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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燕垒生     天行健txt下载     天行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九章 乱命不从

    这人是府兵领汪海。他一见我行了一礼道:“真是巧大人正要我叫你呢你就来了。”

    我呆了呆道:“大人叫我?”

    汪海道:“正是。不但是你还要我去通知邓将军、毕将军和邵将军他们。楚将军请你先进去吧大人在书房等你。”

    虽然我来过好多次一个司阍还是照例领着我向文侯的书房走去。一边走我的心里迷惑之极。文侯这么急叫齐四相军团究竟有什么事?难道出事了?

    到了书房前我在门口整了整衣服大声道:“大人末将楚休红求见。”

    门开了。让我吃惊的是开门的竟然是个陌生人。这人满面于思但年纪还很轻他一见我躬身行了一礼道:“小将西狄沙吉罕见过楚都督。都督请进。”

    他是个狄人!他的帝国话说得字正腔圆极是标准如果不看他的穿着都让我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狄人。前些年狄人五王合盟联军犯边驻守西北的青月公抵挡不住是文侯亲自领军平定后来狄人便十分恭顺年年入贡帝**的军马不足时也向他们收购只是我没想到文侯麾下竟然会有个狄人。我满腹狐疑地走进书房却见文侯正在写着一幅字。我走到文侯跟前行礼道:“大人末将楚休红有礼。”

    文侯没有抬头道:“楚休红你来得倒早先坐吧。”

    我有些犹豫。如果这狄人不在我当然马上就要禀报但现在却不知该怎么说。我低低道:“大人……”

    我的话还没说完文侯头也不抬道:“坐吧有什么事过一会再说。”

    我的心一下凉透了。文侯的话中分明有点不耐烦之意虽然现在文侯对我已经冷淡了许多但这样子还是从来没有过的。我看了看边上那狄人他倒会意又躬身一礼道:“楚都督请坐。”

    我还没有回话文侯在一边道:“楚休红沙吉罕殿下是狄王太子以后要编入你营中你先和他聊聊吧。”

    凡是帝国藩属诸王都要将王子送到帝都为质等国中先王去世才将质子送回继位。一来是防止藩属作乱二来也是让这些藩王早受帝国王化以利与帝国结为一体像句罗现在的国王当年就曾在帝都住了十余年连正妃都是帝国宗室之女。狄人归顺未久沙吉罕来帝都也不会有多少年但话说得如此流利这人倒也聪明得紧。只是看到他我心里却很不好受。曾几何时我也常常随侍文侯身边现在这个位置被沙吉罕顶了难道文侯有让这狄人取我而代之意么?

    沙吉罕自然不知道我在想这些他见我坐下站在我边上小声道:“楚都督大名如雷灌耳今日得见沙吉罕三生有幸。”

    他的话倒甚是文雅而且他年纪和我差不了多少对我却恭敬之极倒让我对他也有了几分好感。我道:“沙殿下请坐。”

    沙吉罕道:“楚都督今之名将小将绝不敢冒渎还是站着吧。”

    虽然狄人只是藩属但他终是王子的身份长相虽然凶恶却能如此谦和实属难得。只是他站着我也不敢坐了忙站起来道:“沙殿下过谦了末将岂敢如此无礼。”

    文侯在一边忽然道:“沙吉罕你坐吧。”他仍然在写着这幅字头都不抬。沙吉罕这才松了口气小声道:“楚都督请坐。”

    这个沙吉罕对文侯竟是视若天人尊崇已极。我也听说过狄人生性骠悍向不服人但一旦服气便忠贞不二看来文侯将他们已是打得口服心服西北一带终文侯之世恐怕不会有战事了。我看了看正在写字的文侯如果走在街上只怕没人相信这个貌不惊人面团团如寻常富家翁一般的老人会是让狄人都尊崇之极的文侯吧。

    沙吉罕虽然说了要坐但还是等我坐下后他才侧着身子坐下来以示不敢和我平起平坐。我扫了一眼现书房里已经摆好了五张椅子正围绕着文侯那边看来是为沙吉罕和我们四相军团的四个都督预备的。这更让我吃惊文侯这样的举措竟是将沙吉罕和我们相提并论了这个一脸胡子的狄人青年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

    沙吉罕这时低声道:“楚都督小将自幼便听大人与妖兽征战的故事不胜向往之至。今日有缘得见实是沙吉罕之福。”

    我又是一怔。我随武侯南征时的事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传闻的真正能传的大概是从符敦城一战开始。那只是五年前的事而已他说自幼听闻现在那该是几岁?我道:“沙殿下英武过人不知今年春秋几何?”

    虽然一脸的胡子但我还是看到他黑黑的脸上一紫道:“小将过年便要十九了让楚都督见笑。”

    他现在才十八岁!虽然狄人食肉多又是风吹日晒看去显老但我实在想不到他居然才十八岁。转**一想却又不由好笑狄王自己也只有四十余岁他实在也该是这点年纪而已我倒是被他的样子骗了。

    知道他还只是个少年我心底对他的防范之心不知为什么一下淡了许多不由微微一笑道:“沙殿下英雄年少令人佩服。”

    这也只是寻常客套而已哪知沙吉罕大是兴奋道:“多谢楚都督青眼。”看他的意思居然有站起来行礼之意我忙道:“沙殿下末将营中监军是安乐王的小殿下过年十八便可以介绍给你。”

    小王子今年才十七和沙吉罕应该有不少话好说的。沙吉罕一怔道:“小殿下原来比我还小啊?”他的脸一下沉了下来我呆了呆不知这话有什么触犯了他哪知他道:“楚都督小将还不曾上过战场和小殿下比起来实在差得远了。”

    我这才明白他是自觉连小王子都比不过大为灰心忙道:“小殿下也是今年刚从军校毕业的呵呵。”狄人性子很直沙吉罕的帝国话说得那么好谈吐也颇为风雅但性格仍然保留着狄人的直率倒是大得我心。虽然在军中心计少的人没有心计多的人用处大但我还是喜欢性子直的人五德营中虽然陈忠和曹闻道两人能力不及另外三人我却和他们更接近一点。

    沙吉罕听我这么解释舒了口气道:“那以后可要楚都督多多栽培莫要怪沙吉罕才疏学浅贻笑于方家。”

    他的样子实在谈不上文秀又是王子之尊但说话倒让我想起当初的朴士免一想到朴士免我便又想起壮志未酬中道云殂的李尧天心里不由一阵黯然。文武双全惊才绝艳的李尧天死得太不值得岂但是他甄以宁、路恭行这些人何尝不是国之栋梁却死得无声无息还有的就是……郡主。

    一想到郡主我的心里更不好受。大概是脸上也露出来了沙吉罕大为惶惑地道:“楚都督小将说错了什么话么?”

    我强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已经为国捐躯的几个同袍。”

    沙吉罕道:“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楚都督也不必难受。沙吉罕虽是化外小民亦知忠君爱国子民之责。”

    我又强笑了笑。沙吉罕能得文侯欢心这一类话张口就来大概也是一个原因。我还想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汪海的声音:“大人邓将军、毕将军、邵将军已到。”

    邓沧澜他们和我平级他们进来自然要向文侯行礼我当然没有大剌剌地坐着的道理。我一下站了起来沙吉罕也随着我站到一边。文侯将手中笔一掷长了长身道:“进来。”

    他个子不高但这般一长身真有睥睨天下之势。我不由一凛看看边上的沙吉罕心头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沙吉罕双眼亮眼中尽是神往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当中还有一丝阴沉之极的痛恨!沙吉罕年纪还轻说话也谦和我根本想不到他还会有这样的眼神这个人分明不是个善类!文侯将他带在身边只怕会养虎为患。只是我知道现在我在文侯眼里定比不上沙吉罕的份量重这席话就算说了文侯定会觉得是我在妒忌沙吉罕而已。好在沙吉罕会编入地军团到那时……

    门开了邓沧澜他们同时踏了进来躬身向文侯行了一礼文侯道:“坐下吧。”

    他们看到沙吉罕也不由一怔文侯道:“这位是狄王王子沙吉罕以后就会编入地军团中是你们的同僚了。”

    沙吉罕十分恭敬地向他们行了一礼。现在他又成了一个谦和的大胡子少年眼中已没有半分桀骜但方才那一瞬间的眼神流露我仍然记忆犹新。

    文侯等我们都坐了下来才慢慢道:“今天把你们叫来是有一件事。”

    他抬起头扫视了我们一眼低低道:“诸位蛇人的末日到了。”

    我回到营中时杨易他们仍在等我。我不等他们开口先道:“马上到我帐中吧有紧急命令。”

    到了我的营帐我让冯奇他们带领亲兵在外守卫不让闲杂人等靠近曹闻道忍不住问道:“统制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给他们倒了一杯道:“郎莫开口了。”

    杨易呆了呆道:“文侯真的使了掉包计?”

    我点了点头道:“是。”

    方才文侯没有再隐瞒将他的计策全都说了出来我猜的并没有错。这两天他一直在文侯府中加紧审讯郎莫郎莫倒也刚硬一直到了现在才开口。

    在朗月和南宁两省西南边界有一条极长的山脉。那一带因为地势极高山也高峻之极虽然地处西南仍是四季如严冬山头长年积雪得名为大雪山。地势稍低一点的地方也是森林密布奇珍异兽极多。隔山便是帝国藩属香虎国只是因为有这条山脉阻隔香虎国与帝国也是十年一贡极少往来就算往来走的也都是海路。当年大帝得国为征服香虎国想水6并进兵两万探路准备打通大雪山通道。但这两万人一去便失去消息两年后才有两百来人人回来说路实在太艰险根本无法行走。6军大将不顾一切结果在山中迷路又遇上雪崩两万人竟然有一万八千多人被山巅崩塌的积雪掩埋剩下两千人在回程中也因为严寒和怪手袭击而纷纷遇难得以生还的只剩这两百来人。大帝征战站无不胜唯独在大雪山损失惨重幸好走海路的两万人顺利抵达七战灭香虎国。只是因为去香虎国实在太艰险无法将其收归版图只好让他们就地驻扎成为藩属国。

    这香虎国的始末我便早先便曾读过。而朗莫在严刑之下终于说出在大雪山北麓相当与朗月和南宁交接处最偏僻的地方有一个山谷那儿四季如春蛇人称为伏曦谷便是蛇人的大本营。伏曦谷地形险要至极只有一个山口与外相通而外面则是茫茫林海自古便无人烟因此从来不曾见过人。

    蛇人在山谷中生息百余年领称为巴山王。之下有相柳烛阴共工禹强四职称为四弼。郎莫担任的正是禹强之职。而巴上王之上还有一个天法师号施令但天法师极其神秘以郎莫四弼之尊竟然从来不曾见过天法师一次。就算巴山王一共也只见过天法师三四次。

    “身型极小但声响极洪手有雷电。”巴山王有一次和他们四弼说起天法师时是这样来形容的。天法师教他们生火打猎铸造铁器在蛇人眼里天法师就是他们始祖大神伏羲女娲的化身——天法师也是这样对他们说的。只是蛇人天性畏火而猎取食物实在不需要太多铁器一直进展甚慢慢。

    蛇人在伏羲谷中修养生息在林中猎取猎物为生但随着蛇人的数目增多猎物越来越少。虽然天法师教他们驯养野猪野羊野牛之类但仍然无法满足它们所需。虽然蛇人饱餐一顿可以数月不食但长此以往总有一天会粮食不继因此有少数大胆的蛇人便离开伏羲谷到了外间这也是六十年前天机法师陪同太子周游天下在南疆次现蛇人的原因。只是天法师严令蛇人不得出谷因此外出的终究极少。

    渐渐地蛇人已有了二十万之众。虽然蛇人吃的不算多住也简单伏羲谷地方也大但二十万蛇人挤在一个山谷中到底已相当困难许多蛇人都开始有了怨言说天法师不准出谷的禁令下得太不通情理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猎物吃光驯养的猪牛羊之类也接济不上统统都要饿死。

    正当蛇人开始抱怨时天法师突然出一次新的命令由四弼将二十万蛇人分为四部分批出谷。天法师告诉蛇人远古时天地有伏曦女娲执掌当时二肢人——也就是蛇人是大地的主人但后来出现一种四肢的妖兽得妖魔之助席卷大地夺走了二肢人的世界现在而肢人到了夺回这世界的时候了。

    蛇人开始出了。率先出谷的是相柳和烛阴两部共有十万之众。这十万蛇人兵分两路一路由天法师直接布命令攻向高鹫城另一路则扫荡四野零星村落。在伏羲谷时蛇人只觉得伏羲谷就是天下而出了谷才知道世界有多大。想到这么大的世界原本都是二肢人的却被四肢人夺走蛇人更是愤怒万分士气大盛连战连捷。仅仅用了不到一年就已经扫平了一块让他们都不敢相信的庞大地盘。

    初期的胜利使得蛇人冲昏了头脑觉得用不了多久世界就重新是他们的了。事实上大部分头脑简单的蛇人已经心满意足现在这块地方到处都是食物除了四肢人本身四肢人所驯养的家畜也比蛇人驯养的要肥大可口许多。有些蛇人甚至打了主意觉得让四肢人生活在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不好虽然蛇人是世界的主人但四肢人的灵巧也让它们惊叹让四肢人去养殖家畜侍奉他们远比直接吃了更合算。抱这种想法的为数极多郎莫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天法师不同意天法师要他们不得与四肢人联系一定要将四肢人消灭干净绝不能剩余虽然蛇人觉得消灭四肢人有些可惜但他们还是照办了。这时候他们的武器和智慧在与四肢人的战斗中大大长进本来觉得是手到擒来的事。但奇怪的是这时四肢人突然变得厉害了许多原本势如破竹的蛇人军越战越艰难。权衡之下蛇人的厌战之心越来越强几乎有一半的蛇人不愿再战斗下去了。

    但天法师的命令极为严厉。而蛇人虽然遇到了不少困难但还是攻到了四肢人的帝都准备动最后的决战因为觉得胜利即将到来虽然不少蛇人并不觉得天法师的命令是什么高招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

    然后就是雾云城的守城之战。这一战的结果让蛇人大吃一惊四肢人的反击凌厉至极竟然将蛇人消灭了近一半。这是蛇人有史以来最惨重的大败愤怒之下就有蛇人建议聚齐军队以全部力量再次进攻帝都势必要将帝都打成斎粉不惜同归于尽。可是意外的是这个计划却被天法师否决天法师要求蛇人各自为战拼命扩大地盘。

    蛇人终于开始怀疑天法师的用心了。头脑简单的蛇人想不到但蛇人中还是有一些相当聪明的他们觉得天法师的命令越来越有偏向对蛇人不利的意思。四肢人的战力虽然不强但人数众多远远过蛇人的数量几乎有无穷无尽之势而蛇人兵员损失却往往得不到补充。另外尽管蛇人的战力远远过四肢人但四肢人层出不穷的新武器抵销了蛇人体力上的优势。事实上现在蛇人并不能占到多大的上风长此以往仍然各自为战的话最有可能就是被四肢人各个击破最终全军覆没然而怀疑归怀疑天法师在蛇人中的威信仍然无可比拟而且蛇人的各自为战也不是全无战果天法师不时调度分派也带来一些胜利使得大多树蛇人对天法师仍是深信不疑。郎莫虽然有所怀疑却也不得不听从调度率领八千蛇人坚守一个豪无必要的南安孤城。

    我说到这儿只觉口干舌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廉百策却叹道:“原来南安城才八千蛇人啊我们还以为有两万呢。”

    我点了点头道:“如果真是两万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打下了。”

    杨易也诧道:“是啊只有八千而且南岸已远离前线归路被我们截断那天法师为什么命令这些蛇人坚守孤城?”

    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我记得当初在东平城与山都换俘时曾经有个天法师的使者过来制止山都换俘却被不顾一切的山都杀了。天法师到底打什么主意却是谁都不知道的。我清了清喉咙道:“郎莫交代的话便是如此。他说的话中最有价值的便是伏羲谷的所在。据它说大雪山绵延数千里大约有两千到三千余里当中数百里是茫茫林海而出伏羲谷的百余里又是一片冰雪即使是蛇人要出来也极其困难。”

    杨易怒道:“那蛇人的繁衍生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它们在外面似乎并没有多起来。”

    曹闻道也插嘴道:“对统制那郎莫说没说蛇人产仔还是下蛋的?”

    我摇了摇头道:“大人转述的话也没说这些。”说到这儿我不禁有些茫然。的确和蛇人作战多年知道蛇人中也有女的按理蛇人在外面也有五六年了总该会生下一些来。但我从来没见过小蛇人那些蛇人即使身体有大小长短不同一个个却都像正当壮年真是不知他们怎么冒出来的。

    杨易喃喃道:“小时候读过一部书说道海里有种鱼本是生活在河中每年游归大海但到了一个季节又会回到那条河里产卵。难道蛇人也是这样只有在伏羲谷才能出生?”、

    我将桌子一拍道:“杨易你说得正是!”远征伏羲谷不是一件易事比当年武侯南征更要困难文侯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远征军成行我先前总觉得有点异样但杨易这般一说我才恍然大悟。的确文侯一定也是这样想得在外面不论杀了多少蛇人伏羲谷中总会不定期会杀出一批蛇人来唯一一个釜底抽薪之计就是索性毁掉伏羲谷。

    杨易皱了皱眉道:“看来要破蛇人最直截了当的就是毁掉伏羲谷让蛇人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但我觉得劳师远征大是困难伏羲谷地处那么偏僻的地方我们就算找到它们趁百里而蹶上将实是以疲兵犯强敌大是不智单是补给就困难已极了。”

    我道:“这些就不是我们要考虑的文侯大人自然会布置周全。”我从橱里取出一幅帛书地图挂了起来指着高鹫城西南道:“郎莫说伏羲谷就在这一带。”

    他们都凑过来看着地图。曹闻道哼了一声。道:“这鬼图。统制什么时候出?”

    虽然文侯命人绘制地图但那一带亘古便无人烟绘得也相当粗糙只能看个大致情形而已。要在那里行军这地图等如无用。我道:“事情紧急但准备还要一点时间大概……”我估算了一下情形辎重、粮草都非一朝一夕能预备的“大概总要两个月吧。”文侯大人而说明年二月初出。

    杨易皱起了眉头道:“从帝都到伏羲谷大约有五六千里的路程。就算行军也得花上两三个月何况这一路大概还会有不少征战就算明年二月出八月能杀到伏羲谷那也是个奇迹。”

    我道:“奇迹也要人创造的先要有信心。大人既下了这个决心势必不能回头我们做好准备这消息先不要透露出去。而且”我指了指符敦城方向“大人下令往这条路走。”

    我刚说完曹闻道已叫了起来:“这儿?那可是难走的多了。”

    天水省以下都是崇山峻岭人烟稀少路也很少。虽然从里向伏羲谷一带进路程要短一些但艰险不能与转道五羊城一带相提并论。杨易喃喃道:“往那走就不能搭水军团的船了。”

    我道:“是啊。大家努力这一战定要成功不能失败。”

    虽然这样说着但我自己也觉得没多少底气。文侯的几话总让我想到武侯南征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杨易他们脸色也凝重起来同时站起身道:“遵命。”

    也许这就是我的最后一战了吧。分派完任务我突然觉得心烦意乱。走出营帐在操练场走了一圈。白天这里十分喧闹现在却空荡荡只有偶尔有几个轮岗的士兵走过。我找了块旗杆石坐下看到边上有一小段木头是一截断了的枪柄。我从怀里摸出刻刀随手几刀已刻出一个鱼形。现在我常常刻上一会儿手法已相当熟练。当初文侯让我学吹笛但我对吹笛是在没什么兴趣倒是雕刻有了点名气。周围虽然漆黑一片但刻这样的一条线条简单的鱼根本不会戳在手上。

    正刻得木屑纷飞身后忽然响起了廉百策的声音:“楚将军。”我转过头见廉百策站在十几步外道:“廉兄你还不去休息吗?”

    廉百策走了过来道:“楚将军方才我见你脸色不太好啊是在担心吗?”

    廉百策察言观色之能也厉害。我强笑了笑把旗杆石让开一块道:“当然又要远征了哪能不担心的?坐一下吧。”

    “文侯大人定计应该不会有错。”廉百策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只是楚将军文侯大人为什么要瞒着共和军?”

    我道:“大人的心思我也不敢瞎猜。你说呢?”

    廉百策道:“末将觉得文侯大人似乎想要收伏蛇人。”

    我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这么想?”

    廉百策道:“既然蛇人只有才伏羲谷方才繁殖要控制它们并不难。按理说伏羲谷在南疆五羊城离那儿要近得多从五羊城补给后再出要比从帝都出方便许多。文侯大人命令我们舍近求远不去和共和军合作自然是想收伏蛇人。”

    我浑身一震。廉百策说得完全没有错。文侯正要我们攻破伏羲谷后查明蛇人是如何繁殖的将它们的种子带回来。早在高鹫城时路恭行就和我说过万一有人能驯养出一只蛇人军来那当真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当时我们怕蛇人是苍月公驯化的后来才知道不是但驯服蛇人的**头文侯一定也有了。以蛇人的战斗力加以兵法指挥这支部队几乎可以说是无敌的。今天听文侯分派任务时我就想向文侯进谏劝他千万不要动这个**头蛇人现在已经如此难对付等它们也有了雷霆弩神龙炮铁甲车一类的武器万一那时叛变还能用什么克制它们?但看文侯的样子我又丧失了勇气。现在文侯对我不比以前他大力栽培沙吉罕安知不是要取代我的位置?如果我再顶撞他恐怕更会让他猜忌我。

    我看了看周围。现在周围漆黑一片边上也没有人。我小声道:“你不要乱猜回去吧。”

    廉百策道:“楚将军末将大概狂妄了。但末将以为文侯大人此举实不是把我们的命放在心上明明和共和军联手希望更大一些却要我们单独行动。转战五六千里不知多少兄弟又要倒下了。”

    我的心头像刀绞一样一阵阵地疼痛小声道:“别说了。”可是我知道廉百策说得一点也没有错。我们单独行动伤亡肯定要比与共和军联手行动大得多但文侯既然下了这样的命令我又该怎么办?

    虽然叫廉百策别说了但他今天居然特别执着小声道:“楚将军末将觉得蛇人这种妖兽万万不可留否则后患无穷。将军你一直有点优柔寡断但这等大是大非一定要拿定主意”

    我吃了一惊看看廉百策。他在五德营五大统领中向来最为低调但今天却像变了个人。我道:“你向别人说过么?”

    廉百策道:“我与杨将军他们方才都商议了一下觉得楚将军你还是三思而后行。兵法有云乱命有所不从纵然定计的是文侯亦然。”

    我的心头猛地一跳。他这话可是让我不服从文侯的命令啊虽然我暗中已答应向帝君效忠但文侯所颁命令我向来不敢违背。现在廉百策居然叫我不再听文侯分派一旦文侯知情只怕后果难料。但我也觉得文侯这等计策是在太不识轻重了他要收伏蛇人自然要用来对付共和军。共和军现在也有了神威炮火器上并不落后铁甲车他们多半也会做出来如果收伏了蛇人将来与共和军开战必然大占上风。可是我是在无法认同他这样的做法不仅仅是这样令得我们损失更加惨重而且我也不相信蛇人能真的被收伏一旦蛇人都有山都、木昆、郎莫这样的智力再有了我们的武器我根本想不出我们还有什么本钱可以抵挡蛇人。

    文侯是在玩火。也许可以得计于一时但我绝对不相信永远不会出乱子。

    我咽了口唾沫道:“你的意思是……”

    廉百策道:“我们还是和共和军合作吧。文侯不让我们行动那就暗着来。”

    我怒道:“胡说!这岂不是等于叛乱?大人纵然定计有误也不能这么办。”

    廉百策吓了一跳一下站直道:“是是末将知错。”

    他一脸的惶恐站得笔直动也不敢动。我小声道:“文侯大人所虑也不是多余安知共和军会不会也打这个主意。”

    廉百策道:“那楚将军您的意思是……”

    我想了想道:“不能先行通知但可以将伏羲谷的消息透给他们。到时两军共同攻打伏羲谷将伏羲谷摧毁谁也不要再用蛇人”

    廉百策道:“楚将军明鉴。”

    我道:“休息吧现在得好好训练。这一趟远征将要横跨半个帝国不是简单的事。”

    廉百策一走我就叹了口气。其实我这个主意也和廉百策所说得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他说要主动去和共和军联系而已。

    我看着天空夜深了一阵阵寒风吹来如刀锋掠过。现在天上堆满了云无星无月周围越地黑暗。我想起五羊城海老曾和我说过世间万物都是平等的都有生存的权力。即使蛇人不是人类也和我们一样是生命如果能共存的话未必不是好件好事。

    只是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打了那么多年仗蛇人也曾经想和我们沟通但都断绝了。现在蛇人和人类已经站在同一个悬崖上只能留下一个来。

    你们可以做对手却不能做奴隶。我默默地想着。

    还是决一死战吧木昆那也是对你的尊敬。

    我站起身向营房走去。刚走了两步忽地站住了。猛然间我又想起了在得意居所见到的那块烧焦的手帕。

    丁亨利为什么要烧掉一块手帕?

    我打了个寒战。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忽视了什么。丁亨利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奇怪的举动?手帕不便宜脏了洗一洗便是丁亨利并不是不知道稼穑艰难花钱如流水的世家公子他到底为了什么?

    手帕上有什么非要毁去不可的东西么?我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非得让他烧掉一块手帕不可。就算写了字揣在口袋里带回去也没人会现的。这种丝帕烧起来很臭相当惹人注目以丁亨利之能他这么不小心么?

    我只觉得身上寒意更增隐隐地我觉得自己又堕入了一个圈套之中。不对丁亨利这人不是等闲之辈得意居的二楼雅座也只有他们这几个人难道他们在里面做这机密事项居然没有放风的?

    我抹了一把脸。虽然寒风凛冽但我额头已见了汗。这件事越想越奇怪我怎么都想不通丁亨利为什么要烧掉一块手帕除非他是故意想让我知道……

    故意?我身上又是一凛那么丁亨利其实已经知道我跟着他们进了得意居了?他在手帕上写字给郑昭看?可是就算这样他也不必烧掉一块手帕而且丁亨利既然已经现了我又为什么仍要说那些机密之事?

    我闭上眼回想着在得意居中听到的那些对话。我听到丁亨利向南武公子说了我的好话还说了他在关押郎莫的笼子上装了天遁音结果现我没有私自审问之事。

    我一下张开眼。方才也没有在意现在回想一下才现我听到的那些话居然都是在谈我!只怕丁亨利已经现我跟着他走进来了吧也猜到我多半会在隔壁偷听才故意说那一番话的。那么他烧掉手帕的用意也是有意要提醒我一下让我知道他已经现我了吧?而他们说没有现文侯已经审出结果那也是骗我?

    我心头忽地一沉。也许不知不觉地我有堕入一个圈套中了。他们究竟是什么用意?丁亨利所说的“天遁音”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二天继续在石郎庙审问。郑昭今天倒来了现在知道那蛇人并不是郎莫但我仔细看来仍然没现这个蛇人与郎莫有什么不同。文侯的计策当真厉害居然找到一个与郎莫如此相像的蛇人。我偷偷看看丁亨利和郑昭他们面色如常似乎毫无怀疑。上午审了半天刑具用了许多仍然没有什么用。卫宗政正在下令用新的刑具边上一个小吏过来道:“卫大人地军团冯将军又是禀告楚都督。”

    这是昨天我交代过廉百策的。让他去通禀冯奇再让冯奇进来禀告说地军团有事让我回营。就算郑昭对冯奇用读心术他也读不出什么意外来。果然卫宗政不疑有他郑昭和丁亨利也不觉得意外我告退后随冯奇出门。一到门外我就道:“冯奇你先回营去吧我还有点事。”

    冯奇怔了怔道:“可是营中……”

    “营中之事有杨易弹压不会出大乱子我马上就回来。”

    我不和他多说掉头向工部走去要瞒过郑昭可不容易冯奇作为我的亲随队长还会来见我的这些密事还是瞒着他为好。冯奇倒也不说多点点头道:“是。”

    到了街头走在人群中我才有种安全之感我长舒了一口气看了看周围。这里是个十字路口有一大块空地原本是逢年过节时那些富户请戏班来唱戏还愿的所在现在却有一些工匠正爬上爬下地搭着一个太子台上竖着一个高高的架子约略像一张椅子只是椅背是两根旗杆足足有长许高也不知道谁坐的椅子那么怪。

    我到了工部刚到薛文亦的工房便听得里面有笑闹之声。走进门却见小王子正和薛庭轩在院子里玩枪。薛文亦现在常年坐轮椅人也长胖了薛庭轩没有他那么胖也是个小肉球子手里拿了一把木头枪正和小王子比试着。见到我小王子有些局促叫道:“楚将军你也来了啊我正要回营呢。”

    薛文亦坐在一边带着微笑地看着见我进来道:“楚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小殿下正要我给他做一把手弩他马上就要回营了。”

    军有军纪士兵轻易不能离营。小王子是地军团监军身份特殊他要走也不须向我告假但他回家后一直没有再来营中报到多半是因为训练很枯燥他耐不住。见到我大概怕我怪他所以说在头里。我笑了笑小王子和别的监军相比不知好到哪里去了那些监军不遵军令还是小事更麻烦的还是多嘴。邓沧澜营中的玉公公就是不懂装懂老喜欢干涉军务连向来沉稳的邓沧澜私底下也向我吐过苦水。我道:“这两天枪术没有练吧?”

    小王子叫屈道:“哪里武昭老师天天教我呢。对了你学过交牙十二金枪术么?”

    我摇了摇头道:“这是武昭老师的十二种枪法吧我没学全。”

    小王子大为得意道:“哈原来你也不知道啊。嘿嘿这是一种枪法是武昭老师的不传之秘楚将军我们来试试。”

    我虽然没心思练枪但小王子兴头那么大我也不好回绝而且交牙十二金枪术原来是一种枪法我倒也想看看便道:“好吧。”

    工部木府承担着制作兵器的任务边上枪杆也多。小王子拿了一根枪杆扔给我自己也拿了一根道:“楚将军你嗑药当心点。庭轩。你看到。大哥我可要使出真本事来了。”

    薛庭轩“嗯”了一声拿着那杆玩具枪站到一边。小王子将手中枪杆一抖道:“楚将军我可来了。”

    他现在长得快个字已经追上我了握枪的手法也老练至极看来天天练枪之说不假。不过他的枪术虽精我自信仍然斗不过我。只是他与我比过几次每次都败不让他赢一次只怕他要死缠烂打觉都睡不好。我道:“好吧你上来。”

    如果我先出手小王子的动作仍然没有我快他刚学的这一路交牙十二金枪术只怕没有使出来便要被我扎中前心了。军中说到枪法有种说法是:“一力降十会一快伏九牛”说力量大足以可知种种花哨枪术而出枪快。就算对方力量再大仍有机可乘。想想也是一个人枪法极佳号称“滴水不漏”可以格挡飞箭但人力终有穷时如果把一具雷霆弩放在身前几步内射出他枪法再好也挡不开的。

    小王子嘿嘿了一声道:“小心了。”他脚下一错人踏上一步枪已当胸刺来。这一枪力量、方位、手法都大有可观小王子的枪术又有长进。我喝彩道:“好!”手中枪探出便去格挡。

    只消将这一枪格开下一枪便顺势刺出足以将小王子逼开数步。哪知两枪甫交我只觉枪尖一沉像是系了万钧重物一般小王子的枪竟然将我的枪压了下去。

    败枪势!这是枪术大忌两枪相交如果枪尖被压住那就败了七分了。小王子的力量不及我但他居然毫不费力就压住了我的枪当真令我大感意外。

    小王子压住我的枪他自己恐怕也没想到登时满面欣喜手下却顺极而流长枪一缩一伸枪头忽地弹了起来刺向我前心。这是我中门大开已是根本闪不开他手中是根枪杆虽然没有枪尖但毕竟不是白垩枪我身上又只穿了便服这一枪只怕要刺得我吐血。他枪是出来了但脸上喜色未退马上又是一片煞白想必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交牙十二金枪术的威力一至如斯。

    我闹钟也是一片空白。小王子虽然上过战场但他经验到底不足这路枪术他自己也不太熟手下拿捏不准。现在我的枪已经被他压制在下再抽枪阻挡已是来不及我也不及多想索性手腕一压枪头在地上一抵猛一提气人已一跃而起。而这是小王子的枪正从我脚下掠过被我一脚踩中小王子已经握不住枪枪杆“啪”的一声被我踩在地上。

    我落下地来小王子已抢上来道:“楚将军你没事吧?”

    我惊魂未定道:“好枪法!”小王子的枪术我已经很熟悉了没想到这交牙十二金枪术居然如此神奇短短几天就有了那么大的长进。如果是真个搏杀我固然还不至于败北但这样下去迟早他会过我的。

    小王子见我没有受伤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道:“楚将军你说我的枪法有没有进步?”

    我苦笑了一下道:“进步太多了。小殿下我已经打不过你了。”

    小王子打了个哈哈道:“楚将军你别乱拍我知道我还斗不过你。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过你的。”

    如果别人这样对我说我总会觉得不舒服这话明摆着是挑衅了。可是小王子说来我却并不觉得不快。小王子比我更痴迷于枪法他才是武昭老师真正的传人。怪不得武昭老师向来眼高于顶从不媚上但对小王子却从来都赞不绝口。

    小王子将来回事我一大臂助吧。帝国诸军中有哪个军团的监军也能带兵打仗的?我拍拍他的肩头道:“不是拍马小殿下你的枪术已经不下于我了。现在正在步下我有这种怪招如果在马上交战已经被你一枪挑下来了。小殿下你多学些兵法过两年也能自统一军。”

    小王子眼里却有些黯然道:“还有过两年?”

    我道:“战争还久着呢你急什么。”

    战事是不会那么快结束。我们这攻破伏羲谷接下来肯定就要和共和军对上了。只是小王子大概根本没想到这些喃喃道:“这两年蛇人大概就要被消灭得差不多了。唉我该早生几年就好了。”

    我道:“你先和庭轩玩玩吧我有些事和薛大人商议。”

    我向边上的薛庭轩招招手他跑过来叫道:“楚叔叔。”口吃还有点不清说起来三个字连成一片。我一把抱起他笑道:“庭轩你喜欢练枪法吗?”

    薛庭轩道:“殿下叔叔还说要带我骑马呢。”

    我笑了笑摸摸他的头道:“好厉害啊我像你那么大时连驴子都没骑过。和小殿下去玩吧。”

    放下薛庭轩让小王子带他到一边练枪我捡起地上的两根枪杆拿起小王子那根枪杆时不由一怔。小王子的枪头那边有一小块地面的浮土也被逼开。虽然不明显仔细看还能看得清。我暗自吃惊只有枪术极高知人刺出一枪才会如此小王子实在不知轻重大概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路枪法的厉害之处。

    当初我见到徐蒙的黑眚枪智商!而且小王子枪术上的进益是在也远远过了我的预料。

    如果能学到这路交牙十二金枪术就好了……

    薛文亦推动轮椅过来道:“楚兄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把枪杆放到一边看了看左右道:“去屋里说吧。”我看了看拿杆玩具枪便在摆架势的薛庭轩道:“你儿子可不像你大起来说不定会成为武人。”

    薛文亦笑了笑道:“这样不错啊。我正想待他蒙后就请你教他兵法呢。”

    她的儿子也有薛庭轩那么大了吧?我心里忽地一疼不知是什么滋味曾经见过一次那个小太子一身华服虽然年纪幼小却一脸一本正经。不知不觉又是一代人我也快到三十了。

    薛文亦在一边忽然叹道:“楚兄你也结婚吧。毕竟也不算太年轻了。”

    我讪笑了笑向小王子努努嘴道:“小殿下可是看着呢我要是敢娶别人他宰了我。”

    薛文亦也笑了起来道:“那只是说说的。这小子对你可是崇拜的五体投地刚才教薛庭轩枪法时就是不是说他要能有你的枪法好就好了。”

    我听他老牵扯着说这个忙道:“别说这些了对了路上我见十字路口在搭一个台子上面有个椅子一样的东西那是什么做的?”

    薛文亦道:“那个啊是断头台。”

    我吃了一惊道:“断头台?”

    “文侯大人说现在刁民日众为杀一儆百以后处斩就会在大众之前。以前的刽子手用刀砍看到的人不多因此他设计了这个断头台让木府做出来的装好了上面会有一把闸刀。把闸刀拉上去一放一下把人头砍落。”

    我只觉周身一阵阴寒身体也有些木了。在文侯看来杀人也是一种威吓的手段吧。可是这样下去百姓明着不敢说有什么话都在私底下说了只会觉得帝国更不稳定。

    我正想着薛文亦道:“楚兄你不说说有事找我么?”

    我摇了摇头道:“是啊我有件事要问你。”

    他推他进了屋小声道:“薛兄你有没有一种不用线也能偷听的东西?和你以前给陈忠的传声筒差不多但不用线。”

    我也只是碰碰运气哪知薛文亦眼里忽地亮了起来道:“你耳朵可真长!”

    我呆了呆道:“怎么了?”

    “你是从谁那儿听到天遁音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震惊。我怎么都想不到居然从薛文亦嘴里听到这三个字我一把抓住他的肩头道:“你也知道天遁音?”

    薛文亦道:“不是我想出来的。上半年有个法统的法师来找我还是小殿下陪着来的就说起这个东西。我以前做了个传声筒也觉得拖根线太不方便但要拿掉线却实在麻烦。那法师居然也在想这个这人当真了得被他做成了。听说过钟妖之事么?”

    我道:“没听说过。”

    “那是东平城的事。东平城有座大涤玄盖观山门前后有两口大钟。那还是当初东平两大富豪斗富同时给大涤玄盖观还愿结果铸了一模一样的两口……”

    我急道:“这些事以后说吧你快说说天遁音。”薛文亦一肚皮的掌故我怕他说起来没完没了。薛文亦笑了笑道:“那法师和我说每当一口大钟敲响另一口居然不敲也能响因此他就想到了这一切。”

    他转动轮椅到了桌边两手伸进抽屉里左手取出一个盒子道:“你看这就是天遁音。”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喇叭形的东西。薛文亦道:“你放到耳边听听。”

    我刚将那喇叭口贴在耳朵上只听得有刮动的声音好像里面有个虫子。我连忙拿下来看了看但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不由诧异地看着薛文亦薛文亦带着得意的笑容将右手从抽屉里拿了出来。右手也放着一模一样的东西他的右手手指正在那东西的喇叭口刮动。我心中一动道:“是你在刮?”

    薛文亦点了点头道:“这就是天遁音。”

第二十六章 携手反击

    然而蛇人仍然还有战斗力拼死反击还是让我们抵挡不住。我们刚冲到城下人流已经在退出来了。由于这一次交战太过突然也只是共和军和地军团在接战水军团不曾出动我们的攻势最终不能持久。好在帝**和共和军都训练有素冲进去时有些混乱退出来时却是井井有条不露败相。此战蛇人也已遭受重创只消动一次全面进攻定可大获全胜。

    小王子见诸军已在退却大是不满道:“楚将军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杀进去?蛇人已经不行了。”

    我带着廉字营驻守在城门以外看着诸军退却防备蛇人趁势攻击。那些蛇人想必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大概想到的就是不久以后灭亡之日并不追击。我道:“战争不争一朝一夕之功。小殿下放心吧蛇人已经被我们打得怕了。现在它们还有负隅顽抗之力强攻不利让他们歇一歇那它们的士气便会低落下来明天便是它们的末日了。”

    小王子“啊”了一声道:“对了这便是兵法所云‘围必纵之’之理吧只是蛇人也会因绝望而反扑么?”

    我道:“肯定会。”我看向城头城头上的蛇人还是密密麻麻的不过这定是蛇人的全部力量了。它们没有那个莫朗的视力不能射箭只是在城头目送着我们。南安城城墙并不算高只有五六丈现在这城墙也已残破不堪似乎一触即溃。

    正看着勇字营已退下来了。曹闻道有些莽撞我最担心的就是他杀上了兴孤军深入之下遭受重创见他先退回来我放下了心迎上去道:“曹将军。”

    曹闻道看到我在马上拱了拱手颓然道:“统制曹闻道无能没想到那伙妖兽还这般厉害我们居然守不住城头。”

    蛇人不擅守城却擅长野战尤其是巷战。曹闻道他们没有铁甲车开道兵力又不占绝对优势打不过并不奇怪。我道:“没关系兄弟们损伤如何?”

    “死伤总在三百上下吧还好杨易那儿也有两百左右。”

    我道:“将战死的兄弟好生收殓吧如果他们有家属抚恤从优。”

    曹闻道没再说什么大概也听我说这种话说得太多了他只是撇了撇嘴道:“统制收营了吧?明天我们不是要去北门动总攻么?”

    我勉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尽量淡淡地道:“是收营吧。”

    小王子忽然在一边道:“楚将军为什么不再攻呢?兵法不是说再而衰三而竭蛇人挡住我们一次攻击现在定然正在庆幸的脱生天再攻的话他们未必挡得住。”

    我看了看城头道:“也许它们是挡不住了不过我们损失也够不小休整一下吧。奇计不可恃以堂堂之兵足以破敌就不要冒险。”

    曹闻道在一边道:“统制说得很是。小殿下明日总攻定可杀个够本。”

    小王子还有些不满意我道:“小殿下你今天已是极其英勇早早休息吧。要睡不好明天便不能上阵了。”

    小王子吓了一跳道:“是是我这就去了。楚将军我先过去。”

    看着他走了曹闻道忽然“噗”一声笑了出来道:“这小子真不错。”

    我叹了口气道:“曹兄现在总算你也知道人的姓命是最宝贵的了。”曹闻道总让我想起昔年的柴胜相来不过曹闻道的脾气远远好过柴胜相。他正扭头看着城门听了我的话转过头道“得了统制你这些婆婆妈妈的话我耳朵都听出茧来了。其实我真的觉得既然当了兵就该随时准备丢命你想永远不死一个人那是绝无可能。若是这些话说得太多反叫弟兄们有贪生怕死之**。”

    我想反驳他两句但也找不到话头。曹闻道说的没错我自己也准备着随时丢掉性命平时对士兵训话总是说些“生死若鸿毛为国捐躯军人之幸”之类的话但我怎么都无法让自己相信死是一件幸运的事。就是士兵大概也有些烦我这样。我苦笑了一下道:“有时也多亏你们。大概我真的不适合当这个都督。”

    曹闻道忽然有些局促起来道:“统制你别这么说。你宅心仁厚事事为士兵着想又不喜无谓冒险实是不可多得的大将之才。像杨易虽然说我佩服他兵法枪术但要是他当地军团都督我曹某头一个不服。”他想了想又道“我觉得我们这些人一个个就像棱角分明的石头而统制你就是泥浆。也只有泥浆调和石头才能筑起一道坚城。嘿嘿。”

    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我知道他又在取笑我那个“泥将军”的绰号了。五德营中也只有曹闻道能和我如此脱略形迹交谈间毫无拘束。我道:“曹兄我也在想你和我合作最久但五德营却排你为末实在有些不公平……”

    我话还没说完曹闻道爽朗地一笑道:“统制你这话是把曹某看小了。我自知无过人之处杨易的兵法钱文义的整兵陈忠的力量廉百策的智谋都非我所能及忝居勇字营统领我倒觉得自己已不错了。”

    我道:“曹兄你也别看不起自己。也许兵法、整兵、力量、智谋你都不及他们但你身上有他们没有的直率。”说到这儿我心头忽然有些痛楚接道“要是我死了恐怕最适合接受五德营都督之位的就是你了。”

    曹闻道怒道:“死啊活的做什么说不准明天我就战死了呢。别说了杨易回来了。”

    杨易当初成为五德营之的仁字营统领时诸将颇有些不服其中最为上窜下跳的便是曹闻道了。只是杨易对曹闻道颇为忍让曹闻道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现在虽然仍然不喜欢杨易但杨易有什么分派他仍是不折不扣地执行。只是若有杨易在场他就不爱说话了。这时杨易带人已经走了过来我见他一条手臂用布条绑着忙迎上去道:“杨兄怎么了?受伤了?”

    杨易道:“被一个蛇人的长枪擦了一下不碍事。楚将军蛇人已无再战之力今日还要再攻么?”

    我道:“诸军商议的计划是明天现在我们孤军作战反为不美。先回去休息吧等一会移营北门明日便要总攻了。”现在人多耳杂我想先不和他说我们捉到了那个叫莫朗的蛇人之事。杨易看了看一边的曹闻道压低声音道:“楚将军那个明士贞我总觉得他的话中有不实之处。此人到底是不是文侯大人伏下的暗桩?”

    我道:“文侯大人说过他并不是。我有点想不通他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只是看他献上的那个《水雷制法图》似乎又不像假话。”

    杨易道:“俗话说未施香饵安得鱼。我怕此人献出的图也是个香饵啊。”

    我道:“就算是香饵他又想做什么?让我们和共和军火并么……”我还没说完杨易忽地压低了声音惊道:“火并?难道他说共和军有拿下我们之意?”

    我猛然间想起我还不曾和杨易他们说起这事正想细细说一下却听得后面有人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嘴里叫道:“楚将军!楚将军!”

    那是冯奇。我有些不快冯奇看来确实没当过兵不知军中禁忌。好在现在战事结束如果是战前他这般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会让人以为生了足以灭顶的大事军心都被他乱了只是现在倒只有一些士兵看了他一眼也不见有什么惊慌毕竟这一战已经结束了。

    我打马迎上前去扬声道:“冯奇出什么事了?”

    冯奇到了我马前上气不接下气一是也说不出话来脸上已满是惊慌之色似乎要落下泪来。他带了带马尽量凑到我跟前才把一只手遮在嘴边小声道:“楚将军大市不妙那个明士贞不见了。”

    “什么?”我失声叫了起来“他不是浑身骨节都被卸下来过么?”

    冯奇道:“我也想不通小魏和宋广晓还被这小子捅了一刀现在都人事不知大为不妙。”他们十剑斩向来情同兄弟这次居然两个人身负重伤怪不得冯奇要惊恐万状了。我哼了一声道:“镇定些那个捉来的蛇人俘虏呢?”

    冯奇呆了呆道:“这个……我还没去看过。”

    我道:“快去!”话一出口见冯奇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心头也是一凛。虽然那蛇人牵涉到与共和军的合作还能不能持续的问题的确比小魏和宋广晓都要重要得多但我这样表示不免让冯奇有点不快因此马上接道:“冯奇你快去请蒋医官给小魏和宋广晓疗伤定要救回他们。”冯奇因为弟兄受伤而心神不定情有可原我也不忍说他什么。

    冯奇答应一声带马走了我看了看身后却见杨易正在看着我大概也在猜测冯奇向我汇报些什么。我向他招了招手高声道:“杨兄!”

    杨易急急地过来道:“楚将军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道:“快叫几个弟兄一块儿过去那个明士贞出事了。”

    杨易眉头一皱道:“怎么回事?有内奸?”

    我心乱如麻道:“我正要去看你叫几个靠得住的人跟着。”

    明士贞的本事不小但如果说他能将十剑斩中的小魏和宋广晓都料理了再无声无息地逃走我绝对不敢相信单凭他一个人能办得到。甚至我都有些怀疑那个宋广晓或者小魏自己就是他的内应说被捅了一刀只是苦肉计所以让杨易带人一块儿过去。杨易又皱了皱眉道:“还有件事我……算了先去看看再说吧。”

    他转身叫了几个人我们一起向前而行。莫朗被关在我的后帐中就在明士贞休养那帐篷边上方才因为营中被蛇人突入现在诸军都在打扫战场抢救伤员这儿空空荡荡一片。走了中军帐前我急急向后帐走去杨易诧道:“楚将军你走错了吧?”

    我转过头道:“没错方才廉将军捉倒一个蛇人俘虏被关在后帐共和军攻打南安城便为捉住这蛇人。”

    杨易怔了怔一招手道:“快过来!”他心思机敏缜密已知此事不同寻常几个士兵闻声下马闪到我们左右。杨易小声道:“这蛇人知道些什么?”

    我沉吟了一下道:“现在还不知道只是丁亨利对这蛇人极其看重要求与我们共同审问。”

    我们缓步向前走去刚到后帐前便见地上躺了两个人身下一摊血迹看号衣正是廉字营士兵。我吃了一惊抢上前去杨易却比我更快抢到我跟前对左右道:“小心戒备!”

    后帐少有人来也十分隐蔽冯奇六神无主根本没来这儿看居然还没现这里也出了事。我扶起地上一个士兵试了试鼻息见他还有些喘息道:“快送医官处救治!”

    这两个士兵都是当胸中了一刀中刀处干脆利落出手之人本领大不寻常大概也只有明士贞才有这个本事。我盯着后帐喝道:“明士贞!你若在里面就快出来!”

    杨易站在我身边忽然小声道:“里面好像有人声!”

    我也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一声低低的呻吟。我握住百辟刀道:“把帐帘撩开!”

    两个持枪士兵走了过来一左一右两杆枪撩起帐帘。帐帘一扯开看到里面情景的人都“啊”地低呼了一声。乍一看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定了定神才看清那是一个人被蛇人紧紧缠着地上散落着一些绳子。那人正是明士贞只是满面青紫身体已被那蛇人缠得看不出来了。这个叫莫朗的蛇人原本就特别长明士贞又不算高缠住后只露出一个头。我喝道:“快!快把他们扯开!小心点!”

    其实也不用太小心明士贞被缠住但莫朗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把刀插在它身体上只露出刀柄同样已是奄奄一息了。两个士兵从明士贞身上解下莫朗时这蛇人只是略略动弹一下眼睛上已蒙上一层白膜。杨易试了试明士贞的鼻息对我摇了摇头道:“不成了。”

    我看着莫朗对边上一个士兵到:“快去叫蒋医官过来马上来!”

    那士兵答应一声去了。此时明士贞和莫朗都躺在地上一个人一个蛇人同样动弹不得。杨易仍不敢怠慢和几个士兵持械看着。杨易小声道:“楚将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概是明士贞要杀这蛇人没想到这蛇人挣脱了绳索反把他缠死了。”

    杨易道:“多半如此。只是这明士贞既已脱困为什么不趁乱逃走反而来杀这蛇人?”

    我心乱如麻但杨易的话让我心头一凛道:“你是说这个蛇人的确非常重要以至于明士贞非要杀了它灭口么?”

    杨易点了点头低声道:“楚将军此番到南安城来怪事越来越多我也实在想不通。明士贞究竟是何许人也?”

    明士贞是五羊城望海三皓中海老的亲信。海老何从景南武公子丁亨利蛇人这些势力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不由苦笑了一下即使耳目无所不在的文侯我想他也不能把这些关系理顺。如果丁亨利没骗我共和军中现在海老已与何从景反目但莫朗身上有蛇人的秘密明士贞想杀了它无论对哪一派来说都没有好处难道说海老竟然是蛇人一方的?

    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海老身材矮小奇丑无比的确不似普通人但他也肯定不会是蛇人。为什么他要帮助蛇人?蓦地我又想起当初武侯帐中的高铁冲来了。高铁冲同样身材矮小奇丑无比但也不是蛇人可是高铁冲却是蛇人的内应。难道说蛇人竟然是一些人手中的工具么?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身上也越来越冷。这样的想法以前一直隐约有些但总觉得有些人借蛇人的力量来消灭我们实在有些不可思议。蛇人毕竟是些异类高铁冲、海老这些人即使借蛇人之力消灭了我们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何况在五羊城与海老的一席交谈总让我对这个矮小而丑陋的老人有种说不清楚的敬畏。在这个老人身上似乎有种奇异的力量是我根本无法了解的我总也无法让自己相信宣称万物皆是平等的海老竟然想把人类消灭掉。可是不这么想又无法解释海老现在的所为究竟是什么意思。帝**和共和军的同盟在海老的全力支持下建立起来了可是现在又是他竭力要破坏这个同盟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是我尚未知晓的?

    我正想着一个士兵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都督蒋医官来了。”

    我抬起头却见蒋一模提了个药箱正站在我跟前向我行了一礼。我道:“蒋医官快看看这个蛇人。”

    蒋一模一怔道:“蛇人?”他正要放下医箱听我这么说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我道:“是蛇人看看它还有救吗?”

    蒋一模走到莫朗身边有点莫名其妙。莫朗虽然不能动弹但几个士兵还是按住了它以防它暴起伤人。蒋一模抓起莫朗的一只手搭了搭咋舌道:“楚将军这个……”

    我见他面有难色道:“怎么了?”

    蒋一模道:“我真不明白该如何给这蛇人看伤它可没脉可搭的。”他看了看莫朗周身道“好像别的地方也搭不了脉。”

    蛇人浑身都是鳞片就算手背也长满了鳞蒋一模的确是无从下手。我心里叹了口气杨易在一边道:“蒋医官那你看看边上那人还有救吗?”

    蒋一模如蒙大赦赶紧放下莫朗的手搭了搭明士贞的手腕半晌叹了口气道:“楚将军恕我无能此人肋骨齐断气息全无已是死了。”

    如果明士贞不死说不定还能问出些事来现在就只能救回莫朗了。我道:“蒋医官你试试无论如何也要救回这蛇人。它身上好像只受了这一处刀伤你看看还有救没有?”

    蒋一模沉吟了一下也没说话忽然伸手到莫朗胸前抚了抚。蛇人身体很长但上半身与人相去无几前心也没有鳞片。他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蛇人好像很不容易死我见过头被砍掉的蛇人还能在地上爬。好在这把刀没有血槽否则这蛇人必死无疑我先把它起出来缝合伤口再说吧。”

    我点了点头走到那蛇人边上杨易也走了过来我们一起扶住蛇人。如果是人这样一刀扎下肯定活不成了不过蒋一模说得也对蛇人的生命力极强而且明士贞的刀因为没有血槽扎进去后血没有流出多少不然就算蛇人多半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我和杨易扶住蛇人另几个士兵也按住了它身体各部蒋一模打开药箱从中取出几把尖头夹子又拿出一根针来穿好了羊肠线道:“楚将军杨将军你们小心起刀时它可能会动的。”

    我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起刀吧。”医官起刀对手法要求也高起得慢了反而会让伤口更大。蒋一模深吸一口气握住刀柄忽地一缩“当”一声我眼一花那把短刀便已被拔出莫朗的身体登时一颤。虽然它受伤极重但负痛之下的挣扎还是让我身子一颤杨易更是脚下一滑险些脱手。蒋一模的手法当真高强还不等血从伤口喷出来他左手一晃三把尖头夹夹住了伤口右手的针极快地穿梭我还没看清他已经在伤口上缝合了七八针开始打结了。而此时伤口处的血只是涌出了少许一些。

    等蒋一模缝好了伤口拿块纱布把伤处包好又在莫朗胸口探了探这才长吁一口气道:“楚将军现在没事了就看这蛇人撑不撑得到明天。”

    我也松了口气直起身来对杨易道:“蒋医官谢谢你还得麻烦你去救治受伤的弟兄们。杨兄去洗洗手吧再请工正来做个架子牢固些把这蛇人绑在上面平时派两个人轮班日夜看守不能再让它挣脱了。”方才莫朗已经挣脱了绳索如果不是明士贞突然杀出来捅了它一刀方才混乱之下大概它早就逃了。现在它受伤虽重但我也不敢再大意。

    我们走出营帐一边的亲兵已端了盆水过来。我洗着手上的血污杨易走到我身边却是肃立不动。我道:“杨兄一块儿洗吧。对了你方才不是说还有件事么?”

    杨易“嗯”了一声道:“对了楚将军我领兵杀进城时现蛇人在城里挖得到处是坑地上铺路的石板也被翻得乱七八糟。”

    我一怔道:“这也一样?”

    当初我们反攻入东平城时我就看到里面到处有挖掘的痕迹。蛇人用泥土在城头修筑工事所以当时也并没有觉得奇怪后来反攻下一些小城池村落时便不曾看到蛇人做这等事。只是南安城墙上蛇人并没有修筑什么它们是在做什么?

    杨易道:“我也想不通。因为进城时间不长也没细看似乎挖得并不算深也不像是为了阻碍我们。大概因为时间太紧吧。”

    他说的也很不肯定也许觉得自己的猜测实在也有点说不过去。我道:“大概也是如此。别想这些了如果这莫朗真知道些什么我们就可以明白了。”

    杨易道:“楚将军说得是。”他看了看天空有些忧心忡忡地道:“攻下南安城已是势在必成了我担心的倒是共和军的举动。他们到底还会做出些什么事?”

    这时冯奇从一边走了过来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明士贞失踪他难辞其咎因此脸色也有些惶恐。我道:“小魏和宋广晓两人如何?”

    冯奇脸上很是难看道:“小魏算是救回来了可是宋广晓他……”他的声音已有些哽咽忽地跪倒在地道“楚将军小人大意以至铸成此错请楚将军责罚。”

    我把明士贞交给十剑斩看管冯奇是十剑斩的领出了这事照理他是难以脱卸责任的。但他把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而十剑斩中也死了一个我实在不忍心再骂他。我叹了口气道:“好吧罚你一个月军饷。宋广晓家还有人么?好好抚恤他的家人。”

    冯奇眼里涌出了泪水道:“禀楚将军我们十人都是孤身一人。楚将军我想把宋广晓的尸身带回帝都安葬请楚将军准许。”

    以前阵亡将士都是就地安葬的因为长途运输实在不便。开了这个口子若是所有阵亡将士都要运回去那就麻烦了。我想狠下心来说不许但这话实在说不出口杨易也看出我的为难了在一边道:“冯将军军中有令阵亡将士一律就地安葬的你也别为难楚将军。”

    冯奇磕了个头道:“我也知道但宋广晓与我情同手足还请两位将军格外开恩。我们也商量过若不能携回尸身就算带回骨灰也好。我们兄弟十人有约在先无论如何死也要魂归故里。”

    杨易也没话好说了。现在土葬虽多但火葬也有不少带瓶骨灰回去也不算如何。杨易不敢答应看了看我我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去办吧。”

    冯奇又磕了个头道:“多谢两位将军。”看着他起身而去我叹了口气道:“杨兄我真觉得对不起军中弟兄。”

    杨易也叹了口气道:“封侯将军事战士半死生。头颅轻一掷空有国殇名。闵先生此诗在军中流传甚广士兵的苦处实在难以想象。你已经算做得很好了听说有些部队三天两头闹哗变以至于要拉壮丁从军地军团从没出过这种事。”

    我想了想道:“携带骨灰回去也是个好办法。一律就地安葬虽然省了不少事但弟兄们为国捐躯死了也不能回归故里实在太对不住他们的英魂。以后如果想带骨灰回去的话就一律放行在辎重营专门安排一队人做这个事。我纵然不能为他们做太多但死者已矣生者为他们做这一点事总是应该的。”

    杨易有些迟疑道:“只是楚将军这口子一开恐怕在诸军中你要成为众矢之的另外几部将领说不定会骂你市恩卖好。”

    我心中一阵烦乱道:“我也不想再往上爬做到地军团都督足够了他们爱骂不骂吧大不了我解甲归田。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再打仗行伍之中难免亡于刀枪之下我宁可老了带一群儿孙整日嬉闹最后安安静静死在一张躺椅上。”

    杨易笑了笑但笑容也有些苦涩道:“你的志向可不算大。”他摇了摇头道:“既然死者已矣就别说这些活啊死的事了现在要之事是消灭蛇人别的以后再说吧走一步是一步。”

    他跳上马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我竟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落寞。也许他看我的背影也是一样吧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出了刀枪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使臣便是那丁亨利么?”

    文侯看着我呈上的那《水雷制法图》又看了我和邓沧澜一眼邓沧澜用眼光瞟了我一下轻声道:“正是此人。楚将军生擒的那个叫莫朗的蛇人暂时关押在天牢。”

    莫朗是地军团捉来的文侯本该问我才对可是他却只在问邓沧澜。他想了想抬起头道:“楚休红在路上你可曾审问过?”

    我伏倒在地道:“禀文侯大人末将与丁亨利将军有约在先到时一同审问因此未敢擅作主张还请文侯大人主持审问。”

    南安城战士结束的第二天没想到丁亨利便带同随员前来说是他愿为人质随我一同入帝都。我答应了丁亨利一同审问也许是因为他对我一直都坦诚以对我却对他屡屡提防因此我只想守住对丁亨利的承诺。但是如果我对文侯说只是因为我答应了丁亨利文侯恐怕会着恼说我头脑冬烘。现在捧他一下一来可以让文侯觉得我对他仍是中心耿耿凡是不敢擅专二来也可以将我未在路上审问的原因扯开。

    果然听我这样说文侯叹了口气道:“楚休红你实在错失良机了。你本该在路上审问完全再将这蛇人杀了只说路上突染时疫那么这个丁亨利也无话可说。”

    突染时疫一类的话也是推托时的套话蛇人染不染得上这种病我都怀疑。我跪在地上伏头道:“末将知罪。然我帝国以诚待人实不可失信于远人。”

    文侯哼了一下低低道:“冬烘。”他叹了口气道“楚休红你越来越叫我失望。”

    文侯这话有些重我一怔也没办法回话。邓沧澜在一边见我尴尬忙也跪下道:“大人那蛇人受伤甚重在路上一直都昏迷不醒此事不可苛责楚将军还请大人明察。”

    我对邓沧澜一阵感激。邓沧澜与毕炜都是文侯最亲信的人但邓沧澜到底和毕炜不一样如果此番出征我是和毕炜同去他现在不落井下石我就得千恩万谢了根本不会想他会为我说话。

    文侯哼了一声道:“好吧你们征战辛苦今年也要天凉了现在战事已少就先歇息一两个月让何从景和蛇人纠缠一阵再说。”他站起身道:“审问那蛇人莫朗一事我会安排的。”

    他这话是将我和邓沧澜都排斥在审讯之外了我们也没有话好说行了一礼道:“遵命。”

    文侯这时倒笑了笑道:“你们一直征战在外也少有闲暇的日子难得四相军团都回来了今晚我设宴为你们接风去醉枫楼吧。洗个澡带你们属下的高级将官过来。”

    文侯以前也时常宴请我们四相军团现在因为和蛇人屡屡征战和他接触渐少也很少有一起宴饮的机会。但我也知道我既不能像当初那样对文侯言听计从文侯也不会对我再像那时一般推心置腹。

    回到营中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我叫五德营统领出。

    飞羽的伤已经好了我骑在马上率先而行看看帝都的市容。现在帝都确是越建越好大路宽敞两边房屋也大多翻新因此帝都居民十分感激帝君之政时不时传来歌声也是歌颂帝君的什么“微君之故胡瞻此华堂”之类。我们一行六人走着心境倒也开朗了许多。舞刀弄枪久了这样在街上散步的机会也不多。

    正走着前面忽然一阵乱。我道:“出什么事了?”钱文义手搭凉棚看了看道:“没事是执金吾在收要饭的进卑田院。”

    我诧道:“卑田院?那是什么?”

    地军团没战事时五德营轮番休整此次支援南安城义字营和信字营就留守东平城没等我们回来就已回帝都休整了因此钱文义对帝都的现状知道得清楚得多。听我问起钱文义道:“因为连年征战百姓流离失所不少人流落到帝都来。鉴于难民越来越多有碍观瞻文侯大人向帝君上疏安置凡是身强力壮者准许城外开荒种地三年不纳赋税老弱妇孺实在无自给能力的就设卑田院供养不得任意乞讨这些要饭的想必是今天刚来的难民吧。”

    我道:“这也是好事啊那些人为什么不原意去?”

    钱文义叹了口气道:“事是好事但卑田院供养岂是好受的勉强糊口而已。而且卑田院分男院女院不得男女杂居而且不养幼儿幼儿都有人领养因此带孩子的大多不愿去卑田院。”

    我呆了呆道:“这么说来这样子也实在有些不通情理。文侯大人知道么?”

    钱文义还没说什么却见一个女子尖叫着“还我!还我孩子!”还夹着孩子哭声。我一打马道:“走过去看看。”率先跑了过去。

    到了跟前却见一群人围在一处几个身着执金吾制服的人正与一个女子拉拉扯扯那个女子蓬头垢面一只脚已断了竟是个残废怀里抱着个六七岁的孩童那小孩正吓得号啕大哭。我喝道:“做什么?”

    执金吾中有个士兵扭过头见我们六个都骑着高头大马倒也不敢怠慢迎上前来道:“我等执金吾正在公干请问几位是……哈那不是曹将军么!”

    曹闻道见那人认识自己皱起眉头想了想道:“你是……”

    “小将执金吾百夫长林武曹将军当初你曾经训练过我们的。”

    二太子伏诛后文侯对禁军进行了改制大大整编了一番曹闻道当初曾被借到执金吾去当教官因此现在的执金吾和当初吕征洋的执金吾大不相同了这几个执金吾士兵便显得精明干练。曹闻道也展开笑容道:“是你啊我还记得和你一队的那个叫……叫6沐沂的他的枪法很不错。”

    林武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道:“6沐沂已经去世了。曹将军你们回来休整么?这位将军是……”

    他看向我钱文义在一边道:“这位便是地军团都督楚休红将军。”

    那士兵听得我的名字惊叫一声道:“楚将军!”他一说几个执金吾士兵都走上前来向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我本想斥责几句但他们如此恭敬这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在马上还了一礼道:“列位兄弟这妇人怎么了?”

    林武道:“她一脚残废也养不活孩子的我们要带她去卑田院她又不肯去。”

    我看了一眼那个女子。这个女子粗眉大眼一看便是农家女子年纪应该也不太大怀中抱着的孩子此时还在抽泣。我道:“是因为到了卑田院便要与她儿子分开吧?”

    林武迟疑了一下道:“他自顾不暇若是有人愿收养她的儿子自然要送出去的不然她也养不活这是卑田院院规。”

    我心头略略一痛。文侯定下这种规定本意就是让人口能更快地增长但母子天性这等强迫她与幼子分开实在有些不近人情。我道:“她若是能养活自己儿子便不用被收养了吧?”

    林武道:“这个自然。只是……”他看了一眼那惊魂未定的女子也不说话。

    我道:“养她儿子到十六岁得多少钱?”

    林武不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道:“卑田院分口粮每年每人也只一个金币。加上衣褥之类养她儿子到十六岁十个金币也该够了。”

    我暗自叹了口气。我现在是偏将军俸禄已是每年三千金币照这样养法我一年可以养上三千人了。我从怀里摸了摸拿出一袋金币来数了数有十六个金币还有些零碎小钱。我把那些金币都拿出来道:“把这十六个金币给她吧这样她便可以养大她儿子了总不用去卑田院了吧。”

    林武一呆接过金币向我行了一礼道:“我代她多谢楚将军。”转身走到那些同伴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那个女子睁大了眼似乎也没听清我们在说些什么。我一阵心酸对杨易他们道:“走吧。”走出一程还听得林武在对那女子说:“这儿有十七个金币三十个银币”云云。

    到了醉枫楼里面已是高朋满座。我们下了马已有文侯府兵在一边牵过让人传上去甫一上楼便听文侯爽朗的笑声道:“地军团楚将军到了哈哈四相军团这回都到齐了。”

    我率杨易他们五人到文侯座前跪下行礼落座已毕却见这堂上设了四边座位我的位置是居左邓沧澜居右我这一侧是邵风观毕炜坐在邓沧澜那边文侯对面还设了几席却尚是空的。文侯待我坐下笑道:“楚休红你来得可是晚了些啊。”

    我站起身行了一礼道:“末将路上有些事耽搁了还望大人恕罪。”

    文侯笑道:“不必拘礼了今日难得四相军团都在座大家脱略形迹不醉无归除风月之外不得谈论他事。”

    这情景依稀便是当初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样子了。当时我还记得文侯为太子与一个歌姬花月春拉皮条让我还有些看不起。不过当时太子还能微服来此现在他已成帝君再不能来这里了。

    我们都坐了下来因为文侯在座邵风观也只是点了点头颔致意毕炜却连正眼都不看我。四相军团中地军团编制最大我带来的人也最多邓沧澜的部将有四人毕炜身后坐了三个人风军团人数虽然最少但邵风观身后却也坐了三人。坐了一会却不见酒菜上来只是一班乐人吹拉弹唱还有流水价上些小点心。我正有些奇怪要问问一边的邵风观却有个人忽然进来到了文侯面前跪下施礼道:“大人客人都来了。”

    还有客人?我不禁有些诧异文侯却一下站起道:“有请。”

    能让文侯站起来迎接的人到底是谁?一边邵风观忽然低低道:“楚兄是共和军。”

    丁亨利!我恍然大悟。丁亨利是随我一同回来的来了以后他自有客馆安歇只是我万没想到文侯居然也请了他。难道文侯也有拉拢他之心么?我不由暗笑想起当初在五羊城他曾献计要留下我的事。这回轮到他到了帝都文侯可不像他那样君子若是他不肯转投帝国的话可没那么容易过关。虽然也有些担心但我多少有点幸灾乐祸想看看丁亨利该如何应付。

    正想着却听得扶梯响亮丁亨利的声音响了起来:“甄先生过誉丁某愧不敢当。”多半是文侯说了什么赞誉他的话了。我不等他进来已先站了起来杨易曹闻道他们也随我站起边上的邵风观见我站起来也一下站起身挥挥手他身后的人便都立直。我们这一起立邓沧澜不知生了什么事随着站起剩下了个毕炜到这时不站起也不行了。他与丁亨利没什么交道站起来时脸上部情不愿的。

    我们刚齐齐立正文侯已与丁亨利走了进来。见我们全都站得笔直丁亨利一怔还没说话文侯已抢道:“丁将军这几位你也该都认识吧今日俊彦齐聚一堂真是难得的盛事。”

    丁亨利满面春风道:“甄先生太客气了几位将军大多见过面这位想必是毕炜毕将军吧?”

