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名为大白的狗子
建安三年,秋。
襄阳。
荆州州牧府。
后院花池边,一位剑眉星目、面若冠玉的年轻男子躺在竹榻上,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大白啊,人家穿越都各种系统老爷爷傍身,咱这什么都没有……不合适吧?”
青年忽然低头看向竹榻旁。
那里,卧着一条雪白的中华田园犬,没有一丝杂色。
“汪!”
名为大白的狗子怏怏抬头,吠了一声。
“那退一步,让我比吕布武艺再高点?”
“汪!”
“带诸葛亮郭嘉庞统司马懿赵云张辽孙尚香高顺张郃回来呢?”
“汪!”
“最后的要求,叼几把五四式回来可好,也不用太多,随便来个几万把意思意思……”
“汪~呜……”
狗子意思一下的嘴刚刚张开,已经被一只大手握住,原本的吠叫也变成了低沉的呜鸣。
“我看错你了,你特么是真的狗啊!”
青年盯着狗子的眼睛,一声长叹。
他名刘琦。
谁能想到身为军博馆讲解员的他,就趁没人的空挡打了一下盹,醒来便发现自己成了荆州牧刘表长子。
在想尽一切办法也没能回去之后,他便把目光投到了这位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活物上。
一日五连问,日日皆不同!
如今已经是第五日了。
可惜。
依旧没什么卵用……
“大兄,大兄,你这是在干嘛?”
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刘琦放开狗子的嘴转身,笑着看向眼前年约八九岁的男童道:“三弟来了,为兄在陪大白耍呢,夫子留下的功课做完了么?”
来人正是比他小十岁的刘家老三,刘修。
“大兄,能不能先不说这个,我来找你是有事要说。”
刘修嘴巴一撅,走到刘琦身旁,揉了揉竹椅下大白的头,不满道。
“好好好,三弟请说,兄洗耳恭听。”
刘琦敛起笑容,正襟危坐。
见面就给一个小学生提作业的事的确有些不地道。
“大兄,我前日去找阿翁时,听说继母要给二兄说门亲事,那女子也是蔡家人。”
刘修仰起小脸,眸中带着几分不忿。
“三弟,蔡家妇既然已经嫁了阿翁,那便是阿母,你今后切勿在人前再言继母二字。”
刘琦抬在空中的手僵了一瞬,随即认真对刘修说道。
来自后世的他十分明白,刘表迎娶这位荆襄大族蔡家二女,只不过是一桩世家和权贵的政治联姻而已。
二弟刘琮比他小两岁,貌似也已懂得这个道理。
只有年龄尚幼的三弟刘修,对老爹刘表在他们兄弟三人生母死后不久,便娶了蔡家二女之事耿耿于怀。
是继母没错,可嘴上叫出来那便是不敬。
不敬便会让蔡氏不悦,将来指不定就会给你穿小鞋,还会让蔡家不满。
蔡家不满,便能让荆州世家不安,荆州世家不安,这荆州便稳不了。
汉末天下,说是世家天下也不为过,有钱有粮有坞堡有私兵,想支持谁就支持谁。
主公让咱不满意?
小事。
咱换一个人辅佐就行了。
老爹刘表来荆州时,孤身匹马入宜城,有的只是一张被封为荆州刺史的圣旨。
没有蔡家联合蒯家和其他世家的支持,这荆州刺史就是个空架子,也就不会有现在的荆州牧刘表。
“大兄,我知道的,就是在你面前我才这么叫。”
刘修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四周,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他隐约觉得自己这位大兄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以前他可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抬眼看了一眼日头,忙向自己屋子跑去,一边跑一边告别。
“大兄,阿翁应该快要下堂了,我先去习字。”
“好。”
刘琦微笑挥手,心头波澜渐起。
蔡家果然准备扶持自己二弟了,融合了这具身体的记忆的他当然知道为什么。
老爹刘表今年五十有六,在这平均年龄不到三十岁的大汉朝已经是高寿中的高寿了。
他虽然知道老爹还能活上十年,但蔡家不会知道。
为了稳固蔡家的地位,选一个蔡氏女子嫁给下一任荆州之主当然是最稳妥的选择。
而他这个嫡长子刘琦,却偏偏不喜世家,尤好结交黎庶子弟,宁愿待在军营也不愿去蔡家逛逛。
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符合世家的要求。
如此任性的代价便是。
蔡家拥立刘琮为荆州牧时,荆州豪门竟无一人反对。
刘琦只能找诸葛亮出谋划策,以刘备为外援才在江夏站住了脚。
在老爹临死前想见上一面,都被蔡家拦在了门外,不过一年便郁郁而终。
最后江夏还是便宜了曹贼曹孟德。
“大白,你要是再不起点作用,少爷我就只能出卖色相了。”
刘琦望了望天际,低头再次看向地上的狗子。
自己尚未及冠,无权无势。
要想稳住自己的地位、干一番事业就不可能绕开世家,更不能和世家交恶。
让世家放心,还要可靠有效,最重要还得是现在的他能做到的法子。
只有一个。
联姻!
让自己也成为世家之人,才能真正得到世家不遗余力的支持。
“汪!”
