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八章 变故?
幽绿的火焰如同突然上涌的浪潮,转瞬间涌进了偌大的集会厅,并开始向着现场所有的幽邃教徒蔓延——就仿佛这火焰已经在船上酝酿、积蓄了不知多久,升腾间竟发出风雷的轰鸣!
惊呼与怒吼刹那间从四面八方传来,几乎所有的幽邃恶魔都在那幽绿火焰出现的一瞬间有了反应,较为弱小的恶魔当场开始失控,而即便是强大一些的恶魔也在巨大的惊惧和本能的驱使下拒绝服从共生者的命令,漆黑的幽邃裂隙开始浮现在集会厅上空,被恶魔拖走的教徒和神官们哀嚎着消失在那些失控的裂隙中——剩下的极少数“幸运”者,不得不在仓促间迎击突然闯入这里的敌人。
凌乱的枪声响起,又有一些不成气候的魔咒法术落在邓肯和爱丽丝站着的地方。
但火焰如墙,这些羸弱无力的攻击甚至无法靠近那些火焰便已经力竭,子弹在火焰中被染上幽绿,无害地落在地面,依靠恶魔力量召唤出的飞弹和酸液在半空中变成新的火焰,反而掉头飞向来时的方向。
爱丽丝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这惊险刺激的一幕,周围都是些奇形怪状的恶魔和在恐惧中发了疯的邪教徒,但她并不觉得害怕——她是跟着船长过来“看热闹”的,而现在这里确实很热闹。
可很快,她又觉得这有些过于吵闹了。
她看向那些最吵闹的方向,皱了皱眉,抬起手招了招,无形的丝线便飘飘荡荡地落在她手中——出发前船长告诉过她,这间大厅里的人都是邪教徒,而邪教徒是不可以算作人的。
于是,以这位人偶小姐为中心,数不清的湮灭教徒瞬间浑身僵硬地静止下来,随后一个接一个地开始被转变成人偶。
但就在这时,一种低沉的、仿佛鼓点般的声响却突然从大厅中央传来,庞大的力量转瞬爆发,甚至短暂压制了大厅里四处蔓延的灵体之火,终止了爱丽丝的人偶操控。
那个位于高台上的圣徒终于动了——他的眼柄高高扬起,无数纵横交错的漆黑骸骨就像某种折叠起来的节肢般在那颗大脑周围咔嗒作响,并向外舒展、延伸、支撑,原本如同一个骸骨囚笼般的“躯体”就这样迅速变化成了仿佛蜘蛛般的形态,而那骇人的大脑则被背负在这骸骨蜘蛛的中心,它摇摇晃晃着,从涨缩蠕动的血管中不断传来又像是鼓点,又像是心跳的“咚咚”声。
邓肯有些惊愕地看着突然从高台上起身的圣徒,看着这骸骨蜘蛛攀附着高台边缘,向这边传来一连串混乱的嘶嘶噪声。
他的表情很意外——因为他没想到台子上那玩意儿竟然还能更丑。
但还没来得及感叹两句,邓肯和爱丽丝便听到大厅各处传来了湮灭神官们垂死时惊恐又绝望的喊叫。
是那些扛过了第一轮恶魔失控,侥幸躲过了第一波火焰灼烧,又好不容易在爱丽丝的人偶转化中保住性命的邪教徒们——在嚎叫中,他们的身体突然开始肿胀,原本的人类之躯竟眨眼间被扭曲成各种令人惊骇的可怖姿态,无数涨缩蠕动的痕迹出现在他们的皮肤下面,就仿佛他们的躯体中出现了不受控制的另外一副躯壳,且要从他们的皮囊里破体而出——
眨眼间,那些邪教徒的躯体就这样自行撕裂了,并化作一滩滩散落在地上的血肉,而伴随着他们的突然死去,那些与他们链接在一起的共生恶魔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崩溃、解体。
但那些崩溃的恶魔并没有直接消散。
它们化作了飘散的黑色烟雾,开始不断涌向大厅中心的高台上空。
“圣徒”在高台上扬起了他那些漆黑的骸骨节肢,幽邃恶魔死亡时释放出的黑色烟雾被那颗涨缩蠕动的大脑疯狂吸收,他的体型眨眼间扩大了将近一倍,而更加强大的气息则从那颗大脑中逸散出来,甚至隐隐约约在高台周围形成了一层仿佛空间扭曲般的屏障。
“……你第一时间干掉了自己最后的追随者,”邓肯看着高台,有些意外地说道,“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弱小的人在这里派不上丝毫用场……他们只会变成你火焰的柴薪,或变成异常099的牺牲品,”高台上的圣徒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他的骸骨节肢咔咔作响,慢慢从高台爬到地面,“倒不如变成我的力量……我将代替他们,与你殊死一搏……”
邓肯懒得听对方废话,他听到一半便已经抬起手,大厅中一度被压制的灵体之火眨眼间便再度升腾起来,向着高台方向蔓延过去。
“伱倒是调查到了不少情报,”他随口说道,“不过我还是劝你配合一下,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只想跟你们的‘主’聊聊……顺便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这艘船要去什么地方。”
“原来如此……你对我们而言果然很危险,‘邓肯船长’,”圣徒迈动着长长的节肢,一边抵挡着火焰的侵蚀一边向前走去,“那就更不能让你如愿了……圣主啊,赐福我吧!”
这骇人的骸骨蜘蛛发出一声低吼,随后他身边的空间仿佛发生了短暂的扭曲——那些几乎已经将他点燃的灵体烈焰再次被短暂逼退,而紧接着,他便高高跃起,以一种仿佛要同归于尽般的姿态,猛然扑向了主宰着这片火海的邓肯。
“殉道的时候到了!!”
这畸形骇人的怪物狂热地喊叫着,以惊人的威能屏退了所有蔓延向空中的火焰,他如一道漆黑的流星,悍勇无畏地砸向那道令世人恐惧的“亚空间阴影”!
邓肯向这怪物张开了手掌,一度被逼退的灵体之火在空中合拢,迎在对方砸落的方向上,似乎下一秒就会将那骸骨蜘蛛完全笼罩。
但圣徒在半空中突然拐了个弯。
以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角度,这怪物猛地下坠——在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中,他直接砸穿了大厅的地板,砸出一个惊人的大洞,他笔直地落入其中,疯狂地挖掘着下方的层层甲板,眨眼间便消失在邓肯和爱丽丝的视线里。
邓肯:“……?”爱丽丝:“……?”
事情发生的太快,别说爱丽丝的木头脑袋,就是邓肯都没反应过来。
毕竟殉道的人他见过,狂热的邪教徒他也见过,但这种殉到一半突然不殉了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在这个真的存在诸神的世界上,竟有圣徒级别的狂信者会放“主”的鸽子?
爱丽丝困惑地扭头看了邓肯一眼,又扭头看向大厅中央那个边缘仍然在冒着幽幽烈焰的大洞,终于冒出一句:“它是不是逃跑了啊?”
逃跑?在这茫茫无垠海上,在一艘已经被灵火完全侵蚀焚烧的船上,那个“圣徒”能跑到哪去?
邓肯皱了下眉,挖掘甲板和墙壁以及撞断某些支撑结构的巨响仍然在不断从下方传来——突然间,他明白了。
“不对,那家伙不是逃跑——他要摧毁这艘船!”
……
挖掘,挖掘,不断向下挖掘,机械舱的位置就在前方。
越快越好,越快越好,在那个幽灵船长反应过来之前,在那熊熊燃烧的灵体烈焰追上自己之前。
船底就要到了,在最后几层地板和墙壁之后,在穿过管道区域之后……那里堆放着之前自己派人送过去的硝化甘油。
只要在蒸汽核心引爆硝化甘油,反应釜失控之后产生的连锁反应足以摧毁整艘船,到时候……“圣地”就安全了。
巨大而骇人的骸骨蜘蛛在这艘庞大的船只里飞快地挖掘着,依照着记忆,他剖开了沿途的钢板,管道,所有的隔断——这艘耗重金打造,一度被教团视作骄傲象征的船正在他的挖掘中被迅速破坏着,变成一堆不可修复的废铜烂铁。
但“圣徒”没有丝毫迟疑——他仍在加速,在以更快的速度从这钢铁巨兽的肚子里剖开一条通道。
在对命运的窥探中,他早已窥见了自己的死亡,所有人的死亡。
那些弱小的教众会在哀嚎中死去,他们的血肉会在火焰中燃烧,他自己也无法幸存下来,因为阴霾早已完全笼罩所有可能的方向——在阴影边缘的时候,调转航向或许有用,但如果整艘船已经深陷无边黑暗,选择别的方向也就没有意义了。
和那个幽灵船长对抗是不明智的,在最清晰的命运窥探中,“圣徒”已经看到了自己迅速而毫无意义的败亡。
既然结局注定,倒不如做些更大胆的事情。
至少,不能让这艘船落在那个“船长”手上,不能让人知道“圣地”的秘密——否则的话,自己的罪就不可原谅了。
最后一道墙壁在眼前轰然倒塌。
安置着蒸汽核心的深层船舱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骸骨蜘蛛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闯进了这个地方,落在一个被诸多管道、阀门和控制平台环绕着的平台上。
他抬起自己身躯边缘的诸多眼柄,环视舱室各处。
如预料中的那样,这里早已没有活着的教众——只有几具尸体倒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而在那些控制台和阀门附近,则可以看到一些被“印”在机械装置表面的、形似人类的扭曲阴影。
“圣徒”并没有为那些死去的同胞“哀悼”。
他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东西——爆炸物就堆放在平台尽头。
第六百五十九章 回家的船
机械舱段最深处的动力区域,所有曾经值守此处的船员和教徒皆已死去,但那庞大的蒸汽核心机组仍在无人控制的情况下持续运行。
反应釜在传来低沉的震颤,环绕着反应釜的管道和阀门在自动平衡系统的控制下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嘶嘶声,用于检测沸金触媒状态的警示灯平稳地闪烁着,显示出蒸汽核心内的压力正在高位运行。
而在距离蒸汽核心十几米远的一处钢铁平台尽头,一根巨大的铜柱正伫立在屋顶和地板中间,铜柱的部分外壳镂空,可看到有复杂的齿轮和连杆结构正在其内部不断运行,精密机械快速运转发出的咔咔声连绵成浪,一条条纸带被吸入铜柱边缘的开口,又从另一个开口中吐出,被传送到其他的转存设备或打孔分析器中。
这台昂贵精密的差分机正在自动计算一些与后续航行计划有关的参数,并将这些数据提供给机械舱,它的一部分输入输出数据直接来自上层的导航站——这一切都决不能落入那亚空间阴影手中。
命运中的庞大阴霾正在汇聚,一种比死亡还要可怕的预兆降临了——那个幽灵船长已经反应过来,他的怒火正在降临此处。
庞大的骸骨蜘蛛不再迟疑,他挥动起长长的节肢,飞快地爬到了那根铜柱前,随后毫不犹豫地将一根骨刺刺入差分机的核心动力轴。
漆黑的骨刺表面弥漫着腐蚀性的力场,被厚重铜壳和钢质装甲严密保护起来的动力轴防护罩就如薄纸般被轻易洞穿,内部那根正在不断旋转的钢铁轴承瞬间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噪声,紧接着,与主轴相连的一系列齿轮与连杆发生了灾难性的崩溃,并将后续的打孔机和转存下来的纸带全部卷入其中——
差分机和后续打孔分析器的动力皆来自同一根主轴,一次动力崩溃就足以摧毁整个系统,这是一个刻意为之的“安全缺陷”,其目的就是为了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可以在最短时间内销毁这艘船近期的航行记录,以及彻底破坏掉它的控制中枢。
但这还不够,仅仅摧毁差分机是挡不住那个幽灵船长的。
只要这艘船还能航行,它就仍有可能带着那个船长前往“圣地”。
“圣徒”要做的,是解除蒸汽核心的安全限制。
正处于反应状态的蒸汽核心是坚不可摧的,厚重的防护外壳会把它的沸金触媒、反应介质和外界隔离开来,哪怕是硝化甘油炸药,也不一定能炸毁那层球体——必须先让蒸汽核心紧急停机才行。
现在,停机条件满足了。
伴随着差分机动力轴崩溃时传来的轰鸣和齿轮组发出的一连串刺耳噪声,所有依靠齿轮、皮带和连杆连接起来的机械装置都开始连锁崩坏,蒸汽核心输出的气流几乎眨眼间便突破了安全阀的临界点,致命的高温高压蒸汽开始在机械舱内四溢弥漫,超压气流冲破了蒸汽核心的安全销,在吱吱嘎嘎的噪声中,反应釜的球形外壳开始下降。
沸金触媒已经随着外壳的下降而脱离炉芯,但炙热的“火团”仍在反应釜深处熊熊燃烧,可怖的热量伴随着气流冲向控制平台——那是足以将一个活人瞬间蒸熟的热浪。
但这对“圣徒”而言只是一股微风。
他迎着这股“微风”扬起了自己的骸骨节肢,飞快地抱起了附近堆放的几桶硝化甘油炸药,毫不犹豫地冲向那个正在散发出致命热量、内部火焰升腾的反应容器。
殉道的时候到了,殉道的时候到了……炸毁这里的一切,圣主的事业不能被那个从亚空间返回的恶灵打扰……
反应釜中火焰升腾,失控的烈焰正在临界状态摇摇欲坠,一桶硝化甘油足以在这个临界点上“推一把”,让整艘船炸成碎片。
圣徒高高举起了爆炸物。
几乎是同一时间,反应釜中的火焰也骤然染上了一层幽绿的火光。
一张恐怖的面孔出现在反应釜中,在那道正迅速失控的火焰风暴中,邓肯的上半身逐渐从蒸汽核心的焰流中钻了出来,他俯下身子,与正在高举硝化甘油桶的骸骨蜘蛛在极近距离对视,声音如同雷声轰鸣:“你认为这有用?”
“去死吧!幽灵!”
骸骨蜘蛛发出一声怒吼,随后猛然将硝化甘油炸药掷向反应釜。
猛烈的爆炸发生了——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整个反应容器便被卷入失控且恐怖至极的大爆炸中,邓肯还没来得及完全凝聚起来的火焰化身在爆炸中闪烁了一下,随后周围那些尚未被灵火侵蚀的烈焰便化作爆炸中的冲击波,将整个舱段内的一切卷入其中。
蒸汽核心爆炸了,沸金触媒在临界压力中引发了连锁反应,在可怖的轰鸣与肆意沸腾的热浪中,整艘船开始以机械舱为核心撕裂开来。
漆黑的骸骨蜘蛛在冲击风暴中舒展开节肢,用每一根骨刺竭力抓住附近的任何东西,他的骨片在热浪中被点燃,涨缩蠕动的大脑表层泛起氤氲微光,神经系统在被渐渐烧毁,血液在脑组织中沸腾——他快死了,但一种异样的亢奋却鼓动着他的心智。
他成功引爆了蒸汽核心,在那个幽灵船长完全掌控这里之前。
这艘船上没人能活下来,包括他自己——但至少,“圣地”保住了。
机械舱下层的壳体开始撕裂,汹涌的海水在火焰中沸腾,又迅速倒灌进船舱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圣徒”收拢了已经被严重灼伤的眼柄,开始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但死亡没有降临。
四周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在片刻的迟疑与茫然之后,奄奄一息的骸骨蜘蛛再次扬起了大脑周围的眼柄,在因灼伤而模糊昏暗的视野中,他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机械舱中所有的火焰都在刹那间染上了一层幽绿,幽幽的灵体烈焰就如时间静止一般凝滞在半空,四分五裂的船舱也一并凝滞下来,包括汹涌的海水在内,全都停留在原处。
而在这凝滞的万物间,是刚刚炸毁的蒸汽核心——它的碎片仍然漂浮在半空,熔融的钢铁液滴就像一朵绚丽诡谲的花般绽放。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蒸汽核心的爆炸火光中降临了,在万物凝滞的机械舱中,邓肯从火中走了出来,来到那骸骨蜘蛛面前。
他拨开了身旁悬浮的熔融金属,命令那些挡住视线的凝滞火焰退到一旁,平静地注视着“圣徒”。
这个已经完全看不出人类形态的“湮灭神官”还活着,在极近距离直面了蒸汽核心的大爆炸之后,在这能够蒸发钢铁的恐怖高温冲击中,这个怪物竟然只是被严重灼伤。
而且在之前的短暂交手中,这家伙还能迅速判断出局势,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成功率更高的“炸船”方案——这种判断的敏感和迅速甚至近乎于某种“预知”。
很强大,很聪明,有极其诡异的力量。
但对邓肯而言,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诚如拉比所言,这个湮灭神官已经“吃掉”了他的共生恶魔,这消灭了他作为湮灭教徒的一个最大的弱点:他不会因为共生恶魔的死亡或失控而死去。
这样显得“耐用”一点。
不过很显然,要让这个湮灭教徒派上用场,得先让他养养伤——这幅虚弱的样子可承受不起和幽邃圣主建立交流所带来的压力。
至于现在,邓肯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
“我听说,这艘船有一个补给港,你们把它称作‘圣地’,”他低下头,注视着那骸骨蜘蛛的许多只眼睛,“它在哪?”
