!大太太都问过好几遍了,说怎么还没到。”

    换上小轿抬进二门,一位蓝袄青裙的管事娘子抹着眼泪上来磕头:“姑太太,绢儿可见着您了!”

    来的路上萧夫人就告诉过容悦,她出嫁时,房里的丫头并未全部随嫁,凡是家生子都留下了,她们的父母兄嫂都在府内当差,不好拆散人家骨肉。绢儿就是其中之一,后来嫁给了同为家生子的男仆,现在夫婿在萧晟身边当差,她自己则在萧晟的平妻穆氏跟前混成了小管事。

    萧晟的正妻姜夫人,说起来与容府的姜夫人还是姐妹。只不过萧姜氏是姜贵妃的亲妹妹,颐慧姬姜颐的亲姑妈,不大看得起庶出的容姜氏,互相之间冷淡得很,此次听说她们要回萧家省亲,容姜氏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让带。

    平妻穆夫人,同样出自楚溟国宗室,与容府的穆太夫人是堂姑侄。两位侧妻,郑夫人来自瑞伯郑家,严夫人则与紫荆堡严家是同宗。

    容悦每次听母亲讲解这些就觉得头晕,深感豪门世族中人生存的不易,每说一句话都要万分小心,因为你对面的人,不知道跟多少人扯得上关系。为了血统的高贵,为了彼此牵制互为依傍,这些家族之间长期互通婚姻,结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关系网。

    连府内的奴仆都是,尤其像绢儿这种几代家生,在府内具有相当的势力。

    容悦发现,绢儿扶住萧夫人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萧夫人的神色为之一僵,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又经过一道门,再穿过天井,便是萧晟正妻姜夫人所居的明心院。萧晟的母亲几年前已过世,另外几位太夫人随老侯爷去了洹城,此时萧府中,以姜夫人为尊,所以她们进府后,第一个要见的就是她。

    萧晟是萧达第三子,萧夫人为第六女,姜夫人作为嫂子,自矜身份,并没有迎出来,而是坐在厅里等着,直到丫环打起牡丹绣帘,才从主位站起来说:“总算来了,刚澜儿还念着呢,说上回六姑母带来的仙草香诒和水晶果酪比南陵这边的好吃多了。”

    萧澜是姜夫人的小儿子,今年才七岁,据说最得姜夫人宠爱,对大儿子萧泽反而淡淡的。至于滕妾所生,记在姜夫人名下的萧潜,更是视而不见了。说来也怪,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嫡子”,似乎从小就很得萧晟的欢心,以前萧晟去容府做客,可能不带大儿子萧泽,但次子萧潜始终跟在身边。

    见母亲面上有些尴尬,容悦弯下身摸着萧澜的头说:“这么喜欢吃甜点啊,小心牙痛哦,来,张开嘴给姐姐看看有没有蛀牙。”

    萧澜涨红了脸,姜夫人道:“还真给你说对了,有两颗蛀牙。”

    有女儿给的这段缓冲,萧夫人也准备好了说辞:“澜儿乖,因为你表姐大病初愈,这回我们在路上耽误得久,没敢带点心,怕搁坏了。不过带了厨子跟食材,等会做新鲜的给澜儿吃。”

    姜夫人听了,把容悦拉到跟前细细打量,而后用满含同情的语调说:“果然瘦了,可怜见的,本就是娇怯的身子,怎经得起搓磨?那起害心短命的,这般辜负一个女孩儿。”

    在坐的太太奶奶声叹息,有的当场议论起夏府向容府下定的聘礼之厚,唾弃中分明带着钦羡,还有隐约的幸灾乐祸。

    萧夫人攥紧手帕,容悦垂首不语。在众人眼中,她是羞惭、伤心、痛苦,其实,她只是懒得抬起眼看她们的表情,无非是嘲弄而已。

    果然不管哪个时空,即使在女人自己的群体里,女人的价值仍要靠男人来确立。男人重视的,女人才重视;男人舍弃的,女人亦舍弃。何其可悲,一切的喜怒哀乐全都建立在男人的喜好上。

    好在绢儿还有点良心,陪着笑在下面回禀:“大太太,客院收拾好了。”