    毕炜满面虬髯丁亨利现在也是留了一部胡须倒与他相映成趣。只是丁亨利的胡须是金黄色的而且长相也较毕炜儒雅得多。毕炜见丁亨利问到自己道:“正是在下丁将军好。”

    丁亨利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他转身向邓沧澜也问了好又向我走来和邵风观打过招呼才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在下在雾云城这几日还望将军多多关照。”

    我正与他客套着脸上忽然隐约刺痛似乎有一道极其凌厉的目光看向我。我吃了一惊抬头看去。目光是从丁亨利身后射来的丁亨利此番前来随身只带了一百多个亲兵今日赴宴也只带了四个随从而已。我抬头看去也只觉四个人一般的平庸不禁有些诧异。

    此时丁亨利已然落座与文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文侯所言净是些风月之事我一直以为丁亨利一心都在行伍之中哪知他谈起这些事来倒也口若悬河。只是我根本没心思听他在说什么只顾想着方才那道目光。我征战已久应该不会疑神疑鬼地弄错方才丁亨利身后确是有个人看了我一眼可是我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

    难道丁亨利身边还带了个极厉害的随从么?丁亨利孤身赴帝都肯定也要防一手带的随从绝对不会简单。好在他也不会和我们动手他的随从就算再厉害也与我无关。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文侯和丁亨利的对话。文侯谈吐风趣引经据典妙谛纷呈丁亨利虽然没有文侯这等渊博和口才答上一句却也毫不露怯。我总以为两人会说一说明日审问那莫朗的事哪知他们却无只字涉及。丁亨利身后侍立的四人纹丝不动都如泥塑木雕一般。听着他们说话我也食不甘味都不知在吃些什么。

    酒宴结束后时近午夜。丁亨利一行是客先送他们回去后我们也该回去了。邵风观手脚最快站起身行了一礼正要告辞文侯忽道:“风观沧澜阿炜休红你们四人再陪我一会吧其余人先回去休息。”

    我略略一怔但也知道文侯定然有什么秘事要吩咐了。邵风观闻听却是声色不动道:“遵命。”

    我们带来的诸将都是各军团中的骨干但文侯所言定是极机密的要事他们也不得与闻。十几个人鱼贯而出毕炜和邵风观座位近门他们的属下先出去每人出去前又不可失了礼数要向文侯与我们四相军团都督行过礼因此地军团和风军团还要再等一会。我正要坐下邵风观身后一人走出来到我跟前行了一礼道:“楚都督小将有礼。”

    这人很有点眼熟但我一时却记不起来正在回想曹闻道忽然叫道:“赵子能!”他这般一叫我猛然间想了起来这赵子能原是西府军第一军骁骑当初周诺传我八阵图时便是让赵子能前来传授的没想到他现在到了风军团。只是曹闻道大概也有些诧异因此叫得甚响正在一边与邓沧澜说些什么的文侯也惊动了笑道:“曹闻道将军原来识得赵子能将军啊真是故友重逢。”

    曹闻道他们作为五德营统领现在也已晋升为下将军文侯认识他倒也不奇怪但赵子能貌不惊人应该是到风军团不久文侯居然也知道他的名字。曹闻道见文侯居然认识他破觉意外一时连话都说不上了赵子能却淡淡道:“禀大人末将昔年在司辰伯陶爵爷麾下时曾受楚都督恩惠。”

    当初我受命增援符都城后来和陶守拙联手做掉了周诺这赵子能不算高级将领但他既然名列周诺编出八阵图的智囊团自然属周诺一派了。不知他如何躲过了事后陶守拙的清洗想来在西府军也呆不下去所以才会加入风军团吧。听他说受我“恩惠”我便想起周诺之事心头不禁一沉。当初周诺两大弟子一个背叛另一个唐开也在西府军呆不下去。虽然唐开对我也颇为感恩但他后来还是加入了水军团没有入地军团恐怕心里一直对我都有芥蒂在。我不知道这赵子能这话到底是不是反话但看赵子能谈吐似乎又不像是因为周诺死在我手下而怀恨的样子。

    等人都散尽了文侯的两个随从这才退了出去将门也掩上了文侯这才低低道:“四位将军你们对这共和军丁亨利怎么看?”

    毕炜是初次见他抢着道:“南边蛮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话音刚落邵风观道:“大人末将倒以为这丁亨利若只知兵法不过老行伍而已但此人八面玲珑则大是劲敌。”

    他似乎有意在和毕炜抬杠毕炜大不服气道:“他就知道吃喝玩乐有什么了不起?”

    邵风观冷笑一声道:“丁亨利若只知吃喝玩乐那他也不会随楚将军千里北上只为共同审问那蛇人了。”

    毕炜还要说什么文侯道:“阿炜不用说了。有些事你还要向风观多学一点。”

    现在毕炜在文侯跟前比邵风观要亲近多了毕炜见文侯这般说也不敢再说什么。文侯看向我和邓沧澜道:“沧澜休红你们以为呢?”

    邓沧澜躬身行了一礼道:“此人心思灵敏且深通兵法末将以以为若得将此人收为己用当是一大臂助望大人明察。”

    文侯道:“是么?”他转向我道:“休红你以为如何?”

    我心头暗笑邓沧澜这话当初在我出使五羊城时丁亨利也向何从景说过吧只是何从景却一直看我无足轻重所以后来他放了我何从景看来也没责怪他什么。现在当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果然轮到他头痛了。我正想加一把火附和一下邓沧澜让丁亨利大大头痛一番一躬身正想这么说心头忽地一凛。

    丁亨利对我虽是两国之人却说得上“坦荡”二字。当初他要留下我实在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但明知我不会投靠共和军日后我们两人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他还是把我放了。想到这儿我心头一软道:“禀大人末将以为此人才华横溢但肯定不会为我所用的。眼下两军同盟实不可行此亲痛仇快的下策。”

    文侯淡淡一笑道:“果然。丁亨利生具异相若能为我所用当真不错。不过此人谈吐隐隐有刀兵森严之相确实不会从我沧澜这个点子虽好却是行不通的。”他顿了顿眼里忽地冒出一丝杀气道:“只是我担心的倒是坐在他身后左手的第二人。”

    文侯这话让我们四人都大吃一惊毕炜道:“那四个不都是那南蛮子的随从么?”

    文侯道:“那四人一般相貌平淡无奇也没有什么出众的气度但他们乍到时我突然见他身后左手第二个眼中冒出一股森严之色。这等气度当有王者之相绝非做人随从的!”

    文侯竟然如此赞扬一个随从我们更是吃惊。旁人还好毕炜已是打翻了醋坛道:“大人丁亨利所用的随从各有本领自是不假。只是一个小小随从大人未免看得太重了吧。”邓沧澜也道:“是大人末将也以为如此。”听他们的意思自是不信。

    不不对文侯决不会看走了眼的。我心中想着当时我也感到了一瞬间那人凌厉逼人的目光虽然马上就消失了。那人的注意力是集中在我身上的也只一刹那居然逃不过文侯的眼睛只是此际文侯也有些迷茫喃喃道:“不对我不会看错这人似乎比那丁亨利更难对付。”

    文侯这种评价也实在让我接受不了。不管那人如何深藏不露肯定不过丁亨利的也许文侯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吧。我想着文侯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卷轴来道:“大家先看看这个吧楚将军从南安城带回来的。”

    他把卷轴一展开挂起来我就“咦”了一声。从明士贞那里拿来的卷轴是帛的很柔软因为当初几个人传看都有些皱了文侯展开这张却十分平整而且奇怪的是这似乎并不是帛比帛要厚一些硬一些。听得我的声音文侯笑了笑道:“顺便说一下原图已经给工部细细研习这是我让人复制的图。”

    邓沧澜和毕炜都睁大眼睛看着连邵风观的兴趣也提了起来他道:“大人末将有一事不明这帛怎么这么白这么硬?有几层在内?”

    文侯道:“此是工部张尚书从天水省所贡茧纸中得到启最近方才制成的树皮纸。虽然比不上帛书和羊皮纸牢固但因为是树皮做的甚是便宜。从明年开始文武二校的学生便用这种树皮纸抄写教材了。”

    我记得当初我与唐开所率西府军贡使团一同回到帝都的路上曾见过夜摩大武所用的茧纸。只是茧纸颇为难的没想到张龙友竟然能举一反三用树皮造纸实是令人佩服。这时邓沧澜在一边道:“那么说来书便是人人都买得起了?”

    本来帛书和羊皮纸都贵得吓人一本薄薄的书够得上中产人家数日至一月的开销因此家有藏书的尽是些达官贵人甚至有平民一辈子都不曾摸到过书。现在文武二校虽然都已开禁但平民入学虽易学习时总要有书本册页这笔开销仍然不是一般人负担得起的我听说有些文校学生因为买不起帛书和羊皮纸只能以泥板写字。如今树皮纸生产既易价格也便宜书的价格自然大大降低最能得益的便是这些学生了张龙友有此明实是造福众生。

    文侯点了点头道:“现在工部正在鼎湖边上建造厂房大概两月之后便能投产每日可造纸百余斤。”他大概觉得这个“百余斤”不太直观指了指卷轴道“百余斤树皮纸大概相当于三四千张这种卷轴。”

    邓沧澜面有喜色道:“这么多?”他颇好读书平时就常常手不释卷一说到书登时有点眉飞色舞。文侯道:“先不要说这些了你们看看楚将军带来的这个水雷图吧。”

    复制这张图的定是个高手匠人复制得和原图一般无二连落款的虚心子的印章也一模一样。水雷图虽然是我拿来的但和火军团与水军团的关系更密切一些我也看不出什么来。毕炜扫了一眼喝道:“好东西!设计这水雷的人是谁?”

    文侯道:“这里有个章叫什么‘虚心子’想必是法统上清丹鼎派的人。楚将军你认得这人么?”

    我站起身道:“禀大人这虚心子原是东平城法统如今在五羊城中。”

    文侯点了点头道:“我只道天下英才尽入我彀中但草泽遗珠在所难免可惜了。”他说“可惜”自然是可惜未能将虚心子收入麾下。

    邓沧澜和我一同回来路上也曾看过这水雷图但此时仍然看得十分仔细。他道:“大人工部对这水雷如何说?”

    文侯道:“张尚书薛侍郎二人都看过大为心折说这水雷落想奇僻构思不凡尤其这触之机极是精巧实是别开生面。工部已按此造出十枚水雷试用颇为得力。只是我实在想不通将这图给楚将军的那个明士贞到底是什么用意了。”

    水雷有用自是好事但这样一来明士贞的举动就更显得古怪了。五羊城最强的是水军那支水军与水军团不相上下。水军团因为李尧天征倭失败元气大伤现在他们的实力恐怕还在水军团之上。原本他们有了水雷水战便占了绝对优势但水雷之秘被明士贞揭破水军团与五羊城水军的实力差距便拉近了一大截。但明士贞明明不是文侯埋下的暗桩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沉吟着尚不曾回答邓沧澜道:“大人这明士贞确实奇怪。按理他献图之举对我们大有好处但那莫朗知晓蛇人的秘密他却要去行刺难道说这人是蛇人内奸么?”

    文侯听邓沧澜这么说眼中忽地现出一片迷茫道:“什么?”他垂下眼睑又陷入了沉思。我们四个不敢打扰他只是侍坐在侧连大气都不敢出。半晌文侯忽地抬起头道:“四位将军战事恐怕更要激烈了。从今日起四相军团加紧训练余事不必多管。”

    他想了半天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们都有些大失所望但也不敢多嘴齐齐站起躬身一礼道:“遵命。”

    文侯道:“工部已加紧制造水雷。沧澜你要让水军团尽管熟悉以水雷作战。”他顿了顿道:“今年已是十月中了蛇人每到冬日便龟缩不出战事甚少你们几个军团务必要抓紧时间训练。毕炜火军团在四相军团中威力最强但共和军既然也有了火炮就不必再加意防范趁这几个月火军团与水军团合流一起多加训练。”

    毕炜一挺胸道:“末将在大人请吩咐末将万死不辞。”他一脸虬髯长相越来越威武可溜虚拍马的水平倒越来越高了。

    文侯吩咐邓沧澜和毕炜联合训练却未有片言及于我和邵风观我心里不免有点不好受。本来地军团作为四相军团中的主战部队我这个地军团都督顺理成章隐隐也有四相军团之之势但现在倒似乎邓沧澜坐了席。

    正想着听得文侯道:“风观你的风军团趁如今闲暇加紧训练部队不可大意。”邵风观答应了一声文侯把头转了过来。我心知定要吩咐我了多半也是让地军团好好训练之类的话正准备答应哪知文侯却站了起来道:“大家先回去吧。戎马倥偬趁这时候多多休息。”

    文侯居然没吩咐我?我心头一沉抬头看去正好看到毕炜有点幸灾乐祸看着我的眼光。但我没理他正想再问一下但眼中一见到文侯心中又是一震。文侯吩咐我们时向来斩钉截铁坚毅至极但他说这话时脸上突然浮现出苍老之色仿佛转瞬间又老了十岁刚站起身要和别人一起行礼向文侯告辞文侯忽道:“楚休红你等一下与我一同回去吧。”

    我吃了一惊毕炜在一边也是大为惊愕眼中已是掩饰不住的妒忌。我屈膝跪下行了一礼道:“遵命。”

    当初文侯带我出去议事让我坐他的车一同回去那是常事但现在已经很久没这样过。我站在文侯身边看着邓沧澜毕炜邵风观他们一个个过来向文侯行礼告辞。毕炜的眼神似乎恨不得那是两把刀子好深深扎在我身上邵风观眼里却有些隐隐的忧虑。我知道邵风观一定在担心我会不会重又倒向文侯毕竟我和他曾向帝君誓过效忠帝君的只是苦于又不好说。

    我接过曹闻道给我的马缰牵过来栓在文侯车后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进了车文侯依靠在里面的一张椅子上也不看我只是点了点头道:“坐吧。”

    马车开动了。我不知文侯究竟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半晌文侯忽然道:“楚休红你这五个属下倒是很忠心啊。”

    文侯让四相军团的中级将领先回去另几个军团的人也都回去了我却没想到曹闻道他们五人居然在等我。我怕文侯心有不快道:“末将……”正要解释两句文侯摆了摆手道:“治军严整无令不行这是为将之道中难得的。他们是你的属下自然应该听你的兵法亦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不能怪他们不听我的话。”

    我的背后忽然一阵冰凉。文侯跋扈朝野已有私议但文侯功劳太大对帝国有再造之功就算有私议总还只是背后的闲话而已。可是文侯虽然说得随和但他大概连自己也没察觉吧他方才说的分明是以帝君自居了。

    文侯仍然低低地道:“楚休红你这人有点过于拘泥礼法德有余而威不足我一直怕你没有驭下之能。不过看起来我也是担心得没道理你驭下能够恩威并重已能胜任一军都督之职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笑意道:“休红你今年已经……已经二十五了吧有没有看中的女人?”

    我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来。事隔几年文侯仍然记得我的年纪我不禁大为感动。只是他问我有没有看中的女人实在不好回答。我行了一礼道:“禀大人末将……”

    “不要太拘礼了”文侯皱了皱眉“休红我说过把你当成以宁一般看待你也不用如此拘束。”

    他一提起甄以宁我就像被击中了要害低下头道:“末将不敢。末将身受郡主大恩曾立誓不负郡主。”

    他伸出手来看了看又道:“你也该成个家了。安乐王那边虽然不好交代不过如果你是纳个小妾而非正室王爷那边我也会代你缓颊不必担心。我家里有个女乐长相颇为不恶性子也柔顺你不妨就纳了她吧。”

    我心头涌起一阵寒意连忙跪下道:“大人美意末将心领。只是此事末将实实不敢郡主一生为末将所误末将心中有愧唯有以此报之。”

    这一番话虽然冠冕堂皇但我实是想起了当初的陶守拙送我萧心玉、何从景送我春燕的事了。那两个女子都是很好的人但她们又都只是别人手里的工具文侯给我的女乐一定也是一样的。也许我觉得文侯对我渐渐疏远可是文侯说不定还觉得是我渐渐离心吧他让我纳妾一是要拉拢我二就是在我身边安插一个人手。

    我说完文侯却没有再说话。我有些担心怕他因此而恼怒却听他低声道:“你也是这样子唉。”

    他这声长叹极是萧索一时间仿佛就是个寻常的老者。我知道他一定又想起了甄以宁了。当初甄以宁在文侯膝下时也许因为顶撞曾惹得文侯万分恼怒但逝者已矣像文侯这样的老者即使有太多的城府想到早逝的幼子时仍然和寻常老人一样。我突然有些不忍心用这样的机变去对付他道:“大人若您一定要我纳妾那我就纳吧。”

    他的脸色突然一变我吓了一大跳正想着这话怎么又得罪他了文侯直直盯着我半晌方才道:“你还真的和以宁一样都是和我顶个半天然后又不情不愿地要依着我唉。”

    他现在的话哪里还有半分文侯的样子分明就是个老人。我只觉得眼眶都湿润了道:“大人……”

    “别说了。”文侯一扬手“你不原意纳妾是你的事我不来勉强你。”他转过头也许是车里有些暗我看错了他眼里分明也有一丝泪光。我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坐在一边一声不吭。

    车辚辚而行文侯不说话我也不敢说车中死寂一片。突然文侯道:“楚休红你觉得海老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

    此时他的话又极是冷静。我知道文侯已恢复常态道:“禀大人海老此人末将着实捉摸不透。他曾为何从景出谋划策大为得力有时却好像在害他。似乎他并不是帝国共和军哪一方的人而十第三方。”

    文侯颔道:“第三方。”他沉吟了一下道:“不错我也有这等想法。只是我实在想不到这第三方究竟是何方神圣凭什么能与帝国和共和军对抗。似乎天下也没有这第三方势力了西府军?倭人?他们的实力实在差的远。”

    我试探着道:“大人末将有时胡思乱想觉得这海老似乎有可能是蛇人一方的。”

    文侯眉头一扬道:“蛇人?”

    我道:“正是。当初还在高鹫城时君侯幕府中的高铁冲便是蛇人奸细。无独有偶这些人的相貌都是尖嘴猴腮奇丑无比海老也是如此。末将以为他们可能是蛇人中的一支。”

    文侯轻轻笑了笑道:“你这想法当真是想人之不敢想。”

    他的话中有几分讥嘲之意我脸微微一红但文侯的手在案上轻轻敲了敲又道:“似乎也只有这么来解释了。出了蛇人的确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还能与帝国和共和军抗衡的。只是这些人虽然生具异样仍然不会是蛇人。难道蛇人也有生脚的一种么?”

    我也说不上来。当初我怀疑高铁冲时就因为他长着两条腿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不敢断定他就是蛇人的内奸。可当时就是因为他向蛇人通风报信以致于武侯屡次设计突围都未能成功十万大军最终全军覆没。但海老为何从景设计明明又是与蛇人对抗的这又该如何解释?他们都生有这副相貌究竟是巧合还是有别的原因?

    大车缓缓而行飞羽的蹄声夹杂在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中却是一丝不乱。帝都的路是天下第一都是用长条青石铺成光滑整洁马蹄一声声敲在石板路上清脆入耳倒似鼓点。文侯不再说话我也没说什么心里只是在揣摩着文侯的心思。眼前这个老人就像一道深不可测的峡谷本来以为早已看得明白了但离得越近就觉得越难以捉摸。

第三十章 脱身之计

    腊月二十三是民间祭灶的日子。这一天也是个节日要炼糖烙饼祭完灶后这些食物自然都给人吃了。这一天安乐王让我去王府吃晚饭只是文侯所给的期限也没几天卫宗政这些日子已大为焦急仍然得不到半句口供。

    这一天审完那蛇人已被刑法弄得半死不活了势必无法再审。把它拖下去卫宗政面如死灰看了看我又看看一边的郑昭和丁亨利叹道:“楚将军郑大人丁将军看来老朽是无计可施了。”

    丁亨利没说什么郑昭道:“卫大人不必内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离开时我叫住了他们道:“丁兄郑兄还记得当初在五羊城时我答应的事么?”

    郑昭还没说什么丁亨利却是眼中一闪微笑道:“哈楚兄看来终于肯让我得偿所愿了。”

    他一定是以为我说的是他招募我之事大概觉得我答应投靠共和军了。我心中暗笑道:“终于不辱使命。冯奇把我送给郑先生和丁将军的礼物拿过来吧。”

    丁亨利和郑昭都是一怔冯奇已拿了两个木盒过来了道:“都督在这里。”

    我把一个盒子交给丁亨利一个交给郑昭道:“丁兄郑兄这是小将的一点心意以供清玩。”

    丁亨利和郑昭仍是莫名其妙郑昭道:“楚将军这是什么?”

    “小将平素颇喜雕刻这是两个木雕见笑了。”我叹了口气道:“你们难得来一次日后回五羊城就天各一方相见也难了。这两个木雕早就动手昨日方才完工请郑兄丁兄切莫见笑。”

    我在五羊城时根本没和他们说我学雕刻之事只是为了送出这两个木雕才借这个话头而已因此故意说得含糊不清郑昭会以为我答应丁亨利的而丁亨利又会觉得是我答应郑昭两人都不会起疑心。送给郑昭的木雕是一株荔枝树而送给丁亨利的是他的全身像。丁亨利的样子十分奇异我也经常在雕人像雕出来不难但那荔枝树却极为繁复精细让我雕的话大概得花个把月那是请薛文亦帮我雕的。而这两个木雕中有一个暗藏着薛文亦改良过的天遁音。

    所谓天遁音乃是以两片极薄铜片相互感应从而声。那天听薛文亦说起令我大为惊叹。让我更吃惊的事想出这种奇异东西的居然就是虚心子!我还记得小王子刚入伍时讲过郑昭与一个法统之人前来拜会过安乐王那法统的法师还认得我只是小王子忘了他叫什么当时我想不出是谁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那就是虚心子。虚心子在五羊城时就已经制成了天遁音但他心思虽富机巧工艺上却较薛文亦远逊制出来的天遁音虽能传音但声音极小只消周围稍有喧哗便难以听清了他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改进的办法这才来向薛文亦请教。只是我仍然想不通虚心子为什么会毫无保留将这天遁音向薛文亦阖盘托出回想起来虚心子心无城府恐怕根本没想到共和军和帝国有兵戎相见的一天吧。那天我就千叮咛万嘱咐要薛文亦千千万万不可对别人说起只当忘了这事。万一文侯知道他有这东西那帝君、张龙友他们就再也无法隐藏形迹了。岂独如此只怕朝中人人自危即使私底下都战战兢兢不敢说什么了。那天薛文亦听我陈说利害也被吓惨了连连点头称是。其实无独有偶薛文亦比虚心子胸中城府多得有限他虽将天遁音又加改良形制缩得更小可谓精益求精居然用在偷听他老婆背后有没有骂他。也亏他派这么个用途因此才秘不示人谁也不知道他改良成这样了。

    薛文亦改良过后的天遁音在十丈以内可以听到郑昭他们以天遁音窃听文侯我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听听他们背后究竟说什么。那天在得意居听到他们交谈其间疑问实在太多郑昭他们未必就对着这木雕说机密之事但布下这个局总多一些得知秘事的机会。

    他们接在手中连声道谢。我知道丁亨利多半不疑有他但以郑昭的性子定然在狐疑不定可是他又没办法对我用读心术只怕心痒难搔难受之极。我虽然绷着个脸心中却不由好笑之至。

    告辞后我上了马却不回营到城南找了个小酒楼叫了几个菜自斟自饮。放天遁音之事我谁也没有告诉却已派了冯奇让手下暗自跟踪郑昭和丁亨利。十剑斩马上厮杀并不强但这些隐迹跟踪却是他们所长。等了没多久冯奇急匆匆来见我说是已查明郑昭和丁亨利到了共和军设在帝都的议事处。其实这也是不出所料的事丁亨利一行随我们北上后谢绝了文侯给他们安排的鸿胪寺寓所就一直住在议事处。

    一探明了他们的去向我在酒楼里和冯奇互换了衣服让他先回营中自己上了先前备好的马车向共和军议事处走去。冯奇他们已经实地看过给我讲过议事处周围情形。那是一所大宅院占地数亩但房屋大多靠墙。我不知郑昭他们到底是哪一间现在也只能赌一赌运气趁去安乐王府吃饭之前看能不能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车是预先备下的与军中无关只是寻常的小座车。

    马车沿墙缓缓而行赶车的是一个不常出面的十剑斩中人名叫周艺持。周艺持在十剑斩中剑术也不算强不过这人就是长相普通如果放到人丛中只怕转眼便找不到了我现在就要这样的人。

    走了半圈我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一点声音我敲了敲车厢前壁周艺持会意地停下了车。

    车停下来的地方是一个拐角正好有一块空地。墙上原本开着几扇窗但窗子已用砖块砌上了多半是郑昭不想让闲杂人等窥视里面。这样一来车子停在这儿倒更不觉异样了。

    车子一停下周艺持听我的话到街对面一家酒店吃饭这辆车便装作是先放在这儿。等他一走我就将手罩在听簧上仔细辨认着从中传来的声音。这天遁音虽经薛文亦改良声音仍是极轻要仔细听方能听得见。我连大气都不敢出拼命听着。

    这时听簧里传来的居然是丁亨利的声音。听簧传出的声音虽有些变形但语气还是丁亨利的。他正道:“不会吧天遁音是虚心真人的独得之秘帝国并没有这个。”

    “虚心子有点不识轻重他不是在上半年到过帝都么?万一他将天遁音交给哪个人了该如何。”

    这声音不知是谁的边上又有一个人忽道:“应该不会吧。虚心真人对共和忠贞不二绝不会做这事。”

    这口气正是郑昭。那么方才说虚心子有可能将天遁音交给旁人的就该是那个公子了。这人很有可能便是白薇说过的南武公子。我不由微笑起来。这人实在多疑但猜得正中肯棨实是不好对付的人。可是这人再多疑再聪明也不可能现我所装置的天遁音的。

    天遁音是两部份一部份是声簧就装在那木雕中另一部份叫听簧放在耳朵边听的。薛文亦不愧妙手之名他说过虚心子的天遁音簧片是平的这样制成形状就不能太小否则无法传得远了。而薛文亦设想不落俗套将声簧和听簧打成了蜗纹形这样形制大大缩小窃听距离却更大了。送给郑昭的那棵荔枝树是他的得意之作簧片被他巧妙地做成技头的颗颗荔枝。虚心子所制簧片都是暗藏在内而薛文亦却堂而皇之地就放在外面郑昭心思再灵敏也不会想到那就是簧片。那两个木雕送给丁亨利的人像腹中空空大有暗藏机关的可能但其实那人像倒毫无机关。我送那两个木雕人像是故布疑阵让他们疑神疑鬼去。听他们说话自是没有现我的圈套。

    南武公子顿了顿道:“你对虚心子用过读心术么?”

    郑昭也顿了顿道:“这个不曾。其实问他的话他一定会说实话的只是卑职根本没想到这个。”

    听簧里传来“嘶”的一声想必是南武公子叹了口气道:“如果这木雕中真被藏了天遁音那么偷听之人定然就在附近。郑昭你立刻到外面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等。”

    我浑身一凉险些就要叫出声来。我只想到了他们现不了我所安装的天遁音却没想到他们会这样釜底抽薪。现在周艺持在那边吃饭照事先说定他要见我扳下车项暗号再过来不然得在饭馆吃上一个时辰。我一欠身几乎马上将车项的暗号扳下来但又停住了。

    不对。木雕毕竟在他们手上那议事处占地庞大隔了几间屋说话定然传不到外面。如果南武公子仔怀疑的话不该对着木雕说这话完全可以找个别的地方。

    他这是在敲山震虎!刹那间我已明白了南武公子的计策。他根本不是要让郑昭来看而是现在就有人观察周围情形了。如果我贸然拉下记号那才中了他的计。

    想到此处我顿时停了下来索性躺在车板上仔细听着。但现在却没有声音传来了过了好一阵才听得郑昭道:“左墙外停了一辆空车右墙边有几个小贩没什么可疑。”

    听得郑昭的声音我不由得暗自长吁了口气。要是我沉不住气就一下被他诈出来了。我正在得意耳边却一下子听不到声音了等了好一阵仍是一点都听不到。我正在想那天遁音是不是坏掉了突然从听簧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这是什么?”

    听簧里传来的声音有点变形我也听不出那是谁却听得有人道:“是个木雕放回去吧。”

    这正是郑昭的声音!我一呆猛然间明白了郑昭的意思。原来天遁音并没有坏掉而是被收在什么密闭的地方了。看来南武公子虽然没觉有什么异样但还是让郑昭将这个收好。这个南武公子当真是个极端小心的人物太难对付了。

    我正在惊叹却听方才那人道:“是楚休红做的?给你的还是给我的?”

    听到那人说我的名字我不由一呆也不明白这人跟郑昭说话怎么这样随便还没回过味来郑昭已道:“当然是给我的。阿薇收好吧我们出去吃饭。”

    一听到郑昭说“阿薇”这两个字我的头登时“嗡”了一下。是白薇!原来白薇也在帝都!小王子上回就说郑昭曾携眷前来拜会过安乐王只是在五羊城时我听紫蓼说她们是共和军女营的统领。我回帝都以后她一回也没没来看过我我只道她早已回五羊城了没想到原来还在这儿。

    在五羊城白薇也曾经想利用过我但最后还是告诉了我实情。我知道她对我有一种很微妙的感情郑昭也知道在当时他就因为怕我给他戴绿帽子而险些对我下手。不过以他的读心术也该知道白薇和我是清白的看来是郑昭不让她来看我。

    现在我只希望白薇能和郑昭多说几句话从中多少可以透点消息出来。但顿了顿我听得白薇道:“阿昭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郑昭也顿了顿道:“我相信你。快把东西理好吧明天公子就要回去你把这木雕带回五羊城好了。”

    我心底一凉郑昭虽然没有现这木雕里的奥妙但一旦被白薇带走那我的布置就全盘落空连一句有意义的话都没能偷听到。事已至此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我又等了一阵但听簧里再也没有传来声音大概被白薇打好包了。我仍不死心拼命听了一阵但听簧里仍是一丝声音都没有。正竖起耳朵听着却听得大门边有人道:“郑先生郑夫人要出门么?”

    那是共和军议事处的司阁在说话。

    “是啊我和郑先生出去赴宴钱大哥你辛苦了。”

    那正是白薇的声音!

    我抬起头从车厢的一条小缝里向外望去。刚看出去正好看见郑昭和白薇两人携手过来我只看见白薇的身影一闪而过。这几年她倒没什么变化虽是惊鸿一瞥但我总觉得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忧色。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头忽地一疼。我很少想起她姐妹二人只有偶尔穿上她给我的衣服时才想起她来。在这一瞬我却突然觉得她似乎时时都在想**着我。

    在高鹫城如果她们没有出城的话肯定也要被武侯杀了充作军粮。生命原本也就是决定于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现在已看不到她的身影我眼里却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看来已经没办法再窃听到郑昭的事了但我却没有失望。虽然不怎么想起白薇我也不知道我对她究竟有没有感情可是觉得能够听到白薇说话见她一次也是好的。

    我拉下了车项的暗号。周艺持一直都在注意一看到我放出信号他马上过来赶着车离去。

    将车带到我先前吃喝的那小酒馆前我下了车冯奇已迎了出来道:“楚将军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我怕会误了王爷的饭局。”

    我道:“稍稍晚一点也没事吧。”冯奇看了看左右小声道:“我方才才听说原来今天郑昭夫妻也受王爷之邀了。”

    这话像一个晴天霹雳我道:“他们也要去?”

    我终于明白了丁亨利烧那块手帕的用意了。我自以为得计恐怕我在得意居听他们说话早就被他们在外的眼线看在眼里。在得意居他是故意露出破绽又故意说什么天遁音应该是在确认我有没有天遁音假如我真有天遁音一定会就此送上去的。可笑我自以为得计居然真的把天遁音送上门去。郑昭今天去赴安乐王之约一定是想确认我去做什么了我不知道他也会赴宴有可能会让安乐王帮我掩饰迟到之由他就可以读取安乐王的心思查探出来。但他想错了一点以为我是奉文候之命一定各个步骤都安排妥当其实我却是临时起意文侯根本下知道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旁人知情薛文亦改良后的天遁音不是他们这些不通机关之学的人所想象得到的阴差阳错之下他们这才劳而无功。如果真被他们现了我藏的天遁音那他们一定以为自己所谋尽为文侯知晓那时帝国和共和军表面上的同盟也一定会马上破裂。

    在这一瞬间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险些坏了大事。现在文侯和何从景之间都在互相猜测对方的心思既互相利用又互相忌惮两者之间只有一层薄纱掩盖这才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合作。我差点把这层薄纱挑破而现在同盟破裂的话文侯一定不敢兵远征伏羲谷同样共和军也不敢急着要抢先出兵了那么进攻蛇人巢穴消灭蛇人的良机也会错失。

    有些事双方心知肚明但没人挑破时就行若无事。一旦挑破后果不堪设想。

    这正是现在的情形。

    冯奇道:“如果他们先到就坏了。楚将军你快去吧我把飞羽带来了。”

    飞羽脚力虽快但如果在大街上全飞奔那反而欲盖弥彰可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我道:“快快牵出来。”

    等赶到安乐王府王府的管家陈航已迎了上来行了个大礼道:“楚将军您来了王爷方才还在说起你呢。”

    我甩蹬离鞍道:“郑昭先生来了吗?”

    陈航牵过我和冯奇的马道:“郑先生还没到楚将军请进吧。”

    郑昭没来?我暗自舒了口气知道自己又逃过一劫不必头痛怎么瞒过郑昭了。我道:“小殿下呢?”

    陈航还没回答却听小王子高声道:“楚将军!”我扭头一看只见小王子正从一边过来。他今天穿着一件战袍模样的长袍更显得英武挺秀。看到他我眼前仿佛又出现郡主的模样眼眶不由一下又湿润了。

    小王子并没有觉我的异样迎上来笑道:“楚将军我可等急了呢。今天郑夫人也要来听说郑夫人是女中豪杰枪术很强是不是你和她比一下?”

    虽然心里有些难受但我还是被小王子逗得笑了。我道:“今天可不是时候。郑夫人名叫段白薇是共和名将段海若之女我认识她。”

    小王子吃了一惊道:“啊楚将军你什么人都认识啊。”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小王子知道白薇在高鹫城时曾做过我的侍妾只怕更会大吃一惊了。我道:“小殿下快带我去给王爷请安吧。”

    进了大堂给安乐王跪下请了一安站起身来时见他看着我的目光里分明有痛楚和怜惜。这几年安乐王长得更肥胖了些人也老了许多。

    我刚坐下来安乐王忽道:“楚将军近来笛艺研习得如何了?”

    他一说到笛艺我的心头不禁又是一疼。郡主生前给过我一支铁笛让我学些笛艺说文武二侯都是奏笛名家我若能吹笛对仕途大有辅助可是我对吹笛实在缺乏兴趣偶尔吹两下便扔在一边那支铁笛也一直收好了不曾拿出来。但安乐王问我我自然不能这样说低下头道:“回王爷.末将屡次想要研习但每见铁笛便不能成曲。”

    安乐王叹一口气没再说什么。他自然觉得我说的是一见铁笛就会想起郡主以至心痛不已便也不再追问。看着他的样子我又有些过意不去。安乐王虽然颟顸无能但还算个善良的老人我对他也用些机变实在有点不忍。

    小王子显然也见我们说不下去了插嘴道:“父王楚将军现在军务繁忙戎马倥偬没空吹笛了。不过他现在的木雕可是大大有名军中诸将都以得到楚将军的赏赐为荣呢。”

    安乐王笑了笑道:“我也听得了帝都八郡马楚将军的木雕可是排在前面的。”

    所谓“帝都八郡马”也是好事口头流传的一句话说是八个颇有才艺的郡马我是排在第二位的第一位是蒲安礼。另外六个郡马都是各家王府的快婿都是以诗书琴棋画一类闻名把我和他们并列无非是布衣百姓对这些显贵子弟的想象而已。我道:“那不过是旁人谬词。木雕本小技末将也借此打时光而已。”

    安乐王点了点头忽道:“那个人像你雕好了没有?”

    我一直在用一块沉香木雕她的样子可是在我脑海中她的模样一天比一天模糊几不可辨一直无法雕成。那一次安乐王见到这木雕以为我雕的是郡主所以才会这样问。我沉吟了一下道:“禀王爷人像不必雕成只要未将心中有此便已足够。”

    这也是滑头话安乐王倒也不再追问。正在这时陈航走到门口道:“禀王爷郑先生到。”

    郑昭来了!我忍不住微微一笑。郑昭想要抓到我的破绽不过天也助我居然让我先来了。

    听得陈航的话安乐王站了起来。我进来时他根本不曾起身迎接对郑昭却如此隆重我倒不曾料到。郑昭和白薇刚跨进门安乐王道:“郑先生贤伉俪大驾光临小王蓬荜生辉。”

    郑昭躬身行了一礼道:“王爷晚生路上遇到些阻隔来得晚了。”我本以为郑昭见我先到一定会大吃一惊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楚将军原来先到了。”

    安乐王道:“楚将军已经来了有一会了。郑先生路上出了什么事?”

    郑昭道:“也无甚大事不过被一些自称尊王团的人拦住了半天听了些大道理。”

    他说得甚是轻蔑。我对那伙尊王团也没半分好感倒是颇有同感。郑昭忽地扭头对我道:“楚将军内子当初受楚兄关照甚多还不曾谢过。”

    他突然间说这些话我一怔才现白薇正对着我看。她的脸上有些潮红嘴唇也在微微抖动欲语不语。我恍然大悟心知郑昭定然又在吃醋。郑昭身怀奇术但也勘不破情关看来薛文亦用天遁音偷听老婆的话也并不如何可笑了。我欠身一礼道:“郑兄郑夫人许久未见了。”

    白薇的面色一下子又平静如常还了一礼道:“楚将军很久没见了。”

    也许是我多心了吧我总觉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在想什么呢?坐下来时我又看了她一眼但白薇似乎有意在躲避我的目光倒是郑昭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让我如芒刺在背大是难受。

    吃喝了一阵安乐王忽道:“郑先生此番回五羊城不知何时重来呢?”

    郑昭也要回去?我本要喝一杯酒此时不禁停住了。郑昭是共和军议事处的负责人如果连他都要回去那么说明共和军已经对与帝国的同盟不抱希望了这个同盟随时都会破裂而这也说明他们已经知道伏羲谷的方位了吗?

    我不禁望向郑昭郑昭也在看着我我们的目光一对郑昭忽地露齿一笑道:“楚将军大概也要远行了吧?晚生此去恐怕要过几年放能重归。”

    他这话里已带有些挑衅的意味了。我知道他说的意思冷笑了一声道:“那就祝郑先生身体康健有幸再来吧。”

    白薇的脸一下子变白了。郑昭的话中隐含着有夺取帝都的意思而我回答他的话也并不是善意白薇自然听得出来。安乐王呵呵笑了笑道:“郑先生这两年在帝都也当真辛苦比上次看到可清减了许多。郑先生回去好生将养将养吧。”

    郑昭有读心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自然大得人欢心安乐王看来也对他青眼有加。郑昭对我的敌意越来越深而且现在也马上就要成为敌人了我心头突然起了杀意手不自觉地要摸向腰刀。但还没摸到却觉得两道灼热的目光直射过来。

    那是白薇的目光。我说不出她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些什么似乎有几分乞求也似乎有几分哀婉。看着她的目光我的心忽地一软想要干掉郑昭的心思一下就打消了。

    郑昭现在虽然读不出我的心思但我的性格也已经被他摸透了。有白薇在他身边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对他下手。我道:“是啊郑先生劳心太甚还是休息一阵。”

    郑昭忽地笑了笑道:“楚将军也是啊。好在如今两国团结一致胜利指日可待。等到天下太平之日晚生可要再来叨扰王爷一杯酒了。”

    这一桌酒我实在吃得不是滋味。好在这也是安乐王的一次不正式家宴算是为郑昭饯行的时间并不太久送走郑昭夫妻时白薇又看了我一眼还是没有说话。安乐王对郑昭当真极其尊重甚至要送他出门。

    她终于还是走了。我跟在安乐王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茫然若失。干掉郑昭一定会引起同盟破裂现在文侯也一定不会同意帝国与共和军的同盟就是郑昭的护身符。现在同盟已经临近尽头郑昭这等人物自然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当然要准备离开让我失望的是白薇仍然跟着郑昭走了。郑昭并没有对她如何管制但她在帝都一直不来见我说明在她心目中郑昭的分量还是要比我重得多。我现在担心的倒是郑昭走不走得成在文侯心目中郑昭这等人若不能为己所用便不能留在世上了。

    “楚将军你好像和郑先生不是太熟啊?”

    小王子忽然在我身边轻声说道。我扭过头干笑了笑道:“认识挺早的不过他是共和军的人以前有过一点不愉快。”

    小王子舒了口气道:“他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啊还是他特意提出要你作陪的。”

    我苦笑了一下。郑昭让我作陪无非就是要想确认我是不是在窃听他的机密而已。但我心中却不由一动他在安乐王跟前对我赞不绝口自是读得安乐王心思投其所好而已那就说明安乐王对我已经视若家人了。我心中忽地一酸看着这个老人的背影。对于我来说他仅仅是帝国一个无能的王爷而已而且郡主去世时他曾迁怒于两个家医不得力将他们砍了。我最痛恨这种草菅人命的行为虽然表面上从来不敢不尊重但背地里也从来没有真个看得起他过。直到现在我才觉得心中有愧自己有些对不起这个老人。

    他毕竟是郡主的父亲啊。

    郑昭此时已经要上车了。他正在向安乐王行尊礼说着客套话我和小王子走过去时郑昭抬起头满面春风地道:“楚将军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方能重逢楚将军也请多多保重。”

    我看着他忽然道:“恐怕马上在高鹫城就能与郑先生重逢了吧。”

    小王子大吃一惊插嘴道:“楚将军真的么?”

    我看着郑昭道:“郑先生应该知道吧。”

    我这样说其实是表示了我不想和文侯一样瞒着他另一方面也是表示他们的行动同样瞒不过我。郑昭显然没料到我居然会说得那么露骨有点尴尬地道:“应该是吧。王爷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晚生告辞了。”

    安乐王道:“郑先生这就要走啊?纵不能送君千里总要再送你一程的。”

    安乐王也不是什么礼贤下士的人居然对郑昭如此礼遇当真让我大感意外。他叫过自己的座车与郑昭同车而行大概在送他回去的路上还想再聊一阵。等他们出了门小王子叹了口气道:“父王真器重郑先生连人都变了个样子。”

    我心中忽地一动小王子的话触动了我心底什么。我道:“王爷以前不这样么?”

    “父王向来看不起这些文士的。”小王子咂了下嘴“楚将军他对你也没那么器重。只有以前可娜老师走时父王才送她到大门口。”

    我依稀还记得那可娜老师曾是郡主的西席大概是个很让安乐王心折的女子。安乐王自己没什么了不起但是看来很能尊重有才能的人。只是我总觉得小王子的话有些什么地方不对顺口道:“那有什么不对?”

    小王子道:“父王以前出门总要唠叨个半天这回一句也不说就走了。哈楚将军我们来比枪吧。”

    小王子本是无心之语但我的心头忽地像有根针刺了一下猛然间想起了什么。郑昭现在不敢对我施术但他对安乐王和小王子却仍然可以的安乐王的行径与平常大为不同很有可能是中了他的摄心术。只是郑昭的摄心术显然又进了一层以前中了他的摄心术形如行尸走肉大不一样但现在安乐王谈吐举动与平常没有太大的不同以至于我一直没想到。

    小王子大概见我面色有异奇道:“楚将军怎么了?”

    我道:“郑昭会不会想绑架王爷?”

    小王子“哧”一声笑了起来道:“他绑架父王有什么用。再说陈航带着家兵跟着真要绑架还不知是谁绑谁呢。”

    小王子并不知道郑昭的本领但他所说也有道理。安乐王虽是宗室之但向来不干涉军政两方之权郑昭绑架了他也毫无用处。我沉吟了一下道:“郑昭以前与王爷交往很多吗?”

    小王子道:“倒也不太多只是父王很是欣赏他。不过以前顶多送出书房这回他走得那么急居然连夜回五羊城父王才送他到城门吧。”

    我脑海中像是有个炸雷炸响失声叫道:“他连夜回去?”

    小王子道:“是啊。原来你不知道啊?”

    我一直以为郑昭总要过几天才回去不然今天也不会来赴宴了。直到现在才算明白这一切都是郑昭的欲擒故纵之计。他故意前来赴安乐王之宴这等消息自然也在文侯的耳目之中文侯多半也会有和我一样的想法。即使文侯有所准备但郑昭拉上安乐王除非文侯能请动帝君挡驾否则谁都不敢阻拦。郑昭这条脱身之计丝丝入扣叫上我的真正目的也并不仅仅如我先前所想的是为了证实我在怀疑他们更主要的是拴住我不让我向文侯告密。整个帝都郑昭唯一不能读出的就是我的心思了。只要保证我没有受文侯之命来干掉他那么不管是谁过来对郑昭不利他都能预先知道。而在郑昭的想法中文侯要拦住他肯定会派我这个他读不出心思的人出马绑住我的手脚就足以保证文侯不会向他下手。

    郑昭虽然聪明但这计策一石二鸟我不相信他想得出来更有可能是那个南武公子想出来的。当初丁亨利大赞南武公子是人中龙凤我心中很不服气现在却不得不佩服此人。

    我笑了笑道:“是不知道。既然他要走了那我也得去南门口看看为他送行了。小殿下你在家休息吧。不管郑昭有什么主意反正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他轻易得逞。”

    小王子摇了摇头道:“楚将军你想得也太多了。”他对我向来言听计从唯唯诺诺但我说的话实在太不可思议让他也无法相信了。我叫过在一边休息的冯奇正要走小王子忽道:“楚将军你和郑先生说马上要在高鹫城见面那我们地军团又要出远征么?

    我已跳上了马道:“也许是吧。小殿下你好好练枪过些天有个狄人少年武士也要到地军团来。”

    小王子眼中一下子亮了起来道:“狄人?他的枪法好不好?”

    我顺口道:“很好的。”扭头对冯奇道“冯兄快去追上王爷的人马。”

    冯奇没说什么与我并马出门。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却未到禁夜之时街上人已经少了郑昭和安乐王的队伍走得并不很远我们只追了一会儿便已看到前面浩浩荡荡一片人。我道:“冯兄你别靠近。”自己催了一下马追上前去叫道:“王爷!王爷!”

    那队伍后面有个人闻声转过头来一见我叫道:“楚将军!你怎么也来了?”

    那正是陈航。我道:“我也来送送郑先生。”

    此时前面的车也闻声停了下来最前一辆的车帘撩开了安乐王探出头来道:“楚休红么?”

    见到安乐王的样子我的心才算定了下来但也证实了我的猜测。郑昭并不是要绑架安乐王只是想让安乐王送他出城。

    我在车前下马跪下道:“王爷末将也来为郑先生送行。”

    安乐王微微一笑道:“难得你有心。上车来吧。”

    安乐王推开车门我跨了上去安乐王对面正是郑昭坐着。我上来时他眼中有些闪烁不定准是我追上来让他大吃一惊。只是他读不出我的心思多半不知道我早就已在文侯跟前失宠了。我心中暗笑拱了拱手道:“郑先生。”

    郑昭眼里闪过一丝惊惧勉强笑了笑道:“多谢楚将军厚爱。”我这般突如其来地追上来纵然他智珠在握也会担心我是不是受文侯临时之命紧急捉拿他回去。我道:“郑先生原来要连夜赶回五羊城小将先前不知尚有与郑兄盘桓数日之心未曾想草草别过实是不敬之至。”

    郑昭这时倒平静下来道:“在下在帝都颇招人忌自不敢招摇何况拙荆归乡心切还望楚将军见谅。”

    他突然说起白薇我心头又是一痛。他这样说多半是认定我奉文侯之命不顾一切来对付他了想让我看在白薇面上放过他一马。只是他对安乐王使了摄心术让我大为愤怒。我笑了笑道:“郑兄学究天人小将仰慕之极实想再请教数日。”

    郑昭的脸一下白了。在他听来我说的这话已经是承认要对付他了。他低头不语安乐王在一边忽然道:“郑先生楚休红也是一片好意不知是否可以再留数日?”

    安乐王这样一说我已明白郑昭并没有对他用摄心术了。看来郑昭确实是大得安乐王欢心以至于肯送到城门口。想通这一点我对郑昭的愤怒一下子便消失了。郑昭咬了咬牙抬起头道:“既蒙楚将军错爱晚生不敢贸然相别。只是拙荆急着回乡只好让她先走了。”

    听他愿意留下来只是要让白薇走我心中更是一软道:“郑兄伉俪情深令人称羡。小将不敢如此不通情理令郑兄受拆鸾之苦。”

    郑昭长舒一口气长长一躬身道:“多谢楚兄。”

    此时已经到了城门口了。门官高声喝道:“是什么人?城门已闭……”话未说完陈航已然喝道:“我家安乐王爷出城送客快快开门!”

    陈航这人有点狗仗人势这两句喝得中气十足比那门官更有威势。果然那门官的声音一下哑了过了一阵只听外面有个人道:“末将康宗佐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死罪死罪。”

    帝都的王公国戚向来都是无法无天的加上帝君兄弟多即位后帝都更是多出一大批王爷。这些王爷别的用没有就会威。这些王爷在天保年间作为皇子不少受封为一字王如今帝君即位他们的一字王保不住成了二字王。王号里的字加多了却更不值钱加上文侯的新政大大减少他们的俸禄这些王爷的脾气大多不好前不久刚出了一件事帝君的四弟静海王以前的信王因为在一个酒楼里跟人呕气就叫了一帮家人把那酒楼砸了个精光在金吾卫过来弹压时静海王还大打出手将金吾卫也打伤。这事闹得民怨很大文侯要对静海王治罪帝君则因为这个弟弟与他关系不错只让他闭门思过夺禄一年轻轻放过了。事后帝君下诏让这些兄弟注意言行不得再做出格的事。说来好笑我名义上是安乐王府郡马帝君对王亲国戚下的诏书居然也给我下了一份我才得知这事但在民间那些王爷名声已坏人人见了都怕这个康宗佐大概已被吓惨了抱了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

    看来南宫闻礼现在改革吏制是自下而上实在有点本末倒置。吏制清平决不是汰去冗员提拔能吏就能树立起来的。上行下效如果上面尽是一些无耻之徒那有什么资格要求下面的官吏清廉正直?

    我不禁看了看郑昭心里突然间极其悲哀。不论共和军是不是说的一套做的一套那些“以人为尚”、“以民为本”有没有成为事实至少共和军还做一些表面文章而帝国却连这种表面文章都没有制造出来的只有尊王团一类的愚民。

    郑昭这时倒没有注意我只是向安乐王行了一礼道:“王爷晚生此去不知何时复返。王爷大恩晚生他日有缘再见王爷之时方能图报。”

    他向安乐王行了一礼忽然转过头道:“楚兄在下也将告辞多谢楚兄相送之情。”

    现在到底该不该让他走?我心里又有些犹豫。让他回去自是放虎归山但他一直在努力弥合帝国与共和军之间的裂缝两方的盟约也是他全力支持才得以订立。何况他的本事虽然神奇在战阵上却毫无用处对战事根本没有影响如果文侯想杀了他只不过是因为在这个人面前他不能保留自己的秘密吧。现在帝国与共和军的同盟即将破裂错并不在他们这一方我就算拿下他无非是讨得文侯的欢心别的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叹了口气小声道:“郑兄我再送你最后几步。”

    下了车我与他都上了马。向前走了一程郑昭微微一笑道:“楚兄多谢成全。”

    我不再和他打机锋了将手按在刀上小声道:“郑兄你这般一走是不是帝国与共和军又要势不两立了?”

    郑昭怔了怔忽然叹道:“楚兄我再假装不知那是看不起你了。”他抬起头看着我低低道:“共和军与帝国的战争已是迫在眉睫。”

    我苦笑了一下道:“难道没有挽救的余地么?”

    郑昭微微一笑道:“你也该知道文侯大人随时都会对我们下手。这同盟原本就是互相利用的楚兄聪明人难道真信有同舟共济坦荡无私之事么?”

    他见我又要说什么笑了笑道:“郑某定下这条脱身之计虽然自信瞒得过文侯大人只怕瞒不过楚兄你。但楚兄看来也不曾想到在下以身为饵丁将军他们早已出城了。文侯之网虽密但未撒之前犹是沧海一片。”

    我又苦笑了一下道:“确实。我该向文侯大人进言说丁亨利才是该留下来的你对战事没什么影响。”

    郑昭的脸上更是笑得高深莫测摇了摇头道:“楚兄若是这等人物我早就束手就擒了。只是楚兄真是这等人物恐怕楚兄自己早已身异处。”

    他的话虽然很有点玄妙但我已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在五羊城丁亨利送我回来就算我看破了郑昭的脱身之计现在仍然无法去对付丁亨利。而我如果真是这等不择手段的人物恐怕文侯就是第一个容不得我的人了。

    我道:“郑兄你想过没有也许帝国与共和军仍有修好的余地。”

    郑昭想了想道:“恐怕没有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又道:“苍生苦难不知伊于胡底。”

    “也许有的。”我想说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白薇的声音:“楚休红!”

    我转过头。白薇也骑在一匹马上看来她与郑昭准备轻身而退。她一脸惊愕眼中却不知是什么神情。我的心头又是一痛在马上行了一礼道:“郑夫人一路走好。”

    白薇想说什么便还是没有说。看着他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中我不禁长叹了一声。

    郑昭还是对安乐王用了摄心术。在他下车时我突然提出要下车送他照理安乐王肯定要说两句的但安乐王一声不吭显然就是中了摄心术了。可是当初想到他对安乐王施摄心术时的愤怒已经荡然无存耳边回响的总是他最后一句话:“苍生苦难不知伊于胡底。”

第三十一章 过河拆桥

    郑昭从帝都脱身的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四。天气晴朗正在化雪。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冷得手脚都有点麻。我在营中操练了一阵正觉得身上开始热汪海忽然急吼吼地到营中传令说文侯紧急召见我。我知道定是郑昭的事让文侯极为恼怒只怕要痛骂我一通。

    到了文侯府仍是在那书房里。请了安让我意外的是文侯倒没有大雷霆只是背若手看着挂在中堂的一幅字。这字应该是文侯刚写的斗大的“文以载道”四个字。郑昭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从帝都全身而退对于算无遗策的文侯来说实在是个极大的失败。而郑昭走前赴安乐王之宴我同在宴上这消息文侯定然也已知道了他让我来多半便是要我说明此事。我虽然已经准备好了解释心里终究有些不安。让我更不安的是文侯居然让我跪在地上迟迟不问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已是怒到极点。

    沉默了半晌文侯忽道:“楚休红你近来可好?”

    他的声音极是温和甚至比往常更是温和。我心中更是志忑道:“末将正在加紧训练随时准备出。”

    文侯转过头微微一笑道:“那就好起来吧。”

    他也坐到椅上指了指边上道:“楚休红你也坐下吧。”

    当初武侯行事只消看他的脸色便知是要赏还是罚了。文侯与武侯完全不同朝中官员背地里说文侯的脸一定只是张面具因为看他的脸色根本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文侯不论要做什么事都和颜悦色即使他马上要杀你。

    我坐下文侯道:“楚休红你过了年就是二十六了吧?”

    “再过六天便有二十六了。”

    先前操练时身上并没有出汗现在我的背上却已冒出冷汗。文侯说得越是平和恐怕他心中的恼怒就越甚。我暗自咬了咬牙忽地起身又跪到文侯座前道:“大人末将死罪。”

    文侯笑了笑道:“你又犯了什么死罪?”

    “昨日末将赴安乐王之宴不料共和军郑昭亦来赴宴末将一时大意又中了他的摄心术以致此人脱逃成功。”

    在赴宴之前我确是不知郑昭也来赴宴但这样说的话文侯只怕更会着恼。我说我是因为中了摄心术反正死无对证文侯自己也因为害怕郑昭的异术而不敢和他见面自然不能怪我了。

    文侯又笑了笑道:“这事啊错不在你我原本就要让他回去的。”

    我呆了呆道:“大人这人身怀秘术为什么要放他回去?”

    “此人秘术只能探听旁人心思战场之上无甚大用。而这人在共和军中地位甚高若无端斩杀双方同盟便即刻破裂。楚休红你现在也是一军统帅难道连这点都没想通么?”

    我心里却越感到寒冷。这绝非文侯的真正心思郑昭这种秘术如能为他所用对于他来说便如虎添翼。虽然不至于要杀了郑昭但文侯一定想要将他留下来。没想到郑昭从他手掌之中脱身文侯现在一定怒不可遏可是说出来的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那些朝官说文侯的脸是张面具当真不假。只是他自己将此事轻轻揭过只怕是不想多谈自己的失败吧。我当然乐得顺竿爬道:“大人明鉴。末将无知实是不知轻重。”

    文侯叹了口气道“这人走得如此之急却也说明他们已经知道了郎莫交代之事。我千方百计隐瞒自觉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到底是什么人告的密?”

    我的心又是猛地一跳。文侯紧急召见我难道并不是因为郑昭脱身的事而是在怀疑我把郎莫交代的事告诉了丁亨利他们么?我本已起身一下子又跪倒在地道:“大人莫将只将此事和我营中五统领说过再没告诉过第六个。”

    虽然我垂着头但也感到文侯看了看我。即使视线未曾相对我也感到文侯那阴寒彻骨的眼神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顿了顿文侯才道:“我可不曾说过怀疑你的话。”

    我的心头越寒冷。文侯越这样说就越说明他在怀疑我。我垂下头不敢看着他道:“大人明鉴此事万分机密末将身涉嫌疑无以表白。”

    过了好一阵我仍然听不到文侯的声音。如果他认定是我走漏了消息只怕此番出征就没有我的份了连地军团都督也得抹掉。丢不丢官无所谓但这次远征是与共和军修好的最后机会我绝不能让来之不易的和平被人破坏。

    即使那个人是文侯。

    过了好一阵我才听得文侯叹了口气道:“楚休红起来吧我相信你不会如此不明事理。”

    我抬起头道:“大人我们四相军团应该不会走漏消息难道是那郑昭用秘术得知的么?”

    “审讯之时从无一人与外界接触他本事再大也不应该会知道。”文侯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喃喃地道“我只是奇怪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察觉的?”

    与共和军得知这个消息本身相比他们使用让文侯都看不破的方法才更让文侯恼怒吧。如果是郑昭的秘术还好说一点但如果是收买了文侯左右的话这最让文侯难以忍受。文侯惯于在旁人身边安插眼线越是这种人就越容不得别人在自己身边施展这等伎俩。我当然不敢告诉文侯郑昭他们用的是天遁音只能沉默不语。

    文侯也许在等着我的回答见我一直不说话他也没有出声。过了好一阵他才道:“楚休红此次远征你还有什么想法?”

    如果文侯说别的我也没什么好回答。但这事是这些天来我日思夜想的我道:“禀大人远征蛇人此战不同以往劳师远征极为凶险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保证锱重给养补充。伏羲谷僻处西南雪山地带从天水省南下虽然路途稍近但要难走得多运输至为困难一旦接济不上则大势去矣。”

    文侯点了点头道:“这也是我在想的。唉若那伏羲谷在海边便好办得多了。”

    如果伏羲谷在海边那么水军团便可以一展所长现在水军团却是无用武之地。我道:“大人我也曾算过以一个士兵一天的口粮为三张干饼计算每百张干饼重二十三斤则十万人每天要消耗大约七万斤。即使以万斤大车运载每天也得七辆大车方可。此去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不说粮食单是运输用的大车便是个惊人的数字。就算途中可以补充一部分旷日持久地打下去如果要从帝都运送给养就实在太难了。”

    文侯哼了一声道:“你是想说想要攻打伏羲谷非与五羊城联手不可么?”

    我说的当然就是这个意思但见文侯面色不善心头不由一凉。文侯是坚决不肯与共和军联手攻打伏羲谷的如果我坚持他更会认为是我想与共和军联手所以把这消息透给他们。我道:“当然还有一个办法。”

    文侯道:“是什么?”

    “既然给养不可能完全依靠补充那么就要自给自足唯有军屯一途了。”

    军屯就是军队屯田由军队在驻扎地开荒。这是长期作战的好办法是第二代青月公在西北防御狄人时开始这么做的。军队自耕自种富余的还可以卖给地方。当初狄人势力极盛来去如风帝**再怎么训练总不是习惯于在沙漠中逐水草而居的狄人骑兵的对手。但历代青月公就是用这一招稳扎稳打逐步建立一系列堡寨连成犄角之势使得狄人无法施展铁骑突击的故技。当初狄人五王合盟共为边患被文侯两月扫平一方面是文侯用兵有方但青月公的屯边军积蓄的粮草让文侯部队无后顾之忧才是真正的取胜之本。此事我想了很多如果文侯一定不肯与共和军联军那么只有实行屯田慢慢攻打了。

    文侯听我这么说微微一领道:“如果想要稳妥确实只有这么做了。但军屯失之太缓战局瞬息万变还有共和军在后。他们知道了伏羲谷的方位这一手便难了。”

    我不禁无语。文侯担心的是共和军在后方下手吧。如果我们与蛇人斗个两败俱伤共和军突然杀出来夺取我们的阵地与粮田时我们肯定不是对手。可是这也是文侯自找的原本共和军是同盟军双方合作从五羊城取得补给要方便得多现在却要防敌一般防备他们当然他会觉得屯田失之太缓了。我道:“大人那您说如何方是万全之策?”

    文侯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道:“四相军团成军已久一直都是我直线指挥。我一直想在你们四个中选一个为帅只是一直说不好。你们四人铢两悉称都是帅才以前一直难以定夺。”

    我心头一动。四相军团要有一个主帅这消息早就有了。最早是屠方提出来的。元帅只有一人以前是太子。太子即位后文侯就应该晋升为帅但屠方奏疏称文侯功劳太大帅位已不足尊文侯因此提出在四相军团的四都督中提拔一个另外三人晋升为上将军。以前元帅与上将军的军衔都只有一人当文侯晋升为帅后顺理成章就应该是身为兵部尚书的屠方晋衔为上将军别的副将军全是他那年纪的老将。屠方的意思是大力提拔年轻将领而他这奏折明着是晋升文侯其实是削去文侯军权显然是受到帝君暗示提出的。文侯居然也这么说那么就是将计就计的意思把他自己的私人抬上帅位一文一武成犄角之势权势就更大了。只是他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属意我么?

    想到这儿我的心里又有些不好受。文侯曾大力提拔我也曾视我为股肱现在虽然渐渐与他疏远也许他仍然当我是信得过的人可是我却已经暗地里向帝君效忠了。

    “楚休红此番远征地军团将是主力好好立功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道:“大人……”

    文侯笑了笑将手搭在我肩上道:“以宁死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等你回来我向陛下推举你为元帅也正式行过继之礼。日后文侯之爵还要你来继承。”

    文侯的声音如此和蔼让我想起了早已去世的父母。我几乎要落下泪来一下子跪倒在地磕了个头哽咽地道:“大人……”

    我几乎就要向他誓誓死效忠于他了可是头刚磕在地上猛然间却如有道闪电从头顶打入。

    文侯和我说话时人站得很直但我一跪下便看到他的左脚脚尖是点在地上的!

    “心有所思纵强隐之亦于手足。”

    这是真清子给我的《道德心经》中的话。一个掩饰功夫很好的人说出来的话让人莫辨真伪但他总是无意识地从手足的的小动作上暴露出来。文侯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如果他是真诚的绝对不会有一只脚是脚尖点地!我像是沉入了冰水之中周身一下子凉了下来但嘴里仍然诚惶诚恐地道:“大人之恩楚休红粉身难报。”

    我不算一个擅长作伪的人如果不是跪在地上文侯一定看出我的脸色有变因此索性把头垂得更低这样也显得我越诚惶诚恐。果然文侯扶着我的双肩将我搀了起来道:“起来吧休红。”

    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我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也许是觉得骗了我多少有点于心不忍吧。我知道文侯确实曾有封我为帅之意但自从帝都之乱中我竭力反对他的决策后这一天就永远不会到来了。我估计在文侯心目中元帅之位应该是邓沧澜的。可是现在他亲口跟我说要晋我为帅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越想越怕。如果不是我在胡思乱想那么文侯一定是对我动了杀机了!虽然现在和文侯越来越疏远但我怎么都不相信他会杀我。可是不这么想又无法解释文侯为什么要骗我了。

    也许是我的脸色更加惶恐文侯笑道:“休红你身经百战也已是一军都督若不是你们四人年纪尚轻资历不够早就起码是副将军了。纵然为帅那也是你应得的。”

    我扶住文侯的手站了起来道:“大人末将自觉才疏德薄不堪当此重任邓将军为帅远比末将适当。”

    我说得平静但这其实是个试探。我扶着他的手原本也很自然但将食指指尖触在文侯手腕的脉门上。《道德心经》中最基础的是调匀呼吸和心跳因此我打坐时都是双手互搭脉时刻注意心跳次数对脉搏也敏感至极。虽然只是指尖轻触却立刻感觉到文侯的脉搏一下加快了。

    如果先前只是有所怀疑当我说出这话时终于确认无疑心也彻底凉了。文侯确实在骗我他根本无意拜我为帅。他现在给我下这种保证也就证明他确有除掉我之心否则将来邓沧澜为帅我希望落空肯定不会再跟随他了。那时往好处想他会明升暗降地解除我的兵权往坏处想就是在那时之前除掉我省得日后为患。

    文侯却不曾觉察微笑道:“此事等你回来再说吧。你再说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给养?”

    我想了想道:“既然不能从五羊城获得补给那么补充的粮草就唯有从符敦城调了天水省积粮极多保障远征军原无问题只是路途虽较五羊城近一些路况却要难走百倍而且天水省虽然富庶比较五羊城还是远远不及只怕……”

    文侯道:“只怕什么?怕陶守拙不肯么?”

    我咽了口唾沫道:“正是。虽然西府军擅长山中作战但从天水省到伏羲谷需要穿过秉德省。这一省极为荒凉人烟稀少官道年久失修极为难行。末将与陶守拙打过交道此人视西府军为私产要他全力支援远征军只怕他口是心非不肯真心出力。”

    文侯脸上浮起一丝诡秘的笑意道:“你说得正是。既然如此那就将他除了另选人手主持。如此西府军兵员可编入后备而陶守拙这守财奴的多年积蓄也正好拿来为国效力。”

    我吓了一跳道:“除了他?可是他并无过错。”

    陶守拙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这些年来他对帝国还是忠心耿耿主持西府军也甚是得力。蛇人也曾攻打过几次天水省但每一次都被陶守拙击退这条北上之路一直未能打通。如果除了他虽然可以解决给养问题但他无罪被诛多年的属下一定群情思变只怕天水省又会演变成一场叛乱。

    文侯哼了一声道:“此人不思进取只知展势力我屡次要征调西府军他都阳奉阴违总说天水省防务重要不能脱身。此时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文侯曾经有两次要调西府军入京补充兵员陶守拙说得好听但每一次都在派兵前夕突然禀报说遭到蛇人进攻结果派出来的兵一次只有两千一次索性只有一千人。其实天水省虽然时有蛇人出没但数量并不太多以西府军之能就算只有现今的一半兵力守御也毫无问题。而两次都是在文侯出调令时有蛇人进攻其中定然有诈。这种花招瞒得过别人当然瞒不过文侯但陶守拙的手脚干净至极每次都毫无破绽以至于让人觉得西府军的兵力的确不能再减陶守拙实是为国出力甚多不可苛责文侯也对他没办法。他这样对文侯耍手腕无非是仗着西府军孤处一隅文侯对他鞭长莫及无怪乎文侯要除掉他。可是不管怎么说陶守拙在天水省守卫总是有功无过这般除了他也难服人心。

    我道:“陶守拙纵然该死但除了他如何向他手下交待?”

    文侯又是一笑道:“进屋说吧。”

第三十五章 伏羲谷

    我说不出话来。在我的印象中总以为海老不会听任何人的命令可是我想错了。我皱起眉头道:“当初帝**南征途中的高铁冲还有我在符敦城外碰到过的一个曾与郑昭一同来帝都的海老你的孙子加上海老你似乎是另一种人我说的对吗?”