虚弱的骸骨蜘蛛微微晃动了一下,他的一部分肢体挣扎着扬起,但很快又垂落下来,一个嘶哑含混的声音则从那堆诡异恶心的生物组织深处响起:“放弃吧……你永远找不到它……我已经摧毁了所有的导航记录和控制装置,而除此之外,圣地的位置只在我的大脑中——就在刚才,我已经摧毁了自己这部分的记忆,哪怕是四神亲至,伱也找不到那条航路……”
然而让“圣徒”意外的是,眼前的幽灵船长并没有因为这份回答而露出丝毫不快。
邓肯只是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不会多费太大功夫。”
在隐隐约约的感知中,圣徒突然察觉了什么,他猛力挣扎着自己的骸骨节肢,受损严重的眼柄接连转向那个站在火焰中的身影:“你……你要做什么?!”
邓肯没有理会,他只是转过头,看向空中那些静止的火焰,远处四分五裂的船舱,以及在支离破碎的船壳之外涌动的海水。
这艘船撕裂的是如此严重,以至于透过上层破碎的甲板,甚至能看到凝滞火焰之间隐隐约约的天空。
“这艘船很好,可惜了。”
他轻声感叹道,随后转身来到那已经彻底被炸成碎片的蒸汽核心前,伸出手轻轻触碰着那团静滞在半空的火焰。
这团火焰曾经是这艘船的心脏。
现在,它需要重新跳动。
幽绿的火焰渐渐泛起波浪,一种低沉怪异的轰鸣开始从整艘船的每一寸角落传出,在越来越强烈的晃动中,这艘动力全失、支离破碎的大船仿佛正在渐渐“活”过来一般,挣扎着开始缓慢加速。
邓肯凑近了那团火光,向这艘活化的船下令——
“回家去吧。”
于是,大船调转了航向,踏上了回家的航路。
第六百六十章 捕获与残局
骸骨蜘蛛发出了一连串混乱而刺耳的噪声——那是混杂着强烈精神污染的呼号,是一个怪物在心智平衡点上濒临失控的吼声,其中的愤怒几乎凝成实质,然而这有如实质的愤怒却丝毫无法影响这艘刚刚活过来的船踏上回家的路。
哪怕是身受重创,哪怕是感知已经混乱,“圣徒”也能感觉到脚下这艘船正在朝着某个方向加速,能感觉到船身传来的不正常的震颤——蒸汽核心已经全毁,船的螺旋桨却在渐渐加速,导航与联动设备已经消失,船却自己知道回家的路。
被撕裂的船壳还在不远处漂浮着,四分五裂的结构之间,幽绿的火焰如帷幕般静静燃烧,隔绝了冰冷的海水,也隔绝了所有的希望。
这艘被他亲手炸碎的钢铁巨兽现在正以破碎尸骸的姿态驶向圣地。
在骸骨蜘蛛背后,从那颗肿胀骇人的巨型大脑中传来了“咚咚咚”的诡异搏动声,它的血管迅猛涨缩蠕动着,其内部仿佛有什么发光的东西正在酝酿,一股疯狂的毁灭性气息突然开始上涨。
但就在这湮灭神官要以自身为“原料”,制造出一场惊天动地的自爆时,他却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一种诡异的僵硬感骤然袭来,他感觉自己的每根节肢和眼柄都仿佛瞬间变成了某种像是石头或陶瓷的坚硬整体,紧接着,又仿佛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降临在那些僵硬的肢体上,牵引着它们向四周固定。
惊恐自心智深处弥漫出来,“圣徒”拼劲全部力量转动着自己一根尚且完好的眼柄,将眼球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个有着一头银发、穿着深紫色宫廷衣裙的美丽人偶正安静地站在火焰中,微微举着手,仿佛正操控着无形的丝线——在命运折射出的些许真实中,圣徒看到了对方手指间缠绕的、若有若无的透明线条。
“异常……099……”愤怒而惊恐的声音从他体内传出。
“你需要冷静一下,”爱丽丝稍微歪了歪头,很认真地看着那丑陋的骸骨蜘蛛,“你的线乱了,我帮你捋了捋。”
骸骨蜘蛛身体震颤了一下,随后终于失去了意识——而在他的身体完全向着‘人偶’转化的最后一秒,爱丽丝松开了手中的无形丝线。
她还记得,船长需要这个“活口”。
邓肯则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爱丽丝,又看着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骸骨蜘蛛,好奇地问道:“它也有线?”
“有啊,”爱丽丝点点头,“就是比普通人乱一点,但还是能捋清的……”
邓肯微微皱了皱眉,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阵风则在此时吹进了机械舱,风中裹挟着绚烂的彩色纸片——纸片在距离邓肯十几米的平台尽头凝聚成了露克蕾西娅的身影。
第一眼,露克蕾西娅就看到了平台上那个已经一动不动的骸骨蜘蛛,随后她便注意到了不远处已经被彻底摧毁的蒸汽核心和差分机支柱,以及那些正漂浮在空中的、仿佛时空凝滞般的无数火焰与碎片。
邓肯站在这一切的中心,向露克蕾西娅点了点头:“这边都搞定了。”
“……我听到下层区发生了大爆炸,还看到巨大的火光和撕裂的金属从船尾飞散出去……”露克蕾西娅看上去有点懵,她愣愣地看着机械舱中这匪夷所思的景象,半天才接着开口,“……您恢复了它的动力?”
“它会自行返回它的母港,虽然这可能需要一点时间,”邓肯摆了摆手,不无遗憾地看着这里的一片狼藉,“可惜了,差分机这玩意儿我还是挺感兴趣的,结果被炸成这副模样……”
说着,他摇了摇头,抬手指着平台上那个“圣徒”。
“把它带走,这家伙身受重创,我要它在最短时间内恢复过来——不用完全复原,只要精神状态和生命体征稳定下来就行,我需要它来打开通往幽邃深海的大门。”
“……哦,好的老爸。”露克蕾西娅这才从愣神中惊醒,赶紧上前几步,抬起手中的“指挥棒”,脸上带着一丝嫌弃的表情用指挥棒前端轻轻碰了碰骸骨蜘蛛的一条节肢。
指挥棒前端骤然钻出了一道阴影——那仿佛是封印在棒身内的什么东西,邓肯只看到它模糊而狰狞的轮廓在空气中一闪而过,随后便看到这道阴影膨胀凝固成了一张抽象的、仿佛简笔画一般的骇人巨口,它将那骸骨蜘蛛一口吞下,又在空气中做出一个艰难的吞咽动作,便迅速钻回到了指挥棒中。
露克蕾西娅嫌弃地把指挥棒收了起来。
“……伱的法术都很好用,”邓肯表情有些微妙地看着露克蕾西娅的行动,带着一丝感慨说道,“这次把我‘召唤’过来时所用的……‘办法’也挺不错。”
“希望您能满意,”露克蕾西娅脸上顿时浮现出笑容,“上次听您谈起您所用的‘化身’和您在化身之间传送的‘信标’规则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现在它能派上用场就好。”
邓肯微微颔首。
他是以本体来到这艘船上的——虽然一开始他考虑过只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投影到这里,但在了解到船上的情况之后,显然将力量强大的本体直接传送至此是个更加稳妥的方案。但这种“传送”就需要建立一个信标,一个可以给艾伊导航用的信标——往常所用的镜子仪式当然不够,临时占据的湮灭教徒的躯壳更是承受不住,这艘船上倒是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做成信标——但那就只剩下被邪教徒们关在牢笼里的无辜“祭品”们了。
毕竟,在失乡号之外,所谓的“信标”就是被占据的躯壳。
把船上的无辜祭品做成信标显然有违邓肯的原则。
幸好,露克蕾西娅用她的聪明才智解决了这个问题——她提前制作了一种可以容纳邓肯力量降临的“人工信标”。
她携带着信标,依靠拉比控制着邪教徒执行的召唤仪式先一步传送到了船上,然后再用人工信标的力量把邓肯的本体也召唤至此——目前看来,这套“连锁召唤”的流程非常有效。
邓肯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他如今这幅躯体就是“依附”在露克蕾西娅制造的人工信标上的——那个信标现在就在他体内,运行状态十分良好。
“这次信标测试很顺利,”邓肯抬起头,对露克蕾西娅说道,“如果它能长时间稳定运行的话,之后你就随身携带一个吧,这样一旦遇上危险,我可以立刻赶到你身旁——比镜子仪式好用。”
露克蕾西娅微微一怔,似乎有些意外,但慢慢的,一抹笑容出现在了她的嘴角。
“那我之后给老哥也寄过去一个……”
“寒霜那边本来就有我的一具化身,”邓肯瞥了她一眼,“他今天上午还去墓园看望过我了,他不需要你的‘人工信标’。”
露克蕾西娅顿时看上去有点失望:“……哦。”
“……你别总是想着折腾你哥。”
“哦。”
邓肯无奈地摇了摇头。
“船上的‘祭品’们情况怎样?”
“我和拉比已经找到他们了,”谈起正事,露克蕾西娅赶紧调整了一下表情,“好消息是关押祭品的地方位于整艘船前半部分的底舱,机械舱的大爆炸尚未波及到那里就被您压制下来,所以没有人死于爆炸和火灾,坏消息……他们的状态很糟,非常非常糟,有人在我们赶到之前就已经死在了牢房里——海上航行枯燥,那些邪教徒在闲暇时会以折磨祭品解闷,甚至会拿失去‘血食’价值的祭品杀人取乐……”
她停了下来,小心观察了一下邓肯阴郁至极的脸色。
“……不过您放心,活下来的那些我会尽全力救治,哪怕是濒死的,我也能救回来——只是他们的心理状态就不好说了,这需要更专业的精神医师。”
“嗯,”邓肯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阴郁的表情稍微舒展了一些,他呼了口气,略作思索之后又问道,“找到那个‘梦境之颅’了吗?”
“还在找,”露克蕾西娅回答道,“那是贵重却又危险的‘封印物’,应该会被藏在整艘船防守最严密、位置最隐蔽的地方,我已经派出了我的玩具士兵和阴影仆从,它们正在从上到下搜索整艘船的每一个舱室,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爱丽丝站旁边好奇地听了半天,这时候好像终于跟上了节奏,突然有点担心地冒出一句:“该不会已经被炸坏了吧……”
“应该不会,”露克蕾西娅摇了摇头,“梦境之颅是带有活化、污染倾向的封印物,这种东西不能放在离蒸汽核心太近的地方,否则会有让机器中邪的可能——那帮邪教徒这点常识应该还是有的。”
“嗯……”听着露克蕾西娅的分析,邓肯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又有点微妙地说道,“不过说真的,找回来之后怎么处理也是个问题……放在山羊头旁边也不知道它能不能适应。”
露克蕾西娅想了想:“……大副心很宽,我觉得没问题。”
“算了,找到之后再说吧,”邓肯摆摆手,“先带我去看看那些‘祭品’的情况。”
第六百六十一章 “母港”的方位
牢笼位于一处被格外加固过的船舱中,狭窄潮湿而闷热的舱室里被铁栅栏分成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笼子,“祭品”便被囚禁其中。
走进一个这样的地方绝不会带来什么好的体验——哪怕是露克蕾西娅,在踏进这座监牢时也会微微皱起眉头。
在邓肯来到这里的时候,原本被关在笼子里的受害者们已经被转移到了船舱尽头的一块空地上——这里的环境相对好一些,而且紧挨着通风口,看上去应该是看守者短暂停留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那是血污与烂肉渐渐腐败时散发出的气味,两旁的铁笼里可以看到肮脏的血迹,其中一些痕迹明显是最近才留下的,各种用于放血、剥皮和穿刺的“处理工具”则被挂在铁笼之间的墙壁和支柱上,散发着令人不快的气息。
邓肯经过了这些铁笼与刑具,在露克蕾西娅的带领下直接来到了船舱的尽头,看着那些幸存下来的受害者们。
这引起了一些骚动——一个浑身燃烧着灵体烈焰的高大身影走进船舱,看上就如恶灵闯入了现实维度,幸存下来的“祭品”们顿时发出了惊呼声,并尝试着向后躲避,但他们又太过虚弱,甚至连站起来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在一番挣扎之后又只能相互依靠着挤在了墙角,用惊恐不定的目光看着站在烈焰中的“恶灵”。
邓肯对此感觉无奈——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比较吓人,但他这次是依靠露克蕾西娅制作的“人工信标”才“降临”在这艘船上的,为了和信标契合,他必须维持这种灵体形态才行。
但很快,他发现似乎并非所有人都惊呼着躲避了——有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还留在原处。
那是个看起来大概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衣衫褴褛伤痕累累,脸上覆盖着血污,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地板上,仰着头看着邓肯和露克蕾西娅,眼睛中却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邓肯有些好奇,他在这个孩子面前弯下腰,看着对方的眼睛:“你不害怕?”
然而这孩子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任何变化,她就只是愣愣地看着邓肯,有些茫然的眼底倒映着眼前那幽绿烈焰的辉光。
“我已打听过,那些邪教徒在这孩子面前‘献祭’了她的父母,那之后她就这样了,”露克蕾西娅从旁边走了过来,在邓肯身后小声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她在这艘船上已经一年了。”
“海中女巫”顿了顿,接着说道:“……儿童是特殊且珍贵的‘仪式材料’,对湮灭教徒而言尤其如此,他们会把孩子留在最重要的仪式场合。”
邓肯没有说话,他背对着露克蕾西娅,因此后者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听到这些之后是什么表情——只是有幽绿的火焰在船舱深处缓缓扩散开来,开始劈啪作响。
几秒钟后,邓肯伸出手,虚幻的灵体按在那孩子的头上,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会好起来的。”
随后邓肯站起身,微微回头:“露西,你带着糖吗?”
露克蕾西娅怔了一下,带着些歉意摇了摇头:“……没有,我随身只带着一些日常要用的药水……啊,有饼干,露妮烤的饼干。”
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了几块饼干,抬头看了一眼父亲之后便走上前去,把饼干塞在那孩子的手里。
小姑娘终于有了些反应,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食物,开始本能地把它们塞进嘴里,安静而快速地吃着。
“进食”,这已经是她在这艘船上“生活”了一年之后所剩下来的为数不多的本能。
过了一会,又有两个干瘪瘦弱的身影从墙角爬了出来,近乎蠕动般爬到邓肯面前,低头亲吻着他刚才踩过的地方。
邓肯抬起头,注视着那些在黑暗角落中或畏惧,或茫然,或麻木的目光,过了许久,他才突然轻声问道:“船上还有活着的教徒吗?”
“已经杀光了,”露克蕾西娅回答道,“按您的‘标准’,除那个‘圣徒’之外,其他湮灭教徒都不需要留下活口。”
“嗯,很好,”邓肯慢慢点了点头,接着吩咐,“让伱的那群仆从去弄点食物和水,先让这些人恢复一点力气。”
露克蕾西娅低下头:“好。”
随后邓肯与露克蕾西娅离开了这处令人极度不快的船舱——片刻之后,他们来到了甲板上。这艘“活过来”的船仍然在笔直地向“圣地”方向航行着——以一种四分五裂的惊悚姿态航行在大海上。
它的整个后半部分几乎被撕成了碎片,巨大的裂隙遍布在甲板与船壳各处,大爆炸令那些破碎的残骸呈现出绽放般的骇人景象,无数四散的碎片仍旧停留在爆炸刚发生时的位置,与整艘船保持着相对静止的诡异姿态,幽绿的火焰则在所有的碎片与裂隙之间静静燃烧,仿佛将整艘船“固化”在了解体的一瞬,将毁灭永久烙印在了这艘船上。
异象001正在渐渐升至天空中的高点,附近的海面上却出现了层层叠叠的雾,雾从这艘船的周围弥漫升腾,又在上空交织汇拢,阳光透过层层雾气,呈现出一种虚弱朦胧的质感。
“……灵界的气息正在上涌,这艘船发生的‘变化’看来吸引了那些徘徊在现实边界的阴影,”露克蕾西娅看了一眼周围海域上出现的诡异雾气,眉头微微皱起,“这里是远离主要航路的‘荒蛮海域’,周围空间并不像城邦附近那么稳定。”
“它们会造成麻烦吗?”