“你瞅啥,这可是你逼我的!”
一人一狗正在互瞪之际。
院门外,一声大笑未言先至。
“哈哈哈,我儿大才,这活字印刷之术真乃神技也,连你舅父和蒯主簿都交口称赞。”
一位玄衣红裳、头戴冕冠的老者,手拿几页书稿,在一位年约三十许,风韵犹存的妇人伴扶下,走进院内。
“孩儿拜见阿翁阿母。”
刘琦连忙起身行礼。
眼前这位头发花白,身形高大,威严中带着慈爱欣喜之色的老人,正是自己的便宜老爹刘表。
身旁的妇人便是自己的继母蔡氏,荆湘蔡家蔡讽的嫡亲二女,镇南将军军师蔡瑁的二姊。
“吾儿无需多礼,你看看这个,有此印刷之术,天下古籍再无孤本之忧矣,为父新编修的五经章句很快便能传遍天下。”
刘表笑着摆了摆手,把手中的书稿递给刘琦。
自家这大儿谦恭有礼,长相又酷似年轻时的自己,他甚是喜爱,就是整日不愿与世家来往,让他颇为头疼。
“恭喜阿翁,编书之事成矣。”
刘琦接过书稿,眼见几张纸页上皆是大小笔风相同,以隶书撰写的‘五经章句后定’六个大字,立刻出言恭维道。
这不仅是便宜老爹编撰的心血,在后世也是著名古籍之一。
还是两日前请安时,听说老爹刘表要找人录书,他就随口把活字印刷术说了一下,老爹看来果然是上了心了。
“呵呵,皆是吾儿之功,吾儿想要什么赏赐?”
被小小拍了个马屁的刘表拉住大儿的手笑眯眯问道。
“孩儿不要什么赏赐,不过孩儿看上了一个女子,想请阿翁代为提亲。”
“哦?”
刘表眼中惊异一闪而逝,笑道:“吾儿明年便是及冠之年,定一门亲事倒也合适,不知哪家女子有此等福气,能被吾儿看上啊?”
身为荆州之主,刘琦又是他嫡长子,他这句话算不上过分。
“回阿翁,孩儿想娶的,乃是姨夫之女月英,还请阿翁成全。”
第二章 来自亲爹的算计
闻言。
刘表和蔡氏皆是一怔。
“琦……琦儿,你说要娶月英为妻,可是真的?”
蔡氏望了望好似还未回过神来的夫君刘表,不可思议看向刘琦,眸中由惊转喜。
这位大儿竟然转了性子!
求娶之人还是大姊姐家那整日和木头为伴、二八之龄却无一位世家子弟愿意提亲的月英丫头。
这对蔡家来说可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孩儿确想娶月英妹妹为妻,还请阿母代儿问问姨母和姨夫之意……”
刘琦面露几分难以为情之色,回的却毫不迟疑。
既然决定要与世家联姻,他又怎么会忘记黄月英这位荆州蔡家和江夏黄家的双料掌上明珠。
他可是了解过的。
黄承彦的祖上,乃是汉和帝年间那位人称‘天下无双,江夏黄童’的黄香。
江夏黄氏一门三太尉,极尽尊崇。
如今到了黄祖这代才稍显没落,可也牢牢把着江夏太守的位子,麾下兵马数万之众。
虽说黄承彦只是支脉,但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
后人皆以为黄承彦是寒士出身,才会隐居南阳。
却未想过黄承彦既不务农,也未出仕,整日和庞德公、司马徽等人游山玩水,总不能每天都吃喝都是西北风。
尤其东汉这世家门阀天下,寒门子弟随随便便名动荆襄怕是不容易。
更别说荆州首屈一指的世家嫡女又不是大白菜,岂是一个庶民百姓想娶便能娶到的。
“好,好,阿母这就去,琦儿你想通了便再好不过。”
蔡氏眼睛都眯成了月牙,露出眼角几道浅浅的皱痕看向刘表道:“夫君,妾身这就去遣人告知大姊一声。”
“可,小君且去。”
刘表笑颜道。
“孩儿送送阿母。”
刘琦送蔡氏走出院门,回头便看见老爹刘表已然敛起笑容,目光炯炯盯着自己。
“琦儿,你随我来书房。”
未等刘琦开口,刘表已经迈步往院外走去。
“唯。”
刘琦行礼跟上,丝毫不觉得意外。
自己态度变化这么大,老爹要是不奇怪他才要担心了。
……
书房内。
刘表在桌案前坐下道:“琦儿,你可是遇到了大贤?”
“回阿翁,不曾。”
刘琦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老爹这是怀疑有人给自己支了招啊。
世外高人虽说一时好用,可隐患实在太多。
与其将来用无数话来圆这个谎,还不如现在就断了这个念头。
“你既爱慕月英那丫头,之前为何从未听你提过?”