    一屋子女人这才住声,萧夫人顺势站起来说:“大嫂,那我就带悦儿下去休息了,坐了几天车,怕她身子受不住,等缓一阵子,再去给各位舅母请安。”

    大太太叫过自己的陪房:“齐嫂子,你送姑太太和姑娘过去,好生安置着。”

    齐氏因是姜夫人奶兄来福的娘子,故称嫂子,是姜夫人面前第一红人。出门后,萧夫人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声:“有劳齐嫂子了。”大丫头银枝早往她衣袖里塞了个荷包。

    来福家的顿时眉开眼笑,欠身道:“姑太太折杀奴婢了,能派来侍候姑太太,是奴婢的福气。”

    来福家的领着她们七弯八拐,终于走到客院门前时,本来有说有笑的萧夫人立刻黑了脸。

    进房后,容悦悄问春痕,春痕叹口气说:“姑娘真把什么都忘了,这样也好,省得看着窝火。”

    秋碧出言道:“这里是下客院。”

    容悦“啊”了一声:“我见门前的牌子上只写着‘客院’。”

    春痕告诉她:“萧府有两处客院,门牌都一样,外人不知道,家里的下人和熟客心里却有数,两处客院是不一样的。那边的客院比这边漂亮,内寝有地龙,摆饰也贵重,连送的饭菜都讲究得多。”

    夏荷气得不轻:“真是欺人太甚!亲姑奶奶回娘家,竟然让住下客院,全天下都没这样的待客礼,说出去臊不死他萧家。”

    冬雪低叹:“是啊,以前跟太太和姑娘来这里,从来都是住上客院,太夫人还生怕冻着姑娘,晚上亲自过来抱姑娘睡一会儿,看地龙传热效果好不好。”

    二管家吴彦的娘子张氏走进来说:“那是后来,姑娘小的时候,奴婢随太太来过一次,住的还是太太做姑娘时的屋子呢。太夫人舍不得女儿,叫人把屋子照原样摆着,想得厉害了就进去看一看。后来太太的兄弟们陆续成家,才把院子给了别人。”

    春痕亦叹:“太夫人就生了太太一个女儿,自然如珠如宝,今日若太夫人在此,断不会叫我们住这种破地方。”

    容悦微微摇头:“不见得,除非仍是外祖父当家,否则,太夫人在只怕也一样。”

    外祖父丢了家主之位,连外祖母自己都要搬去慈心院养老。虽同样称为上房,众人的敬意只在面上,手里不掌权,谁真听她的。

    吴彦家的指挥下人将小姐房里归置好后,正要退下,容悦叫住她问:“太太呢?”

    “太太往慈心院去了。”

    容悦一楞,外祖父不是带着妻妾离府了吗?慈心院里还有谁?

    她赶着问:“去做什么?”

    “太太没交代,奴婢也不知道”,想到姑娘忘了许多事,吴彦家的给她解释:“姑娘曾外祖父还有两位侧夫人健在,太太去看她们。”

    容悦急了,催着她说:“你快带我去,有没有近路?”

    吴彦家的被姑娘拉着往外走,心里很是纳闷,太太去慈心院看望两位老人,会有什么事?

    “悦儿要抄近路去哪儿呀?七舅舅带你去吧。”

    望着眼前突然冒出的花孔雀,容悦顿住了,好在他自报家门,便只作认识,盈盈道了个万福:“如此就有劳七舅舅了。”

    脑海里迅速浏览过这几天收集到的资料:萧遥,雍侯萧达第七子,字君逸,萧晟同母弟。果然人如其名,够放逸、够潇洒,如果衣服不那么花哨的话,印象会更好。

    “没事,你七舅舅是出了名的闲人。”

    摇着折扇的萧遥笑容浅淡、姿态慵懒,容悦撇撇他,抬手拭去额间的薄汗。虽已时值深秋,这两天恰逢秋老虎,扇子不算太突兀,就是他的表情有点欠扁。

    萧遥带着她从一条僻静小道走至慈心院后门,守门的婆子蹲身道:“七爷万安。”

    “这位是容姑娘。”

    婆子笑着喊了一声:“容姑娘。”

    容悦倒无所谓,随萧遥走了进去,身后的春痕等人脸臭得很,恨不得把赏钱惯到地上。见她家姑娘居然连腰都不知道弯一下,就因为老侯爷不在,这府里的下人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讲了吗?