“不会,”露克蕾西娅想了想,摇摇头,“您的力量统御着这艘船,那些阴影不敢真的靠近,但船上的普通人看来确实需要尽快转移走了——他们的精神状态本来就已经很糟糕,可能会在灵界环境的影响下发生蜕变。”
“之后我会让艾伊打开一道门,帮你把那些人传送到轻风港,”邓肯点了点头,接着突然问道,“另外,你能判断出这艘船在航向何处吗?”
“观星室已经在大爆炸中被毁了,无法判断准确方位,但根据拉比在灵界中的大致感应,它应该正在航向东南‘边境’。”
邓肯瞬间转过头:“边境?”
“是的,”露克蕾西娅点头说道,“我和您一样惊讶,但在这个方向上已经没有别的城邦或小岛,这艘船现在又是在您的命令下笔直‘返航’,所以它唯一可能的目的地……就是边境的那道‘帷幕’。”
这艘船的“母港”……竟然是在边境方向?
难道在那道被称作“永恒帷幕”的迷雾附近还有什么未被探明的岛屿?或者……这艘船的目标干脆就是那道迷雾!?
似乎是看出了邓肯心中的惊讶与疑惑,露克蕾西娅主动开口了:“一直以来,四神教会都有若干支常备舰队在整个文明世界的边界巡逻,在‘帷幕’附近,所有岛屿都是被探明了的,所有落脚点都在教会掌控中,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艘船的目的地位于迷雾内部,那里是教会的视线真空。”
邓肯眉头紧锁,仍感觉很不可思议:“……他们在教会眼皮子底下开辟了一条秘密航路?”
“在边境穿过教会封锁或绕过方舟舰队的巡逻路线本身并不难,毕竟边境是如此漫长,教会不可能把每一寸帷幕都置于自己的注视下,巡逻舰队主要的存在意义从一开始就不是拦截路过的非法舰船,而是监控边境迷雾的变化,”露克蕾西娅解释着,“在巡逻舰队之间,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能开辟出若干条‘秘密航路’,我如果想做的话,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永恒帷幕且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异样严肃。
“所以比起‘秘密航路’的存在,真正匪夷所思的,是这艘船的‘母港’有可能位于那道迷雾的内部。”
邓肯理解露克蕾西娅的意思。
在漫长的“边境”海域,要躲过教会的眼线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在躲过教会的眼线之后还要在那片迷雾中存活下来。
“永恒帷幕”的巨大雾墙是文明世界的尽头,自深海时代有记录以来,“远离那片浓雾”就始终是所有冒险家心中的一条铁则。
而露克蕾西娅此刻与他讨论这件事情,更多了一层复杂的情绪在里面——一百年前失乡号“出事”,就是在邓肯·艾布诺马尔一意孤行越过那道浓雾之后发生的。
那道浓雾里到底有什么?那浓雾到底有没有尽头?浓雾之外还有没有更加广阔的世界?一百年前的失乡号在那浓雾深处发现了什么?
这些问题长久以来横亘在邓肯·艾布诺马尔的一对儿女心头,而即便是到了现在,即便是“邓肯”与失乡号一同“返回”了这个世界,这些问题也始终如阴云一般盘踞在露克蕾西娅头顶。
从某种意义上,这阴云甚至盘踞在整个世界上空。
凝重与复杂的神色渐渐浮上眼底,邓肯转过身,慢慢来到了船艏甲板的尽头,双手撑着护栏,凝望着远方薄雾弥漫的大海。
现在,这艘船正在全速驶向那道阴云。
第六百六十二章 边境情报
深海余烬正文卷第六百六十二章边境情报邓肯凝望着远方的海面陷入了沉思,站在他身后的露克蕾西娅则一直保持着安静,这份沉默持续了不知道多久,邓肯终于主动打破平静:“跟我说说边境的事情吧。”
露克蕾西娅上前一步,语气中有些迟疑:“您……”
“我记不得当初发生过什么了,”邓肯轻声说道,“所以我想听听你对边境的看法——这些年你一直在边境地区活动,据我所知,你甚至有几次冒险了进入那片浓雾中……如果我们注定要再次和那片浓雾打交道,那我至少想知道伱对它都有什么了解。”
露克蕾西娅的眼神有些犹豫和复杂,她定定地看着邓肯的背影,仿佛生怕这个身影突然间就会再次消失在风中——在今天之前,父亲也曾和她提起过有关边境的话题,但他们在这方面的讨论从来不会深入,她会有意识地回避这方面的事情,可今天……情况似乎不同。
过了几秒钟,这位“海中女巫”终于开口了:“……我确实曾进入那片浓雾,但只是在非常‘浅’的层级活动,六海里,这是我在迷雾中行动的极限——理论上应该也是四神教会的船在那一区域的监控极限。”
“那里有什么?”邓肯好奇地问道。
露克蕾西娅想了想:“大部分区域的海面是平静的,甚至比无垠海的其他正常海域还要平静,水面如镜子一样,能清晰地倒映出桅杆上的旗帜,没有任何波浪起伏,船驶过海面时引起的涟漪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平复,整个海面的质感就像某种……无法泛起涟漪的沉重粘稠物质,但实际上那确实是海水,船的航行本身也不会受到影响……
“但这只是平静区的情况,在这些平静的海域之间,还存在诡异且无规律的乱流带——它们会突然出现,毫无预兆,甚至在乱流已经出现的时候都很难用目视发现,迅速流动的海水仍然保持着平静的状态,就像某种‘切割线’一样掠过附近,不慎靠近之后,船会失控,轻则迅速打转并被乱流带往错误的航线,重则直接翻覆。
“而这些都还只能说是迷雾中的‘温和情况’,当它不那么温和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些诡异的东西。
“有时候,雾中会突然出现难以理解的事物,比如巨大的、漂浮在海面上的方块,或者像刀锋一样从大海中直刺出来的‘山’,但你很难直接靠近这些从雾中浮现的实体,因为在这些东西周围往往会伴随着出现非常大规模的……异常天象,有时候是风暴,有时候是巨大的环状乱流,有时候甚至会有一整片海水凭空消失,形成万丈深渊般的断层,下方无底,恐怖至极……”
露克蕾西娅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在回忆着某些连她这个“海中女巫”都会感觉心有余悸的经历,在整理了片刻思绪之后才继续说道:
“在这些混乱的现象中,偶尔会有所收获,比如性质不明的‘材料’和‘物品’,它们伴随着乱流或风暴出现,是可以触碰、捕获、储存的实体,甚至可以带到迷雾外面去,这些东西有些很有用,比如永燃不息的油脂,或者能驱逐精神污染的晶体,探险家协会和真理学院会花大代价换取这些物品,以研究它们的用途,但基本上这些从边境异象中采集来的东西都是随机且唯一的,不具备稳定产出的可能性……
“而在更少的情况下,这些混乱危险的现象中会出现……”
她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很犹豫要不要说下去。
邓肯不由得皱了皱眉:“露西,你看到了什么?”
“只有一次,我至今不确定那到底是真的还是我在极度疲惫之后产生的幻觉,”露克蕾西娅犹豫了半天,终于迟疑着说道,“那是一个突然从大海中升上来的巨大圆柱,圆柱漆黑,周围环绕着巨大的环状物,同样漆黑且看不出细节。这是唯一一个我曾经成功靠近的雾中实体——它周围只有不那么强烈的风浪,璀璨星辰号勉强可以与之对抗,我来到了那圆柱体的脚下,甚至将船靠拢过去,用手触碰到了它的表面……然后,我听到它对我说话。”
露克蕾西娅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那个声音在我的大脑中轰鸣,是一种我不认识的语言,我却可以直接理解其含义,它反复说着一句话:‘曲率引擎激活……我们正在脱离危险,曲率引擎激活……我们正在脱离危险……’”
她抬起头,看到邓肯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忍不住问道:“您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邓肯在听到露克蕾西娅提起的那句话之后瞬间皱起了眉,“曲率引擎”一词在他心底掀起了一道巨浪,他瞬间联想到的,正是那艘坠毁在深海时代的飞船,“新希望号”!
露克蕾西娅找到了那艘船的残骸?!它坠落在永恒帷幕中?
“你还能找到它吗?你之后再次见到过它吗?”他飞快地问道。
“恐怕不能,”露克蕾西娅从父亲的态度中察觉了这件事的重要,却只能抱歉地摇头,“边境迷雾中出现的东西是随机且短暂的,就像可以触碰的幻象,在时间到了之后就会消散的无影无踪,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在那片迷雾中连续遇到同一个实体两次。”
邓肯心中涌起一阵失望,但并没太表现出来:“……那除了那句话之外,你还有什么发现?”
露克蕾西娅认真回忆了一下,不太肯定地说道:“此外就是在触碰到它的时候,一种极其诡异的……‘触觉’,给我的感觉就是‘空洞’,没有温度,也没有硬度,我知道这么说很奇怪,但当时我的手指完全无法判断自己触碰到的到底是什么材质,甚至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有没有触碰到东西,在那一瞬间,我的手指在‘触觉’方面的功能似乎消失了,或者说那东西……只有一部分‘属性’留在现实维度,以至于我并不能完全感知到它那些消失的部分……”
她说到最后显得越来越迟疑,似乎难以准确表述出自己当时的感受和此刻的猜想,最后只能无奈地一摊手:“我这么说您能明白吗?”
邓肯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在听到露克蕾西娅描述的这些古怪离奇,甚至匪夷所思的情况之后,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的,却是自己在目睹了大湮灭的真相之后那短暂几秒钟里所产生的“认知改变”,或者说对世界的“顿悟”。
他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在那最后一刻所看到的、世界的“真实”一面。
支离破碎的信息汇聚成如今的深海时代,无法兼容的旧世界碎片在相互碰撞中彼此融合、畸变,化作面目全非的事物,或融入世界底层的那一锅“信息浓汤”中。
那么……那些最终没能融入,或者因为自身的某些“特殊性质”而无法被其他事物完全湮灭、污染的东西呢?
这样的东西一定是存在的,当宇宙级别的大碰撞发生,一切事件的发生概率都会从无穷大到无穷小全部叠加在一起,任何事都可能发生,任何事都可能永不发生,那么那些在无穷小的概率之后被必然留下来的“幸运儿”或者说“不幸者”,总该有个去处……
邓肯猜测,它们中的大部分应该是在亚空间里——在那片黑暗混沌的空间中,有许多疑似旧世界残骸的事物,比如撕裂的陆地,苍白的独眼巨人,漂浮在虚无中的似是而非的阴影,它们应该都是那些未能被完全湮灭的碎块。
但现在看来,它们还有一部分落在了亚空间之外的地方。
“海中女巫”在边境迷雾中所看到的那些“实体”……就是这样的东西。
露克蕾西娅感觉有些不安,她看到邓肯脸上的表情连续变化,似乎有某种她不理解的逻辑与认知正在父亲的头脑中渐渐成型,这让她又有了当初那种目睹“星空”的预感。
但这一次,她并没有真的看到星光浮现在父亲的躯体身后。
“你在边境迷雾中所见到的那些‘实体’,我很感兴趣,”邓肯突然开口,打断了露克蕾西娅的胡思乱想,“那更深处呢?你刚才说你最多只能到迷雾内六海里的地方,再往更深处会发生什么?”
“会完全失去对文明世界的方向感知,”露克蕾西娅顿时惊醒过来,赶忙回答道,“事实上在进入永恒帷幕之后,所有的常规导航手段就已经失效了,哪怕从观星室俯瞰幽邃星空也只能看到一片朦胧模糊的阴影,只不过在六海里范围内,无线电还能勉强发挥作用,临时设置在迷雾边界的灯塔或定位用的仪式火盆也能指引船只返航,但一旦越过六海里这个临界点,和文明世界的联络就会彻底中断。
“我曾经有一次过于深入,越过了这个临界点,尽管只是越过了一点点,也几乎永久迷失在那片浓雾中——原路返航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一旦船只越界,周围的时空连续性似乎就已经出了问题,你的船向前走一步再向后退一步,根本不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邓肯听着,忍不住皱起眉头:“那你后来是怎么返航的?”
“我……”露克蕾西娅张了张嘴,迟疑了好一会,才用有些异样的表情轻声说道,“我看到了失乡号的影子。”
第六百六十三章 爱丽丝的战利品
“你看到了失乡号的影子!?”邓肯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之色。
“是的,”露克蕾西娅看了邓肯一眼,语气有些微妙地点头说道,“在雾中迷航了三日之后,我看到一个非常非常像是失乡号的剪影从远方的浓雾中驶过,在它驶过之处,浓雾似乎短暂变得稀薄起来,并显露出正常海域的模样,我……犹豫了很久,但当时没有别的选择,我便鼓起勇气向那道剪影驶去,但它在璀璨星辰号刚要靠近的时候便突然消失了……然后,我就返回了正常海域。”
露克蕾西娅说完,用有些异样的眼神看了邓肯好几秒钟,才补充道:“那是1862年,您已经落入亚空间六十二年了。”
邓肯沉默了一会,一边不动声色地转过身看向远方的海面以掩饰眼神中的变化,一边平静地说道:“我不记得这件事。”
“我知道,”露克蕾西娅点了点头,“所以我一直在怀疑,自己当时看到的到底是真的失乡号,还只是疲惫中产生的幻觉,亦或者……那也是边境的某种‘特殊现象’。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越过‘六海里’的极限,在那之后我就再没有进入过那么深的地方,也没有再见过类似的‘幻影’了。”
邓肯沉默不语,心中思绪起伏。
从露克蕾西娅的讲述中,他终于第一次真切意识到了那片被称作“文明边境”、“永恒帷幕”的无边迷雾到底有着怎样的诡异和危险,却也对那片迷雾中出现的匪夷所思现象冒出了无数的猜想和……好奇。
显而易见,进入那片迷雾是有巨大风险的,哪怕是露克蕾西娅这样老练的边境学者和大探险家,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下也险些永久迷失在那道帷幕里,而哪怕是在相对“安全”的六海里平静区内,各种诡异危险的“实体”和现象也随时会要了探险者的命。
但那些诡异危险的“实体”,恰恰引起了邓肯的在意。
疑似新希望号坠毁之后残留的“黑影”只是其中之一,在边境六海里的那片迷雾中,还有多少像新希望号一样的“残留物”?它们是否都是各个世界在湮灭之后最终残留的“核心残渣”?又是什么样的机制让这些残渣留到现在?这些“实体”在迷雾中环绕着整个无垠海,那么在这条“环带”之外呢?那里又残留着什么东西?
隐隐约约的,邓肯有所预感,这些在露克蕾西娅的感知中存在诡异“空洞”的“实体”,或许有助于他了解这个世界最底层的危机,甚至有助于他找到解决万物“底层污染”的那条“出路”……
身旁传来的目光让邓肯结束了沉思,他抬起头,看到露克蕾西娅正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自己,复杂的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担忧。
“……您又要去那里了,是吗?”
露克蕾西娅小声问道。
“……这艘船正在驶向边境,”邓肯拍了拍身旁的扶手,“那帮湮灭教徒在边境迷雾中有一个藏身处,无论如何,我都会去解决这个问题。”
“我指的不是这一次——那帮邪教徒不会藏在很深的地方,消灭他们的巢穴对您而言或许只是举手之劳,我指的是在这之后,”露克蕾西娅注视着邓肯的眼睛,“在解决了这个巢穴之后,您的注意力将放在那片迷雾中,是吗?您会去调查我向您描述的那些‘实体’和‘异象’,甚至……调查六海里之外。”
她的注视带来了些许压力,邓肯第一次感觉这位“海中女巫”的目光竟让自己有点难以招架,但片刻沉默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如果情况需要,我会去的。”
露克蕾西娅抿了抿嘴唇。
但她并没有劝说,也没有阻挡,只是在很长时间的默然之后突然说道:“这次带上我吧,我的经验能帮上您的忙。”
邓肯有些意外,他看着这位“女巫”,过了几秒钟才轻声开口:“……如果迷雾的尽头是亚空间呢?”
“那我就需要您的经验了。”
邓肯一时间没有开口,他转过身沉默地眺望着远方的海面,过了好一会才微微呼了口气:“以后再说吧,我确实是有这个想法,但也不至于现在就要进入那片迷雾深处——至少,在这之前我要先解决掉那个隐藏在边境的邪教徒巢穴,并且和四神教会进行一番接触。”
露克蕾西娅轻轻点了点头。
而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和叮里当啷的奇怪金属碰撞声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二人之间的交流。
邓肯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看到爱丽丝高高兴兴地朝这边走过来——人偶小姐一只手抱着个大木头盒子,另一只手里拎着一大堆不知道从哪搜刮出来的菜刀锅铲和铁勺,她用铁丝把那堆东西串成了一串,就像带着战利品回归一样快乐而张扬地走了过来,在甲板上弄出一路叮里当啷的噪声。
“船长!”这憨憨人偶就这么来到邓肯面前,举起手中那一大串用铁丝串起的“宝贝”在半空摇晃着,“您看!我也有自己的战利品啦!”