刘表微微点头,望着自家儿子奇怪道。
“阿翁,孩儿对月英妹妹倾慕已久,只是先前一直碍于礼数,不曾明言,可转眼便是及冠之年,想来阿翁阿母也要为孩儿张罗亲事了,孩儿思虑良多,还是应面对真心才是。”
刘琦脸不红心不跳,作为一个后世之人,倾慕黄月英这等三国奇女子好像不怎么过分。
而且他这具身体可是清楚知道,黄月英并不是后世记载那般‘相貌丑陋,发黄肤黑’,反而可以用天生丽质来形容。
在大汉这个看脸的年代,两大世家数代改良后的结晶,说长得有多丑,他是不信的。
“面对真心?”
刘表眉毛一挑,似笑非笑望着刘琦道:“真不是听人说你阿母要为你二弟做媒,你才知要面对真心的?”
嗯?
三弟是老爹派来的密探?!
刘琦身子一僵,心底‘咯噔’一下,心思急转。
不对!
这位三弟素来与自己亲近,不会是老爹的人。
难道说!!!
是老爹故意把消息透露给与自己亲近的三弟,借机来试探自己的反应……
想到此处,刘琦不由怔怔抬头。
看着老爹刘表嘴角已然浮起的一抹弧度,还有那成竹在胸的模样。
刘琦瞬间明白。
他,竟然真的被亲爹算计了!
“为父还以为你整日与那些白身厮混,无欲无求了,原来还分的清孰轻孰重嘛!”
眼见儿子哑口无言,刘表随意翻开了一纸卷宗,走马观花浏览着,眼角余光观察着刘琦的神色,颇为自得。
蔡氏几日前委婉提过蔡家有一女和二子刘琮相配,知会其意的他顿时产生了刺激刺激大儿的想法。
大儿若能有所察觉并有所动,自己便用印刷术之功,封他个能常和军师蔡瑁、蒯家兄弟打打交道的官职。
若是不能察觉其中的风向,只能说明他不适合自己座下这位子,攒些功劳将来外放为官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没想到这一试之下,结果让他大喜过望。
“阿翁此言差矣!孩儿在市井阡陌并非一无所得,反而受益良多。”
刘琦上前一步,直视着老爹反驳道。
开局就被老爹算计了一把,虽说是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算计,可也是算计啊。
这要是不找回场子,还不得被开除穿越籍!
“那我儿倒是说说,你在市井学到了何物?”
看着信心满满的刘琦,打心眼里不怎么相信的刘表往后仰了仰,带着几分调侃道。
“阿翁可知,这活字印刷之术,便是孩儿从乡间稚童的黄泥玩具所得。”
刘琦不慌不忙,与刘表对视着。
“如何得来?”
刘表身子微微前倾,眼中好奇之色浮现。
帮了自己大忙,让荆州众多贤士大赞不已的奇物,竟然是稚子手中的玩具?!
“那日儿观两稚童以黄泥结块,相同者数十,以树枝刻痕区分,自有序列,凉干之后乱之,以先列出者胜。”
刘琦娓娓道来。
都是自己小时候玩剩下的,变通一番说出来自不费力。
“不错,确有同工之妙。”
刘表思衬一番,笑赞道。
“阿翁,说起来,孩儿还曾听一南地游侠儿无意中道过一言,起初未觉有何不对,近日却越发觉得可疑。”
“我儿但说无妨。”
正在兴头上的刘表大手一挥。
“长沙郡府多北人,不似流民似护卫……”
刘琦稍微低了些声音,缓缓说道。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刘表眸中喜意渐散,一丝凝重爬上眉头。
刘琦颔首立在一侧,不再言语,任由老爹自己去想。
这位便宜老爹入主荆州之后,唯有两次算的上惊险。
一次是初平二年孙坚围了襄阳。
另一次便是建安三年,被亲曹派桓阶说服的长沙太守张羡振臂一呼,占荆州近半的长沙、零陵、桂阳三郡皆反。
这场叛乱一打就是几年,硬生生熬死了张羡,老爹才打赢了他儿子张怿平定了叛乱。
现在他的印象里还没有张羡叛乱之事,可建安三年已过大半,就算没反也快了,必须给老爹提个醒才是。
良久。
“吾儿是怀疑曹孟德派人去见了长沙太守张羡?”
刘表回过神来,凝视着自己这位大儿道:“张羡此人虽与吾不合,但性刚且直,为政清廉,素有君子之风,百姓慕之。吾主荆州以来,又不曾怠慢于他,他何故叛我,使百姓陷于水火?”
淮水以北,在大多江南人眼里都算北地。
眼下,袁绍是自己盟友,这般不打招呼来荆州的便只能是朝廷中人了,那就只能是曹操的人。
“阿翁,当今天下,谁为正统?”
刘琦心底一叹。
老爹的政治手腕起码八十五分打底,可军事敏感度明显在及格线外八百米。
这要换成曹孟德,听到心腹报告手下有人要造反,这会儿派去查探的细作都在五里开外了,岂会呆坐在这和你慢慢讲道理?
没办法,谁让这位是自己老爹呢,他还真得先慢慢讲道理。
“自是许都天子。”
刘表眉头微蹙,都什么时候了,这孩子怎么还问这等不经脑子的问题。
许都那朝廷虽是被曹操控在手中,但大义却犹在,嘴上还是要承认的。
你不见袁术那竖子僭越不过一年半,众叛亲离,四方讨伐,都快找不着北了么。
“那阿翁不尊许都旨意,反与袁绍结盟;去岁袁术称帝,阿翁不派一兵一卒讨伐,隔岸观火。阿翁以为,在张羡此等君子眼中,会如何看待阿翁?”