    海老怔了怔道:“孙子?”他想了想这才道:“原来你是说那个啊。其实他不是我孙子也许有点亲属关系但我也不知道。”

    我诧道:“你自己都不知道?”

    海老叹息了一声道:“你显然没有读心术不然早来读我的心了。有过女人了吧?”

    我的心微微一痛又想起了苏纹月。我道:“这和女人有什么关系?”

    “读心术需要童身。一旦练成也就成了天阉。”海老苦笑了一下“我怎么还能有孙子?”

    我呆了呆道“还有这等异事!”

    “你见过蛇人前相信世上有这种人么?”

    我道:“天机法师的《皇舆周行记》中曾有记载但我那时候根本没有看过这部书当时也实在不敢相信所以曾拖了个蛇人的尸去见

    高铁冲他才告诉我的。海老你和蛇人有什么关系?”

    海老道:“这样说说不清楚我还是从头说起吧不知道楚将军有无兴致?”

    我耳朵都要竖起来了道:“当然有海老请说。”

    海老道:“那你不放开我吗?”

    我犹豫了下道:“海老请原谅你实在太让我害怕所以不能释缚。请说吧。”

    海老也没有坚持顿了顿道:“很久以前这世界是另一个样子当时的人能借助工具在天上飞得比鸟还高在地上跑得比奔马还快。”

    我道:“是。我当初还找到两部书讲的就是那时的事只是不太看得懂而且书页的材料我至今也搞不懂是什么做的。”

    “你觉得这些都是真事吗?”

    我想了想道:“虽不敢信但不敢说那是假的毕竟年代太过久远已经没什么证明。”

    海老道:“那都是真的我们这个世界其实是上一个世界的残余。”

    我诧道:“上一个世界?”

    “是。上一个世界就是你们这些人的祖先。你想必也听说过他们神通广大几乎无所不能结果遭了天谴。”

    我干笑了一下道:“我一向以为这只是传说而已毕竟太不可信了。”

    海老道:“当初我也觉得那只是胡扯直到我看到蛇人。”

    “蛇人?”

    海老点了点头道:“你觉得蛇人是怎么来的?”

    我皱起眉头道:“听说蛇是生蛋的蛇人想必也是如此。”

    “你见过蛇人的蛋么?”

    我呆了呆。与蛇人交战这么多年我还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蛇人的蛋只能见到蛇人源源不断地出现。别说蛇人蛋了连母的蛇人这许多年来我也只见过那百卉公主一个。我道:“蛇人的蛋应该都在伏羲谷中吧?”

    海老点了点头道:“不错。只是与你想的不同蛇人的蛋并不是公母相交生出来的。”

    我呆了呆道:“那这些蛋是怎么来的?”

    海老看着我慢慢地道:“是我们造出来的。”

    我怔住了。半响干笑了一下道:“难道蛇人都是你们造出来的么?”

    海老点了点头道:“可以这么说蛇人以前只有零星几个只是这几十年我们大力制造蛇人这才一下子多了起来。”

    我的头像是被搅成一团糊一般。海老的话实在让我难以理解我冷笑道:“你们怎么造?拿个蛋**几句咒钻出蛇人来了?”

    我这已是在挖苦了海老却道:“相去也不远吧。”

    “你们造出蛇人来做什么?”我突然觉得有些烦躁。虽然我告诉自己海老应该不会骗我但他的话实在太难以置信了。我道:“别忘了蛇人是要吃人的。你们并不是蛇人总不会嫌命长了造些蛇人来吃掉自己?”

    海老叹了口气道:“信不信由你了。我们原先住在一个极偏僻的地方。也许说那里偏僻还不够其实那个地方是一个地穴没有出口。”

    我道:“你们在地穴里?既然没有出口那是怎么进去的?”

    “也许是很久以前就封住了吧。”海老的目光有些迷惘他的声音也低了许多“我们不知道在那里住了多久只知道有许多代了。虽然在地底但一样有阳光有食物我们过的很好都觉得自己应该永远生存在地底下。”

    我怒道:“这怎么可能?地底下怎么可能住上许多代?海老我敬你为人才听你说话你若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骗我别怪我没有耐心了。”

    海老看着我半响才道:“好吧那你就当我在说一个异想天开的故事吧。这些人无数代都在地底下繁衍生息从来没有看过一眼外面的

    世界。直到几十年前的一天突然生了地震。”

    我突然觉得自己几乎透不过气来。这并不是因为海老对我用摄心术一类而是我本能地觉得海老虽然改用了说故事的口吻但是他说的这个故事却更像真的。我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只是聚精会神地听着海老的话。

    “地面打开了这些人才现原来外面还有一个世界。本来他们已经在地底下住惯了没有人想过要出去只是灾难接踵而至本来他们在地底有的一切光亮食物……地震后却一下子变得短缺起来。更可怕的是地震后连繁殖都已中止这些人已面临灭绝的危险。”

    我虽然仍不敢信可是海老的话却似有种魔力让我不得不听我道:“于是就出来了?”

    海老点了点头道:“当生存都成了问题谁都知道留在地底是死路一条于是这些人到外面来了。外面有光亮有食物更主要的是他们希望能在外面找到繁殖下去的办法。可是到了外面他们才现与他们熟知的世界全然不同外面竟然是个蛮荒世界。还好他们有一幅上古流下来的图按照这图指示类似他们住的地方应该还有五个分布于各处以大江为界南方四个北方一个。可是他们费尽心机去寻找时却现南方有两个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完全湮灭了。于是他们就找到南方的最后一个也就是位于伏羲谷的那个”。

    我睁大了眼心知海老要说到正题了。蛇人来历的秘密大概马上就要从他嘴里说出来了吧。我大气也不敢出看着他。海老蒙面的布还没拿掉他也被绑着可是他的样子却显得如此的睿智似乎能够洞察一切。

    “他们到了伏羲谷现这里竟然没有遭到破坏一切都完好无损登时大喜过望。但细细查看才现了其中的不同。”

    我刚想问:“什么不同?”猛然间想起海老方才说的蛇人是下蛋来繁殖的抢道:“那里只适用于蛇人么?”

    海老点了点头道:“正是。蛇人与我们完全不同伏羲谷中的设施保存虽然完好却只能适用于蛇人对我们来说毫无用处。这种绝处逢生的惊喜转而失望的感觉楚将军你想必也知道吧。”

    我知道。我默默地想着。不止一次我还没来得及从逃出生天的欣慰中清醒过来马上就陷入了绝望。我道:“你们仍然不死心?不是还

    有最后一个么?”

    海老叹了口气道:“如果这最后一个是在荒野中那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我忽地倒吸了口气道:“在我们的城里?”刚说出见海老点了点头我接道:“是雾云城?”

    海老道:“楚将军你的洞察力当真越来越强了。”

    蛇人当初北上围攻帝都在兵法上不免有点稍嫌急躁。后方尚未平定就急着远攻帝都结果失败后蛇人就再也没有能力起大规模的远征

    了。我道:“可是如果蛇人是你们繁殖出来的为什么在围攻帝都失利后你们没有加紧制造蛇人蛇人的兵力反有减退之势?”

    海老又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你听说过一句话叫‘玩火**’么?”

    我睁大了眼努力理解着海老这话的意思。半响我道:“难道蛇人也明白过来了?”

    “不能说完全明白过来但它们虽然曾经是生番一类却毕竟不仅仅是一件武器。”海老眼里带着忧虑“当初天法师决定用蛇人来对抗你们。当蛇人一举攻破高鹫城时我就已经对蛇人的战力担心了。刚现蛇人时它们全是些半人半兽的东西但很快就有人学会了说话而且说得越来越好。当我现蛇人在自己训练自己不怕明火时我便担心有一天无法制住蛇人了。可是那时天法师只说我是多虑。”

    我道:“天法师?是你们的领吗?”

    海老点了点头道:“我们一共有二十多个一半留守伏羲谷一半分派各地。”

    我沉吟了一下道:“海老你被分配到五羊城吧?以前那高铁冲就到了武侯军中。只是符敦城里你们派了谁?”

    海老低低笑了笑道:“楚将军这些你就不必问了。其实你也该知道我们的长相虽然与你们有些相似毕竟大为不同你看到了便猜得出来。”

    在符敦城外我遇见过那个自称为“神”的剑手应该就是符敦城的海老那一类人吧。我道:“后来呢?”

    “当蛇人势如破竹一举将大江以南的人类一扫而光时天法师也终于害怕起来。再这样下去蛇人在数量已占了优势加上它们可怖的战力蛇人消灭你们之后就要反客为主我们根本无法控制它们了。”

    海老摇了摇头苦笑道:“真是够讽刺。天法师觉得你们是一些可怖的敌人所以用蛇人对付你们。可是你们终究还可以对付我们却造出了另一个自己无法对付的敌人出来。于是天法师决定改变策略。”

    我听得心里毛道:“你们又用了什么策略?”

    “牵制蛇人让你们能够各个击破。”

    我一怔但马上也就恍然。帝都之围后蛇人一直没能再组织起一次大规模的进攻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是天法师有意消耗蛇人的实力。我

    道:“蛇人被你们分派着送死它们没有察觉吗?”

    “天法师严令它们不得与你们谈判。虽然也有蛇人曾经怀疑但不等它们觉便被勒令送死它们也来不及有什么举动了。”海老叹了口气道“天法师虽然能力出众但他刚愎自用一意孤行错误的估计了蛇人的能力已犯下了第一个错误随之又犯了第二个他低估了你们的能力。你们不但顶住了蛇人的攻击而且还进行了反攻。此时天法师已经陷入了泥潭不能自拔蛇人中的精锐已经对它们的这个神产生怀疑天法师必须把这些蛇人早早送死。但产生怀疑的蛇人都是能力甚强之辈这些蛇人一死此消彼长之下更挡不住你们的

    攻击结果终于到了如今这地步。”

    下棋有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话天法师连下了两步坏棋这局棋已是注定要一败涂地了。我道:“海老你既然洞若观火为什么不劝告他一句?”

    海老叹道:“我们之中也分为两派其中大部分追随天法师打算利用蛇人消灭你们后再消灭蛇人。我建议与你们取得联系以我们所能掌握的知识来交换想要的但是被天法师驳回。”他顿了顿道:“他要的是你们与蛇人两败俱伤。”

    我道:“海老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海老抬起了头道:“这并不重要。楚将军此番老朽受命前来原来就没有打算成功只想求楚将军一件事。”

    我道:“是什么?”

    “蛇人已经势在必亡你们也绝不会饶过它们的。我只想请你下手之时能放过我的同族。”海老顿了顿“还有阿麟他定然也失手了请你也放过他吧。”

    也许这才是海老真正的目的吧他也知道行刺是不可能的。我道:“阿麟?是那个与你一同来行刺的人么?他好像不是你的同族。”

    海老道:“他们兄弟两人是被人遗弃的孤儿我到五羊城时收养了他们。”

    我的心猛地一跳道:“兄弟?他还有个兄弟?”

    “是啊。只是他们兄弟俩性情大不一样阿麟只学会了剑术阿龙不喜剑术杂七杂八倒学了很多不过十多年前阿龙便走失了。”海老叹了口气“他是你们同类与我们不同虽然阿麟来行刺你还请楚将军饶了他吧。”

    那个阿麟已被冯奇一弹子打死了。只是我现在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想的都是张友龙的事。那个阿麟与张友龙如此相似一定就是张友龙的孪生兄弟了。当初在国殇碑下我们各自说起父亲对自己的期许只有张友龙说自己没有父亲。那时他的表情有些古怪我只是觉得张友龙的父亲早死他不愿提起吧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内情。也怪不得张友龙知道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原来他是海老的弟子。

    我正想着海老忽然道:“阿龙原来人在帝都了?真令人想不到。”

    我只觉得毛骨悚然不自觉地向后一跳这一句话让我动了杀机。

    海老也会读心术……

    有一个郑昭在身边已让我如坐针毡。郑昭着了我的道不能再对我读心我都忘了海老仍然能够!心里百感交集海老的眼里也由惊愕而转为失望。半响我才低低道:“海老对不起……”

    海老没有再说什么。他既然能读我的心自然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看着我低声道:“好吧楚将军我只求你一件事吧。”

    “不行。”

    我怕自己会再心软又退后了一步道:“海老您的恩情在下时刻铭记在心但也请海老您记住我们都是异类不要再指望我会善

    心。”

    我拼命想着那一次在南安城下海老要何从景兵攻杀前来增援的帝**的事。如果那一次不是何从景突然觉悟帝**与共和军的同盟就会彻底破裂以前的战果也前功尽弃了。即使海老心里想的真的是与我们和平共处我也决不能信就像他说他不愿前来但仍然前来行刺我一样。

    海老看着我双眼灼灼放光。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喝道:“冯奇!”

    冯奇与三个十剑斩一同走了进来。他想必还在想着我刚才交代他的事进来时一脸警惕。我道:“冯奇拿一杯毒酒来。”

    冯奇呆了呆道:“都督你要毒酒做什么?”

    我只觉海老的目光像锥子一样刺在我后背上。我拼命直起身子道:“给那位海老一杯毒酒让他服下去。”

    毒酒只用来处置犯了死罪的中上级军官的不至于让他们身异处死也死得好受些。冯奇一定大为惊异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行了一礼便走了出去。过了没多久他已拿着一壶酒和一个杯子放在我跟前后又摸出一个用肠衣包着的毒药块小声道:“都督都在这里了。”

    我剥开肠衣将里面的毒药洒在杯中倒满了一杯小声道:“走到他背后让他喝下去。”

    冯奇仍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没有多说拿起杯子向海老的身后走去。

    我看着海老道:“海老如果你要骂我尽请随便。”

    海老苦笑了一下道:“人各有志各为其主我骂你做什么?”他抬起头眼里不再有那种奇异的神采倒是满溢着悲伤道“楚将

    军原来你也一样。所谓万物平等果然只是一句骗人的空话。”

    不管他是什么异类他现在的眼神与一个人一般无二那么失望更确切地说是绝望。我垂下头小声道:“对不住了海老。”

    我转身走了出去。海老没有再对我用摄心术现在也是我下令毒死他可是却不知为什么那杯毒酒仿佛是我喝下的那么苦。所谓万物平

    等真是一句空话么?海老自己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也许只有遥远的将来的人才能做到吧。我想着可是心里觉得更可能是永远都做不到。

    “统制你没事吧?”

    曹闻道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抬起头却见他与廉百策两人急匆匆过来。中军遇刺他们虽然扎营在外围听到后仍然赶了过来。看到

    他们我的心里一阵温暖道:“没事了。”

    曹闻道打量了我周身上下凑上前低声道:“统制是不是共和军那些人做的?”

    我看了看一边的廉百策道:“不是是蛇人派出来的。你们队伍整顿得如何了?明天就该动进攻。”

    一说起军情曹闻道精神也来了道:“请统制放心我与老廉操练过一次了弟兄们士气也正旺。倒是你要加倍小心了那些怪物居然会派人来行刺这些长虫怎么杀到中军来的?”

    我道:“行刺的不是蛇人。”

    曹闻道一怔还要说什么冯奇一挑帐帘走了出来见他们都在先行了一礼道:“曹将军廉将军。”这才对我道:“都督那人已死了。”

    曹闻道又是一怔道:“统制你将刺客杀了?都问完了么?”

    我道:“别问了你们先回去吧。”

    曹闻道没再说什么双足一并与廉百策一同行了一礼道:“遵命。”

    只是他们转过身时曹闻道还扭头补了一句:“冯奇加倍小心不能有失。”

    冯奇是我的亲兵照理轮不到曹闻道来下令但他说得如此诚恳冯奇也行了一礼道:“曹将军放心。”

    等曹闻道与廉百策一走冯奇低声道:“都督那人的尸怎么办?”

    “还有一具呢?”

    “现在还堆在后面呢。”

    我叹了口气道:“弄两副棺木装殓了将他们埋了吧。”

    军中棺椁一直都带着几具其实那都是为我和五德营五统领预备的其中我的棺材最大最厚中级以下的军官与士兵死后便就地掩埋要

    带回去也只能带骨灰。冯奇答应一声正要下去我道:“那老人的棺材就用我的吧。让工正刻块墓碑写‘海马之墓’四个字。大海的海老人的老。”

    冯奇也没有多想道:“遵命。”叫了几个亲兵从我营中抬出那囚笼。

    我站在门口看着囚笼里那个已经失去生机的瘦小身影心里却忽然有一种刺痛。

    海老终于死了。也许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吧。

    我苦笑着。夜风凛冽风中偶尔传来一两句站岗士兵换岗时的口令声被风撕扯得支离破碎听不清楚。

    远远的传来两声巨响。几乎所有严阵以待的地军团士兵都精神一振简仲岚小声道:“楚将军风军团进攻了。”

    我道:“甘隆将军如何?”

    “方才我已让人传令让他注意。”

    我点了点头。为了防备共和军从我们背后下手我下令攻击提前一天让甘隆加倍小心并且让廉百策将廉字营分出一半协助他。海老前来

    行刺说明那个天法师已经知道我们即将动攻击了他会不会有别的计策?

    这时一匹快马向中军奔来到了我跟前骑者滚鞍下马道:“禀都督风军团已轰开敌军防御工事杨将军已开始攻击。”

    我站了起来道:“好。传令下去诸军随时跟上一个时辰之内必须夺下外匏原!”

    伏羲谷成葫芦形靠外面的一块空地叫外匏原比里面的内匏原要小许多。原本打冲锋的常是曹闻道但这次是最后的决战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曹闻道固然是将才但他到底不如杨易。为了一举冲垮蛇人防线我把所有的铁甲车都调到仁字营中由杨易调遣。传令官夏礼年大声喝道:“诸军兄弟都督有命全军出击一个时辰之内夺下外匏原!”

    那传令兵答应一声翻身上马而去他刚走身后突然传出一阵喧哗。我回头看了看小声道:“简参军那准是共和军前来交涉了依计

    行事。”

    简仲岚点了点头。我让他去稳住来使借口蛇人突然从伏羲谷中冲出。让他以为这只是一次突的遭遇战。丁亨利不是等闲之辈如果他确认我已提前进攻他的行动也一定会加快。现在尽管肯定瞒不了他多久但我只需要争取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只要我们在外匏原扎下营来那么丁亨利即便要对我们不利也唯有封住风刀峡口一途无法将我们断为两截了。

    而现在我就希望他这样做。

    早在我决定放弃文侯所定之计转道高鹫城之前我已经将义字营的大部都留在原地让钱文义沿着那条宝木措开出的小道潜行。钱文义所领队伍不到地军团五分之一廖载雄为他们提供粮草便不在话下。由于我们出时还带着两万西府军所以丁亨利根本现不了前来的地军团已经少了近五分之一。算来钱文义应该就在这两天里赶到要对付共和军背后下手靠的便是这一支奇兵也正因为有这条计策我才必须将郑昭留在身边。

    风刀峡每天都有狂风呼啸除了风息的两个时辰根本无法穿行所以我下了死令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夺下外匏原还有一个时辰可以让后续诸军通过。在这两个时辰内扎下营后丁亨利纵有通天的本领也杀不过来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我心里像是被火烧着一般越来越焦急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现在全军将士都在关注着我一旦有哪个步骤失算远征军即使不是全军覆没也是元气大伤共和军坐山观虎斗的计划倒是全盘实现了。我骑在马上只觉背后汗水涔涔而下内衣也已湿透了连掌心都不知何时湿成一片。我伸手往战袍上擦了擦冯奇在一边递过一个口袋来道:“都督擦把手。”

    那是滑石粉。现在我很少冲锋上阵了以前身边必带的滑石粉也归冯奇带着。我将手伸进口袋里用力捏了两下细腻的石粉将掌手的汗水全都吸干了。我把口袋还给冯奇道:“简参军还没回来?”

    冯奇看了看道:“大概还在交涉。都督……”

    他欲言又止脸上隐隐有些忧色。杨易仍然没有出信号来他心中一定也十分焦急。我笑了笑道:“不要着急相信杨将军。”

    正是这时突然有两点红色的亮光直冲云霄。周围的士兵全都不约而同地一个立正出“哗”一声响。冯奇又惊又喜叫道:“杨将军得手了!”

    杨易夺下外匏原了!我精神一振高声喝道:“兄弟们出!”

    这信号丁亨利一定也看得到但现在他知道也已晚了。我扭头对夏礼年道:“让甘将军跟上不要乱了阵脚。”

    夏礼年脸上也露出喜色重重点了点头转过马头向后跑去。

    全军出了。杨易果然不负所托在一个时辰之内夺下了外匏原这使得诸军士兵也大为振奋。虽然中军还混编着两万西府军但五德诸将带兵有方西府军也非弱者这些客军的军纪几乎不比地军团逊色纵然全军出动仍然井然有序交错穿插直如流水。

    我看着诸军一路路进入风刀峡冯奇忽然小声道:“楚将军那个郑昭来了。”

    队伍中过来了一辆马车。这正是郑昭的车子周围还有十几个士兵守着。马车到了我跟前车帘忽然挑开郑昭探出头来叫道:“楚将军!”

    我向他点了点头道:“郑先生委屈你了。”

    郑昭脸色很不好看。虽然我下令要瞒住他但人多口杂他又身怀读心术多半已经知道我的计策了。他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你好狠。”

    我微微一笑道:“彼此彼此。”

    郑昭自然知道我的意思。他垂下头忽然又道:“楚将军你要小心腹背受敌。”

    一旦丁亨利真对我下手那就是说要牺牲掉郑昭了。我突然有些同情起他来大声道:“不论战事如何好生保护好郑先生不得有误。”

    各为其主我不好说郑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愿意担任人质说明他也并不希望我们同室操戈可是我也敢说郑昭一定已经打好了趁我们突击时脱身的计策只是我提前进攻打乱了他的计划到了这时候他也怕了起来。

    如果丁亨利真的对我们下手的话地军团愤怒之下肯定先拿他这个人质开刀虽然我现在这样说可是真要出了这种事也肯定保不住他。不过我这样说他的脸色还是要好了一些道:“多谢你了。”

    这时小王子也已随众过来了。因为我严令不让他随杨易冲锋他仍然大为不满过来时故意板着个脸不理我。我笑了笑对冯奇道:“我们也走吧。”拍马到了小王子身边在马上行了一礼道:“小殿下。”

    小王子哼了一声道:“楚将军我现在是监军不是?”

    我道:“自然是了。监军云者即是监督诸军小殿下请放心血战还在后面到时我们说不定都要与蛇人短兵相接。”

    小王子道:“还要打仗?不是已经胜了么?”

    我叹了口气道:“哪有这么容易风刀峡太窄铁甲车冲锋之下它们没有丝毫胜算。里面有个内匏原却是一大块平地到那里才会

    有真正的大战。”

    小王子登时提起精神来道:“是么?”他伸手要去摘枪我止住他道:“小殿下当务之急是快穿过风刀峡。杨将军已经开出路来了现在不用急。有你动手的时候。”

    小王子脸上露出笑道道:“好这回我要试试交牙十二金枪术的厉害了。”

    交牙十二金枪术我也没有学到我不由有点悻悻道:“好我要看看小殿下大展神威。”

    小王子道:“楚将军放心回去后我就全教给你嘿嘿。”

    如果有命回去的话。我心中想着脸上仍是满面春风道:“一言为定。只是小殿下你教会了我交牙十二金枪术想再过我就更难了。”

    小王子爽朗地一笑道:“武昭老师说过枪法运用之妙在乎一心枪法只是余事。只消我加倍努力过你一定不在话下。”

    我也笑了道:“走吧。”

    中军已经有大半进入风刀峡了现在只剩甘隆的后军还在后面。风刀峡有三里之长按一般行军度半个时辰就能走完应该不会有差错何况杨易提前完成任务我们的时间更充裕了些到现在为止我的计策一步步都成为现实现在就看后半段了。

    钱文义现在就要看你的了。虽然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我仍然希望丁亨利能够知难而退钱文义这支奇兵即使白走一趟仍然值得。

    风刀峡两边都是万仞高山山顶还蒙着厚厚积雪。如果在山顶伏有奇兵的话那么峡中的军队定然会死无噍类。只是这只是兵法上的看法而已两边都是绝壁要到山顶上设伏不是人类所能所以不必担心。只是看着两边刀削似的峭壁我仍然一阵心悸。

    战事胜负有时仅仅是一线之隔冥冥中也有运气在。假如风刀峡地势不是如此险要的话蛇人守住风刀峡两边的山头我们就插翅难越。蛇人自恃这个大本营是个绝险之地却正是这个天堑使得他们这一回几乎无还手之力。

    “楚将军。”

    小王子忽然在我身边小声说道。我扭过头道:“怎么?”

    “回去之后你还是结婚吧。”小王子板着脸似乎有些不乐意但还是说着“爹说了你为了姐姐守了那么多年心意已到也不能耽误你一辈子。”

    他说的必是帝君的妹妹我苦笑道:“怎么说这个了?”

    “大哥说他的十九妹温柔娴淑是你良配。”

    我道:“我恐怕无福消受了。我误了郡主一生哪还有这个心思。”

    小王子吁了口气道:“自然十九公主一张脸长长的胆子又小难看得要命我也说配不上你。”

    我暗暗一笑。其实先帝虽然身体孱弱但是相貌堂堂后宫嫔妃又都是绝色那十九公主定然不丑只是在小王子看来他姐姐天下第一旁人哪里比得上。而帝君要招我为驸马。自然也是拉拢我的意思如果不是这个帝君大哥有命。小王子恐怕死都不会说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才说了。我道:“郡主虽已故去但她仿佛一直在陪伴我。小殿下我这一生有了她就足够了。”

    小王子眼里突然涌出泪水来哽咽道:“姐姐……姐姐要是还在那有多好。”

    看着他落泪我心头突然一阵疼痛。这些话其实我也只是说给小王子听听而已我平时想过郡主么?我不想再说道:“快走吧别落下了。”我回头看了看现在风刀峡已过其半甘隆他们想必也进入峡中。有火军团在最后震慑丁亨利要动手的话就唯有封住谷口一途。

    又走了一程突然前面军队慢了下来。风刀峡甚窄顶多只有四马并行前面一慢后面的又源源不断跟上峡中登时显得拥挤。我皱起眉头道:“冯奇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冯奇答应一声刚向前去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巨响。这是神龙炮的声音。我浑身一震转过头去。刚转过身只见一骑快马如飞而来。

第三十二章 箭在弦上

    从文侯府出来时天虽然冷但我心底更冷了。

    回到军营杨易他们五个统领都在等我。一见我便迎了上来。曹闻道大声道:“统制是不是该出了?”

    我点了点头道:“十日之内就要出。”

    曹闻道大吃一惊道:“这么快?”

    我道:“这是军机到时再说吧。”

    我看了看静静的营房叹了.QUAnBEn.口气道:“大家都好好休息吧等一出就连睡个好觉都是奢望了。”

    曹闻道还想再问钱文义在一边道:“曹兄休息去吧趁这三天里要把辎重装备都整顿好有的忙呢。”

    他比曹闻道要细心得多已经看出我有什么难言之隐。等他们行礼告辞我也回到自己的营帐。一进门便不由苦笑起来。

    没想到文侯会给我这样一个任务可是我也不得不去执行。

    这次远征是地、火、风三军团联手水军团留守帝都。只是由于路途太过遥远神龙炮无法携带地军团的铁甲车也只能带去四辆而已。如今水军团扩编到两万火军团仍然是七千。此次随同地军团出征的是风军团的六百人和火军团的三千人以及临时编入的常备军一万人加上地军团全军五万人一共也不过六万三千六百人。即使加上沙吉罕要带来的几百狄人骑军离预计的十万远征军也还远得很。

    “到底是文侯大人豪爽一夸口就把兵力虚增近一倍。”邵风观一办好交接手续便到了我营中屏退左右低声抱怨。武侯南征那是不折不扣的十万精兵结果仍然全军覆没现在这六万余人要攻打蛇人的老巢困难更大。

    我笑了笑道:“说有十万壮壮你的胆不好吗?何况现在虽然只有六万三四千但不会逊于当初的十万南征军的。”

    邵风观看了看周围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卷轴小声道:“楚休红你拿着这个看过后烧掉。”

    我诧道:“是什么?”

    “帝君密旨。”

    他出门后我打量起这个卷轴来。卷轴用火漆封口上面还钤着一个印章里面用极难辨认的字体写着“至音无声”四个小字。这是帝君的私章以前也说好帝君向我下的命令都用这个私章封口以示无虚。这种字体极难辨认不知道的只以为是些乱七八糟的花纹根本不会注意。我拆开封口看了下去等看完一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帝君在密旨中只说了一件事。此番地军团出监军不再是小王子而是沙吉罕。监军在名义上是全军的最高指挥官但其实只是监视各军主将防备他们有异动。小王子做地军团的监军从来不干涉我反而服从我的指挥因此地军团向无监军掣肘之苦。但文侯却向安乐王进言说此番远征极其危险小王子金枝玉叶还是不去的好。安乐王果然听从了而且还瞒着我。

    “此人为甄某新近宠信者年齿虽幼而勇毅果敢兼而有之。以其为监军当有非常之心楚卿切切。”

    帝君的密旨中这样写着。文侯应该会让沙吉罕密切关注我的行径一旦我有什么不符合文侯期望的举动他可能便会将我斩杀。帝君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我怀疑这是张龙友的判断帝君未必会关注沙吉罕此人而表面上仍是文侯亲信的张龙友却会看出这一点。现在张龙友也与我越来越疏远但我们毕竟算是同在帝君一方他也不希望我轻易被文侯干掉。

    不管张龙友这人如何他的判断应该很有道理。沙吉罕这人年纪虽轻却非易与之辈文侯现在视其为股肱自然是想让他逐步替代我。文侯似乎也没有现沙吉罕这人在谦和的外表下那颗桀骜之心。其实对于我来说文侯能把我明升暗降夺去我的兵权让我当一个闲职安度余生倒更是得其所哉当然这些话若是被曹闻道听到了私下里肯定会指着我的鼻子臭骂我一通说我没有雄心壮志云云。

    我苦笑着点燃蜡烛把密旨烧掉了。帝君的密旨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我决不能放弃兵权。一旦沙吉罕与我生不可调和的冲突可以除掉他。四相军团的四都督虽然帝君和文侯各得其二以单一兵团的实力而言还是地军团最强。如果地军团被文侯掌握那也是帝君绝对不能容忍的。可以除掉沙吉罕那也表示我与文侯彻底决裂帝君与文侯之间的矛盾也摆到了桌面上来。

    于公于私我仍然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我看着密旨成为一团焦臭的黑灰揉碎了扑散在地上。不知道将来会变得怎么样现在我也只能努力让帝**之间不起纷争。

    自新二年元月一日。帝君即位后第二个年头的第一天远征军终于出了但名义上却是征讨前来进攻石虎城的蛇人军加上册封陶守拙。如同帝君密旨中所言远征军监军居然是沙吉罕。当沙吉罕上前从帝君手中接过佩刀时前来送行的官吏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监军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原本并不受人关注只是一个狄人少年王子成为监军实是史无前例。狄人前几年还爆过反乱沙吉罕本身就是属于质子送到帝都来的帝君让他成为目前帝**最精锐部队的监军大概预示着和狄人的关系变得如蜜里调油了。

    虽然听不到但我猜他们在这样说着。也许客居帝都的狄人地位也一下子会升高许多吧如果这使得狄人将来不再叛乱也许倒是件好事。

    诸军开始出了。六万多人加上辎重营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洪流自帝都西门出。我正在西门外的临时营帐中看着诸军一路路出城冯奇忽然来报:“楚将军南宫大人求见。”

    昨天南宫闻礼陪我去祭了郡主之墓已经算是送过行了没想到他还过来不知会有什么事说。我道:“快请他进来。”

    他见过礼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会意道:“冯奇你们先出去吧。”

    等冯奇他们一出去南宫闻礼便将椅子凑近了些低声道:“楚将军下官今日随陛下送行后也不该再过来了只是文侯大人竟然给地军团换了个监军下官思之再三有句话不得不说。”

    我道:“是什么?”

    南宫闻礼看了看左右越小声地道:“此事大有蹊跷下官恳请将军千万小心此人。”

    帝君和文侯都信任南宫闻礼那只是信任他的能力他并不属于这两派之一而他也努力保持着中立因此帝君和文侯都不会把密事跟他说的。只是他也看出其中不对嗅觉当真敏锐。我点了点头道:“是文侯大人大概有意慢慢让他替代我的位置。”

    南宫闻礼舒了一口气道:“原来将军已有觉察闻礼实是多事死罪死罪。”

    我笑了笑道:“南宫大人我远远不及郡主大概一直很让你失望。其实你在政事上的能力比我强得太多不必太过拘泥。有些事你自己去做吧。”

    南宫闻礼的脸上也亮了起来低声道:“多谢将军谬赞闻礼感激涕零。闻礼能学有所用实沾将军余泽。”

    因为我的缘故帝君和文侯对南宫闻礼相当支持。正因为这样南宫闻礼对我也渐渐有了信心不像当初现我对政事一窍不通且毫无兴趣时大失所望的样子。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道:“南宫兄我们是郡主的羽翼郡主在天之灵也看着我们呢。”

    南宫闻礼也有些激动低低道:“是遵命。”他站起来忽然有些扭捏地笑了笑:“还有一件小事本来还要有劳楚将军只是来不及了。”

    我奇道:“什么事?”

    “我要结婚了。”南宫闻礼脸上浮起一层红晕似是有点不好意思“本想请楚将军做我的男傧没想到走得这么急来不及了。”

    我吃了一惊道:“是么?你怎么不早说害我礼物都没备好。是哪家小姐?”

    南宫闻礼道:“她叫可娜她父亲是万年县令也不算什么大户人家。”

    县令的确是个小官和南宫闻礼不能比看来南宫闻礼这个岳父仕途不算顺利。我道:“是早年定下的婚约吧?”南宫闻礼虽然比我大一些但还算年轻又已是高官想和他结亲的王公贵族一定大有人在。他娶一个县令的女儿多半是父母之命早年就定下的婚约了。只是“可娜”这名字我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南宫闻礼道:“禀报楚将军其实拙荆还是郡主做的媒她以前做过郡主的西席。”

    我猛然间想了起来还是第一次在安乐王府见郡主时她和我说起过她的西席叫可娜。那时我只以为那是个年纪甚大的女先生没想到居然也是个年轻女子。我笑道:“那可恭喜你了。喜酒可要备好等我回来再喝过。”

    南宫闻礼也笑道:“自然自然。”看来那个叫可娜的女子虽然不是出身豪门但也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得妇如此南宫闻礼也大是满意。

    自新二年元月十七日正午大军抵达符敦城同时邓沧澜的水军也由大江下游逆流而上正时抵达。出前文侯曾下过命令要我正好在十七日正午抵达不能提前也不能落后给邓沧澜的命令当然也一样因此我们同时抵达我只是稍早一点。西府军编制一直在五万人现在居然有如此庞大一支人马突然不宣而至一定让西府军也大吃一惊吧我几乎可以想象现在陶守拙在城中手忙脚乱的样子。

    由于符敦城北门是水军六万大军要进城并不容易我让诸军在城外临时扎营正在临时营帐中准备入城事宜冯奇忽然过来道:“楚将军邵都督求见。”

    这一路上邵风观一反常态一次也没来见我我不知他故意避开我是不是因为担心文侯的耳目忙道:“快请他进来。”

    冯奇有些迟疑道:“他还带了个人……”

    我笑了笑道:“邵都督难道会害我不行?他带来的人总是靠得住的快请他进来吧别失礼了。”

    冯奇答应一声走了出去没一会儿邵风观撩开帐帘走了进来笑道:“楚兄。”

    我迎了上去道:“邵兄你……”话未说完他身后忽地转出一个人来。一见这个人我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惊道:“小殿下!”

    在他身后的居然是小王子!

    小王子上前来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末将前来报到请置于麾下。”

    我哼了一声道:“胡闹邓将军要回帝都我让他安排人手送你回去。”小王子这般出来一定是瞒着安乐王的。安乐王不见了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哪里还对得起郡主?

    小王子听我这么说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急道:“楚将军我有帝君哥哥的密旨可不是自己随便来的!”

    我怔了怔道“密旨?”帝君现在政绩没什么密旨倒是了好几道了。小王子这时从怀里摸出一个卷轴道:“帝君哥哥说给你看了后马上烧掉。”

    又是这一套。我有点恼怒接了过来道“遵旨。”看了看封口的火漆印果然是那个“至音无声”的私章。我挑开火漆打开卷轴看了看。这道密旨倒是不长帝君在密旨中说文侯以沙吉罕为监军自是有所图谋因此派小王子前来要我好生照顾。万一沙吉罕与我生冲突立刻将小王子抬出可以宣称小王子才是真正的监军。

    这条计策很阴损但也正好克制住文侯的计谋。文侯将监军换成沙吉罕无非是想在地军团里安插下自己的势力而监军作为远征军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他对我号施令我也不得不从。但小王子是地军团监军已为人熟知如果我和沙吉罕真的反目就完全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干掉他军心也不会动摇了。

    这样的计策一定又是张龙友出的。文侯一直觉得张龙友是个书呆子只会造些奇器有什么图谋多半也不瞒他因此张龙友的计策招招打中文侯的软肋。看了这密旨我越来越觉得张龙友陌生甚至有些害怕他了但信心也更足了些。

    将密旨烧了小王子大概也见我脸上平和了些道:“楚将军我可以留在风军团么?”

    我道:“不成帝君密旨是叫你留在地军团中。”

    小王子大是失望咂了下嘴也没说什么。其实帝君的密旨中并没有说这种事但我知道小王子留在风军团一定想浑水摸鱼趁机尝尝坐飞行机的味道。安乐王以前就交代过我绝对不能让他坐飞行机他私自参加远征军还可以说有帝君支持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他了。我道:“此事王爷知道了么?”

    小王子道:“帝君哥哥说他会向父王解释的。楚将军这回可要血战了啊!”他的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似乎巴不得战争越惨烈越好。我道:“你的任务是候补监军不能上前线。平时就编入我的亲卫队吧冯奇!”

    叫了一声冯奇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楚将军。”

    “给小王子准备一套侍卫的军服平时让他带着护面小心别让他暴露身份。”

    十剑斩中因为随时都要准备短兵搏斗因此有几个人常年戴着皮制护面。小王子来地军团并不太久但认识他的人不少如果别人看到他只怕节外生枝。冯奇看了小王子一眼大概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行了一礼道:“末将明白。”

    打走了小王子邵风观仍无告辞的意思。我看了看他道:“邵兄你应该不只是为了小殿下前来的吧。”

    邵风观淡淡一笑坐了下来道:“楚兄你现在该准备一下如何入手指挥西府军了。”

    我也笑了笑道:“果然也瞒不过你。”

    邵风观摇了摇头小声道:“我现在倒是更想知道大人如何兵不血刃就解决掉陶守拙这独霸一方的诸侯。”

    我看了看周围凑过去小声道:“你觉得他会用什么方法?”

    邵风观抬起头道:“屡试不爽的故技。”

    “什么?”

    “反间计。”

    我沉思了一下道:“你觉得会是哪个?”

    邵风观小声道:“西府军五路指挥使第一路陶百狐那是陶守拙的亲侄子无疑招不动。二路夜摩天、三路尚师接四路杜禀五路盛昌我想都会有可能。”

    我想了想道:“杜禀应该不会。”

    邵风观抬起头愕然道:“你怎么能肯定”

    我道:“我来过符敦城两次与那杜禀也有过一面之交。此人心中存不住事有什么全挂在脸上。也许能力是有但这种人肯定当不了反间。”

    我第一次从高鹫城逃回来路过符敦城时带我回城的西府军队官就是杜禀。当时西府军都督周诺正在整编第三路军准备从下属中提拔一个指挥使那杜禀原本甚有希望因为听得周诺有挽留我的意思马上对我变了脸。文侯所用之人。一定不会是这种心中藏不住事的人这一点只怕陶守拙也想到了所以他解决掉周诺的亲信谷宁后替补上来的指挥使就是杜禀。

    邵风观道:“是你来过符敦城。如果不是这两人那么还有三个里你觉得谁最有可能?”

    我摇了摇头道:“现在也猜不到。反正”我抬起头笑了笑“马上就会知道了。”

    这时冯奇在外面大声道:“都督西府军陶都督求见。”

    我和邵风观同时站起身相视一笑走了出去。外面陶守拙领着几个军官站在一处其中一个正是陶百狐另几个却不认识看衣着也是亲兵侍卫一类的人物。见我们出来他们行了一礼道:“楚都督邵都督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我和邵风观还了一礼道:“陶都督请起。”

    陶守拙抬起头道:“不知楚都督领兵前来所为何事?”

    我道:“陛下圣旨在此陶都督接旨。”

    陶守拙一下跪倒在地道:“臣陶守拙接旨。”

    陶守拙现在是司辰伯西府军都督圣旨加封他为吏部尚书要他进京供职。我**完了圣旨看着陶守拙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站起身道:“陛下隆恩小臣粉身难报……”

    他话未说完身后的陶百狐忽地一个箭步上前跪下道:“两位都督小人万死陶守拙他有不臣之心蓄意谋反!”

    诬以谋反那是解决尾大不掉的属下时屡试不爽的借口只是让我大大吃惊的是这个人居然会是陶百狐!陶守拙显然也如晴天霹雳惊道:“百狐你……”可能是他太过震惊张口结舌地说不上来。

    陶百狐翻身站起喝道:“将反贼陶守拙拿下!”那几个亲兵已冲上前来一把按住陶守拙。虽然陶守拙弓马未必如何出色但他毕竟也是武将只是那几个亲兵力量既大动作也快一个个都不逊于十剑斩陶守拙被他们按住了根本动弹不得只是叫道:“要造反么?”

    陶百狐冷笑道:“大伯你也知造反是死罪么?”他又向我们行了一礼道:“两位都督陶守拙意图谋反小人不敢同流合污唯有大义灭亲以献赤心望两位都督体谅。”

    地水两军团聚集符敦城时由我向陶守拙宣示诏书说陶守拙功劳极大将升任帝都吏部尚书。前几年南宫闻礼上疏要求恢复吏部被文侯以事有轻重缓急此事不必急在一时为理由驳回。因此这一次文侯重拾此议要求重设吏部。但这尚书之位是给南宫闻礼留的不管陶守拙识趣愿意放弃兵权入都还是恋栈不去铤而走险动反乱或者想出什么手段来推脱文侯早已安排下人手马上有一个指挥使出来密告陶守拙谋反远征军以雷霆手段将他格杀将五万西府军分而治之一半加入远征军一半则由邓沧澜接掌。也就是说照文侯的计划陶守拙必死无疑。

    这是文侯交待的计策。这条计策太毒辣了水军团同来彻底打消陶守拙倚城坚守之心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拿下也几乎就是当年解决周诺的翻版。陶守拙解决周诺时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一天。为了萧心玉的事陶守拙在我心中根本没什么好印象但他这样下场多少也让我有兔死狐悲之感。我也没想到作得居然如此之快勉强笑了笑道:“陶百狐将军果然忠义过人只是说陶都督意图谋反可有证据么?”

    陶百狐道:“陶守拙在家中暗藏军器僭用王礼小人即刻前去搜检出来上报两位都督。”

    陶守拙惊得目瞪口呆嘶声叫道:“楚都督邵都督那是诬陷!百狐你这畜生我可从来不曾亏待过你……”

    陶百狐冷笑一声打断了他道:“大伯你待我甚厚但那总是私情我陶百狐身为王臣唯知忠于陛下。须知君为臣纲忠孝不能两全恕侄儿不孝了。”

    岂但陶守拙惊呆了我也已经被惊得呆了。我怎么都想不到文侯居然早就策反了陶百狐有这样一个内应伏在陶守拙身边陶守拙能活到今天都是奇迹了以前只是因为文侯尚无暇顾及吧。陶守拙还要破口大骂什么我叹了口气道:“来人将陶都督暂且关押。”

    陶守拙一下子被人拖了下去。陶百狐极是得意上前行了一礼道:“两位都督夜长梦多请进城以防诸营有变。”

    他说起话来已当陶守拙如死尸了。事实上陶守拙也已与死尸一般他足智多谋一定还在盘算如何应付文侯这条计策但文侯作得如此快根本由不得他反应。下棋时所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陶守拙殊非弱者当初解决周诺时我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现在却简直不能算是文侯的对手。

    等陶百狐带人回城留下一个瘫若死尸的陶守拙邵风观看了看我苦笑了一下道:“楚兄我们也被大人摆了一道。”

    文侯让邓沧澜稍晚一些到让我们来宣读圣旨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陶守拙忠于陶守拙的人就一定恨我们入骨当我们是誓不两立的仇敌。如果日后文侯在解决掉我们之后再为陶守拙平反那么西府军一定视文侯为恩人彻底为文侯所用了。这才是文侯计策的全部吧可惜我和邵风观直到现在才算明白已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我低声道:“至少我们现在还没有以谋反之罪将他下狱。”

    邵风观看着陶百狐的背影有些厌恶地道:“你说这陶百狐的命能比我们长多少?”

    陶百狐做下这种事肯定也已经被文侯安排好死期了但他却完全不曾意识到。我苦笑一下道:“只有大人知道吧。”

    邵风观没说什么。陶百狐居然是文侯伏下的那个人这件事本身就让我吃惊我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邵风观了。文侯一定在我身边也伏下了人这个人会是谁?杨易?钱文义?廉百策?甚至曹闻道和陈忠都有可能……自然也有可能是邵风观。

    文侯的计划像一台构造精密的机器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运行。元月十八日陶守拙被秘密处决同时处决的还有尚师接、杜禀、盛昌三人。此事外有地风水火四相军团的优势军力压迫内有知根知底的陶百狐主持进行得极其顺利。当初解决周诺时还恶斗过一场这一次只以召集五路指挥使的名义将他们聚齐逮捕三人时他们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西府军五个指挥使一下子解决掉三个当真是大换血。看到杜禀被处决时还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心中也大是难受。杜禀很早就想着当这个指挥使但如果他没被提拔就不会当这个莫名其妙的出头鸟被除掉了。事后西府军有两万被编入远征军。如我所料但出乎陶百狐意料的是编入远征军的是陶百狐和夜摩天两人的队伍。这也是文侯的一石二鸟之计远征军带走了陶百狐的嫡系留下三支被他解决掉指挥使的部队让他统领单单是逐步替换那些怀疑在心的下级军官就足以忙得陶百狐焦头烂额他就算心怀不轨也再没有能力有异动了。想要保持西府军的稳定唯有一心一意地依靠邓沧澜。

    文侯以此一计兵不血刃且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西府军。虽然西府军的战力从此一蹶不振但换来的是他们毫无保留地支持远征军。只要远征军能成功西府军存在的意义就不大了。这是文侯的心思吧五万精锐的西府军在他眼里同样只是一个赌博的筹码而已。

    元月二十日远征军再度出。按照文侯的计划我们将直接向西南伏羲谷方向觅路而行。只是与我们的构想大为不同的是原来的官道由于年久失修已经湮没。为了保证补给运输畅通远征军只能采取边修路边前进的方式进行。由于那些路只能是简易路每天行军的度只有不到三十里。也就是说照文侯的原定计划抵达伏羲谷的时间将起码是一年以后。以羽书向文侯禀报文侯仍然要我们按原定计划前进据说因为共和军仍然没有察觉我们已经出。他们也在整兵计划在五月底出师因此我们还有时间。

    时间到了三月我们已经进行秉德省境内。秉德省可谓帝国十九省中仅次于朗月省的一个荒凉省份总督廖载雄受命为我们补充给养可谓费尽心思。廖载雄也算是个能吏秉德省人口不多又没有大城人民散居加上蛇人时时出现使得全省残破不堪唯一有利的就是交通不畅才使蛇人未能长驱直入。要提供近十万大军的粮草补给仅仅一个月就让他一头头白了一半。

    更大的困难是南方的气候。西南一带闷热三月已进入雨季。当初在高鹫城时就因为瘴气全军一大半病倒我也重病了一场。现在虽是有备而来蒋一模以下的医官也极是得力但还是有数千人得病。我们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策略每向前行进一步留下的就是一条休整过的大路。散居在秉德省的人民也渐渐聚拢来沿路出现了不少村落但让这条路变得不平静那些没饭吃的难民铤而走险袭击运粮队。有鉴于此杨易提议招纳民夫让他们为部队运送补给这样一方面可以安置那些难民另一方面也可以解决运输问题。

    只是这样只不过解了燃眉之急我知道并不能长久。如果照文侯的计划倒也并非不可能成功但远征伏羲谷从根本上来说已经过了帝国现在的能力远征军一定损兵极重不过两败俱伤的惨胜而已。这样的结果在文侯看来并非不值得但我却无法容忍。

    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我一直下不了决心。

    直到三月九日冯奇领着一个人来见我。

    那是郑昭。现在到了该下决断的时候了。看到他时我不禁这样想着。

    与他交谈了大半天后我让冯奇他们立刻将五德营众将召集到我帐中议事。看着杨易他们五人落座我心底暗自苦笑。现在这阵势又隐隐让我想起许多年前在高鹫城时的情景。那一次栾鹏召集包括我在内的部下准备兵谏反对武侯与苍月公联手正与现在仿佛。不管这次远征的结果如何三月九日这一天一定会作为改变帝国命运的一天载于史册吧。

    等他们坐下我站起身道:“五位将军今天请你们来是想和你们商议一下我们此番远征的胜率有几成。”

    杨易、廉百策和钱文义都看着我眼中有些忧色。曹闻道也站起来道:“统制你要说的是文侯大人的战略有误是吧。”

    曹闻道莽撞但心思并不粗他也约略猜到了我的心思猜不到的大概只有陈忠。我点了点头道:“如今我们这般遇山开路遇水架桥一路南行恐怕起码要花七八个月才能抵达伏羲谷。兵法有云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何况共和军也在捕捉蛇人的踪迹我们有可能要对付前后之敌纵然而胜也将损失惨重。”

    与共和军即将反目这几乎已是个公开的秘密也不用瞒着他们。曹闻道沉思了一下道:“统制你的意思呢?”

    曹闻道的性子向来有点顾头不顾尾但此时却也踌躇起来。这事实在太过重大他也不敢一下子决断。我道:“我就是无法决定所以才想问问大家。我的意思是决不能让兄弟们无谓牺牲。”

    曹闻道道:“怎样才能不无谓牺牲?”他话未说完钱文义插嘴道:“谋求共和军援助?”

    他话一出口杨易与廉百策都松了口气。这个意思他们一定也同样想到了只是谁都不敢先出口。曹闻道皱起眉道:“如果共和军有此诚意我同意。”

    我苦笑道:“就是不能保证他们有此诚意大人才不想与他们联手。只是这一战无论我们还是共和军想要单方面取胜都很难只有联手才能以最小的损失取得最大的战果。何从景不是呆子他不至于看不到。”

    钱文义道:“只是这样一来便与文侯大人的策略完全背道而驰说不好听点那就是……”

    他停住了话头曹闻道嘿嘿地笑了笑道:“等如反叛么?”

    钱文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必想到了陶守拙的下场。我心里一阵乱道:“钱将军你觉得这样做不值得?”

    钱文义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但没有出声音。以钱文义的性子一定不会同意这样做但又不会第一个反对。我看了看杨易他们杨易和廉百策都躲开了我的视线八五八书房当我看向陈忠时半晌没说话的陈忠忽然道:“楚将军末将也没什么话好说。不过我只觉得能让弟兄们少一点无谓伤亡总是好事只是这样做的话即使成功都督您一定会被文侯大人革职末将等人也定要受牵连。”

    这些连陈忠都想到了别人自然不会想不到只是没人敢说而已。

    我道:“我已打定主意日后文侯大人怪罪后果由我一人承担绝不牵连别人。”

    陈忠笑了笑道:“都督忒小看我了我说的不是怕受牵连。地军团全军将士生死与共岂会在意这些我是说末将愿与都督甘苦与共一同表态。”

    我暗自叹了口气。陈忠到底是老实人我被治罪他们定受牵连他的确不会在意但我想别人一定会在意的起码钱文义就一定在意。固然他们一同表态说支持与共和军联手有利于军心统一可是他们要承担的后果却比我重得多我终不能和他们说要他们来帮我一同背黑锅。但这些话只会让他们多心自不好说出口我道:“五位将军都是国之栋梁是地军团的支柱留下来比离开要有用得多。我已想好此事你们只说不知等我与共和军联系上后你们联名向文侯大人报告说我一意孤行以示与此事无涉日后文侯大人也不会怪罪你们。反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生米做成熟饭文侯大人也鞭长莫及。”

    曹闻道忽地跳了起来叫道:“统制你这是什么话?我老曹可不是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人。要告我曹闻道的名字绝不签上去。”

    我看见钱文义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心知他定然又想到当初之事。曹闻道对钱文义一直很看不起这番话说出来钱文义会觉得在讽刺他。我忙道:“这不是落井下石。如果连你们都走了地军团的五万弟兄只怕也要散了。为了地军团你们仍然得留下来。背黑锅的事有我一个人承担就行了你们不值得为此牺牲。何况”我笑了笑心里多少有些苦涩“我多少有些功劳而且此事若成定不会判死罪。如果让我解甲归田整天吃喝玩乐倒也得其所哉。”

    他们都没再说什么。即使与共和军联手灭了蛇人但完全与文侯计划背道而驰肯定要有一个人来承担事后的责任的而这个人非我莫属。即使曹闻道再义气也不过无谓牺牲自己而已。

    陈忠忽然道:“都督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曹闻道叹了口气道:“除非大人……”

    只有文侯不存在了我才不至于落得这么个下场吧。曹闻道没说完我也知道他的意思。但我不是文侯搬掉文侯自己取而代之的想法从来没有过。文侯纵然跋扈但他的能力让我敬佩得五体投地如果当初没有文侯我即使有帝君支持也根本无法和江妃与路翔势力抗衡帝国恐怕早就分崩离析了。就算我代替了文侯我也缺乏文侯的驭人之术多半只会让国家徒增变乱。我道:“别的话都不用说了此间也无外人我只想让大家表明一下态度究竟同不同意与共和军联手。”

    这时杨易站了起来道:“末将同意与共和军联手但不愿在秘报文侯的报告上署名愿与都督共进退。”

    杨易话不多此时却出奇地坚决。曹闻道马上接口道:“我与杨兄弟意思一般。”他对杨易一直心存芥蒂现在杨易说地豪迈他登时称兄道弟。

    他们两人一表态钱文义与陈忠同时站了起来道:“我也如此都督明察。”

    现在没有表态的只有廉百策。廉百策这人心思细密为人也很低调从来不抢先但也从来不落后不知为什么现在却似心事重重。我心中有些不悦但还是尽量平静地道:“廉将军你意下如何?”

    廉百策抬起头道:“我……”刚说出一个字见别人都站了起来忙不迭也站起来道:“末将也是如此想的。不过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为是。”

    曹闻道哼了一声道:“从长计议现在非此即彼哪由得你从长计议。”

    廉百策似是没听到曹闻道的挖苦仍是低低道:“楚将军此事你不与邵将军商议么?沙吉罕监军那边又该如何应付?”

    沙吉罕是文侯派来的监军这事当然不能与他说。此次火军团派来的三千人与地军团一起行动只算是支偏师领军是个备将叫丘神通。因为军衔低所以也不必多虑。不过风军团是全军出动风军团人员虽少却也是四相军团之一邵风观与我平级照理不该瞒着他。我想了想道:“还是等事情办成了再与邵将军说吧。至于监军么廉兄以为如何?”

    曹闻道舔了舔嘴唇插嘴道:“这小子不会和我们一条心的不如借机做了他!反正小王子也在我们……”

    我淡淡一笑。帝君不惜瞒着安乐王让小王子到前线来打的正是这个主意曹闻道倒是一语说破。我怕他说得太多忙道:“这事观其行再作定夺也不迟。”

    这时廉百策压低了声音道:“曹将军有件事不知你想过没有与共和军联手的确事半功倍但一旦大功告成他们反戈一击又该如何?”

    我的心里猛地一震。现在我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与共和军联手虽然也担心共和军会不会有反复但一直未能虑及此事。的确现在我们也不能全部依靠共和军补充给养。否则真像廉百策说的万一共和军在事成之后对我们下手就算不正面攻击只消截断补给那我们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有冒死突围一途了。真这样的话损失不见得会比独力攻击伏羲谷小。

    文侯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一点吧。我默默想着曹闻道道:“老廉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廉百策微笑了一下道:“当初共和军与我们联手为了表示诚意大人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杨易眼中忽地一亮道:“廉将军说的是让他们提供人质?”

    廉百策道:“正是。现在该他们表示一下诚意了这人质必须是共和军中有相当地位的人。”

    曹闻道喃喃道:“难道要何从景的儿子?不过听说他的几个儿子都只是些小孩子呢带来可麻烦得很。”

    不对何从景现在名义上是共和军领袖但他的儿子却谈不上人质。我道:“不能是孩子应该是另外一个人。”

    杨易道:“都督你已有人选了?”

    我道:“不错。现在商量得差不多了那么要求共和军提供人质为保证我军与共和军联手一同攻打伏羲谷事前由你们联名向文侯大人密报事后我再上书请求同意。如此没有人反对了吧?”我见他们还有反驳之意道:“别的不用说了我意已决五德营还要保留下去。一旦我有不测地军团归杨易将军全权指挥旁人不得违抗。曹兄你也不必多说。只要五德营坚如磐石我就算被治罪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说得很是坚定他们互相看了看终于站直了齐齐向我行了个军礼道:“遵命。”

    也许五统领之间也有矛盾但这五个人都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人。即使没有我五德营这辆战车仍将滚滚向前成为最不可忽视的力量而只要五德营在就算文侯要除掉我也要三思而后行。

    文侯也许能一手遮天但我有五德营就足以与他对抗。

    “需要人质?”郑昭想了想“可以我会向何城主汇报此事。”

    我笑了笑道:“郑先生我要的人质不是旁人正是你。”

    “我?”郑昭抬起头看着我我也迎着他的视线微笑道:“正是。郑先生既是何城主的三士之一又是南武公子左膀右臂在贵军中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不是郑先生为质我对你们的诚意就要打折扣了。”

    郑昭想了想站了起来向我伸出手道:“好我同意。”

    他答应得如此痛快倒也让我小小意外了一下。我道:“多谢郑先生。此事事关重大恕在下无礼郑先生来我军中还望你多多合作不要令我误解。”

    郑昭苦笑了一下道:“我也知道让你信任很难只是公子也说过想要让你们相信只有我当人质所以事先早有准备了。”

    我呆了呆道:“南武……南武公子也早有预料?”

    要共和军提供人质那是廉百策临时想到的我没料到南武公子居然早有预料。丁亨利说南武公子是人中龙凤言谈中神往不已这人当真大不简单。只是这人算计起人来处处从最险恶处出定下的计策也全都阴毒险狠实在让我难以接受。我绝对不信这样的人会真正做到“以民为本以人为尚”的信条。

    郑昭道:“自然。公子已与我说过要让你们相信我们的诚意必须提供一个人质而此人非我莫属。”

    我也苦笑了一下道:“郑先生你这般说倒显得我们不厚道了还请你谅解。”

    郑昭道:“自然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我们换一个立场我也要这么做的。何况在帝都时楚将军放走了我此恩未报郑某也有愧于心。”

    我看着他道:“那么郑先生你以为我们这次合作会顺利么?”

    我这话已有点咄咄逼人了。我要问的是他们会不会另出阴谋。郑昭毫不退缩也看着我道:“楚将军世间万事皆有因果。诚以待人他人方能以诚相待。楚将军今之良将此理当不会不知。”

    我盯着他的双眼。现在我实在有点恼怒自己为什么没能练成读心术否则就能知道他的真心想法了。郑昭愿意当人质一定也担心如果别人前来可能会中我的摄心术。摄心术虽然不能读出别人的心思但可以命令别人说出真话来只是郑昭却不知道我的摄心术不过极偶然才会成功。

    半晌我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说着握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我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从现在开始我必须和文侯分道扬镳了。虽然这一天早有准备但我心里却有种异样的难受恍惚想到了曾几何时文侯对我如慈父一般亲切。

    “都督廉将军求见。”

    我正坐在桌前看着一幅地图斟酌着写一份以五德营统领的语气告我的信冯奇忽然在门口禀报了一声。我抬起头道:“快请他进来。”

    他撩开帐帘廉百策低头走了进来。他到我案前行了一礼道:“楚将军。”

    我笑了笑道:“廉兄坐吧。”心里却有点不安。廉百策看了看案上的地图道:“楚将军你在看地图啊。”

    现在我已经决定与共和军联手就不需要再按已定战略行动了马上就要转道向东西方向绕道而行因此得马上做出遣兵的新方略。廉百策嘴上说着眼睛却瞟着案上那份开了个头的告信我见他如此忙推了推道:“廉将军你看看这般写如何?你来得正好还要借助你抄一份呢。”

    廉百策拿起纸来细细地看着。看着他的样子我的心头不禁一痛。五德营五统领自成军以来不知经历了多少战事可以说与我生死与共但显然这些都靠不住。不说别人廉百策就先不会陪我送死的。让他看看这份告书知道这黑锅我全背了也可以定定他的心吧。

    廉百策看了一遍抬起头道:“楚将军有句话末将一直想说还望楚将军恕罪。”

    我心头正是刀绞一般强笑道:“你说吧言者无罪。”

    他说的大概是表示遗憾之类的话吧。我正想着却听廉百策道:“楚将军你用我们的名义告你自己实属不智。末将等人虽位属下僚但也知人伦大义。楚将军你定下这议实是为兄弟们着想末将愿与楚将军共进退。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楚将军既然已定下此议当雷厉风行等事成之后再行禀报文侯大人纵然不悦也无能为力了。但现在禀报文侯大人必然会命令要你收回命令如此一来只有让弟兄们心怀疑虑无所适从。”

    他这么说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道:“天下事只要无愧于心便是了。廉兄我已经有所准备不是要陷你们于不义之地。至于文侯大人降命要我收回成议那是不可能了等这份东西传到帝都五德营早已开拔到时生米煮成熟饭大人想叫我们回头也已不可能。”我见他还要说什么便指着地图道“郎莫所称的大雪山是在西南一带。我在想这一带气候湿热居然会有万年不化的雪山当真奇特。”

    廉百策道:“楚将军末将这些日与秉德土人聊过他们说西南朗月省一带确有雪山。因为此地地势高峻山峦插入云霄因此积雪亘古不化。这一带雪山分布在与香虎国接壤之处两百余年曾有商队为求利冒死探道想越过大雪山入香虎国结果百余人商队出只有两人生还。末将记得此事好像天机法师也记载过。”

    这事我也听说过在天机法师的《皇舆周行记》中也记载此事始末。自古以来与香虎国的交通有两条一是从高鹫城往南沿海岸而行再折向西方;另一条道则是先从西方出越过瀚海再折向南边。这两条路线都有万里之遥从路线上看都是绕过朗月省。按理朗月省与香虎国接壤应该从此出最近但朗月省地势太高人烟罕见走这条路实在太危险数百年来只有那支商队试过一次。朗月省僻处一隅当时却出了个大富豪叫宝木措。这个宝木措与香虎国做生意致富但每次商队出少则一年多则两年方能回还权衡之下决定冒险穿过朗月省南部的无人区。应该说宝木措事先准备极其充分他准备了三百匹马一百多人的商队带足一年份的粮草挑选的人手也是当时朗月省有名的猎户。一年后却只有宝木措和一个贴身佣人回到朗月省府。据他说本来他对开辟这条路的艰辛也有准备但不曾料到此间艰辛居然到了这等程度崇山峻岭不断凶猛的异兽层出不穷其中最可怕的便是蛇人。

    这就是世人第一次听到蛇人的情形。当时人们只觉得那是宝木措夸大其辞也没人真信。天机法师看到蛇人时才想起宝木措这件事将此事记载下来。读过《皇舆周行记》的人并不太多秉德省的乡民连字也不识当然不会看过这事看来仍然流传在这一带人的口中。我道:“是啊我也看过原来你也看过《皇舆周行记》。”

    廉百策向四周看了看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楚将军末将今天过来其实是有件要事禀报。”

    我见他说得如此神秘怔了怔道:“什么事?”

    廉百策道:“末将找到了那宝木措的后人。”

    他的话像是把刀子刺了我一下我一下站起来道:“什么?”

    宝木措是第一次见到蛇人的人但由于他是朗月省的土著又事隔两百年我根本没想过居然能找到他的后人。我道:“那个后人手上有没有什么宝木措的遗物?”

    这也是顺口一说。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后人未必能多知道些什么而保留遗物的可能也很小。可是廉百策脸上却浮起一丝笑意从怀里摸出一个卷轴道:“宝木措写了一份笔记他的后人代代相传一直保留。”

    我大喜过望几乎是一把夺过他手上的东西。抓住那卷轴时我的手也在抖。居然有这种东西从天而降不啻是上天开眼。我展开来看着那卷轴已经十分陈旧但保存得却很好劈头便是一幅地图后面是一些古怪的文字。我呆了呆道:“是用朗月省文字写的啊……”

    朗月省土著是异族语言文字都与帝国通用的有些不同。廉百策又从怀里取出个卷轴道:“楚将军放心末将已命人将这卷轴译成帝国语了地图也照样绘成。”

    我打开那卷轴只见这卷轴的样子与那个一模一样但文字却全成了帝国语。我欣喜若狂道:“太好了!有了这个我们的胜算更多了五分。廉兄你真是有心人啊。”

    我拍了拍他的肩道:“廉兄你已立下第一奇功那个寻访到这个的弟兄在吗?好好赏赐他怎么赏都不过分宝木措的后人也要好好赏赐。”

    廉百策微微笑着道:“楚将军放心末将自会办理。”

    廉百策走后我让冯奇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见一个人拼命研究那份笔记。廉百策找来翻译的人看来手段甚高译笔非常流畅。当年宝木措从郎月省府哲都出组成的是一百人的大商团。他担心马车不稳因此牛马各带了三百匹已是准备万一粮草不继可以杀牛取食而且牛车虽然慢一点却要稳当许多。

    宝木措出时就准备开出一条近路来因此从哲都城出一直到大雪山下这一段他讲得甚为详细地图上也画得很清楚。虽然一路艰辛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快到大雪山下时只有一个随从因为疾病去世牛马一共也只损失了七头都还算顺利。但要翻过大雪山却遇到了难题那一道雪山绵延不知有几千里高耸云天即使空着身子想要翻山而过都几乎不可能更不用说赶着个车队。但宝木措坚信雪山中定然有相同的峡谷只消找到这些峡谷就一定能穿过雪山。

    他寻找峡谷的依据是大雪山一带的树木分布。事实上大雪山的确并不是铁板一块。源于秉德省的一条大河流入南宁省以西就是穿过大雪山流入香虎国。只是这条河的河水实在太湍急了根本无法行舟不能充当与香虎国的交通要道。宝木措在贩运货物时曾经过河口现河口的树木很明显比北边年轻。

    宝木措不但是个行商有术的富豪还是个相当有见识的人物。他说树种大多由风力传播每到秋天树木结种刮的多是西风种子大多被吹向东边所以一片树林东南边的树木多半比西北边年轻。大雪山山势由西北向东南山脉挡住了从香虎国吹来的南风而这一带的树木大多由风传种。只是在大雪山中段由于树林分布非常密西风吹不进来所以每一片树林间往往是中间的树木衰老四周的树木年轻看不出明显的方向。那道峡谷虽则不能行人但宝木措坚信峡谷不止这一个如果能找到一片与此相近的树林就能找到另一个可以行人的峡谷了。他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这才孤注一掷集结了这么多人探险。事实上如果他找到了这条通道那么运费就远较他人便宜可以垄断香虎国与帝国之间的商务了。

    宝木措沿大雪山行进了两个月在一个叫“十三道”的村落以东三百余里的地方他现了一片树林特别年轻有些树几乎才长了一两年。而这片树林南边部分古木参天明显要老得多加上附近并没有大河显然这个峡谷是可以行人的。

    宝木措很高兴觉得自己运气实在太好了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只是他的运气就到此为止。

    他们向这片树林走去。越往南走树木就越是高大甚至有十个人都合抱不过来的巨树。路虽然越来越难走但宝木措每走一步都觉得离目标更近了一步。他坚信在这片树林的尽头一定是一个可以穿过大雪山的峡谷。他甚至已经算好了以后走这条路基本上一次可以节约三个月时间这样每年便起码可以走两次等如获利翻倍。

    可是路越来越不好走了。树木太过茂密有的地方他们只能沿路将树伐倒才能让牛车过去。这样一来时间越拖越长。到了第十一天上出来一件事。

    虽然读着翻译过来的宝木措笔记但我也感到了当时他心头的恐惧。

    那是第十一天晚上。因为赶路实在太累他们睡得很死但宝木措起早摸黑惯了而且他自己也不用去砍树所以睡得还算警醒。半夜里他突然被爱马“真珠”碰醒了。真珠不时蹭着他样子很是惊恐。宝木措看了看四周火塘已经灭了隐约中牛马群都似乎有些躁动不安。他正想着会出什么事惨叫声忽起见边上的一个随从被一个什么东西猛地拖向黑暗那人惨叫连连拼命抓着能抓的东西宝木措还没回过神来那人已一把抓住了他的双腿。宝木措只觉得自己也被拖了过去登时吓得惨叫。

    宝木措有个贴身保镖名叫扎西。这人是个哑巴力气极大对宝木措也忠心之至听得宝木措的惨叫立时跳了起来正好看见宝木措被那人拖着滑入黑暗中。扎西猛地拔出刀来一刀将那人的双臂斩断才算把宝木措抢了下来。可是不等宝木措庆幸周围的人几乎同时惨叫起来。

    那天篝火已经熄了。宝木措在笔记中说也许这就是那些怪物攻击的缘故。每一天他们都让人守着火塘不让火种熄灭但那天也许是看守火塘的随从太累了竟然睡死过去所以火塘也已灭了。周围净是人的惨叫百来号人也登时陷入一片混乱有些人在慌乱地解着马的缰绳想要逃命但混乱中哪里还来得及他们还没解开绳子就被一道道黑影卷住拖入黑暗。

    宝木措眼睛很尖虽然周围一片黑暗只有一些星光他仍然看到了那些黑影的大致样子。“上身犹人下体则如巨蛇。”这是宝木措笔记中所说。

    那些怪物几乎无穷无尽地从黑暗中冲出宝木措已吓得魂飞魄散翻身跳上真珠打马向外冲去。

    真珠是匹极驯良的马未得宝木措命令从来不会自行跑开因此宝木措从来不将它栓起来。宝木措得以逃生也正亏了这一点。

    真珠不愧是一匹价值万金的宝马在黑暗中树林里奔驰竟然如履平地。宝木措听得身后的惨叫越来越微弱他死死抱住马头只顾向前狂奔直到晕死过去。等他醒过来时现扎西在他身边给他包扎伤口。扎西与旁人不同据说此人自幼由猿猴养大平地奔走快逾奔马而且能在树梢上行走。他有这等本事这才逃得一命而宝木措带来的一百来人全部死在树林中了。扎西也如宝木措一般拼命逃生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听得真珠的嘶吼这才现宝木措晕倒在地上。

    这一趟损失惨重不过对于宝木措来说还不算什么只是宝木措遇到这等祸事侥幸捡回一条命雄心顿消回到哲都城他连平时走路都怕了从此坐吃山空再也不外出行商。这些就是题外话了宝木措在笔记结尾感慨地写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余少日坚信人力可胜天老来再不作如是想。”他因为后来再不行商家产只出不进到他临死前已经不算什么了连郎月省富都已算不上几个儿子又很不长进因为争夺家产闹了个不可开交把剩下来一点也败得干干净净。廉百策找到的那个大概是其中分到宝木措笔记的那一支吧这人若不是穷极无聊大概也不会把这笔记卖掉的。

    宝木措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一篇笔记写得绘声绘色。我看得入神天都快亮了竟然全无倦意还继续研究宝木措绘下的地图。可惜他是从哲都城出的所以地图上从哲都城到大雪山这一段路画得很详细另外的地方却不那么仔细了。我们要找到伏羲谷当然不能绕远道去哲都城逛一圈。好在宝木措的地图上还画了几条可以行走的路线其中一条正是通向秉德省的。如果这条路能打通大约二十天就可以抵达大雪山下了。

    正看着冯奇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楚将军。”

    我抬起头道:“冯奇什么事?”