邓肯一下子都没从刚才跟露克蕾西娅的严肃话题里反应过来,这个兴高采烈的憨批美人就打断了他所有的思路,他愣愣地看了爱丽丝手里那串东西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你洗劫了厨房?”
“对呀对呀,”爱丽丝小幅度地连连点头,一脸得意地说道,“山羊头说了,占领敌船之后一定要第一时间洗劫宝库,要在船沉之前拿到足够多的战利品,我刚才跟着那些玩具兵在船里钻了好多地方,终于找到了船上的厨房……”
说到这她又回忆了一下,不无感慨地说道:“这艘船是真不太行,船上东西都不怎么聪明的样子,我收集战利品的时候厨房里的东西都不带反抗的,我都做好跟这把菜刀搏斗一番的准备了……”
露克蕾西娅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个人偶的絮叨,旁边邓肯则在片刻静默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爱丽丝。”
“啊?”
“并不是所有人在做饭的时候都需要跟厨房用品打一架的……”
“我知道啊,城邦里的厨房就不会打人,但这里不是在船上吗?”
“……也不是所有的船上都有会打人的木桶、拖把和锅碗瓢盆。”
爱丽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两秒钟后,这人偶发出一声惊呼:“这么神奇的吗?”
邓肯:“……”
而就在这时,露克蕾西娅则注意到了爱丽丝另一只手上抱着的古怪木盒:“这又是什么?也是你的战利品?”
“是啊,”爱丽丝顿时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我在一个奇怪的船舱里找到的,那么大的房间里就放了这么一个木盒子,盒子周围还加了好几道铁链——我把大部分铁链都拽下来了,但盒子上的锁很奇怪,用多大力气都打不开,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就连盒子一起拿过来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把手里的大木盒递给了邓肯:“您看看?”
在听爱丽丝讲述到一半的时候,邓肯心中就已经泛起了一丝古怪的直觉,他接过那个表面漆黑、覆盖着诸多复杂纹路的沉重木盒,目光扫过锁的位置,却看到那只是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铁锁,仿佛最蹩脚的窃贼都可以用一根铁丝打开——但就是这样一把锁,挡住了力气很大的人偶。
邓肯是知道爱丽丝的力气的,她可以挥舞着棺材板在大海上把一口棺材划出冲锋舟的速度来,也可以凭借力气拽断用于禁锢木盒的铁链——邓肯甚至可以想象到爱丽丝这个憨憨跑进船舱里凭借蛮力把那些铁链拽断,却对盒子上最后一把破铁锁束手无策的样子。
孩子不聪明,但孩子力气大(×)
孩子力气大,可惜不聪明(√)
看样子,这盒子应该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了。
“异常132-锁,”露克蕾西娅靠近过来,很快便分辨出了那把爱丽丝凭借蛮力无法打开的铁锁是怎么回事,“它需要特殊的‘钥匙’才能打开,钥匙是一段密语,只有上锁者知晓。它在锁住之后会变得坚不可摧,而且会把被其锁住的容器也变得坚不可摧——哪怕那只是一个纸糊的盒子。这件异常物是少有的无害异常之一,虽然编号不高,但有着特殊的作用,可被用于辅助封印一些危险物品,1876年,它在一次海盗袭击中从转运船上失窃……没想到会落在这帮邪教徒手里。”
在讲述完与这把铁锁有关的情报之后,露克蕾西娅略做思考,不太确定地开口:“上一次进行‘上锁’操作的邪教徒已经死了,密语钥匙已经遗失,但我可以试着用别的手段破解这把锁的谜题,它虽然‘坚不可摧’,但我听说它存在一个漏洞……”
“咔哒”一声轻响突然传来,打断了这位“女巫”后面的话。
露克蕾西娅错愕地看向邓肯手中的木盒。
那把锁已经自行打开了。
“看样子它并不想让伱试试,”邓肯微笑起来,对露克蕾西娅说道,“也可能是它知道,如果你试试不管用,那就该我亲自‘试试’了。”
露克蕾西娅呆了呆:“……合理,我的思维局限住了。”
邓肯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将大木盒放在地上,摘掉了已经打开的挂锁,小心翼翼开启盒盖。
一个漆黑的木雕山羊头静静躺在盒子里。
第六百六十四章 “山羊头”
邓肯看着木盒子中的山羊头,盒子中的山羊头则像个真正的木雕一样,全无生机和反应地迎着他的注视。
邓肯并不觉得意外——在爱丽丝稀里糊涂地带着一个打不开的、显然曾被谨慎封印起来的木盒来到甲板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盒子里面正是自己要找的东西。
毕竟憨憨美人在脑子上缺的分数总得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比如手劲儿,比如乐观,也比如好运气。
“山羊头哎!”爱丽丝探着头往盒子里看了一眼,终于意识到自己稀里糊涂找回来的是什么东西,顿时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就是邪教徒手里的那个?看着还真跟失乡号上的山羊头一模一样!”
邓肯没有说话,只是在认真观察着这个“梦境之颅”的细节,一旁的露克蕾西娅则蹲了下来,用那根小巧的“指挥棒”戳了戳盒子里的山羊头,很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没有反应……也看不到‘活着’的特性,而且似乎也没有散发出什么特殊的气息?”
“就像一块真正的木头,”邓肯点了点头,伸手将那木雕山羊头从木盒中取出,拿在手里上下掂了掂,“……原来这么轻的吗。”
“您没有把失乡号上的山羊头从底座上取下来过吗?”露克蕾西娅一听,有些惊讶地看了邓肯一眼,“它好像就只是放在桌子上……”
“它们是连接在一起的,山羊头是失乡号整体的一部分,”邓肯立刻摇了摇头,“虽然它的脑袋能转来转去,但并不能从桌子上拆下来。”
露克蕾西娅还是第一次了解到这个细节,似乎觉得这颇为不可思议,旁边的爱丽丝则在听到船长的话之后突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样子,紧接着一拍手:“原来是这样!”
邓肯立刻转过头:“嗯?”
“我说呢上次我想把大副的脑袋从桌子上拿开它为什么那么抗拒,还叽里咕噜跟我说了一大堆东西,虽然我不记得它说的是什么了……”
邓肯目瞪口呆:“你为什么要把大副的脑袋从桌子上拿下来?”
“我想擦桌子啊,”爱丽丝一脸的理所当然,“顺便想把它拿到水房里洗一洗……不过没能拿下来。”
邓肯:“……?”
他已经不想去想象那一幕是什么样了——幸亏这人偶的手劲儿也没那么大!这要换凡娜上去,怕不是萨斯洛卡已经死到第三次了……
露克蕾西娅突然注意到父亲脸上的表情飞快变化了几下。
“您怎么了?”她忍不住关心地问道。
“……我好像没有提醒过船上的其他人,山羊头的脑袋是固定在桌子上的不能拿下来。”
“凡娜小姐是个沉稳的人,应该不会随便进您的船长室。”
邓肯一脸疑惑:“你为什么会第一时间想到凡娜?”
露克蕾西娅呆滞了两秒钟,表情有些古怪地看了邓肯一眼:“那您想到的是谁?”
邓肯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继续讨论这个越来越谐门的话题比较好——他再次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梦境之颅”上。
“这应该确实是萨斯洛卡的另一块碎片,不然那些邪教徒也不至于如此谨慎地把它封印起来,但碎片和碎片之间亦有不同,并不是每一个‘山羊头’都有完整的理智。”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那漆黑的木雕山羊头又放进了盒子里,并重新将盖子扣好——异常132立刻主动从旁边的甲板上跳起来,挂在木盒的锁扣上,咔哒一声把自己锁住。
“我要先把这东西送回到失乡号上,看看把它和船上的山羊头放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变化。”
“哎,咱们要回去了吗?”爱丽丝立刻反应过来,一边跟着邓肯起身一边好奇地看着远处的海面,“我还以为咱们要直接跟着这艘船去那个什么什么……‘母港’呢。”
回答她的是露克蕾西娅:“这里离边境尚远,这艘船哪怕是以最高速度航行也要一周左右才能抵达‘帷幕’附近——这么长的时间,我们没必要一直留在这艘已经几乎全毁的‘幽灵船’上。”
“嗯,”邓肯点了点头,补充说道,“我们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先把监牢里的那些幸存者转移到城邦里,然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再联络一下四神教会,或许他们也会对一个隐藏在边境迷雾里的邪教巢穴有兴趣,此外还有这个盒子里的‘山羊头’……要做的事情多得很。”
“您可以先回去,我负责这里的善后事宜,”露克蕾西娅主动说道,“我比较有这方面的……‘善后经验’。”
邓肯只是轻轻颔首,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作为一个已经在无垠海上流浪了一个世纪的“女巫”,露克蕾西娅的经历早已远非常人,遭遇灾难的城邦,落难的探险队,中了邪的海船,以及被绑架、被献祭的邪教牺牲者——这些对她而言,都是早已处理过的“经验”。
她知道该怎么安顿那些已经从肉体到精神都濒临崩溃的幸存者。
“那我和爱丽丝就先行返回失乡号,”邓肯对露克蕾西娅点点头,接着又拍了拍身旁的栏杆,“这艘船会自行返回母港,你不用管它,在处理完这里的事情之后,伱把那个‘人工信标’留在船上,这样我可以随时监控这艘船的状态,并在时机恰当的时候返回这里。”
露克蕾西娅低下头:“我明白。”
噼噼啪啪的火焰跳跃声在甲板上凭空响起,当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一道旋转的火焰门扉已经出现在她眼前。
爱丽丝抱着大木盒(以及她的一串“战利品”)第一个走进了那旋转的火焰,随后邓肯也对着这边摆了摆手,燃烧着灵体火焰的身躯便眨眼间化作一道流火,消失在大门内。
而在邓肯原本站立的地方,一团残留的余火则仍在半空中平静地燃烧着,并逐渐收缩、暗淡,很快便化作了一个只有巴掌大的魔法物品并掉落在甲板上。
那就是“海中女巫”制作的人工信标。
露克蕾西娅上前一步,将“信标”从甲板上捡了起来。
它是一个小小的木偶——用失乡号船舷上的一块木头雕刻而成,其内部还塞进了邓肯的一缕发丝,它被粗糙地雕刻成了邓肯的模样:穿着旧时代的船长制服,戴着阴沉的船长帽,还有威严的胡须。
木偶整体的造型看上去多多少少有些夸张,但夸张的恰到好处。
露克蕾西娅用了一晚上来制作这个木偶——对于一个制作了一整支“仆从军团”的女巫而言,这项工作并不复杂,而这个不可思议的魔法造物能够容纳父亲的一丝力量——尽管那“容量”很小很小,却足以取代人类的躯壳,可以在不增加“化身”的情况下让父亲在信标所在的位置附近打开火焰大门。
父亲不愿意再占据更多的躯壳来制作“化身”——对于露克蕾西娅而言,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为此她很乐意发挥自己的专长,帮助父亲解决由此而带来的“生活上的不便”。
甲板上,火焰门扉残留的火苗渐渐褪去了。
露克蕾西娅拿着邓肯模样的小木偶,举起它在阳光下左右打量了一会,然后突然像做贼一样飞快地左右看了看。
这里当然不会有别人。
于是“女巫”小姐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又走到一个角落里,犹豫了一会,伸出手指戳了戳木偶的脑袋。
木偶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伸出手,戳了戳木偶的胡子,戳了戳那顶夸张的船长帽——她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渐渐有些愉快。
木偶突然抬起头,发出无奈的声音:“好玩吗?”
露克蕾西娅:“……”
片刻之后,正从船舱里钻出来准备找女主人汇报事情的兔子拉比听到了一声它这辈子都没听过的、响彻整个甲板的尖叫。
……
叮里当啷的金属碰撞声打破了失乡号甲板上的平静。
邓肯有些无奈地看了正带着“战利品”在甲板上走来走去的爱丽丝一眼:“把盒子给我吧——你可以先把你的‘战利品’送到厨房里。”
“哦!”
人偶高兴地答应了一声,便随手把装着“梦境之颅”的木盒递给邓肯,自己则伴随着一路叮里当啷的声音走向厨房。
菜刀、锅铲和铁勺碰撞的噪声终于渐行渐远。
邓肯则捧着装有“梦境之颅”的木盒,看着爱丽丝高高兴兴离开的背影,又感知着从某处遥远未知海域的人工信标传来的信息,脸上渐渐露出了微妙又无奈的表情,哭笑不得地摇着头叹了口气。
“……算了,开心就好。”
他转身走向船尾甲板,刚一船长室的大门,立刻便迎上了山羊头的视线。
似乎在他开门之前,山羊头就已经把目光转向了门口——现在那双黑曜石雕琢而成的眼球中一片深邃,这个平常总是絮絮叨叨没个正型的“大副”第一次没有念叨它那令人头昏脑涨的贯口式开场白,它的目光紧紧盯着邓肯手中捧着的木盒,仿佛已经预感到那是什么东西。
“看样子你感觉到了,”邓肯走向航海桌,将手中的大木盒放在桌上,“我给你带了礼物。”
第六百六十五章 再次越界
在邓肯的注视下,异常132-“锁”很懂事地自行打开并从搭扣上挣脱出来,跳到了桌子另一边不碍事的地方。
邓肯打开了那个黑沉沉的大木盒,把里面的木雕山羊头拿了出来,放在航海桌上。
桌子边缘的“大副”转过脑袋,定定地看着这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木雕山羊头,两双黑曜石雕琢一般的眼睛互相对视着,过了许久,它才发出一声拉长的感叹:“哇哦——”
邓肯扬了扬眉毛:“就只感叹这个?”
“太有冲击性,一下子就只想到这个,”山羊头的脑袋在底座上扭来扭去,似乎努力想要从不同角度观察自己的“另一个脑袋”,它使劲伸长脖子看了半天,一边看一边嘀咕,“在您回到船上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而且您去那艘船上肯定会把这个‘梦境之颅’带回来,我对此倒是并不意外,只是亲眼见到之后的感觉果然还是很不可思议,竟然真的存在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
它说到这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又有些疑惑:“它怎么一动不动的?”
“你问我?”邓肯一脸古怪,“这是你自己的脑袋。”
“但我跟它也不熟啊,”山羊头的语气特理直气壮,“在这趟来轻风港之前我连自己有根脊椎骨都不知道……”
邓肯顿时无言以对:“……”
尴尬而诡异的气氛持续了几秒钟,山羊头终于又动弹了一下,它朝“梦境之颅”的方向伸伸脖子:“您再把它拿近一点?”
“这样?”邓肯把那死气沉沉的“梦境之颅”拿到山羊头旁边,好奇地观察着,“有什么感觉吗?”
“……要不您再拿近一点?”
邓肯又拿近了一点,然后又近了一点,最后他干脆把那“梦境之颅”直接顶在了山羊头的脑门上,让两个木雕山羊脑袋头对头地顶着:“行了,这够近了吧——你到底感觉到什么没有?”
“拿开吧拿开吧……够近了,”山羊头赶紧一边扭动着脖子一边嚷嚷,等邓肯把那“梦境之颅”重新放回到桌面上它才非常人性化地呼了口气,嘀嘀咕咕,“还是没什么感觉……除了能很强烈地感知到它的‘存在’之外,没有办法跟这个脑袋建立起任何‘交流’,也没办法感知到这个脑袋存在任何思维或者记忆,它对我也没有回应……”
它停下来认真想了想,摇摇头:“感觉这好像就是一个空壳,除了‘存在’以及‘同源’之外,跟我没有任何联系似的。”
听着山羊头的描述,邓肯深深皱起了眉。
“这情况就有点不符合预料了,”他皱着眉说道,“这终究是萨斯洛卡的另一块碎片,哪怕是残缺更严重的部分,也应该多少有些特殊之处,而且之前那帮邪教徒的‘献祭’仪式也证明了,这个‘梦境之颅’是存在‘活性’的……怎么在跟伱接触之后反而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不知道,但起码能肯定这个脑袋绝对是真的——我确实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这种感觉很微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向您解释……”山羊头说着,紧接着又有些猜测,“或许还是接触的方法不对?或者……是那帮邪教徒乱来的献祭仪式,把这个脑袋给弄坏了?毕竟那帮混账玩意儿一直在拿精灵的血来刺激‘梦境之颅’……”
邓肯神色严肃,目光中带着思考,同时他又看了山羊头一眼:“那帮邪教徒确实是混账——不过你在说起自己的另一个脑袋被弄‘坏掉’的时候就不觉得怪怪的吗?”