刘琦再问。
“这……”
刘表愣住了。
袁公路那蠢货僭越是自作孽不可活。
可自己一心自保于荆州,独立于乱世之外,在旁人看来又何尝不是列土封疆、图谋自立?
自己与袁术,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曹操占着大义,手下一堆能人,若真派一才思敏捷之士加以蛊惑……
“来人!”
刘表一声大喝,正欲传人探查长沙动向,却被身旁一道声音打断。
“阿翁且慢,没有实证,若贸然派人前往长沙,只怕会打草惊蛇,孩儿愿亲自前往长沙一趟。”
刘琦主动请缨。
明年老曹和老袁就该怼上了。
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在荆州府大堂上获得足够影响荆州世家们决策的话语权。
让他们把眼界放到逐鹿中原上,而不是一心等着降曹。
活字印刷术太小,迎娶黄月英也只是向世家们表明态度,八字还没一撇。
可这场料敌于先的平叛之功却是实实在在的!
“不可,你乃长子,若那张羡已有反意,琦儿你此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刘表一口否决。
这大儿眼看便要成长为栋梁之才,怎能让他亲身犯险?
“阿翁放心,孩儿已有定计,若孩儿入长沙张羡未反,孩儿定然能说服于他;若张羡已反,孩儿即使不能平叛,也定能全身而退!”
老爹会反对,刘琦早有预料,但这长沙他非去不可。
自己总不能说桓阶就是曹操使者,老爹你派人去把他抓来就是。
他都没见过桓阶,刘表能信那才有鬼了。
只能自己亲自跑一趟,找个机会把桓阶控制起来。
至于全身而退,他还真没担心过。
长沙郡不仅有堂兄刘磐,还有三国最大器晚成的名将黄忠。
他们在叛乱中都能毫发无损,大不了自己去了长沙先找他们。
唯有平叛。
得好好准备一番。
第三章 南阳少女,江上锦帆
南阳。
晨阳初升,为雾山村披上一层金色的霞衣。
村落中央一座独门小院内,蹲着一位身着紫衫的妙龄少女。
年约十六七岁,头梳堕马髻,一缕黑丝落在额前,俏皮儿可爱,轻纱遮面,秋水般的眸子专注而认真。
左手一柄单面凿,右手一把木柄小锤,盯着地上一段早已被划为数截的方木,口中念念有词。
“以黄铜切块,刻以反字,排列于框内,涂以油墨,纸敷其上,书页即成,此为活字印刷之术也。”
锤起凿落,木屑纷飞,不时溅射在少女遮面的轻纱上。
半晌之后。
少女拿起身旁的墨盒,将墨汁刷在其上,瞅了一眼四周,眉头稍蹙便舒展开来,举起白湛的小手按了下去……
“果然好用,能想到此等点子,这位外兄也是个奇人。”
看着手上清晰的‘黄月英’三字,少女嘴角微微上扬,伸了个懒腰,身段玲珑有致。
啪嗒!
一声轻响,院门开启。
看着满面喜色的阿母,还有跟在后面目露思索之色的阿翁。
黄月英连忙将右手背在身后,乖巧起身道:“阿母,何事让你这么高兴?”
“月英,你二姨从襄阳传来的消息,刘使君长子,也就是你那位外兄指名要取你为妻,阿母同意了。”
蔡母眉开眼笑。
她和夫君黄承彦只有这一个独生女儿,自小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所以黄月英迷上木工之事,她都没有在意。
可女儿及荓之后,却无一位世家子弟登门提亲,还传出不少女儿相貌丑陋的流言蜚语。
她怒了!
想想自己堂堂蔡氏长女,夫君也是荆襄名士,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可每欲辩解都被夫君和女儿以‘不必理会庸人之言’劝下。
恰好夫君又在南阳结识了几位贤士,一个姓徐,还有一个姓诸葛的,据说年方十七,夫君常夸他有经天纬地之才。
她索性也带女儿搬了过来,看看有无机会撮合一下。
没成想今日二妹就派人传来刘琦意欲提亲的消息,她都没给信使喝口水的机会,就让他回去禀报了。
就是要让那些不长眼的东西看看,老娘的女儿是嫁不出去吗?
是你们不配!
“他……啊呸呸……”
黄月英杏目瞪圆,正欲开口说话,却把遮蔽灰尘的面巾吸进了嘴里。
忙从耳畔取下面巾,露出完美无瑕的容颜来,惊讶望向母亲:“那位外兄要娶我为妻?!!我们总共才见过三面……”
她第一次见刘琦,还是四年前二姨嫁给荆州牧刘表。
还有两次便是在蔡家坞堡,给外祖父蔡讽拜年的时候。
“州牧之子的眼光又岂是那些庸人能比?”