    “有位先生求见楚将军。”

    我呆了呆一时还不明白他的话。现在天还刚有些亮这时候能有什么人来见我?我道:“让他进来吧。”顺手将那卷轴卷好了放进怀里。刚放好门帘已撩开了冯奇和魏风两人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跟了一个人那人身背一柄两尺许的剑后面又跟着两个十剑斩中人。现在十剑斩只剩了九人只是这个名字仍然保留着。

    冯奇与魏风两人走进来便一左一右站在我身边道:“楚将军在此郭先生有什么话便说吧。”

    那人抬起头向我行了一礼道:“楚都督卑职郭安敏有礼。”

    我也不认识这郭安敏是谁道:“恕我眼拙请问阁下是……”

    郭安敏笑了笑道:“楚都督卑职是张尚书府中从事以前曾见过楚都督一次只是都督想必忘了我。”

    张龙友的人?我不由大感诧异道:“是么?张尚书让卑职来时给卑职这柄剑说都督看过便知道了。”他解下了背后的剑连鞘交给冯奇冯奇略略抽了抽看看没有异样这才递给我。我将这剑接到手里不由呆住了。

    这剑的剑鞘极其简单只是两块木头但做得却颇为细致。那柄剑也不是军中用的双手剑而是一柄细剑剑柄上画着一个太极图。

    这把剑正是当初我们一同逃出高鹫城在符敦城外我遇到的那个奇丑无比、自称是“神”的神秘剑士的佩剑。我还记得那时张龙友跟我详细说过上清丹鼎与清虚吐纳两派所用太极图的不同这剑鞘正是薛文亦的手笔。我握着剑鞘只觉手也有些微微颤抖。

    多久了呢?很久了吧我几乎要忘了。张龙友把这柄剑给我看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他将这把剑保留了那么多年现在我们虽已疏远但在他心里也在怀**当初的相濡以沫同甘共苦吧。我抬起头道:“郭从事这是何意?”

    郭安敏又行了一礼道:“张尚书说只消向楚都督说一句当年高鹫城中的两片黑筹都督便知道了。”

    我的心里猛地一动许多久远的记忆刹那间奔涌而来。当初我还在武侯麾下为将时被蛇人困死在高鹫城中绝粮之时杀生王柴生相提出要杀工匠女子为食武侯让我们一些将领投筹码决定结果只有我和张龙友投了黑筹反对。知道这件事的现在也只有我和张龙友两个人了。我暗自叹了口气道:“是了我知道。郭从事你有什么话要转达?”

    郭安敏道:“请都督屏退左右卑职方可直言。”

    我看了看冯奇道:“冯兄你们先出去吧。”冯奇犹豫了一下道:“是。”他转向郭安敏道:“郭先生恕在下无礼要搜检一下郭先生身上。”

    这种举动十分无礼郭安敏倒很大度摊开双手道:“将军请。”我见冯奇真有要搜检之意忙道:“不必担心郭从事不是外人。”

    冯奇看了看我这才行了一礼道:“那么楚将军我就在门口有事便唤我一声。”

    等他们出去我道:“郭从事坐吧。”

    郭安敏坐了下来笑了笑道:“楚都督这位侍卫可忠心得很。”

    我道:“郭从事此间已无六耳有什么话便请快说吧。”

    郭安敏正了正色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低低道:“楚修红将军接旨。”

    我吃了一惊跪下道:“臣接旨。”

    郭安敏却没有宣读只是将那小包递给我道:“楚将军请你自行一阅。”

    我有些狐疑道:“你来打开。”

    郭安敏打开包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牛角还有一封帛书。帛书定然是密诏了只是看到那牛角却让我大吃了一惊失声道:“通天犀角!”

    这不是寻常牛角是大内密藏的通天犀角。通天犀角吹起来响彻云霄样子却是个小小牛角向来是帝君出巡时开道之物也是奉帝君之命诛杀违法文臣武将的信物。

    郭安敏道:“正是。楚都督请看帝君密旨。”

    帝君现在似乎很喜欢密旨我出时他便了一份现在又一份。我看了看密旨上是催我尽快讨伐蛇人务必要在年内回返帝都其间有什么事皆可自行裁决万不得已可将通天犀角宣示以此为令军中不论何人皆可由我诛杀。“诸事皆可自便年底之前必返帝都。”另外就是攻破蛇人大营后的善后事宜。字不多我马上便看完了最后这几个字如同铁石一般让我看了都有些心跳。将密旨收好我抬起头道:“帝君为何如此着急?”

    郭安敏叹了口气道:“楚都督你可知文侯大人现在在帝都更是飞扬跋扈了么?”

    我道:“怎么了?大人如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郭安敏道:“前些天又有蛇人来犯东平城与邓将军的水军团交了一回手。只是这回那上万蛇人连一个都不曾逃走全部被斩杀。”

    现在东平城以钟禺谷为将。此人当初以军校第一名毕业我还参加了他毕业的仪式他也是文侯一手提拔起来的。我道:“东平城还有蛇人吗?”当初我们消灭了驻守南安城的蛇人只以为东南一带从此太平没想到又有了蛇人。

    郭安敏点了点头道:“蛇人神出鬼没这一次也是突然出现而且想水攻东平城。”

    我道:“蛇人在水中虽然能游很长时间不过只要注意保护船只应该不必太过担心。只是这些蛇人难道吃一堑不长一智么?”蛇人在水中固然厉害但我们当然不会也跳到水里与蛇人水战而坐在船上便能占尽上风。当初我在毕炜麾下任先锋增援东平城时就曾与一支蛇人队伍狭路相逢结果将那上千蛇人斩尽自己损失极少。

    郭安敏道:“这一次有些不同它们居然也组成了一个船队是正规水战了。”

    我呆了呆道:“蛇人也坐船?”

    郭安敏道:“是。它们驾船也已熟练若不是水军团有螺舟险些便败在这些怪兽手下。”

    郭安敏倒是个健谈的人跟我细细讲了一下。原来螺舟是工部员外郎叶飞鹄设计出来的一种小舟。叶飞鹄此人造船之术极其高妙他设计出一种能在水底潜行的小舟取名为螺舟水军团已配置了十余艘。当邓沧澜看到蛇人居然以船队进攻便先制人命令螺舟出动从水底布下水雷将那些蛇人船队困在江心。这一支蛇人多达万余应该是蛇人留在我们后方的残部全体了。它们此番进攻也是孤注一掷结果费尽心机建起船队连用都没来得及使用便被水雷困住陷入进退两难的绝境终于被邓沧澜一举歼灭。这一战一方面让我们这支远征军解除了后顾之忧另一方面也使得文侯的声望更上层楼以至于民间竟然隐隐有谣言说敌军自觉无能有将帝位禅于文侯之意。帝君因为此事更添忧虑远征之事也由他肯但四相军团中支持帝君的两个都督偏偏远离帝都这让他更觉得不安因此再密诏催我。

    在帝君心里一定认为这些谣言都是文侯造的预示着文侯要对他下手吧。帝君是文侯一手扶起来的现在帝君最猜疑的却是文侯了。如果将来我取代了文侯的位置帝君猜疑的对象就该是我了吧。邓沧澜一举歼灭蛇人余部使文侯的威望更增在帝君看来文侯谋反的日期也更近了一天。现在帝君给我诛杀之权那是要我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剿灭蛇人后返回帝都勤王的意思。当初郡主也和我说过文侯非池中之物迟早会有不臣之心也许指的就是这一天?“诸事皆可自便”那么我与共和军联手的事也并不必先向帝君请示了吧。我用五德营五统领的名义告自己现在看来是没有必要了。

    “楚都督办得到么?”

    郭安敏看我好一阵不说话大概心里也有些担心。我抬起头道:“请帝君放心十二月前必能返回。”

    郭安敏送了口气向我行了个大礼道:“都督今之名将既有此言帝君也可放心了。都督那我马上回去帝君在帝都静候将军凯旋佳音。”

第三十六章 势如破竹

    那是简仲岚。等他离得近了我喝道:“出什么事了?”

    简仲岚跑得急了上气不接下气。他到我马前大口喘息着道:“都督是……是蛇人!”

    我本以为是丁亨利终于孤注一掷向我们动进攻了根本想不到是蛇人。我大吃一惊道:“怎么可能是蛇人!它们是从哪里来的?”

    简仲岚张了张嘴又喘息着冯奇从身边解下水袋递过去简仲岚喝了两口顺了顺气这才道:“它们是从地底出来的。原来这里有条暗河这些蛇人竟然潜行地底突然掘土出来。我们与共和军也相隔甚远。被它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甘将军的火军团损失惨重有三分之一被灭神龙炮也丢了一门。”他顿了顿又道:“丁将军的部队正在整顿也被打了个出其不意损失不小。”

    我只觉一股寒气从头顶灌下嘴里也一阵苦。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一着那个天法师果然不是甘心受戮的而我到底也是轻敌了。地下有暗河这并不是什么无人知晓的秘密但以人类的能力是根本不可能从暗河里行进的所以我们根本没往这地方想。岂止是我丁亨利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事以至于失手。假如我们与共和军精诚合作的话甘隆与丁亨利肯定也是队伍相接不会有空隙被蛇人所乘现在偏生留下这么大一个空隙以至于两方面都吃了个大亏。我道:“有多少蛇人?”

    简仲岚道:“大约在三千以上。”

    那条暗河看来不小居然会有那么多蛇人冲出来!如果是平地地军团兵力战优又有神龙炮与铁甲车自然稳操胜券。可是现在已被蛇人抢入风刀峡我们纵有优势兵力也挥不出来。就算丁亨利现在帮我们但蛇人在风刀峡中守御却事半功倍。

    怪不得杨易如此轻易得手这一切都是那天法师的计谋!我只觉手足一阵凉几乎要栽下马来。前面已被蛇人反击堵住后面又有蛇人冲击我不禁想起方才郑昭所说的话。郑昭要我要当心腹背受敌指的还是丁亨利没想到现在真的腹背受敌了只是背后是蛇人。

    小王子也吃了一惊惊道:“楚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沉住气。我暗暗道。天法师这一手也已是最后的手段了我不相信他还能再派出队伍来。从暗河潜行就算是蛇人那也不是件好玩的事。

    我道:“我们本要担心共和军在背后下手现在既然有蛇人塞在当中那反倒不必担心了。简参军你传令。让火军团加前进。”我见简仲岚有点担心地看着前面又喝道:“不必担心前方让火军团不要恋战风刀峡中马上就要起风了!”

    现在前面已堵成一团虽然我说要加但度仍然快不了多少。好在地军团军纪严明到现在仍然没有乱可是如果前面挤的人太多到时后面的人不断过来前面出不去不乱也要乱了。我心急如焚道:“小殿下随我上前去!”

    小王子精神一振道:“得令!”提起长枪紧跟着我过来。随着上前只见前面的士兵越挤越多几乎已挤成一团。看番号那是勇字营和一些西府军。我高声道:“曹闻道!曹闻道在哪里!”

    曹闻道没出来倒是冯奇又奔了回来。他一见我已上前忙过来道:“楚将军是蛇人在反扑!”

    我道:“战事如何?”

    “杨将军正在守御只是蛇人已筑起工事一时间也上不去。”他顿了顿有些犹豫道:“楚将军杨将军正在征集敢死军准备以死相拼。”

    我的心又是一震。由于我将火军团放在了队伍最后杨易的前锋军没有重炮支持铁甲车只能当活动的工事用了吧而后军正源源不断前来到了这时候也只能征集敢死军了。

    小王子忽道:“敢死军?杨将军要肉搏么?”他的声音倒跃跃欲试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意思似乎巴不得自己也加入敢死军去和蛇人肉搏。我哼了一声还没说话冯奇道:“回小殿下杨将军是要让敢死军身背平地雷去轰掉蛇人工事。”

    小王子脸色一下变了道:“这……这怎么可以不是让他们去送死么?”他看向我眼中已带着些惊恐。

    要他自己上前线与蛇人拼杀大概也不会怕成这样。我叹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不牺牲掉一些人那么恐怕所有人都活不下去。”

    小王子点点头道:“也是。只是……”他的话没有说完身上却打了一个寒战。大概想到一个活人身背平地雷与蛇人同归于尽终究还是害怕的。

    我不再与他多说一拎丝缰高声道:“曹闻道!曹闻道!”那些勇字营士兵忽地一开曹闻道在几个亲兵簇拥下乘马过来。虽然勇字营现在挤得很紧但一分一合直如水波曹闻道带兵也有他的一套不是庸手。他到了我马前行了一礼道:“统制仁字营吃紧信字营正在助攻廉字营也已上前曹闻道请命请统制恩准。”

    我道:“不必了外匏原不够大八阵图活动不灵。再说有仁信两营不会出大乱子。曹闻道你让诸军依序加快前进在风刀峡口布阵迎接甘将军到来。”

    曹闻道眼中一亮道“统领你是要让蛇人去吃峡中狂风?”

    我点了点头道:“蛇人在此突击本身便是死拼之举。如果我们在峡中与蛇人胶着正堕其计。现在唯有将计就计不与他们恋战。既然风刀峡有这名字就让利如快刀的狂风去收拾它们吧。”

    曹闻道回头看了看似乎还有些担心我喝道:“曹将军你难道还不信杨将军与陈将军的能力么?”

    曹闻道身子一震在马上直了直身子又行了一礼道:“得令!”

    分派好曹闻道我对小王子道:“小殿下我们上前去看看吧。”

    小王子倒是精神十足道:“楚将军我们要去斗了?”

    我暗自苦笑。如果我和小王子也要短兵相接的话那么就是我们全军覆没之际了。小王子虽然枪术高强却似乎把心思全用到精修枪法上去了兵法却很粗疏。我道:“小殿下为将之道不在好勇斗狠。我希望你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而不是一个只会拿抢拼杀的莽夫。”

    以小王子的身份我跟他这样说不免有些僭越了但小王子没半点不快喃喃道:“那楚将军我们干什么?”

    “让兄弟们都看到我们。”

    小王子诧道:“看到我们?就摆这个样子?”

    我微微一笑道:“正是。将者军之胆。战事瞬息万变一旦分派下去就不能随心所欲地改变。作为主将我们要相信将领的能力自己要做的先是让正在厮杀的兄弟们知道我们也不曾临阵脱逃二就是观察战事变化好随机应变。”

    小王子道:“这个就是为将之道吧?当初蛇人围攻大哥跟文侯大人都走上城头也是这个道理。”

    我道:“正是。不要小看你站在前线这会让兄弟们增加百倍的信心。走吧这里有曹将军不会出差错。”

    曹闻道做事也许有些莽撞但他也同样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不折不扣地执行我的命令。现在他麾下除了自己本营的士兵还有许多西府军的成员让曹闻道冲锋只怕会手忙脚乱但让他防御却大为可信。我高声道:“曹将军这里一切都有劳你了。”

    曹闻道还没什么前方突然又传来连串炮响。这阵炮声几乎和文侯当时在帝都外布下的地雷阵差不多了大地被震得颤动两边高山上也有些积雪被震得落下来。幸好风刀峡两边都是峭壁积不起雪来不然这一阵震动足以引雪崩将整条风刀峡都埋了。这阵巨响让我胯下的飞羽也晃动了两下小王子的坐骑更是打了个滑险些便要摔倒。我正要过去扶他小王子却忽地将长枪往地上一撑一下站定道:“楚将军是杨将军把蛇人的工事轰掉了么?”

    我没想到小王子的膂力也居然如此了得了。不由有些吃惊。小王子当真是可造之材不愧身上有大帝的血脉。我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我们催马上前冯奇领着我和小王子的亲兵队紧随在后。外匏原其实也并不算小安顿下六七万人绰绰有余只是现在蛇人的反击已夺走了外匏原的三分之一这才显得拥挤了。我和小王子刚上前去却听得一阵欢呼士兵们已蜂拥向前这里一下子显得开阔起来一眼看见“仁”字大旗下杨易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前方。

    我和小王子走了过去。杨易看到我们忙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道:“监军都督。”

    我道:“攻破了么?”

    杨易点点头道:“损失甚重蛇人防御十分严密。”五德营中杨易是对属下最为和蔼的一个称得上爱兵如子居然要出动敢死军来死拼杨易心里一定也十分不好受。

    我道:“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必须立刻将外匏原夺下。”

    现在外匏原人数太多八阵图无法布成已成混战之势这个局面我们都不曾想到。事已至此唯有将计就计决一死战了。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不时有飞行机掠过。风军团威力虽大但飞行机上毕竟装不了多少轰天雷而且升空太多的话飞行机十分危险因此邵风观本是让属下轮番上阵然而此际空中的飞行机竟有数十驾之多看来邵风观也已豁出性命不顾一切地冒险了。

    我和小王子找了个高处让冯奇将两杆大旗插下看着正步步推进的地军团士兵们。小王子有些坐立不安我知道他一心想着要杀到前线去但地军团虽然拥挤进退间却一丝不乱如果他要上前只怕会打乱进攻的步骤他不敢轻动我也故意不去看他。蛇人的反击仍然乎我们的想象显然杨易也没有料到蛇人到了此时居然还会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由于部队犬牙交错风军团已经不能挥太大的效用轰天雷的爆炸声已渐渐稀疏了起来显得身后的炮声更密。听起来曹闻道已陷入苦战。我心中越来越急风刀峡起风的时间已经渐近如果曹闻道未能守住被那批从地底河道杀出的蛇人突破我们就要陷入前后夹击的绝境了。只是越是这时候就越要沉住气。我绷紧了脸让自己脸上不露出焦急的神色只是看着前方。

    小王子在一边不时抓耳挠腮又想说又不敢说。终于他再憋不住了小声道:“楚将军……”

    他话还没说出口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惊呼林立的笙旗也有一片纷纷倒下。小王子吓了一跳闭上了嘴再不敢说话我也吃了一惊在马上一长身伸手在眼前搭了个凉篷看去。

    是一支蛇人突破了仁字营的防线!

    冯奇也在一边惊道:“杨将军把这些蛇人放了进来!”

    我道:“杨将军正在苦战他是要我们来解决这些妖兽。冯奇小心了。”

    转瞬间仁字营从中分开给这批蛇人让出了一条道。那些蛇人充其量不会过百来个它们的目的自然是要冲乱我们的阵脚。仁字营虽然仍在混战却保持着混而不乱之势。这些蛇人自然是杨易故意放它们过来的。

    我提起枪喝道:“小殿下你等的恶战来了!”

    小王子精神一振手一扬长枪已架在马鞍前。他高声道:“楚将军放心管叫这些妖兽有来无回。”

    那些蛇人显然也没料到杨易会来这一手它们就像夹在削开的木头裂缝中的楔子本想将这木头劈开却没料到被仁字营给挤了出来。当它们杀到我们近前时已经只剩三十余个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蛇人眼里还带着茫然。

    我和小王子身边的亲兵加起来足足有两百余人。这两百多个都是从各营中精挑出来的枪术好手小王子道:“楚将军现在可以杀上去了么?”

    我正想说让他守在后头但转**一想道:“好吧我们一同上去。”

    小王子的斗志很是可贵所有的监军中大概只有他一个能够在前线厮杀。如果一味不让他厮杀他这种锐气只怕会越磨越钝。

    小王子听得这话面上露出喜色喝道:“上啊!”他一带马已头一个冲了上去。我怕他有什么闪失一催马紧随在他身边。现在蛇人就在我们跟前战马只一个冲锋便到了那些蛇人面前了。小王子对着一个最近的蛇人喝道:“看枪!”手一送长枪已刺向那蛇人面门。

    一见他刺那蛇人的面门我就知道要糟。蛇人与人不同他们没有坐骑平时高度还不到马鞍处但一昂起头来可以比我们坐在马上更高。而蛇人由于身体细长头部更加灵活要刺中蛇人的头部相当困难。果然那蛇人头一侧已闪过小王子的枪尖左手一抬已将小王子的长枪夹住它右手也握着一杆长枪此时猛地刺向小王子的坐骑。我生怕小王子有什么闪失正要冲过去却见小王子双手将长枪一扳枪尖极快地一伸一缩电闪雷鸣一般已抽出那蛇人腋下一瞬间那蛇人两臂都出现了一个血洞。蛇人固然强悍但也经不起这等重创那蛇人的长枪一下摔落在地还不等它再动小王子的长枪已在它前心重重划了一道。小王子的枪尖钢口极好磨得也锋利至极这一枪更是使得如行云流水在那蛇人前心开了一道尺许长的大口子。蛇人再厉害此时也一下仆倒在地动弹不得了。

    小王子这几招枪法使得大为高明边上几个亲兵齐声喝了一声彩。小王子大为得意道:“楚将军我这路交牙十二金……”他话未说完一个蛇人忽地蹿了过来。这蛇人原本盘成一堆离小王子也有个五六尺远突然蹿过来度快得惊人。它用的是一把短斧劈向小王子腰部。小王子话都没说完哪想到斜刺里会冲出这么个蛇人脸一下变得煞白。我离他较近眼见不好伸手将长枪硬生生挤到那蛇人斧下。那蛇人的大斧正劈在我的枪杆上因为是斜着劈上没能劈断只是刮下了一条木屑斧刃沿着枪杆滑下砍到了小王子坐骑的脖子上。那匹马很是雄骏却被这一斧砍得半条脖子都几乎要断了连叫都叫不出来便已向一边倒去。我不等那蛇人把巨斧拔出来左手往腰间一按已取出流星锤向它右臂掷去。

    流星锤足以将人的颅骨打裂但蛇人的颅骨与我们不同要硬得多如果打这蛇人的头上只怕只会让它疼一疼而已因此我打的是那蛇人的手臂。现在我和那蛇人隔得甚近这一锤又已用尽浑身之力流星锤如飞而至打了个正着我也听得耳中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想是那蛇人的臂骨已被我打断。

    不等我高兴那蛇人左手忽地伸出一把抓住了流星锤。这蛇人动作灵便快捷比一般蛇人的动作起码快了一倍。它一把抓住流星锤已在腕上缠了几圈猛地往回拽去。我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套着皮绳的左手仿佛随时会被拉出来。但这流星锤是李尧天给我的无论如何不能失去。我也顾不得一切伸手向回一缩想要不顾一切拉回来。手刚一动一边忽地有一枪斜斜刺出那蛇人正在与我拼力这一枪来得突然扎了个正着。那正是小王子他的马被那蛇人一斧砍断马脖子此时正倒在地上小王子却一丝不乱脱蹬跳下马来站在地上挺枪反击。他这一枪刚扎中边上几支枪同时刺来一瞬间那蛇人已被刺得千疮百孔。

    那正是小王子的亲兵。小王子冲得太快亲兵队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冲了出去。但小王子平时没什么事有空就带着亲兵练枪他的亲兵队个个枪法高强出枪利落至极仅仅是慢了一点点而已。五六只枪同时扎入那蛇人力量再大也顶不住登时气绝。我抖了抖手腕收回流星锤喝了声彩道:“好枪法!”

    小王子大为得意叫道:“楚将军我的枪法怎么样了?”

    他的枪法是很高明但毕竟经验太过不足如果不是他的亲兵队及时赶上与那蛇人步下相争只怕他会难逃此劫。只是现在我也不好说他只是道:“为将者战马与人当是一体。”

    小王子脸沉了下来。他的坐骑被那蛇人一斧砍死他也知道方才实是死里逃生。我也不再和他多说对冯奇喝道:“布阵。”

    我的亲兵人数不过百余人冯奇从腰间摸出一杆号旗在空中一扬几乎一瞬间百余人布成了一个八阵图。他们原本都是骑兵现在由于地形所限全都已经下马但动作却快得如同一个人。

    小王子正跳上边上一个亲兵让出的马。他本来还有点不服气见此情形大为震惊。我道:“小殿下你和我站在一边不要妄动。”

    小王子点了点头带马靠过来一点。他的骑术也可圈可点这马虽然不是平时骑惯的但他掌控自如。本来我与陈忠联手一以力一以巧可谓天衣无缝二对一地杀起蛇人来当真如砍瓜切菜现在小王子和我是一个路子的和他联手恐怕挥不出当时的威力。

    小王子倒一点也不担心。他的坐骑被蛇人劈死此时斗志更盛将长枪在马上舞了个花道:“楚将军我还是先上吧。”他见我要说什么

    忙道“我会小心了不会再随便冲上去。”

    我点了点头道:“好吧上去。”说着一催马已到了亲兵组成的八阵图后面。本来我们要五六个人才能抵住一个蛇人但八阵图布成后一百人应付五十个蛇人已绰绰有余何况这支蛇人已经不到四十个了。小王子再忍不住带着一队亲兵一下冲过来。这一次他小心多了不敢贸然冲上只在外围与落单的蛇人交战。他枪法高强那些蛇人冲不进八阵图原本就已惊慌失措更不是他们的对手。

    战事已成定局。我看了看战场杨易的仁字营已经占尽上风另一边陈忠的信字营在廉字营的协助下更是势如破竹不用多久定然能将蛇人彻底逐出外匏原只是身后的厮杀声仍然不断。我扭头对冯奇小声道:“冯奇你去看看曹将军那边战事如何了。”

    冯奇点了点头拔马向后跑去。蛇人的前后夹击之策固然凶险但计策毕竟不能决定一切在仁字营与信字营的力战之下蛇人的主力已

    被压了下去现在要担心的也仅仅是曹闻道那一边了。我正看着边上一个亲兵过来道:“都督邵都督求见。”

    我抬头看去只见邵风观带了两个亲兵骑马过来。我迎了上去道:“邵将军。”

    邵风观眼里布满血丝脸上却带着些笑意道:“楚兄看来我们这一战是赢了。”

    我也笑了:“邵兄幸亏有你协助。”

    风军团在战事开始时起了很大作用。如果没有他们的空中支持主攻的杨易和陈忠两营一定没那么顺利就占了上风。现在战事已经胶着风军团也不能无限制地停留在空中他们也可以休息了。

    邵风观从腰间拿下一个小葫芦扔了给我道:“来喝口酒提提神。”

    我接过葫芦道:“风军团损失如何?”

    “我是派风军团四子轮番出击每队出击两次只有一架飞行机失事落入内匏原去了。”和任何军队一样战争中总有将才脱颖而出。风军团现在有四个最为出色的将领恰好名字中都有一个“子”字其中一个就是原来隶属西府军的赵子能另外三个不知是谁。现在内匏原仍是蛇人控制落到那里自然再无生还之望。我不禁有些黯然。邵风观对士兵也很爱惜但他却从来不和我一样为士兵的丧生而伤心在他看来上了战场就只能自求多福谁都有可能战死。活下来是运气战死了也是命里注定。

    邵风观大概也看到了我的表情他带了带马靠到我跟前道:“楚兄你那监军小子可当真了得呵呵我也算开了眼了。”

    小王子正与几个亲兵围攻一个蛇人他已不敢冒进现在进退越来越显得沉稳。他的亲兵个个都是好手以众击寡那些蛇人更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已杀了五六个自己毫无损伤。现在杨易放出的那些蛇人已经大部被杀剩下几个只在做困兽之斗垂死挣扎而已。邵风观喝了口酒道:“总算有这一天了。当初可是我们被它们追得四处逃窜几乎不知道生路在哪里。”

    我道:“是啊希望这一战结束天下就能太平。”

    邵风观鼻子里“哼”了一声没说什么。我明白他的意思蛇人即使被消灭了战争却仍然结束不了。与蛇人的战争像一层迷雾掩盖了我

    们内部的重重矛盾当迷雾散去时帝**与共和军甚至帝**内部的帝君与文侯这两派势力只怕也会有冲突了。

    邵风观像是自语一般喃喃道:“战争结束了不知蒲武侯这一次能不能回来。”

    我心中一动。蒲安礼夫妇和一个亲王作为帝**的人质在五羊城已经呆了好些年头了我几乎忘了这么个人。对蛇人的战事结束他们

    回帝都的日程也就临近了。那个亲王也罢了蒲安礼资历虽浅但他毕竟是与文侯平级的侯爵妻子是前任武侯的独女父亲又是现任户

    部尚书掌握财政大权可以说是现在朝中表面上势力最强的一对父子。这对父子一定是帝君竭力拉拢的对象文侯也不会放过他们。可

    是帝君纵然已经今非昔比但我还是觉得他的能力远远不及文侯。

    正想着忽地一边的大旗出一阵“哗哗”的响动邵风观脸色一变道:“不好起风了。”

    风说起就起居然全无预兆天空中还有几架飞行机原本组成编队此时一下乱了阵势。我道:“快让几个弟兄回来。”

    邵风观看着天空道:“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让他们自求多福看他们的造化吧。好在是萧子彦这小子领队希望他能斗得过这阵大

    风。”

    风军团四子中其中有一个叫萧子彦吧。我看着空中风势越来越大那几架飞行机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乱飞看得出正在努力降落只

    是极为困难。但那几个人技巧纯熟有几次我几乎以为会相撞却在千钧一之际擦身而过化险为夷。

    正看着那几架飞行机小王子跑了过来叫道:“楚将军那几个蛇人我们杀光了。”

    他说得兴高采烈马鞍前居然还挂了个蛇人的头颅。我看着他道:“好不要冲动诸军阵脚在此掠阵吧。”

    现在地军团的攻势极有章法已经渐渐组织起地军团最为擅长的“层涛击”了。所谓层涛击就是将全军分为几组如同海涛一般交错攻击杨易最为精擅。可以说到目前为止没有哪种势力能经受得住地军团的这种攻击。小王子杀了几个蛇人兴致大高见邵风观抬头看着天也仰头看去道:“楚将军起风了这几个风军团的弟兄怎么还不下来?”

    我道:“要降落也是很危险所以王爷严令我不得让你坐飞行机。”

    邵风观忽然“啊”了一声我忙抬头看去却见一架机翼下涂了鲛头的飞行机已失去平衡多半就是那个萧子彦的座机歪歪斜斜地向一

    边的绝壁撞去。一旦撞上不撞死也要摔死邵风观平时镇定自若此时却也乱了方寸大概萧子彦是他麾下爱将纵然邵风观嘴上说让

    他自求多福事到危急仍然关心。

    小王子也惊叫道:“不好……哎呀还好!”却是那架飞行机眼看要撞上绝壁忽地一折竟然在空中一个急转擦着石壁转了过去。

    我手心捏了一把冷汗一颗心刚放下来邵风观在一边重重喘了口粗气喝道:“好小子。”

    小王子忽然道:“邵将军你的手!”

    我循声看去却见邵风观的手掌里正有鲜血滴下。我吃了一惊还没说话邵风观已苦笑了一下道:“楚兄关心则乱让你见笑了。”

    他竟然是在不知不觉中指甲掐破了掌心皮肤。我道:“来人给邵将军包扎一下。”

    邵风观擦了一下手道:“不碍事。楚兄我得回去让下面清出点地方来。萧子彦这小子死里逃生若是降落时出个乱子那才划不来。”

    我道:“邵兄请便。”

    风已越来越大旗帜几乎都要被吹得直了呼啦啦地作响。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却是冯奇疾驰而来。我见他的脸色也有些异样心头

    一沉道:“曹将军如何了?”

    冯奇到了我跟前道:“禀楚将军曹将军将那支地底冒出的蛇人消灭干净了。”

    我松了口气。冯奇看来也明白他的样子让我误会道:“这个地方真个匪夷所思外面的风还能撑得住一入风刀峡居然大得惊人。甘将军走得算快了可是最后还要十来个人没有赶上一门神龙炮也没来得及拖出来起风时居然连这神龙炮都被卷得飞了起来没来得及出谷的弟兄更是被……”

    他已说不下去了。小王子追问道:“怎么了?”

    “连同那些被逼住的蛇人一起被一下子撕扯成血沫了。”

    我心头也是一凉。如果不是杨易的进攻卓有成效我们会有大半被封在风刀峡里进退不得这一阵大风便会令我们损失大半。这也是蛇人一直龟缩谷中不敢外出攻击的原因吧。

    天命有归非战之罪。我又想起当初路恭行死前说过的这八个字。有时胜负并不决定在指挥官的能力上更决定于一点点不可捉摸的运气。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起风我们没有了后顾之忧更可以全力向前了。

    我在马上长了长身道:“好吹号动总攻!”

    这个命令说说容易要做却难。我一直等待着的这个机会现在终于来了。现在才是决定胜负的最后一战如果我们败了外面的丁亨利无法趁机攻进来也就失去了坐收渔人之利的机会而共和军并没有独立攻击蛇人的实力。这一次远征伏羲谷也可以说是人类与蛇人血战多年才获得的胜机失去了这个机会这么多年取得的成果都将毁于一旦。丁亨利不是平庸之辈一定看得到这个后果。要破解他对我们的异心这也是唯一一个方法。

    我实在不愿意再有战争了。从违背文侯的命令开始我一直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帝国与共和军要么一块儿一败涂地要么就只能合作。而我总觉得丁亨利一定也有这样的想法。何从景一定命令他向我们下手而他千方百计避免这个后果。现在有这样的战果我倒觉得那是我和丁亨利默契的成果。

    总攻号吹响后原本就已占了上风的各营都为之精神一振。也许每一个人都已看到了胜利的前景吧现在的攻势几乎可以用“疯狂”来形容。地军团各营像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攻击先前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现在却一举突破了内匏原和外匏原的交界口前锋一举杀入内匏原了。

    小王子看得心痒难熬不时看看我准是要让我下命令让他领军杀进去。只是现在军心已然振奋到了最高点他上去只是徒劳冒险而已并没有太大的用处。我故意不看他只是带着马看着诸军冲杀。

    这时一个亲兵道:“都督曹将军来了。”

    曹闻道和几个亲兵随众过来。在他的边上的是一只手打着绷带的甘隆。我忙迎过去道:“甘将军辛苦你了。”

    这一波攻击火军团损失最为惨重追究起来我让火军团担任后卫难辞其咎。甘隆却没有半分怨恨我的意思在马上单手行了一礼道:

    “楚将军末将无能令都督失望了。”

    我道:“甘将军你们为国牺牲岂是无能。火军团的弟兄损失如何?”

    甘隆苦笑了一下道:“损失近了一半。这一战末将实在无颜面对毕都督。”

    火军团来了三千人这一战大概损兵一千二三百回去后毕炜一定会借机弹劾我救援不力。只是我现在不愿多去想这些我与毕炜不睦是我们两人的事火军团的士兵一样是同甘共苦的帝**兄弟甘隆为了这一战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一样令我感激。如果没有火军团的殿后震慑恐怕丁亨利在我们进入一半时就会动攻击让我们腹背受敌吧。我道:“甘将军死者已矣现在你们好好休息一下吧。”

    甘隆精神一振道:“楚将军甘隆尚有一战之力。现在还有四门神龙炮还不曾好好开过火让我们上吧。”

    内匏原比外匏原大得多蛇人恐怕在里面建筑有工事。这种攻坚战有火军团助阵能够事半功倍。我想了想道:“好吧。只是这一战恐怕不决出胜负就不会结束了。”

    甘隆爽朗地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耳。能死在对蛇人的最后一战里那是做一个战士的光荣请都督成全。”

    他并不属于地军团但现在他也称我为“都督”那是把自己也纳入地军团里的意思了。我看着他心里一阵激动。不管怎么说毕炜虽然与我不睦但两军合作时他仍然全心全意。助攻的火军团由这个与地军团关系最好的甘隆指挥就已表明他没有掣肘之意。我点点头道:“好大家小心点曹闻道!”

    “末将在。”

    “你协助火军团的弟兄进攻尽保护之责。”

    曹闻道在马上直了直身子行了一礼道:“得令。”

    兵锋如刀一往无前。外匏原已是喧天的呼吼即使是风刀峡里尖厉的风声也压不下去。身边不时有挂彩的士兵走过但一个个意气风仿佛这点伤根本不在话下不知是什么人又唱起了那支《国之殇》: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低沉而浑厚的歌声在山谷回荡悲壮豪迈可是听来又带着一股森严的杀气。平时听到战士唱这歌总觉得有种视死如归的激越让人热血沸腾现在却听得浑身冰凉。

    在他们心目中一定都觉得这是最后一战了吧。打完这场仗只要还能保住性命就能安享太平岁月了。如果帝国马上就与共和军兵戎相见的话他们现渴望着的太平仍然遥遥未及还能有这么高的士气么?

    我不知道。明明胜利在望我却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与迷惘。

    明天对于我来说已是一个猜不破的谜语我几乎不敢面对这些英勇无畏的战士。很多时候我总想着假如我战死在疆场之上也许会是个更好的结局吧……

    “都督。”

    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我定了定神只见简仲岚骑马立在我身前。

    我道:“简参军火军团都车完了么?”

    简仲岚跑得急了喘息也有些粗。他道:“都督杨将军的前锋进展极只是身后要不要守御?”

    现在风刀峡中狂风大起根本不可能有人穿行的简仲岚担心的是明天共和军趁风停时冲进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吧。我笑了笑道:“不必了。”

    简仲岚有些迟疑道:“钱将军他……要是他不能及时赶到的话……”

    我道:“放心吧钱将军非等闲之辈。”

    现在我们已经攻入内匏原驻军不是个问题如果丁亨利要动手那么他动手越早就越为有利。义字营的实力不如共和军但丁亨利派兵掩杀我们后方留在外面的就不是拥有一万兵力并且有铁甲车的义字营的对手。到时共和军的背信弃义就只会自食其果反是他们腹背受敌了。

    我提前一天动进攻也正是为了配合钱文义的进程。按照约定明天就是钱文义抵达的日期。

    简仲岚没再说什么只是道:“都督有一件事。”

    我不知道到了这时候他还要说什么道:“什么?”

    简仲岚咬了咬牙道:“共和军的炮火射程似乎能够达到七百余步。”

    他的话如同石破天惊我不由惊叫道:“什么?”神龙炮能打到两百步左右先前我设计故意夸张神龙炮的射程让丁亨利误以为神龙炮

    有四百步射程因为我觉得共和军的神威炮出现得比我们晚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比我们更远。就算万一共和军有奇才异能之士殚精竭虑地研制他们的神威炮顶多也就与我们相等吧我夸张到四百步射程本以为足以威慑住丁亨利了可是简仲岚居然说他们能打到七百步远实在让我震惊。

    简仲岚道:“我在甘将军营中时蛇人正在风刀峡与我们缠斗我们边走边退大炮无暇射的只是一些小炮。但其中我曾见山壁中了一炮击得山石粉碎只有巨炮才有这等威力。这炮子是从谷外射来的当时我们已入风刀峡有一程了约摸距谷口六七百步这一炮只可能是共和军放的。”

    我迟疑了一下。如果简仲岚的话属实那么共和军的神威炮竟然比帝国的神龙炮威力大了三倍有余。一旦开战神龙炮几同一堆废铁。我想了想道:“你没看错么?”

    简仲岚道:“这一炮绝对没错。只是奇怪的是共和军只放了这一炮大概见我们与蛇人纠结在一起后来就没有放炮助攻了所以我也有点不敢肯定。”

    不那并不是助攻而是示威吧。我的心底一阵凉也许丁亨利是被我的夸张骗过了但他也用这一炮告诉我神龙炮并不足以阻挡他们的神威炮。而他们有了这么大威力的巨炮仍然坚持由我们主攻不言而喻就是摆明了他们早就准备在我们背后动手的意思。可是这样一来丁亨利这一炮的用意又显得模糊了……

    我的心头突然一疼。丁亨利的用意很明白他并不想与我交战这一炮是给我一个信号希望我能摄于他的武力而投降吧。他并不是嗜杀成性的人但迫于命令不得不要对我们动手所以用这信号来告诫我。

    我摇了摇头喝道:“别想这些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到了那时候再想对策不迟现在是趁热打铁一举攻破蛇人的巢穴!”

    像是应验我的话前面陡然出一阵震天也似的欢呼想必杨易的前锋又已得手。我看了看周围已没有多少人道:“走吧。”

    外匏原呈一个狭长的椭圆形前后有二里许我们本就已在中间再加一鞭片刻就已冲到外匏原与内匏原交界处的关口处。这里满地都是死尸不少帝**与蛇人是缠在一起死去的。即使死了我耳中似乎仍然听得到这些战死的士兵死前的怒吼。此时我也顾不得这一切了又加了一鞭飞羽真个如飞一般向前冲去几乎一瞬间便已到了那关卡前。

    刚一过关卡眼前豁然开朗。现在已近黄昏外匏原开始昏暗起来内匏原却还沐着夕阳的余晖要明亮许多。以至于过关口的瞬间我眼前有短时间的模糊。我把手搭在眼前刚仔细一看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前额也“嗡”的一下。

第三十三章 违命不从

    “怎么要转向东南?”邵风观一把撩开我的营帐帐帘还没等坐下便问道“楚兄你在想些什么?”

    “邵兄从此间开路而行极为艰难。你也看到过要开出一条路来今年已是根本不可能了。”

    邵风观眼珠转了转小声道:“是帝君下令今年必要回返?”

    他的心思果然灵敏只是一句话便猜到了。我苦笑道:“邵兄我一直在庆幸不是你的敌人。做你的敌人真是睡觉都睡不好了。”

    他打了个哈哈道:“岂敢岂敢强中自有强中手现在睡不好的是我自己。只是这些大人物都是这个模样桥还没过就在准备抽桥板了。”他眼里有些颓唐重重坐了下来道:“只是你这般公然违背文侯之令如何向你的监军交待?”

    现在要出了。虽然先前商议时没有和邵风观说过现在却不能隐瞒他了。得到了宝木措的地图我已经想好了一个战略。昨天想了一夜觉得甚是可行。而这个战略必须得到邵风观的大力协助。

    我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对付他的办法了。”

    “楚兄我劝你别小看这狄人少年。这小子是长尖牙利爪的别看他年纪不大可不是好对付的人。”邵风观的眼里闪过一丝疑虑“而且我们从东南走的话就是绕过高鹫城了。从那儿走就瞒不过共和军的耳目你与他们联系过了么?”

    我点了点头道:“已有密约。”

    邵风观一阵愕然咋了咋舌道:“你这么相信共和军么?万一他们到时翻脸该如何对付?”

    我笑了笑道:“此事正要邵兄协助了请你过来便为此事。”

    我将我的策略向他说了一遍邵风观听得入神半晌说不出话来。听我说完他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楚兄你越来越阴险了。”

    我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么句话来不禁有些尴尬道:“何出此言?这计谋不好么?”

    他摇了摇头道:“计谋天衣无缝。只是这种计策我一直以为只有文侯才想得出来。”

    我的心里一凛。我所设想的这条计策固然很是周到但想来确实有些像文侯所设计的。也许我不知不觉地成了第二个文侯?

    我背后的汗水涔涔而下叹道:“唯刀百辟唯心不易。就算阴险我也认了只要无愧于心就行了。”

    邵风观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头道:“我知道。楚兄还记得我以前说过一句话么?我说你是不能当敌人的。”

    我道:“是啊。那时我还为你说的是文侯。”

    邵风观笑了:“你能忍。不论是怎样的生死关头你总不肯放弃。这种坚忍是最可怕的。我就没你这种坚忍说实话当时帝君来招揽我时我就决定了。如果那时你不原意倒向帝君的话我就立刻向文侯密报一切就算做卑鄙小人也在所不惜。”

    我没想到邵风观居然说得如此直率诧道:“为什么你非要把我也拉进来?”

    “文侯是我曾见过的最能忍的人他可以在武侯的光芒下韬光隐晦那么多年只是他终究没有经历过生死关。所以我觉得能够对付文侯的只有你了。”邵风观看着我又拍了拍我的肩道:“所以你阴险也不是件坏事。”

    我不知道自己该笑一笑还是怎么讪讪地道:“那你就不怕我对你阴险了?”

    “当然不怕。”他眼里露出一丝狡黠又带着洞察一切的睿智“你与文侯不同你是个讲情义的人。所以只要我不害你你就不会害我。”

    “沙吉罕监军来了。”

    冯奇小声地说着看得出他有些不安。当他听说我要请沙吉罕过来商议转向东南时他大吃一惊可能觉得我太过大胆了。

    我道:“他来了?快快请他进来。”我见冯奇眼里净是担忧之色不由笑了笑道:“冯兄别担心。”

    冯奇打了个立正小声道:“楚将军他带了几十个亲兵要不要我们守在里面?”

    沙吉罕也一定嗅到情形不对了吧。只是他再聪明也逃不过我这条计。我道:“不用了。你们在里面他反而会起疑心。”我见他还要说什么道:“你放心吧他不会对我下手的请他进来吧。记得我交代的话。”

    冯奇道:“是属下记得。”转身出去了。

    门帘一开沙吉罕进来了。一见我他便躬身施了一礼道:“楚都督沙吉罕有礼。”

    他的话很客气但他身后的四个保镖已经说明他对我根本就不信任。他是远征军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照理我该去谒见他的所以我假说突染疾病请他过来商议军机大事。

    沙吉罕表现得倒是十分殷勤抢到我的床前道:“都督您怎么了?”

    我咳嗽了两声装得有气无力地道:“监军大人末将突染沉疴只好有劳监军大人移玉。”

    沙吉罕道:“都督大人得的什么病?这可怎生是好?”说得很是关切。

    “只怕是中了瘴气了。”我叹了口气“现在我已没办法再指挥诸军只能有劳监军大人全权代理。”

    他一下子被我吸引住了凑过来道:“都督大人你这病这么严重?”

    我心中暗笑。文侯给他的密令自是一旦我不听从命令就将我拿下现在他一定料不到我居然要把军权全部交给他。这条以退为进诱敌深入之计就算比沙吉罕老到也逃不了。我叹了口道:“此次染病我都不知还会不会好。”

    沙吉罕顿了顿忽然低低道:“那么楚将军你去死吧。”

    他话音刚落那四个保镖忽地冲了过来拔刀站在我四周。我一怔道:“监军大人这时何意?”手在被子里却已握住了百辟刀。沙吉罕这一手却是大出我的意外我只以为我这样说他表面上的客套总会有的。

    沙吉罕的嘴角忽然浮起一丝笑意。看到他这种笑我的心不由一震。这种笑容我太熟悉了分明与文侯一般无二。这个少年虽然是个狄人长大了只怕又是一个文侯。他无声地笑道:“都督大人临来之时文侯大人有命只消你有异心便让我将你当场格杀。楚将军你纵然身染重病但前一阵调兵遣将与共和军暗中勾结此罪即是当诛!”

    文侯居然要马上诛杀我!我不禁愣住了。虽然现在与文侯越来越疏远但临来时他还曾经叫我过去面授机宜我心中一直觉得无论如何文侯都不会如此对我。难道我暗中投靠帝君的事已被他知道了?我心里一阵刀绞似的痛苦。我虽然投靠了帝君但我也誓只要文侯不曾真正有不臣之举我就绝不反叛文侯。可是显然文侯并不这么想。

    我看着沙吉罕道:“监军大人你杀了我如何向诸军交代?”

    沙吉罕看了看身边一人微笑道:“塔卜里你与楚将军说说你有什么本事。”

    这塔卜里也是个狄人看长相却与一般狄人的粗壮大为不同。他向我行了一礼道:“禀都督大人在下塔卜里我的本事是制作人皮面具。”

    他说到“人皮面具”四字我不由得浑身都抖了抖一瞬间已然明白了沙吉罕的用意。塔卜里与我的身形很是相近沙吉罕是想杀了我后让这塔卜里扮成我。因为我自称身染重病扮成我后旁人多半现不了。这样一切就真正由他掌握到时他再放出消息说我因重病而死也没人怀疑了。如果我用的不是这种计策而是寻常的想赚他过来只怕反要弄巧成拙被他将计就计了。

    我看着沙吉罕慢慢道:“沙吉罕你真个要杀我?”

    我盯着他他一开始也在看着我过了一会终于挡不住我的视线扭头道:“我……”才说了一个字他浑身都是一震双手也在抖像是痛苦之极。

    成了!我按捺不住的欣喜。我病榻后面有一个小小空间郑昭坐在里面。把沙吉罕叫过来再用摄心术控制住他这便是我的计划。郑昭告诉我要用摄心术必须让对方心情不定因此我紧盯着他趁他目光一闪烁郑昭一举成功。

    他那四个保镖却不知道沙吉罕出了什么事那个塔卜里道:“王子怎么了?”

    沙吉罕神情甚是痛苦我知道他这是在与郑昭的摄心术相抗。但这摄心术来无踪去无影只怕他根本不知如何相抗法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正看着他沙吉罕忽然伸手去拔腰刀只是这小小腰刀像是有千钧之重他拔出来时慢得异乎寻常。

    他是要杀我?我怔了怔脑中忽地灵光一闪喝道:“别让王子自杀!”

    那四个保镖已是六神无主恐怕觉得沙吉罕受命要杀我却又于心不忍听我一说更要以为沙吉罕天人交战之下想要自杀。那塔卜里倒是忠心耿耿一把抢掉沙吉罕的腰刀道:“王子您别想不开啊。”

    沙吉罕是想自刺一刀以此来打破郑昭的摄心术。他的腰刀一被抢掉浑身一震忽地平静下来。我心知郑昭的摄心术已完全控制住了沙吉罕心头窃喜道:“沙吉罕王子你还要杀我么?”

    沙吉罕摇了摇头道:“你们以后听楚将军的命令吧。”

    塔卜里急道:“王子你要做什么?”沙吉罕方才还叫他们来杀我转眼就要他们听从我的命令一定让他们都无所适从。

    沙吉罕的喉咙里咕噜了两声喝道:“听从楚将军吩咐!”

    他一声厉喝嘴里忽地喷出一道血柱人已向前倒下。塔卜里一下扶住他又看了看我一张脸自然是迷惑不解。

    郑昭的摄心术居然能隔空杀人!我也大吃一惊。我这副惊愕的样子在塔卜里他们看来自然毫无可疑之处。我道:“快快去叫蒋医官过来!”我故意不说把沙吉罕送到医营生怕将沙吉罕送出后他居然没死反倒苏醒过来。刚说完耳边听得郑昭低低道:“将他们拿下!”

    郑昭的声音也极是虚弱。我不由得又吃了一惊见塔卜里要走忙道:“这样只怕来不及等等我叫人进来冯奇!”

    塔卜里向我行了个大礼脸上已满是羞愧。方才他们还拿刀逼着我现在我如此为沙吉罕着想这等以德报怨之举便是狄人也大为感动吧。我突然间中气十足地叫人他也顾不上怀疑。

    冯奇原本就守在门口听得我的叫声十剑斩的几人同时抢了进来。他生怕沙吉罕会对我不利进来时手还按在腰刀上一进来见居然是沙吉罕胸前沾满了血倒在一边不由诧异我招了招手道:“冯奇动手!”

    这是我事先交代好的。只消一叫他们进来便突然动手将沙吉罕他们捉住。他们动手极快塔卜里他们还在准备我让冯奇他们帮忙抬人毫无防备十剑斩的九人突然动手两个服侍一个这四个狄人纵然强壮近身格斗却远远不是冯奇他们的对手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四人同时被打晕了。冯奇原本还要对付沙吉罕但还不曾动手见沙吉罕已摔倒在地不由一怔。

    等这四人被打翻我翻身从床上起来道:“好先将这四人和沙吉罕的尸带到后帐。小心不能让旁人察觉。”

    沙吉罕不明不白地死了那四个保镖也毫无防备冯奇定然一肚子疑惑。只是他什么也不说行了一礼将这四人抬到了后帐。等他们一走我撩开隔帘道:“郑兄!”

    郑昭的脸色极为苍白。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抓着胸前见到我道:“拿下了么?”

    我道:“都拿下了。”他的样子太过虚弱我将他扶到床上让他躺下道:“郑兄怎么让沙吉罕死了?”

    郑昭喘息了一阵道:“这狄人少年意志当真坚强我险些便控制不住他没办法只好杀了他。”他抬眼看着我道“楚兄有一件事我要求你。”

    我道:“什么?”

    “马上将那四个狄人杀了。”

    我怔了怔马上明白过来道:“是因为你的摄心术能杀人?”

    郑昭的脸更加苍白了苦笑道:“是啊我又给了你一个把柄。”

    郑昭的摄心术居然有了这等威力任谁都会害怕只怕那个南武公子知道郑昭有这种本领第一个**头也会是除掉他以绝后患。

    看来共和军远非自己所标榜的那样是一片无忧乐土一样有勾心斗角明争暗斗。杀了那四个保镖世界上就只有我知道郑昭有这种本领所以郑昭说又给了我一个把柄吧。

    我的脸大概也有些苍白了喃喃道:“郑兄承蒙你不杀高谊可感。”他只是不能对我用读心术摄心术依然可用的。如果他要杀我一样也杀得掉。

    郑昭苦笑一下咳了几声道:“别以为这种杀心术是易用的这是种借刀杀人之术你若不动杀机我根本杀不了你。方才这狄人少年杀机已然极盛我不杀掉他他马上就要砍落你的头了。”他咳了两声道:“别说了马上将那四个狄人杀了斩草除根!”

    现在郑昭最害怕的就是自己会杀心术的事传出去吧。只是沙吉罕手头有一支三百人的狄人骑兵。虽然不多不过狄人骑兵以悍勇闻名也须小心从事。我本来想控制住沙吉罕让他布命令逐步解除这三百狄人骑兵的武装可是现在沙吉罕已死这条计便行不通了。我想了想道:“等一下再杀有个人还有用仍要倚仗郑兄你。”

    郑昭犹豫了一下他使出杀心术已极其疲惫要他再用这种术法一定是勉为其难。但他也知道现在我们已是骑虎难下无论如何都要拼一拼了。他点点头道:“好吧我知道你想利用那会做人皮面具的塔卜里。这人意志远不及那沙吉罕我还撑得住。”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瓶子喝了一口长吁一口气道:“该怎么做?”

    他打开瓶子时我闻到一股忘忧果汁的味道。忘忧果汁服下立竿见影能马上止痛提神但这种果汁治标不治本事后对人身体有损因此只是权宜之计给士兵在战场上受伤后服一口。我道:“好你先歇一歇等一下我会将那塔卜里带到这里听我说‘动手’两字你便控制住他。”

    我将我的计划跟他说了一遍郑昭点点头道:“我记得了。”

    我道:“你再休息一下吧有劳了。”让他坐回隔帘后我让冯奇将邵风观五德营统领还有小王子他们找来。

    他们来得很快邵风观进来时还想说两句笑话但看我一脸凝重便没说什么。我让他们坐下道:“诸位现在已是我们远征军的生死关头了。方才监军沙吉罕与数人来行刺我。”

    如何对付沙吉罕我只约略向邵风观说了一点五德营五统领都还不知道但他们一定也猜到我迟早会解决沙吉罕。听我这样说曹闻道“忽”地站了起来道:“什么?统制我去杀了他!”

    我道:“不必了沙吉罕已死。”

    这话一出不但是五统领便是邵风观也变了脸色。曹闻道说是要去杀了沙吉罕但谁也不会当真。可是如果我杀了沙吉罕那就是公然反叛。我对邵风观所说的计划也并不是要杀沙吉罕的。

    杨易道:“都督沙吉罕虽然最该万死只是该如何向文侯大人交代?”

    我道:“这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关键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付他那三百个亲兵。”

    官场上这种事用得最多的口吻就是“暴病身亡”但说沙吉罕在我帐中突然暴病而亡只怕是火上浇油。杨易踌躇了一下道:“一不作二不休干脆……”

    杨易的意思是趁消息尚未走漏将那三百人一同杀了吧。这种时候本由不得我善心可要将那三百个无辜狄人一同杀了这事我实在做不出来。我道:“全都杀了太残忍了。我倒有个主意那沙吉罕有个手下擅能制作人皮面具沙吉罕方才便准备将我杀了易容为我让你们不起疑心。我们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这人来骗过那三百人。”

    杨易道:“这人会听么?纵然威逼他万一到时他变卦岂不是弄巧成拙?”

    杨易还不知道郑昭有摄心术的事。我微笑道:“他不会变卦的。”

    曹闻道忽然道:“统制那位郑昭先生是不是在这里?”

    他的话让我大吃一惊。郑昭前来商议此事极其机密郑昭也瞒得极好。我不知道曹闻道是怎么猜到的马上又想起当初曹闻道与我奉命捉拿郑昭时都中过他的摄心术。事后曹闻道最上不说但对郑昭一定耿耿于怀现在想到能控制那塔卜里的最佳人手便是这个能控制他人心神的人了。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好身后忽然传来郑昭的声音:“曹将军果然神目如电。”

    我扭过头只见郑昭撩起隔帘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此时已恢复常态倒是曹闻道的脸色有点不好看。邵风观他们也没想到郑昭居然在我帐中邵风观已吃惊道:“郑先生!”

    郑昭微微一笑向我道:“楚将军这位杨将军所定之计才是上上之策。那三百狄人军不是易与之辈留着总是祸害不如解决了便是。”

    你当然觉得杀了他们最好。我心底想着还没说话邵风观忽道:“郑先生所言有理我觉得也是彻底消灭了为是。”

    我心头一乱道:“怎么消灭?”

    廉百策在一边插嘴道:“让那人假扮沙吉罕监军只消放出风说小王子奉命前来诸军紧急检阅。再让小王子命沙吉罕交出监军大印让那假沙吉罕假装不肯起兵谋反便可名正言顺地杀了他们。”

    这计策很是毒辣廉百策虽然没说支持哪一边但他出了主意显然也是支持将狄人军全灭的。军中成军而且这三百人还是属于监军的这实是兵家大忌廉百策心里肯定也很想将他们解决掉了。

    现在邵风观和两个统领都同意了全歼狄人军的事我的心头一阵乱道:“只是这样太不讲信义了……”

    邵风观道:“兵行诡道哪有信义可言。”他抬眼看了看曹闻道、陈忠与钱文义道:“三位统领意下如何?”

    曹闻道敲了敲桌案道:“统制末将也觉得还是一举解决了为上策不然便是块心病。”

    陈忠看了看我没说什么钱文义却道:“都督不愿多有杀伤自是仁者之心。”

    我不由一阵苦笑。钱文义不愿得罪我他虽然没有明白支持全灭狄人军之议但这话里显然也有这样的意思。我还在犹豫曹闻道低低喝道:“统制现在已势成骑虎纵然不杀这三百人我们叛逆之名也逃不了的。唯一的办法便是先封了口只消能一举消灭蛇人有了此功回到帝都后纵然文侯大人想怪罪也不会说什么话了。”

    我脑海中一亮。曹闻道虽然有些莽撞但他这话实是至理。我违背文侯意图与共和军联手那已经形同叛逆杀不杀这三百狄人军都改变不了叛逆之实。只是那毕竟是三百条人命啊要我这样毫无理由的一律斩杀这样的命令我当真开不了口。我正想着曹闻道又在桌上一拍道:“统制当机立断杀了吧!”

    我还没说话杨易也已站起身道:“统制若不杀这三百人势必酿起大祸。当机立断此时不能由恻隐之心。”

    如果我还是当初前锋营的那个小小百夫长我一定会厉声斥责说他胡言乱语吧。只是现在我说不出来。杀了那些无辜狄人我做不到。可是因为不杀他们日后文侯清洗我就要连累五德营中层以上的军官这样的事我更不敢想象。

    我的心里乱成一片隐隐约约地也有些能够理解当初武侯的决断了到了现在这样的位置许多事都已经由不得自己了吧。我暗自叹息。假如我仍然是个只知冲锋陷阵的小军官恐怕会更好一些。

    陈忠道:“只是那三百人根本没有罪过杀了他们如何服众?”

    曹闻道低低道:“他们属于沙吉罕的亲兵这就是死罪了。一旦这三百人作乱那要死的就远远不止三百人了。”

    陈忠道:“可是他们未必作乱……”话未说完便打住了垂下了头。

    邵风观道:“楚兄现在该你下决心了。”

    我看了看他们。现在代表五德营的五统领大半还有代表风军团的邵风观代表共和军的郑昭都同意全歼狄人军了我要做什么决策已是不言而喻。我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出颤抖道:“好吧就按杨统领的计策办。”

    这正如郑昭所说是一条上上之计但我的心头依然疼痛不堪。我蓦然又想到了百辟刀上的那八字铭文。“唯刀百辟唯心不易。”当初觉得这八个字平平无奇现在才越来越觉得其中的痛苦与悔恨。有时候只能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

    当年的李思进老来只怕活在自责中而我也会如此么?

    有郑昭的主持一切都依照计划运行。塔卜里被郑昭控制着改扮成沙吉罕的样子沙吉罕因为长了一嘴胡子年纪虽小身材却相当高大与我相差无几塔卜里扮他比扮我更容易。加上是夜间以小王子奉命前来接替监军之位为由阅兵郑昭控制着塔卜里当众表示反抗。那些狄人军果然忠诚根本无暇分辨这是真的沙吉罕还是假的沙吉罕便当众作乱。只是五德营已严阵以待狄人军还没来得及冲到我跟前几乎是看瓜切菜一般被五德营料理了。三百狄人军包括塔卜里在内一个都没留下级全部斩落。

    我与小王子并辔站在观礼台上看着那些狄人军在五德营的攻击下溃不成军。狄人都是骑军可阅兵时都没骑马他们不能一展所长更不是五德营的对手。看着满地的残臂断肢我突然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在战场上更血腥的场面都看到过可是现在这种屠杀却让我极其不舒服。

    “楚将军你看那人本领不错啊。”

    小王子突然叫了起来指着场中的一个狄人。此时狄人已经只剩下三四十个了扔在垂死挣扎其中一个持枪的狄人枪法大是高明左右挡格五德营结阵而行的士兵居然一直拿不下他。不过以那人的本领之强仍然无法对抗结成阵势的五德营正步步后退。而这时五德营围成的圈子已越来越小再近得几步那人便退无可退只能死在刀枪之下了。

    我道:“是啊这人枪法不错。狄人枪法大多不佳这人倒是个异数。”

    小王子抓耳挠腮道:“楚将军我想……这个……那人本领很好是不是让他死得体面一点?”

    我道:“你想与他比枪?”

    小王子点了点头。他嗜枪法如命见那狄人枪法如此出色难免技痒难忍。

    我沉下脸来道:“不行。现在你与他比枪那才是看不起他在他临死前还要戏弄他一番。还是让他死在刀枪之下吧死得像个汉子。”

    那人果然像条汉子此时他已退无可退四面皆是压上来的五德营终于大吼一声猛地向东边冲去。这拼死一击当真凌厉他刚冲上两步两支长枪已然刺穿了他的身体。但这狄人浑若不觉仍然向前冲去一枪刺向一个士兵。这种一命搏一命的拼死战法谁也挡不住那个运气不好的五德营士兵被这一枪刺了个对穿。不等那狄人拔出枪来前后左右同时有十几支枪刺过来这一次他再想搏命也不成了浑身上下皆是血洞整个人都像浸在血里。

    看到那狄人的搏命一击小王子失声“啊”了一声。那狄人的枪法出色但最后一枪却已不是枪法了可偏偏是这一枪谁也挡不了。小王子的身体都有些抖大概想想方才如果真的去比枪那人搏命杀来他也未必能挡住。他喃喃道:“这算什么枪法。”

    我道:“小殿下战场上枪术其实并不能决定对决的胜负。”

    战场上你死我活谁也不会来与你一招一式地比枪。武昭老师号称天下第一枪假如他上了战阵一对一时别人大概奈何不了他但只消三四个士兵上前围攻他就根本难逃性命了。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其实是一股悍不畏死的勇锐之气。只是小王子养尊处优他可以将枪术练到精益求精却少了这股气势。

    小王子默然不语。半晌他道:“楚将军那么难道为将之道别的几乎可以不用说就是要心狠手辣么?”

    我垂下头道:“兵者凶器终是不祥之物。虽然战场上要心狠手辣但如果一味心狠手辣你这人的本身也要成为一件凶器。为将之道最重要的该是仁者之心。”

    “仁者之心?”

    “是啊。仁者爱人视天下人皆如己身如此方可为将。”

    我这样说着心口又是一阵绞痛。这些话我能做到么?以前我还对丁亨利说他们共和军说的一套做的一套可即使是我岂不也是如此?仁者爱人我能做到多少?

    原谅我吧。如果你们化为厉鬼找人抵命我愿随你们入地狱担荷此罪孽。

    看着那最后一个狄人成为一具尸体我默默地说着。那狄人虽死仍然不倒站立在正中血已将他周身都湿透了眼里仍然透出愤怒与不解。

    解决了狄人军后我马上就调集诸军紧急出转道向东南方向。

    我与郑昭走在队伍前面郑昭骑术倒也不差骑在马上十分灵便。我们一路聊着各地风物倒更似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在寒暄。但郑昭从来不对我说共和军内部情形有几次我旁敲侧击想问他海老的事他总是把话题岔开我知道他一定对我抱有戒心。

    我也一样。

    从秉德省向东南绕过高鹫城需要四到五天。我们是三月十一日出到了三月十五日傍晚前面探路的斥候来报我军前锋离高鹫城已经只有三十里了。

    高鹫城。这个噩梦一般的城池的名字又出现在耳中时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个梦一个长长的噩梦。

    负责开路的曹闻道这时带马过来到了我马前两丈开外便行了一礼道:“统制共和军押粮使者来到。”

    郑昭给我的条件就是由共和军提供粮草本来说好是在高鹫城会合没想到居然变卦了。我不知曹闻道为什么要离那么远道:“让他过来。”

    曹闻道迟疑了一下道:“统制粮草的事最好你自己去看一下。”

    曹闻道向来心直口快现在这么吞吞吐吐的样子实在有点叫我怀疑。我扭头看了看郑昭见他也正看着曹闻道眼神有些异样心头一凛道:“郑先生失陪一下。”

    郑昭被我一叫浑身都是一颤又笑道:“楚将军请便。”

    郑昭一定要对曹闻道施展读心术了只是被我一下打断他现在多半还读不到什么。我生怕夜长梦多将胯下飞羽夹了夹道:“曹将军快随我来。”等离郑昭有了一二十丈确认他现在已经用不出读心术了我小声道:“有什么事?”