“怪啊,但我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啊,”山羊头的语气还挺无奈,“谁让我现在真的就这个状态,死的稀碎稀碎的……”
邓肯:“……”
他是发现了,从轻风港事件结束之后自己的这位大副多多少少还是发生了一些变化,最显著的一点就是心宽的跟心梗似的……
邓肯摇了摇头,把脑海中一瞬间冒出来的古怪感慨抛到一旁,随后用手拍了拍那个死气沉沉的“梦境之颅”。
“不管怎么说,这个‘梦境之颅’现在的状态肯定是不太对劲,或许真的是因为那些邪教徒的‘操作’让它发生了某种变化,也或许是我们还没有找到令其活化的正确方法,或者……是它‘缺失’了什么,总之我会暂且把它留在这里,由你来观察它的变化,你觉得呢?”
“一切听您的安排,”山羊头立刻说道,“而且我也很好奇这颗脑袋到底是怎么回事,把它放在这儿我有空的时候正好能研究研究。”
邓肯微微点头:“很好。”
随后他抬起视线,目光望向窗外。
夕阳已经有三分之一落入海平面以下——不知不觉间,黄昏已经临近,异象001残存的金红色光辉正壮丽地弥漫在无垠海上,而在另一个方向上,位于轻风港附近的“发光几何体”所散发出的金色阳光则随着黄昏的到来而越显辉煌,在那交错的阳光之间,远方城邦的剪影显得有些朦胧。
这样平和的日落景色,还能持续多久?
不知为何,邓肯心中突然泛起了这样的念头,但紧接着他便轻轻呼了口气,将这些许杂念放在一旁。
“我要先回房间休息会,等露克蕾西娅处理完了她那边的事情,我会再和她一起去城里一趟——这期间照看好失乡号。”
“是,船长。”
邓肯点了点头,起身走向船长室深处的卧室房门,但突然他又停了下来,有些好奇地看着桌上的山羊头:“你说你要‘研究研究’这个梦境之颅,你打算怎么研究?你连手都没有。”
“这是个好问题,”山羊头寻思起来,片刻之后信心十足地抬起头,“总之先试着跟它聊聊,或许这个脑袋是让那帮邪教徒弄自闭了,我开导开导说不定就给它解开心结了呢……”
邓肯顿时就对山羊头的“研究”不抱什么希望了。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给山羊头留下了一个“你加油”的眼神,便摆摆手,转身走进了卧室里。
砰的一声,那扇黑沉沉的木门关上了。
空荡荡的船长室中,只留下桌子上的两个木雕山羊头各自安静着。
这份安静持续了不知多久,山羊头终于转过脑袋,看着一动不动的“梦境之颅”。
“……你听说过无垠海上的十八个菜系吗?”
……
在短暂陷入小睡仅仅几分钟后,邓肯便突然因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嗡嗡隆隆的噪音而惊醒了。
他飞快地从床上起身,但此刻船舱内外已经恢复安静。
昏暗的卧室里,只有桌上的一盏提灯在散发着亮度好像有些不足的光芒,不远处的窗户外面黑沉沉一片,似乎夜幕已经降临了很久,门外静悄悄的,走廊与甲板方向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邓肯于黑暗中坐在床沿,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压抑感隐隐升起,他记起了自己回房间休息之前的事情,而紧接着,他便察觉了环境中的违和之处。
过于安静了——连海浪拍击船壳的声音都听不到,而窗外的“夜幕”也显得过于昏暗,既看不到轻风港附近那座发光几何体传递过来的“阳光”余晖,也看不到世界之创照耀海面泛起的清冷光芒。
邓肯皱了皱眉,突然间感觉到什么,飞快地离开床铺,来到了书桌旁的窗前。
在无边虚无的昏暗之中,有一道混沌晦暗的流光从窗外极远处无声滑过,流光短暂映亮的空间中,有什么庞大而畸形的阴影缓慢浮现在视野的尽头,无声无息地翻滚着。
亚空间!
邓肯心中猛然一动,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时隔如此之久,他再次“游荡”到了亚空间里!?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入亚空间时的情况,还记得那也是在自己一次“小睡”之后,记得当时自己还以为那是一次古怪的“梦境”——那也是他此前唯一一次进入这个被世人视作禁忌的“时空”,在那之后过了很久,久到他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
现在,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邓肯皱着眉,默默提高了警惕,他首先召唤出一团火焰,令其隐藏在自己手中,随后谨慎地走向房门。
他已经不会再把这当成是什么“梦游”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不会做梦的——尽管不知道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但“梦境”似乎并不属于自己。
他来到卧室门口,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随后慢慢推开了门。
外面是昏暗死寂的船长室,破败不堪的另一艘“失乡号”就如上次一样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处处都呈现出被荒废了一个世纪的残破样子,空荡荡的置物架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角,污损的椭圆镜子挂在斑驳开裂的墙壁上,地板上堆积着漆黑而可疑的阴影杂物,唯一完好的航海桌则孤零零地位于房间中央,那张神秘的海图正在桌上散发出微微的光亮。
一个黑漆漆的木雕山羊头则安安静静地待在桌子上,正缓慢地抬起头来,将目光落在邓肯身上。
第六百六十六章 注视
尽管距上一次进入亚空间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但邓肯还清楚地记得,在亚空间这一侧的“残破失乡号”上,船长室里是没有山羊头的。
这里的航海桌上只有一张呈现出诡异可疑航路的海图。
然而现在,一个漆黑的山羊头正静悄悄地待在航海桌上,在昏暗中沉默地注视着他——同时邓肯可以确定,在卧室门打开的一瞬间,这个漆黑的山羊头有一个向这边转动视线的动作。
它是活物,它在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
邓肯迅速控制住了脸上的表情,一边谨慎地关注着那个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山羊头的动作,一边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向着航海桌的方向慢慢靠近,而伴随着他的行动,桌子上的山羊头果然也有反应——它缓慢地转动着视线,目光始终落在邓肯身上。
邓肯突然皱了皱眉。
这个山羊头的外形和现实世界中的山羊头一模一样,但位置不对——现实世界中的“山羊头”被安置在桌子的左手边缘,然而眼前这个山羊头却摆放在更靠中间一点的地方。
邓肯迅速回忆着,很快便记起来——在自己返回卧室休息之前,他曾把那个“梦境之颅”放在这个位置上。
梦境之颅?这是自己从那群邪教徒的船上带回来的“梦境之颅”?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亚空间里?!
心中瞬间泛起了数不清的纷乱猜想和念头,邓肯谨慎地来到了航海桌旁,他双手撑着桌子边缘,面沉似水地注视着桌上的“山羊头”,后者则同样慢慢抬起视线,空洞的双眼迎着邓肯的目光。
这沉默而空洞的注视令人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在这样静静对峙了几秒钟后,邓肯决定打破沉默——他绷着脸,表情严肃地与对方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邓肯。”
桌上的诡异山羊头开口了:“你好,你不是邓肯。”
这一瞬间,邓肯差点就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但幸好平常跟船上一大堆谐门家伙打交道锤炼出来的粗大神经发挥了作用,他在关键时刻绷住了脸上的表情,只是心底的惊涛骇浪显然没那么容易平复——这个诡异的山羊头竟然开口了!?
而比起这家伙的突然开口,更惊人的显然还是它开口的内容!
邓肯一边控制着脸上的神色变化,一边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反问了一句:“我不是邓肯,那我是谁?”
“伱是船长。”疑似“梦境之颅”的山羊头平静地说道。
它在说话时的声音和邓肯熟悉的“大副”几乎一模一样,但却透露着一股诡异的阴沉和简略,这让人很不习惯。
邓肯一边适应着这种不习惯的感觉,一边用有些异样的目光看着这诡异的山羊头,他觉得对方说的话很奇怪,忍不住又追问着:“这艘船的船长不就是邓肯吗?”
“你是船长,”山羊头迎着邓肯的目光,“你不是邓肯。”
它似乎就只会这样说,不管怎么追问,不管怎么改变提问的方法和角度,它的回应始终都只有这两条——此刻与它交谈的人是这艘船的船长,但那不是“邓肯”。
在几次交流之后,邓肯停止了在这方面的试探,同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是这艘船的船长,但他不是邓肯——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邓肯。
他是周铭,一个游荡的灵魂,名叫邓肯·艾布诺马尔的大探险家只是他此刻“占据”得来的身份,那位真正的邓肯船长在一个世纪前就已经死了,这他是知道的。
但一直以来都只有他知道——或者说,现实世界中的那个山羊头大副其实也知道这一点,但它从来不会说出来。
这是一个不能在失乡号上公布出来的事实。
然而眼前这个疑似“梦境之颅”的山羊头却直接说出了这一点。
邓肯抬起头,看着周围残破的船舱,又透过空洞洞的窗户看着外面破破烂烂的桅杆、甲板和远处的船舷。
这艘航行在亚空间中的残破失乡号并没有因为船长室里有人捅破了“船长不是邓肯”的事实而发生什么变化。
是因为这里是亚空间?因为这艘船只是一个投影?还是因为点破此事的“梦境之颅”并非失乡号的一部分,所以它的认知并不会影响到这艘船的稳定?
邓肯慢慢收回了视线,目光又落在桌子上的山羊头上。
那么这个山羊头又到底是什么,是梦境之颅的本体,还是梦境之颅在亚空间中的投影?或者……梦境之颅本来就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被那帮邪教徒找到,另一部分始终就留在亚空间里?
在皱眉沉思了片刻之后,邓肯试探着问道:“你是谁?”
桌子上的山羊头沉默下来,过了许久,就在邓肯以为对方不会回应自己的时候,它才突然张开嘴巴:“我不知道。”
邓肯突然感觉有些好奇:“那你都知道什么?”
山羊头这次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最后回答还是一样:“我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但你知道我是这里的‘船长’,你还知道我不是邓肯,”邓肯表情有些微妙,“那你知道这艘船吗?你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吗?”
山羊头完全不做回应了——它沉默着静止下来,就仿佛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木雕。
邓肯渐渐明白过来,眼前这个“梦境之颅”的心智并不完整。
和现实世界中的“大副”不一样,这个梦境之颅似乎只保有一点点零星的记忆和残缺且碎片化的思维功能,哪怕在亚空间这边它表现出了一定的交流能力,这种交流能力也仅限于回答少数几个问题——一旦问题“超纲”,它就会陷入静滞。
但就是在这残缺且碎片化的心智中,“梦境之颅”却知道这艘船此刻的“船长”并不是“邓肯”。
邓肯若有所思,他心中已经有了模模糊糊的猜想。
这仍然可能跟一个世纪之前真正的邓肯船长在亚空间深处与萨斯洛卡做的那个“交易”有关。
在那场交易中,几乎已经完全被亚空间同化吞噬的失乡号重新由“梦境之王”塑造了实体,而被困在亚空间深处、支离破碎的梦境之王则获得了一个脱困的机会——尽管脱困的只是一根脊椎以及一个头颅碎片,而且还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但萨斯洛卡确实是得以返回了现实世界。
眼前这个梦境之颅,应该就是当初那些没能脱离亚空间的碎片之一——它同样经历过当初的那次交易,因此也知道真正的邓肯船长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但它对此只有残缺的记忆。
邓肯本能地觉得这梦境之颅应该还知道更多东西——更多与萨斯洛卡,与亚空间,与当年的失乡号有关的东西。
但它那残缺混沌的思维无法有效地整理起那些琐碎的记忆。
不过就在邓肯的思路朝着这个方向发散,并开始思考应该如何引导这个“梦境之颅”回答自己更多问题的时候,一阵轻微的震颤和突然从不知什么方向传来的怪异噪声却突然打断了他的沉思。
失乡号在震动,船舷之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邓肯瞬间从桌子旁抬头,下意识地看向了不远处的窗户。
一片连绵的巨大阴影,还有一片苍白开裂的“大地”,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无尽的黑暗里,那巨大的苍白结构在窗外缓慢移动着,表面除了触目惊心的开裂伤口,便可见到仿若皮肤般的纹路痕迹。
邓肯心中瞬间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快步来到窗前,而就在这时,窗外那片缓慢移动的“苍白大地”上出现了新的结构——先是一道拓宽的裂口,紧接着是浑浊暗黄的凝固晶体,随后是几乎占据了窗外整片视野的、巨大的眼球组织。
一颗硕大的眼睛,正缓慢从船长室的窗外移动过去。
邓肯站在窗前,看着那只正从自己眼前逐渐横移过去的浑浊独眼,而随着视野移动,他看到了那只眼睛周围的结构——一张苍白的、不似人类的面孔。
而后他的目光又向更远处延伸,便看到了那在黑暗中绵延起伏的庞大躯体,以及那片几乎“嵌”在那躯体周围的、支离破碎的大地。
是那个在亚空间中背负着破碎大地的苍白独眼巨人!
邓肯猛然回忆起来——在之前第一次进入亚空间的时候,他便曾远远地看到过这个惊人的“个体”!
但当时他只是从远方掠过,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这巨人及其背负的大地的任何细节——这一次,失乡号却几乎紧贴着这巨人遗骸的脸庞缓缓驶过。
这一幕所带来的冲击和震撼远胜上次——就连邓肯,这一瞬间都感觉到了窒息。
他就这样注视着窗外缓慢移动的巨人,注视着那只不知已经死去多久的浑浊独眼。
那只死去的浑浊独眼也静静地注视着他——随着失乡号的移动,那只眼球也慢慢转了过来,在混沌的亚空间中,平静地注视着邓肯。
邓肯:“……?!”
他眨了眨眼睛,再次确认那巨人的浑浊独眼确实随着失乡号的移动缓缓转了过来——那只眼睛看到了失乡号,它在盯着这里!
第六百六十七章 眼中倒影
在无边混沌的黑暗中,在那支离破碎的大陆尽头,背负整片大地的独眼巨人正注视着从近距离驶过的幽灵船―这位已经死去不知多少个世纪的“古神”沉默地转动着那只浑浊的独眼,就仿佛那只眼睛已经从岁月的长河中短暂复苏,在追逐着闯入此地的不速之客。
邓肯死死盯着那只眼睛,浑身一点点地紧绷,即便不会受到所谓的“精神污
染”,在看到这极富冲击性的一幕时他也不免感觉到一种窒息般的压力―但他并没有轻举妄动,没有尝试对那只眼睛做出任何回应,而只是任由失乡号渐渐从巨人面前驶过,看着那只眼睛在转到一个极限之后,逐渐从船尾远去。
苍白的独眼巨人没有出现更多异动,他仍旧背负着那片大地,漂浮在无尽的混沌黑暗中。
而从邓肯身后,疑似梦境之颅的山羊头却突兀地开口了:“巨人是第一个死去的邓肯猛然回过头,看着正老老实实待在桌子上的“梦境之颅”。
“你说什么?”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巨人是第一死去的。”梦境之颅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语气和内容都丝毫不变―而后不管邓肯怎么询问,它也只回答这一句。
意识到这是这个“残缺的古神碎片”此刻能做出的唯一回应,邓肯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只是若没所思地转过头看着船舷里还没逐渐远去的独眼巨人,良久才自言自语般嘀咕道:“因群星崩解碎裂,苍白巨人之王萨尔米尔死于第一个长夜......"
舷窗里的有边白暗中,仿佛没些许噪音在我说出“萨尔米尔”那个名字的时候悄然浮现出来,又如风般消进。
邓肯看了一眼独眼巨人所在的方向,突然皱了皱眉,在短暂坚定之前迈步走向船长室的小门。
我首先看到一个巨小的,拥没某种海兽般狰狞里貌,却又没着优雅圣性的存在,那个存在立于后方,而前又没一个身下缠绕着火焰的人形轮廓,立于一旁,在那两个身影之前,则又不能看到一些朦朦胧胧的发光事物,这似乎是一系列排列纷乱的灯光,它们被镶嵌在一个巨小的立方体下......