    跨入内院,耳朵里听见母亲的啜泣声,容悦遗憾地想:还是来晚了。

    母亲的出身跟自己有些类似,都是正室独女,从小备受恩宠,即使出嫁后归宁,也同样被当作贵客对待。如今却要她住下客院,心里憋屈不过,故而找长辈诉委屈来了。

    也不想想,连亲爹和嫡母都能逼走,萧晟会在乎这两位祖父遗下的侧妻吗?

第二十三章 上下客院(二)

    萧夫人于慈心院哭诉一事很快就传开了。当天下午,穆夫人带着几样点心来到下客院,脸上虽然带笑,态度居高临下,语气淡漠疏远:“姑太太难得回来一趟,侯爷本该亲自前来探望,奈何家中事情太多,一时抽不开身,还请姑太太见谅。”

    萧夫人笑道:“言重了,老侯爷远走他乡,三哥当了家主,多少大事等着他拿主意,哪有功夫上这犄角旮旯?下客院每年入住的客人少说也有千儿八百,姨娘、侍妾、管家、主事的贵亲都往这边领,要个个都探,三哥忙得过来吗?”

    容悦被“贵亲”二字强烈的讽刺意味乐得翘了翘嘴角,穆夫人也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就变得理直气壮,甚至带着几分得瑟:“姑太太有所不知,昨日府中来了位贵人,侯爷将他恭请到上客院住下。他是位年轻公子,又带着二三十个侍从,怕你们觉得出入不便,这才暂时安顿在此。如果姑太太住不惯,我那小院还腾得出两间房子,要不姑太太带着姑娘去我那儿挤一挤?”

    萧夫人语气生硬地回绝:“不用!我们明天就走。”

    穆夫人略感意外,蹙眉表示:“怎么走得这样急呢?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萧府待客不周,把姑太太气跑了。”

    意思是,萧府待客已经很周到了,你们本来就该住下客院。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在本家无处容身,跑回娘家讨饭吃,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看母亲难掩怒容,怕她当场发作,容悦抢先开口:“是这样的,我们来的路上遇到了瑞伯家的秦夫人,她请我们去农庄做客,说庄里的果园还有些晚熟的果子,挂在枝头红彤彤的,再过几日就全部下架了。”

    穆夫人顺势点头:“去玩两天也使得,现摘的果子最好吃,等玩够了,再转回来住些日子,可别家去了。”

    说完起身告辞,连假意挽留的话都懒得说。

    萧夫人气得倒仰,容悦忖道:“明明那天萧潜去接我们的时候挺热情的,怎么才过两天就不对味了,看今儿这架势,恨不得把我们娘俩扫地出门。”

    萧夫人冷哼:“没听说府里来了‘贵人’吗?”

    容悦不解:“那与我们什么相干?我们老老实实待在屋里,难道会跑出去妨碍那‘贵人’不成?”

    萧夫人忿忿地说:“晓得他们搞什么鬼。”

    容悦倚在娘亲的肩头直眨眼:“莫非,外祖父拉出去的人马要杀回来,怕我们娘俩里应外合?”

    萧夫人被女儿逗乐了,笑着将她推开,可惜笑容只停留了一瞬,又犯起愁来。

    赌气的话已然说出口,明儿不走也得走,一时之间,去哪里找房子呢?

    容悦提议:“不如我们去桃花苑吧,那儿风景又美,又安静,我挺喜欢的。”

    萧夫人不同意,理由是:“太偏了,要买点肉都得走十几里。上回你病了,大夫说需要个远离熟人的地方静养,才避去那里。”

    容悦说出口的同时自己也否决了:“位置偏僻不要紧,关键是那个地方伯父知道,卢骏他们只敢在半路接应,不敢在庄里露面,也是怕引起伯父怀疑。这次我们既然打算在外长住,还准备把暗部的人直接放在庄里,就不能用伯父知道的宅子,必须另置。”

    萧夫人沉吟道:“实在不行,出去后先住几天客栈,等房子弄好了再搬。”

    母女俩商量毕,容悦协助母亲将一应细软重新打包,只等明早装车启程。萧夫人黯然神伤,容悦倒没觉得什么,容府也好,萧府也罢,对她而言一样陌生,本没归宿感,也就不像萧夫人那样,从哪里走,都有种被抛弃的落魄凄凉感。