    曹闻道低声道:“共和军丁亨利也来了他说有话要告诉你。”

    丁亨利?我略微呆了呆道:“走吧。”

    押粮使者名叫孙叔全是五羊城关税司主簿孔人英的副手这次给我们带来了三十万斤粮草补给。五羊城一直以来就以富庶著称现在后方已经稳定与海外的贸易十分频繁已完全恢复旧观因此虽然五羊城人口众多但他们的存粮极其丰足三十万斤粮草对他们来说等如九牛一毛。远征军从秉德省出以来虽然粮草还够到了这里时也已吃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了孙叔全的这批补给来得极为及时。

    我让曹闻道通知钱文义过来负责接收这批粮草然后带马向丁亨利走去。到他跟前我拱拱手道:“丁将军真是有缘啊别来无恙?”

    丁亨利正站在粮车前两个亲兵牵着他的马。见我过来他也拱拱手道:“楚将军好久没见了。”

    我跳下马向丁亨利走去道:“丁将军命我前来有何指教?”

    丁亨利道:“楚将军有件事必要向楚将军禀报。”

    他说得很是郑重我道:“什么事?”

    丁亨利迟疑了一下道:“我们本来打算是将粮草运到高鹫城囤积开战时再运送就不至于接济不上了。只是……”

    高鹫城位于伏羲谷与五羊城的中间将此地设为中转站的确可以事半功倍。我道:“是啊现在为什么要这样运?”

    丁亨利道:“原本进行顺利只是我们来到此处才现高鹫城中不知何时竟然盘踞了一批蛇人。我带来的只是一支运粮队正想要向后方请援正好你们来了。”

    我怔了怔道:“有这等事?”

    丁亨利苦笑了一下道:“这也是我情敌过甚没有先行查看弄得现在进退两难。楚将军你来得正巧此事只能倚仗楚将军你了。”

    “混蛋什么来得正巧明明是下了个圈套!”曹闻道在案上重重一拍“楚将军他们明摆着是要我们先和蛇人恶斗一场。”

    我苦笑了一下。我不相信以丁亨利的本领居然会连高鹫城中有蛇人都不事先查探明白。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仅仅是让我们露一手吗?还是像在南安城那样想要对我们偷袭?

    我看了看杨易和廉百策道:“杨将军你意下如何?”

    杨易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都督共和军也许就埋伏在附近他们想要的只怕是看看我军真正的实力。”

    我沉默了一下道:“廉将军你说呢?”

    廉百策没有抬头皱起眉半晌才道:“楚将军上一次和共和军联手合攻南安城我军的实力丁亨利应该已经知道了。”

    那一次明士贞逃到营中当时正是奉了海老之命要与我们火拼结果何从景权衡之下不再听信海老提议反要将海老拿下。那时海老让共和军与帝**火拼的理由是帝**的诸多武器但明士贞告诉我共和军已有了一种神威炮与帝**火军团的神龙炮相埒。何从景大概觉得帝**的武器并不大占上风所以才会对海老起疑吧。我点了点头道:“是。”

    “方才那丁亨利过来我在他身上没闻到有火药之味。恐怕”廉百策抬起头有些忧虑地看着我“楚将军恐怕共和军已经明了一种比我们的火药更有效的东西了。”

    比火药更有效?我呆了呆一时还想不通是什么意思。回过神来我道:“真会如此?”

    廉百策道:“方才丁亨利与楚将军你交谈时末将有意与那些共和军押粮队搭话。他们虽然不知底细但隐约也听说何从景手下有个叫虚心子的人明了一种白色火药。”

    火药是硫黄、硝石、炭合并而成现在的配方约略是七硝一硫二炭。硝石虽是白色但因为掺有硫黄与炭粉所以拌匀后颜色是灰黑色的。听廉百策说什么白色火药我道:“难道用的是纯硝石么?”

    廉百策道:“是不是纯硝石我们现在也探听不到。不过共和军用了这种白火药末将以为他们一定是想在实战中测试一下。”

    曹闻道在一边道:“他们若要测试趁我们没来时自行攻击蛇人岂不是更好?”

    共和军测试的并不是炮火的威力而是与帝**神龙炮的比较吧。我还没说话廉百策已冷笑道:“他们要测试与我们的神龙炮相比哪个威力更大。”

    曹闻道诧道:“他们测这个做……”刚说了半句他一下睁大了眼道:“是要对我们下手!”

    廉百策点了点头道:“如果他们的火炮射程、威力不及我们到时一旦双方开战吃亏的是他们。需要这等临阵磨枪的测试显然他们马上就要用炮火来对付我们了。”

    曹闻道呆住了。共和军迟早会对我们下手大家心中都有准备。只是现在对蛇人巢穴的远征还不曾开始共和军就在准备对付我们廉百策这等说法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可是丁亨利手下有相当强的武装他要攻破盘踞在高鹫城的蛇人残军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现在他要如此做作我也只能承认廉百策的想法极有道理。

    陈忠忽然道:“只是那位丁将军看上去是个正直的人他会这么做吗?”

    廉百策冷笑道:“正直?也许他是个正直的人。只是在正直的共和军眼里我们都是些帝国鹰犬都是需要斩尽杀绝的。”

    陈忠没有再说什么。其实在他们眼里现在共和军虽然是同盟同样也是迟早要消灭的一支叛军而已。我想说丁亨利不会这么做但却说不出口。换了我会这样么?我想说不会但也知道这只是一句谎言。

    我道:“廉将军你虽然这样认为可是有证据么?”

    廉百策站起身向我行了个大礼道:“都督末将若无十分把握决不敢如此嚣张。末将在共和军中布有一个眼线这消息是他舍命得来请都督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眼线?我不由怔住了马上又点了点头道:“好。”我想了想看了他们一眼道:“现在神龙炮的有效距离是两百步左右明日攻打高鹫城我自有办法。只消瞒过丁亨利他们就不敢对我们轻易下手了。”

    他们几个都站了起来道:“遵命。”

    开完这个战前会议我突然觉得疲倦之极。我走出营帐向操练场走去。

    这个操练场只是临时踩出来的并不如何平整。南疆的气候湿热草木繁盛现在更是生得郁郁葱葱。为了扎营辎重营曾将草皮略微割了一道但留下的杂草还是深可没膝。我走在草丛中拣了块石头坐下呆呆地看着渐渐沉下去的夕阳。

    “统制。”

    曹闻道的声音突然在我背后想起。我转过头却见他站在我身后五尺远的地方。我笑了笑道:“曹兄你不休息么?坐一会吧。怎么了板着个脸?”

    曹闻道坐到我身边。如果是平时私底下他对我向来嘻嘻哈哈的现在脸色却很凝重。他看了看四周小声道:“统制我觉得我不认识老廉了。”

    我道:“怎么了?”

    “老廉平时从不出头有什么话也总是在最后说。现在他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而且他在共和军中放眼线谁让他这么干的?”

    我忽地一震。曹闻道的话提醒了我廉百策作为五德营的一个统领居然瞒着我在共和军中布眼线这完全不像他的性格啊。如果说他暗中有推翻我之心以他这种谨慎小心的性子一定要瞒住我的为什么今天如此锋芒毕露?现在为了丁亨利这件事我搞得焦头烂额这些事都没想到听曹闻道一提醒我才觉得其中大有不寻常之处。我道:“你觉得呢?”

    曹闻道摇了摇头道:“我怕老廉也会和老钱当初在东平城时一样。统制我觉得你对他们都未免太相信了钱文义到底出卖过你一次你还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

    我心头一阵乱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的决策对不对。

    不我应该相信他们。杨易钱文义陈忠廉百策曹闻道虽然他们性子各不相同但都与我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了我如果不信任他们那么这场仗也不用打了。

    我拍拍他的肩道:“曹兄我们一同作战也有六七年了吧地军团正式成军也有几年了。这几年五德营百战百胜还不曾打过败仗靠的不正是上下一心吗?”

    曹闻道没说什么。我们与蛇人交手已有几十次了战斗中廉字营与勇字营配合也相当默契曹闻道是个天生的军人他自然知道战争中团结一致的重要性。

    我道:“廉将军不管做什么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先我们就要相信他。我相信五德营的每一个弟兄先是五德营的一员相信他绝对不会做出有损五德营的事。”

    曹闻道大概被我一席话说得蒙了点了点头道:“是。”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不由暗自苦笑。方才说得慷慨激昂但曹闻道的话也不无道理廉百策的身份实在有些微妙。他说起“眼线”这两个字时我就不自觉地想到了……文侯。

第三十七章 犁庭扫穴

    小王子只比我稍慢片刻我刚停住他也已到了。在我身后勒住马小王子忽然惊叫道:“天啊!”只是两个字。除了这两个字也无法表达出他的感慨了吧。远远地看去

    地军团与蛇人正在激烈交战只是靠近了才知道竟然激烈到这等地步。蛇人在内匏原靠近关口近百步处挖了一道壕沟它们则将挖出的土在壕沟后侧堆起一道工事自己躲在工事后防御。内匏原虽比外匏原要大一些但这个交界处却相对特别狭窄那道壕沟足足有丈许宽也不知有多深因为帝**的蛇人的一具具尸体交错枕藉竟然已将这壕沟都塞满了此时正在交战的双方竟是站在那些尸上的!

    帝**知道最后胜利即将到来攻击再不留余地而蛇人也一定知道末日就要来临已是死战到底。也几乎分清哪是蛇人哪是地军团了我眼前只能看到那些身体交缠在一处的。至于那些受伤倒地的连被救回去的可能都被没有了一旦倒地后面的人马上就冲上来踏在他身上。士兵的靴子和蛇人的下半身全都被鲜血染作红色而尸堆中不时有喷泉一般的鲜血直直喷起。

    那是地上那一层尚未死透的人和蛇人在垂死挣扎时从伤口里喷出的血啊。

    我的心里冰冷一片小王子更是吓得目瞪口呆喉咙里只是出干哑的“嘶嘶”声。我亲身经历过的惨烈战事不算少但这样的恶战连我都已惊呆了更不要说没上过几次阵的小王子了。在小王子心目中跃马横枪冲阵厮杀那都是令他向往的故事中的形象潇洒英武可以在王公的饮宴间向那些娇弱的小姐们炫耀。但现在他眼前的就是一片地狱中的景象所有人都已经如野兽如恶鬼如噩梦中逃出的邪灵只知拼命挥动武器。有的人甚至误伤了同伴但挥刀的和受伤的都似毫无感觉拔出刀来继续向前砍去。尸体越堆越高已经几乎与蛇人的工事持平现在已经可以攻击工事后的蛇人了。真是地狱中的场景。如果我不是地军团的都督现在一定也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吧。也许不等杀到这里就成了一具尸体了。我只觉眼中一热泪水已涌出眼眶。进攻时我还意气风计算着每一个步骤的得失看到眼前的一切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所计划的所谓上上之策其实一样要牺牲掉那么多士兵的生命。曾几何时我岂不也是这些士兵中的一员?如果当时别人要牺牲掉我的性命去换取胜利我也一样感到愤怒。只是眼前这些死去的将士们在无休止的进攻中他们还有愤怒的闲暇么?

    我只觉一颗心也在震颤似乎每一具死尸都要站起来无言地看着我甚至还包括蛇人的。当初那个叫木昆的蛇人跟我说起过假如蛇人与我们互相了解了和平共处未必就不可能。而那个一直想看看我们如何生活的叫米惹的蛇人与地军团里那些纯朴的新丁又有什么不同?只是和解的机会一次次错过了剩下的就只有你死我活的死斗。

    我只觉眼前茫茫一片心里也空荡荡地极是不好受。与蛇人的对垒走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可能有回头的机会了。但帝国和共和军有朝一日也会走到这个地步么?我突然痛恨起自己来。直到此时我才现丁亨利要动手的话其实他已经错过了好几次机会了。他并不想与我们兵戎相见啊!而我却满脑子地想着如何防备他根本没去想想他的想法。

    我想着任由泪水流着再也顾不得别人会对我指指点点了。这里每一个战死的人包括蛇人他们都有活着的权力。海老说过天下众生皆是平等都有活着的权力。但那时在我看来这仅仅是一句骗人的空话甚至海老也死在我手里可现在海老的这句话却如惊雷一般地我脑海中响着。不我绝不能让帝国与共和军也走到这个地步。我伸出手来看了看。我的手多少也有一份力量只是有这份力量在我就一定要谋求帝国与共和军的和解。我已经做错了一次决不能再错第二次。

    “陈将军要做什么!”

    小王子的尖叫把我拉回了现实。我定睛看去却见右前方有一阵人正大踏步向前冲去。

    那是陈忠的斧营!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顶盔贯甲的陈忠。只是他手上拿的不是寻常战斧而是两柄大斧看样子是把战斧折断了一半当成短斧用。

    知道自己已面临绝境那些蛇人结成了一道长堤死也不退仁字营的铁甲车虽然曾撕开了几道口子但那些蛇人几乎是以血肉又把缺口补上了那几辆铁甲车像是被鲜血焊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到了这等地步纵然杨易再会用兵任何阵势战法都已没有用了只能以勇气决一生死。陈忠定然准备拼死一搏以性命来冲开蛇人这最后的防线。

    我心头一热翻身下马哼道:“冯奇拿着!”

    伏羲谷中因地形所限骑兵并不适用所以骑兵最多的勇字营被我拉到了最后进攻诸营中几乎没有骑兵了。何况脚下尽是些尸骑马更不安全。只是飞羽万万不能出差错我将缰绳向身后的冯奇一扔飞步向前奔去。

    陈忠我来了。我决不让你孤身作战!

    热血像在胸中燃烧。即使我做错了这一次那也只能错下去。当初与陈忠并肩作战的情形又出现在眼前。踩着地上乱七八糟的尸我快步冲上身后传来纷纷下马之声定是那些亲兵学我的样也杀上来。陈忠距我原本不过几十步而已等我快步到他身后时他带着的这三四十个巨斧武士已经倒下了十来个。

    几个蛇人合力砍翻了他身边的一个巨斧武士又猛地长身向他扑来却见他双斧一错两柄巨斧如同蝶翅般一展冲在最前的两个蛇人同时被他拦腰砍成三段鲜血浇了他一身。大概迷了他的双眼陈忠伸手去抹这一瞬间有个蛇人又已扑了上来挺枪刺向他的前心。我惊叫道:“陈忠小心!”挺枪猛地向那蛇人的枪尖扑去。武昭老师以前教我们枪法时有谓:攻不及门守不进门。所谓进门就是对方身在枪尖以内。一旦敌人进门想要再攻就必须先抽回来而抽枪再快花费的时间也是出枪的四倍以上。两人不相上下的话这一段时间的差异就已决定胜负了。所以出枪时枪势万万不能用老守时也要让枪尖保持与对方的距离不能让对方进门。要救下陈忠我就得抢在那蛇人刺中陈忠之前进门。

    虽然现在已经很少亲身上阵厮杀了但我从来没有放松过练枪。所以小王子的枪法虽说进步一日千里但与我比试一直都占不了上风。现在我已经用出了浑身的力量度更比平时快了许多那蛇人的长枪刺来虽快我的动作竟比它出枪更快到了它的枪前人一晃已闪过了枪尖身体几乎贴在那蛇人的枪杆上我的枪也几乎与它的枪粘在一处刺向那蛇人的前心。这一枪已经出了我的极限何况我已进门我敢说即使对阵的是武昭老师面对这一枪也毫无办法了。那蛇人力量虽大度却并不算太快当我扑上去时它竟然还在将长枪抽回去准备再次刺出但哪里来得及它的枪刚抽回半截我的枪已刺入了它的心口。那蛇人负痛之下一把扔了武器两只手同时抓住枪杆。这一下却要快得多我只觉掌心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枪杆在我掌心磨动想必连皮肤都磨破了。我咬紧牙正待奋力夺回陈忠在一边忽地将左手斧飞砍而出。

    那个蛇人正在夺枪哪里闪得开巨斧一下切入它的脖子把它的头也砍了下来我趁机夺回了枪闪到陈忠身边道:“陈忠你没事吧?”

    陈忠声音哽咽地道:“楚……楚……都督!”他也不是第一次与我并肩作战但现在我冲到了他身边自是令他感动至极。我见他似乎要感激涕零的样子怕他真个不顾一切跪到地上谢恩喝道:“有什么话留着命回去再说!”

    陈忠一凛道:“是!”此时又有一个蛇人扑过来他右手斧也猛地直直甩出正劈中那蛇人前心。不等那蛇人反扑陈忠已弯腰拣起地上一个战死的巨斧武士的大斧踏上一步喝道:“杀!”

    这一斧之威真如一个当头霹雳。那蛇人前心中了一斧原本已是半死哪里还闪得过陈忠这一斧斧影中它的半个头被劈了下来。这一斧威力实在太大了那些蛇人只怕从来没想到人类也会有这等力量一时间被威慑得不敢动。我见是个机会正待招呼旁人攻下身后忽地传来夏礼年那大嗓门的声音:“都督亲自冲锋帝国的好男儿们上啊!”

    夏礼年的声音未落冯奇与几个十剑斩扛着我的号旗已冲到我的身后小王子与几个亲兵夹在他们中间。小王子现在已没有了方才的惊恐满脸都是兴奋之色。他三步并作两步已冲到了我跟前道:“楚将军我让他们把你的旗也扛上来了。”

    这里的风虽然没有峡谷里那么大仍然把旗帜吹得哗哗作响。我的号旗是地军团的中心以前一直是在队伍的中后面但这次却插到了最

    前线。我一把抓住了旗杆道:“好。冯奇你们守住大旗。”号旗插入了地下的尸堆之中也不知扎上的是蛇人的尸体还是帝**的尸体。随着我的号旗一定诸军同时出了一声欢呼有人高叫道:“万岁!”这个口号在命在旦夕的士兵们听来本应更似一个嘲讽却又更多的人应合着欢呼起来一时间“万岁”声直冲云霄。

    在欢呼声中地军团的攻势陡然间又能增强了许多。那些士兵几乎像是入魔了再也不顾危险争先恐后地冲着即使身前的战友被蛇人一枪刺穿一刀砍作两段后面的人像根本没看到一般仍然冲上。这攻势岂但吓住了小王子我和陈忠也惊得呆了。人的力量一旦爆出来竟会有如斯天崩地裂之威!蛇人原来死守防线还占有一些优势但这一波攻势竟将它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有的蛇人竟然扔下武器开始转身逃跑了。而防线一旦出现破绽这口子就越撕越大如同一道被洪水冲垮的堤坝刚才还是固若金汤一转眼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兵败如山倒。蛇人这一路败退更是不可收拾。现在帝**全都杀红了眼只消被追上的蛇人几乎一眨眼就成了几段尸身而有些被蛇人反击受伤的士兵也根本没有人照顾所有人都在拼命向前只有一个**头:杀!

    我看到有个受伤的士兵连忙跑了过来扶起他来。冯奇和另外两个十剑斩跟了过来帮着我扶他回来。那士兵受伤甚重受伤后还被后面的士兵踩了几脚已是奄奄一息话都说不上来了但脸上却仍然带着些笑意。

    在这样一个伤兵脸上居然看得到笑意实在显得有些诡秘。我哼了一声还没说什么却听左边有人高声喝道:“仁字营听令结阵!”那是杨易的声音。仁字营虽然在进攻途中但当中一片士兵却应声忽地结成了一个八阵图。

    结成阵势后行进虽然没有乱军那么快但前进时威力更大也不至于让我们自己人之间误伤。好个杨易。我暗自赞叹扭过头道:“陈忠你也快让信字营结阵。”

    陈忠原本凭着血气之勇冲杀此时被我叫住他他反倒显得有些疲惫了正在喘着粗气。听得我的话陈忠点点头先长长吐了两口气扬声道:“信字营听令结阵!”

    信字营的士兵有不少在方才冲破蛇人防线时已杀到前面去了但陈忠一声令下那些信字营的士兵也一下结成了个八阵图不比杨易慢多少。陈忠是个一勇之夫兵法并不精通但他有个好处能礼贤下士对那些中下级军官和士兵全都极为亲切上了战场又喜欢身先士卒因此很得下级死力。他见阵势已成提了提精神道:“都督末将归队了。”

    我道:“陈忠你不要归队了在我左右吧。”

    陈忠没说什么只是道:“遵命。”

    陈忠一旦斗了性就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方才他亲率巨斧武士强攻若非我们赶到只怕他会大大不利。平时他有参军辅助不至于出乱子但现在已是总攻并不需要陈忠统率太多而他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对军心却是打击甚大所以我干脆让陈忠留在身边。

    刚叫下陈忠身后忽地想起了曹闻道的声音:“统制。”

    曹闻道与火军团过来了。曹闻道到了我身边高声道:“统制让勇字营冲锋吧。”

    我想也没想只是道:“不要妄动勇字营协助火军团加快度。”

    曹闻道怔了怔道:“还要用到神龙炮么?”

    “蛇人的防线绝对不止这一条。”

    现在仁字营作为前锋猛攻廉字营协助信字营则扫荡那些漏网之鱼等曹闻道赶过来时地上横七竖八全是些尸了。在那防线处还是帝**士兵的尸居多这里放眼望去基本上都是蛇人的尸。败到如此凄惨已不可能是那天法师的诱敌之计了但我仍然有些担心害怕又会出什么事。天法师让一支蛇人从地底偷袭我们后军若不是我为防备共和军加强了殿后的力量只怕真会被天法师得手。曹闻道却大为不满嘴里嘀咕着大致是抱怨没能立功云云。内匏原很大不下于一个小镇。越往里走地上的尸就越少显然蛇人已被消灭得差不多。只是前面的帝**聚集得也越来越多队伍后面的人已相当闲了有些人甚至找了块石头坐着休息都在就着饮水啃着干粮看见我们过来才站起来行礼。小王子诧道:“怎么了蛇人已经消灭光了?”一个士兵听到了道:“回监军大人仁字营的弟兄在前面攻坚我们上不去杨将军让我们暂且修整吃点东西。”

    我道:“蛇人在前面又修了工事?”

    那士兵道:“听说这回是个山洞人太多了反而缚手缚脚。”

    是个山洞!我的心像被什么抓了一下。海老说过他们原本就住在山洞里难道就是这里么?我道:“冯奇跟我过来。曹闻道让火军团再加快一点。”如果蛇人把洞口封住了凭借这山洞还能坚持一些时候。但它们已经退守山洞了那神龙炮就能挥出最大的威力。我向前跑去前面的士兵纷纷让开看到我的号旗又大声欢呼。跑了一程看那些士兵的号衣已是仁字营的我扭头道:“冯奇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冯奇抢上前去高声道:“仁字营的弟兄前面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士兵高声道:“都督蛇人用巨石把山洞堵住了。”

    用巨石堵住山洞?我呆了呆那么说来那天法师根本一开始就准备放弃外面的蛇人了。他封住洞口到底要干什么?

    我正想着简仲岚忽然跑上前来小声道:“楚将军蛇人是要凿山而逃吧”

    我刚想说不可能心头却又是一惊。天法师手下指挥的可是蛇人啊并不是人类。如果是人类的话想凿山而逃那实在是句笑话但对于力大无穷的蛇人来说这完全是有可能的。我心头一凛还没说什么这时却见前面的仁字营旗下有一骑马跑过来正是杨易。他浑身都是血迹到了我近前行了一礼道:“都督末将迎接。”我也没工夫和他说这些客套话道:“杨易蛇人用石块封住了洞口么?”

    杨易点点头道:“正是。”他脸上也像写着诧异道“楚将军蛇人难道不把同类当兄弟看待么?”

    前方的蛇人在与我们浴血奋战而后方的蛇人居然把退路都封死了。当初在东平城下我率骑兵前去偷营结果回来后却现城门紧闭不让我们入城时绝望之余刹那间整支军队都已丧失了斗志。现在这些蛇人一定也现了这个结果吧洞口一封它们败退就是死路一条了。知道被天法师背弃恐怕也是这些坚守防线的蛇人突然间崩溃的原因之一。我也不好对杨易说那个天法师其实并不是蛇人只是道:“杨兄神龙炮马上就要运来。”

    杨易脸上露出喜色道:“好极了。我正担心甘隆会拖拖拉拉走到什么时候他来了就好。对着那些石块轰上几炮不倒也要轰出条缝。”

    我道:“仁字营损失如何?”

    杨易刚才还一脸喜气此时脸一下拉长了道:“禀都督末将该死此战开始以来仁字营减员已达一半以上。”

    杨易向来沉稳至极喜怒从不形于色但现在也有些冲动了。这一波攻击对他的震动实在太大了战果从来没有如此辉煌而损失也从来没有如此之大。仁字营向来以减员少著称杨易在军中挑选几十个伶俐的士兵学了些包扎急救之类在营中成立一个急救营随时救助受伤的同袍效果极好。这一点我在诸军中推广但实行得最好的还是仁字营。但即使这样仁字营还是损失了一半的弟兄他心里定然不好受。

    我道:“杨兄不要自责了战争就是如此。只有流过鲜血才真正懂得和平的可贵。”

    杨易苦笑道:“我宁可永远不懂也不希望留那么多血。”

    我被他说得噎住了。他说得没有错只是现在说来似乎是在有意反驳我以杨易平日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这样说的。我不再说这些回头看了看道:“火军团呢?请他们再快一点。”

    杨易道:“甘将军应该马上就要来了。”

    我本来是扯开话题没想到杨易反来安慰我了。我暗自苦笑道:“杨将军你听过洞里面有什么异响么?”

    杨易脸上有些诧异行了个礼道:“都督末将确实听过里面传来隐隐锤凿之声想必它们是在凿下石块来堵住洞口。”

    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看来若再不快些打破这道门只怕会越来越难了。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话那我下半生也不必睡个安稳觉了。我心里一阵焦躁道:“去看看那洞口吧。”

    那个洞口并不算甚大约莫是个径可丈许的圆洞只是现在堆了很多石块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想凿开这洞口没有一两天是办不到的。

    小王子咂舌道:“蛇人力气好大!这片刻就把洞口堵这么死。”

    我见洞口的士兵居然并不在挖那些碎石反倒往地下挖去。我一怔脑中一亮叫道:“杨兄好计!”

    杨易定然现强行挖出石块已近乎不可能但这洞底却仍有泥土他将洞口的底部挖空只留一层厚土再用炸雷将土层炸开那些堵住洞口的石块就会自行掉落地底的洞中。与直接挖石块相比这样要容易得多。杨易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道:“这山体都是坚石虽然洞口一块还

    是泥土但挖入三尺就碰到石骨。加入蛇人不停地从里面补上石块甘将军晚一刻到这条计失败的可能就大一分。”

    我道:“军中炸雷都已用完了?”

    杨易点点头道:“一点不剩。”诸军中原本都带有一些炸雷但这一战从早打到晚已经用得干干净净。因为知道这是最后一仗了全都不再节约火器但没想到蛇人最后却来了这么个最笨又最有效的计策让我们居然毫无办法。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你问过邵将军么?”

    邵风观的风军团用的是轰天雷。轰天雷因为要携带上天不能过重所以和平地雷相比轰天雷的声响和浓烟要大得多但爆炸威力却要小一些。只是不管如何轰天雷也能爆炸多放几个一样可以把泥层炸开。

    杨易怔了怔道:“末将该死尚不曾请教邵将军……”

    他话音未落边上我的一个亲兵忽然过来道:“都督邵将军到。”

    邵风观说到就到我又惊又喜道:“快让他过来!”情急之下连客套礼貌都没有了。好在邵风观与我相知甚深他并不会介意的。

    那亲兵答应一声刚要回头人群中忽然让开一条道三匹马已疾驰而来正是邵风观。我迎了上去高声叫道:“邵将军!”

    邵风观马骑得很快。到了我近前他翻身下马从马鞍后掏出两个圆球道:“楚兄我这儿还剩两个轰天雷我想你定然要用。”

    我笑道:“邵兄你真是雪中送炭啊。”接过那两个轰天雷递给杨易道:“先用这个吧。”

    此时在洞口挖洞的士兵已将那洞挖得甚深杨易上前将挖洞的士兵都叫了出来让他们把那两个轰天雷放好。过了一阵从洞中奔出两个士兵杨易也带马向我们过来叫道:“小心了!”杨易刚过来只听得天崩地裂一声响从那洞口的地穴里喷出一道两三尺许长的火舌只是堵住洞口的石块却纹丝不动。我呆了呆道:“失败了?”

    杨易翻身下马伏在地上听了听叫道:“大家小心!备好刀枪!”

    他话刚说完却听得又是一声巨响。这声响虽然不如轰天雷炸开时那么响却连地面都震了一下一股灰尘猛地扬起却是洞口那块地面塌陷了一大块堵在洞口的石块一下子掉下去又将那地穴填平。洞口露出来了。洞口往外喷着灰尘却看得出内面已经堆了数尺高的石块。再缓得一时片刻蛇人就能在里面又堵上一层。

    诸军先是怔了怔忽然齐齐爆出一声“万岁”人潮已猛地向里冲去。虽然知道里面仍有蛇人先冲进去的多半九死一生但这些士兵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安危争先恐后地冲进去。

    我怕小王子又要冲进去喝道:“仁、信、廉三营不得妄动!”地军团加上补充的西府军现在这三营总数仍然起码有两万人。如果两万人全冲进去只怕要把那山洞都塞足了。但现在各营根本听不到我的命令他们仍在嘶吼着往里冲。只是他们冲进去后后面的人冲进去时也并不显得局促显然这洞穴大得乎我的想像。我见制止不了他们扭头对杨易道:“杨将军命人准备火把。”

    蛇人的眼睛虽不能视远但昼夜都能看到。山洞里一定十分阴暗靠近门口时还好但一往里走定然要眼睛昏花看不清楚。我已阻止不了诸军的进攻那就尽量让他们少一些伤亡。

    火把刚点起来小王子道:“楚将军我们也进去吧。”

    洞中传出的杀声已轻了一些但这显然并不是里面战事已近尾声而是蛇人正往里逃窜而地军团士兵正在追击。我取过一个没点着的火把扔了过去道:“小殿下拿着这个。”他杀得兴起我怕他又要落单。在外面随时能注意到他如果在洞里迷路那就完蛋了。我给他一个火把省得他老是动心想要厮杀。

    小王子接过火把却又道:“楚将军请。”

    经过刚才这一场血战小王子也终于开始成熟起来。

    “后来呢?”

    帝君已听得津津有味。岂但是他连那些服侍的内侍也一个个支棱着耳朵听着。我还没再开口小王子在一边抢道:“帝君大哥我跟着楚将军杀了进去一到里面才知道里面居然别有洞天大得乎我们想象那个洞起码可以屯一万人。”

    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结束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但小王子一说起来仍是眉飞色舞。他说得兴起干脆走到前面指手划脚地说着。若是旁人左右早该喝斥他“藐视帝君”了。但帝君自己毫不在意旁人也都知道帝君与小王子这对堂兄弟的交情。有小王子来交待我也省了不少心。从进入那洞穴后小王子一直就与我形影不离一切他全都知晓。我不由偷偷看了看一边的文侯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在凯旋班师之际我一路上都在担心回帝都后该如何面对文侯的责骂。这次出征的后半截我与文侯的交待完全是背道而驰了而他命令我掌握的蛇人繁衍地也被我毁于神龙炮的炮火之中我想他一定已恨死我了。只是回到帝都让我吃惊的是文侯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倒是张龙友意气风说了不少。

    文侯被架空了。这是我回帝都得到的第一个情报。文侯被帝君以“披肝沥胆为国操营”为名加封为文信公却明升暗降收回了他的节制诸军之权以及帝**校副祭酒之位。文侯被人在背后摆布恐怕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但这一次摆布他的是帝君文侯也毫无办法。而为帝君出谋划策的一定是现在意气风的张龙友了。

    看着文侯我突然有种同情。才年余不见文侯一下老了许多。不论文侯后来有多么跋扈终究是这个人领导了帝都保卫战。与蛇人的战争正是以这一战为转折点的。而现在帝君明显是在故意冷落他酒宴上文侯虽然坐在他身边到现在为止他却一句话都没与文侯说过。当我看到文侯那有些颓唐的眼神心头像被针刺了一下。文侯不是那种一受打击就一蹶不振的人他现在这样子是心也死了吧?我和张龙友都是他一手提拔的而我在外完全违背了他的计划张龙友更是步步紧逼迫得他不住退让。在文侯眼里我与张龙友无疑就是背叛了他。他原本就已与我渐渐疏远但一直视张龙友为股肱当张龙友露出真正的面目时他心中所受打击一定比张龙友背叛这件事更甚。小王子正指手划脚地说到我们步步为营向洞中杀去蛇人则节节后退。那山洞大得异乎寻常等退了近一里的路那些蛇人再也不退了忽地立在道中拦住我们的去路。这里已完全没有阳光火把的光也只是照亮了一小片地方隐隐看到这里地方并不大蛇人到了这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再也不退了一个个手持兵刃等着我们。小王子说到这里对蛇人的严阵以待多少有点添油加醋。我知道他用的是欲扬先抑先把蛇人的势力大大夸张一番因为接下来便是火军团大展神威了。而这块地方因为狭窄异常易守难攻我们若是强攻的话很难攻下于是干脆也严阵以待由火军团以神龙袍开道。第一炮轰过那些拦路的蛇人被轰得支离破碎哪知他们竟然仍然死守不退以战死者为工事。“从未见过这等恶战。”小王子说到这里也咋舌叹了一句。虽然他见过的恶战原本就没几场只是听他的语气也让人感到当时这一场恶战的惊心动魄。

    安乐王插嘴道:“后来呢?”

    小王子正说得起兴道:“后来……”张龙友忽道:“后来自是小殿下与楚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陛下有此忠勇将领诚我帝国之福我为小殿下与楚将军敬一杯。”

    刚抵达帝都我和小王子就都收到帝君密旨要我们不得公开蛇人最后的情景。小王子说得兴起张龙友定是怕他说得口滑把这些秘事都说出来了。我看着张龙友向我端起杯子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当初郭安敏带来帝君密旨要我不惜一切代价攻破蛇人大营后务必要携带一对蛇人俘虏前来帝都。定是张龙友想要驯养蛇人以其作战。接风宴过后帝君下旨说我与小王子劳苦功高赐御书房安歇。向那些王公大臣告辞时安乐王因为小王子安然无恙且立下大功高兴得眼睛都没缝了重重拍了我两下肩。而向文侯告辞时我想向他说两句什么但文侯却十分淡漠只是向我拱了拱手说几句客套话形同路人。虽然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天但我心里仍然很不好受。

    那些王公大臣散后我与小王子坐在书房里烤火饮茶等候。小王子一边在火炉上烤着小牛肉吃一边兴致勃勃地问道:“楚将军大哥会

    封我们个什么?”

    我笑了笑道:“小殿下你大概可以封帅了而我恐怕可以加封副将军。”

    副将军现在没有几个了全是些儿孙满堂的宿将上将军只有文侯一人。而帝君在太子时是元帅他即位后一直没卸此职所以副将军是实际上军中的最高军衔。我已当了好些年的偏将军碍于资历一直没能升上副将军。但这次一举解决了蛇人无论如何也该成为副将军了。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外面传来一个人声:“妹夫小弟你们久等了哈哈。”

    正是帝君的声音。我和小王子一起跪下道:“陛下在上末将有礼。”

    帝君穿着便装走了进来。一进门他回身将门掩上过来一手拉一个道:“现在还生分什么里面说里面说。”

    御书房里书倒有不少只是很多都是簇新的大概上架后从来没看过。

    帝君坐了下来满面春风地道:“妹夫小弟坐吧。现在不必拘束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本是至亲退了朝就不是君臣了哈哈。”

    我们坐下后帝君便拉拉杂杂说些官中佚事。他的谈吐温文尔雅声音清朗听声音也听不出有什么异样。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小孩的声音:“阿爹阿爹你在么?”这声音有些奶声奶气帝君脸上露出喜色叫道:“阿虎爹在这儿。”门开了一个细碎的脚步跑了进来。我的心猛地一震心头犹如翻江倒海。帝君不算太好色现在有一子一女。由于皇后无出而这个太子是最受帝君宠爱的枫妃生的一直传说即使将来皇后有嗣仍然可能立这个太子为储。我当然不管皇储不皇储想到的只是如果太子过来的话那么她也会来吧。

    一想到她就想起在高鹫城时在武侯宴上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太久了久得已恍如隔世她的黄衫与琵琶那细碎崩玉般的声音渐渐也如一个旧梦般模糊但现在一刹那间又变得清晰起来。

    我不由得站起身。刚站起来一个宫女已追着一个小孩子跑了进来。一见帝君和我们都在里面那宫女吓得面色煞白跪倒在地道:“陛下奴婢万死。”

    帝君已一把抱住了那孩子手指摸着孩子圆滚滚的下巴那孩子也咯咯笑着。见这宫女跪下帝君笑道:“不用了先出去候着吧等一会再带太子出去。”

    那宫女磕了个头退了出去。小王子见这孩子好玩凑上去道:“陛下大哥太子叫阿虎么?真好玩。”

    帝君笑道:“枫妃生他之前说是梦见有人手格鼠虎我才给他取了这名。”

    “手格鼠虎”。这四个字像四把尖刀我几乎要晕过去。在逃出高鹫城途中不就是我与一头鼠虎恶斗救下她么?她一直没有忘了我!

    我心里已不知道什么滋味只是盯着这小太子想在他脸上看出她的样子来。只是这小太子更像帝君并不太像她而她的样子在我记忆里也已模糊得多了。

    帝君忽道:“妹夫你过来听封。”

    我呆了呆跪了下来。帝君拉着太子的手笑道:“阿虎这位是楚休红将军你要记得了他是你姑父。叫一声明天让姑父带你去骑马。”

    太子看着我有点怯生生地道:“姑父。”虽然有点不情愿显然骑马的诱惑力还很大。

    帝君哈哈笑道:“妹夫别的官明天上朝时再封你今天我先封你个太子少师阿虎将来骑马打仗就归你教了。”

    小王子在一边道:“陛下大哥那你封我什么?”

    帝君笑道:“小弟我就封你太子御前走马。以后你这小侄要骑马就骑你头上了哈哈。”

    小王子怔了怔怒道:“大哥你也太欺负人了!”不等他说完帝君又笑道:“笑话笑话小弟你也是太子少师以后就教阿虎枪法。”

    小王子这才转嗔为喜道:“行我一定全教他。我的枪法嘿嘿连楚将军都说好。”

    帝君只是打了个哈哈多半不信。其实他真个没想到单以枪法而论小王子的确已经越我了。帝君将太子放下来道:“阿虎你先跟

    小叔叔去玩我后书房有一套水钟你让小叔叔教你玩。”

    小王子一怔道:“什么水钟?”

    “那是工部呈上来的以土木金石制成是将御花园缩成两丈见方当中引水。十二个时辰中每到整点都会有木人自动出来报时平时则由水流带动会自行运动。”

    这一定是薛文亦想出来的东西了。薛文亦号称妙手手工之巧直追当年的大匠鲁晰子。小王子被一下吊起了好奇心伸手道:“太子来我带你去玩。”

    等小王子带着太子进了书房后厅帝君忽然正色道:“妹夫现在没人了你也好说为什么没按我的话把一对蛇人带来。”

    他眼中射出逼人的寒光隐约就是当初那个跋扈的文侯。我心头一寒离座跪下道:“陛下末将该死。只因蛇人实在太强全都宁死不降

    而且在那里我没能再现有一个母的蛇人。”说蛇人宁死不降那只是推诿之言要抓两个俘虏不是办不到的。只是听到蛇人中没有母的帝君一下皱起了眉道:“这怎么可能!那许多蛇人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我道:“因为蛇人繁衍大异寻常。末将攻入蛇人巢穴现了一件异事。”

    帝君提起精神道:“什么异事?”

    “巢穴中竟是一台金铁所制机械在制造蛇人之蛋。”

    帝君眼中一片茫然道:“造出来的?真有此事?”

    “末将不敢谎报。此事实在太过奇异末将乍见也不敢相信。那巢穴中蛇人之卵不知有几蛇人从中孵化而出源源不断故而能不断兵源。”

    帝君脸上已露出喜色道“那你将那台机械带来了么?”

    我顿了顿先磕了个头道:“末将万死。这机械极为沉重而且一旦拆开末将也不知道该如何组装何况当时外有共和军窥测末将无法瞒过他们耳目。权衡之下末将下令将其炸毁。”

    帝君像被针刺了一下忽地站起来叫道:“炸毁了?浑蛋!”他一直对我“妹夫妹夫”地叫个不停十分亲热此时却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只怕怒头上要杀我也不一定。我心知自己的生死已在此顷刻之间又磕了个头道:“此物狼犺难运而若将此物留在原处只怕共和军会用此物孵化蛇人故末将思量再三还是毁去此物方为上策。”

    帝君颓然坐倒喃喃道:“毁了毁了……”他忽然眼中寒光一闪道“共和军后来怎么会不下手?”

    我犹豫了一下道:“陛下此事实全赖共和军主将丁亨利居间调停。丁亨利此人虽然身在共和但心向帝国不愿与末将兵戎相见故末将得以全身而返。”假如说丁亨利不愿两军无谓交战帝君恐怕不会理解。假如我与丁亨利易地而处帝君的第一个命令就会要我趁丁亨利交战之际攻打。现在我说几句瞎话帝君反而更能相信反正丁亨利也不在跟前不会冒出头来说他根本没有心向帝国的意思。

    帝君哼了一声道:“心向帝国?没那么简单此人只怕也有点冬烘而已。”他叹了口气又道“这人也到帝都来了吧?”

    我道:“是。此番远征若无共和军提供粮草补给我军不可能得胜。末将以为共和军颇有诚意不妨与其周旋一番。”

    帝君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你既然没把那东西带来便只能如此了。周旋一阵嘿嘿其实甄砺之倒是此道高手。”

    我没有说那台孵化机体积并不算大如果拆下来应该不见得太难。只是一旦拆了下来那么丁亨利再想回避战争伏羲谷外一场恶战也已难免不了了。当时钱文义已然赶到而丁亨利守住了风刀峡一旦动手钱文义部固然可以重创他但丁亨利如果豁出去的话他拼着损失半数兵员也足以将我封死在伏羲谷里直到最后两败俱伤。以何从景的意思一定是觉得我绝对不会放弃蛇人繁殖之秘所以才会让丁亨利在当时动手吧。只是他没想到我最终毁去了蛇人的孵化机再这样两败俱伤就有点不值得了。当时共和军几乎已将全军都开到了伏羲谷前而帝**还有水火两军以及一些常规军总体实力强弱不言而喻。所以最终丁亨利笑脸相迎皆大欢喜仍是南武公子的意思。现在这样也是双方都能接受的唯一结果。只是听帝君这么说我道:“陛下将来该如何应对五羊城提出的要求?”

    帝君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起来吧说说五羊城战力如何?”

    我站起来坐好道:“丁亨利称得上世之名将。以他为的共和七天将每个都是不俗之才大为可畏。”

    帝君道:“兵来将挡这倒不用担心。共和叛反终是逆贼总有一天要解决他们的。”

    他眼里又闪过了一丝杀气。我越来越觉得他和张龙友两个就像两个小号的文侯心头不禁有点忐忑道:“陛下邓将军与毕将军两人现在如何?”

    帝君笑了笑道:“不必担心他们。现在他们已经不是甄砺之的人了。”

    我怔了怔。水火二将是文侯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若非当初文侯想做掉邵风观我想邵风观也不会离心的。说他们会背弃文侯简直让我难以相信。当初帝君下旨命我务必要在自新二年十二月底赶回来。我紧赶慢赶总算在十二月二十三日抵达帝都。当时觉得他这么急多半是担心水火二将会奉文侯之命反叛但我们回帝都时二将都镇守在外并没有什么异常。听帝君说这水火二将已经不是文侯的人了我才恍然大悟但也大感意外。文侯在接风宴上如此落寞最让他失望的恐怕就是邓沧澜和毕炜这水火二将与他决裂吧。文侯倚仗的就是地、水、火、风这帝国最为精锐的四相军团但让他想不到的是一夜之间四相军团居然都不再听他指挥了。我与邵风观原本就已不受文侯信任但他视水火二将为私人这两人居然也会背弃他对文侯的打击远在这两人的反水这件事本身之上。我道:“邓将军和毕将军也会不听文侯的话?”

    “毕胡子有奶便是娘邓沧澜受他裹胁不得不然。何况”帝君浮起了一丝狡黠的笑意“邓沧澜满脑子都想着南宫闻礼的老婆只要可娜夫人对他说一句他全都言听计从。”

    南宫闻礼的妻子名叫可娜曾经做过郡主和小王子的老师和南宫闻礼结婚并不太久南宫闻礼说她只是万年县县令的女儿连邓沧澜是

    后起一代名将的佼佼者与毕炜不同人也长得清雅潇洒没想到居然会喜欢她。只是帝君连这些都知道我心底不由有些隐隐的不安。

    帝君真的像个小号的文侯文侯便是这样对手下人的喜怒哀乐生活起居也全都了若指掌。假如方才小太子过来也是帝君安排的话……

    帝君忽地站起来慢慢道:“妹夫蛇人已灭百废待兴接下来你却任重而道远啊。”

    我也站起来道:“陛下末将愿为国出力不惜肝脑涂地。”

    “说不定真会有这一天吧。”

    他喃喃地说着手背到身后只看着窗外的暮色。暮色沉沉夜风凛冽吹得窗纸也瑟瑟作响。

第三十四章 决战前夕

    当五德营浩浩荡荡地离开高鹫城时我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座名城现在已经彻底成为一片废墟了。虽然被共和军当作储粮基地但城中仍然弥漫着一片死气。当初的那个国民广场上蛇人的尸堆积如山正在焚烧。

    曾几何时被焚烧的却是我们人类的尸。我突然感到一阵晕眩险些摔下马来。

    昨天我们动了猛攻。高鹫城中的蛇人虽然不多但它们仍有相当强的战斗力。只是在五德营的猛攻下这些蛇人的抵抗显得如此脆弱。为了瞒过丁亨利我有意让神龙炮放些空炮而让曹闻道的先锋军在前方四百步外配合点燃平地雷这样共和军一定以为神龙炮威力足以打过四百步。张龙友一直在改良神龙炮当初刚制造成功的神龙炮只能打出五六十步现在能打到两百步左右。我把这距离又扩大一倍丁亨利现他的神威炮的射程并不能比神龙炮远应该会打消伏击我们的心思吧何况昨天我有意请邵风观的风军团全军出动那个五羊城的押粮使者孙叔全看得目瞪口呆这也会让何从景再考虑一下与我们翻脸的可行性了。

    只是我仍然觉得心头隐隐作痛。

    高鹫城这个留着太多记忆的地方。当初乘着飞行机逃出来时我曾誓我会回来。在许多个梦中我都梦见自己身先士卒重新杀入这座满是蛇人的城池战甲上沾满了鲜血。只是今天确实回来了却没有像梦中那样经历恶战过于顺利的一边倒战事让我几乎有种失望。

    死在这座城中的南征军将士有整整十万啊。加上以前共和军守城时死的这座城里在那一年中死了几十万人白骨几乎可以盖满城中每一寸土地了。直到几年后的今天我仍然可以看到城中到处都有的人骨。

    那些骨骼中有武侯的、祈烈的、金千石的吗?也许苏纹月的骨头也在吧。我不敢再去看了那些惨白的人骨像无数只在我背后盯着我的眼睛让我不自觉地冷汗直流。

    我正入神地看着城中曹闻道骑着马从下跑了上来。蛇人不适应台阶原来上城头层层台阶被它们填平了现在可以直接骑马跑上城头来。曹闻道到了我跟前在马上行了一礼道:“统制勇字营已到齐准备出。”

    勇字营是五德营中的最后一营。我点了点头道:“共和军有什么反应?”

    曹闻道笑了笑道:“他们吓惨了。”

    丁亨利才不会吓惨不过五德营展示的战力也一定令他大吃一惊。只是我也没有想笑的心思低声道:“曹兄还记得当初在城中的事么?”

    曹闻道那时是6经渔的部下他也经历了高鹫城的先围城再被围之战。他叹了口气道:“统制哪里忘得掉。”

    我对着城中闭上眼喃喃道:“曹兄听吧当初阵亡在城中的十万袍泽在为我们壮行呢。”

    闭上了眼夹杂着出城时的辚辚车声、萧萧马鸣以及行军的步履声沉重而悲凉耳边的风声中恍惚便似有千军万马奔驰而来。在那种隆隆的声响中我忽然听到了有人高亢而苍凉地唱了起来: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那是勇字营的老兵在唱。到现在当初参加过南征的老兵已经不多了只有几十个全编在勇字营里他们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也深有感触吧。开始时歌声还稀稀落落很不整齐慢慢地的就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整齐了。我的眼里一下子湿润了几乎无法再看清眼前的一切。

    “归葬山阳”。无数人连这样的愿望都无法满足他们的骨头仍然像枯枝朽木一样扔在城中各处。我擦了一下眼道:“走吧!”

    曹闻道带转马向城下奔去我也带着冯奇他们九人跑下了城头。当离开城有一段距离时我又回头看了看。高鹫城上空弥漫着一股黑烟。

    那是焚烧蛇人的黑烟。

    小烈金千石王东还有死在蛇人营中连尸骨都已无存的谭青你们英灵若在就跟随我去吧。

    我在马上直了直身子向高鹫城行了个军礼默默地想着。

    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一阵风吹过那股黑烟被一下子吹散了。恍惚中我的眼前又出现了许多年前那个前锋营百人队的弟兄们的音容笑貌。

    “山有木兮国有殇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我默默地**着泪水再一次飞迸。

    日行夜宿这一日已是四月二十日。

    在帝都四月二十日还是初夏但在南疆却已又闷又热离伏羲谷越来越近了。这一天我与杨易、廉百策、曹闻道和陈忠在商议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这一次帝**与共和军联军也已过了十万之众后勤补给大为不易但共和军调派得井井有条。虽然越往里走路就越难天也越热但共和军提供的粮草一直能够源源不断地接济上来。对于五羊城这种可怕的后勤补给能力杨易也大表忧虑。如果我们全然不作防备而共和军也未曾被我们在高鹫城的一番表现吓倒的话一旦他们对我们下手甚至不必下面冲突只消与我们对峙一个月那我们必定会因为粮草接济不上而彻底崩溃。杨易与曹闻道都经历过高鹫城绝粮之苦现在虽然置身于这一片茂密的森林中如果绝粮的话也并不能比在城中多支撑多久。

    正在商议冯奇忽然进来报道:“楚将军共和军丁亨利将军求见。”

    丁亨利单独求见?我呆了呆他突然私底下来求见我一时想不通他有什么主意道:“好吧你们先从后门出去我看看他的来意。”

    等杨易他们出去后帐中也收拾干净了我这才出门去高声道:“是丁将军么?”

    丁亨利正站在外面。让我吃惊的是他连一个随从都没有带身上穿的也是便衣腋下夹了一个卷轴。看见我丁亨利点点头道:“楚将军好。”

    我带他进去等他坐下我道:“丁将军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丁亨利将那卷轴放在案头顿了顿道:“楚将军此间距离伏羲谷的路程应该不过三百里了。”

    他的脸色十分凝重甚至可以说带着一些惧意。急行军每日百里这样的距离三天便可到普通行军每日六十里四五天也能走完。只是这三百里不是寻常的三百里行军可以说人类的命运就寄托在这三百里行军上了。

    我看了看手里的地图笑道:“丁将军你难道还会怕吗?”

    丁亨利苦笑了一下道:“不怕楚将军见笑。当初我们曾经派过三十个斥候前去查探结果回来的只有两个其余二十八人声息皆无。以这两个斥候探查所得画成了这份地图误差应该不会很大但也不会很准确。”

    他手按住卷轴一端刚要打开忽然又有些犹豫地道:“楚兄我想最后求你一次。”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诧道:“什么?”

    “你到我们这边来吧我愿做你的副手。”

    我心里一动勉强笑了笑道:“丁将军现在我们可是同盟军我当然是与你站在一边的怎么还叫到你们这边?”

    丁亨利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打开卷轴道:“楚将军请看。”

    丁亨利的意思我很明白。何从景要他暗中对付我他内心一定极不愿意。刚才他说那种话已经冒着被我怀疑的危险了。以他的性格与能力照理不会如此不智和冲动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丁亨利不是等闲之辈一旦动手也肯定不会手下容情。只是他也不愿意走到这一步吧所以也在做最后一次消弭双方危机的努力。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我的心头不禁有些黯然。如果换个位置我想我也会和他一样做吧。只是这一场火拼真的避免不了吗?

    “……楚将军以为如何?”

    丁亨利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直到这时我才省悟到方才自己走神了。我装作听得仔细的样子看着地图道:“这伏羲谷有多大?”

    丁亨利的图上伏羲谷是一个深陷在大雪山山坳中的山谷。四面环山样子约略是个葫芦形只有一道峡谷与外界相通。

    “伏羲谷面积不小足可屯兵十万只是”丁亨利指着那葫芦形的伏羲谷上面那块小一些的空地道“伏羲谷有两道关口上面那块空地叫外匏原要小许多里面的内匏原要大三倍有余。楚将军我们突破第一道后可以在这外匏原扎营只是这样一来蛇人便被封在里面了若它们困兽犹斗不顾一切反攻也难办得很啊。”

    我道:“丁将军可是有了主意了?”

    丁亨利犹豫了一下道:“楚将军所领诚天下精锐兵锋所指无人能挡。伏羲谷天生险地易守难攻但贵军若以火炮与铁甲车开道蛇人的防线当不难攻破。最难办的倒是运送补给。”他指着伏羲谷出口处那道峡谷道:“此处土人称为风刀峡长达三里每日狂风从峡中穿过只有两个时辰停歇每天也只有这两个时辰可以通行。正因为地势如此险要所以蛇人在这道峡谷里根本没有设防我们要攻破蛇人的第一道关卡并不甚难难的便是这第二道。”

    我沉吟了一下道:“但如果粮草接济不上那蛇人在第二道关卡反击便可以逸待劳收事半功倍之效。”

    丁亨利点点头道:“丁某正有此虑。蛇人虽是妖兽看样子也神通兵法布阵大有道理。而伏羲谷天生险要只有强攻一途只是一旦动强攻我们的损失也会大得无法忍受。”

    所以想要帝**打头阵吧。我心中暗笑道:“丁将军如此看来……”

    丁亨利忽然抢过我的话头道:“伏羲谷只有这风刀峡与外间相通。如果攻入外匏原一旦归路被截则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地。楚将军此事当从长计议。”

    我道:“那丁将军以为如何?”

    “两军合力一共进退。”

    丁亨利究竟是想什么主意?如果两军混编在一处等如我军被共和军穿插分割了一旦共和军对我们下手就会引起极大骚动结果多半是两败俱伤。难道他是准备在食物中下毒?

    我觉得心头像被针刺了一下。如果两军混编要下毒的话就太容易了只是丁亨利会这么做么?我沉吟道:“现在不是兵力不足而是外匏原之地不足以屯这许多兵。而且两军混编的话只怕磨合困难反而不如一军单独进攻得力。”

    丁亨利道:“那楚将军之意是……”

    直到此时我才恍然大悟。丁亨利所谓的两军混编其实就是做买卖的漫天要价等我来坐地还钱。我笑了笑道:“我军远来地形不熟还是由贵军做先锋开路吧。”

    他要漫天开价我干脆把价钱还到地底。当初与郑昭商议联手之事就是由帝**开路共和军提供粮草他们绝不会同意这种提议的。果然丁亨利笑了起来:“楚将军太谦了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下午请楚将军来我营中碰个头商议一下吧。”

    是要公事公办在场面上与我还价了吧那么今天是来探我的口风的。我暗自叹息。丁亨利为人诚恳但现在也这样玩弄手腕了。可是我岂不也与他一样?

    当丁亨利告辞离去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曾几何时我还想过有朝一日与丁亨利一同与蛇人交战现在是这样了但完全没有那时想象的肝胆相照。

    丁亨利说要一块儿碰个头天知道背后打什么主意。我当然不敢将诸将全部带去除了邵风观以外只带了冯奇他们四个和杨易。

    我们进入共和军的营地于谨、方若水这七天将中两位亲自前来将我们迎入丁亨利的营帐。

    丁亨利的营帐与普通士兵的营帐一般无二连大小都差不多。我们走的营帐前他已站在门口等候了满面春风地道:“楚都督邵都督两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请进。”他看着我微笑道:“楚将军不知您雕刻之技是不是更有进益?”

    我笑了笑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楚将军过谦了。如斯神技当年鲁晰子大师亦不能过。亨利每次读书倦时一观楚将军在雾云城中所赐的木雕佳果累累便觉倦意顿消。”

    他这话毫无溜须拍马之意看来丁亨利最佩服我的恐怕还是这一手雕刻之技。我笑了笑道:“岂敢岂敢。”

    我们分宾主落座我见一个个座位上除了一大杯茶外还放了个碗和小银匙但碗中却是空的不由诧异。也许商议军机时会有点东西吃但不知为何还不拿上来。

    我还没问丁亨利拍了拍手几个士兵端着一口热气腾腾的汤锅过来放在当中。这汤锅样子很古怪下面是一个槽里面净是赤红的火炭锅中的汤汁也在微微作响散出一股异香。丁亨利道:“列位将军在下无以为敬倒是刚打了几个野味请几位品尝。”

    杨易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示意不会有毒丁亨利就算再出花样但我相信他的人品绝不会做这事。何况他拿了这么一个大锅出来自是示意不会有毒了。我道:“丁将军太客气了。”

    丁亨利笑了笑道:“楚将军可知这锅中所煮是何物?”

    我还没说邵风观忽然抽了抽鼻子笑道:“丁将军原来煮的是五毒羹啊。”

    一听“五毒羹”这名字我吓了一跳但看邵风观样子笑眯眯的并没有异样心知这汤只是名字凶不会有什么大碍道:“在下倒是闻所未闻邵兄不妨明示以广我见闻。”

    邵风观道:“有丁将军在此末将岂敢僭越。”

    丁亨利笑道:“南疆多瘴气颇多毒物其中有龟、蛤、雉、鼠、狸五种号称五毒。五物毒性并不厉害生就之肉却肥美嫩脆端的是天下至味。这五物毒性虽低单一食之终究无益唯有五物一同调和五毒自相克制便无毒性。只是五物需活杀方可五羊城一带已然绝迹昔年楚将军出使敝国也未得染指此等异味。如今行军山中这五物便又多了起来在下便煮得一器。只是邵都督果然博学在下本欲炫其独到原来邵都督早就知晓了。”

    邵风观道:“听说五毒羹为大补炽热之物夏日食之会引鼻血不知丁将军何以解之?”

    丁亨利道:“这便要请两位都督猜上一猜了先请。”

    一个士兵拉开了锅盖。锅盖刚开一股热腾腾的异香扑鼻而来。

    那士兵拿了把长柄铜勺将锅中之羹舀在一排铜碗中。端到我跟前时我才现这五毒羹完全不像平时吃过的肉羹竟是金黄色的胶冻之物只是还散着热气。那些金色胶冻全无杂质盛在碗中还微微颤动。

    铜碗边还放了一把小小骨匙。我因为听得邵风观说是叫“五毒羹”总有些不敢下手。但见邵风观已将一匙放在嘴里抿了一下一副享受之极的样子就大着胆子也舀了一勺。刚放进嘴就觉一阵奇异的鲜甜沾上舌尖一下子炸开登时浸透浑身毛髓身体里也霎时充满了力量。

    看来邵风观说得并不错这五毒羹确是大补炽热之物现在我周身也热得直冒汗口干舌燥拿起杯子来喝了口茶。茶水滚烫不像一般的茶但气味芬芳喝下去时却又有种极为清凉之意登时将胸口的燥热解了。我怔了怔却听得丁亨利道:“楚将军你可知这是什么茶吗?”

    我苦笑了一下平时我喝茶纯粹为了解渴根本不知道各种茶之间的区别。我看了看杯中杯中不见绿叶茶水却是碧绿我正要老老实实说不知道脑海中突然一亮。这种茶凉得出人意表与寻常茶水完全不同我在天机法师的《皇舆周行记》中曾见到一条说南疆有种松萝茶其性极寒土人攀岩采得是医治中暑的圣药也可以当茶饮便是滚水冲泡也有寒意。我心中一动道:“这茶叫松萝茶吗?”

    丁亨利颔道:“松萝茶生于山巅其性极寒便是在五羊城也只能在夏天方能饮用。这种松萝茶是从雪山上采摘而来较寻常松萝茶更为清冽平时若是饮得多了甚至会引寒症却正好可以中和五毒羹的燥热之气。楚将军连松萝茶都知道当真博闻。”

    我苦笑了一下。现在丁亨利的谈吐分明就与当初我来五羊城谈判何从景请我饮用沁碧兰浆时一般无二了。我道:“五羊城不也有种沁碧兰浆吗?那种酒也是其寒无比只宜夏天饮用的吧。”

    我只是顺口一说眼角却突然看到陪坐在丁亨利一侧的方若水脸色极快地一变。我不由一呆丁亨利却笑了起来道:“楚将军原来还对那沁碧兰浆****不忘啊。沁碧兰浆确是极寒之物但此寒非彼寒松萝茶之寒乃王道之寒沁碧兰浆却是霸道之寒。松萝茶可解五毒羹燥热但五毒羹若与沁碧兰浆相遇则会产生奇毒足以令人当场毙命因些有‘五不见沁’之说。”

    我大吃一惊道:“竟有此事?”

    丁亨利点点头道:“因为此二物非常人所能享故知者甚寡。”

    这当然应该是何从景说的吧。也只有何从景这一族历代贵为城主才能够享用这些极为难得的异味。五毒羹与沁碧兰浆相遇会有剧毒我实在不知道如果有人要暗杀我只消在酒宴上同时上这两种酒菜我定然会着了他的道。

    只是丁亨利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从丁亨利的脸上看不出异样借着喝茶眼角余光扫了方若水一眼。方若水这人在七天将中最沉不住气方才他变了脸色也让我怀疑。我看过去时只见方若水正看向丁亨利眼中分明写着为丁亨利所说这番话的疑惑。

    丁亨利是在告诫我!我脑中忽地一亮。只怕何从景曾经向他们说过这种计谋我怀疑就会在消灭蛇人的庆功宴上实施此计到时五德营的中高级将领杯酒谈笑间便全都上了当。我越想越怕心中也充满了对丁亨利的感激。

    不管丁亨利如何对我隐藏他终究还是个光明磊落的好汉子。他是宁可与我堂堂正正地决一雌雄也不愿用阴谋来害我啊甚至不惜点破何从景的阴谋。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既感激丁亨利又痛恨他。

    如果他愿意投降帝**那该免去多少刀兵。只是我知道丁亨利想的多半也是如此。他这样告诫我是因为对我惺惺相惜不忍让我白白送死还是向我市恩为了将来招降我做打算?我看了看丁亨利却见他正啜饮着一杯茶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

    不对。丁亨利的确是个很重情义的人但他更不是因为私交而放水的人他告诫我一定有他的理由。但不管怎么说他把这个秘密告诉我是让我能够防备这种防不胜防的暗杀手段我看不出有什么坏处。

    今日丁亨利的谈锋甚健天南海北风土人情说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以前从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好的口才。我的口才远不及他倒是邵风观不论丁亨利说什么他都接得上来。我自幼就在军校读书那时看的净是些兵书战册直到后来文侯劝我多读书这才读得杂了些但与他们根本不能相比只能听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谈着偶尔才接两句。只是让我奇怪的是丁亨利今天说是叫我们来商议军情直到现在却连一语都不及军务只是闲聊。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正在沉思却听邵风观放下杯子道:“丁将军多谢款待。只是今日我等前来应该不是只为了饮宴吧?”

    丁亨利笑了笑道:“楚将军邵将军直到今日方才请诸位过来商议还请两位将军海涵只因我军主将今日方才能阵前。只是主将路上恐怕耽搁了原本中午便能到却直到现在还不曾来。”

    他的话很平静但我和邵风观都不由吃一惊。共和军的主将是丁亨利连帝**上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些年来丁亨利率共和军也打了不少胜仗他的名声连句罗国都有所耳闻。可是他居然说他不是主将邵风观道:“丁将军可是何城主到阵前了么?”

    丁亨利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城主千金之体且要经营五羊城岂能亲至军前。我军主将乃是南武公子。”

    丁亨利这话一出我就算一直想不动声色脸色也不由变了变。我斜眼打了一眼邵风观只见他的脸色也极快地沉了沉看来他也听说过南武公子这名字。我正想再问一问有个亲兵忽然过来在丁亨利耳边耳语了两句丁亨利脸上登时露出霁色笑道:“两位将军久等了南武公子已到请两位稍等亨利失陪片刻。”

    他站了起来陪席的于谨和方若水也站起来行礼告退。这让我更为吃惊。南武公子这个人其实我也和他接触过了只是还不曾照过面实在很想知道这人长什么样。只是以前他十分神秘外间甚至很少有人知道还有这一号人物这一次的派头却大得惊人一来便让丁亨利以下终将一同迎接。看了这个共和军背后的头号人物也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他来究竟是什么用意?现在丁亨利前去一定是在紧急商议什么如果能知道他们的交谈我的胜算又大了几分。但现在是在共和军军营中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可能去偷听的。我苦笑了一下又吃了一勺五毒羹再喝一杯松萝茶。一冷一热间身上倒是有种说不出的舒服。猛然间却想起刚才丁亨利迎接我时说的客套话。

    他说他读书倦了看看我送他的木雕用的是“佳果累累”!

    我送给他的是他的半身像啊!我的手都不禁有些颤抖。我送给郑昭的礼物才是一株荔枝树正装着天遁音。那一次想偷听郑昭私底下的密谋结果南武公子虽没看出破绽还是怀疑里面有什么玄虚让他们收好别拿出来。郑昭小心至极一定一直随身带着他到我军营中后只怕交给了丁亨利保管。那两个木雕我故布疑阵给丁亨利的是个空心的大有安装天遁音的可能却毫无古怪而给郑昭的荔枝树上那一颗颗荔枝正是天遁音。我想丁亨利虽然足智多谋却不像郑昭那样多疑那个木雕更是薛文亦的杰作精致至极让他爱不释手连他也终于大意了。而我为了有备无患一直将那个天遁音的听簧带在身边。更巧的是南武公子一直不在营中。如果他在营中以他的多疑一定不会让丁亨利将那个木雕拿出来摆设的。

    没想到我竟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不论南武公子和丁亨利现在设了多么精密的计策现在这计策已经有了一条裂缝我必须要抓住。想到这里我装作有些难受的样子道:“邵将军我腹中难受先失陪一下。”伸手向侍立在边上的一个共和军亲兵招了招手那人迎上来道:“楚将军请问有何吩咐?”

    我道:“我腹中疼痛想要如厕。”

    那亲兵道:“那楚将军随我来。”

    丁亨利是从帐后出去的但那亲兵却是从帐前领我出去。我招呼了冯奇他们四个紧随着我。现在在共和军军营中他们要随时护卫我倒也并不奇怪只是那个亲兵大概会觉得我的架子太大连上厕所还要亲兵侍立。我最怕的便是厕所太远便听不到丁亨利与南武公子的交谈没想到出去稍走几步便是另一个营帐。丁亨利的军营中果然清洁这个厕所显然是中高级军官用的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臭味都没有。我本来还想找机会到外面靠近了听现在显然用不着冒这个险了。薛文亦的天遁音即使有房屋阻隔也能传播十丈之远现在全是营帐传得一定更远一些。厕所里既安静又没人打扰比到外面要好得多了。

    我让冯奇他们守在门口不让外人进来。我身为帝**的远征军主帅这点派头自然不让人生疑。一到里面我便取出听簧凝神听去。

    刚开始只有一点杂音。我细细调着听簧上的一个螺丝杂音渐渐变小了但说话声仍然不太清楚。军营中人太多了实在不能听得很清楚。我努力辨认着猛然间我听得有个人道:“是邵风观先问的。”

    虽然从听簧中听来声调都变了但我想多半是丁亨利在说。他说邵风观先问是什么意思?我怔了怔却听得另一个道:“看来邵风观还不如楚休红能沉住气。”

    这人就是南武公子?我的心头猛地一跳从天遁音里传来的口音已经变调实在听不出和当初听到的那声音有什么相似之处。却听得那人接道:“公子说过如果是这样那就照计划先干掉楚休红。”

    这话并不响但在我耳边直如一个霹雳。这人居然并不是南武公子而南武公子果然对我们不怀好意!只是我不知道他定的是什么计策帝国远征军兵力现在比同来的共和军还多他能有什么办法来干掉我?

    我很希望能听到那人能详细说一遍这计划但只听得他在说:“该走了。等得太久他们要起疑心。”

    我也得回去了。上个厕所上得太久恐怕他们也会起疑心。我收好听簧走了出去。冯奇他们仍然守在门口见我出来冯奇马上端了一盆水过来道:“都督请净手。”

    “那南武公子要干掉我们?”