蔡母大赞了一句,笑道:“阿母去做饭食,你阿翁和你说。”
黄月英看着母亲走进厨房,眼中带着几丝疑惑望向父亲黄承彦:“阿翁,我觉得这位外兄娶我的目的没那么简单。”
“是没那么简单,送信来的是蔡家老仆蔡安,我和他谈了两句,他说你姨有意把一个蔡氏旁支之女嫁给刘荆州二子刘琮。”
黄承彦平静道。
“那阿翁你怎么不劝住阿母。”
黄月英蹙起眉头,自幼聪慧的她又怎么可能不明白父亲话中之意?
“阿翁没有阻止的理由。”
黄承彦淡然道:“月英,你是荆州蔡氏和江夏黄氏的女儿,生来就是世家之女,所以,你的夫君也必然是官宦世家之后,你可明白?”
黄月英抿了抿嘴唇,轻轻点头。
来的是蔡家老仆蔡安,那就说明外祖父蔡讽已经知晓了此事,显然也是赞成的。
至于江夏黄家那边自不用多说。
自己出身便能衣食无忧,甚至不用学习女红之事,追求自身喜好,皆是因生在世家所得。
现在,便是她回报世家的时候了。
“另外,阿翁也以为,刘琦或许是最适合你的人,他不似官宦之子,你不像世家之女。”
黄承彦微笑道。
他是真搞不懂,这两小辈为何与别家子女就是不一样。
但给女儿找一个好归宿是他这个父亲的心愿。
黄月英眨了眨眼睛,笑了。
好像的确如此。
他都不务正业弄印刷术这玩意儿,自己刨刨木头、劈劈竹子啥的他应该也不会反对吧,不如先去考察一下?
“阿翁,我要去襄阳。”
“现在去了也没用。”
“为何?”
“蔡安还说了,他从蔡家坞堡返回府上时,看到刘琦带着几车硫黄、火硝去了码头,听说要去长沙,按时日来算,现在应是快到江夏了。”
“硫黄和火硝……”
黄月英眉头微皱:“他带这么多药石去长沙作甚?”
“为父连这两味药石有何用处都不知道,如何得知?”
黄承彦无奈摊手。
“我去书房查查看。”
黄月英放下手中器具,一烟溜往书房跑去。
……
江夏。
大雾弥漫。
沔水(汉江)与大江交界之处,一艘两层楼船顺流而下。
楼船之上,旌旗飘扬。
刘琦蹲在船仓内,检查着身前的十几个木箱,这里面,存放着他搜刮全铺得来的硫黄和火硝,其实就是后世的硫磺和硝石。
他想尽早平定叛乱,赶在袁术灭亡之前掺和一手,让老曹不那么顺利拿下徐州。
火药这改变历史进程的玩意儿,无疑是最方便也是最快捷的方法。
现在的硫磺和硝石只能天然采集,所以他这次弄到的不算太多,但是对第一次面对热武器的汉朝兵卒来说,不少了。
正当他检查完毕迈步出门之时,脚下战船忽然一顿,让他一个趔趄。
“郎君勿忧,前方有战船拦江,应是江夏水军,不知发生了何事,我等这就前去交涉。”
门外,脚步声匆匆而来。
亲卫的声音随之响起。
“水军拦江?”
刘琦打开房门,便听到江面已然传来一声大喝。
“黄射!长沙有匪乱,你洞庭水军已开拔湘水剿贼,你不领兵支援,在这大江之上堵我作甚?!”
长沙有匪乱?
难不成张羡已经反了!
刘琦心中一动,快步走向船头。
两艘悬挂‘荆州’‘黄’字战旗的艨冲战船戈矛林立。
还有一艘正向下游驶去,欲对停留在江面的几艘小船形成包围之势。
小船上,一名身穿红色锦衣的赤膊大汉叉腰大喊,目光却不住打量着缓缓而至的楼船。
“一派胡言!长沙动乱,洞庭水师怎会不事先禀报江夏大营私自剿匪?”
水军舟师上,一名身穿校尉盔甲的武将手按剑柄厉声呵斥道:“倒是你甘兴霸,好好的将军不当,既辞官归故,又为何来这大江成群结队?怕不是匪性难改,又想当一回锦帆贼?”
“放屁!黄射小儿,乃公亲眼看着洞庭水师打着剿匪之名入了湘水,还会厮哄你不成?乃公辞官乃是因大江难舍,你若再辱我声名,休怪某与你不死不休!”
赤膊大汉勃然大怒,从船上抄起一柄大环刀指着那校尉怒骂!
“怕你不成,弓弩手准备!”
校尉抬起手,怒视大汉。
身旁,一阵令人牙酸的拉扯弓弦声响起。
“来人,带上这枚手信,请黄校尉和那甘兴霸上船一叙。”
刘琦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枚私印,递给身旁亲卫。
“喏!”
亲卫接过小印,迅速奔向船舷一侧拖挂的小舟。
半刻钟后。
两道身影出现在甲班上。
刘琦还未上前迎接,那位身穿校尉盔甲的青年已经大笑着上前而来。
“哈哈,大郎怎会独自前来江夏?我与家翁得知大郎将要迎娶堂妹,皆是不胜欢喜!”