    晚饭后回到房里,按穆师傅给的一本心法练习打坐,小腹处微微发热,不禁欣喜地想,这算冲开了海底轮吗?穆师傅说她身体条件虽一般,但悟性很高,只要精进不辍,必有所成。殊不知,人家有十几年的练功底子,只不过路数与他们不同罢了。

    正凝神提气,后窗传来轻叩,容悦仍端坐不动,只说了一声:“请进。”

    住下客院也有好处,紧邻后墙,方便暗部的人出入。

    卢骏让苗砺和周泰留在外面,自己从窗口跳进来,容悦把萧府的情况简单讲了一下,让他抓紧置办宅子。

    卢骏禀道:“属下正为此事而来。郑家农庄隔壁有座庄子要卖,那地方叫鸡公岭,据郑珩说,地势跟南陵城差不多,中间山谷里有五十多亩水田,四面山坡,只有西面是杂树,东面种着各种果树,北面和南面都是茶园。其中南面茶园跟他家的茶园隔着一道山梁相接,每年可产上百斤好茶。”

    容悦面露惊讶:“那儿是瑞伯领地,他的地盘上有这么大的庄园要卖,郑珩为何不自己买下,又是相邻地界,正好打成一片,怎么反倒做起中人向我们兜售?”

    卢骏笑回:“属下猜,郑珩自己就是卖主,不好意思承认,才假托替朋友传话。”

    容悦叹道:“早就听说瑞伯家内讧,几个儿子争权夺利,闹得不可开交。古训说得好,家和万事兴,家不和,就会出现衰败之像。”

    卢骏差点说,所以容徽才索性下狠手,把父兄一并解决掉,独留他南面称王,从此一劳永逸,再没人跟他争。

    容悦担心的是:“父兄尚在,郑珩怎么做得了主卖田地?他手里有地契吗?”

    卢骏答道:“这点您放心,若没地契,属下根本不会跟他谈。”

    “可见传言是有根据的,瑞伯以前果然很宠他,把那么大两个庄子都给了他,郑珩大概手里缺钱,要卖掉一个。”说到这里忽然想到,“很有可能两个本是一个,他割一半出来卖。”

    卢骏也有同感:“属下去现场察看时也觉得蹊跷,两边交界处的茶园分明是种在一起的,连个篱笆都没有。可郑珩口口声声是他朋友的园子,我就没多打听。”

    容悦笑着央求:“师傅,您以后别自称‘属下’了,弟子会折福的。”

    卢骏立即改口:“为师知道了。”

    容悦依然有些犹豫:“如果真是他自个儿悄悄卖,怕有后遗症,比如他父兄知道后,跑来扯皮。”

    卢骏不以为意:“怕什么,有田契在手,中人签字,官府备案,便是瑞伯亲自出马又能如何?”

    “就是官府那关不好过啊,我们是外来人口,官府肯定会跟郑家通气的。”

    “这些都是郑珩的问题,手续不全我们不会兑银子,他急着用钱,什么都会替我们办妥的。”

    容悦好奇起来:“师傅,听您的口气,似乎很中意这庄子?”

    卢骏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为师画的庄园简略图,你看看。”

    图纸摊在桌上,卢骏给她讲解:“这里有道山溪,水质甘甜清澈,足够庄园中人饮用和灌溉。这里有个山洞,冬暖夏凉,里面长数丈宽丈余,无论储粮储菜还是储存什么,都是极好的天然粮仓,如果我们需要秘道,也可以从这儿往里挖。这是庄园后门,开门就是西山,有条羊肠小道向山里延伸……”

    卢骏讲解了半天,容悦越听越兴奋,难怪师傅坚持要买,果然是个好地方。

    她的性子,一旦看准了什么,就不会啰嗦,当下便从妆台的抽屉里拿出首饰盒,从里面的夹层中摸出两张银票交给卢骏。

    那是楚溟国皇家钱庄发行的龙头银票,沧溟大陆四分五裂,小诸侯国主建的钱庄也可以存钱,但远没有楚溟国皇家钱庄的名头响。为保险起见,萧夫人手里的现银都存在那里。

    见卢骏望着银票发呆,容悦告诉他:“母亲说,我既然接掌了暗令,手里就得有可支配的银两,不然,岂非成了空头暗主?”