    邵风观双眉一扬放下了酒杯看着我。的确现在大反攻还没开始胜负未卜说共和军已经准备干掉我们实在有些令人难以相信。

    我点了点头道:“正是。”

    “他们有什么实力干掉我们?”邵风观仍然有些疑惑。“兵力他们不占上风战具他们也不占上风。纵然共和军也有火炮对轰之下他们占不了便宜。”

    我道:“确实如此。但我怀疑他们拥有我们不知道的实力。”

    邵风观低头沉思没再说话。好半天他才道:“我倒觉得那南武公子可能是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行军七要》中所说‘三军夺帅尚可匹夫夺气则殆’应该就是那南武公子所用的计策了。不过若真个要对我们不利在这节骨眼上他亲自来到军中胆子可当真不小。”

    刚才那南武公子出来气派极大在前线的共和军七天将中的五个都来作陪了除了前先已经见过的丁亨利、于谨和方若水还有魏仁图和巴文彦两人。出来的这个南武公子俊朗英武当真光彩照人邵风观大为吃惊大概想不到这个向来隐藏在背后的人物会如此高调。我笑了笑道:“邵兄你被他骗了这是个替身。”我顿了顿又道:“这人一直藏头露尾我怀疑当初大人所赞那个随丁亨利来帝都的下人才是真正的南武。”

    邵风观更是大吃一惊道:“什么?”当初文侯称丁亨利身后一个随从有王者之相只是随丁亨利来的四个随从全都貌不惊人平平常常混在下人堆里根本看不出来绝非今天见到的这个俊朗英武的年轻公子。

    我道:“只是我有点奇怪南武想要做掉我们到底凭的是什么?那可不是一句简单的‘夺气’就说得过去的。”

    邵风观沉吟了一下道:“楚兄我觉得你想什么都已先入为主先认定共和军要对我们不利。你有证据么?”

    我顿了顿道:“有。我听到他们的交谈。”

    邵风观道:“难道丁亨利和那个假南武到你那个厕所里议事?”

    他这话已是在挖苦了。我并不在意顿了顿心知不告诉他实情是不行了。风军团编制虽小但因为特殊向来是诸军耳目。如果邵风观不信我的话万一风军团先行被共和军消灭那地军团几乎就成了瞎子。我耐住性子道:“你知道有句话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么?”

    “当然知道张尚书常说这话。”

    我从怀里摸出了听簧道:“这个东西是一种叫‘天遁音’的偷听工具的听簧。拿这个可以听到十余丈内人的说话声。”

    邵风观呆住了接过听簧看着半晌不说话。我道:“邵兄我手头也没有天遁音好让你试试……”

    我话未说完邵风观打断了我的话道:“楚兄我不是不信你。”他抬起头有些犹豫地道:“你有没有在风军团中装上这种天遁音?”

    我笑了笑道:“这东西你以为是树上结的年年可以采一大筐。一共没几个手头一个都没有了。”说完觉得这话尚未足说服人正色道:“邵兄请你放心我绝不会用这东西去刺探你的隐情。”

    邵风观道:“那么张尚书和文侯也不知道这东西吧?”

    我点了点头道:“是。我当然不能让他们知道。”

    邵风观刚才脸色很不好现在才红润起来。他将听簧放在桌上打了个哈哈道:“不用在我身上就好了。楚兄不满您说文侯若听得了我背后骂他的话我邵风观只怕死一千次都不够。”

    如果文侯知道有这种奇妙的工具的话满朝文武包括我在内恐怕连一个都不能安心。

    我道:“邵兄我也知道。别忘了现在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

    邵风观顿了顿叹道:“楚兄我自命有识人之明可真的看不透你。你有时聪明得让我心悸有时又似乎愚不可及。像这个天遁音你完全可以用在丁亨利身边安插耳目来搪塞过去却偏偏跟我说实话。不怕我因此对你生了戒心吗?”

    我也叹了口气道:“兵者诡道但既然我们已是同舟共济就必须开诚布公。或是连我们都要互相猜疑那这仗已先输了一半。”我看着他慢慢道“邵兄我们相识时间也不算短了你是怎样一个人我自认看得清。你爱算计人但你绝不是那种背后下刀的小人。”

    邵风观干笑了一声道:“楚兄谬赞。”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道“男儿在世总要轰轰烈烈做一场。楚兄我听你的吧你有什么打算?”

    我淡淡一笑道:“南武公子当然对我们不怀好意。好在我早就有了准备。伏羲谷中定然有个大秘密我们本就想要先冲进去现在共和军也希望我们打头阵这自然不用再说了我们要做的便是把损失降到最小此事便要有劳邵兄。”

    邵风观道:“伏羲谷地形险要共和军如果封住谷口即使我们攻下了伏羲谷最终还不是要被他们饿死?伏羲谷这种地方只进不出乃是绝地实是兵家大忌。”

    我道:“所以我才说攻打伏羲谷要有劳邵兄。我准备将甘隆放在队伍尾部由风军团来打头阵。”

    邵风观嘿嘿一笑道:“这姓甘的几乎是半个地军团的人了。你是防备共和军从背后下手?”甘隆是火军团都尉。毕炜与我不睦这是军中上下公开的秘密所以凡是火军团与地军团合作时都是由这甘隆出面这次也不例外。

    我点了点头道:“正是。伏羲谷是绝地他们封住谷口我们要杀出去便很难但他们杀进来更难。把火军团放在谷口以炮火轰击南武公子要攻击的话就得准备拿尸体来堵住出口了。”

    邵风观皱起眉头道:“可是他们如果封住谷口要把我们饿死的话该怎么办?”

    我笑了起来:“这个你放心。他们封住谷口我们只消固守两天就行了。”

    军中一般自带三天之粮。伏羲谷易守难攻要守两天可以说轻松之极。邵风观一怔道:“你想留一支部队在外接应?”

    我道:“这是行不通的。这样一来反而招共和军疑心而且我们分兵势力不足只怕连里面都攻不下了。你放心吧到时就知道了。”

    邵风观眼中一闪笑了笑道:“原来你早就有打算了真是老奸巨猾。只要外面有接应共和军敢这样做的话到时尾受敌吃亏的只怕是他们。”

    我也笑了起来。还没说什么他眼里突然又闪过一丝不安轻声道:“楚兄我觉得你似乎把那南武公子看小了我怕他还有别的计策。”

    我道:“有可能只是现在也不知道。不过只消我们随机应变任他有千变之计也无能为力。”

    邵风观点点头道:“这倒也是。”他站起身道:“好就这么办吧攻打伏羲谷便由我来打头阵。”他看了看放在桌上的那听簧又道“另外这个东西你现在没用了吧?给我吧。”

    邵风观还是怕我用这个来偷听他吧。我暗自苦笑道:“好吧。”现在听簧也没什么用了给他也没什么。

    送走了邵风观我又把杨易、廉百策、陈忠和曹闻道都叫了过来商议了一下进攻的计划。与蛇人打了这许多年仗蛇人的习性也摸得透了这一仗只怕是有史以来最艰苦的一仗也恐怕是与蛇人的最后一仗了。

    与共和军兵戎相见已是近在眉睫了吧。我想着。

    商议完后我也已觉得有了倦意让诸将各自回去动员准备。我和衣躺在床上默默想着心事。远征军的任务已到了尾声全身而退应该不会有意外但回去后文侯如何对我却该准备一下了。罗杀了沙吉罕让小王子做监军虽然有帝君撑腰但文侯是何等人决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要早作准备。

    正想着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嘈杂。

    我皱了皱眉坐了起来想唤过一个亲兵让他去看一下出什么事。刚坐起来身上忽然有种沉入冰水中的感觉不由打了个寒战。还不等我回过神耳边裂帛一声一阵厉风当头压来。

    有刺客!我吃了一惊手握住了腰间的百辟刀。在地军团的中军居然出现了刺客!这是地军团成军以来从未有过的。

    我刚握住百辟刀只觉头顶已有一种利针刺入的刺痛。刺客是从营帐顶上割破帐顶跳下来的这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我的头顶这身本领实在骇人听闻。如果我还要拔刀的话只怕百辟刀还未出鞘他就已一刀刺入我的头顶了。

    我原本是坐着的脚猛地在床尾一蹬连席子一同向床头滑去。几乎是同时一个黑影已直直落下“啪”一声一柄剑从我身前刺入了床板。

    这人用的是一柄细剑。如果我稍慢片刻这柄剑刺入的就是我的头了。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叫道:“来人!”话音刚落那人的手一振长剑被压得弯成弧形但这一弹之力他已翻身落到了床尾一把拔出剑来刺向我的前心。

    这人的行动快如闪电我本来还想出刀砍断这人的利剑但没想他会快到这等地步。我左手在床板上一按人已一跃而起百辟刀趁势出鞘“啪”一声压住了他的剑尖。

    如果是平常人这样一压他的剑定然被我压得弯下去钢口差一点的话被压断也大有可能。但这人的剑术竟是高明得出乎意料百辟刀上刚觉察到一点重量他将长剑一抽一送已然反客为主反而压住了我的刀。

    好本事!我心中暗赞。只是我没说出话那人却也赞了一句:“好本领!”

    我本来要用刀去封听得这个声音不由一怔。这个声音非常熟悉可是这个人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这么一怔百辟刀已慢了一拍那人如影随形已经抢了上来。我的帐中只点了一盏小灯借着灯火我已看清了他的相貌。如当头一个霹雳我大吃一惊连逃都忘了。

    这人真的是张龙友!

    如果要闪已经来不及了。我猛地一脚踢向床头床板被我踢了起来帘子一般挡在我面前。

    床板一竖起只听得“嚓”的一声剑尖透过木板。那人出剑极快也有点太快了大概想收手都来不及这一剑居然连木板都扎透了。我趁他还没有拔出剑来身形一晃已闪到一边正要拔刀砍去却见他头一晃额上突然有鲜血迸流他呻吟了一声人软了下来。不等我奇怪就听得冯奇惊叫道:“楚将军你没事吧?”

    冯奇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惊恐手上还拿着那把弹弓。我道:“我没事。”

    冯奇快步过来踢了一脚那人道:“还好我总算赶上了。没想到这刺客居然能到这里来该死的军中戒备太松了。”

    我道:“不是戒备太松是这人本事太强了。他死了吗?”这人身法如电我自觉也赶不上他的动作。这人的剑术总让我想起遇到过的那些奇丑无比的剑客。还记得当初在回帝都途中遇到那个自称是“神”的剑客时张龙友跟我说过那是一种法统的剑术在马上虽没什么大用处但步下相争威力却极大。也幸亏冯奇能及时过来不然还真不一定斗得过他。

    冯奇蹲下身试了试他的鼻息道:“死了。”他翻过那人的身体那人后脑上嵌了一颗铁丸。冯奇的弹弓与这人的剑术倒是异曲同工在马上没多大用处步下时却伤人立死。

    我道:“可惜这人已死问不出他的来历来了。”这人虽然乍一看极像张龙友但细看便知不是了。这人肤色比张龙友黑得多也要瘦一些。

    冯奇道:“楚将军放心还有一个那人我已让他们定要捉活的了。”

    这时外面忽地传来一阵欢呼冯奇眼中一亮道:“楚将军捉住了!那人捉住了!”

    我道:“去看看吧。”

    冯奇答应一声。走出门口他让几个亲兵把我的营帐中收拾干净跟上来道:“楚将军今天要多加小心。虽然现在有两个刺客我怕还会有第三个出现。”

    我点了点头。此时一些人已迎了过来当头的是提着兵器的杨易与陈忠。他们两人的营盘靠近中军离我最近闻声已赶了过来。

    看到我两人同时跪下。我忙迎上去道:“请起。刺客捉到了么?”

    杨易点了点头道:“此人好生厉害伤了我们十几个弟兄还是陈将军以巨盾合围逼住了他方才打落他的兵器将他击昏了。”他说着把身边一柄断剑双手捧着递过来。我接了过来一眼便看见那断剑剑柄上嵌着一个太极图道:“人呢?”

    杨易道:“便在后面。”他站起身道:“抬上来!”

    两个士兵抬着一个人过来了。这人身材瘦小头上还蒙着布。冯奇在我身后小声道:“这人蒙面进军营时受到盘问结果拔剑伤人另一个想必是趁乱进来的。”

    我走过去冷笑道:“好狡猾的刺客。只是想到地军团来当然讨不了好。杨将军快将受伤的弟兄送医营医治。”

    我一边说着到了那刺客身边。刺客四马攒蹄地被绑在一根枪杆上这种姿势被绑着有天大的本事也拿不出来了。这人的剑很细只利于击刺陈忠用巨盾困住他正是以长击短。以陈忠那等神力没打爆他的头也肯定是想留活口手下留情了。冯奇看样子很为刺客侵入我的营帐而不安我说这话是安安他的心。我伸手揭开这人的蒙面本想笑着说几句好让冯奇更宽心一点哪知才揭开一角却如遭电殛浑身都僵住了。

    这人竟是海老!

    海老这人太神秘了。以前何从景对他言听计从但在与共和军共同攻击南安城时我听明士贞说何从景要对付海老一直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只是我再会胡思乱想也想不到这个睿智的老者居然会充当刺客并且现在被我们四马攒蹄地绑起来。

    冯奇看我半晌不说话过来道:“楚将军……”

    我不等他说完抢道:“将这刺客装入囚笼放到我帐中来我要马上审问。”

    冯奇答应一声杨易在一边道:“都督。”

    他还没说什么我道:“杨将军陈将军你们休息去吧让军中弟兄加强戒备只怕刺客还有同党。再通知廉曹两将军让他们坚守本阵多加小心。”

    如果照惯例我总会让五德营统领与我一同审讯的杨易想必也要请示一下却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只是他没有多说什么面色肃然与陈忠两个向我行了一礼。刺客居然侵入了中军这还是地军团成军以来的头一次他们也很是不安。

    我小声道:“杨兄郑昭先生现在如何?”

    “他被软禁着我派了几十个兄弟轮番看过每个时辰一换十二个时辰从不间断楚将军放心。”

    我点点头道:“千万小心不能出乱子。”

    我回到帐中里面已经收拾干净了。海老被关在一个囚笼里。囚笼是关押犯了军纪的士兵的就是以前的坐笼只是我把坐笼周围的那些尖棒全都去掉了。海老身上被搜过利器都已搜走。他被绑在囚笼的栏上就算醒了也动弹不得。

    我查看了一下确认海老不会挣脱向一边的冯奇点点头。冯奇会意拿起桌上的一碗水含了一口走到笼边向海老面上喷去。海老似乎也有郑昭那样的摄心术单独面对他我还当真不敢因此让十剑斩中的今晚轮值的四人都陪在我身边。

    冯奇一口水喷出。刚喷到海老脸上冯奇脸上就露出诧异之色。海老长相奇丑无比有布蒙着还看不出来但这布一湿便贴在了脸上冯奇看来定是大吃一惊。他倒也没说什么走过来小声道:“他醒了。”

    我走到海老身边看着他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看到我他眼里却没有惊异只是苦笑了一下道:“楚将军果然杀不了你。”

    我又向前走了一步道:“海老请原谅我的无礼。”

    海老道:“我来行刺自当如此楚将军不必自责。”

    我们一问一答间冯奇脸上已露出了诧意。现在我哪里像是在审问刺客倒似与故交拉家常一样如果是曹闻道一定按捺不住好奇心要问我是怎么回事了。

    我拖过一张凳子坐了下来道:“海老我有句话要问你。”顿了顿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海老也看着我道:“楚将军你当真想知道?”他看了看冯奇道:“你让他们退下。”

    海老要对我用摄心术?我的心中一动但如果不听他的海老一定不肯说。我站起身道:“冯兄你与弟兄们先到外面等着。如果我说要带此人出去你不要听我的命令立刻用冷水浇到我头上将此人拿下。”

    冯奇睁大了眼可能他觉得我有点糊涂了。只是他再莫名其妙也不多说什么行了一礼道:“遵命。”

    他带着三个十剑斩中人一块儿出去我重新坐下来道:“海老假如你要用摄心术我劝你还是算了。”

    海老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道:“原来你也知道摄心术。你也真的越来越厉害了现在我就算对你用摄心术也逃不出去。”

    我道:“我也不信海老你会用这种手段。只是今天实在也太乱了我本来更相信海老你决不会充当刺客可是你仍然当了刺客。”

    海老看着我眼中灼灼放光。我知道那并不是施摄心术的意思看着他的眼睛也不避让。半晌海老道:“岂但是你我也不相信自己会来行刺但还是来了。”

    我道:“那么请问究竟有什么原因?”

    海老叹了口气道:“原因很简单。你那四个保镖为什么会出去?”

    我呆了呆道:“海老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

    我皱起眉过了好一会才不确定地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了是有人给你下了命令。”

    海老气概极大如果说有人能命令海老我实在不敢相信。但我话刚出口却见海老点了点头眼中有嘉许之色。我更是诧异道:“那么到底是什么人能命令海老你?”

    海老道:“楚休红直到现在你似乎还很尊敬我。我想问问你这是什么原因?”

    我道:“当初在五羊城聆听海老你的教诲你曾说过天下万物皆是平等。此理我从来没想过听海老你一言方才茅塞顿开。更何况以前数次受过海老恩惠楚某**兹在兹绝不敢忘。因此”我顿了顿接道“海老你居然前来行刺便更让我奇怪了。”

    海老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也认为天下众生平等不论是什么都有活下去的权利那你为何仍然提兵来此?”

    “受命于上不敢有违。”

    海老看着我道:“我与你也是一般。”

第三十八章 尊王攘夷

    帝君说帝国百废待兴这话却也说得恰如其分。蛇人被消灭举国欢庆加上快要过年更是隆重之极。帝君大赦天下百姓欢声雷动虽然帝都还显得元气未复却已有了些太平盛世的景象了。

    我在路上匆匆走着把风衣的衣领拉高了遮住我的脸。今天薛文亦请我过去吃饭说是过年了也让他那个叫薛庭轩的儿子见见我。过了年他儿子有六岁了。与薛文亦大不相同他这儿子酷爱使枪还没蒙枪倒已经开始学起来了。薛文亦让他拜在我门下但我平常也没功夫去教只能说抽空去指点一下。薛文亦望子成龙他自己在军中呆过不短时间但从来没学过刀枪更盼望儿子能够允文允武成为名将所以多次催着我过去。

    因为快过年了街头很是热闹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一块空地时里面挤满了人当中拉了一条横幅有个头上扎了块红布条的人站在临时搭起来的台上正高声说着什么净是些什么“誓死报国”、“为国尽忠”一类的话。他说一句边上围着的人便一阵欢呼。

    我站着看了一眼边上一个拿着一叠纸的少年马上跑过来道:“先生你要加入尊王团么?”说着把一张纸递到我手上。尊王团?我不由稍觉诧异。这个组织出来也有几年了当初也曾派代表来劳军虽然觉得他们整天叫嚣忠君爱国有些无聊动不动又上街游行强要路人和店铺捐钱。但他们全说些大道理也不好说什么没想到居然壮大到这等程度了。我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着“尊王团报名表”下面是些小栏目甚是详细什么名字性别籍贯年龄还有出身云云。我道:“这是什么?”

    “这是尊王团的报名表。”少年大概觉得我有可能加入这个尊王团兴致也上来了指点着道:“填好这张表便给一张尊王团证书先生你就尊王团员了。先生作为帝国子民我们每个人都有义务为国出力只有加入尊王团才是真正的英雄。”那张纸甚是平整。工部造出树皮纸以来因为纸张成本便宜得不能与牛羊皮相比展极快现在用破布木屑都能造纸以前这些废物都成了有用之物因此帝都已有十几个造纸作坊了。只是纸张纵然多我也没想到居然会这样浪费何况还要费抄工。尊王团有这个财力假如抄写一些识字课本一类那也是一件实事。加上他说什么只有加入尊王团才是真正的英雄我心里不禁有些厌恶道:“蛇人可不是用嘴说死的。”

    少年道:“先生话可不能这般说。军人血战固然有功但他们很多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才当兵的心里并不是真正忠君爱国。我们尊王团开启民智让帝国百姓知道人伦大义那才是不世之功奠定帝国万世基业。”

    这少年相貌端正原本并不让人讨厌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他可厌。

    我把纸还给他道:“算了我没兴趣。”

    这少年不死心在我身后道:“先生你这等想法大是危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无帝君我们还有这等太平日子好过么?”

    我没有理他。如果要反驳只消跟他说五羊城没有帝君就行了。只是这样一说恐怕会引得他再大一番议论而我总还是地军团的都督。我顾自走去耳边却传来身后的喧嚣有人哭叫道帝君万岁之类想必是刚加入了那尊王团。进了薛文亦家内院便闻到一股香味只见薛文亦正在廊下薛庭轩则拿着把小木枪舞动。我笑道:“薛兄好自在。”

    薛文亦一见我笑道:“楚兄你来了啊正等着你呢。庭轩快叫楚叔叔。”

    薛庭轩提着枪过来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叔叔。”上次见他时口齿还不太清楚现在说话已经很流利了。我一把抱起他道:“哈又长高了不少啊。”

    薛文亦转动轮椅过来道:“来里面坐吧。”

    我正要随他进去身后忽然传来邵风观的声音:“薛侍郎在下叨扰了。”

    薛文亦和邵风观交情并不深厚他约了邵风观自是为了让他来陪陪我了。我转过头笑道:“邵兄你也来了啊。”

    邵风观手上还拎着一个稻草扎就的包。他淡淡一笑道:“巧得很阿方家里带来一只毛腌风鸡正好尝尝。”他把那稻草包交给边上一个下人见我有些诧异道:“毛腌风鸡是阿方他们的家乡风味每年霜降时杀一只肥鸡将肚里收拾干净擦上盐塞入香草用稻草扎紧悬挂风干等过年时就可以吃了这东西做醒酒汤最好极是鲜美。”

    邵风观甚是讲究口腹之事他吃的东西总是稀奇古怪。我笑道:“邵兄一说到吃你便眉飞色舞。”

    邵风观笑道:“日求三餐夜求一宿。世上别的都是假的能吃能睡才是真的。”

    邵风观说得轻松但在他话里我总觉得有一种苍凉之意。这个绝世名将越来越是颓唐。他离弃文侯投靠帝君并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只是本能地不愿靠拢文侯吧。即使成为帝君的心腹他心里也未必就此平静。邵风观倒也没在意什么伸手从我怀里接过薛庭轩掂了掂道:“好个胖小子哈哈薛大人更像令正与你的尊容不太像。”

    薛文亦现在肥头大耳薛庭轩年纪虽稚却颇有英气。薛文亦干笑一下道:“来进去坐吧正好可以开席。”

    我道:“没旁人了么?”

    薛文亦道:“今天就你们两位了。见笑我在朝为官只是脾气太糟也没什么朋友。”

    薛文亦性情恬淡从不结党营私大概与旁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谈得上朋友的恐怕就是我们当初一同从高鹫城逃出来的四人了。只是现在我们四个人也已变得太多我的心里微微一痛道:“吴万龄呢?他在帝都么?”

    薛文亦的嘴角略略一抽道:“他现在是毕将军的红人一直驻守前线没有回来。”

    他说得平淡但话中多少有些不满想必吴万龄与他也越来越是疏远。现在邵风观在这里我也不好多说什么道:“好吧开吃。薛兄你在烧什么菜这么香。”

    薛文亦还没说什么邵风观已叫道:“我猜薛大人定是搞到了些飞龙吧!”

    薛文亦笑道:“邵将军果然了得!”他转向我道:“楚兄你大概没听说过飞龙吧?”

    我确实没听说过这种东西道:“这是什么?”

    “那是句罗岛雪山上的一种飞禽。居说是海中龙涎化生本是小鱼**月间月圆之夜出海生出双翅变成一种飞鸟不是很大极为难得滋味也极是鲜美。”薛文亦说着脸上忽地有些黯然道:“这是今年前来朝贡的句罗使团送给我的。那使团中有一个本是李尧天将军旧部说是当初李尧天将军为感谢我给他的船配备器械早就准备送我一对尝尝鲜。只是这飞龙鸟极是难捕平常捕得的全是贡品要不也是句罗王宴臣所用今年才多捕到几对。”

    一说到李尧天我也不禁有些黯然。李尧天才高名显性情温和在帝国口碑也极好可是这个才华绝世的水军名将却没有与他才能相配的运气在征倭时殉职。我道:“李尧天将军去世也有三年了吧。”

    “现在已是自新三年那就是四年了。”邵风观忽然加了一句。邵风观一直有些落落寡合但与李尧天合作时相处得甚是融洽他们也算是接近的朋友。他叹了口气道:“想想死去的老朋友我们这几条烂命可真硬啊。”

    薛文亦道:“尽在外面说什么快进去吧。那句罗使臣还给我送了一坛子什锦泡菜和这边的泡菜味道大不一样先来点尝尝鲜清清口吧。”

    我们坐了下来。薛文亦的家里打扫得很是整洁他妻子虽是小家碧玉却也持家有道。我挟了点泡菜道:“有命回来想想也实在该满足了。”

    以前曾听李尧天说起过句罗人家家都吃泡菜。帝国各地也出产泡菜不过各地的制法颇有不同滋味也大相径庭句罗泡菜约略与天水省的泡菜有些类似不过味道也颇有独到之处这泡菜里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虽不中看味道却还好。邵风观也吃了一口道:“哪一仗不是把头别在裤带上能完整回来便已该拜谢天君了。”

    薛文亦端起杯子道:“现在好了战争终于结束了。祝两位以后一帆风顺身体康健。”

    战争结束了么?我暗自苦笑看了看邵风观他也有点哭笑不得。一场战争结束了另一场战争却已迫在眉睫。只是在薛文亦这些远离战争的人看来和平已经到了再也不用担心今晚睡下去明天醒来便是在一片火海中了。可是不管怎么说和平如果真的到来那该多好。

    这一顿吃得甚是开怀连最讲究口腹之欲的邵风观也吃得兴致勃勃一张嘴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天南地北饮食男女他说了兴听得我们目瞪口呆。邵风观学识既博口才又佳即使不为将做文臣亦当是个名臣。

    到最后上了那道毛腌风鸡做的汤。邵风观说得没错那腌鸡看上去并不起眼但做成汤后滋味鲜美异常连后来爬上桌来的薛庭轩都喝了两大碗把两个鸡腿全都啃光了。吃完饭与薛文亦一家告辞后我与邵风观一同回去。邵风观是骑马来的因为我是步行他牵着马陪我走一段。

    快过年了。现在起到正月十五执金吾都不再禁夜街上逛夜市的人摩肩接踵一个个喜气洋洋。我和邵风观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过先前那块空地时听得有人正叫道:“快来加入尊王团吧以为国捐躯为荣。”邵风观转过头来做了个苦相道:“楚兄以后要组织敢死队不用招人了那就叫他们去吧。”

    我也苦笑道:“只怕到时这敢死队是往后冲的。”

    邵风观叹道:“那也不一定底下那些人会真以为战死是件幸福的事而这些叫别人去死的人你杀了他也不会加入敢死队的。”

    我道:“不管怎么说他们还知道忠君爱国总有可取之处吧。”

    邵风观撇了撇嘴道:“嘴上功夫有什么可取。”

    邵风观虽然说得刻薄但我也觉得他说得没错。一时间无话我们闷着头走过那群人身后他们还在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不时有人在欢呼想必非要弄到半夜不可也不知他们哪来这么旺盛的精力。正走着邵风观忽然道:“楚兄毕胡子居然会背弃大人我实在没想到。”

    我淡淡一笑道:“虽然有点意外不过邓沧澜也转了向才更让我想不到。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但文侯大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知这一场恶斗谁才会最后赢。”

    “大人应该胜算不大了。”邵风观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此番远征大人机关算尽让我们动手。胜了固然好败了也是我们的罪过不关毕胡子和邓沧澜罪过。只是帝君手段更狠居然来个釜底抽薪。邓沧澜不是轻易倒向之人会受毕胡子裹胁大概大人也没料到吧。”

    我道:“听说南宫大人的夫人给他写了一封信声明其中利害。”

    邵风观打了个哈哈道:“英雄难过美人关。邓沧澜自命是痴情种当初就看中了可娜那时大献殷勤人家不理他他还不死心。现在人家嫁为人妇居然还是一封信就转得回来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也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我不好随着邵风观去挖苦南宫闻礼的夫人只是打了个哈哈道:“也该回去了邵兄过了年去哪里?”

    邵风观道:“陛下命我前去镇守东平城多半是负责监视毕胡子和邓沧澜的意思。”

    我道:“是么?我倒没接到。”

    “你当然不会接到这种命令。”邵风观嘴角浮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当初二太子趁帝都空虚起事虽是堕入文侯计中陛下现在可不会重蹈覆辙你这个宗室大将要在帝都镇守的。”说到这儿他的脸忽然沉了下来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当心点大人只怕命不久矣。”

    我的心猛地一动道:“真的?”见邵风观只是微微点点头没说话。

    他的眼力比我要高明看事深中肯綮想来也是帝君和张龙友定然料定文侯不会甘心现在文侯越低调他们越会防备。远征军回到帝都帝君和张龙友一定都松了口气吧。而我们回来后对文侯的打击一定也会更深一步。现在看似平静但已暗流涌动随时都会奔涌而出。我不知道这个大潮过来自已还能不能有命幸存。

    太多的激浪吞噬了多少性命啊……

    暮色中突然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天崩地裂蒲牢吼日奔月逐吞星斗云中妖龙食人。风吹鬼雨洒空街楼头游鼠窥尸骸骷髅犹插七宝钗。”

    这声音颇显苍老很是突兀相必是什么人喝醉了酒在胡唱只是这歌词太骇人了根本不像是在大过年的时候该唱的。我和邵风观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立住了听那人高唱。却听得那人接着唱道:“残檐声声响铁马碧血红染鸳鸯瓦来年白骨蔽四野。可怜岁岁起刀兵不知何时得太平如此人间不欲生。鸢飞戾天力犹乏鱼潜于渊无深峡终是苍生多罪业无端应此茫茫劫。”

    当那老人唱到“可怜岁岁起刀兵不知何时得太平如此人间不欲生”三句时我心里一阵绞痛听到最后“终是苍生多罪业无端应此茫茫劫”那两句眼中不禁又有泪水要落下来。这老人想必是个诗人我虽然不知这诗写得好不好但其中悲天悯人之情怀却能感觉得出来。在与蛇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不知有多少百姓无辜丧生了难道现在还要再来第二次么?

    我看了看一边的邵风观他眼中隐隐也有些泪光手中紧握马缰似是若有所思。暮色中那老人的歌声已经停了唯有寒风吹过凄厉如刀。

    邵风观在年初三便率风军团与一万新编入常规军的西府军前往东平城。蛇人消灭后当初与共和军商议的势力范围就该一步步落实。根据当时协议闽榕省该划归共和军这样之江省就成为帝国与共和军势力的交界一旦有战事东平城就是最前沿的重镇了。现在虽然一片和睦的景象但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可是即使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不能放弃。年初一晋升命令下达四相军团全律晋升一级我、邓沧澜、毕炜、邵风观同时升为副将军。虽然同是副将军按排名我在第一第二则是邵风观毕炜第三邓沧澜在第四所以邵风说他是派去监视水火二军团的完全不假。

    按照军功四相军团的四都督早就可以晋升为副将军。但由于副将军很少一直被当成一个类似荣誉的军衔现在只有一些退伍致仕的老将才得封副将军我们这四个年纪都在四十以下的副将军也是帝都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不过小王子由于是监军未封军衔我说他要拜帅的预言落了空元帅一衔到了文侯头上只是谁也知道那是个空架子。同样屠方晋升为上将军那也是个虚职了只不过屠方没有野心倒是自得其乐但文侯明升暗降他心里一定不高兴。

    年初五共和军派来的使者团开始正式与帝国谈判商讨共同治国之方。共和军提出了两个建议一个是划江分治大江以南归共和军以北是帝国共和军作为帝国的一部分每年上交税收。这相当于把以前五羊城的权限扩大了上百倍大江以南帝国再无权力插手帝君肯定不会同意因此共和军的另一个提议是建立联合政府将兵、刑、吏、户、工五部官以七三分成的比例分别由帝国与共和军委派官吏国策由五部尚书率官员组成内阁共同商讨阁臣有提交国策之权同样以七三分成的比例由帝国与共和国委派而帝君拥有最终否决权但一切事务都以国家律法为准所以内阁第一件事便是制定新的律法称为立宪。因为立宪相当于将帝君的权力分给内阁所以这个提议倒是得到不少帝国官员赞同觉得大为可行可商议的仅仅是一些细节问题。

    从个人的方面来看我很支持立宪制。内阁并非终身制五年一届名单按比例由两方推举阁臣连任不得过两届一旦有重大决策失误内阁必须立刻引咎解散重新组阁。不论怎么说这样子可以很好地弥补以前帝君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之弊。如果是明君决策也未必全能英明如果是个昏君那他胡作非为便没人能制约。如果采用内阁制至少不再是某个人一人说了算任何决策都必须由内阁讨论才能提出而即使帝君有什么决策同样必须由内阁讨论一旦内阁通不过帝君即使有否决权也没用。内阁制既维护了帝君的权威又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帝君的独断现在看来比共和军以前坚持的“以人为尚以民为本一切权力归于民众”这种空话更具可行性。南宫闻礼就极为赞同这个主意说这是取帝国与共和制二者之长双方都能够接受。

    可是帝国中反对这提议的声音也有不少尤以兵部尚书屠方、刑部尚书丁西铭反对最力。屠方上疏说此议对帝君大为不恭而丁西铭在奏疏中说得更厉害说什么“此议名立宪而实共和久而久之百姓当以陛下为赘痈”因此“臣以为切切不可行此下策”。正月十五共和军与帝国的文臣唇枪舌剑越来越激烈一整天几乎是在争吵中度过的。丁亨利作为共和军使臣的席代表我也看得出他已是身心疲惫一边的郑昭更是心力交瘁。蛇人被灭后因为丁亨利没有对我们动手我没理由再扣着郑昭便将他送了回去。这次郑昭加入使团自是因为他能知道帝**重臣的底线在何处可是一旦真的谈判了恐怕帝国文臣的固执让他也大为意外。纵然他能读出对手的心思又有何用?像丁西铭这样寸步不让的在帝国可谓占了主流。假如全部是屠方丁西铭这样的大概这谈判早就破裂了。

    谈判中我只作为列席旁听也不多说什么但耳中塞满了争吵声我也觉得头痛欲裂会后的宴席根本没心思参加了只想回家好好洗个澡。我的宅子仍是当初那套小宅院冯奇他们九人现在也住到我家里来我在宅子隔壁买了一套房将两个宅子打通仍然只与帝都的一般富户相埒而已。不过小归小毕竟还有一些下人为我洒扫做饭

    只消回家便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洗个热水澡的生活。

    这一天是正月十五一年之中的上元节有观灯的习俗街上张灯结彩极是热闹。我回家让下人烧热了水就放假让他们早早上街看灯去家里没留几个人。反正冯奇他们因为当初路恭行的事仍然很少出门今天也呆在家里有他们在自然出不了事。我脱了衣服泡进了澡池里。当初在符敦城洗那个温泉至今难忘。帝都虽然没有温泉但我现在手头有了点钱在家里请高手匠人设了这么个澡池底下铺了一层白色卵石接入热水便与符敦城来仪馆里那个温泉一般无二了。澡池里每天清洗十分干净躺进去时当真舒服得骨头都要酥掉。

    正泡觉得水有点冷了刚想叫人换水门上忽然响起两声敲叩看门的老周在外面道:“将军来客人了。”

    这时候还来客人?我不禁有些不快。在这种时候过来做不之客的实在想不出会是谁。我道:“让他稍等一会我穿一下衣服。”

    老周道:“是。”

    我懒洋洋地擦干了身上正在穿着外套门上忽然又被敲了两下。我有些不快道:“老周你没让他等一会么?”

    “是我。”

    这个声音轻柔温婉我却如同被当头打了一棒惊道:“白薇!”

    这的确是白薇的声音。我怎么也想不到白薇会在这么个夜里到我家来甚至我都不知道她与郑昭一同来帝都了。我抢步上前一把拉开浴室的门。

    门外正是白薇。她穿着一件大大的披风只露出一张脸。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颊如玉一般白。我下意识地想要去扶她的双肩但手还没碰到她的衣服不禁又收了回来道:“对不起郑夫人没想到是你。”

    白薇的脸白皙而光润甚至没什么血色。她呆呆地看着我我不禁诧道:“怎么了?”低头一看心里却是一阵刺痛。

    我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正是当初白薇送我的那件。我干笑道:“郑夫人你先到正堂坐一会吧我穿好衣服就出来。”

    白薇轻声道:“不必了。”

    我呆了呆还不明白她的意思白薇像是一个踉跄人向我怀中倒来。

    我只道她没站稳伸手想去扶她心中却忽地一紧。

    白薇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雪亮的短刀正刺向我的前心。

    白薇的刀法相当不错如果我全神贯注的话这一刀我还能闪开但现在根本没想到白薇会对我动手想要闪开已来不及本能地要去腰间拔刀手才一动才省得自己衣衫不整。自从武侯把百辟刀给我我就从来没有解下来过连睡觉的时候百辟刀都在我的腰间刚才因为在洗澡百辟刀就放在一边的架子上。我手趁势一伸已探到了架子上。而此时白薇的刀已刺出一半。

    拔刀的动作熟极而流。假如我立刻反击虽然仍旧躲不开白薇这一刀但至少可以两败俱伤。可是手指刚碰到刀把的一刹那我却怎么都拔不出刀来。当初与曾望谷相斗时我誓这一生一世永远不杀妇孺。

    可是现在拔刀的话我根本无法拿捏得稳只能出刀杀人了。

    不我不能杀她即使她要杀我。

    我眼睁睁地看着白薇的刀直刺过来手却怎么都挥不出去。即使那只是一句誓言可是我心里却如横贯着一根粗大的铁条怎么都闯不过去。我曾想过自己会怎么死被蛇人砍死捅死缠死那都有可能可是再也不会想到我会死在白薇刀下。

    我不禁闭上了眼。

    但预料中的死却没有来。甚至连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睁开了眼这才现白薇手正颤抖着刀子几乎要碰到我的身体了却不曾刺下去。见我睁开了眼她骂道:“胆小鬼!为什么不还手?”

    我手忽地一挥百辟刀“锵”一声抽出喝道:“现在也一样!”

    现在已是有备而刀光一闪正从白薇面前掠过砍在白薇那把短刀的刀身上一下将白薇的刀砍成两半。这一刀斩得太过轻易百辟刀虽然锋利却也不能如削朽木一般斩断别的快刀而白薇的刀头落到地上出的更是木头的沉闷声音。我一怔左手一把探出拧住白薇的手腕一把夺过那半截刀伸百辟刀在剩下的刀身上一敲声音黯哑果然是木制的。我怒道:“你开什么玩笑?你要知道我惊慌之下出手是不分轻重的说不定真会一刀斩了你。”

    白薇的刀术虽然不错但与我仍然不能相比。她那把木刀被我夺过却恍若不觉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眼里忽然流出了泪水哽咽地道:“我就想死就想死你刀下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被她吓住了道:“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和郑先生吵嘴了?”白薇虽然不是使小性子的人但如果她与郑昭有什么别扭我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白薇摇了摇头道:“你真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我都不敢相信你也能活到现在。”

    我被她骂得有点哭笑不得道:“是啊我也不相信自己居然活了这么久现在才知道原来傻瓜总能活久一点。”

    白薇却根本没理会我的打趣话只是不住地流泪。看着她落泪我越来越不自在干笑道:“好了好了你要是再哭我都要为了没被你杀掉而感到内疚了。”

    白薇终于笑了一下但她眼里仍然满是泪水。白薇不会特意来与我开玩笑的一定有什么事。我拍了拍她的肩道:“说吧到底生了什么事?”

    白薇擦去了泪水抬起头道:“你为什么一定不肯杀我?”

    我道:“我当然不会杀你。我过誓这一辈子绝不杀女人和孩子。”

    “如果女人要杀你呢?你也不杀她?”

    “当然不杀。”我笑了笑“不过我也不会乖乖让你杀掉。”

    白薇叹了口气道:“不你这个傻瓜到时你想还手都来不及的。”我被她说中了。假如刚才白薇用的是一把真刀而且她真的要杀我的话我有九条命都不够丢的。我道:“那因为是你。我相信你不会杀我。”

    白薇抬起头道:“为什么?”

    “因为……”我斟酌着自己的辞句。白薇虽然并不是真的要杀我但她毕竟算是行刺我怕自己说得不对会让她多心。我道:“她来杀我自有她的理由我却没有杀女人的狠心。”

    她扭过头看着屋角道:“楚休红你也变了很多。我记得在高鹫城里你不愿杀降但眼里一样有杀气只是眼神却要清澈得多。现在你手握重兵动辄伏尸千里可你眼里的杀气淡了眼神却也浑浊了许多。”

    我不知她说这些做什么干笑了一下道:“人总是要变的你不也变了许多。当初你和紫蓼在高鹫时我可真以为你们只是两个弱不禁风的闺秀。”

    白薇轻轻咬了咬嘴唇她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倒显得特别明亮。她道:“人为了求生往往会不择手段你说是么?”

    我想说在高鹫城绝粮时帝**和共和军都为了活下去而吃过人肉。连人肉都能吃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那时我极其厌恶武侯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下达吃人的命令可是随着这些年的征战厮杀我却似乎又能理解武侯了。

    为了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人可以变成多么可怕的东西!我叹了口气道:“那也是难免的。”

    我刚说出口白薇忽然扑上来一把抱住我道:“不我不要。我只要那时的你。”

    她的身体火烫。我的头“嗡”的一声心道:“这也是她的手段么?”

    但怀中这个女子显得如此柔弱无助假如她是一件武器那一定是一件根本伤不了人的武器吧。我用左手揽住了她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哽咽着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在黑暗中我嗅到她幽幽的香恍惚中似乎又回到那个被蛇人围住的高鹫城里。我的左手抚摸着白薇湿润的头喃喃道:“白薇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过去的事都已经成为过去。”

    夜渐深寒意也渐增但屋子里却如春日一般和暖。我抱着怀里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

    从送她出高鹫城时的那一吻起我对白薇白薇对我都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只是我也知道白薇是不可能和我走在一起的。她是共和军宿将之女又是共和军的重臣之妻而我呢?现在总是帝**的要将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走到一起。

    白薇想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一般蜷缩在我的胸前道:“是啊都已经过去了。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但至少我可以伤你的心。”

    我笑了:“这种行刺法倒是求之不得。下一次你准备什么时候再来行刺?”

    我觉得怀里这个柔软的身体突然热了起来正想说什么白薇忽然挣脱了我的拥抱道:“不会有了。”

    刚才她的声音柔腻入骨现在却突然变得冰冷。我的心头忽地起了一阵寒意还没等我再想什么白薇突然又轻轻吻了我一下道:“楚休红今晚只是一个梦梦醒后就忘了吧。”

    我道:“只怕我永远都忘不了。”

    “忘不了也得忘。”黑暗中她坐了起来默默地穿着衣服。虽然看不清但我感到手背上溅了几点滚烫的水。我也坐了起来道:“不对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白薇的话一直吞吞吐吐似乎有什么事难以启齿。我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今天你过来不会只是吓吓我再跟我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拉得有点重白薇甩了两下仍然没甩掉反倒被我拉得靠到我身上。

    她嗔道:“你把我弄疼了!”

    “这不是你说的话。”我逼视着她“白薇你有什么话就实说吧不要再瞒着我。”

    白薇抬起头。黑暗中我看到她的眼里已满是泪水嘴唇也哆嗦着。“要杀你。”

    白薇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才说出这三个字来。我本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惊天秘密一听这三个字倒松了口气苦笑道:“要杀我的人多了吧。”

    “丁亨利。”

    白薇的头垂了下去。她像是用尽了浑身力量这时又虚脱一般靠在我胸前。我淡淡一笑道:“丁兄真看得起我。”大概我并不太惊奇白薇倒有些诧异道:“你知道了?”

    “猜也猜得到。”我喃喃道“联合政府的事显然已经走到了绝路多半行不通。到了这时不管哪一方都要准备着打仗了。丁亨利不是等闲之辈蒙他看得起他也当我是一个好对手。这时候趁早把我消灭了那将来他的胜算就要大得多。”

    我感到怀中的白薇颤抖了一下她轻声道:“那你会对他动手么?”

    我叹了口气道:“我早就有这种想法可是怎么都下不了手。丁亨利兄是当世人杰我也不想杀他何况他提出的立宪制我觉得很有道理。”

    白薇道:“你说这个提议通得过么?帝君的态度如何?”

    我沉吟道:“陛下的意思模棱两可。但今天我谒见陛下向陛下竭力说明立宪制的好处陛下已有肯之意。所以丁亨利兄若是杀了我那这个提议只怕定要破裂了。”说到这儿我脑海中忽地一亮看着白薇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今天我听南宫闻礼说丁西铭又上了份密疏其中献了一计说趁共和军的名臣宿将皆在帝都可密禁军一鼓尽歼共和叛军当如汤泼雪不征自灭。听到这种馊主意我不由大惊失色。假如文侯当权他一定不会出这种不顾后果的主意。但现在帝君亲政信任的已是张龙友。说实话张龙友对扳倒文侯玩权谋确实很有一套但他对大局的把握却不能与文侯相比。回到帝都时为了当初海老那个与他长得极为相像的弟子阿麟当时我曾私下隐约问了张龙友一句结果他一口否认事后却似乎在刻意回避我了现在这事更是不与我这个驻帝**的实际最高将领商量。我与南宫闻礼紧急联名谒见帝君向他陈说其中利害。现在共和军来的只是几个将领而共和军军纪严明故事里说的那样主将落马余众一哄而散的事在共和军里不可能生所以即使突奇兵杀了使者一样达不到消灭共和军的目的反倒使得共和军死了与帝国合作之心。现在帝**虽说刚得胜而归但那一战几乎全是我们打的共和军以逸待劳一旦交手帝**占不到上风。帝君听我们说了许久这才有动容之意。只怕共和军中也隐约听到了这种消息假如帝**真要如此行动势必会动用我这个帝**最高指挥官所以白薇才会受命来问吧。

    白薇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慌乱虽没说话我只觉心头一下阴寒彻骨。白薇这样做我还以为她其实一直爱着我所以冒险来提醒我但现在我也断定这是共和军的计策了。我松开了她冷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郑夫人这是何城主还是南武公子的意思?我想不会是郑先生的意思了你还得瞒着他呢只是很难。”

    白薇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我还想再说几句重话却见她抬起头看着我道:“楚休红你看不起我吧是是我**!”泪水已淌过她的脸颊她的眼神伤心欲绝。我不由一怔心道:“想错了么?”何从景和那个南武公子都是不择手段的人可是郑昭也是共和军中的有数人物他也白薇琴瑟甚合当初在五羊城因为白薇偷偷见了我一次郑昭就醋意大险些与我闹翻。假如知道白薇与我做了这样的事只怕他火头一上来什么都做得出何从景与南武公子再不择手段也不可能出这种馊主意。难道是我想错了?白薇已经挣脱我的怀抱穿好衣服向门口退去。我急道:“白薇……”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只是抓过衣服胡乱穿着。

    白薇已退到了门口却又有些犹豫。我跳下床走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道:“白薇别怪我我现在最会疑神疑鬼。”

    我本以为她会犯脾气挣脱我但她却没有任由我握住她的手抬起头轻声道:“没有你不是疑神疑鬼。”

    我气为之结。这真是何从景或南武公子的计策么?我都不敢想象郑昭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可是白薇竟然会直承此事也让我没想到。白薇毕竟不想骗我。我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百感交集。她原本不该陷入这一类阴谋诡计之中可她还是陷进来了。我觉得自已实在太对不起她假如在高鹫城里没有认识她姐妹二人她也不会接到这种命令吧。我看着她柔声道:“是何城主要你来探听我的立场?”

    白薇的脸涨得通红半晌才点了点头。虽然知道她是有目的而来我心里却是一阵狂喜。白薇对我毕竟不能无情何从景固然不择手段却低估了白薇对我的感情。我伸出双臂猛地抱住了她一语不。白薇也没有说话伸手也抱住了我的腰。“别担心只要我有三寸气在就定不让帝**开战端。”我在她耳边低低说着。

    白薇抬起头她的眼里有些亮道:“你能保证?”

    “可以。”我点了点头。现在我是帝国兵权最大的人帝君要下命令调度军队的话已不可能绕过我。我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我都要竭力完成立宪制的达成即使动用最后的兵谏手段。而何从景大概也正盼着这个结果吧。

    白薇闭上了眼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道:“谢谢你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回复公子。”

    我哼了一声道:“是南武公子出这种主意?真无耻。白薇要是郑先生……”

    白薇有点狡黠地一笑道:“不要说公子那也是我自愿的。公子虽然让我来探你的口风但今晚的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公子并不知道。”

    我心头却有点寒白薇说得轻松南武公子也许没让她和我做这种事但她瞒过旁人容易要瞒过郑昭那是不可能的。而他们是夫妻白薇也不可能不去见郑昭。我道:“万一郑先生会知道那你怎么办?”

    她笑了笑道:“你到底担心些什么?担心阿昭上门来揍你么?”也许是得到了我的承诺她的心情已好了许多可是我却不禁担心。海老和我说过要练读心术必要童身练成后也成了天阉怪不得当初白薇说到郑昭时吞吞吐吐的而我也怎么都练不成读心术。白薇显然不知道郑昭有这种秘术而郑昭即使已是天阉仍要娶白薇看来他对白薇确是一片痴心在白薇面前会当作不知道只会恨到我身上。不管怎么样恨就让他恨我吧谁叫我对不起他。我笑了笑道:“白薇假如共和军与帝国开战了你的女营也要上前线么?”

    白薇道:“是的。”她迟疑了一下忽然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

    白薇的声音变得很轻耳语一般道:“不要以为你们那支会在天上飞的部队是独得之秘如果真有开战的一天你要小心。”

    我吃了一惊风军团的秘密共和军早就想知道了邵风观说起过风军团一年能抓到十来个前来刺探之人那些人当然都是共和军。可是我没想到共和军居然也已经有了足以匹敌飞行机的武器。我道:“是什么?”

    白薇摇了摇头道:“我是听公子偶尔说起已经试验成功别的也不太清楚。你也不要多问了我对你说这些已是泄密。只希望永远不要有这一天。”

    白薇的眼里似有一丝痛苦。她轻轻把我揽住她的手拿开道:“我也该走了。今天的事你全都忘了吧。”

    现在是上元虽是午夜街上仍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看来会闹个通宵外面的声响不时传进来。我道:“那么你什么时候再来?”

    白薇退后了几步道:“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了。”

    我的心突然如针刺一般痛道:“永远?”

    她重重点了点头突然转过身推开门人闪了出去。我快步追上去却听得门外一阵喧哗才走到门边便见有一道人流正走过我屋前的

    有人在队伍中高吼着“为国尽忠死得其所”一类的口号白薇的身影早就消失在茫茫人流中去了。

    我站在门边看着那些人走去。这些人定然又是尊王团平时对他们讨厌现在简直是痛恨了。我伸出手来看了看掌心。掌心里仍然留着方才白薇的体温而她那甜美的嘴唇也似乎刚离开我的嘴。

    “永远。”我嘟囔着白薇说的这两个字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第一次即使白薇是在利用我在骗我我仍然想着她。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又有些不安总是想着白薇说的那个共和军也有飞行武器的事。白薇说是南武公子偶然说起但我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南武公子是不会不小心的。当初我把暗藏天遁音的木雕送给郑昭即使他没现破绽仍然要郑昭把这些收好不拿出来。一个如此精细的人在要白薇来向我施美人计打探消息时会漏出这等机密事的口风?只会有两个原因一是白薇仍在骗我二就是这也是南武公子计策中的一环。可是我不相信白薇会有意骗我更有可能的就是南武公子有意要借她的口来告诉我了。他是要告诉我共和军的实力比我想象的更强让我铁下心来为和谈出力吧。虽然不用他说我也有这个心思但是现在却总觉得不安。南武公子这样的人恐怕才是最危险的人……假如联合政府的事告吹那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不去取丁亨利的性命而是取下他的。我站在门口看着那伙尊王团的人嘶吼着走远又站立了许久。

第三十九章 和平之年

    也许是帝君被我和南宫闻礼说动了,立宪的事很顺利,已推上了日程表。丁西铭此时如同变了个人,不再竭力反对,有时倒还为立宪出谋划策。

    五月,宪律编成。这份宪律名义上由帝君挂衔,经过帝国与共和军的一些重要官员联合商讨,南宫闻礼执笔起草的。虽然保留了国号不变,也承认帝君为帝国最高统治者,但其中加入了不少共和军的理**,像土地占有量不得分化过大,赋税一律由国家制定,削减官员特权之类。由于帝国宗室和功臣后裔众多,他们每个人都有俸田,所以这份宪律加入的几条对他们的利益损害很大,他们反对之声也最响。好在安乐王竭力支持,主动退出一部份俸田。他是宗室领袖,有他带头,旁人无话可说,总算没有闹出什么不可收拾之事。

    立宪的路上,困难重重,这只是第一个难关。第二个难关是改革吏制。共和军要求兵刑户工四部中,他们起码要占有一个尚书的名额,这一条帝君却很难答应。经过一番谈判,最后变通后,在刑部和吏部给他们两个侍郎的官职。只是帝君同时还了一条诏书,帝国四部尚书府扩为六部,在增加了一个吏部的同时,还加设了一个礼部。吏部管辖官员政绩考核一类的事,礼部则主要接待外国使臣以及主持国家大典。共和军名义上属于帝国一部份,但由于占据地国四分之一最富饶地区,所以比照句罗、西狄之类的地位,由礼部接待。令我再吃一惊的是,吏部尚书原本是属意南宫闻礼的,但最终颁布时,却是张龙友调任吏部尚书,南宫闻礼升任礼部尚书,薛文亦则提拔为工部尚书。

    本来这两部的事基本上由刑部负责,现在增设这两部尚书府,等如将共和军的那两个侍郎的权限又分化了一些。此诏一出,我也不禁有些吃惊。何从景吃了这个暗亏,却又没处申冤,帝君现在居然想出了这么高明的策略,当真要刮目相看了。

    磕磕绊绊,时间到了自新三年的七月。从那一天起,白薇就再没出现过,我暗中叫人前去打探,却说白薇早已经回了五羊城。想必是郑昭知道了她和我的事吧,只是我现在虽然常能看到郑昭,却见不到他有什么异样。我恍惚了一阵,也只得死了这条心,一心参与和共和军磨嘴皮子的事了。此时联合政府的事已呼之欲出,现在在谈论中下层官吏的比例问题。因为有郑昭参加谈判,谈得异乎寻常的顺利。我自然知道其中原因,文侯也知道,但他现在什么事都不管,我也不愿去提醒张龙友他们。不管怎么说,能谈成才是我的目的。我每隔一阵去军营察看,五德营经此一战,损失惨重,现在正在补充兵员,加紧训练。

    只是,我真的希望以后不再动用这些无畏的战士了。如果联合政府顺利成立,他们应该有大部份都能解甲归田,与家人团聚,娶妻生子,过完平淡而充实的一生吧,所以很多老兵既显得兴奋,又有些迷惘。到老来,他们会坐在廊下和儿孙吹牛,谈起当年的血战时,会感到恍若前尘,更多的却会是幸运,庆幸自己从死尸堆中逃脱了性命。自新三年十二月,谈判已进入尾声。共和军与帝国在各个方面都已达成共识,只等开年实行了,这个自从战争暴以来少有的和平年份也就这样过去了。一年没有战事,每个人都觉得太平盛世已经到来,过年时人们的脸上笑容也多了。吏部成立后,帝国上下经过一番裁减冗员,惩劣赏优的大整治,现在也越显得有盛世的迹象。每年过年我都是在军中与士兵们共同渡过的,今年也不例外。地军团五万人现在作为拱卫帝都的常规军,今年过得尤其轻松。在地军团的年终宴席上,帝君还下了慰问令,更让士兵们觉得现在这个帝君称得上明君。

    大年初一,帝君在阳和苑梅园召集开宴,我带着五德营的五统领随行赴宴,阳和苑是帝君围狩的园林,大帝得国后,希望子孙后代不失尚武之心,因此在城外辟了这个占地数百亩的阳和苑,让帝君和宗室每年来此围猎。上代帝君因为兴趣全在女人身上,十几年没有到阳和苑来了,而这一代帝君喜好也是音律文字,阳和苑荒废已久。不过正因为荒废得久了,倒更有野趣。现在正是冬春之际,阳和苑里虽然木叶尽脱,却可以看到那些树木都已长出新芽,梅园里更是梅花初开,空气中似乎都有一股清雅的香气。我与五德营五统领入了梅园,已听到里面的谈笑之声,夹杂着檀板丝弦歌吹之音。黄门过去禀报告,过来道:“宣楚休红将军与五德营统领觐见。”

    我们走了过去,却见梅园深处已整整齐齐地排了几列桌椅,帝君则站在一角的一株梅花前与几个人谈笑,一组乐人且在一边弹奏。我们上前跪倒在地,道:“臣等叩见陛下。”

    帝君摆了摆手,道:“列位将军请起。今日之宴,大家不必拘礼,必要尽欢而散。现在人还没齐,大家随便走走吧,哈哈。”

    帝君一直喜欢这一类雅集。但他即位以来战事不断,他又有当一个中兴之帝的心思,所以十分勤政。现在一切都告一段落,共和军也终于承认了帝君的统治,直到现在才可以轻松一下吧。杨易和廉百策还喜欢观赏景物,钱文义、曹闻道和陈忠却没这种心思,好在座位上有消闲小食,还放着轻易不饮的黄封御酒。这种美酒据说是大内珍藏之物,寻常不易喝到,曹闻道有点贪杯,早就迫不及待了,何况还有唱曲的在一边助兴。我虽不贪杯,也想尝尝这种酒。我们叩谢后,正待落座,帝君忽然道:“楚将军,过去看看这本点碧如何。”

    我对花卉本来也没多大兴趣,但帝君叫我,不得不过去。那株梅花长在园角,离宴席有几十步,也不甚高大,铁干焦枝,点缀着几朵稀疏的绿色梅花,道:“陛下,这花倒是稀见。”

    帝君道:“点碧是《梅品》中所列三神品之一,据说只长在极北姑射山,只在冰雪之中方能生长,别处种不活。句罗王前年搜罗了一本,进贡来的,阳和苑的花匠手段倒是高明,居然被他养活了。”他捻了捻新留的一点短髭,叹道:“‘琪园曾种玉,蝶梦未归人。谁知冰雪里,偷得一枝春。’闵维丘先生此诗虽只廿字,倒也有点意思。”听得“闵维丘”三字,我怔了怔,道:“陛下说的那位闵先生,可是当今那个有名的诗人?”

    帝君眼中登时放出光来,道:“是啊是啊,楚将军原来也读过闵先生的诗么?可惜先帝因他写诗语涉狭邪,将他配出都,此后就连年战争,不知所踪,只怕已经没于乱军,可惜啊。”

    我想说我在五羊城曾见过他一面,那时他精神十足。而前一阵我和邵风观听到的那个在深夜狂吟的老者,声音很像他,很可能现在已经回到帝都了。可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闵维丘诗名满天下,如果他想现身,早就出来了,现在仍是声息全无,那么他多半是不想再见人。做一个隐士,也许那才是闵维丘的愿望吧,现在的他大概心里更平和喜悦一些,我也不必多事。我道:“是啊,不过如今天下太平,诗人辈出,总会有别的诗人出现的。”

    以前文侯常陪着帝君谈笑。文侯才学过人,说出的话来也大对帝君胃口,但现在帝君与文侯已经决裂了,想必也不会召见他。而张龙友对诗文一道没什么兴趣,帝君平常忙于国事,更找不到一个可以闲谈的人,现在我说了这两句,大是投其所好。他笑道:“果然果然,现在文校中有个少年,叫什么钱莼客的,诗词极是高明,大有出蓝之势,过几年声名定然远闵维丘。诗词虽小道,实由天份,非凡人力,天才果然还是有的,我学了那么多年仍然不成话。”

    我也不知那钱莼客是什么人,对诗词兴趣也不大,但帝君这话却大得我心。他贵为国主,却清楚知道自己的不足,说不定,帝君真的会是一个明君吧。我的心情也登时好了许多,道:“陛下奏笛之技,亦是绝世无二,诚天人之资。臣亦学笛,这许多年却无寸进,实是汗颜。”

    一听到吹笛,帝君的兴头更足了,道:“果然,茵妹当初还给过你一支铁笛,你不常练么?”

    “臣钝于此道,实无天份,今生恐不能及陛下之万一。”

    帝君笑了笑,道:“呵呵,楚将军,你是个老实人,也会拍马了。”

    我道:“臣不敢。”

    他虽说我拍马,心情却显然更好了些。其实这话也不是拍马,帝君别的顶多是个中人之资,他的吹笛之技却着实了得,当世纵然不是第一,前十位我想总排得到,文武二侯都是笛技名人,但此道似乎较他有所不及,我吹笛顶多吹个响,较起真来,只怕连他的两万分之一都及不上。假如帝君治国之力能有他吹笛技术的一半,也该是古往今来少有的英明之帝吧。

    帝君看着我,忽然挥手让边上的人让开,叹了口气,道:“茵妹说得果然没错。你是个不知道自己实力的人,务必要旁人鞭策,方能一展所长。如果茵妹活着,她逼着你练笛,恐怕今日你便能与我合奏一曲了。”

    我呆了呆,道:“郡主说过这些么?”

    帝君轻声道:“想必你一直都不知道,茵妹生前曾给我留过一份密奏,对如何用你讲得最多。她说你与那个南宫闻礼,一文一武,足为羽翼。

    只是你生性疏懒,必要时须让你当机立断,不能鼠两端。茵妹真是绝世人物,洞若观火,即使身故,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便是对甄砺之下手,毕胡子会转向,邓沧澜因可娜而赞同,都已尽在她估计里了。”我的心里突然一阵冰凉。郡主身死多年,但现在这一切变化其实早在她的计算之中了!帝君拉拢我,也许正是郡主的遗命吧,假如当时我反对,郡主会不会告诫帝君及早除掉我?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我一直觉得自己有愧于她,但如果她一直无恙,渐渐地,我会不会成为她手中的一枚棋子?那难道是一件幸事么?我会不会与她也有决裂的一天?

    只是,那已经没有可能了。郡主算计了一切,却仍然漏算了路恭行会行刺。她纵然在利用我,但我对于她来说,到底不仅仅是一枚棋子而已。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评价郡主,妻子?老师?上司?似乎都有一点。我不知道长久相伴,我和她会不会出现不可调和的冲突,她那么早就死去,也许也是一件好事吧。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再有可能。

    正想着,帝君突然又小声道:“楚休红,甄砺之定然不会安于受贬。现在立宪将要实现,茵妹当初就说他很有可能会有异动。一旦生什么事,你该怎么办?”

    我怔了怔。帝君突然向我说如此重大的事,实在没想到。现在梅园中人虽多,但那边正闹得欢,一队黄门当中阻隔,那边的人听不到我们的谈话,他们定然以为我和帝君正在闲聊。我小声道:“臣为陛下之臣,一切听从陛下吩咐。”

    帝君脸上露出笑意,道:“甚好。”他看了看后面,道:“甄砺之也该来了,过去吧。张卿很多事都是听我的指派,你也不要对他有成见了。”

    我与张龙友已是越来越疏远,回帝都后,更因为我问了海老的事,他和我干脆再不来往,帝君也许以为我一直在为当初他向我下毒而耿耿于怀吧。

    我道:“臣不敢。”在这一瞬间,我突然现帝君眼角闪过一丝杀气,心里不由一动。

    这种杀气,当初刚回到帝都时,在他的眼里看到过一次。那次他是准备杀我,这次他要杀谁?难道,是文侯么?

    此时来的人已有不少,六部尚书都已到齐。更让我意外的是除了文臣,四相军团中的另外三个都督也都来了。邵风观和毕炜驻守东平城,邓沧澜沿大江巡防,此次只怕是帝君下诏让他们赴帝都而来。虽说现在没有战事,但对于共和军不可不防,帝君居然如此冒失,我不由有些不安。我看了看张龙友,张龙友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倒是新任礼部尚书南宫闻礼向我颌示意。他现在已成为尚书,官职不在我之下,当众自不能再向我行大礼。在前代帝君时,法统在朝中也颇有势力,但帝君还是太子时就对法统观感不好。虽然张龙友和御医正叶台都属于上清丹鼎派,帝君对这一派还算客气,但也客气得有限,两派宗主都已没资格参与这一类将相的饮宴了,与前朝视两派若天人已判若霄壤。薛文亦倒是更胖了点,坐在轮椅上快要推都堆不动。我与他们正在寒喧着,边上一个黄门过来禀报道:“陛下,甄文公大人到。”

    我吃了一惊,却见文侯正带着两个人过来。他现在已经升为公了,只是在我心中仍是习惯地称他为文侯。我迎上前去,道:“大人,末将楚休红有礼。”

    文侯脸上没什么异样,满面春风地道:“楚将军请起。经年不见,楚将军更是英姿飒爽,俊朗不凡。”

    虽然他说的是好话,但我依稀听得出他话中的嘲弄之意。我不由有些讪讪,但仍然毕恭毕敬地道:“大人,末将公务繁冗,未能常至府上拜见,还望大人恕罪。”

    文侯自然听得出我话中针锋相对之意,但他眼中毫无意外,只是打了个哈哈,走到帝君跟前,一躬到地,道:“陛下,臣甄砺之见驾来迟,望恕死罪。”

    帝君也是满面春风,道:“甄卿晚来,当罚三杯了。哈哈,甄卿,听说你最近新谱一曲,不知可否一聆?”

    文侯当初辅佐太子与二太子争位时,是以一个弄臣的形象出现的。那时在饮宴时,凑趣为太子吹个曲,是常事。自从二太子被扳倒,文侯就不再有这种举动了。但现在谁都明白帝君与文侯已经决裂,帝君却又如当初一般要他吹笛,那已与当初太子要文侯吹笛的性质不同了。

    帝君是要折辱文侯!

    文侯略略一怔,却只是一笑,道:“陛下有命,臣不敢辞。只是臣技拙劣,有污陛下天听,臣之罪也。”

    帝君道:“甄卿太谦了。还是先落座吧,联当一闻甄卿妙曲。”

    文侯一到座前,邵风观他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齐齐过来向文侯请安。文侯对这几个先后背叛了自己的心腹之将却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仍是谈笑风生,但我却能依稀觉察他眼里那一丝痛恨。我刚坐下,杨易忽然在身后轻声道:“都督,小心大人背后那人。”

    文侯背后那人?我呆了呆,不由抬眼看去。刚抬起眼,却与一个怨毒的眼神相撞。那人一见我看过来,马上便掉过眼神,但那一瞬间我也已经认出他来。那人正是当初那个叫叶飞鹄的工部小吏,此人因为为水军团设计出螺舟,破格提拔,从工部调入水军团为随军工正,不知什么时候成了文侯的随从。这人技艺高明,却因为脾气很坏,在工部一直沉沦下僚,是文侯一手提拔他的,他对文侯也定然感恩戴德,对于我这个曾名列文侯门下四将之,却率先背反文侯的人一定痛恨之极。

    帝君招了招手,一个黄门捧着一个开了盖的银盒走到文侯跟前,里面放着一枝竹笛。事已至此,文侯不吹也不行了。他捻起那支竹笛,忽然一怔,呆呆地打量着。帝君微笑道:“甄卿,此笛为句罗王所供,名谓‘万波息笛’。此笛一响,相传可息海上波涛。甄卿妙技,朕当洗耳恭听。”

    文侯道:“陛下,此笛乃是国宝,臣不敢冒渎。”

    帝君哈哈一笑,道:“此笛旁人不敢吹动。但甄卿乃绝世人物,岂有不可,但吹无妨。”

    文侯又怔了怔,道:“那微臣有僭了。”

    他拿起笛来,却极是怪异,只用右手两根手指捏住一端,走到了座位一侧的一株梅花之下。那株梅花开得甚是繁茂,文侯其貌不扬,身材也不高,但一站在树下,竟是渊停岳峙,隐隐有帝王之姿。他用两根手指捻着笛子举起来,手指也不按在笛孔上,人离笛子尚有一尺多遥,便鼓气吹去,那支笛子忽然出一声尖锐的啸声。

    他竟是隔空吹响了笛子!这等本事,便是帝君这个吹笛圣手也不由动容。平时吹笛都要按动笛孔方能出不同音色,但文侯的手指碰也不碰,只将气息凝成一线,单以气息强弱就出了不同声响。他吹的这支曲调虽然简单,但音色变化极多。笛声向以清丽见长,但文侯这支曲子却如风起云涌,悲壮激昂,一瞬间,恍如天风海雨逼人。

    帝君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大概他要折辱文侯,没想到却被文侯折辱了。现在我虽与文侯分道扬镳,但听着这支笛曲,不禁心生神往。文侯纵

    然有千般不是,他终究是一个绝世人物。我的心里乱成了一片,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初在文侯麾下与蛇人在帝都城外血战的情景,一时间觉得离开文侯,实是一步大错。假如文侯才是帝君,那么这个帝国一定比现在要好得多了。

    笛声越吹越高,忽然出“喀”的一声。这声音极为刺耳,我只觉心里忽地一空,翻江倒海般极是难受。定睛看去,却见文侯手里的笛子已裂成两半,而帝君那边席上的一树的梅花已有大半吹落,空中尽是血点也似的花瓣,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扫过。帝君身边的一个黄门忽地张开一把黄罗盖,将帝君遮在下面。这黄罗盖是为避风雪而设,今日天气晴朗,先前只是收在一边,那黄门动作极快,手势也极稳,竟是个长年练习拳脚的好手。他出手及时,花瓣纷落如雨,尽洒在黄罗盖上,帝君身上却未沾得一片。

    文侯踏上一步。帝君见他走近,面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身后两个黄门忽地抢上,挡在他身前。此时的文侯眼里,竟然也有了杀气!