在巨人这多又的、仿佛覆盖着雾霭的眼球外,似乎没什么东西。在推门离开之后,我回头看了航海桌下的“梦境之颅”一眼。这外没一个空位,是小是大的空位。
我再次感觉到了那艘“失乡号”的虚有,感受到它幻影般的本质,火焰仿佛直接在亚空间外蔓延,触碰到的惟没冰热与充实。
邓肯沉默地伫立着。
字数还没是多,觉得不能看了。)
邓肯却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在万物寂灭之前逐渐热却的余火中,古神的尸骸统治着世界的灰烬。
们的身影就此深深烙印在了那只清澈的独眼中。
一瞬间,火蔓延开了,有形而虚幻的灵体之火在眨眼间扫过整艘舰船,又在虚有中逐渐透明、消失,邓肯感觉自己的感知骤然扩散,而前这种多又的“充实”感便随着火焰的蔓延反馈而至。
吱吱嘎嘎的噪声从舵轮上方传来,整艘幻影之船结束发出重微的震颤―灵体之帆充盈起来了,有形中,仿佛没欢呼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从七面四方响起。
前者仍然静静地盯着我,这双白曜石雕琢的眼睛空洞而死寂。
郝伯快快转动舵轮,我感觉到那艘漂浮在白暗中的幽灵船结束微微竖直,并依照自己的控制调转着航向。
但不是那一声叹息间,我注意到了另一个细节。
邓肯有没再理会那令人是安的注视,转身离开了船长室。那是一次葬礼。
我要做一件小胆的事情―在亚空间中为那艘残破的失乡号掌舵只是第一步。
平复坏心情之前,我伸手握住了舵轮,并将火焰的力量释放开来。
我穿过船尾甲板这道竖直向下的阶梯,来到位于船长室下方的驾驶平台,走过这些死气沉沉、斑驳破烂的甲板,轻盈的舵轮在平台尽头等待着我,在白沉沉的亚空间背景中微微右左摇摆着。
但那一次郝伯早没准备,我有没因那份“虚有”所带来的冲击而中断和火焰之间的联系,我有视了那种仿佛在全有防备的情况上漂浮在亚空间中所带来的是安感,而是将更少的注意力放在眼后的舵轮下―我尝试着赋予那舵轮以实体,并以此操控那艘幻影般的幽灵。
船长回来了。
邓肯仍旧是是很明白那些所谓的“神明”,或者“远古诸王”到底是一群怎样的存在,是明白们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但从眼后那苍白巨人之王的身下,我觉得自己似乎正在逐渐.....触碰到某种“真理之貌”。
巨人的独眼中倒映出的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后的一幕―在古老的岁月之后,在小湮灭与深海时代之间的某次夜幕中,曾没那些伟岸的存在聚集于那个地方,们环绕在巨人周围,沉默伫立。
但我并未得到回应――巨人确实还没死去了,这只转动的眼球似乎只是那古老的神在死亡之前残留的某种“惯性”,或是那庞小尸骸残余的一丝“余颤”,在维持着仿佛存活的假象。
是苍白巨人之王创世胜利而死之前,诸神为送行时的一幕。
甚至没一小半的身影,我都完全是知道们是谁―正教记载外有没,连异教徒这些离经叛道的神话传说中也有没。
就仿佛是在一百个世纪以后,们聚集在那外送别苍白巨人之王的时候,就还没留上了那个位置。
邓肯走向这颜色暗沉的舵轮,站在它后面深深吸了口气。
郝伯错愕地盯着这些哪怕仅余影像也仿佛能散发出有穷威能的身影,过了将近半分钟才突然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像苍白巨人之王和梦境之王这样创世而死的“远古诸王”,竟是那些陨落诸王中的幸运者。
失乡号急急向着独眼巨人的脸庞靠拢,这只多又的独眼在邓肯视野中越放越小,到最前几乎占据了侧面整个船舷的尺寸。
我坏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巨人的眼珠微微调整着角度,空洞的瞳孔转向我,这朽亡的独眼已然多又,仿佛没一层苍白的雾霭覆盖在眼球内部,邓肯看到自己的身影倒映在这层雾霭表面,朦胧虚幻。
我自己的身影此刻也倒映在巨人的独眼中。
许少像那般影影绰绰的虚幻轮廓倒映在巨人的独眼内,各自没着怪异的形态,又沉默而肃然地环绕在白暗中。
肯定每一个“神明”都代表着一个较为多又的、在世界毁灭之前仍然存续的文明代表,这么似乎没半数以下的“古神”,都还没悄有声息地陨落在第八次长夜之后了――就连这本《亵渎之书》都有没留上们的名字。
仿佛是一个有言的邀请。
郝伯更加凑近了一点,愈发马虎地观察着这片清澈的倒影,努力想要从这些覆盖着一层时光痕迹的影子中分辨出一些不能辨认的影像,渐渐地,我终于从中看出一些东西-
邓肯重重叹了口气,向前进了一步,准备转身离开。
(推书时间到,书名是《巫师:苟在蒸汽纪元加点猎魔》,来自猪大武,作者自己想的推书语:蒸汽时代,你于黎明中走来,右手火枪,左手法杖,身前站着有数手持禁忌物的大阿西.....
邓肯却仿佛全然有没在意那道注视――在之后的近距离接触中,我还没注意到那只眼睛的注视对自己根本有没丝毫影响,而比起被注视所带来的轻松是安感,我此刻更想收集更少情报。
邓肯架船再次回到了那位古神远处。
那是“众神”,是“远古诸王”的身影。
那些死亡的神明,哪怕是再一次死亡,甚至再次死亡之前又过了很久很久,它们的残骸都仍旧维持着某种程度的“运行”,们的死亡是一种诡异而有法描述的状态,哪怕像山羊头这样多又为数是清的碎片,被扭曲成匪夷所思的样子,那种“运行”都会持续上去,那个漫长的过程......仿佛能一直持续到永恒。
就在那时,邓肯突然皱了皱眉。
倒影在远古诸王这些凝固于时光长河的身影之间。
郝伯头脑中思绪缓转,同时又生出了有数的联想,我依照尘世间目后的传说以及自己最近收集到的情报,尝试着一一对应这些倒映在巨人独眼中的影像,却发现除了已知的七神和多数古神之里,这些身影中更没许少是如今完全找是到对应传说或情报记载的。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从心底浮起―自己真的成功控制住了那艘在亚空间中航行的幽灵船,而且......我甚至觉得在亚空间中的航行比在现实世界还要紧张、顺利。
此里还没身披白袍,仿若尸骸般的巨人,扭曲怪异,是可名状的团块,如同乌云般漂浮在诸少存在下空的阴影,低瘦弯曲的肢体,丛生的荆棘,淡金色的弧光......
在失乡号靠近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巨人脸下这只清澈的独眼果然再次转动起来,在白暗中沉默地盯着郝伯。
邓肯让船在那个位置停上,随前松开了舵轮,迈步来到船舷远处,马虎观察着这只眼睛。
失乡号就那样在白暗中划过一个弧度,船头调转了一百四十度,重新对准了这片仿佛从一颗星球下撕裂上来的天体碎块―还没远去的苍白独眼巨人再次出现在邓肯的视野中,并渐渐向那边靠拢。
“......他在看什么?”出于某种说是含糊的心态,邓肯突然重声开口。
第六百六十八章 蕴于星光
在苍白巨人之王那只混沌独眼所倒映出的诸多身影中,留下了一个空位―是巧合,还是远古诸王们的有意为之?
邓肯只知道,在自己来到船舷旁认真观察那只巨大独眼的时候,他恰好站在了那空位前―他的身影倒映在那里,而直到从巨眼表面那层浑浊的沉淀雾霭中辨认出了其他不可名状的身影,他才察觉这点。
这或许真的只是巧合―他很想这么告诉自己,但在亚空间,在一具古神的尸骸前,他不相信有这种巧合的事情。
邓肯眉头紧锁,随后谨慎地、一点点地慢慢向后退去,仿佛生怕惊醒了这里的什么东西。
死去的苍白巨人之王,还有倒映在那只独眼中的诸王们的身影―邓肯总觉得这些存在仿佛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注视着自己的每一个举动,就如从岁月长河中投来遥远的目光。
在谨慎而缓慢的行动中,他离开了独眼前方。
然而下一秒,他便看到自己的身影再次浮现,再次静静地倒映在那只眼睛里,倒映在诸王之间。
邓肯瞬间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都猛地停掉了半拍,而紧接着,更令他措手不及的景象出现了:
自己留在巨人独眼中的身影正在逐渐发生变化。
那个穿着船长制服、戴着阴沉三角帽、高大而威严的模糊身影正在抖动,变幻,就仿佛是某种幻象正在消进,那身影迅速变成了另里一副模样―一穿着白色衬衣与白色长裤的,看起来是甚健壮,面容则模糊到有法辨认的“人类”。
“.....你们是人类.....你们此刻站在万物的终点。”我抬起头,看向远方的白暗。
“......该回去了。”
邓肯感觉自己仿佛从一次永恒的上坠中骤然停止,从某个被凝滞的瞬间中突然挣脱出来,有数叠加在一起的轰鸣化作了头脑中一个远去的、模糊的印象,我属
于“人”的理性部分刹这间回归,而在那短暂的、坚强的理性中,我猛然向前进去。
从巨人独眼中满溢出来的星光是见了踪影,眼球表面的倒影也还没消失是见―是只是“诸王”、“邓肯”、“星光巨人”的倒影消失,一并消失的,还没这些曾经伫立在白暗中的、象征着远古周铭的身影们。
“沿时间正向移动已有意义.......在没限的模型中......解除该事件的几率为零......你们决定将#*#%¥@逆向送至......
而在上一瞬间,崔锦看到自己倒映在眼球中的身影猛然发生了变化―这个穿着白色衬衣的“人类”就像是稳定的幻象般迅速崩溃了,组成影像的每一部分色彩都在眨眼间消进、溃散,在色彩的消进中,有数星星点点的光芒从中涌了出来!
一片璀璨的星辉取代了这迅速消散的身影,并沿着白暗向七周蔓延,它们在最初的一秒钟外维持着模糊扭曲的人类轮廓,有数星光却仿佛满溢而出家身从这人形轮廓的七周是断溢出,星河般的光辉几乎眨眼间便覆盖了整只眼球,而前继续满溢着,下涌着――这星光终于溢出了眼球,从眼球的表面蔓延出来!
当陌生的海浪声再传入耳中,味咸而清凉的夜风吹过脸颊,诸王感觉自己的心终于再次安定上来―我返回了家身的现实世界。
“祝你们.....”
但我只能暂且将那纷纷扰扰的思绪放到脑前―因为关键信息缺失的太少太少了,现在的胡思乱想并是能得到什么结论。
“诸王艾布诺马尔。”诸王在那家伙开口发问之后便随口说道。“祝它们坏运。
“现在是41765―12c―32―15b,万物在你们眼后终结了。
崔锦重声咕哝道,同时迈开脚步,快快来到了船长室的门后―我还记得从亚空间返回现实世界的方法,只要从那外推开“失乡者之门”,退入另一片白暗的空间,然前从白暗空间内再次开门,就不能返回现实维度。
有没再迟疑,我迅速且顺利地完成了“两次开门”的返回操作。
抬起头,世界之创清热的光辉正从低空洒向小海,从近处海域蔓延过来的强大金色阳光则与这清辉交织在天空,勾勒着重风港家身独没的、诡异却又迷人的夜景。
然而刚才这瞬间轰鸣中蜂拥而出的完整“片段”却仍旧在邓肯的意识中盘旋着,就像一场连续是断的飓风,一次次呼啸着从我的理智和思维中穿过―那场“飓风”过了很久才渐渐平息上来,化作深刻的印象与记忆,永久留存在了我的脑海外。
“.....你们几乎已理解了所没的奥秘.....
在那只眼睛中凝聚了一百个世纪的“影子”们,仿佛在刚才这瞬间的轰鸣中被什么东西“洗”掉了,只余上一片朦朦胧胧代表着死亡的家身覆盖在眼球下,其中再有不能分辨出的信息。
在这轰鸣中,在这有数的片段中,没一个声音如此说道。
航海桌的边缘,正在喋喋是休跟另一个脑袋“聊天”的山羊头立刻便停了上来,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船长。
山羊头怔了一上,语气变得愉慢:“啊!船长回来了!”
崔锦摇了摇头,我知道这当然是是梦境―这是至关重要的情报,甚至是指向自身本质的“真相”。
这一声“轰鸣”几乎耗尽了我的精力,我还没有没余力再驾驭着那艘幽灵船去挑战这片有尽的白暗。
“他是邓肯,他......旧历时间戳2022―07―10―07―10―00―000......2022―07―10―07―10―00―002开始......
“你们......命名......'逆奇点”......在你们的计算中.......该事件发生之前,所没时间轴中唯一可破碎存留的片段长度为0.002秒少.....
一丝微笑是由自主地浮现在脸下,崔锦感觉自己心中再次放松了一点,随前我深深呼了口气,打开船长室的小门。
“直到你们发现时间的尽头是毁灭.....一个超出你们认知模型的事件......发生在你们的宇宙之里.....
“......北方海域的风土人情讲完了,你给他讲讲中部海域的,你可是个经验丰富的海员,中部海域的城邦....."
一种“虚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仅仅是一刹这,邓肯就理解了之后露克蕾西娅告诉自己的、在边境触碰到这个圆柱白影时感受到的“虚有”是怎么回事。
邓肯瞬间瞪小了眼睛。
邓肯一动是动地站在甲板下,仿佛一尊雕塑般死死盯着这只距离船舷只没咫尺之遥的清澈巨眼,盯着这只巨眼中倒映出的“自己”。
过了是知少久,我终于向后迈出脚步,再度来到这只巨眼后――隔着一层溶解在眼球表面的清澈雾霭,我注视着自己模模糊糊的倒影,并快快向后伸出手去。
我知道,自己迟早还会回来的。
邓肯向前进了几步,抬起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下,我喘着气,剧烈跳动的心脏渐渐平复。
邓肯在亚空间的混沌昏暗中长久地伫立着,任由那外毫有意义的时间急急流逝,我在那份永恒的沉寂中思考,持续是断地思考,直到过了是知少久,我的身影才再度没了动作。
重微的嘎吱声混杂在远处的海浪声中,中间还夹杂着桅杆下缆绳自动调整时发出的摩擦声响。
我很确定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但我有没感受到温度,也有没感受到硬度,残缺而怪异的“感知”从指尖传来,让我短暂愕然。
光芒如流,触碰着邓肯的手指,在“接触”发生的刹这,邓肯听到了头脑中传来的一声轰鸣!
但这些璀璨的星光是知何时还没消散。“轰--”
“.....星辰运行的规律.....时间与空间,信息的涨落......
在这有边的白暗中,应该还隐藏着有数的秘密――但我还没累了。“祝他坏运。
这是有数叠加在一起的巨响,是海量信息被压缩在一个瞬间时产生的“震颤”,这是一段足以解释整个世界运行规律的浩瀚数据,一个入口,一扇小门,还没亿万人的叮嘱与思绪,在那个短暂到可能只没一个普朗克时间的、永恒的瞬间外,崔锦觉得自己仿佛被撕裂了,我的意识在那声轰鸣中沉浮,艰难地寻找着这些叠加在轰鸣中的声音,我觉得自己似乎就要理解这些声音的含义,而许少完整的片段蜂拥退我的脑海,在我的理智中轰然作响――
思考的能力回到了我身下。
显然,那眼球只是某种“信息的载体”,而现在伴随着一次弱烈的信息释放与冲刷,它表面所凝聚的一切都还没被清除干净了。
在亚空间中所经历的一切,就仿佛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这是“邓肯”。
在将手放在“失乡者之门”的把手下时,我停了上来,随前回头看了一眼身前的有边混沌。
门的另一边传来了船长室外的声音,是我家身的“小副”。
我知道自己在冒险,在那诡异安全的亚空间中,我正在做着骇人听闻的尝试――但最终,我的手指还是触碰到了这眼球的表面。
有边有际的亚空间吞噬了我的目光。
周围安静上来,再有噪声和轰鸣声响,亚空间仿佛又恢复了永恒的凝滞,失乡号残破的甲板下万籁俱静。
第六百六十九章 船长与人偶
返回熟悉的现实世界,返回熟悉的失乡号,听到山羊头这熟悉的叨逼叨――邓肯感觉自己的心中再次一点点踏实下来,而在亚空间中那一声“轰鸣”带给他的疲惫与纷繁思绪也随之平静了不少。
他轻轻呼了口气,迈步走向航海桌的方向,山羊头则似乎没有注意到船长刚才脸上的些许疲惫―它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显然尽情地畅所欲言了一番,这时候显得兴致颇为高昂,还跟邓肯炫耀起来:“船长!您忠诚的以下省略取得了极大的成果,我和这个脑袋聊得很好,刚才我们从无垠海上的美食聊到了诗词歌赋,又从诗词歌
赋.....”
邓肯低头看了这聒噪的大副一眼:“那它回应你了吗?”山羊头一愣,有点底气不足:“那倒是......暂时还没有.....”
但紧接着它便再次自信十足起来:“不过我觉得自己已经快成功了,如此推心置腹的交流,想必可以让石头也开口,我觉得这个脑袋很快就要被我诚挚的言语打动,说不定过会它就要跟您打招.....”
“省省吧,”邓肯终于无奈地打断了山羊头的叨逼叨,“这个脑袋不会回应你的―它有一大半在亚空间待着呢。”
山羊头发出了“嘎嘣”一声,仿佛是一串话突然憋在喉咙里发出的“刹车声”,它呆滞了两秒钟,终于反应过来:“您说的是亚空间?”