    卢骏感叹道:“太太英明,你可不要辜负了太太的期望。”

    容悦郑重应诺。

    送走卢骏,容悦看滴漏已指向子正三刻(晚上十二点半)。侧耳倾听,除了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整个萧府静悄悄的,忙换上夜行衣,带着苗砺和周泰向上客院而去。

    明天就要走,今晚再不探探萧府就没机会了。尤其是上客院的“贵人”,到底是哪路牛鬼蛇神?和萧晟搅在一起谋划什么?他一出现,萧晟连亲戚的颜面都不顾了,不惜以下客院辱之,就为了逼她们娘俩走路。

    到了目的地,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白天她明明做好了功课,把上客院周围的环境打听得清清楚楚,可来来去去好几圈,硬是找不到门墙。

    容悦在心里默念:“没错啊,左边有颗大槐树,右边是个池塘,池塘里有曲桥通向水榭,那么,这个方位应该是大门入口,门呢?”

    苗砺和周泰悄声议论:“糟了,我们遇到了懂障眼术的高人。”

    容悦刚问出:“障眼术?也是隐藏术的一种吗?穆师傅会不会?”就听得一声呼哨,他们三人已被几十个劲装男子围在中央,上客院也从像云雾中隐现,渐渐露出了门墙。

    黑暗中亮起无数的灯笼火把,紧接着,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走了出来,眼神冰冷凌厉,看他们的样子,像他们是地上的蝼蚁,说出来的话更残酷无情:“拿下!今晚不招出同党,明早剁了喂狼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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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书友一下子投出了3张粉红票,我很惭愧,昨天晚上忙完后准备更新,结果发现,我之前码的几千字居然找不到了。记得当时写完后移到另一个文档,可能忘了存。

    武汉这边连着几天下大雨,网络不稳定,没办法登陆,今天上午还是没登上。下午我努力半个小时,终于进了后台,内牛满面。

第二十四章 表哥,我们是近亲

    就在容悦苦思对策之际,大门内又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看长相,和萧潜有几分相似。

    容悦立刻有了主意,对紧紧护在身侧的忠心侍卫低声下令:“快挟持我!”

    周泰应声抓住容悦的两只胳膊,苗砺也反应过来,拔出匕首搁在容悦颈边。容悦随即哭喊起来:“舅舅,救我!这两个人闯进下客院,逼问我府上的贵客住在哪个房间,我说贵客不住下客院,他们又要我带路,领他们来这里,还威胁我不许出声,否则就杀了我!”

    她没判断错,那人正是萧晟,看见容悦,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表面上却不得不表示关心:“悦儿,怎么是你?可有伤着?”

    周泰恶狠狠地说:“暂时还没有,等下会不会少只手,或缺只耳朵,就要看你了。”

    萧晟根本不理他,只是紧盯着容悦问:“这么晚了,你睡在自己房里,外间有丫头嬷嬷,门上还有守夜的婆子,怎么单把你抓来了?”

    听那口气,明显心存怀疑,容悦的哭声转为凄楚:“母亲说,府上已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我们明天就得卷上行李走人,可容府也……也回不去,天下之大,竟没有我们娘儿俩的容身之所!甥女心中凄惶,辗转难寐,悄悄爬起来在中庭拜月,祈求月神娘娘保佑,不敢求荣华富贵,只求有片瓦遮身,不至流落无依。”

    一番话,说得萧晟脸红脸白,庆幸周围没有闲杂看客。至于那位贵宾,他才不会关心旁人的死活。

    也就是说,没有人会出去嚼舌根。可他心里依旧堵得慌,恨不得撒手不管,让刺客一刀杀了她。

    容悦自然是故意在人前丢他的脸,好出出被人羞辱、驱逐的恶气,而后才继续扮演可怜的人质:“舅舅,求您下令让他们闪开,放这两个人走吧!并非甥女爱惜性命,只是母亲中年丧夫,身边仅剩甥女一人承欢膝下,若再丧女,母亲只怕也活不下去。求舅舅看见兄妹一场的份上,怜恤孤儿寡母,甥女代九泉之下的父亲叩谢您的大恩大德。”

    说完就要拜倒,奈何胳膊被人死死拽着,颈子上还有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只能嘤嘤哭泣,一副贪生怕死的可怜相。

    萧晟无计可施,只得转向锦衣男子问:“公子,您看?”