    我大吃一惊,万料不到还有这等变故,站起来道:“大人笛技,当真妙绝天下。”

    被我一叫,邵风观他们与五部尚书也全都站了起来。丁西铭尤其赞不绝口,他甚有才学,引经据典地夸赞。帝君此时面色已然平复,笑道:“甄卿,你这支曲子当真厉害,小邦敝物,竟然抵受不住。”

    花瓣已然落尽,文侯此时面色倒已平复,微笑道:“陛下见笑了。臣此曲,名谓《龙吟谣》,可惜这万波息笛竟当不得臣一吹之力,竟致碎裂,实臣之罪。”

    帝君又笑了笑,道:“只是此间已乱,来人收拾了,去竹园重开吧。”他的笑容有些勉强。

    松竹梅号称岁寒三友,阳和苑也有岁寒三园。在竹园里重开宴席,倒没出什么事,但我也现事态有些不对。

    胡乱吃完了,各自回去。这几天我都在军中歇息,到了军中,让人烫了点酒,上了些可口菜肴,叫齐了诸将同乐。帝君之宴虽然清雅,实在食不甘味,而且也吃不饱,倒是回到军中,与众将胡吃海塞,吹牛聊天,更让我自在。

    刚喝了几口,却听得有人笑道:“楚兄好兴致啊。”正是邵风观带着个从人挑帘进来。我又惊又喜,站起来道:“邵兄,你也来了,请坐。”

    邵风观拿起桌上一支牙签,扎了块牛肉嚼着,道:“白天吃得不饱,知道你这儿有得吃,我来做个不之客。这牛肉不坏。虽然上不得台面,我辈武人,还是吃这个好。”

    我笑道:“行了,你这个人食不厌精,也会说这话。”

    他为人精细深沉,照理和我性子完全两样,但我与他总是最为投缘。

    邵风观咽下了肉,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马上就要回去了,现在来向你辞行。”

    我呆了呆,道:“这么快么?”

    邵风观道:“是啊。”他向周围诸将团团作了个揖,道:“众位兄弟,邵某失礼,还请海涵,先自罚三杯。”

    邵风观酒量甚宏,谈吐也风雅有趣,在席上谈笑风生。只是大概白天黄封御酒喝多了,现在喝了几杯便醉态可掬。我见此有些担心,道:“邵兄,你还是别喝了,小心点。”

    邵风观头转了转,苦笑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楚兄,冒昧请你领我到你的营房躺一躺去。”

    邵风观大概真的醉了,不过叫他亲兵扶他去未免失礼,我扶起他道:“小心点。”

    在军中别的事我都能与士兵同甘共苦,唯有这住宿,我实在受不了与士兵们杂处,因此我的营房设在辎重营处,闹中取静,现在军中吃犒劳,人都在聚餐,这里更是冷冷清清,声息全无。到了我的营房,我刚要扶他躺下,邵风观忽地站直了,微笑道:“楚兄。”

    他现在哪有半点醉意。我有点莫名其妙,道:“邵兄,你弄这些玄虚做什么?”

    邵风观从怀里摸出一个卷轴,扔给我道:“帝君密旨,你看看吧。”

    邵风观对什么事都无可无不可,居然如此传达密旨。我一怔,打开来看了看。字也不多,三两眼便看完了。待看到最后一个字,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帝君要我严阵以待,紧密注意,近期将要对禁军三营整治,所以要严防帝都出现骚动。现在兵员不足,禁军三营经过整顿,现在近卫军、五大营和执金吾的战力虽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但兵力有所下降,近卫军和五大营都缩编为五千,执金吾则为三千。我道:“陛下对禁军也要下手了?”

    邵风观点点头,道:“禁军中有不少是大人提拔起来的,属于他的心腹之人也不知有多少。大人还在,陛下不敢对禁军动太多,但卧榻之旁有这么个大患,终究寝食难安。陛下让我过来,本来是为主持此事,可惜今日未能得手,我再呆下去,大人只怕会铤而走险,所以他要动用你这支兵力。”

    我大吃一惊,道:“今天陛下对大人动手了?”

    邵风观眼里闪过一丝嘲弄之意,道:“楚兄,你也真是厚道人。”

    我迟疑着道:“是那支万波息笛?”

    “正是。”邵风观冷冷一笑,“那笛子里装着玄冰魄,这种东西沾热即化。大人若是寻常吹奏,热气一入笛腹,毒气立即散出来,神不知鬼不觉便干掉他了。可惜大人终究不是寻常人,我早就说过这种诡道是行不通的,大人自己便是诡道大行家,何况是这种情形。计是好计,可惜用迟了一年。”

    我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今天文侯吹完笛,帝君头顶的梅花会纷纷飘落了,而帝君也面色大变。假如当初帝君未曾下手便用此计,文侯只怕真会上当,但现在文侯已是加意提防,再使这等诡计便会弄巧成拙。幸好今天文侯反击也失了手,不然中招的反是帝君自己。我沉吟了一下,道:“那一年前为什么不这般下手?”

    邵风观笑了笑,道:“陛下和张龙友的事,我们怎么知道。何况毕胡子不是轻易上钩的人,那时我们又正豁出命去与蛇人死战,帝都全是大人的天下,那时大人要下手,倒是手到擒来,大人也错失了良机,哈哈,各输一招。”

    我心下释然。这一类阴险的计谋要实现原本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的,时过境迁,终究难成。我叹道:“其实大人也应该没有反叛之心吧。不然,他早该动手了。”

    邵风观鼻子里又是哼了一声,我道:“怎么了?”

    “时也,运也。大人不是池中物,他被陛下和张龙友整得那么惨,哪会不起二心的。”邵风观长叹了一声,拍拍我的肩道:“楚兄,你的运气实在太好。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几乎不敢相信你居然活到了现在这位置。”

    我不由苦笑,道:“也许,因为旁人都不会防我吧。”

    邵风观脸色突然一变。我的心也一沉,道:“怎么了?”

    邵风观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楚兄,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将来一定活得比我长,活到这位置是实至名归。”

    我笑道:“行了行了,何前倨后恭如此。”

    “不是拍你的马屁,”邵风观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你不蠢,人也够精细,何况你还有个最大的武器,就是让旁人以为你这人忠厚老实,却

    不知你对旁人总是防备万端。说到底,我是把刀子拿在手上,你却在袖子里藏着一把吹毛立断的利刃。”

    我笑骂道:“你把我也说得太阴险了吧,我哪有这样子。”

    邵风观正色道:“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自己的实力。就像我们同时离弃了大人,但大人恨的却是我,对你他仍然怀有希望。”他突然凑

    近了,低声道:“说实话,楚兄,现在你有没有心思重回大人帐下?”

    我吃了一惊。帝君把他当成与张龙友不相上下的心腹,这次对付文侯,便连我都不知道,可是邵风观内心居然仍然有二心。我也低声道:“你

    怎么说出这等话来?”

    邵风观耳语似地道:“陛下与大人已经马上就要公然决裂了。如果此时帮大人一把,那是雪中送炭,事成后必然得益不小。我真的想问你,你有没有做好选择?”

    我叹了口气,道:“这条路走得太远了,我走不了回头路。”

    我也知道文侯的能力远远过帝君。现在虽然中了计,但文侯现在如此隐忍,定然在谋求大事。帝君不算如何圣明,但他至少有一点远远胜过文侯,他能够接受共和军的要求,成立立宪制。如果文侯坐上了帝位,我敢说他必定大权独揽,定要消灭共和军,那时烽烟又将燃起,生灵又要遭到一回涂炭。邵风观考虑的只是哪一方更有利,但我与他不同,所以现在我其实已经没得选择了,只能走下去。

    邵风观道:“那就好。”他抬起头,看着我道:“你可别骗我,我的性命现在可都掌握在你手上。”

    即使我选错了,邵兄,你也不要怪我。我想着,重重点点头,心头突然又是一阵疼痛。邵风观是今世奇才,我也不想与他成为敌人。即使我选错了,也只能走下去。

    邵风观松了口气,正色道:“那么依计行事吧。大人虽强,不过张龙友这小子心计不弱,不见得比大人差多少。再有你们协助,大人一招不慎,再想翻身已经难了。”

    我道:“这件事还有谁协助?南宫闻礼也在么?”

    邵风观迟疑了一下,道:“有些事我也不清楚,不过他想必并不在内,陛下给他的职守是全力促成立宪。楚兄,立宪若能成,共和军真的就满足了么?”

    我道:“立宪是他们提出来的,怎么还有不满足的?”

    邵风观冷笑一声,道:“漫天起价,坐地还钱。我怕就怕他们另有打算,所谓立宪,不要是他们漫天起价就是了。”

    我沉吟了一下,道:“假如大人真要下手,陛下为什么不趁早对付他?”

    邵风观道:“大人也不是轻易就能拔除了。他在朝中掌权这许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贸然动手,只怕会引种种不测。所以我真佩服陛下和张龙友,他们居然能与大人斗,还大占上风,当真称得上强中自有强中手。”

    与文侯相斗,我以前想都不敢想。若不是为了郡主,我大概根本不会投靠帝君的。我苦笑了一下,道:“你也并非弱者。对了,你刚才为什么要装醉?”

    邵风观忽然压低了声音道:“这可不是无事生非。大人平时豢养了一大批耳目,我们以前做什么都似乎瞒不过他,恐怕,你军中也有。”

    我一怔,道:“什么?”

    邵风观道:“肯定有。”他看了看四周,声音又压低了些,道:“我怀疑是姓廉的。”

    廉百策!我的心里猛的一动。的确,在与共和军一同攻打高鹫城时,廉百策曾力排众议,说共和军是想测试我军火炮的威力,为将来反目做准备。当时曹闻道便说他有点让人不认得了,但后来也没什么异样,廉百策作为五德营五大统领之一,仍然出生入死,与另四个一般,让我觉得怀疑他都有点过意不去。没想到邵风观居然会说地军团中最有可能的文侯耳目就是他,回想起来,廉百策也曾说他在共和军中有耳目。可是以他的身份,似乎不应该有这种举动,假如说那耳目是文侯的,只是把消息传给他的话

    也许,应该找个机会与廉百策谈谈吧。我不相信廉百策会是文侯的耳目,也不希望他是。廉百策作为五德营的一员,他以前的功绩足以让我信任,邵风观说这话未必没有私心在,可能还在为了当初他被文侯贬职,廉百策却未相随而怀恨。他与我关系虽好,但不妨碍廉百策的提升,大概更让邵风观恼怒。可是我也不相信邵风观是那种恶意中伤人的小人,他心思细密严谨,言必有中,我同样不可不信。

    邵风观这时又拍了拍我的肩,道:“此事就要倚仗你了。楚兄,如果真动上了手,你绝对不要心软,该杀就杀。好了,楚兄,我的任务已经完了,也该回去了,以后就得看你的。”

    我道:“尽力而为吧。”

    邵风观走后,我回到席中。曹闻道见我一个人回来,道:“统制,邵都督呢?”

    我道:“他有事先回去了。大家慢慢喝吧,我也得先休息一阵。”

    我盘算着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把廉百策叫出来。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震天般的锣鼓之声。我们都吓了一大跳,曹闻道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喝道:“出什么事了?”

    我第一个**头就是帝都生叛乱了,文侯已经开始动手,但转**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地军团全军在此,文侯纵然把禁军全拉出来,也不会是地军团的对手,何况那阵锣鼓敲打得居然甚有节奏,似乎叛乱时不会有这种闲情逸致。我道:“不要慌,立刻让诸营准备。”

    此时在一边喝酒的冯奇他们也已冲了过来。我道:“冯奇,我们出去看看。”

    一走出营房,我不由怔住了。来的是一伙穿得奇形怪状的人物,头上一律扎着红色布带,上面还写着字。现在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看不清写的是什么。我按住刀柄,喝道:“是什么人?”

    从人群中走出几个人,当先是个胖大汉子,走到我跟前道:“我们是尊王团的请愿人士,我们要见楚休红都督。”

    尊王团?我又听到了这个让我不舒服的名字。我微微皱了皱眉,道:“我就是楚休红。你们要请什么愿?”

    那汉子从怀里摸出一卷长轴,喝道:“楚都督,我代表尊王团二十万赤胆忠心的成员,向都督请命为前锋,扑杀共和叛贼。共和叛贼,其心可诛。乱我帝国,犯我疆域。尊王义士,忠心报国”

    这份请愿书也不知是哪个冬烘先生起草的,后面全是四个字一句,我听得不耐烦,但也不敢多说什么。这尊王团在帝都的势力越来越大,去年还只是个在街头宣讲,拉人入伙的组织,今年就说有二十万成员了,得罪了他们肯定没好果子吃。我道:“好吧好吧,尊王团的义士们,你们的意思我也明白了,只是现在国家承平,共和军正与我们谈判联合组成政府,不能说他们是叛贼。”那汉子“扑通”一声跪倒,身后那伙人也一个个跪下地来。这汉子声嘶力竭地道:“都督,您千万不要为共和叛贼蛊惑啊。他们虽然号称受帝国统治,却是心怀叵测。若是联合政府组成,势必成为帝国末日,我二十万忠勇尊王团员决不答应!都督,这是我们二十万团员的血书,请过目。”

    这汉子的嗓门居然不下于夏礼年,虽说军营地处偏僻,我真怕郑昭和丁亨利他们会听到,忙道:“好,好,请你给我吧。”

    我只想把他们打了便是,哪知这汉子不依不饶,嘶声道:“都督,容忍共和叛贼入都,实是极大失策,若不当机立断,啮脐已晚。我等不才,愿为地军团前锋,扫荡叛贼,还我南疆河山!”

    我心中暗骂,脸上只能陪笑道:“这位先生,今日我军正值休息,若是诸位在此不去,地军团将士连休息都休息不好,那只能被别人扫荡。先生之意,末将已经了然,还请先生暂且回去,待末将向陛下转达。”

    我说到“陛下”时,这汉子忽地一个头磕在地上,他身后那些人也全都在地上磕了个响头。我先是吃了一惊,马上有点恶作剧地道:“末

    将将此事告知陛下,陛下闻听此言,定然为尊王团义士心怀陛下之心所感动。等陛下下诏,必请先生为陛下前驱,为陛下分忧。”

    我一口气说了六个“陛下”,那伙人也梆梆梆地磕了六个响头。我还要再说,他却站了起来,把那血书交给我道:“那就有劳楚都督了。”

    大概他头也磕得晕了,实在怕我再说出十七八个“陛下”来。我心中窃笑,道:“好吧,请义士回去,为陛下担荷重责。”

    我说到陛下时,他又跪下磕了个头,马上爬起来道:“都督,小人告辞。”这回走得倒是忙不迭。

    等他们一走,曹闻道和钱文义同时憋不住,在我身后笑了起来,便是杨易他们脸上也有了笑意。曹闻道过来道:“统制,他们给的这个血糊糊的东西写了点什么?”

    我借着外面的火把光看了一眼,道:“无非是要把共和军全都杀光的意思。”

    曹闻道吐了口唾沫,道:“该死,打仗时他们躲在后面,现在太平了,他们又变着花样要打仗。这么想打,下回组织一个二十万尊王团肉盾军,拿他们当盾牌,打个过瘾。那两个哨兵也真是吃干饭的,怎么把他们放进来。”

    他们都笑了起来。然而,我看到有个人没有笑意,正是廉百策。我笑了笑,道:“回去接着喝吧。”我见廉百策也要进去,忙道:“廉兄,你的字写得好,来帮我认一下这封血书,重新誊一个,明天好交给陛下。”

    廉百策不疑有他,应声过来。现在纸张大行,价格一天便宜过一天,书籍的成本一下便宜了许多,我的营房里纸也很多。不管怎么说,这是张龙友的实在功绩,倒也令我佩服。进了我的营房,我抽出一张纸,道:“廉兄,请抄吧。”

    廉百策拿起笑,正要写,我忽然道:“廉兄,是文侯大人派你来的么?”

    廉百策手一动,那支笔也掉在了桌面上,他扭过头道:“都督,你这是何意?”

    以前为修读心术,我把那本《道德心经》读得滚瓜烂熟。等知道修读心术要童身,修成后又成天阉,我知道我既没可能修成读心术了,也不想变成天阉,便不再修习,书上的经文也忘了大半,不过总还记得有一句,说是要判断某人是否说谎,只消突然间单刀直入地问话,那人下意识会回答的。但廉百策却没有上这个圈套,反倒反问我起来。

    我笑了笑,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文侯大人在地军团伏下的暗桩。”

    廉百策忽地笔直站起来,道:“都督,廉百策自认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地军团的事。若廉百策是文侯大人安排的耳目,末将愿受万刀刺体之苦,永不后悔。”

    他居然这等毒誓,我倒吃了一惊。虽然说有人誓等如放屁,但廉百策不是这种人。我皱了皱眉,道:“你真不是么?”

    廉百策一把抽出刀来,刀刃向里,手捧着送到我跟前,道:“都督,您若不信,廉百策愿受都督一刀。这定是邵将军所言,邵将军对末将有偏见,原本也是末将不是,故末将死而无怨。”

    廉百策真是个精明人。我看着他,心中却有些疼痛。要么廉百策真的不是,要么他的演技高明之极,我把手背到身后紧紧握了握,微笑道:“廉兄,不要那么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来,把刀收好。”

    廉百策正色道:“是,都督。”这才收回了刀。看他这样子,我不禁后悔得要死。廉百策平常虽然有些沉默寡言,但在我面前却还算放得开,时不时会说两句笑话。但现在这样子,他已经完全把我当成一个上司了。也许,当初那个与我有兄弟之情的廉字营统领,再也不会出现了吧。

    我在肚里拼命骂着邵风观。假如真如俗言说所鼻子痒是有人在背后骂你,那邵风观现在的鼻子一定痒得恨不得割下来。我也拼命骂着自己,这事做得实在太蠢,蠢到连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我道:“廉兄,别往心里去,抄这血书吧。”

    廉百策仍是一脸僵硬,道:“是。”

    看着他,我更觉得过意不去。廉百策这人精细过人,他说不定真会用安排耳目一类的计策。我不喜欢安排耳目,因为我觉得那些耳目也是人,让他们到敌人跟前,一来太过残忍,二来这些耳目也知道我们自己底细,若被敌人破获后反是我方情报被敌人得知,因此从来不用。可是我不用,不能以此来要求别人,廉百策做的一切同样是为了地军团,我实在没理由乱怀疑他。

    想到此处,我走了过去,道:“廉兄。”

    廉百策把笔墨放好,站起来道:“末将在。”

    我叹了口气,道:“廉兄,对不起。”

    我说得不响,但营房里只有我们两人,这里也很清静,他一定听到了。

    但廉百策却没说什么,只是鞠了一躬,这才重新开始抄写。

    不是廉百策的话,那会是谁?我不禁又要苦笑一下了。地军团整编五万人,一有战争就会有伤亡,一有伤亡就要补充,文侯想要埋进个暗桩,实在太轻易不过。

    不管他了。只希望,这个暗桩作为地军团的一份子,也会把地军团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我想着,嘴角浮起了一丝苦笑。

第四十三章 背信弃义

    第二天因为赶路太急上气不接下气的使臣终于来到了军中。这使臣名叫宁春岩官拜礼部侍郎正式向我宣读了帝君的退位诏取消国号宣布今年为共和六年要地军团就地向共和军投降。

    所谓就地的共和军就是被我们围入坠星原已无逃生之机的丁亨利军了。当使臣一宣读完毕接诏的军官从五德营统领以降全都哗然再不顾地军团的森严军令一个个七嘴八舌地说着。以得胜之命向败北之军投降自古以来无此先例曹闻道更是骂了帝君的祖宗十八代骂得小王子脸一阵白一阵红。

    骂归骂等势头过去我宣布全军听令向共和军投降。只是我也加了自己的一句不愿降者放下武器自行离去。结果此令一下有五千余整编自西府军的五德营士兵要求离去。我不加留难让辎重营分遣散费用。地军团成军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士兵自行离开之事生看着他们我心里不禁一阵痛楚。好在军官相对稳定离开的只有一些下级军官中级军官甚至包括从西府军提拔上来的一样没有离去。

    忙完了这些事我正准备与使臣一同前去面见丁亨利商量投降事宜。正待上马忽然听得边上有人在吵闹。我皱了皱眉道:“冯奇出什么事了?”

    地军团向来以军纪严明著称从来没出过这种士兵喧哗之事。没想到仅仅一道退位诏这支坚如磐石的队伍也一下变得如一盘散沙了。冯奇过去看了看过来道:“楚帅是那些离去的士兵想最后来向楚帅辞别。”

    我叹了口气道:“让他们过来吧。”本来那些士兵也没资格来跟我辞别什么的但今天我的心境颓丧已极倒也想看看他们。一个时代开始了也就是一个时代的结束。西府军变化过好几次这些西府军出身的士兵也是辗转才来到地军团的有始有终也该见见他们。

    冯奇答应一声带了几个人。他们仍然穿着号衣只是现在离开地军团把号衣上的标号都拆掉了。一到我马前那几人一下跪倒在地道:“楚帅!”

    我道:“起来吧几位兄弟。楚休红无能让兄弟们失望了。”

    当先一个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水道:“楚帅我董良年从军二十年只有在地军团这几年才有回家之感。今日离去小人永世不忘楚帅之德只愿能在楚帅麾下为将。”

    我叹道:“董兄弟一个人的德是无济于事的德者唯有国家才能配之。国家有德黎民才有太平日子。现在新的国家成立了从现在开始就为这个新国家出一份力吧。希望生生世世再不要有战争了。”

    那董良年点了点头又向我磕了个头方才站起身。边上的宁春岩忽然叹道:“久闻楚帅爱兵如子果真不假。有楚帅这等深明大义之人诚共和之幸。”

    我只是淡淡一笑。宁春岩在朝中为官久了没听出董良年的言外之意。董良年分明是在劝我自立但我拒绝了。我道:“请问大人如今帝都形势如何?”

    “邓毕两位将军领军前来太师全无防备因此禁军几乎未曾出动。不过后来近卫军曾要阻扰毕将军以火炮炮轰宫门击散后便没人再敢顽抗了。”

    宁春岩虽然口吻平静但我隐隐听得到他话中的惋惜。他的心里大概仍然向着帝国吧毕竟做了帝国的官那么多年。假如近卫军能够多抵御毕炜几日我将丁亨利击溃后回师北上勤王水火两军团多半无法阻挡的事态便能挽回。我笑了笑道:“对了邵将军呢?”

    宁春岩的身子忽然一动有点局促地道:“这个……楚帅邵将军他……”

    我一把勒住马喝道:“邵将军怎么样?”

    宁春岩抬起头慢慢道:“毕将军起兵时也曾向邵将军通气但邵将军不愿结果风军团被尽数斩杀。”

    我在马上晃了晃险些摔下来。飞羽也感到了我的异样长嘶一声停住了脚步。我勒住马让自己坐稳些道:“邵将军死了?”

    宁春岩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我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道:“走吧。”

    假如是昨晚曹闻道他们叫着要自立时我听到邵风观被斩杀的消息一时气急说不定真会同意他们的建议吧。只是现在已经过去了我也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结束这场战争再不愿节外生枝。

    邵兄你也是为了这个新时代而作出牺牲吧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在马上我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邵风观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在邵风观看来投靠哪一方都已经无所谓了但毕炜却杀了他大概是那时我坚持要为帝国尽忠他答应与我保持一致的结果吧。四相军团中风军团编制最小实力也相对最弱但邵风观作为帝君的亲信有权节制水火两军这也埋下了他被毕炜杀害的隐患。毕炜与我一向不睦但现在我对这个人却已恨之入骨。

    当我和小王子、宁春岩三人进入坠星原面见丁亨利时丁亨利却没有一点惊异之色只是当我要向他跪下时他一把扶住我道:“楚兄共和国没有这种跪礼而楚兄你也不是败将亨利绝不敢当。”

    我苦笑道:“丁兄攻城略地一刀一枪之争大概我不曾败。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战楚休红却一败涂地。丁兄其实你早有预料是故意在此牵制我吧。”

    丁亨利也苦笑了了一下道:“原本是有此意只是我哪里料到竟然被你牵着鼻子走七万大军居然被你不到五万人围住。虽说为了引你决战我没有动用飞艇队只是用兵之道亨利还是逊于楚兄一筹若不是可娜小姐终于得手亨利已经在给自己准备墓志铭了。”

    我惊道:“可娜?”不由看向宁春岩。南宫闻礼遭尊王团刺杀后可娜以其遣孀接任了礼部尚书之职。原本我对这种余荫大不以为然但可娜的表现说明她虽是女子才能却不让须眉我也不再有什么想法。但我做梦也想不到可娜居然会是共和军的人。宁春岩面色也有些尴尬话都不说。他是礼部官员礼部长官居然会是共和军派进来的人在他看来自然不是件荣耀的事情。

    丁亨利道:“楚兄想必还不知道吧可娜小姐即是苍月公之女。呵呵你败在她手上大概不算如何冤枉。南武公子与可娜小姐诚当世人杰楚兄虽然也是出众的人物比他们尚略有逊色。”

    我喃喃道:“我哪敢与他们相比。只是这可娜小姐为什么一直都在帝国?”

    丁亨利道:“现在跟你说也没什么了。苍月公当初教育子女不愿他们受己荫蔽因此自幼托付给他人培养除了苍月公自己旁人根本不知道。可娜小姐托付给一个县令只是后来出了种种事端她未能回返。可娜小姐果然了得说要留在帝国没想到居然做上了尚书的高位真了不起啊。”

    “的确了不起。”我随声附和着。不知为什么我功亏一篑失败在可娜身上可是我总是对她恨不起来。不仅令因为她是南宫闻礼的妻子还因为她是郡主的老师吧。在我的内心深处郡主已是一个路标一个指引偏偏不是一个妻子的形像。而可娜的身上有着太多郡主的影子几乎就是一个人的两个化身。我道:“丁兄你说的飞艇队是什么?”

    丁亨利道:“这是我军的秘密武器与你们的风军团一般也是空中作战只是威力比你们的飞行机大得多。如果我用了飞艇队你肯定会避而不战的所以这次我没有用结果才会被你引入绝地。”他微微一笑道:“我也是属鸭子的肉烂嘴不烂吧。不过假如我用了飞艇队应该不会败得如此难看。东平东阳二城虽然水火两军团早有密约那个钟禺谷却仍在摇摆。定然靠了飞艇队他知道无法抵御这才开城投降了吧。”

    我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白薇时她对我说的话。我一直没把她的话当成一回事可其实她已经透露了共和军一个极大的秘密了。一时间我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谈妥了第二天受降之事本来该丁亨利设宴款待我们。但共和军被我们围在坠星原中什么东西都没有暂时也免了。我与宁春岩、小王子一同回来一路无语。昨天这条路上还剑拔弩张一触即今天却已显得祥和之极。战争结束了连早出的小虫子都似叫得欢快了许多。虽说二月的天还很冷但料峭中也已有了暖意。

    走过一程宁春岩忽然叹道:“天意天意啊楚帅。”

    他突然感叹起天意来我也不去多说只是道:“是啊天意如此。”

    小王子在一边道:“楚帅五统领那边到底会不会出乱子?”

    我笑了笑道:“他们当然不愿意但事已至此他们也不会做什么事了。小殿下对于五德营的兄弟我是绝对信任只消是他们做的就和我决定的一样。正是有这样的信任地军团才被称为天下第一强兵。”

    小王子诧异地道:“那么那些要离开地军团的你也不怪?”

    “当然不怪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小王子低下头过了好一阵他忽道:“楚帅我也要对不起你了我也想走行不行?”

    我一怔道:“你要走?”

    小王子呆呆地看着前面道:“有件事我也一直没和你说父王前一阵给我来了封信说他病体加剧要我回去。楚帅前一阵我怕乱了军心不敢对你说现在说了想必不妨。”

    我叹道:“王爷的病又重了?唉你先回去吧等我回去马上就去看望他老人家。现在毕竟已是另一个世界了夜长梦多。”

    小王子眼里流下了泪水道:“我看过父王马上回来。”

    我笑道:“回来做什么这里向丁亨利交割完毕我也要回帝都了。以后我们就安心做共和国的子民吧尽自己的心力让这个国家更美好。对了”我说着跳下马来道:“我这匹飞羽脚程极快你先骑回去用不了一两天就能到帝都。”

    安乐王一定命不久矣希望小王子能够赶到。只是这话我也不说了不然小王子更要泪流满面。他想必也知道我的意思没有推辞跳下马向我行了个军礼来我换过了马匹道:“那我连夜就走了。”

    路上小心。我想说但没有说出来。小王子自从从军以来一直就跟随在我身边。名义上他一直是监军属于地军团的最高指挥官但实际上他一直是我的属下。诸军的监军能与众将如此融洽的他还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即使不考虑郡主的关系小王子也是个相当出色的将领。可是现在与他分手大概是我们作为军人的最后一次了。将来会怎么样又有谁能预料?

    “的的”的马蹄声渐渐远去。看着小王子的背影消失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时代的远去。我长叹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往山涧中一扔。山涧不管太高但很陡那盒子掉落下去跌得粉碎。

    宁春岩见我扔掉了什么诧道:“楚帅你丢了什么了?”

    “一点过去罢了。”我笑了笑“宁大人好在还有将来。”

    地军团现在的兵力大约还有三万五六千。经过两天的清点连同清单一起在坠星原的受降仪式上由我交给丁亨利。丁亨利倒是十分客气允许地军团保留武器装备一同返回帝都。路上他真个已经当我是同僚了不时来陪我说话解闷。开始杨易他们见他仍然心怀戒备但过不了多久他与曹闻道已混得很熟。丁亨利谈吐不俗又从来不摆架子曹闻道大概都已忘了眼前这人是身居共和军统帅的将领。

    与丁亨利相比共和军另外两个名列七天将之列的莫登符和于谨要拘束得多。尤其是莫登符当初他与七天将中另一个成员方若水一同与曹闻道对抗结果被曹闻道的冲锋摧垮防线自己也被曹闻道刺了一枪现在见到曹闻道时总是死板着脸。好在有丁亨利我相信这莫登符不至于做出什么借机报仇的事来。

    现在共和军与地军团合兵一处已达十万人。十万人行军不是容易的事。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回到帝都已是三月出头的事了。三月已是春暮细雨如丝繁花似锦帝都显然焕然一新颇有几分新时代的新气像。看着郊天塔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已近黄昏走在我身边的丁亨利忽然叹道:“楚兄虽是旧景但看时的心境不同看出来也大为不同了。”

    我笑了笑道:“丁兄现在才放下心来?”

    丁亨利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让小王子走时就明白你没有二心。不过你手下那些将领个个都是桀傲不驯之辈一旦起事只怕会前功尽弃。”

    我道:“你也太多疑了吧。地军团既然已经投降你的担心就是多余的。”

    丁亨利看着我半晌这才叹道:“楚兄你真是个老实人啊。难道你真没看出来他们有奉小王子为主继续与我们对抗之心么?小王子不愿违背你的意思所以故意避开了。”

    即使坐在马上我也吃了一惊。我其实也隐约知道小王子突然提出要走定然是杨易他们向他提出了这个计划。小王子没有和我说我也不再过问只让他连夜离开。可是我没想到丁亨利原来早就知道假如当时真个执行而天时地利尽已错过失败在所难免。现在想想那个计划失败倒是一件好事了。我叹道:“也真瞒不过你。丁兄你要向上禀报么?”

    丁亨利眼里一阵茫然道:“楚兄假如你能保证让他们放下武器就此解散那我就不知此事。”

    我道:“好吧。反正我也厌了战争以后我就在共和国里做个小官吧希望能够分管学校我识字还能教教人。”

    丁亨利怔了怔道:“好吧我尽力而为。我也不想再从军我们一块儿当教席算了没事了就一块儿喝两盅。”

    可惜邵风观不在了。我想说但喉咙口像有什么哽着。

    每次回到帝都我都是作为胜利者凯旋而归但这一次却不同。宁春岩已经先行进去回禀我们到了城门口仍然见城门处冷冷清清的城外却已扎了不少营帐。见我们过来有几骑马冒雨跑了过来当先一人喝道:“丁亨利将军在么?”

    丁亨利迎上前去道:“是敬唐么?是我。”

    那人正是共和军金枪班的领程敬唐。他打马到我们跟前向我们行了个共和军的军礼道:“末将奉公子之命在此迎接楚帅和丁将军。请丁将军率部驻向华表山麓地军团就地扎营。”

    原来那些营帐是给我们准备的。南武公子一定是害怕我们驻回城中他难以控制吧要丁亨利军在华表山麓扎营也一定是防备我们。我看了看丁亨利丁亨利脸上也有些局促道:“楚帅我也得走了。不用多心你们也是共和国和平的有功之臣这只是暂时的。”

    我不由苦笑。坐拥雄兵不战而降在共和军看来我的确是有功之人但是在支持帝国的人看来我实在是个背主求荣的无耻小人不知在背后我会被骂成什么样。不管我自己将留下怎样的骂名五德营的将士们毫无过错他们不该背上这种骂名要骂就骂我一个人好了。

    南武公子考虑得倒也周倒营帐中卧具什么的全都已经备好了连吃的也已煮好甚至每个帐中都放了一坛酒。那种大帐每个足足要住五十多人近四万人进完也得好半天。我看着五德营进入营帐杨易走了过来小声道:“楚帅酒菜试了几个都没问题。不过最好让弟兄们吃前再试试。”

    我看了看一边丁亨利正在那边与程敬唐说着什么我小声道:“也别太多心了。”

    杨易还待说什么程敬唐已打马过来。到了我跟前他又行了个军礼道:“楚帅请您入城公子将与您商议善后事宜。”

    地军团一直是共和军最主要的对手突然间全军投降南武公子也觉得胆战心惊吧。南武公子是文侯、张龙友那一类人他是很难了解我的想法的大概觉得我投降肯定会以地军团有筹码提要求。不过日久见人心他再难以理解总也会明白过来的。我点了点头道:“好我马上去。”

    “请楚帅即刻出接您的马车立刻就到。”

    居然急成这样我不由呆了呆。但现在我是降将如果不听他们的南武公子更要多心。我道:“好吧”

    杨易忽然在一边道:“楚帅让冯奇他们陪您去吧。”

    冯奇他们九人擅长剑术马上击刺不见得如何步下相斗这九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我去见南武公子他肯定不允许我带几百个亲兵一块儿去的只带九个就没什么理由拒绝了。程敬唐果然没说什么杨易跟冯奇他们交待了几句向我行了个礼道:“楚帅请放心末将等在此待命。”他把“待命”两字说得甚重我点了点头道:“有劳杨兄了。”

    这时一辆十分华贵的马车驶了过来这车只怕是宗室用的。我坐了上去道:“走吧。”

    冯奇他们九人穿好蓑衣骑马跟在我的身后。马车进了城细雨蒙蒙帝都的大街也被洗得干干净净。虽然下雨街上仍是人头攒动与以前没什么两样。对于百姓来说帝国也好共和国也好仅仅是名称的不同罢了对于他们来说没什么区别。做生意的仍然要做干活的也一如往常每个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雾云城的街头没有了横行霸道的宗室贵族倒显得更加清静了。也许是我的错觉吧我总觉得帝都的人脸上笑意多了许多。

    马车拐了几个弯冯奇忽然追上来喝道:“停车!这是去哪里?”

    我撩开车帘道:“怎么了?”

    “楚帅这不是去家里的路。”

    难道直接去见南武公子么?我怔了怔看向程敬唐。程敬唐面色不变道:“楚帅公子的意思府上地处喧哗所以请楚帅到前朝的东宫暂时驻跸。”

    他居然用了“驻跸”一词我不免有点尴尬。不过我也猜得到南武公子的意思我家不算大边上居是一些店铺不太好监视吧。帝君即位后搬出了东宫而现在太子还太小尚不能入住东宫这座宫殿一直都空着把我安排在那儿自是软禁的意思。到了这时候也没什么话可说了我道:“好吧就去东宫。”

    到了东宫马车驶进大门停在寝宫前。不出所料寝宫外殿已驻了两三百个共和军士兵程敬唐倒像没事一样推开车门道:“楚帅请下车。”

    我走下车看了看从后院挑出屋脊的观景台道:“南武公子今天不见我?”

    程敬唐道:“今天太晚了请楚帅暂且安歇明日再谈。有位楚帅的旧友想来看看你别处多有不便此处就要方便许多。”

    他一说到“旧友”我的心里就猛的一动想起了白薇。但程敬唐只怕并不知道白薇是我的“旧友”我登时有了好奇心道:“是谁?”

    “等一会就来了。楚帅请先沐浴更衣。您是今世英雄总该有应有的威仪。”

    程敬唐的话里似乎有着些讽刺之意我看了看他但见他的模样尽是崇敬看来这是他的真心话。想起当初丁亨利离开帝都与我在酒楼饮酒时程敬唐奉命来叫他一听到我的名字从不饮酒的他也饮了一杯敬我。也许我虽然是帝国的人但在他只有军人没有敌人的眼里我一样值得尊敬吧。

    东宫的侍女和黄门仍然在里面。我走进去时他们纷纷低头迎接。程敬唐领着我进了寝宫道:“楚帅请休息等一会会有人求见的。”

    他一走冯奇他们几个立即四处查看。他们手脚利索有的攀到高处有的则在床底下扫一遍。待他们静下来我道:“现什么了没有?”

    冯奇道:“看来没有藻井处都铺了一层铜皮根本安不了什么机关也埋伏不了什么人。楚帅你说南武公子会有好心么?”

    东宫建造得十分牢固只是我也不知道居然在东宫里还贴过一层铜皮大概是那一次二太子动变乱后添上的以防有外敌从屋顶攻入。

    我叹道:“你也不要太多疑战争毕竟已经结束了。只是不知薛尚书他们怎么样。”张龙友和帝君作为帝国脑人物投降后定然会被软禁起来我可能也会受到这个待遇。薛文亦是工部尚书不过他身带残疾又与世无争既然可娜就是南武公子的妹妹应该明白薛文亦这个人是怎么样的不会难为他吧。

    他躺倒在床上道:“冯奇你们也去歇息吧我没事。”

    冯奇摇了摇头道:“杨将军关照过我们万万不可离开楚帅你的身边。”

    我犹豫道:“要是共和军看到你们戒心如此之重多心了该怎么办?”

    冯奇道:“那也由他了小人不敢有丝毫大意。”

    冯奇居然如此执拗。在帝国他们的命运可以说是依附在我身上我死了的话他们曾经是二太子手下的旧帐就会被翻出来。可现在帝国也已经亡了他们仍然如此忠心耿耿我都不好说他们想想也只好随他们去了何况冯奇他们这几年保护我不余遗力我官职越做越高想杀我的人也越来越多要没有他们贴身保护好几次我就没命了。这样一想冯奇这种执拗到不识时务也并不让我无法忍受。

    这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我翻身坐起正想看看是谁来了冯奇和另一个已闪出门去喝道:“做什么?”他们刚问完却听一个女子怯生生地道:“我们……我们奉命侍候楚帅更衣沐浴将军。”冯奇喝道:“不必了你们把东西放下我们会侍候楚帅的。”

    说完冯奇已拎着一篮衣物进来了。我笑道:“冯兄你难道要侍候我沐浴么?”

    冯奇正色道:“楚帅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若真要人伏侍那我给你擦背好了。”

    我笑骂道:“行了我自己来吧。”

    冯奇道:“等一等小殷是下毒的好手让他来看看这些东西有没有古怪。”

    那个小殷名叫殷鸣扬也是十剑斩中的一个。十剑斩除了擅长剑术各人还会一门特异的本领像冯奇的弹弓那个叫魏风的会卸骨术而那个周艺持的擅长各地方言学哪样就像哪样殷鸣扬最擅长的就是下毒和试毒了。只不过在我麾下我从来没让他去下人的毒他这本事倒从来没用出来过。

    殷鸣扬试了试抬起头道:“都没事。”冯奇还不放心又道:“真的没事么?”确切了方才将水倒入内室的大桶里道:“楚帅我来烧火你慢慢洗。”

    我道:“你怕我会被煮熟了不成?哈哈。”

    东宫的设施十分齐全连这澡池也修得十分完备。本来可以把热水放进地上挖的池中不过冯奇说那种澡堂水是从上游流入无法随时检测只让我用澡桶洗。那澡桶下面生火将水烧热人在里面洗澡冯奇他们在四周守着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在里面下毒。不过我洗澡时有九个大男人围着实在让我有点难受。我胡乱洗了洗擦干净身上便爬出来穿衣服。给我预备的衣服十分齐全从内到外都有很是合身。

    我穿好衣服道:“你们也洗个澡吧。”这话他们倒听进去了一路来帝都别的还好就是没地方洗澡。只是冯奇仍然不敢大意仍然和我洗时一样每次换一桶水让殷鸣扬查看一番确认没有毒了这才搓洗一阵。我躺在床上听着他们搓洗的水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正在闭目养神忽然听得有个人道:“楚休红将军在么?”这声音有点陌生但又似乎曾经听到过。我怔了怔一时想不起这是什么人大声道:“我在。”

    我还没有再说冯奇他们八个一下冲了出去连正浸在澡桶里的魏风也停止了搓洗手忙脚乱地擦着身上。我走出去却见他们围着一个身着长袍的青年人。这人一脸惊恐似是被冯奇他们吓着了。一见到我他又惊又喜道:“楚将军是我啊!”

    这人实在有点陌生。我道:“对不住恕我眼拙请问你是哪位啊?”

    这人道:“虚心子!你还记得么?东平城里你来找我师父要硫黄的。”

    是虚心子!我猛然间想了起来抢上前去笑道:“是你啊真认不出来了。”虚心子那时还是个少年人梳着髻穿着法统的袍子现在却只是穿着士人的服饰确实看不出来。

    冯奇却仍然毫不客气上前道:“虚心先生请抱歉让我查查你身上有无暗器。”

    虚心子倒并不在意摊开双手道:“查吧。”冯奇在他周身上下查了查对我道:“楚帅他身上没有武器。”我心中暗笑假如南武公子真要派人来刺杀我派谁也不会派到虚心子头上。我道:“没事的虚心真人来里面坐吧。”

    虚心子脸上却有点尴尬道:“楚将军你也别叫我虚心子了我已经还俗现在叫陈虚心。”

    我怔了怔道:“那真清真人呢?”他师父真清子曾经给我一部《道德心经》并且教给我修习读心术的方法。虽然我没能练成读心术但偶尔一次成功的摄心术却救过我两次命了。我一直都想谢谢他但只听说真清子到了五羊城后来便没有下落倒是虚心子又听过几次。

    虚心子脸有点红道:“师父羽化了。他是被我气死的唉我一直对法统的修习没什么兴趣尽搞些奇技淫巧真对不起师父。”

    真清子很是大度当然不会被虚心子气死。听得真清子去世了我不禁有些黯然道:“你做什么了让真清真人这么生气?”

    虚心子的脸更红了支支唔唔道:“我……我只是不想学读心术其实也没什么的……”

    我恍然大悟道:“你爱上哪家姑娘了是吧真清真人一定为这气死了。”练读心术会不能人道在真清子这种一心皈依法统的人看来这是个优点但虚心子不一样。看他现在已经还俗多半是爱上个什么人。

    虚心子的脸胀得通红道:“楚将军这不能算错吧紫蓼她也说读心术有什么好。”

    我吃了一惊道:“紫蓼?”虚心子点了点头道:“是啊我就是受她托付来看楚将军的。她说谢谢你当初对她姐妹两人的照顾。”

    其实托他的是白薇吧。我心头暗自叹息。当初听得白薇说紫蓼喜欢的是丁亨利没想到过了几年成了喜欢虚心子了。丁亨利人英武不凡谈吐也比虚心子好得多但在紫蓼的眼里看来最终仍是选了虚心子。与白薇真的很像白薇对我只是不能忘情她真心爱着的仍然是郑昭吧即使郑昭因练读心术而不能人道。太多的事都与我们的预料大大不同。

    虚心子跟着我进了屋我笑道:“刚才程敬唐将军说有旧友来访原来指的就是你啊。”

    虚心子脸色又一一变道:“程将军知道我来了?糟了糟了!”他刚才还满心欢喜马上就变成一脸惊恐。我心头一动道:“怎么了?”

    虚心子看了看四周道:“我得走了。”

    我莫名其妙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虚心子咬了咬牙道:“郑夫人要我……”

    他还没说话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原来是陈先生在此真是幸会啊哈哈。”

    是郑昭的声音!虚心子的脸变得煞白登时闭紧了嘴。我看向前面大殿中黑漆漆一片从黑暗中正看见郑昭背着手施施然走了过来。

    郑昭满面春风但他的眼里却充满了怨毒。我从来也没想过会见到一个人有如此刻毒的眼神心头猛地一沉道:“郑先生。”

    郑昭扫了虚心子一眼道:“陈先生此间没你的事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虚心子似乎很怕郑昭道:“这个……”我心头一动正想说让虚心子在这里坐一会但一看郑昭那怨毒的目光心头也凉了下来。

    郑昭一定是来对我不利的。他并不愿伤害虚心子但假如虚心子坚持在这里恐怕他也不会有什么顾忌。把虚心子留下来恐怕只会让他受池鱼之灾。何况郑昭只有一个人我并不害怕。我叹了口气道:“陈兄你还是先回去吧代我问紫蓼好。”

    虚心子诺诺了两声转身向门外走去。他走过郑昭身边时郑昭仍是背着手看着他连招呼也不打。等虚心子离去郑昭这才哈哈一笑道:“楚兄别来无恙。”

    因为白薇的事我看见郑昭总有点觉得对不起他。郑昭一定也知道这件事但他肯定一直装作不知道。虽然他因为练读心术而不能人道但仍然是个男人他恨我也是应该的。听他这么招呼我只是淡淡道:“郑兄你是来问罪的么?”

    郑昭哈哈一笑道:“当然不是。”他扫了我一眼冯奇他们排在我左右一个个如临大敌。郑昭踱了两步道:“楚兄你也真是小心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睡觉都要靠手下保护?”

    冯奇喝道:“大胆!”正待叫骂我扬了扬手不让他多说。我自然知道郑昭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我不觉得那是什么亏心事。我道:“郑兄看来真是问罪的。”

    郑昭摇了摇头道:“贱内与你之事我也不想听你分辩。何况今日你是避免了刀兵的功臣郑某不过是共和国里一个小吏更难以与你争锋。只是夺妻之恨只消是人便难以咽下所以楚兄能隐忍至今郑昭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他中了我的摄心术之前我的心思都已被他读过他自然知道我对太子夺走了她而一直心怀不忿。只是随着时间过去这恨意也渐渐减淡了。她成为帝君的宠妃比当一个朝不保夕的将领的妻子总要好得多。这样一想我也觉得没什么好恨帝君。尽管悲哀那也是现实何况在她心中大概早就将我忘了。毕竟我与她只有一同回到帝都那一段而已。可是对她的思**原本已如云烟消散郑昭这一句话却像是挑开了我的心中的重帘又让我窥到了在高鹫城武侯宴席上那一袭黄衫雪白的手指以及碎珠崩玉的琵琶声……

    “楚兄你难道真的无动于衷么?也不想知道一下她的下落?嘿嘿现在纵然是金枝玉叶也都成了阶下之囚楚将军你就不想着救她出来么?”

    郑昭的话像是越来越远仿佛从一个极高的地方传来的带着一层迷雾般的渺茫。我觉得自己的前额也越来越沉似乎正陷入一个泥潭之中慢慢地就已不能自拔。我喃喃道:“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

    这是郑昭的摄心术!我清楚地知道。可是现在他的摄心术像是增大了千百倍的威力我已根本无法阻挡脑子深处只觉得嗡嗡作响似乎肯个虫子不停叫着。我的额头尽是冷汗伸手想去拔袖中的刀却又拔不出来。想要也用摄心术反制可是脑海中如同翻江倒海根本静不下心来。

    郑昭仍然站在那里慢慢地道:“楚兄你是不是已经动不了了?也许是想拔刀吧如果自己拔不出来为什么不让你那些手下干掉我?呵呵。”

    虽然头痛欲裂我还是抬起头。但刚一抬头却见冯奇他们一个个张口结舌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我心中一阵惊慌怒道:“你……你真卑鄙!”没想到郑昭的摄心术竟然一强至此以前他顶多只能控制一个人现在控制了那么多却还是行有余力。我一着失算现在也只能保持脑海深处的一线清明。

    郑昭皱了皱眉道:“这两个字还是原样奉还吧。楚兄你还能坚持真是佩服。”

    我突然觉得背后像突然又有千钧重物压上来登时站不直了神智也在慢慢流失。半蹲在地上我突然有些想笑。这一趟总算是小心谨慎了可没想到郑昭根本没有用什么计谋只是明明白白地用摄心术杀上来。白薇让虚心子传的那句话大概就是郑昭要对我不利吧可是虚心子却说晚了一步。可就算虚心子及时说出口我又有什么本领来对抗郑昭这种排山倒海一般的摄心术?

    正当要摔倒在地的时候地上突然出“叮”一声响。

    那是袖子里的无形刀落在地上的声音。我一直想拔刀但苦于拔不出来现在这个声音本身就像是一柄利刀一下在我脑海中的迷雾里砍出一条裂缝我长舒一口气只觉心头有了一线清明手指一拨一把握住了无形刀刀柄脚一蹬猛地扑到郑昭身前。郑昭的脸色也猛地一变我不等他再有什么举动左手一扣已扳住他的肩头右手刀便横到了他的颈间。

    只消再加一丝力量锐利无比的无形刀便可割开郑昭的喉管。可是无形刀已经逼近郑昭喉咙口的皮肤他的脸已然血色全无我却觉得再没有了一丝力气。

    对郑昭的那一丝内疚让我出不了手。

    正是这里脑后突然一痛我只觉眼前刹那间变得模糊一片像是全被塞进一个桶里被不住地搅动搅成了一团浆糊再也没有知觉了。

    等我醒过来只觉身体极是沉重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身下**的很是粗糙显然不是东宫那张柔软的床铺。

    “你醒了。”

    郑昭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吃了一惊一跃而起但身上出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却是上着重镣。我呆了呆道:“这里是天牢?”

    我面前是一些粗如儿臂的铁栏隔开。在铁栏那一面郑昭正看着我。见我醒了他道:“楚兄你果然比别人能多撑许多时候。”

    我喃喃道:“原来你的摄心术到了这等程度了。”

    郑昭微笑道:“楚兄其实说破了也不值一文。我的摄心术固然强了许多但也不至于强到你无法抵挡的程度。其实你住到这座履着铜皮的屋子里就已经到了末路了。”

    我怔了怔不知是什么意思。郑昭上前一步小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也是偶尔现这座屋子顶上全覆了一层铜皮我站在某一点上摄心术居然千百倍增强。我现了这个秘密谁也没有告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用来对付你哈哈很意外吧。”

    我叹道:“原来我最终还是败在你手上。你要杀我么?”

    郑昭叹了口气道:“我是很想杀你不过楚兄你也饶过我几次好坏我也不能这般杀你。只是要放你的话我想我也没这般大度。”

    我道:“你这般对付我南武公子会怎么样?”

    郑昭摇了摇头道:“楚兄你身为帝国第一名将看来只会行军打仗啊。你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将领而是帝国的最后希望了。公子早就说了为了共和国的长治久安决不能留你在世上。可惜丁亨利如此了得居然也不是你的对手真的令公子十分失望。”

    我喝道:“你们到底要怎么做?”我想跟他们说我本来就准备交出兵权听候共和军的安排只希望能让我去学校当个老师教教孩子认识几个字便已足够。但现在说这种话无异于摇尾乞怜我也说不出来。

    郑昭道:“其实也简单楚兄你现在可正在宫中与南武公子谈判地军团的投降事宜呢你那些将领也正在等消息。只是他们等到的会是你以狼子野心在雾云城纵兵掳掠的消息哈哈。”

    我只觉身上一凉怒道:“胡说五德营绝不会掳掠民众!”

    郑昭道:“楚兄真是天真。假如有些身着帝**军服的人在城中掳掠一个人说是你指使的十个人会信十个人说百人信百人说了便是千人信。以此类推多叫几个人散布消息楚兄你就是纵兵掳掠平民妄图叛乱的祸了。你那五个属下叫他们掳掠不会听叫他们动手可是求之不得更何况听得你已被收入天牢的消息哈哈。你以为我们坐等着你回来投降共建新国家么?现在雾云城里已经有不下十万的兵力加上丁亨利的部队内外夹攻之下楚兄地军团马上就要成了历史了。”

    他越说越是兴奋我也只觉身上越是寒冷。共和军竟然早就打好了将地军消灭的主意所谓的要我投降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我怒道:“这是你的主意么?”

    郑昭微笑道:“岂敢我还想不出这等妙计这种一石数鸟的主意唯有公子想得出来。楚兄你已难逃一死让你死前看到自己如何被人唾骂我想想就要笑出声来哈哈哈哈。”

    他一开始还只是微笑到后来已成了狂笑。我心里倒平静下来冷冷道:“疯子!”本来总觉得有几分对他不住但现在我却后悔没有趁那时杀了他。

    郑昭仍是面带笑容道:“疯子也好。楚兄日后贱内为你初一十五烧香我倒不会反对这样可算对得你了吧?哈哈。”

    他不再理我背着手向外走去。咣咣连声也不知关了几扇门。看着他离去我心里越来越沉也颓唐已极。

    五德营现在大概还以为我正在与南武公子唇枪舌剑吧。可是即使到了现在我仍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我没有听从杨易他们说的自立为帝总是对的。不管怎么说战争还是结束了即使我死了又有何妨?就当是战死在沙场上了。甄以宁李尧天邵风观他们无一不是一等一的人才但死了也就死了连个声响都不留。

    我坐在那张榻上默默地想着又不知不觉地睡去。睡梦中仿佛回到了五德营带他们举兵反叛结果共和军调集重兵前来镇压连丁亨利也死在我的枪下。

    这个梦长而又长也不知断在了哪里。只知道一睁眼只觉寒意逼人眼前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我大声道:“有人没有?”

    然而没有人回答。我只觉越来越冷抱着双肩想要起来身上又带着重镣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坐在榻上动动。我费力地挪动着尽量让自己暖和一点正在这里听到了有一个声音。

    一连串的脚步声。

    我突然又有了希望。把我关在天牢可能只是郑昭自己的意思南武公子大概只想确认我没有重新举兵的野心吧。我坐得端正了些看着外面。

    现在有人在开门了。坐在这里也可以看到外面映进来的一闪一闪的火把光。

第四十章 前功尽弃

    自新四年的春天来得很早。二月天寿节,便已春暖花开,人们都说这是个好兆头。天寿节这天,帝君下立宪诏,宣示天下,帝国进入立宪。一般民众并不知立宪是个什么东西,但也知道以前的反叛苍月公不再是反叛,从现在开始,减免徭役赋税,帝国所有地方的学校全部开放,任何人,只消能负担学费,不论身份贵贱,只要能通过入学考试,便可就读,读出后可以按部就班地踏上仕途,另外开垦无主荒地则三年不纳税。这些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措施使得百姓们欢声雷动,称帝君为帝国开国以来第一明君。听着这些论调,我不禁有种哭笑不得之感。其实这些提议大多是共和军提出来的,倒是因为触动了那些达官贵人的利益,帝国权贵颇加阻挠,驳回了好几条。

    这一天,我正在家里读书,老周又进来道:“将军,外面有个怪客人求见。”

    我放下书,道:“是谁啊?”

    “一个头黄黄的,眼睛跟碧琉璃一样的男人,连胡子都是黄的。”

    我笑了起来。那是丁亨利。丁亨利来自极西,相貌与通常帝国人甚远,老周看来自然觉得怪。我站起来,道:“快请他进来。”老周答应一声,正要出去,我叫住他道:“等等,还是我出去迎接。”

    作为敌人,丁亨利让我感到如芒刺在背,坐卧不安;但作为朋友,他却是个让人如沐春风的良朋。我快步迎了出去,却见丁亨利站在门口,忙道:“丁兄,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这一年里,丁亨利作为与帝国谈判的席使臣,为了避嫌,从来没来看我。现在大事已成,他这才过来吧。他一见我,也笑道:“楚兄,一直未来拜见,还请吾兄海涵。”

    我道:“岂敢,其实我也一直想来看看你,只是怕人多嘴,快请进。”

    他笑了起来。现在他嘴上的胡子留得更长些,与旁人不同,他的胡子都是金光灿灿,很是耀眼,老周在一边不住打量他,似乎看什么稀奇。

    我与他进了正厅,叫过厨子让他开一桌好菜,那厨子面有难色,道:“将军,家里就是些寻常菜肴,只怕”

    我不像邵风观那样好口腹之欲,又是个单身汉,家里吃的也总是些家常菜。那厨子这么不知趣,实在有些尴尬,生怕他说出什么米里也生了虫之类的话,忙道:“那算了,丁兄,我们去外面小酌吧,我知道有一家酒楼不坏,又干净又清静,菜也很是鲜美。”

    丁亨利微笑道:“还是我来请吧,我也快要回去了。”

    我道:“这怎么成,下回我来五羊城你再请我吧,呵呵。”丁亨利也笑了笑,没有再坚持。

    帝国已经有了一整年的和平,现在帝都的商旅又开始多了起来,酒楼的生意也好了许多,天南地北的佳肴异味云集。我把丁亨利领到距我住处不远的一家聚友楼去,这家酒楼门面不算很大,但装饰得甚是清雅干净,菜也是大江以南的风味。要了壶好酒,叫了几个炒菜,在等菜时先上了四个冷盘,两荤两素,分别是鸭舌头、糟肚和手剥笋、烤菜心。虽然都不是什么名贵稀有的品色,但每一道都做得甚是精致鲜美。五羊城向来以精于饮食闻名,丁亨利尝了尝,却也赞了几句。那酒也是今年的新酿,带着点清甜,不是太烈。

    吃了两口,我道:“丁兄,你说快要回去了,是回五羊城么?”

    丁亨利道:“是啊。大功告成,我也该回去歇息一阵了。”

    我微笑道:“对了,现在我倒想问你一句,那时在伏羲谷口,你为什么最终没有下手?”

    丁亨利狡黠地一笑,道:“地军团战力惊人,亨利自知不敌,哪敢起二心,楚兄取笑了。”

    我暗自叹气。丁亨利虽然与我私底下交情不错,但到底是两方之人,他不会对我和盘托出的。他说自知不敌自是托辞,但他一定不无这种顾虑。当时伏羲谷外的共和军已几乎是他们的全部力量了,但因为我伏下一个钱文义的义字营,共和军失去了以逸待劳,封住我们出路的优势,如果开战的话只能硬拼,丁亨利权衡之下定然觉得得不偿失,胜算渺茫,这才让我们全身而退吧。可不管怎么说,也只有丁亨利能这样,换个位置想想,假如共和军的统帅换成文侯,那么文侯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我们斩尽杀绝的。说到底,我仍然要感谢丁亨利不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这不答之答也已经告诉我他放过我的理由了。

    我端起杯子来,道:“丁兄太谦了。为了丁兄不杀之恩,我先敬你一杯。”

    丁亨利微笑道:“楚兄,说这些做什么,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已经是新时代的开始,还是为这个新时代干一杯。”

    当初郡主临终前,也说过会有一个新的时代来临吧。其实不管是谁,在这个痛苦的年代呆久了,都盼望着一个新时代能够到来。我站起来,道:“是,为了这个新时代,我敬丁兄。正是丁兄的努力,天下百姓方能享受太平岁月。”

    丁亨利也站起来,道:“楚兄,立宪能成,多亏你与南宫大人的竭力支持。沙场之上,亨利不会认输,但政事上,亨利对楚兄你唯有敬服得五体投地。”

    我有些想苦笑了。虽说我竭力主张与共和军达成和解,共和完成立宪,但在政事上我所见浅陋,也说不出什么好的见解。立宪能成,为此竭尽心力的非南宫闻礼莫属。南宫闻礼不愧是郡主亲自挑选出来的人才,即使郡主去世已久,他仍然把郡主的构想一步步变为现实。也许,与郡主留给帝君遗计一样,郡主生前大概也给南宫闻礼留下了长远构想吧。虽然我不相信郡主能事事料中,但最终帝国与共和军达成协议,组成立宪政府,一定早在郡主的构想之中。

    我把酒一饮而尽,重又坐下来。丁亨利也已坐下了,抹了抹胡子上的酒渍,道:“我也有一件事想问楚兄,请楚兄坦承相告。”

    我道:“请说。”

    “在伏羲谷中,你为何要将东西炸毁?”

    我眉头一扬,正想抵赖,却见丁亨利目光炯炯,心知赖不过去。显然,共和军也知道伏羲谷中蛇人繁衍生殖之秘,我道:“天下一切生物,都有生老病死。如果有哪一种会源源不断地出生,那是逆天而行,本不该在世上出现。如果战争靠这些取胜,等如以利刃自尽,还是让它从世上消失吧。”

    我虽然也没正面回答,但说得比丁亨利还要直接。丁亨利低头沉吟不语,我举起杯道:“丁兄,还是愿天下生生世世,再无战争,干了。”

    丁亨利道:“楚兄那么厌恶战争么?”

    我叹了口气,道:“我只盼永远都不要有战争。”

    丁亨利放下酒杯,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出神。我道:“丁兄,怎么了?”

    丁亨利又抹了一下胡子,道:“噢,我走神了。楚兄,在军人中,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这种话。”

    我苦笑道:“败者固然伏尸千里,胜者同样尸横遍地。当初入伍,我也想靠军功一步步往上爬,但战场上经得多了,我只觉得,我这每一步下,都有着万千军人的尸骨。不怕丁兄见笑,有时我做梦都会吓醒。”

    丁亨利有点不以为然,只是笑了笑,道:“其实不能一概而论。不义之战,自然越少越好,但正义之战,岂能逃避。”

    我道:“只消是战争,不管为了保家卫国,还是开疆拓土,都是血腥的,背后也只是野心家在操纵,哪有什么正义可言。不仁者,天诛之。所谓为正义而战,往往就是野心家在背后操纵,让人送死的借口。”我说到这儿,见丁亨利面色有些不悦,心知这话触到了他心里。共和军当初向民众宣扬,他们是正义之师,进行战争是为了解救万民,而我说正义是野心家的借口,在他听来大概觉得有点指桑骂槐。我道:“丁兄,大概我有点醉意了,只是你问问那些家里有战死者的百姓,他们会喜欢夺去亲人的战争么?即使这战争号称正义。”

    丁亨利道:“可是,当敌人逼到你家门口,要把你全家都杀尽了,此时的反击难道还不是正义么?蛇人当初围住帝都,你们动反击,那场战事里的死者家属会说这一战不是正义的么?”

    我长叹了一口气,道:“可是,这敌人是什么?他的意图是什么?是不是只有拿起刀枪反击一途?可不可以通过和平手段达成谅解?正是野心家为了一己私欲,把和平之路全部堵死,让无辜将士送死,却说这战事是正义的。丁兄,别忘了,当别人拿着刀来杀你,你当然会反抗,但别人仅是在威胁时,你硬要一战,那也能叫做正义?”

    也许是喝酒猛了点,我说话也有些大。丁亨利“嘘”了一声,道:“小声些。楚兄,你醉了。”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忙拿起边上的茶杯来喝了一口。丁亨利看着我喝茶,道:“楚兄,我也承认你说得没错,不过,很多事都是由不得我们。像蛇人进逼,难道也能与它们达成谅解么?”

    丁亨利大概觉得我是在指责他,不无辩解之意。其实,我现在想到的倒不是他,而是文侯。当日在东平城木昆告诉我,帝都围城之际,蛇人曾经有意求和。然而文侯收到蛇人的求和信,却骗帝都军民说是要我们投降。

    文侯的确为帝国立下了极大的功劳,帝都破围战至今在民众口中传播,所以帝君与文侯闹翻,仍然不敢明着对文侯下手。可是,帝都破围战真的就是非战不可么?我仍然不相信。木昆虽是蛇人,但他比我见过的很多人都要睿智宽厚仁义。可是他最终也死在我面前,他设想的蛇人与人类和平相处最终落空,说到底仍然是帝都破围战结下的苦果。那一战是胜了,可是也让帝国多了无数个新鬼。正是这无数枉死鬼,才成就了文侯的声名。

    我虽然知道他误解了,也不去多说。就算他不误解,恐怕仍然会觉得我是借题挥。与丁亨利算是惺惺相惜,交战时只能作为敌人,但没想到和平来临,我们仍然话不投机。

    这时跑堂的端上炒菜,我们闷着头又喝了几杯。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等局面,丁亨利也现了场面的尴尬,不时与我说几句笑话,说了点各地的风土人情,只是我们都知道,那不过是没话找话了。话说得少,酒菜吃得便快了。没一会儿,几个菜都已见底,我正想叫跑堂的过来加几个菜,门外忽然传来响动,那跑堂的在外面道:“丁亨利先生可是在此地?”

    丁亨利站了起来,道:“我在这里。”

    “有位程敬唐先生来找您。”

    我不知道这程敬唐是什么人,看向丁亨利,丁亨利轻声道:“程敬唐是我共和军中的金枪班领。他是护卫公子的。”

    所谓金枪班,最早是大帝的亲兵护卫的俗称。那个金枪班只有二百人,却个个都是了不起的枪术名手,而且个个年轻英俊,使用的又是整齐

    划一的金黄色长枪,以至于帝国传说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一个,以至于越传越神。十二名将终是开国功臣,不好胡编,金枪班只是些侍卫,关于他们的故事自然可以天马行空,什么杀怪兽,破反贼,什么都有,在传说中甚至有地位过了十二名将的,也使得后来不少封疆大吏不无僭越地把自己的卫队称为金枪班。南武公子信奉的共和,以人为尚,以民为本,只是从他将侍卫命名为金枪班看出,他追慕的居然是大帝。大帝固然是名君,但这不是与他信奉共和制背道而驰?

    我还没说什么,门一下被推开了,一个人闯了进来。一见丁亨利,他鞠了一躬,道:“丁将军,该出了,末将找了你半天呢。”

    这程敬唐身材也不算高,也不魁梧,但体格健壮之极,身上肌肉累累,连衣服都似乎会被肌肉撑破。丁亨利怔了怔,道:“不是要明天才走么?”

    程敬唐道:“公子提前了。”他这时才看到我,道:“这位是”

    丁亨利道:“这位是地军团的楚都督,程将军,你不是一直想见他么?”

    程敬唐眼里突然有一种奇异的光彩,我说不出那是仰慕,还是痛恨。他到我跟前,深深一鞠躬,道:“原来是楚将军,敬唐失敬了。”

    这程敬唐定然是个枪术高手,如果小王子遇到他,一定欢喜之极。我笑了笑,还了一礼道:“程将军,请稍坐片刻,一起喝一杯吧。”

    丁亨利道:“楚兄,程将军从不喝酒”他还没说完,程敬唐却已拿过一个空杯子倒酒。壶中的酒已然不多,他倒空了也只剩半杯。他拿起杯子一饮而尽,道:“多谢楚将军。”

    丁亨利脸上有些惊异之色。大概程敬唐从不喝酒,今天破例喝了半杯,着实让他吃惊。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对这个爽快的年轻汉子大生

    好感,也端起杯子道:“丁兄,程兄,你们要回去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丁亨利也站了起来,道:“愿这个国家,永远都不要再有战争。”

    他虽然说永远都不要有战争,话里却透着一股哀伤。永远不要有战争,谁都知道不可能。即使是眼前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到底能持续多久,又有谁知道?

    付了帐,我陪着丁亨利和程敬唐下楼。刚走出聚友楼的门,一个拿着一叠纸的少年跑过来,叫道:“三位先生,可要看今天的快报?陛下天寿,与民同乐,今日立宪,都是大事啊。”

    我略略一怔。南宫闻礼曾提议建立邸报,招幕抄手每天抄写国家大事,分给各级大臣,让他们能更快了解国事,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付诸实施,并且与原先的打算不同,让这些少年上街卖了。我道:“多少一张?”