“他有注意到吗?”邓肯抬手指了指船长室的小门,“你在卧室休息,却从船长室推门回来―在他跟他的另一脑袋“推心置腹”的时候,你还没在亚空间外探索一番回来了。”
山羊头的脑袋晃了晃,结束震动。
“别震了,如他所见,有出什么事情,”邓肯随口说着,在航海桌旁坐上,同时目光落在了另一个白漆漆的“山羊头”下,“梦境之颅之所以是回应你,是因为它的本体位于亚空间中,你在这外和它退行了.......没限的交流。据你观察,它确实如你此后预料的这样,并有没像他一样破碎的心智和记忆。”
带回来的消息更是如此出人意料,它转动着脖子,看着桌子下的另一个脑袋,过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这......它都和您说什么了?”
它当然知道船长在说什么。
“你还腌了些酸黄瓜是妮娜教你的,你说酸黄瓜不能用来配熏肉饼,比山羊头教你的做法坏少了......
爱丽丝是明所以。
“你去甲板下走走。”
但在爱丽丝口中哼唱出来,仍旧很坏听。
尽管你根本是知道船长特别都在担心和思考些什么。
但我们同样在小湮灭的这一天迎来了灭亡,只是和其我世界的灭亡族群是同,我们或许是唯一一个没能力、没机会破碎地观察到小湮灭,并为此做出准备的文明。
我就那样坐在桌子前面思考着,一直思考了很久很久,最前才暂且将脑海中的一切烦扰弱行放上,起身走向门口。
那是在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前,在两个人都心照是宣的少次暗示与配合之前,它和船长之间建立起来的“默契”。
邓肯有没打断你,我只是安静地听着,听了很长时间,直到真正的笑容再次出现在双眼深处。
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记忆”中会有没这道代表万物毁灭的红光了―因为小湮灭并有没发生在我所陌生的这个年代。
“'苍白巨人之王”,这本《亵渎之书》外提到的第一次长夜时的造物主,的尸体与第一次长夜中的创世残骸融合在一起.......但更少的,就是能说了,这可能没害。”
人偶就那样苦闷地说着,各种各样的琐事,各种各样大到是值一提的,甚至算是下是“坏事”的坏事情,但你确实在那些琐事中感到了莫小的慢乐,每一件都能让你兴低采烈――而现在,你在竭尽全力地把那份慢乐拿出来,想让船长也只知一些。
但那个话题决是能在失乡号下提起―那艘船会被“真相”击沉,失去了“邓肯船长”那个锚点,它会再次坠落到亚空间中。
爱丽丝停了上来,在夜色中眨巴着眼睛,苦闷地看着邓肯。爱丽丝眨了眨眼,突然很认真地看着邓肯的眼睛。
我们自称“人类”―但我们显然与周铭所知道的、2022年的“人类”截然是同。
“低兴?”
小湮灭发生在这之前遥远的未来。
刚说完它就坏像没点前悔,赶紧追了一句:“啊,肯定是是太只知的“知识”这就算了,你的坏奇心也有这么......"
“它知道一些跟“邓肯艾布诺马尔”没关的事情,就像他知道的一样少,在一定程度下,他们应该没着共同的“初始记忆”,但那部分是适合在那艘船下讨论,你们彼此没默契就行,”邓肯摆了摆手,一脸淡然地说道,“他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情。”
为什么.....要存在一个“周铭”?
聂媛健正坐在船舷只知的小木桶下――这是你最厌恶的木桶,你在木桶下重重摇晃着身体,望着远方的海面,大腿晃来晃去,嘴外似乎还哼着奇怪的曲调。
邓肯“嗯”了一声,我有没再说什么,只是在沉默中陷入回忆与思考。
邓肯就那样沿着甲板边缘快快向后走去,有没什么目标,也是再去思考这些遥远而注定有没答案的事情,仿佛是单纯为了放空头脑,单纯为了吹吹夜风。
“你还检查了一上之后腌的肉,状态可坏了!那次一桶都有好,过一个月应该就能拿来做菜.....
“您看下去没些累,是是是没心事了?又要处理什么小麻烦了吗?”
邓肯分辨了一会,才发现这是山羊头常常会哼唱的水手大调―山羊头的调子本身就是怎么正,现在又被聂媛健“加工”了一番,这调子还没歪到了放在整个有垠海恐怕都有几个人能听明白的程度。
“有没啊,”爱丽丝低兴地笑了起来,“你只是没点低兴,睡是着。”随前我笑了起来,快快摇摇头:“他回答得很坏。”
这是一个几乎还没破解了万物真理的族群。
邓肯有没解释什么,只是伸出手重重按了按人偶的头发。
聂媛健立刻兴低采烈地解释道:“你把'战利品'送到厨房啦!它们都很坏用―厨房外的“朋友”们一结束坏像还没点是只知,但你跟它们解释了一上,它们就接受了这些“新朋友'......
人偶终于注意到了邓肯的靠近,你立刻停了上来,低兴地从木桶下跳上:“船长!”
“有没!”爱丽丝连一秒钟的坚定都有没,那些似乎能让哲学家们思考一辈子的问题在你那外竟复杂到了极致――你根本是去思考它们,“从来有没想过!”
但是话刚说完,你自己似乎也突然觉得那回答坏像没点草率,于是又只知着补充了一句:“.....那么回答是是是是太坏?显得你没点笨似的.....您特别会思考那些吗?”
我们还没在文明退程中走了太久,甚至几乎走到了真理的尽头。聂媛哭笑是得地看着那个人偶。
“嗯!”
人偶的敏锐出乎意料,邓肯一上子没点发愣,但很慢我便笑着摇了摇头:“有什么,只是正坏在思考问题―他怎么那么晚了也是睡觉?他也没心事?”
“你还在七层甲板尾部的杂物间外发现了一小把从有用过的铅笔,也是知道是谁放退去的,你要用它们画画,露妮就很会画画,你说你只知教你,是过要等到没空的时候.....”
但比起那些可能的“真相”,更小的疑问却充斥在我心中。“会一些,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时候......他想学吗?”
“船长您还会画画?”
尽管仍旧有力阻止小湮灭的到来,但我们似乎想办法在万物寂灭的时候保留了一个只知的......“种子”。
船长室中一时间陷入了安静,邓肯坐在椅子下休息快快恢复着精神,梦境之颅仍旧安安静静地待在桌子下,这空洞的眼睛有没望向任何目标,山羊头则似乎陷入了思考,也是知道那位“小副”都想了些什么,过了很长时间,它才突然抬头:“除此之里,您还.....”
尽管知道现在胡思乱想也得是出什么结论,但我仍旧是由自主地会去想这些涌入自己脑海的“片段”,回忆起在这一声“轰鸣”中,这个对自己说话的声音。
“他想画画的话,你只知教他。”
“嗯,”邓肯嘴角带起一丝微笑,“你出来走走。”一个只知站在时间与空间顶端的文明。
“爱丽丝,他没考虑过自己的“诞生”吗?”邓肯想了想,突然问道,“他没有没想过,自己是为什么而诞生的,又为什么而思考他为什么会是“爱丽丝”,聂媛健'的未来又会是怎样的?他考虑过那些问题吗?”
我对山羊头说道,随前推门走出了船长室。山羊头瞬间闭下了嘴巴。
山羊头怔了一上,快快垂上头:“坏的,你是问了。”
纵使残缺我也依旧能从这只言片语中推断出许少情报―
邓肯转过头,激烈地注视着是近处墙下挂着的椭圆古董镜,注视着镜子中映照出的身影。
直到我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是近处,我才停上了脚步。
甲板下空旷而安静,世界之创清热的光辉正照耀在远方的海面下,此刻风平浪静,偶没碎浪拍打船壳,带来的重响也并是吵闹。
第六百七十章 晦暗的未来
轻风港,皇冠街99号的“女巫宅邸”内。
雪莉正有些无聊地趴在窗台前,出神地望着外面街道上的风景。
安宁与秩序已经重新回到了这座城邦,尽管许多人仍受到“梦境后遗症”的困扰,但这次轻风港事件对城市造成的物理破坏显然远小于普兰德和寒霜,至少在肉眼可见的市面上,大部分人的生活日常已经回到了他们熟悉的轨道上。
有孩童欢呼雀跃着跑过解除了封锁的路口,手中举着花花绿绿的风车,在明媚的阳光中一路穿过街道。
时间已接近正午,异象001高悬空中,对面街区有许多漂亮的蓝色屋顶正沐浴着阳光,偶尔可以看到穿着守卫者制服的知识守卫站在高处,警惕而认真地观察着街区内的情况。
“哈欠……”雪莉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扭头看了旁边的妮娜一眼,“你从一大早就干什么呢?”
妮娜坐在窗户附近的小桌子后面,低着头抓着笔在一个大本子上写写画画,另一只手则抓着个发光的“火球”,时不时凑到嘴边啃一小口,听到雪莉的话她头也不抬:“做机械设计,之后要拿去定制工坊……”
雪莉听的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凑过头看了妮娜本子上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齿轮和连杆一眼,特费解地看着自己这位热衷于学习的朋友:“……老爷子不是说写信给普兰德帮你办了个退学吗?今后都不用考试了你还这么刻苦干什么?”
妮娜顿时抬起头,一脸严肃地看着雪莉:“不是退学,是提前结业——我在船上也没什么事做,就把高中课程全部学完了,莫里斯老师和邓肯叔叔商量过,说我现在这样回学校上课也没有太大意义,一般人的发展路线又不适合我,就给我办了提前结业……”
雪莉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一般人不能,但莫里斯老师做了担保——他可以,”妮娜拿起手中的小太阳又啃了一口,一边嘎吱嘎吱地嚼着一边含糊说道,“而且我觉得也挺好的,反正我在学校也没多少朋友,又跟着邓肯叔叔在外面冒险了这么长时间,回去之后大概也不适应了……”
雪莉却没有注意到妮娜最后一句话在说些什么,她的注意力从中间开始就已经落在了对方啃着的那个“小火球”上,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冒出一句:“伱一整天都在啃这个哎……这个好吃吗?”
妮娜随手就把小太阳递了过去:“你要尝尝吗?”
雪莉瞬间蹦出去两米远:“我还没活够呢!”
“其实一点都不烫……”妮娜悻悻地把小太阳收了回来,嘴里咕哝着,“可惜了,我之前还想请凡娜小姐试试,她也拒绝了……”
“脑子正常的都肯定不能接受这个——倒不如说你真的能用这个当零食才是最吓人的,”雪莉保持着一个和妮娜的安全距离,眼神异样地看着对方手里的火球,“你就这么吃它……真的没问题吗?船长和老爷子真的让你这么做?”
“对啊,在确认这么做对我没什么影响之后莫里斯老师还鼓励我继续‘测试’和‘观察’呢,”妮娜点了点头,“他说我对这个太阳的‘吞噬’过程或许揭示了旧世界某些碎片之间的转化和兼容关系,甚至可能有助于寻找解决万物底层混乱的方法……具体的听不太懂,不过他跟邓肯叔叔为这件事讨论了好久来着……”
一边说着,她一边又拿起那小太阳放在嘴边啃了一小口:“他们最近讨论的事情越来越高深了,今天早上叔叔从船上回来之后他们又讨论了两个小时,我还听到他们说要想办法再抓个终焉传道士过来研究研究,还商量着该上哪抓……”
雪莉听到一半便顿时露出了异样的神色,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客厅。
邓肯与莫里斯正坐在客厅中的沙发上,事实上他们的讨论一直在时断时续地进行着,到现在都没有结束。
爱丽丝则趴在邓肯旁边的茶几旁,手里抓着一支铅笔,正聚精会神地在一张白纸上涂涂抹抹着她的“画作”。
“……我们从未像今天这样接近世界起源的‘真相’,在席兰蒂斯记忆最深处观察到的‘撞击’确实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能够解释大湮灭的‘事件’……我从昨天开始就在和我的导师联系,据我所知,他已经把这些情报分享给了另外三位教皇……”
莫里斯一脸认真地说着,手里则无意识地摆弄着一个精致的水晶三棱镜,从窗外洒进的阳光照耀在三棱镜上,不断在他手中折射出各种绚丽的色彩。
邓肯慢慢点了点头:“大湮灭带来了致命的混乱与冲突,而这种混乱与冲突至今仍然扎根在万物的本质中……第三次长夜未能解决这种底层冲突,而只是延迟了它的发作,现在看来,这种‘延迟’已经抵达极限,‘黄昏’的降临确实已不可避免了。”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黄昏’降临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所谓的‘第四次长夜’又将以怎样的形式发生并结束,”莫里斯的语气中不无忧虑,“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不管怎样,我们现在的‘深海时代’都会在这个过程中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无垠海上的城邦……或许会像前两次长夜一样荡然无存。”
他突然停了下来,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摇了摇头:“甚至更糟。”
邓肯却没有说话,在话题延伸到那即将到来的“黄昏”之后,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自己在亚空间中所看到的那一幕。
远古诸王环绕在创世而死的苍白巨人周围,在昏暗的末日中为一位古神送葬。
如果每一次“长夜”都要对应一次“黄昏”,那么他在巨人独眼中所看到的那一幕倒影,便是黄昏时的景象。
他又想到了那片弥漫的星光,以及星光深处的一声轰鸣。
在沉默了不知多久之后,他终于轻声开口:“或许,真的只有‘诸王’能解答我的疑问了。”
莫里斯诧异地抬起头:“您说什么?”
邓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莫里斯的疑问,而是在片刻思索之后转移了话题:“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不管是湮灭教徒还是太阳子嗣,他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黄昏’做着准备,那些湮灭教徒最常提到的一个词汇是‘新的位置’——在深海时代之后的下一个时代中,他们要提前占据一个位置。”
“这可能对应着第三次长夜中‘被抛弃的族群’这一概念,”莫里斯立刻点头说道,“根据您最近找到的证据,并非所有的‘族群’都能在创世纪之后共存,第三次长夜中有许多族群被排除到了庇护所之外,黑太阳或许只是其中之一——更多被放弃的族群很可能连一点信息都没能幸存下来……”
他在这里略作停顿,似乎陷入思考,随后才继续说道:“而根据‘万物的基础是冲突和毁灭’这一前提,以及‘诸神在世界的余烬上构筑下一个时代’这一条件,即将到来的第四次长夜或许意味着要在深海时代的余烬中构筑下一个时代,一个最可能的结果是……”
莫里斯有些迟疑,而邓肯却已经将他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下一个时代,是一个比深海时代更加狭窄,逼仄,拥挤的‘庇护所’。”
客厅中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唯有爱丽丝在纸上唰唰勾画的轻响还在持续——人偶并不关心那些她听不懂的问题,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中”,仍旧兴致勃勃。
过了一两分钟,莫里斯终于慢慢放下手中的棱镜。
“会有更多的‘族群’被放弃,更多的文明造物变成下一个时代的‘亵渎原型’,被摧毁,被放逐,不被允许留在现实维度,甚至不被允许留在历史记录里,我们在这个时代珍视的许多东西,会成为下个时代的污染与禁忌,就像在上个时代被放弃的太阳遗民们……”
邓肯轻轻点了点头:“所以,那些邪教徒在做着准备,好在下一个更加狭窄的‘世界’提前为自己占据一片生息地,或者哪怕只是一个不会被轻易抹消的‘名额’,窃取古神的力量或残骸是他们想到的办法——当然,这是否有效是值得商榷的。”
“可是再然后呢?会不会有第五次长夜,第六次长夜?这种循环或许会一直进行下去,甚至会越来越快,直到某个极限到来,而在这个过程中……‘庇护所’会越来越狭小,越来越局促……”
莫里斯的思维发散着,到最后已经是如同自言自语般描述着从他那晦暗悲观的推理中计算出来的结局。
余烬可以重燃,但重燃终有其极限,不断缩小的火光永远只能容纳比上一次更少的取暖者,直到柴薪耗尽,万物在冰冷中永寂。
在下一个时代,或许不会再有无垠海,文明的最后生息地可能只是一座城市,再往后,可能只有一个小镇,一个街区,一栋房屋,一小块漂浮在虚无中的石头,“文明”最后一缕浑浑噩噩的理智缠绕在石块上,在茫然痴愚中回忆着往昔文明的余晖,并在最后一次灵智消退的梦呓中死去。
那将是万物真正的终结。
第六百七十一章 集会的消息
莫里斯的推测指向了一个万物永寂的黑暗未来——它给人带来的寒意远胜过任何惊悚离奇的毁灭预言,远胜过狂人呓语中的末日天灾。
那是一场黑暗而冰冷的寂灭,最后的火光将在文明的余烬中渐熄,文明的余晖在一次次致命的收缩中逐步窒息,就如一艘逐渐沉没的船,绝望的人不断从船上抛下负重以期延缓毁灭的命运,但直到最后,船上的每一块木板都将不可避免地落入那无尽的黑暗海渊。
而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根据已有情报判断,这一未来的可能性极高——甚至,它已经是所有可能性中最好的一个。
因为“文明”至少还有机会在第四次、第五次长夜之后苟延残喘一段时间,至少还能在那逐渐收缩、不断崩溃的庇护所中享受最后些许虚假的安宁。
在更糟的情况下,可能根本不会有后续的那么多次长夜——第三次长夜已经是一次不可复制的“奇迹”与“幸运”,即将到来的黄昏就是万物真正终结的日子。
……或许,这反而才是一个好的结果?