    锦衣男子冷冷地说:“既然是你的外甥女,你自己看着办吧。”

    容悦趁他们说话,后头“刺客”稍有松懈的当儿,挣扎着想跑,实则带着他们向池塘边撤退。

    等退到塘边,看角度合适,以口型对二人说:“把我推下去。”

    又是周泰反应快,很快将她推入水中,见苗砺还楞着,扯了他一把,迅速纵身穿花掠树而去。

    其实只要不带着容悦这个累赘,光他们俩,对阵或许寡不敌众,逃跑是没问题的。

    容悦在水中扑腾呼救,眼看就没顶了,水面咕噜咕噜升起一串气泡。容悦一面憋气一面想:要是萧晟真那么没良心,眼睁睁看她溺水也见死不救,她只好继续编瞎话,说父亲的亡魂突然出现,从水中将她托起。

    还好很快就有人游过来捞起她说:“妹妹别怕,我来了。”

    是萧潜的声音。

    萧潜带着她浮出水面,萧晟追过来将她好一番打量,目光如炬:“十几岁的小姑娘,晚上穿着黑衣服,乍一看,还以为你就是刺客。”

    容悦身上的衣服是她自己设计,再让房里的丫头缝制的,跟时下的夜行衣式样不同,而且加了许多内袋,方便她随身携带各种武器。因为那些武器暂时没做出来,所以空空如也,即使浸水也看出去异样。

    心里暗骂一声死狐狸,嘴里哀哀戚戚地说:“舅舅莫是忘了,甥女尚在服丧期。”

    所以穿黑衣有什么不对?

    萧晟卡壳了,容悦不失时机地剧咳起来,萧潜果然说:“父亲,妹妹身子不好,夜风一吹,要是病倒就不好了。”

    萧晟一想,也觉得有道理,真把人冻病了,倒不好赶她们走了。再说,容悦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娇娇弱弱,遇事只会哭泣,忒没用的一个小女孩。若说她穿着夜行衣,晚上出来强盗的干活,实在匪夷所思。即使她的行为有些可疑,仍挥挥手放她走了。

    萧潜半搂半扶着容悦走了一段,眼看离了那些人的视线,猛地将她拦腰抱起,容悦大惊:“哥哥,你做什么?”

    “这样走太慢了,你会生病的,我要快点送你回去。”说完运起轻功,飞奔起来。

    容悦在他臂弯里朝四周打量,他选的是一条比较僻静的路,没遇到行人。可到底不妥啊,她不敢用力挣扎,怕摔个嘴啃泥,只能用声音抗议:“你这样,让人看见了像什么。”

    “看见就看见了,大不了我娶你。”

    “啊?”

    萧潜再次言辞清晰地表述:“我说真的,如果妹妹不反对,我这就向姑母提亲。”

    “可是为什么呀?”

    萧潜对她虽好,却是哥哥对妹妹的好,绝不是情人的感觉。她前世是没谈过恋爱,可男人爱慕的目光却时时处处如影随形,故而一看就知道萧潜对她没那种心思。

    萧潜的回答很简单:“想好好照顾妹妹。”

    原来人家同情她。

    大概是看她们母女在自己家被伯父逼,回到娘家又被兄嫂赶,立志锄强扶弱的大虾决定舍身取义,拯救她们于水火之中。

    虽然如此,容悦还是很感激,不管出发点如何,人家总是善意。

    于是仰起笑脸道:“多谢哥哥,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我年纪还小,暂时不想考虑这些。”

    萧潜瞪她一眼:“你年纪还小?都十四岁了。”

    “十四岁很大吗?其实我现在才十三,要明天才满十四。”

    “真的呀,那我叫厨房好好整一桌酒席给你暖寿。”

    “哥哥,你忘了,我们明早就走,能不能麻烦你送我们一程?等到了客栈再吃寿酒,我家下人在路上买了不少好东西,到时候肯定很丰盛的。”

    萧潜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觉得父亲实在过分,才住一晚就把姑母和表妹赶走。既然如此,当初何必接来,这不是耍着人玩吗?