    那少年道:“一个铜子一张,先生,也就小半个烧饼的价。”

    烧饼也要三个铜子一个。现在识字的人虽然多了些,到底并不算多,大概这少年生意也不算好。南宫闻礼也设想过另一份,抄写后由人每天贴到通都大衢之中,只是过路的人未必有心去看,到酒楼茶肆一带来卖,这里的人有闲,只消有一个人识字,旁人感兴趣,不识字也一定会过来问,效果倒是更好些。我笑了笑,道:“给我一张吧。”那少年给了我一张,我还没掏出钱来,丁亨利却已摸出了四五个铜子道:“不用找了。”他微笑道:“楚兄,没想到抄手这么麻利,现在就抄好了。”

    我一呆,道:“是你们做的?”

    丁亨利道:“是啊,郑先生的主意。立宪是国之大事,要尽快让人知道立宪是什么。”他抬头看看天,道:“楚兄,千里相送,终有一别。期盼楚兄能早日来五羊城做客。”

    我笑了笑。立宪已成,在五羊城做人质的蒲安礼和那个亲王也该回来了,前去迎接的任务很有可能便落在我的肩上。我虽然不喜欢蒲安礼,但蒲安礼在五羊城呆了这几年,也是为今天立下大功,何况再去五羊城看看,也是心之所愿。我道:“好吧,到时我来五羊城,丁兄可要做东。”

    丁亨利开怀一笑,道:“自然。”

    他的马已牵了出来。道别后,我骑着飞羽信马而行。飞羽识得回去的路途,不用我带,自己能走,我便在马上看着那张快报。快报上字数并不多,言简意赅,辞句也很通俗,大略说了立宪的几种措施。因为是共和军的,所以其中说共和军的事要多得多。

    回家后,又仔细看了看那张快报。书法虽然不算好,字迹却很清晰,看来不是仓猝做成的。我不由叹息共和军中的人才济济。正在这时,有人给我送来一个包裹,打开来一看却是邵风观从东平城给我寄来的一大块江豚肉。江豚肉易腐,不过现在正值冬天,冻得**的,邵风观又是让运送加急文书的人带来,看上去还很新鲜。想起邵风观那时跟我说要再请我一顿江豚肉,却一直没兑现,现在终于寄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我还在睡觉,老周便来敲门道:“将军,南宫大人前来拜访。”

    是南宫闻礼?我忙道:“好,我这就出去。”

    穿好衣服一进正厅,只见南宫闻礼正坐在昏暗的灯光里。见我进来,南宫闻礼抖了抖衣服,便要向我行大礼,我忙扶住他道:“南宫大人,你现在可是一部尚书,我可担当不起。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南宫闻礼看上去有些惊恐,道:“楚将军,请你马上与我一同面见陛下。”

    他居然在凌晨找我面见帝君,我心头一沉,小声道:“出大事了?”

    南宫闻礼点点头,道:“不小。我们现在去城北回春堂,有事路上说。”

    和南宫闻礼上了车,我迫不及待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南宫闻礼道:“昨夜其实是今天凌晨,回春堂突然生地陷,出现一个大洞。”

    地震是大事,关系到国家命脉,所以预测地震向来是钦天监的一项重要工作。不管预测得准不准,只消生地震,帝君无一例外要下罪己诏,大赦天下。平时下个罪己诏还无关紧要,可是今天是天寿节,又是颁布立宪的日子,今天地震,对民众的影响不可谓不大,有可能会让人觉得立宪违背天意,怪不得南宫闻礼如此惊恐。我道:“刚才地震了?我一点都没感觉到。”

    南宫闻礼道:“是啊,钦天监也禀报说并没有观测到地震,只是回春堂那个大洞又是实实在在的,而且,”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道:“在附近现了这个东西,似是钻石,但天下又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钻石。”

    他摸出来一个小包,里面包着一块手掌大小,厚也有半寸许的冰样的东西。我吃了一惊,道:“这东西我见过!”

    南宫闻礼眉头一扬,道:“你见过?在哪里?”

    我道:“就在伏羲谷。别多说了,快去吧。”

    这种东西无色透明,极为坚硬,确实很像钻石。但我在伏羲谷见过,在那具古怪的机器上,有不少这一类透明的容器,被炸毁后碎裂开的样子确实与这一模一样。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海老与我说过,蛇人是用孵化机制造出来的,我也亲眼看到过那台机器。海老也说过,伏羲谷那台只能制造蛇人,另一台在雾云城里,可以制造人类。正因为想得到这一台,所以当初天法师驱使蛇人不惜一切代价远征帝都。现在在回春堂现这种东西,我敢说,八成就是那另一台制造人类的孵化机了。

    因为震惊和害怕,我的浑身都在抖。天法师原本可以源源不断地制造蛇人,根本不必顾虑它们的损失,我们其实毫无胜算,只是天法师是海老那样的人,并不是蛇人,蛇人的战力连他自己都害怕,所以才有意压制蛇人,让我们得能消灭它们。攻破伏羲谷后,我也没见到再有海老这样的人,只以为天法师定然也死在乱军之中,说不定是绝望的蛇人最终现天法师其实是在害它们,把它们全都吃了。可是,现在这种情形,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似乎隐约看到黑暗中天法师的样子。

    天法师没有死,也许,他仍然在继续他的计划,只不过,这一次他手中的武器不再是蛇人,而是另一类吧。回春堂是个很大的药铺,设在城北,门口弥漫着浓浓的药材味,已有士兵封门,竟然是地军团的人。我们进去时,只见回春堂的主人和仆佣全被看管在一边,里面肃立的尽是地军团士兵,夹杂着一些近卫军。

    我和南宫闻礼跳下车,陈忠与曹闻道同时迎上来,道:“楚将军,你来了。”

    我道:“你们也来了?”

    曹闻道行了个礼道:“统制,陛下在里面,你赶紧进去。陈忠,你陪着楚将军。”

    曹闻道和陈忠定然是被帝君直接下令调过来的。曹闻道让陈忠跟着我,大概担心帝君又和当初的二太子一样要对我不利,让陈忠当我护卫。其实他也没想到,如果帝君真要杀我,也不会调地军团了。我也不多说,对南宫闻礼道:“南宫大人,进去吧。”

    里面是回春堂的晒场。回春堂生意很大,这晒场也着实不小,占地足足有五六十丈见方。在晒场的西北角上,聚集了一批人,正中的正是帝君的黄罗盖,张龙友便站在他身边。我和南宫闻礼上前,跪下道:“陛下。”

    帝君坐在一张椅子上,见我们过来,他站起身道:“请起。楚卿,你都知道了吧?”

    我道:“臣已听南宫大人约略说过。这个洞穴是刚才出现的么?”

    张龙友抢道:“楚将军,这洞穴是三个时辰前出现的。回春堂的人说,这里原是他们养水生药材的池子。今晨他们正在起早熬制滋膏时,突闻异声,地面大动,这晒场里便陷出这般一个大坑。”

    他的面色有些忧虑。帝君在一边道:“楚卿,难道是上天怒朕无德么?你一定要想个办法啊。”

    帝君想的,大概是上天示警吧。我想了想,道:“陛下不必忧虑,微臣下去看个仔细。”

    “下去!”帝君有些惊愕。这个地穴深不可测,他大概会觉得下达九泉,里面会有什么妖异怪兽,我要下去把他都吓着了。他惊道:“楚

    卿,还是叫个别人下去吧。”

    我心中暗笑,道:“臣有陛下宏福庇佑,定能无恙,请陛下放心。”这个地穴里我几乎敢肯定就是海老说的那第二台孵化器的所在,我已迫

    不及待地想下去看个清楚。我对边上道:“备下绳索,套个大筐,我下去。”

    帝君还要拦阻,张龙友忽道:“陛下,楚将军忠勇过人,定能化险为夷,请陛下让他下去吧。”

    帝君此时真的甚是不安,大概,直到现在他才真正信任我吧。张龙友跟左右说了两句什么,过了一会儿,几个人拿着一大卷绳子一个大筐过来。张龙友过来道:“楚将军,我在筐里放了一瓶水和有一块毛巾,还有一包焰火箭。你下去后,如果闻到有硝硫气味,就把毛巾打湿后蒙在嘴上。实在不行,就点燃火箭,马上拉你上来。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就用这把铁锹吧。”

    我心中忽地一亮。张龙友准备得如此周到详细,分明已经知道这并非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地穴了,很有可能是炸开的。想到我回来时帝君急着问我蛇人繁衍之秘,我现在可以肯定,他就是海老所说的那个私自逃离的“阿龙”。我都没想到这些,如果真是炸开的,里面硝黄气息足以把人呛死,假如我贸然下去,说不定会被憋死在里面。从与他反目以来,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很久以前那个温和而纯朴的张龙友的影子。我拍了拍他的肩,道:“张大人,放心吧,我没事的。”

    张龙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小心。”

    我刚跨进那大筐里,陈忠忽然道:“楚将军,我也下去。”

    虽说我敢断定下面就是安放孵化器的所在,但心里还是有些害怕。有陈忠这个神力之士在身边,我可以放心许多。反正这筐也大,坐两个人绰绰有余,我点点头,道:“好吧。”

    上面士兵众多,个个身强力壮,拉两个人不在话下。我和陈忠坐在下面,手里握着火把,也不知有多深。现在天都没亮,里面黑得异样,火把只能照亮身边一小块地方。越往下放,便觉得气味有些重,但与火药爆炸后那种呛鼻的硫黄硝石味道大为不同,我闻不出有硫黄味。

    我把毛巾一撕为二,倒了些水,把一块递给陈忠道:“捂住嘴。”有湿毛巾挡着,连那一点硝石味都闻不出来了。可是我的心里反倒忐忑起来,难道这里不是用火药炸开的?正想着,只觉身下一晃,竟是到底了。我一怔,却听得上面有人叫道:“都督,是不是到了?”

    这声音倒是异乎寻常的清晰。我抬头看去,只见上面是一个圆圆的洞口,这里就如一口深井。放下来,约摸有二十丈左右,并不算太高,当初高鹫城的一面城墙建得异乎寻常的高大,也有近二十丈了。我叫道:“是的。我们先下去。”

    现在说话可以听到,就不必用张龙友准备的那种焰火箭。我和陈忠跳出筐子,虽然看不清周围,但感觉得到地面很是松软。我拿过一个火把,从陈忠手上那火把引着了火,照了照四周。这个洞穴底大上小,上面不过丈许,下面却有三丈方圆。绕着四壁走了一圈,只觉壁上的土也不是很潮湿,似乎不是因为塌陷形成的。正看着,陈忠忽道:“将军,这里好像有扇门!”

    我走了过去。那边确是有扇门,已经被土半埋了,并没有掩上,露出一半。我心头猛地一跳,心知猜的不错。陈忠在一边道:“将军,地底下怎么会有门?”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道:“来,推开它。”

    门被土埋住了大半,但门上没沾什么泥,显然是上面的土塌下来才压住的。我心中既是激动,又是不安,不知上去怎么和帝君说。这里真的有孵化人类的机器的话,帝君肯定视其为至宝,因为兵力再不用担心了。可是我想的却更远,真能孵化出人来,那些人还叫人么?陈忠只有一个,如果有成千上万个陈忠,那这支部队的战力想想都叫人毛骨悚然。可是这里的声音都能传到上面,我要是把那机器打破,上面肯定听得到,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现在是我在下面。假如叫个别人下来,那我也无计可施了。我越想越是不安,看着陈忠正奋力挖土,那扇门大半露出来了。

    忽然,上面传来一个人声道:“楚将军,下面有什么?”

    下面比上面要大,他们现在多半已看不见我们手里的火把光。我大声道:“正在看。”在底下大叫,回声嗡嗡不绝。刚说完,我小声道:“陈忠。”

    陈忠抬起头,看着我。我咬了咬牙,却还是没说什么。

    已经准备不顾一切,也要破坏这个孵化器了,即使帝君怪罪也顾不得。帝君未必会因此治我死罪,但陈忠与我一同下来,他却定然难逃一死。

    陈忠,别怪我,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你的性命。陈忠心性平和,功名利禄他并不看重,但他为了我一同下来,我却要害他丢尽前程,甚至可能丢命,我心里已是内疚得疼痛。可到了这时候,已经没别的好主意。

    土已挖光了,陈忠看了看我,道:“将军,我拉开它了。”

    我点了点头,陈忠扳住门框,猛地一用力,门“吱吱”的响动,我忙把火把插在壁上,伸手去帮忙。两人合力,终于把门拉开了。这门沉重异样,打开和关上都十分困难。一拉开,里面忽地传来一股很重的硝石气息,我被呛得咳嗽连连,连忙把那湿毛巾捂在脸上。

    陈忠也用湿毛巾捂住了脸,道:“将军,里面有什么?”

    我还没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张龙友的叫声:“楚将军,现什么了?”

    张龙友也来了!我暗自叫苦,原先的设想已全盘落空了。我还没说什么,张龙友已快步跑了过来。他身材比我们都要小,也更为灵便,又有我们的火把引路,三两步便跑了过来,叫道:“这里有扇门!”

    黑暗中,他的眼里灼灼放光。我心中焦急,拦住他道:“张大人,等一等,我们进去,你在外面等着吧。”

    张龙友却不知哪来的勇气,道:“我要进去看!陈忠,把毛巾给我,你在外面等着。”

    我心里不住叫苦,张龙友却已捂着陈忠的毛巾率先钻了进去。我摸了摸腰间的百辟刀,道:“陈忠,你在外面等着。”

    陈忠显然也看到了我摸刀,眼里闪过一丝惊恐。我不再管他,闪身走了进去。

    一进门,我不由大吃一惊。里面的地面简直就是伏羲谷里的翻版,地面平整之极,连接缝都看不出来。这里,肯定有那个孵化器!我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按住了百辟刀,正要过去,借着火把光,眼角忽然闪过一丝亮光。

    那真的是一丝。我怔了怔,低下头看去。借着火把光,我看到地面上有一根头。如果是黑,那在这里肯定看不出来。但这根头却是金的,地面却是深褐色,那就要清晰许多。我弯腰拣起来,看了看,心里却又是一阵刺痛。

    这时突然传来张龙友的咳嗽声。我把那根头往衣袋里一塞,抬头看去。里面的烟要浓得多,虽然用湿毛巾捂住嘴,仍然闻得到重重的硝味,但总算还不至于呼吸不上来。张龙友手举火把,呆呆地看着,在他四周,却是无数晶亮的冰样的碎块,在他身前,却是一些破碎的金铁架子。

    我突然间如释重负,又惊又喜,但脸上却丝毫不敢露出来,走过去道:“张大人,里面有什么?”

    张龙友喃喃道:“完了,完了。”他的声音显得如此疲惫,也追悔莫及。

    我知道他早就知道有这个地方,却不知道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我心中窃喜,却只是道:“这里与伏羲谷很像啊。”

    张龙友点了点头,道:“这些都是上一代人类留下的遗迹。楚兄,只怕真有天命吧,就在我面前,我却把这个机会放走了。”

    我淡淡一笑,低声道:“海老也这么说,阿麟与你长得也真像。”

    张龙友像是被扎了一刀一样,一张脸都扭屈起来,显得如此可怖。但我记得海老说过,他并不精于剑术,我自然不怕他。我喃喃道:“天命有归,非战之罪。张兄,这个新时代到来了,这些东西也不需要了。”

    张龙友愤愤道:“我知道伏羲谷那个定是你做了手脚,这里是不是你弄的?***,你这是犯下了大罪啊!如果有这个,我们哪里用得着害怕共和叛贼!”

    他气急之下,终于承认他的来历了。听着他骂我,我却突然对他产生了同情。这个人才华绝世,为了隐瞒他的身份,这许多年来他也经受了多少折磨啊。他在海老身边学到了很多东西,才能也足以改变这个世界,只是在宦海中,他却被权势蒙蔽了双眼。我伸手从口袋里摸出那根头,道:“你看看这个。”

    张龙友不知我拿出些什么,一根头在地上显眼些,拿在手上却看不出来了。我把头凑到火把边上,道:“看到了么?”

    张龙友睁大了眼,突然道:“丁亨利!”那种金碧眼的人并不多,现在虽然也没有丁亨利拿根头来比较,但也可以断定这就是丁亨利的。我点点头,道:“我们晚了一步。”

    丁兄,谢谢你。看着那七零八落的孵化器残骸,我心里暗自说着。孵化器并不很大,要搬走也不是太困难。丁亨利一定受命找到孵化器,但他还是把这孵化器炸毁了。虽然他与我政见不同,立场不同,但我们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我直到这时才明白昨天丁亨利那个奇怪问题的深意了,以及最后那句话。愿这个国家,永远都不再有战争。

    张龙友又是恼怒,又是失望,道:“该怎么向陛下交待?该怎么说?”

    我叹了口气,道:“还是把这里填了吧。我们快走,这里快透不过气来了。”

    里面虽然没有硫黄味,但硝石的味道却很浓。张龙友眉头一竖,道:“是啊,丁亨利是用什么东西炸的?怎么没有硫黄?”

    我叹了口气。张龙友如果和薛文亦一样把心思全放在手艺上,他也会过得更快活一些吧。其实我比他好得有限,一样也在这个污浊的泥坑里随波逐流,渐渐染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唯刀百辟,唯心不易。大概,只能让自己的心保持原样,才是解脱之道吧。知道那个造人的孵化器也已毁了,我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现在,联合政府间最后一个障碍也已消除,两边都该一心一意了。

    我的心境从未有过的好,叫出了五德营五统领,一块儿到我家吃饭。吃的是久违了的石板烤江豚肉。江豚肉油脂很多,烤过后就没那么腻。在烧得滚烫的石板上浇点美酒,酒香腾起,把连瘦带肥的肉片铺在上面,看着肉片“滋滋”作响,再往蘸料里蘸一蘸吃下去,这等美味当真难以言说。五德营五统领又不是外人,一个个聊得口沫横飞,连向

    来沉默的陈忠也被曹闻道逼着唱了个小曲。只是我总觉得廉百策有些异样,也许那天我突然说他是文侯的暗桩,让他心中有了顾忌吧。

    正吃到兴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高呼。我吓了一跳,曹闻道也跳了起来,叫道:“出什么事了?谁敢胡乱喧哗?”地军团军纪极佳,营中从来不会有喧哗之事。曹闻道已有了三分酒意,想必以为是在军中了。我道:“坐吧,没事的。”这声音我听得出,正是尊王团那种如歌如泣的大声疾呼,什么“为国捐躯,为君分忧”,还有什么“帝国荣耀,不容玷污”什么的。我笑了笑,道:“是尊王团。对了,他们那份血糊糊的血书我一直没交上去,会不会找我算帐来了?”

    这当然是句笑话。我虽然不喜欢尊王团,但我现在是帝国席军官,他们似乎挺喜欢我。我刚说完,他们还没来及笑,却听得一声惨叫。这声惨叫声嘶力竭,让我心惊肉跳。我正想让老周出去看看,却见老周冲了进来,叫道:“将军,外面在杀人!”

    我吓了一大跳,杨易他们也一下站了起来。曹闻道惊叫道:“什么?没王法了么?执金吾在哪里?”

    我们全都冲了出去。一出门,却见前面有一群人正在走过来。那些人头上全都扎着红色的布条,有个人走在最前,正在振臂高呼。他喊一句,边上的人跟着吼一句。而在人群中间,树着一根旗杆,在旗杆上竟吊着一个被扒光衣服的人。这人遍体是血,也不知是死是活,身上还扎了一支箭。这些人走过,路人纷纷变色躲避。我吓了一跳,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迎了上去。此时那伙人已经走过来了,他们看来倒不是来拜见我的,只是路过而已。我拦住他们去路,领头那人也吓了一跳,叫道:“是什么人?”

    我看了看那个吊在旗杆上的人,道:“他是谁?”

    那人道:“此人是共和叛贼!这些叛贼蛊惑人心,意图巅覆帝国,我等身为帝国忠贞子民,定不允许他们阴谋得逞!”

    他说得理直气壮,我却莫名其妙,道:“现在不是立宪,共和军与帝国联合么。他犯了什么罪了?”

    我只道那个共和军的人犯了什么事,结果被这些人动用私刑抓了。就算那人十恶不赦,但法律就是法律,私刑是不允许的。那人却喝道:“什么共和军,那是叛贼!你难道也是共和叛贼一员么?”说着,也不知从哪里取过一支长枪,直直对着我。看枪尖,这人臂力不小,也练过两年,居然不弱。

    我怒道:“难道就因为他是共和军的人,你们就这般折磨他?”

    那人叫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共和叛贼妖言惑众,意图乱我朝纲,我等义民誓与叛贼不两立!”

    他说着,举枪便向我刺来。我心中不由升起怒火,厉喝一声,拔出百辟刀来,脚下一个错步,已闪过他的枪尖,接连砍到他枪杆上。百辟刀虽然锋利,要一刀砍断枪杆也不可能。但我出刀极快,一瞬间已有十几刀砍出,砍的又都在同一个地方。那人见我闪过了枪尖,正待抽回,

    “嚓”一声,枪杆已被我从中砍断。砍断他的枪是为立威。我哪容得他再还手,一刀砍断,右脚在地上一点,左脚转了个圈,脚背重重踢在他的左脸上。那人被我踢了这一脚,人一下摔倒。我抢上前去,把刀压在他喉咙口,喝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尊王团只不过会喊些口号游行,从来没有这等公然在大街上杀人的。那人虽然被我制住,却倔强之极,喝道:“不要管我,这共和叛贼还

    敢动粗,杀了他!”

    我还没说话,身边响起了曹闻道的声音:“这是地军团都督楚休红,你们狗胆包天,哪个敢动?砍了你们!”

    那人听了忽然叫道:“原来是楚都督。楚都督,你是国家栋梁,可不能不分皂白啊。共和叛贼蛊惑君心,妄图以立宪为名,行共和之实。长此以往,必将国之不国,要国破家亡的!”

    他这样说,我倒没办法反驳了。立宪制原本就与君权至高无尚的帝制背道而驰,所以他说的话其实并不错。只是帝制难道就好么?这帝国不成为帝国,并不是一件坏事。国破了,家却不会亡。可是他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也不能公然说帝国亡了是好事。我骂道:“胡说八道什么,你恶言诅咒陛下,妄杀平人,该当死罪。”

    现在我说“陛下”两字,他们倒没有磕头了,反倒有一大批人呼啦一下站上前来,挺枪对准我们,又有个人喝道:“与叛贼同流合污者,也是叛贼!楚休红,你不要自恃对帝国有功,我们千百万帝国义民绝不答应!”

    他喊完,身后那些人齐声喝道:“尊王义民,忠君爱国。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声势甚是骇人。他们的吼声整齐划一,我想说什么连自己都听不到了。我心里一阵茫然,身后杨易上前小声道:“将军,立刻把五德营调来吧。”

    我摇了摇头,心里不知有多么空虚。当初离开军校时,有个叫柳风舞的学生问过我什么叫名将,我说军队是为了保国安民,如果用来对付民众,那这军队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尊王团的人纵然不可理喻,他们还是帝国子民,我怎么能调用军队,过来大杀一阵?那又与当初文侯在帝都之乱时有什么两样。昨天,我还满心欢喜,觉得这个新时代已经到来,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天就变成这样子了。不知道这个被杀的共和军成员地位高不高,假如是郑昭那一级,联合政府立刻就要寿终正寝。

    这时那些尊王团一阵呼喝,已挺枪向我冲来。我拖着那人,一时间也走不开,却听得曹闻道怒喝道:“王八蛋!”他身形一晃,如旋风一般直冲上去。那些人见有人上来,挺枪便刺,枪还未中,当先一人忽然“啊”了一声,仰天摔倒在地,曹闻道趁势一把夺过他的枪,倒握着以枪纂一扫,将那些枪挡开,他手里的枪已顺了过来,便要刺去。我惊叫道:“不要杀人!”

    那个要刺曹闻道的人是被一个弹丸击倒的,自然是冯奇出手。冯奇他们九个人住在我宅子隔壁的一个小宅里,我和五德营统领饮酒,他们自然放假,听到外面有声音,这时也冲了出来。冯奇冲到我跟前,道:“楚将军,要不要动手?”

    我道:“不要杀人。杀了人就难办了。”

    冯奇露齿一笑,道:“楚将军放心,我用的是泥丸,他不会死,就见点红。”冯奇平时用的不是铁丸就是石丸,那两种伤人立死,练习用的却是泥丸。虽然打上去颇为疼痛,但还不会死人。

    那个被他打倒的汉子此时果然正晕乎乎地爬起来,额角已流出血来。他一起身,就叫道:“你们你们竟敢打尊王团义民!”

    冯奇不等他说完,手起弹落,又一个泥弹正打在他嘴里。泥弹虽然着物即散,但这一弹也打得他满嘴是血,只怕牙齿都打掉了几个。那人唔唔叫着,口齿已是不清,快步向后退去。曹闻道还要追,我道:“曹闻道,不要追了!”

    这时有人忽然叫道:“执金吾来了!”那些尊王团的人忽然一阵骚乱,向后退去。挂着人的旗杆原本由几个人扶着,此时失了扶持,登时倒下来。曹闻道见势不妙,抢上前去一把扶住。但他力量虽大,这旗杆上还挂着个人,要扳回来,他力有未逮,仅仅稍稍减弱了些下坠之势。

    这时杨易陈忠他们齐齐冲了上去,五个同时扶住,旗杆立时止住倒下之势。他们将旗杆慢慢放倒,把那人放了下来。我抬起头道:“那人怎么样了?”

    杨易弯下腰试了试那人的鼻息,向我摇了摇头。我心头怒起,百辟刀向下压了压,对那个被我制住的人骂道:“混蛋!你们竟然随意杀人!”

    那人却也死硬,我的刀已架在他脖子上,他仍然梗着脖子道:“叛国反贼,死不足惜!你不识好歹,算得上身为帝**官么。”

    我恨不得一刀把他砍了,但仍然留住了手。这时前面有人喝道:“我们是执金吾,这里出什么事了?”

    那是一小队执金吾,当先是个少年军官。我正待说话,当先那执金吾军官惊叫道:“曹将军!天啊,真是曹将军!”

    曹闻道收好了枪,道:“你是”

    “我是林武啊,曹将军,当初你还训练过我们,前两年在送一个难妇去卑田院时还碰到过你一次。”

    曹闻道定然忘了这林武是什么人了,唔唔了两声,那林武忽然又惊叫道:楚将军!”

    一听到那林武说送难妇去卑田院,我已想起了前两年的那事。这林武给我留下的印象甚好,忠厚善良。我收好刀,站起来道:“是林武将军么?我是楚休红。”

    林武三步两步冲到我跟前,一并脚,行了个礼,道:“小将金吾卫骁骑林武,见过楚都督。”

    上一次他还是百夫长,现在看来已升了一级。我指着地上那人道:“此人蓄意杀人,将他收监,送刑部审判。”

    林武道:“遵命。”

    他从怀里掏出法绳,正要去捆那人,忽地怔住了,抬起头道:“楚都督,他是尊王团的人啊。”

    林武大概是从那人围着头的红布看出来的。我道:“尊王团怎么了?”

    林武有些局促不安,小声道:“楚都督,陛下有命,说尊王团都是忠贞爱国的义民,民心可用,所以命令我们让尊王团便宜行事。都督,只怕就算抓去了,刑部也不收啊。”

    我怔了怔。从没想到帝君还有这种圣旨,这一年来我心思都在与共和军的谈判上,为立宪奔走,几乎毫不关心街头巷尾的事。我道:“陛下说让他们便宜行事,难道说了他们可以随便杀人么?”

    林武道:“这倒没有。”

    “这人蓄意杀了一个人,以杀人罪拘捕他!”

    林武眼中也有了光彩,一个立正,道:“遵命!”

    林武将那人反绑起来,那人却面无惧意,只是看着我嘿嘿冷笑。曹闻道见他那样子,怒不可遏,挥拳又待上前,我一把拉住他,道:“曹兄,让执金吾处理此事吧。”

    曹闻道脸上满是怒色,道:“太嚣张了,居然有这等不法之徒,像什么样子。”

    我心里也极是沉重。没想到尊王团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展到这个程度,而他们几乎是病态地反对共和军的一切,又病态地宣称支持帝君。假如是一两个人也就罢了,可他们正如自己说的,是千百万人。那天那个上血书的人更说了,尊王团足足有二十万之众。先前我心里的喜乐已经荡然无存,一片阴霾沉重地压在我心上。帝国,到底怎么了?

第四十四章 旭日初升

    门开了进来的却是程敬唐。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十几个金枪班士兵。

    看到他进来我精神略略一振。金枪班是南武公子的亲随士兵现在进来的多半就是南武公子了。虽然我肯定见过改装后的南武公子但正式见面还是第一次。这个一手毁灭了帝国的共和军最高领袖前来看我究竟有什么用意?我猜想可能是与我谈谈五德营缴械的条件。他虽然扣住了我但五德营就在雾云城外随时都会攻城。纵然五德营现在只有不到四万人的兵力而集结的共和军前后却已过十万但以五德营这些年来百战百胜的威名我想南武公子绝对不敢轻启战端还是要来与我谈判的。

    也许这是个契机。我索性躺到床上双手枕在脑后腿也架起来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架势以示我纵然身陷囹圄仍然有平常心。

    金枪班士兵一进来便两边排开站得整整齐齐有个人走了进来。

    一看到这人我再也装不了镇定翻身坐起惊叫道:“吴万龄!”

    进来的居然是吴万龄!

    实话说即使金枪班排开架势进来的是个蛇人或鼠人我都不会那么惊奇。我做梦都想不到会是吴万龄。吴万龄进入火军团后一直在做一个中级军官。等他在火军团做了中军毕炜与我的关系也越来越僵我就再也没机会再看到他了。偶尔想起也只是为他担心。但戎马倥偬想到他的机会已是绝无仅有等毕炜被邓沧澜迫降共和军时我都已经忘了吴万龄也在火军团里。现在看他进来相貌没什么变化却是气度非凡颇有指挥千军的气魄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吴万龄走了过来脸上也没有表情隔着囚笼的铁栏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兄别来无恙。”

    我看着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淡淡道:“吴兄你究竟是什么人?”

    吴万龄微微一笑道:“有件事一直瞒着楚兄您万龄在此深表歉意。只是两国相争兵行诡道无所不用其极楚兄应该也能理解。”

    我道:“你是共和军伏下的暗桩?”

    吴万龄摇了摇头道:“家父便是苍月公。”

    这话又像一个晴天霹雳把我打得闷了。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只是道:“什……什么?那么那个南武公子是谁?”

    “家父有二子一女义子名南亲子名武。家父不愿我们借他的余荫欺凌他人因此从来不带我们外出我兄弟三人一直以平民子弟的身份生活。”吴万龄的声音仍是平和如常似乎说的只是一件家常而已“我就是武。当唐侯渡江击败家父我受伤未能随众南归被一户人家收留结果唐侯南征时将我征编进了部队。”

    我喃喃道:“怪不得那时逃归路上经过符敦城你会宁可留在符敦城也不愿意回帝都。”

    当时吴万龄为了留在符敦城向陶守拙说明了与我们一同北上的四个女子的身份使得陶守拙定计把她们也当成供品献给帝君使得我和枫再也无法在一起。那时我恨得险些就要把吴万龄杀了现在想想也许当时杀了他可能更好一点。邓沧澜反叛文侯是受毕炜胁迫而最后毕炜投降共和军虽是受邓沧澜胁迫吴万龄在其中起的作用肯定也不小。我心里一阵烦乱也不知是该表示钦佩还是愤怒。以前我总觉得吴万龄虽然整顿军务有一手但这个人能力终究不太强所以放到哪里都是泯然众人。回头想想吴万龄在帝**中呆了那么长时间这种坚忍就已经令人生畏了。

    吴万龄道:“不怕楚兄见笑以前家父就说我懦弱无用当时我还不服气。高鹫城一战我才真正知道自己懦弱无用。父亲在城中我却在敌军中攻打城池。那时也起过入城后与父亲共存亡之心但一来没这个本事二来当时唐侯合围之势已成最终我居然是作为战胜者才得以入城。等后来在蛇人齿牙间侥幸逃得一命更是觉得天下之大茫茫然却无我容身之地。”

    我沉默不语。虽然认识他这个苍月公公子的人很少可是到了帝都万一被认出来那就是死路一条了。尽管对他语带讥嘲但将心比心假如我处在他的位置我恐怕也会这样做吧。我道:“后来你为什么仍然一直留在帝**中?当时联手共抗蛇人军你有的是机会回去。”

    吴万龄行了一礼道:“当时南哥已将家父留下的部队带得有声有色他也已在军中建立起了威信如果我回去就会影响到他的地位。而且我自觉不是南哥和你那样的能力群之辈回去后充其量也只能当个小军官。与其如此不如就留在帝**中伺机而动。”

    我冷笑道:“你不要说你没能力。帝**有一半便毁在你的这份坚忍和自知之明里。只是你把你父亲的家底拱手相让不怕九泉之下难以面对你父亲么?”当初吴万龄献计突袭五羊城捉拿了何从景我只是觉得这计策有点不讲信义。回过头来想想那其实是南武公子授意吧借我们的手除掉了何从景南武公子就此彻底掌握共和军的领导权。

    吴万龄脸上也没有异样之神色只是行了一礼道:“楚兄谬赞。天下非一人的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万龄自觉比不上南哥共和的大旗只有南哥才扛得起来我愿意把南武这个名号让给他。”

    我这样说他已是不无挑拨之心。但吴万龄根本不受激他的话也很坦然。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虽然知觉得应该恨面前这个人如果不是他们兄妹二人邓沧澜纵然对张龙友不满也不至于裹胁毕炜反叛了。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能力但帝国确实可以说有一半毁在他的手上。我叹了口气道:“闲话少叙吧。吴兄你既然来了就把来意说清楚点。”

    吴万龄拍了拍手有个亲兵提着一个葫芦过来。吴万龄拿出一个木杯倒了杯酒从囚笼缝隙里递进来道:“楚兄今天万龄只是来陪你喝几杯叙叙旧情。这一杯是谢你高鹫城中的相救之情。”

    我接过杯子里心里百感交集。吴万龄用木杯也是怕我用这个伤人吧。我接过杯子来一饮而尽道:“不必了那时即使不是你我一样要救。何况那时有个伍克清还有个女子可以说是被我害死的。”

    吴万龄也把一杯酒一饮而尽道:“那是没办法的事楚兄也不必自责。上天有好生之德。楚兄你讲仁义与家父所说的以人为尚以民为本实是一理。”

    我心中突然又充满了希望道:“吴兄现在你们已经赢了那也是天数吧。你来是让我为这新的国家出力么?”

    吴万龄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我的心沉了下来道:“怎么了?”

    吴万龄道:“楚兄还记得大帝杀伽洛王故事么?”

    大帝得国灭伽洛国伽洛王请降但大帝却以“王者如草纵之则狐兔囷集”为由将伽洛国王族尽数斩杀。虽然当时看来凶残但伽洛国残党因为再找不到直系宗室勉强弄了几个旁支宗室结果连伽洛国故地的民众都不支持。听吴万龄说起这件事我的心头一动道:“那么是要杀我了?”

    吴万龄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默然不语。过了好一阵才抬起头道:“楚兄我知道我也对不住你。世间万物有生有灭有得有失这个新时代的创立也必要有人以血为祭。楚兄你就是这个新时代的祭品。”

    我干笑了一下道:“祭品?也是。我带领帝**与你们交战多年已是身不由己了。如果我活着恐怕南武公子寝食难安日夜都会担心有朝一日重整地军团揭竿而起吧。”

    可是政客做事不择手段。当初我会背叛文侯正是因为我看不惯文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风可是南武公子和文侯显然是同一类人甚至比文侯更不择手段本来我还以为我命令地军团放弃抵抗接收收编即使南武公子不会用我至少也能让我归隐山林吧可是现在觉得即使他们愿意用我恐怕最后也是一场悲剧。我苦笑着看着杯子里的酒道:“那么你现在就是要杀我的么?这杯子里是什么毒?”

    吴万龄道:“不是现在。楚兄请放心这酒是安国王府里窖藏的木谷子酒没有毒。”

    这酒是木谷子酒么?我鼻端也闻到了一丝幽幽的酒香隐约正是当初攻入高鹫城时闻到的。只是我向来并不喜欢饮酒所以一直都没现。我道:“真是生受你了。”

    吴万龄放下杯子道:“还有一件事。”他招了招手另一个士兵捧了个包裹过来他放在外面的桌案上解开了道:“楚兄这是你随身的几件兵器。我知道你很喜欢这几件东西一直贴身带着所以我请南哥准许为你殉葬。”

    他解开了刀裹里面是我进入帝都谈判时身上带的无形刀、手弩和流星锤。这几件东西我一直都带在身边也都有了感情。只是吴万龄当然不会在我活着时给我现在就想摸一摸都不行了。我看着这几件东西喃喃道:“手弩是薛文亦给我做的为我陪葬吧。流星锤是李尧天给我的原本是他家传之物吴兄请你趁句罗使者来时交还给他们。”

    李尧天因为力抗倭岛入侵在句罗名望极高。但他死在暴风之中尸骨无存在句罗留下的遗物一定很少。吴万龄点了点头抽出无形刀来道:“那这把刀呢?”

    我叹了口气道:“这刀是以前我的参军简仲岚所用他死后就归了我。此刀乃是神物我死后就给你吧那柄手弩为我殉葬就够了。”

    吴万龄抬起头道:“那多谢了。”他顿了顿又道:“对了你的马被郑昭夫人要去了不要紧吧?”

    白薇?我的心头一疼道:“那是最好的结果了谢谢她。”

    他收好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来道:“楚兄今天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喝酒了请吧。”

    我抿了一口道:“吴兄新朝建立后你想做什么?”

    他苦笑了一下道:“不怕楚兄见笑我唯一的长处就是整兵。小时候我就喜欢看士兵操练看他们走得整齐划一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所以去军中做个中军倒是得其所哉。只是南哥肯定不会让我做这个可能也就是吃吃喝喝渡过余生了。”

    我道:“太平了到时肯定要裁军。其实吃吃喝喝有什么不好就算你是绝世名将到了太平年代一样会无所事事。”

    吴万龄道:“也是。我还记得你曾说过天下最宝贵的就是人。你说过珍宝易失山河永在但如果没有人一切都没有意义。只要百姓能过安稳日子兵器入库马放南山那是最好的事。”

    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木谷子酒上口甘甜绵软但后劲很足我这一口喝得急了头也有点晕身体有些热。我伸出杯子吴万龄又给我倒了一杯我道:“这样的太平日子本来早就可以到来只是当初你们不愿解甲才让苍生又多受了这许多苦难。现在这共和国建立了可是你说共和军和帝国有什么不同么?那时叫帝君现在你们叫大统制南武这个大统制和帝君只不过是名称上的不同而已。”

    吴万龄道:“楚兄此言差矣。也许现在你是看不出不同来但共和军与帝国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帝国是一家一姓的天下共和国却是天下人共有的天下。帝国如果出现明君可以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但一旦出现暴虐昏庸之帝纵有能臣亦是无能为力。共和国却是不同天下人共主国家只要有谁做得不好议府便可弹劾大统制另选贤能上台。这就像一辆大车驾车之人如果只有一人一旦方向出现偏差车入深渊旁人唯有陪葬的份;可是如果有乘车之人都有驾车之权那么随时都可更正方向大车纵然出轨也无大碍随时都可以回到正道上来。眼下国家初创制度必定不甚完善不少地方仍要沿用帝国之制可是十年百年后这天下人共有天下的想法已深入人心纵然大统制想要复辟帝制也已不可能了。”

    我说不上话来。即使我再痛恨共和军再痛恨南武公子也不得不承认吴万龄说得没错。本来我的心里满是愤慨但现在却平静了许多又大大喝了口酒道:“帝国也许是气数已尽。好吧要杀我我也认了只是我还有一句话请吴兄转告南武公子请他成全。”

    吴万龄道:“楚兄放心你要吃什么我一定满足你。”

    我笑了笑道:“五德营与共和军交战多年但都是听我的指挥。要定罪就定我一个人吧。”

    吴万龄点了点头道:“五德营乃天下第一的强兵谁也不会不承认能够和平解决自然是最好的事了。”

    听他的话开始时我还放下了心但转**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我道:“什么叫‘自然是最好的事’?”

    吴万龄抬起头道:“与你一般五德营已经是一个传说了。如果让他们留下来即使再拆编改制都像是一把悬在床头的利刃。楚兄此事恕我无能为力。”

    我惊呆了心也一下凉到了极点。五德营的战力显然让他们都害怕所以不把五德营消灭掉他们是不会罢休的。我喝道:“吴万龄你们不能背信弃义!是你们说要与我军谈判我才命他们不再抵抗的!”

    吴万龄端起杯子道:“楚兄兵行诡道这话你也说过不少次了。五德营几乎占了当初帝**的一半战力如果保留他们的编制不啻养虎为患。只有让五德营彻底消灭新生的共和国才能长治久安。”

    我把酒杯一扔冷笑道:“长治久安?你们骂帝国**暴虐可你们现在的这种做法与帝国又有什么两样。五德营是人是五万活生生的人放下武器后也是共和国的子民了。你们说以人为本以民为尚这难道是放屁么?”

    我心头火起越骂越凶吴万龄却只是微笑着看我。等我骂累了他道:“楚兄现在是非常时期不使霹雳手段难树雷霆之威。只要共和国能得到民众承认支持纵然现在像帝国又有何妨?这颗种子已经播下终究会长成参天大树。你问问共和军的百姓看如果现在有人再自称帝君会怎么样。我也知道这样对五德营太残忍。但就像一个身染重病的人只有把病变之处切除这个人才能重新健康起来。”

    这个问题其实我已经问过了。正是听到百姓几乎一边倒地不支持帝制使得我心中也有些动摇不知道自己矢志为帝国尽忠究竟对不对。吴万龄说得也许不错五德营对于新生的共和国来说的确是一个威胁可是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信誓旦旦要与五德营谈判的南武公子一开始就已经打下这个主意。我扑到囚笼边抓住铁栏道:“吴万龄我求你了你让我写一封手书吧我让五德营就地解散让他们分散四处永远不能再聚集好了不要这样做!”

    吴万龄看着我他的眼里也带着一丝痛苦慢慢摇摇头道:“不可能了。现在虽在谈判但诸军集合已毕进攻随时都会起。”

    我看着他骂道:“背信弃义!”

    吴万龄迎向我的目光道:“何为信?何为义?为了大事一点小信小义又算什么。楚兄你统兵之能丁将军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你输就输在太讲信义了。”

    我大口喘息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许真的应该听从杨易和曹闻道的劝告吧……我闭上了眼。有人说哀莫大于心死我想我的心现在已经死了。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正是我听惯了的火炮的声音。听到炮声我睁开了眼睛道:“开始了?”吴万龄行了一礼道:“楚兄五德营对你倒是忠心耿耿不愿放下武器。现在炮声已响那就说明谈判已经彻底破裂进攻开始了。”

    我冷笑道:“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么?”

    吴万龄眼里也有些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太平岁月是要用无数人的鲜血才能换来吧。”

    我颓然坐倒在床上道:“既然已经开战了你还陪我坐什么?想看我痛苦的样子?”

    “对不起楚兄”吴万龄把酒杯放下了低低说道“五德营的战力有目共睹。虽然他们已到绝境但仍然不能大意。我要在这里守着你以防万一。”

    防备五德营攻到这里来?我不禁苦笑起来。南武公子看来也并不是真的运筹帷幄稳操胜券了他也在担心万一我被五德营救出会引起胜负易手吧。他未必太看得起我了五德营根本不知道我被关在这里。即使五德营真能冲入大牢把我救出来结局肯定也是全军覆没。只是我心里总存了万一的侥幸以五德营之能说不定真能救我出来吧。金枪班虽强毕竟人手不太多如果能杀到这里也许真会出现奇迹……

    炮声越来越响了。五德营中只有一些小炮重炮都在火军团处现在的炮声这么响肯定都是共和军的火力。我抬头看着大牢的天窗窗子很小又被铁栏分隔着现在看不出什么。只是我仍然睁大眼看着想看到五德营的战旗突然出现在窗子里——虽然我也知道那只是妄想。

    炮声隆隆越来越响。吴万龄也在看着那天窗忽然皱起眉头叹道:“五德营当真厉害果然反向城里杀来在神威炮之下还逼近了这么多飞艇队看来马上要出动了。”

    共和军有了那种白色火药炮火已经在帝**之上了更何况五德营的都是小炮。五德营力战不屈战线居然还能逼近城池我知道杨易他们一定是想不惜一切代价救我出来。听吴万龄说到飞艇我心头一动道:“飞艇队?”

    吴万龄微微一笑道:“楚兄你大概以为以前帝**的风军团是独得之秘吧?你看!”

    他指了指外面。由于炮火天空也已暗了许多在硝烟中我看到天空中有几个椭球形的东西正缓缓飞过。我道:“这就是飞艇?”

    “正是。飞艇虽然不如风军团那样灵活但携带的炸雷却要多得多了。东平城献城投降便是被飞艇所迫。楚将军所以说五德营虽强却毫无胜算。”

    飞艇在空中游曳从中不时有东西落下随即又出震耳欲聋的爆炸之声。这一声声爆炸像是炸在我的心上我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已刺破皮肤刺入了掌心鲜血滴沥而下。如果不是吴万龄在我想我一定会痛哭失声的。每一声爆炸会有多少五德营的弟兄丧命?他们在与蛇人的恶战中幸存下来最终却命丧在曾经并肩作战的友军手里。如果他们听得到的话我会声嘶力竭地叫喊让他们赶紧逃生逃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再想报仇的事了。

    可是连这些都是妄想。

    炮声越来越响了。吴万龄站在窗边看着身体也有些抖。突然他转过头微笑着道:“楚兄说句真心话虽然是必死我几乎愿意做你的部下正向这里冲杀过来。”

    他虽然说得平静但我看得出他眼里已有了一丝恐惧。我精神一振冷笑道:“想拿五德营的命恐怕你们要付出十倍的代价。”

    吴万龄摇了摇头道:“没那么夸张。五德营虽强但这一战是不可能赢的。现在南门外大概已经躺了一万多五德营士兵的尸体了吧我们的人损失很少只是我也实在想不到他们虽然知道必死居然仍旧踏着尸体一**地向城门冲来。”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五德营满员的话我真不知道最终哪边会赢。”

    五德营连番征战兵员补充也越来越困难现在已不满四万了。吴万龄说又城下就倒下一万多恐怕现在实际损失已过一半。我一声不吭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淌下来。

    滚烫的泪水也许是眼中流出的鲜血?

    爆炸声没有减弱的迹像烟尘越来越浓现在把窗子都遮掩起来了。喊杀声中我隐约听到一个歌声。

    是那支《国之殇》。虽然帝**有军歌但这歌似乎才是地军团真正的军歌。歌声被炮声震得支离破碎我只能听到零星几个字。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他们也知道现在战死了只会背上骂名连“国殇”两个字也不会加到他们身上吧。

    我直直地站着掌心的鲜血一滴滴流下落在地上与泪水夹杂在一起。战争中有几次也曾陷入险境但只有现在我才体味道“绝望”两个字的意义。

    歌声时断时续袅袅不绝但越来越清晰了。吴万龄脸上越来越凝重终于他已镇定不下来喝道:“锁门!加紧戒备!”

    大牢就在城南。如果五德营突破南门冲到大牢来并不很远。只是即使能冲到这里又能如何?牢门是一道天堑杀回去又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壕沟。但吴万龄也已着慌说明五德营的攻势出了他们的想像让他们都始料未及。让我奇怪的是五德营居然像是确认我被关在这里一样根本没有犹豫直接就过来了。

    我默然看着他们。到时这时反倒平静下来。南武公子把我关在这个大牢显然就是把我当成诱饵五德营即使能突破南门也肯定是杀不回去的。如果一开始就杀开一条血路往西边突围的话多少会有些人逃出去。杨易深通兵法不会不知可是他们明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仍然不顾一切地冲来我实在不忍他们为了我而丢掉性命。现在我既盼着五德营能杀进来但又怕他们真能杀入。

    喊杀声越来越近了但炮火却稀疏了不少有可能已经短兵相接所以炮火无法逞威了。吴万龄已经站不住拖过一张椅子来端坐着看着外面。现在外面硝烟弥漫远处已看不到了只能看到外面的空地。我也想不通五德营居然真能冲过来虽然现在看不到但听声音已是越来越近只怕不过一里地。

    时间像是流逝得越来越慢。吴万龄端坐在椅子上直如泥偶木雕耳边的厮杀声却越来越响歌声已听不到只有一声声嘶吼和惨叫。我闭上了眼眼前仿佛出现在刀枪下挣扎的躯体那些士兵前仆后继鲜血都流成一个个水洼不时有人倒下。

    还有多久?这厮杀声就是战无不胜的五德营落幕的伴奏么?我想着心也疼得像在滴血。从五德营前身的前锋营成军到后来的横野军一直到极盛时的地军团也不过十几年时间。这十几年在经历时仿佛长得永恒但回时却短暂如一弹指。就像一场奢华的盛宴曾经有过无数才智杰出之士登场有些匆匆走过有些走到了最后。不论停留的时间有多久终究还是曲终人散剩一地狼藉。小烈、谭青、金千石、甄以宁、李尧天、邵风观这些曾经与我生死与共的人一个个都死了连他们的名字也不会有人记得吧?

    我默默地听着。

    喊声越来越响。即使身处大牢最深处我也能感到大地的震动。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闷闷的声音像是一声巨锣。吴万龄猛地站起来喝道:“怎么回事?”

    有个狱卒冲了过来高声道:“将军是帝国叛逆杀进来了!他们刚推翻铁门!”

    真的来了!我精神为之一振人也站直了些。吴万龄显然也已现冷笑道:“楚兄你还不要高兴。下石门!”

    除了大牢出口的铁门牢房还有一扇大门。因为大门要行车不能太小这牢门却要小得多也更难推翻。我被关在最里面要通过那里还有一扇石门。只是这扇石门一旦下了再想弄开就极难。程敬唐犹豫道:“公子现在……”

    吴万龄打断了他的话道:“程将军你不知道五德营的战力。他们破了大门我都怕现在放石门都来不及。”

    他一声令下我只听得一阵令人牙酸的绞盘绞动之声定是那些狱卒在放石门。

    没有用的。我想这样说但也没有开口。放下了门外面传来的声音一下子又小了一些。这个天窗很小即使没有极粗的铁棍人也不能从这里出去。可是五德营既然已经杀到了这里肯定已经不顾一切我敢说就算用火药炸他们也要把石门炸烂。

    这时远远地又传来一声响。这一声比方才轻了许多也沉闷许多多半是牢房的大门被推倒了。大牢里狱卒不少虽然不是正规军但他们也属于军人可是在五德营的冲击下竟然不堪一击大门被推倒后仅仅只隔了如此短的一刻便被推翻了。

    吴万龄身子一震已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喝道:“程敬唐准备了!”

    金枪班同时除去枪尖的皮套。一般的士兵从来不在枪尖套皮套的但金枪班所用长枪都特别长一个枪尖竟达一尺多而程敬唐的金枪枪尖尤其长足足有一尺半长简直就是一柄短剑。他们挺枪对着门口声息皆无。

    又是“砰砰”两声有人在敲石门。这石门极厚根本非人力能够敲开的。吴万龄脸色却是一变喃喃道:“糟了他们要用火药!”

    这的确是在石门上凿眼放火药了。我不由得暗自苦笑杨易他们当真是孤注一掷不顾一切了。用火药将石门炸得粉碎我虽然被关在最里面也难逃危险。只是到了这时候也由不得我做主只能看他们怎么做。

    平时用火药炸山取石凿眼并不用很大但外面凿个不停。吴万龄心神不定道:“程敬唐去听一下来了有多少人。”

    程敬唐答应一声走到石门边将耳朵贴住石门细听了一会儿扭过头道:“回公子应该有百十来人。”

    “百十来人?”吴万龄怔了怔怒道:“城头守御的一万多人是吃屎的么居然百十来号人也杀进来了这半天也不来增援!”

    如果共和军前来增援现在正在凿击石门的那些五德营士兵一个都逃不掉。是因为五德营的攻击实在太强城头的共和军根本过不来吧。我走到床边坐了下来静静听着外面的响动。

    敲击声停了这时才听得外间的厮杀声。看来那些守御大牢的狱卒还没有被五德营杀光五德营一边在与狱卒交战一边在门上凿眼的。敲击声一停程敬唐面色一变飞步冲了过来叫道:“快躲好!要炸了!”

    真的来了么?我已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原本对五德营攻入大牢根本没有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他们真的做到了这真是一个奇迹!

    程敬唐话音刚落只听得“轰”的一声却并不甚响。随着爆炸声那扇门沿对角裂成四片一股灼热的风扑面吹来里面带着些飞迸的小石子连关我的囚笼铁栏上也被碎石打得叮咚乱响。我伸手护住脸还没拿下来只听得有人叫道:“楚帅!你在哪儿?”

    是廉百策的声音!他虽然是张龙友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但又是忠贞不二的五德营统领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他第一个。也许他是觉得曾经把我的事情报告给张龙友有点对不住我想要将功折罪吧。这时硝烟尚未散去廉百策刚跳进来被硝烟呛得泪流满面。他伸手去擦眼我已看见两个金枪班士兵悄没声地冲上惊道:“小心!”

    廉百策的手还没从眼睛上拿下来两柄金枪已一左一右扎进了他的身体。我一阵气结心如刀绞叫道:“廉百策!”可是廉百策却已软软地跪了下来嘴角是流出血来。金枪班枪术极强这两人又是全力施为廉百策的枪术又不见得太高虽然第一个冲进却连还手都来不及就死在那两个金枪班枪下。

    那两个金枪班一枪刺死了廉百策枪还没从他身体中抽出从那破洞中忽地探出一支枪来。这一枪神出鬼没刺的是右手边那金枪班。左手那金枪班伸枪去挑却连枪都不曾碰到那一枪已扎入了右手那金枪班前心。那人的枪还没拔出廉百策的身体便已死去只比廉百策晚死片刻而已。

    这是杨易!只有杨易有这么高强的枪法!五德营中单以枪法论除了小王子和我是杨易最强。杨易的枪法与我在伯仲之间那金枪班枪法虽高却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枪刺死右手的金枪班左手那人惊叫一声探枪一下压住了杨易的枪杆趁势一绞。这一枪十分高明杨易一枪用老除非是陈忠以力硬碰硬才有反败之胜之机否则根本没办法反击了。哪知他的枪刚绞住杨易的枪却“砰”一声把杨易的枪绞得飞了起来。那人一怔就在这一刹那一个人影一掠而入一道刀光闪过那金枪班喉头。

    正是杨易。他竟然弃枪用刀趁那金枪全神贯注于枪上一下冲了进来挥刀斩开那人喉管。那个金枪班嘴里出几声怪异的叫声喉头处冒出血红的泡沫一下倒了下来。

    杨易这一出手如电光石火连斩两个金枪班吴万龄也惊得呆了。他突然喝道:“刘国涛左上三步宗南右上两步施文琥中央攻上其余人立在空隙间!”

    他口齿灵便声音也响亮几个金枪班立时照他所说立好。我的心头一沉叫道:“杨易小心这是坚壁阵!”

    坚壁阵是过去军中爱用的一种步战阵法靠的是各部天衣无缝的配合与信任。因为练这种阵势对单兵战斗力要求很高如果有哪个士兵稍弱一点坚壁阵有了突破口反倒更易冲破当我从符敦城学会了更易于布阵防御力同样不俗的八阵图后就一直以八阵图为主战阵势了坚壁阵几乎没有用过。只是金枪班个个都是一流的好手不存在哪个稍弱一点吴万龄布得也严谨之极虽然仅仅十几个金枪班布成这阵势却真有铜墙铁壁之意。

    杨易挥枪挡开最个叫刘国涛的金枪班的攻击一边叫道:“楚帅果然在这里!快进来!”

    杨易你为什么这么笨!我心中又是急又是感动。杨易不会不知道这是个陷阱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了进来让我都不知说什么好。我也不敢分他的心只是默默道:“杨易撑住!”

    然而杨易显然有些撑不住。从五德营驻地冲杀到这里他的体力消耗得已经差不多了。虽然先制人击杀了两个金枪班但那两人的性命也可以说是廉百策一条命换回来的现在几个金枪班以坚壁阵冲上杨易连冲了两次都没能冲过来。他也已看到我了可是在这时也不敢分心。我正在担心他身后又钻进了几个人都是五德营的战士。可杨易虽然有了帮手在金枪班的抵御下却仍然没法上前一步反倒是刚冲进来的几个五德营士兵被轮番击倒。杨易他们要杀进来必须经过一条甬道。这甬道很窄长枪只能刺击枪法中的砸抡之类手法根本用不上来杨易他们要杀进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又是几轮冲击五德营的士兵已死了十来个了几乎要把石门上炸开的那缺口都堵上杨易自己也挂了几处花鲜血染红了战袍。我见他出枪已是越来越慢心中疼痛叫道:“杨易你快走吧别管我了不然你会死的!”

    杨易挡开一个金枪班的进攻豪笑道:“楚帅幸亏小魏回来传信我们方才知道有这等变故。放心吧人固有一死。杨易早就该死了死在今天也已值得。”他忽地收枪一抱两手在枪杆上靠得极近一个金枪班只道是便宜急冲上前哪知杨易的枪忽地点出正中他的咽喉那金枪班被这一枪顶得倒翻在地。这是二段寸手枪。这路枪是当初武昭老师教我们的顶级枪法最终学会的人并不多是借助二段力来加强威力的。可是杨易在步下也使出这路枪来我知道他已近油枯灯烬了只能借二段寸手枪来增强威力否则恐怕长枪连人都刺不进去。

    杨易又干掉一个金枪班冲在最前的几个都有点害怕退了两步。我惊喜交加道:“冯奇他们呢?”那个小魏那天正在澡桶里洗澡郑昭以摄心术制住了众人却肯定没料到那个澡桶里还有一个这才让他逃脱了吧。杨易又踏上一步道:“楚帅请放心他们都已救出去了现在陈忠和曹闻道还在外间抵挡但钱文义兄已然战死。”

    钱文义战死了?我心头只觉一空。钱文义曾经出卖过我虽然我原谅了他但我和他之间终究疏远了许多不像当初在南征军前锋营为百夫长时那样推心置腹无话不谈了。在他心里也许永远都在后悔可细细想想这岂不是我一直对他心存芥蒂的证明么?如果钱文义现在站在我面前我想告诉他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可是这已经永远来不及了。

    我只怔了一怔耳畔忽然响起了杨易的呻*吟两个金枪班已透过他的枪招一起刺入他的小腹他的战袍也登时染得红红一片。这里有个五德营士兵正探头要钻进来见此情景已惊得呆了。这人我也记得是廉百策麾下一个都尉名叫文士成的。我大叫道:“文士成叫大家快逃吧不要来了!”

    文士成呆了呆道:“楚帅……”我见有个金枪班已踏上前去心中更急一把抓住铁栏叫道:“让大家都走!不然只是送死。依令执行不得有误!”

    这时以前在五德营分派任务时说的套话文士成忽地挺了挺身子行了个军礼道:“得令!”钻了回去。我见他缩回去的脸上已满是泪水应该也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关我的囚笼即使用最快的锉刀来锉只怕两三天都锉不断更何况里面还有十来个以逸待劳虎视眈眈的金枪班了。他们如果再进攻的话只能是最终被斩尽杀绝。

    而这正是南武公子的计策。

    文士成一走外间一下安静了许多也许是冲进来的五德营开始退走也有可能是文士成以下全部战死了。我惴惴不安不知该怎么办。文士成即使向还在苦战的陈忠与曹闻道传达我的命令他们两人会听么?陈忠力大忠厚但智谋弱了点。曹闻道虽然可圈可点却顶多是个猛将之材靠他两人统率五德营还能杀出重围么?

    “楚帅请原谅。”

    杨易上气不接下气的话让我一下回到了现实。我看着他也许是泪水已经枯竭了流也流不下来。我道:“杨兄你根本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害了你们。”

    杨易笑了笑道:“不要说了。”他肚子中了两枪五脏六腑只怕都已受伤。即使那些伤不至命现在这样子流血也肯定活不下去了。我看着他这个难得的将才现在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么?这许多年来他虽然一直还对帝国有所保留时不时有弃官归隐之心但最终还是听我的劝告留了下来。如果他第一次要出奔到五羊城时我没有拦他现在他起码是共和军的中层将领了吧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他虽然叫我不要说但这话让我更加心痛。廉百策和钱文义战死在他们看来大概也是死得其所是为国捐躯。可杨易不同杨易一直不满帝国最终却还是为帝国殉葬了。

    杨易忽然皱了皱眉手捂住的伤口里又是许多血流出来。他吼道:“你们上来一个补我一枪让我少受这些罪了!”

    金枪班本来补上一枪就可以要他的命但杨易踞坐在甬道中竟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只是呆呆地看着。

    吴万龄忽然上前向杨易行了一礼道:“杨将军诚当世人杰请受我一拜。”

    杨易也不知他是谁微微笑了笑道:“多谢了。给我个痛快吧。”

    吴万龄拔出了无形刀道:“杨将军此刀是楚将军所用。楚将军刀下所斩尽是英雄豪杰杨将军雄姿英不可死于寻常刀剑纵然死也要死在这神器之下。”

    他挥向杨易砍去。我嘶声道:“不要!”但刀光一闪我看到杨易那没有头的身体晃了晃倒了下来。

    杨易也死了。陈忠和曹闻道还能活多久么?我茫然地看着。甬道里横七竖八堆满了尸体最先战死的廉百策已被别的尸体掩埋起来都看不出来。吴万龄看着这一地尸忽地脸上也流下了两行泪水。半晌他才道:“程敬唐将这些尸身好生掩埋了吧他们都是当世杰出的英雄豪杰。”

    程敬唐持枪走了过来却不说话忽地单腿跪倒哽因地道:“公子……”

    他为什么要跪?我一怔吴万龄显然也有些莫明其妙。他怔了怔忽然苦笑道:“原来南哥还是容不得我啊。果然斩草要除根这才是他做的事。”

    程敬唐要杀吴万龄!一刹那我才恍然大悟。南武公子让吴万龄来看守我一开始就已经打了要除掉他的心思吧。杨易他们多半也是南武公子故意放进来的否则地军团再强也冲不破共和军的重重包围。吴万龄是苍月公嫡子如果与南武公子争位南武公子是争不过他的。虽然吴万龄自愿让出南武这个名字可是在南武公子看来他仍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在这时杀了他可以毫无破绽地嫁祸给地军团。只是程敬唐显然还有点良心不忍杀了这个真正的主人。

    程敬唐泪流满面道:“公子你走吧。敬唐身受公爷大恩没齿难忘。”虽然共和军号称人人平等也没有公侯伯一类的爵位了他情急之下说起苍月公时还是说“公爷”两字。

    吴万龄淡淡笑了笑道:“走到哪里去?走到天边南哥也是找得到我的他总是不信我。敬唐你转告南哥一句以人为尚以民为本这八个字是共和国立国之本一定要落到实处。”

    他扭头看了看我苦笑道:“楚兄没想到我还走在你之前。九泉之下你要找我报仇就报吧只是鬼死了又是什么?”

    我也不知鬼死了是什么程敬唐痛哭失声不再抬头。我也不忍心去看吴万龄。他一向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为了父亲的信**生命也可以付出。也许直到现在他还是认为自己所做的是正确的吧。

    刀已落下。几个金枪班也有不忍之色扭过头去。

    “楚帅好好上路吧。”

    天还没亮但断头台前已围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斩杀帝君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肯定谁都想看一看。我看了看边上的帝君他的脸色苍白比身上的白袍子还要白只怕已是傻了。张龙友背着手站在一边却看都不看我。

    第一个上断头台的就是帝君。当帝君被推上台去一个赞礼大声宣读判词说他“骄奢淫逸独断不仁”还说了许多条罪状。平心而论帝君并不算骄横后来那些年也算勤政。如果是太平朝代他最起码也会是个守成之主等老病死后得个美谥吧。可是现在话是由别人说的了。

    上断头台的还有不少人尽是帝国的宗室高爵。今天是共和国的流血之日大概要杀一整天吧。这时我听得有个孩子轻声道:“妈到底生什么事了?”

    我扭过头看着坐在角落里的她她穿着一领土布的裙袍一手揽着太子。太子神色木然似乎还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他其实也有十四五岁了可是自幼生长在深宫只知读书习字现在这样的变故一定让他晕头转向。我看见她在太子耳边说着什么脸上也和平常一样木无表情。也许对于她来说生与死早在高鹫城破的那一天就已经一样了吧。今天也许只是一场解脱。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朝思暮想的人。有人说得不到的东西才最美好也许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眼前晃动的只是那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淡黄的衣衫雪白的手指碎珠崩玉的琵琶声。这一切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这时外面一声炮响围观的人们也是一阵震天也似的欢呼有人在叫着:“打倒帝君!”还有人在喊:“共和国万岁!”当初启用断头台斩杀共和军驻帝都代表时台下喊的无非是把打倒和万岁的对像换过来而已。现在听到这种声音倒似一场嘲弄。

    刽子手已经过来带她了。她作为最得帝君宠爱的妃子又是太子的母亲尽管她什么都没做过她的一生只是被人伤害被人玩弄到头来也要作为罪魁祸被斩杀。我看着她站起来整了整衣裙挽着太子的手走去。我想说句话喉咙口却哽咽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走过我身边时我再也忍不住道:“枫!”

    她转过脸看了看忽然微笑道:“楚休红。”

    她知道我的名字!我想要说太多的话却突然间又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里百感交集只是道:“如果能回到以前那有多好啊。”

    她微笑着道:“是啊。”

    她的笑容如春花一般明媚虽然她的眼角也略略有些细纹了。太子好奇地看着她也许为第一次看到母亲的笑容而奇怪。我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道:“是的那时真好。”

    那时并没有什么好。可是在我的回忆中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却显得如此温馨。至少在那时我们都还活着。

    有个宗室忽然痛哭起来叫道:“我不想死啊!来人!快把我放了!”虽然被绑得死死的那人居然还站了起来便要向外冲去。两个狱卒冲上前去手持木棒向他头上打去打得铮铮有声那人口鼻流血还在挣扎。

    她向是没有看到一般向我轻轻点了点头道:“楚休红永别了。”

    “永别了。”我喃喃地说着。为她刻的那个沉香木雕像也已失落在最后一场战役中如果将来有人找到的话也许就是她仅留下来的一点东西了吧。我目送着她一步步向外走去在凌晨前最后也是最黑暗的暮色中走上断头台。我也没心思去听赞礼在编排她的什么罪状了只是默默地想着从前。

    “第三个被杀该是我了。”

    张龙友突然轻声道。他原本就坐在我对面一直都没理我。虽然做了几年太师养尊处优人也稍稍胖了点但他的脸上却还依稀有着那个从海老处逃出来时的青涩少年的影子。他见我没理他苦笑了一下道:“楚兄你到这时还在恨我么?”

    我叹了口气道:“人之将死恩怨已尽。”

    张龙友也笑了笑道:“也是啊。以前我就想着杀你现在看看真是可笑。”

    这时狱卒又已下来了。看着他的身影我的心里一沉。不是惧怕死亡只是知道了她已经走了。

    狱卒走过来却没有和张龙友所说的一般到他跟前反倒走到我面前行了一礼道:“请吧。”

    我站起身来道:“龙友兄原来还是我先走一步。”

    狱卒摸出一个黑纱头罩轻声道:“楚帅请海涵。”

    我不知道为什么到我这儿就要戴头罩了所以只有帝君一家才能享受不蒙面处斩的待遇吧。我任由他把黑布罩到我脸上一步步跟着他出去上了断头台。

    断头台的利刃已经拉起上面虽然擦了一下还沾着血迹。这些血是她的吧?我看着只是呆呆地向前走吧。与前面被处斩的不同赞礼也根本没有读我的罪状下面的看客倒是群情激昂地喊叫着。

    我看着他们心里充满了怜悯。

    突然我呆住了。在人群的前列我看到了白薇!

    她清瘦了许多。更让我震惊的是她手上拉着一个男孩子。这男孩只有六七岁吧靠在白薇身边根本不敢看我。

    白薇有孩子了!我只觉一阵晕眩。这个孩子肯定不是郑昭的那就是我的了?

    我想再看一眼白薇那刽子手却凑到我耳边小声道:“楚帅请稍快一些。”

    别再看了吧。也许再看下去会让他觉得我这个帝**元帅也会贪生怕死。其实我真的很贪生怕死直到现在我也害怕会死。只是当死真的来临时我也会去勇敢地面对。

    我站到了断头台前刽子手帮我将头放到刀下小声道:“楚帅请放心。”

    放心么?我苦笑着。下面的看客又是一阵欢呼我听得一阵轻响。从头罩下看出去眼前的一切都如血染就一样红。

    这一个新时代终于来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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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介绍:
也许是作者以前写过鬼怪玄异小说吧,《天行健》出色地的氛围描写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战争的惨烈,勇士的无畏,情节的万变让人把心提到嗓子眼。作者对人物的描写也有独到之处,往往几笔淡淡的素描就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烘跃纸上。天行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行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行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