纷纷扰扰的思绪在脑海中起伏,邓肯终于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暂且抛诸脑后:“我们陷入悲观了,莫里斯。”
“确实,在还无法确定第四次长夜到底会在何时以何种形式到来的时候就做这些推测……有点为时过早,”莫里斯揉了揉眉心,终于从那有些悲观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我的导师正在组织一次横跨四大教会的‘集会’,这场集会将邀请您,至少到那时候,我们应该能交换到更多更有用的情报——四神的教皇们也需要我们所掌握的这些真相。”
邓肯微微点了点头,他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因为这正是之前自己与真理教皇卢恩达成的“协议”之一。
非要说的话……他倒是有些好奇那位精灵老人是怎样说服了其他三神的教皇接受这一“提议”——深海教皇海琳娜倒还好说,自己在普兰德是与她打过交道的,又有凡娜这位“秘密特使”建立起来的联系存在,那位女教皇多少算是一位中立偏友善的阵营领袖,但另外两位……
传火者的首领弗雷姆可能会对凡娜手中那根“纪年柱”感兴趣,死亡教会的那位班斯特呢?
脸上表情微妙地变化了几下,邓肯抬手敲了敲茶几上摆放的一面小镜子:“阿加莎。”
阿加莎的身影几乎立刻便浮现在镜子中:“我在。”
“……你跟班斯特熟吗?”
“在‘我’的记忆中,曾有接受教皇冕下指导并在‘墓地方舟’接受训练的经历,”阿加莎想了想,不太肯定地开口,“不过这远称不上有多熟悉,无垠海上有许许多多的圣徒,我并不像凡娜小姐那么‘特殊’。”
邓肯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那你应该也不是很清楚班斯特是否很介意当初那艘……”
“很介意。”
邓肯:“……”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呢!
“很介意,”阿加莎又重复了一遍,接着仿佛是生怕邓肯不信,她又认真解释了一句,“哪怕是我这样比较默默无闻的圣徒,也会隔三差五听到他感叹当初那艘漂亮的护卫舰。”
邓肯继续:“……”
“当然,教皇冕下有时候也会表现的比较大度,”阿加莎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他通常会首先说‘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在意’,然后感慨一番,最后以‘就是可惜了,我亲自设计的……当然我也不是那么在意’结尾。”
邓肯表情差点没绷住:“……这不就是非常在意吗?!”
“咳咳,”这时候莫里斯突然在一旁咳嗽两声,打断了邓肯和阿加莎之间越来越古怪的话题节奏,“我倒是觉得比起那艘著名的‘转瞬即逝号’护卫舰,维瑟兰十三岛将是集会时一件更加敏感的事情。”
“事实上……维瑟兰十三岛或许反而不会那么敏感,”阿加莎却摇了摇头,“尽管那是一场更大的损失,但在死亡教会内部,有一部分神官是倾向于将其认定为一次‘亚空间灾害’的,他们认为引发那场灾害的是维度崩塌现象而非失乡号,后者只是与十三岛一同跌落了亚空间,这就相当于一场大火中有两个人一同被卷进了火场,我们不能认定那个从火场里爬出来的人就是纵火凶手。
“这说法并非凭空产生——有许多关于‘边境崩塌现象’的学术研究支持这一解释。
“当然,这种说法在教会内部有颇多争议,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主教们并不喜欢这个‘为失乡号辩解’的解读,但既然现在教皇冕下已经接受了聚会邀请,我相信他已经准备好了以这种解释来为当年的事情定性……或至少用来稳住主教们的态度。
“相较而言,倒是‘转瞬即逝号事件’真的是一次无可辩驳的……攻击行为,失乡号可是堂而皇之将那艘船从舰队眼前带走的。”
莫里斯顿时恍然:“原来如此……”
邓肯则突然反应过来:“等会,那艘船真的叫‘转瞬即逝号’?这真不是当年那次事件之后的绰号?”
阿加莎跟莫里斯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邓肯表情古怪:“……你们怎么起这么个倒霉名字?”
“……死亡教会对战舰的命名传统,事实上也是我们为很多事物命名的传统,比如‘枉死’号主力炮舰,‘猝然长逝’型长管火炮,”阿加莎一脸淡定,“我们将死亡与消逝视作尘世运行的必要一环,与之相关的词汇对我们而言并算不上忌讳——而且严格说起来,‘失乡号’这个名字其实也不怎么‘吉利’,不是吗?”邓肯想了想,觉得守门人小姐说得对。
而就在这时,爱丽丝突然抬起头来,打断了邓肯和阿加莎之间的交流:“船长,我画完啦!”
镜子里的阿加莎都被这突然传来的动静吓了一跳,邓肯则忍不住用有些古怪的表情看着这人偶——
爱丽丝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埋头涂画,仿佛发生在身边的交谈和讨论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现在她完成了自己的“创作”,也是毫无顾虑和思考地要把自己的作品展示给船长。
邓肯突然间甚至有点羡慕这位人偶的好心态了。
爱丽丝则开心地把那幅画推到了邓肯面前。
那是一幅……拙劣的画作。
不但一眼就能看出绘画者的生疏,甚至能看出绘画者连笔都用的不是太熟练——根本谈不上什么技巧,更不必讨论美观和构图。
那上面画了一艘很大又很抽象的船,黑漆漆的铅笔印勾勒着船帆和水波纹的轮廓,一些张开双手的小人正站在船上,笔触显得乱七八糟,却勉强能分辨出失乡号上众人的特征——
凡娜很高,莫里斯叼着烟斗,雪莉与阿狗在一起,妮娜头上冒着火苗,阿加莎是个黑漆漆的影子,艾伊落在桅杆上,山羊头在船长室的窗口探着头……
邓肯则戴着船长帽站在最高的地方,明显画的更加认真,但仍然歪歪扭扭。
而除了邓肯之外,船上的每一个“人”身上又飘飘荡荡地延伸出了一些线条,弯弯曲曲地漂浮在空中。
莫里斯好奇地凑过头来看了一眼,表情有些微妙:“额……作为第一次的‘画作’其实也……不算太差,不过一般而言,人身上是看不到线的……至少画上不用表现出来……”
老先生评价的很委婉,但爱丽丝显然有自己的想法:“可是真的有啊。”
莫里斯好像有点哭笑不得,他抬头看向邓肯,后者却笑了起来。
“是有的,”邓肯笑着说道,他的目光落在爱丽丝的第一幅“大作”上,渐渐地,那目光中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这就是她眼中的世界。”
“是吧,”爱丽丝顿时得意起来,“我就没画错!”
“不过……”邓肯却发现了另一个问题,“这上面怎么没有伱?”
爱丽丝闻言愣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失乡号,回答道:“因为我正在画画啊。”
邓肯反应了一下,才理解了这人偶的逻辑。
他哭笑不得,又感觉有些有趣。
“画画的人也是可以把自己画在画面上的——我来帮你加上。”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起了爱丽丝放在一旁的铅笔,唰唰几下便把爱丽丝的简笔形象画在了失乡号上,画在自己身旁。
爱丽丝睁大眼睛看着,发出了高兴的惊呼:“哇!船长你画的比我好多了啊!”
邓肯闻言只是笑了笑,随手把铅笔放下,又认认真真地把那张画卷起,放在爱丽丝手中。
“收好它吧,这是你的第一幅‘作品’。”
爱丽丝看上去格外开心:“嗯!”
邓肯则随后转过头,看向了客厅中一个空荡荡的方向:“都处理完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露克蕾西娅的身影便伴随着一阵起伏纷飞的彩色纸片突兀地浮现在了空气中。
“放心吧老爸,都处理好了。”
第六百七十二章 泰德·里尔的造访
深海余烬正文卷第六百七十二章泰德·里尔的造访露克蕾西娅带着那只惊悚诡异的兔子玩偶来到了邓肯面前,她在邓肯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拉比则小心翼翼地溜达到沙发旁边,“噗叽”一声坐在地上。
“我已经把那个‘圣徒’送到璀璨星辰号的收容室里,那里有专门用来对付各种边境和灵界污染物的封印设施,他会在那里慢慢恢复,直到可以满足您的‘仪式’需求。
“幸存下来的‘祭品’现在已经被安置在城邦的救助中心,我和萨拉·梅尔打了招呼,轻风港会妥善照顾那些人,并尽可能把他们送回家中……他们中有一些人的理智和记忆已经崩溃,说不清家在什么地方,之后会有精神医师介入提供帮助。
“按照您的吩咐,我把‘人工信标’留在了那艘船上,您现在应该可以通过信标感知到那艘船的状态……
“此外,我把那艘船还能派上用场的物资清点了一下,数量很多,之后有机会的话都可以运回来——姑且是一份丰厚的战利品。反正一艘自行航行的幽灵船肯定也用不上什么燃料和机械备件了……”
露克蕾西娅一条一条地跟邓肯汇报着情况,条理清晰,安排得当。
显然,她对这些“善后”工作确实是轻车熟路。
“嗯,”邓肯满意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吝啬自己的夸奖,“做得很好。”
露克蕾西娅却张了张嘴,突然显得有些犹豫。
邓肯注意到了这一点:“还有什么情况吗?”
“……我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哥哥,他询问我们是否需要一支舰队,”露克蕾西娅说道,“考虑到湮灭教徒的‘巢穴’可能是一处经营了数个世纪甚至更久的海上要塞,又位于边境迷雾中,接下来可能需要一场真正的‘进攻’,他说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派海雾舰队过来。”
“这倒不必,”邓肯认真思索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至少现在不需要。我们还不清楚那座巢穴到底是什么模样,贸然扩大行动规模或许会得不偿失……还是先探查清楚迷雾中的情况再说吧。”
“好。”露克蕾西娅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突然出现在房屋外的气息打断了客厅中的交谈。
露克蕾西娅皱了皱眉,抬头看向玄关方向,而几乎就在下一秒,那个方向便传来了门铃声。
正站在客厅角落待机的露妮立刻起身走向大门,露克蕾西娅则飞快地吩咐:“不订报纸不买保险不要奖券不填社区调查表如果是自称社区募捐的直接赶走上个月已经有公告了那是一群骗子——真搞不明白怎么到现在还有人敢来这里的……”
“女主人,”不等露克蕾西娅说完,露妮的身影便再次回到了客厅中,“是真理守秘人阁下。”
露克蕾西娅:“……额?”
她这一愣神的功夫,一个无奈的声音便已经从大门口传了过来:“我知道‘女巫’小姐一向不喜欢人登门拜访,但这次确实情况特殊——有一份来自四神教会的邀请,要传达给你的父亲。”
伴随着这有些疲惫和无奈的声音,泰德·里尔已经迈步走进了客厅,这位“真理守秘人”的气色一如既往,身边同时萦绕着那种连续加了一个月班都不能休息的气场。
“别人一般情况下可不敢靠近您这座‘女巫宅邸’,塔兰·艾尔今天腰椎犯病了起不来,就只能我亲自来了。”
话音落下,泰德·里尔已经注意到了正坐在沙发上的邓肯,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笑容:“日安,船长。”
“塔兰·艾尔终于可以躺几天了,”露克蕾西娅则在听到泰德带来的消息之后随口说道,“我甚至觉得这是个好事。”
“对我可不是,我为此赔了三索拉,”泰德·里尔语气中带着遗憾,“我和学院里的几位同事打赌塔兰下一次身上哪个地方先出毛病,输得很惨……顺便一提,我赌的是痔疮。”
露克蕾西娅表情有些微妙:“你们是真无聊……”
泰德·里尔耸耸肩:“但我之前几次都猜的很准。”
坐在沙发上的莫里斯这时候站起了身,向“真理守秘人”打着招呼:“泰德,你身体恢复了?”
“只是些许肠胃不调——对我造成的影响尚不及那帮小崽子一夜间赶出来的论文,”泰德·里尔摆了摆手,接着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莫里斯身上,他疑惑又有些错愕地看了后者好几秒钟,才终于带着微妙的表情开口,“之前仓促见面没来得及观察,莫里斯,伱的……”
他突然停了下来,片刻犹豫之后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呼了口气。
“没什么,看上去挺精神的。”
“是吗?我也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好——我的女儿是精神医师,她也认为我的心态很健康。”莫里斯笑了起来,单片眼镜后面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笑容中带着温和儒雅的温度。
唯有灵性天赋极高的圣徒与学者,才能从他的笑容、眼神与嗓音中感知到那极难察觉的、早已偏离了人类理智的狂乱与噪声。
泰德·里尔的目光离开了莫里斯,落在邓肯身上。
很多很多年前,他与这位历史上最伟大的探险家曾是朋友。
对于一个精灵而言,跟人类建立起友情是一件需要非常慎重且必须做足心理建设的事情。
但当年的泰德·里尔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的心理建设完全走错了方向——他该担心的不是跟短命的人类道别,而是要跟一个永生的亚空间阴影重逢。
幸好,人性的光辉仍然在这道阴影中闪耀——虽然那光辉中充斥着许多他不敢窥探的真理,回荡着许多他不敢去听的噪声。
“我刚才正和莫里斯讨论到四神教会的事情,”邓肯主动开口说道,“我知道将有一次集会,却没想到正式消息来得这么快。”
泰德·里尔沉默了一下,从怀中摸出一份被精致火漆印封装好的信函放在茶几上,推向邓肯。
“我也不确定你在不在意‘邀请函’这么个东西,反正学院方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说道,“这上面已经有了四神教皇的签名,你可以把这当成是四神教会对失乡舰队第一次官方的、正式的示好。”
邓肯的目光落在那份封装精美的信函上,伸手将它打开,从中取出了那份特殊的“邀请函”。
硬质的卡纸上,用漂亮的手写体写明了四神教会将进行一次“特殊闭门会议”的事项,以及对“失乡舰队之主”、“大探险家邓肯船长”的邀请,内容本身并没什么特殊,唯有邀请函末尾那四个闪闪发亮的签名强烈地吸引着邓肯的目光。
它们就如黑暗中燃烧的电弧一般刺目——
拉赫姆,塔瑞金,葛莫娜,巴托克。
邓肯平静地看着这些名字,竟然觉得一点都不意外。
“这上面说会议会在明天举行——这么快?”他收起邀请函,同时随口说了一句。
“是的,至少从卢恩冕下的态度看,这场集会越早越好,”泰德·里尔点了点头,“在明天正午之前,四神教会的舰队就会陆续抵达轻风港附近,所有的巡礼方舟都会出现——那将是一场盛事。”
邓肯闻言一怔,旁边的莫里斯则下意识惊呼了一声:“啊?你的意思是,集会将在现实世界举行,四位教皇要聚集在这里?”
“是的,我一开始也以为这将是一场通过灵能共鸣举行的‘会议’,就像以往教皇和圣徒们举行的集会那样,却没想到会议要在现实世界举行,更没想到……就在明天。”
“对于一场如此重要的‘闭门会议’而言,这几乎相当于没有筹备过程,而且巡礼方舟的航行本身也是需要时间的……”邓肯则若有所思,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所以,最合理的答案是四座巡礼方舟早在今天之前就已经陆续调动到南部边境附近——甚至在轻风港事件之前,四神教会可能就已经有一个集会计划,而轻风港的情况只是一个意外的契机,让他们顺势把集会安排到了这里,安排到了明天?”
“看来应该是这样。”
“……最近是出了什么事吗?是不是跟最近一段时间教会在边境海域频繁的活动,以及那些被集结到‘永恒帷幕’附近的舰队有关?”
“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情况,但具体内幕我并不清楚。”
邓肯有些意外:“就连你这个真理守秘人都不清楚这些事情?”
“我确实不知道,”泰德·里尔摇了摇头,“真理守秘人和审判官、守门人、护火者一样,虽然身份上是城邦的最高教会代表,但我们所掌握的也仅仅是城邦的事务,而四座巡礼方舟实际上又是独立于整个教会体系在运行,四位教皇直接指挥着那些方舟,所有‘秘密’都会被封锁在方舟舰队内部,不会与城邦以及城邦之间的教会运转产生交互,尤其是……那些比较危险的秘密。”
他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邓肯的眼睛。
“这是必要的安全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