“琦见过黄世兄。”
刘琦笑着迎上去见礼,眼前之人果然是黄祖之子黄射,看来黄家也已经知道自己要娶黄月英的事了。
尽管‘大郎’这个称呼总让他有些不好的联想,但这个时代的长子还真就这么个叫法,他也只能认命。
“刘家大郎,你来的正好,你这世兄好生不讲道理。某告诉他长沙出了乱子他不去剿匪,老甘我只是不想待在南阳吃土,邀几个老友来大江转转他就要剿我。”
一旁。
甘宁冲刘琦大吐苦水。
“甘兴霸!今日大郎来江夏,某懒得和你一般见识,再告知你一遍。洞庭留守水师人不过三千,他们的职责唯有看守大寨,若真有匪患,他们自会告知江夏再出兵,如今,江夏大营并未收到任何消息。”
黄射盯着甘宁,强忍怒火道。
“某只是实话实说,谁知道报信的信使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甘兴霸,你!”
二人吹胡子瞪眼,眼看又要剑拔弩张。
“黄世兄,甘将军,你二人不必争吵,我应该知道怎么回事了。”
刘琦上前一步,隔开二人面色微凝道。
“大郎你知道?”
黄射震惊看向刘琦。
甘宁也望了过来。
“甘将军,你真看见洞庭水师去了湘水?”
刘琦看向甘宁。
老爹值得称道的军事作为不多,派别驾刘阖策反了甘宁可谓神来之笔。
可惜眼光着实不行,只给了一个杂号将军的名头却不重用,颇感失望的甘宁便遣散部下,辞官回了祖籍南阳隐居。
白白把这位智勇双全的虎将送给了孙权。
还好。
现在甘宁没有离开荆州,还被自己还遇到了!
“某对天发誓,洞庭水师确实入了湘水,大小战船二十六,一飞庐,十艨冲,其余皆是冒突、走舸。”
甘宁郑重其事道。
“什么?!这可是洞庭水寨全部大船了,何处生了此等匪患,为何长沙竟无一丝消息传出?!我得尽快报于家翁。”
旁边的黄射却已大惊失色。
甘宁连战船数目类型都一清二楚,显然不是虚言。
“因为洞庭水师根本不是去剿匪的,也没有什么匪患,他们是去投靠长沙太守张羡,自然不会派人禀报江夏大营。”
第四章 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刘琦不急不徐道,他当然知道这位世兄如此激动的原因。
荆州水师分为两部,襄阳一部,江夏一部。
洞庭乃是江夏水师演武之地,筑有大寨,设船坞,江夏水军的大船也多有在洞庭修整的。
楼船者,一层曰庐,二层曰飞庐,三层曰雀室。
列女墙、战格、树幡帜,开驾窗矛穴,置抛车、垒石、铁斗,状如城垒。
堪称三国版航空母舰。
他脚下这艘也是飞庐,一艘便可容纳军士近千人!
乃是大汉水师绝对主力战船之一。
而另一主力。
正是艨冲!
船体狭长,便于冲突敌船,以生牛皮蒙船覆背,两厢开掣棹孔,左右前后有弩窗矛穴,敌不得进,矢石不能败。
通俗点说就是皮糙肉厚,能抗能打,和后世战列舰有的一拼。
一艘小型航母加十艘战列舰,再加上其他战船十来艘,这尼玛妥妥一个完整舰队啊。
这种配置进剿的匪患还能叫匪么?
那是叛乱!
“洞庭水军去投靠了长沙太守张羡?!”
黄射望着刘琦一脸不解。
老爹又不曾克扣他们钱粮,好好的他们去投靠张羡作甚,这可是叛乱的大罪!
“刘家大郎,你是说长沙太守张羡要起事作乱?”
甘宁却是右手磨砂着唅下短髭,面带疑惑望向刘琦。
“张羡要作乱?这怎么可能?!”
黄射回过神来诧异道。
“世兄,甘将军说的不错,长沙太守张羡素与家翁有隙,如今受曹操说客蛊惑,起事在即,琦就是为此而来的。”
刘琦看着黄射,道:“劳烦兄长尽快通知黄太守,当速速整军备战才是。”
“大郎,你说张羡作乱在即,何以得知?”
黄射看着刘琦再问。
荆州牧刘表和长沙太守张羡有隙已不是一日两日。
自刘表与袁绍结盟后,张羡就曾上表抨击过,言辞之激烈近乎州牧府人尽皆知。
只不过张羡为官正直,深得民意,刘表又不想荆州起乱子,这才压了下来。
“黄射,某说你还是当个长史县令啥的合适,这校尉一职还真不适合你!”
甘宁斜睨着黄祖嘲讽道:“洞庭水军投奔长沙,定是得了张羡的消息,整部脱离江夏大营,你以为瞒的了多久?再不起事,等着你阿翁带兵堵着长沙府要人吗?”
“你!我不跟你计较。”
黄射怒瞪了甘宁一眼,自知理亏转头看向刘琦道:“那大郎,为兄这就先回西陵禀报家翁,你坐大船到了营中,再为你接风洗尘。”
“好,兄长,请你转告黄伯父,家翁已知此事,钱粮绝不用担心。”
刘琦又叮嘱了一遍。
在来长沙之前,父子二人就有了分工。
他带着老爹的小印来查探真假,便宜行事。
老爹刘表坐镇襄阳,确认府库兵甲钱粮,真动起刀兵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为兄明白。”
黄射匆匆跳下小船。
目送三艘艨冲离去,刘琦看向依栏打量着楼船的甘宁,问道:“甘将军今后有何打算?”