    再看怀里的表妹,他临时给她裹上的外衣早被里面的湿衣浸透了,冷风一吹,小小的身子瑟缩着,鼻子一酸,点点头说:“好,我送你们走,到客栈再给妹妹暖寿,祝妹妹芳龄永继。”

    恨只恨,他在家里人微言轻,再心疼表妹,也没权力替父亲留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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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几次参加PK,就数此次的文最瘦,更得最慢,实在对不起追文和投票的朋友。

    剩下的十多天,只要没意外,我会尽量2更的。

第二十五章 行踪成谜

    碧水城容府,槐荫院。

    挂着“无为斋”匾额的客厅里,容徽身着栗色翻领大襟外袍,头戴幞头坐在上首的红木交椅上,夏御则一袭浅青儒衫,搭配文士帽,于左侧陪坐。

    一位黑衣人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进来,容徽沉声问:“启予,还是没消息吗?”

    这是容徽身边最得力的幕僚之一,名江佑,字启予。听了容徽的话,抱拳道:“属下惭愧,所有的庄子都打探过了,没有。沿途也一个一个村镇挨个询问,都说最近没有外人迁入。”

    容徽用指节敲着扶手,无声冷笑:“真是咄咄怪事,青天白日,十几个大活人,几大车细软,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夏御努力掩藏焦躁,嘴里却不由自主地问出:“姑父,您说她们会不会去了别的地方?”

    虽然已聘下容恬为侧妻,岳父二字实在喊不出口,故仍沿用旧时称谓。

    容徽摊手道:“两个女人,带着一群丫环婆子,能去哪里?”

    夏御提示:“不是说她们雇了武馆的人一路护送吗?”

    容徽立刻转向江佑:“松林武馆那边怎么说?”

    江佑禀道:“松林武馆的馆主卢骏不在,据副馆主尹惟说,他们的人只负责把太太和三姑娘送到萧府,在萧府门前收下另一半佣金就返回了。至于太太和三姑娘后来又去了哪里,他们并不知情。”

    容徽追问:“既然客已送到,为什么负责护送的卢骏不在武馆?”

    “尹惟说,他们又接了一趟镖。怕我们不信,还拿出接镖文书给我们看,确实是城中一户人家请托,那人侯爷也见过的,就是东大街吉庆绸缎铺的老板何安。属下去他家问过,何安亲口承认确有此事。”

    容徽质疑道:“他们不是武馆吗?怎么又接起镖来了?”

    “尹惟说,武馆学徒不多,光靠这个难以维持生计,只好接些别的活。”

    容徽面露不屑:“听说他们功夫一般,又没什么绝活,学徒肯定不会多了。亏得城中并无别的武馆和镖局,他们才能有口饭吃。”

    江佑趁机拍马屁:“都是侯爷治理有方,城中百姓安居乐业,街市井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要武馆和镖局做什么。”

    容徽的脸色并未因此而好转,反而染上了愧悔与忧思:“加派人手,扩大搜寻范围,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可怜我二弟就这么个女儿,若小小年纪就遭遇不侧,百年之后,叫我拿什么面目去见他?”

    江佑正准备安慰几句,却听见门外有人通报:“大太太和二姑娘来了。”

    夏夫人未落座就开口问:“老爷,听说二婶和三姑娘失踪了?”

    容徽皱眉低斥:“别听风就是雨,什么‘失踪’了,只是暂时没找到而已,去洹城的人还没回来呢。”

    容恬嘴里对老爹说话,眼睛却瞅着夏御:“是啊,她们多半去了洹城。萧家老侯爷和老夫人不是搬到洹城了嘛,她们本就是给老侯爷祝寿的,肯定会跟过去。只是去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寄个信回来,把我们这些人当什么?白白替她们操心,父亲这些天急得寝食难安,府里的护院都快跑断腿了,真是没良心!”