“我?”
甘宁回头看了一眼前方缓缓而至的几叶小舟,笑道:“如今天下大乱,唯有荆、益州二州之地还算安稳,益州某是回不去了,荆州眼看也要乱起,某和兄弟逛完这大江,就回南阳耕地去罢。”
“恰逢乱世,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将军壮年之际,一身本事尚未所施,就此归隐田园岂不可惜。”
刘琦上前两步,与甘宁并肩大声道。
甘宁偏头,异样看着刘琦。
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此话好生霸气!
真不像是从刘表儿子口中说出来的。
他来荆州四年余,进了无数言,始终不得重用,也看清了荆州牧刘表一心只求自保于荆州,外无征伐之心,这才辞官隐居南阳。
“还是说,将军此番再来大江,是想离开荆州探探前路?”
刘琦也偏过头来,与甘宁对视着再问。
闻言。
甘宁身子一顿,心中大震。
他此番来大江,一为和老友叙旧,二正是不想留在荆州只是蹉跎岁月,探探消息,只待时机便离开荆州。
刘琦怎么会知道某心中想法?
“哈哈,刘家大郎你说笑了,老甘我水匪出身,除了争勇斗狠也没啥别的本事,刀口舔血的日子过惯了,还是和老友逛逛大江种种地来的舒坦。”
甘宁眼角扫过着甲板上数十名戒备森严的亲卫,抚着栏杆笑了两声道。
“将军无需自谦,刀口上舔血好几年,还能放下刀剑虚心求学入仕为官,非大志大毅者不可为也。”
刘琦轻笑,不急不徐赞道,把甘宁眼中那丝惊诧尽收眼底。
“郎君过誉了,我与郎君素未谋面,郎君却对甘某却如此了解,郎君何意还请明言。”
眼看打马虎眼没什么用,甘宁索性也不躲不避直视着刘琦,打量着眼前这位尚未及冠的青年。
他投奔荆州见晋见刘表之时,刘琦才十五岁,还不到入堂听政的年纪。
此后便在外为官,很少再去襄阳,关于这位州牧府长子与世家不睦之事他也有所耳闻,却从未过多关注。
如今见这第一面,刘琦不仅对他的过去了如指掌,甚至还猜到了他想离开荆州的想法。
难不成这位州牧府长公子一直在藏拙?
“如今天下大乱,而荆州四战之地,无险可守,却在家翁治理下成为一方乐土,百姓安居,钱粮充足,若再不兴兵事,迟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刘琦认真望着甘宁道:“琦想请将军留在荆州。”
甘宁看着眼前目光真挚的少年,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若某不愿留在荆州,执意要走呢?”
“来人!”
刘琦退后两步,挥了挥手。
“呛啷啷!”
数十名亲卫拔剑出鞘,挡在刘琦身前。
“踏踏踏~”
一阵密集脚步声传来,楼梯处冒出无数手持弓弩的士卒。
“郎君还真是看得起我甘兴霸,这么大场面,某是受宠若惊啊。”
甘宁指着几处楼梯口密密麻麻的箭簇,望着刘琦大笑。
“琦既知将军之能,若将军不愿留在荆州,那只能请将军上路了!”
刘琦站在人墙之后同样大笑道。
“别!郎君英明果决,此乃刘使君之福!荆州之福!某愿留!”
甘宁连忙摆手,敛起笑意,侃然正色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
“宁,参见主公!”
第五章 黄祖的选择
江夏水军大营。
码头。
一艘楼船缓缓而至。
刘琦和甘宁走下跳板,便看见一位身材魁梧、胡须花白的老将领着一众将校迎了过来,黄射正在其后。
“哈哈哈,今日总算到了。”
老者上来便笑着拍了刘琦几下肩膀,上下打量着:“嗯,面色红润,还高了不少。”
“刘琦见过黄太守。”
刘琦赶忙上前抱拳行礼。
“今后便是一家人,贤侄怎的如此多礼?别说那么见外的话,叫我一声叔父便是。”
黄祖责怪般道了一句,拉着刘琦的手朗声道:“走,先入大帐再说,老夫我早已备好酒菜,为贤侄接风洗尘。”
“多谢叔父,那琦便却之不恭了。”
刘琦自是借坡下驴,随口问道:“黄叔,刘琦让射世兄转达长沙太守张羡即将作乱一事,叔父久经沙场,可有破敌之法?”
话一出口,刘琦便见黄祖身后,黄射神色不自然地动了两下,眼中还有几分愧疚之色。
“贤侄勿虑,洞庭水军校尉胡亮擅离职守,老夫已派人前去调查。”
黄祖看着刘琦神色认真道:“至于张羡是否真的叛乱,兹事重大,当查探清楚再从长计议,不过老夫已命五千精锐、战船百艘枕戈待旦,随时可为先锋前去平叛。”
“五千精锐……”
刘琦默念了一遍,顿时明白自己那位射世兄神色羞愧的原因了。
看样子和自家老爹一样,黄祖也没相信自己儿子口中张羡叛乱之事。
不过好歹给自己准备了五千人,差不多够用了。
正要接话,却见甘宁已上前几步行礼急道:“黄太守!洞庭水师擅离职守,乃是某亲眼所见,张羡叛乱,刘使君与郎君皆知,长沙郡兵都不止五千人,这五千人平叛怎够?!”