    她想从夏御脸上捕捉到什么,可惜,夏御只是低头坐在那里,兀自想着自己的心思。

    容恬嘴角微勾,听到这样的消息都无动于衷,可见临风哥哥确实对那丫头没感情。

    这一趟是她撺掇着母亲过来的,名为打听萧夫人母女的消息,实则不过是因为夏御在这里,想见见他而已。

    作为从小就认识的表兄妹,在容恬看来,他们之间本没什么好避嫌的,谁知订亲后,临风哥哥谨守礼仪,再也不肯上她那儿去了。她也知道未婚男女婚前不该见面,像靳涵,偶尔遇到临风哥哥,总会作势回避。可她真的很想他啊,尤其从那个死丫头嘴里得知临风哥哥喜欢她之后,她差不多害了相思病,想他想得发疯。

    临风哥哥派人来容家正式下聘的那天,她激动得几乎当场昏倒,后来在大厅里看到丰厚的聘礼,更是哽咽难言。

    当然也有点小小的遗憾,临风哥哥并没有亲自来,他有事去了云都,夏家怕误了吉期,等不及他回家就赶着下聘了。

    就因为这,容恬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毕竟那么多年,府里的人都当临风哥哥和那死丫头是一对,把她撇到一边干晾,若非二叔突然去世,她父亲袭爵,她根本不敢做这样的美梦。

    现在,临风哥哥是她的未婚夫,也到她家里来了。可她依然见不到心上人,必须借着别的由头,跑到父亲这里来才能如愿。

    夏御根本没注意到容恬含情脉脉的眼神和偶尔闪现的幽怨,他根本没看任何人,心里只是为容悦母女担心着。

    曾经,他以为自己对容悦就算有情,也不过是兄妹之情。一个娇怯的小女孩,从小喜欢他,依赖他,他因此而对她产生怜惜,这很正常。

    他将来是要袭申公爵的,整个申国和夏府都是他的责任。他们夏家,外人看着煊赫,其实内里早空了,像这回办聘礼,好像都动用到了他母亲的陪嫁。为了保住“八大家之首”的脸面,他们总爱干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蠢事。

    若依夏御自己的意思,既然家底空了,就少娶两个,或者,聘礼别弄那么多。非要让所有人钦羡赞叹,何必?闪了别人的眼,瘪了自己的腰包。

    可祖父和父亲一个比一个爱面子,他也没办法。父亲还说,给他聘的都是极有势力和家底的人家,将来的嫁妆肯定不会少,这些都收得回来的。只有聘下像容三姑娘那样的孤女,才会血本无归。

    因为没有守住对容悦的誓言,夏御本不敢来容府,连下聘都借故躲了出去,却在听闻容悦母女失踪的消息后,身不由己地赶了过来。

    到这时他这才明白,自己对容悦,恐怕不是兄妹之情那么简单。

    他胡思乱想,容恬那边可没闲着,不断地引起话头,就想跟他搭上茬。

    厅里喧嚷之际,大管家汪喜一路小跑进来,满脸兴奋地说:“侯爷,贵客到了!”

    夏夫人和容恬避进里间,从帘隙瞥见进来的是一位身着紫袍的男子,面容清俊,神情冲淡,一举手一投足间,却极有气势,尊贵不凡,而且隐隐有股煞气。

    容徽恭恭敬敬地请他上座,自己走到下方要行觐见礼,一位军师模样的人伸手扶住道:“侯爷免礼,请坐下叙话。”

    夏御切切实实地跪下了,口称:“臣夏御见过三皇子。”

    夏夫人母女总算弄清了来人的身份:楚昭帝第三子,姜贵妃的儿子,名字好像叫穆远。

    算起来,他还是府里姜夫人的外甥,不过以姜夫人的庶出之身,和唯唯诺诺的窝囊样,大概不敢跟他攀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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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白天出门办事,晚上只码出了一章,抱歉,看明天看能不能多补一章。

    大家晚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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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禽相悦介绍:
优秀特工穿成弱质闺秀,如何适应这身份的转变?
伯父猫哭耗子:“你爹死得早,你的婚事自有我做主。”
堂姐笑里藏刀:“临风哥哥已经向老爷提亲了,妹妹你不恭喜姐姐?”
临风深情款款:“妹妹,名份不重要,只要我俩真心相爱。”
表哥旁敲侧击:“知根知底,亲上做亲,比嫁给外路人强。”
外路莫名其妙,几番痛下杀手。
容悦摇头叹息:“日子真无聊,幸亏妖孽多,勉强练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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