“哼!你是何人?!身居何位?老夫如何平叛,用得着你一介水匪来指手画脚?”
黄祖眉头一皱,冲着甘宁呵斥道。
“黄老……”
甘宁脸色由红泛青,眼睛死死瞪着黄祖,‘匹夫’二字还未骂出来。
一句冷清之声已然叫住了他。
“兴霸,退下!”
甘宁闻声回头,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刘琦,瞪着黄祖退回到原位。
自下定决心舍弃从前之后,锦帆贼这段经历就是他的逆鳞。
“多谢叔父,刘琦还真有些饿了,这便去大帐用膳,黄叔请~”
刘琦微笑看着黄祖,头也不回道:“兴霸,你在帐外等候。”
“诺!”
甘宁躬身抱拳。
“贤侄请~”
黄祖目光在刘琦和甘宁身上扫过,愣了数息忙出声道。
……
大帐之内。
酒足饭饱、宾主尽欢之后。
黄祖才对坐在身旁左侧的刘琦道:“贤侄,张羡作乱之事,你从何得知?”
“叔父,张羡作乱已是必然之事,侄儿自有方法,暂不便告知,兵贵神速,刘琦稍后领前锋大军先行,黄叔务必再多做些准备,报于州牧府。”
刘琦起身再道:“叔父,不知军中可有木炭,可否送侄儿一些,侄儿有大用。”
“自然,大江湿寒,木炭是常备之物,稍后便派人送到贤侄船上。”
黄祖笑着看了一眼帐外,低声道:“贤侄,甘兴霸此人,本事是有,可贼人出身,又叛过刘季玉,可用,但万万不可大用,贤侄务必谨记。”
“谢叔父提醒,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刘琦自有分寸。”
刘琦点头应下。
他好像明白甘宁投奔孙权时,黄祖拦下甘宁却未重用的原因了。
两人并肩走至大帐门口。
“叔父还请留步,今日之恩,琦来日必报。”
刘琦再拜。
“好,既然贤侄执意先去,老夫也就不阻拦了。”
黄祖回头看向黄射:“射儿,带你这位贤弟去见见那几个校尉。”
“喏!”
黄射抱拳行礼。
望着着跟随黄射而去的青年背影,黄祖微微敛起笑容,道:“苏飞,你观刘琦此子如何?”
“主公,刘使君这长子好像不似传闻所言……”
主座右侧,一位身穿盔甲的络腮胡汉子起身道。
正是当今江夏都督,苏飞。
“是不似传闻所言,与老夫年初前往襄阳拜会时都大为不同,你作何评价?”
黄祖眼中泛起几丝回忆道。
苏飞沉吟一番,开口道:“喜怒不形于色,沉稳有大将之风,两日内竟能让甘兴霸此等悍匪令行禁止,实乃……”
“实乃御人有术!”
黄祖笑着看向西北方:“看似整日混迹于军营阡陌,实则暗中积蓄实力,或许连襄阳那位都不知道,他这位长子自己组了一支密谍。”
这位侄女婿拿着荆州牧私印而非公文,显然襄阳也未知晓长沙叛乱之事。
可举郡叛乱这等隐秘之事,襄阳和江夏都未察觉,除了刘琦安插在长沙府中的探子,还有谁能探得?
“主公,末将观这位郎君方才之神情,好似并未将主公提醒他提防甘宁之言放在心上。”
苏飞起身,走到黄祖身旁道。
“无妨,老夫提醒他防人之心不可无,乃是好意,如何用人,是他的事。”
黄祖浑不在意看着苏飞道:“老夫听说北方那位曹孟德,手下也是世家子弟与庶民贤士并举。”
“主公是说,这位郎君有曹孟德之风?”
苏飞震惊道。
“明面与我等世家联姻稳固地位,暗中积蓄实力以备不时,我黄家这位女婿啊,比他阿翁看的明白。”
黄祖似笑非笑道:“苏飞,通报襄阳,全军备战!”
“主公,真要尽起三军?”
苏飞迟疑问道。
他说方才那句话就是提醒黄祖,刘琦重用甘宁将来或许会不再倚重世家。
却没想黄祖已然看的透彻,却依旧要全力帮刘琦。
“苏飞,你我亦君亦臣、亦师亦友,吾垂垂老矣;射儿为政尚可,从军不过千人之将。
刘琦今为刘荆州嫡长子,又是我黄家之婿,今日老夫倾力助之。若成,则我黄家少则三世无忧,或可复往日荣光也不一定;若败,最多不过损兵折将,伤筋动骨而已。”
黄祖看着苏飞,眸中精光乍现:“为何不博一把?”
“某明白了。”
苏飞低头拱手,出门而去。
第六章 初战
洞庭湖上。
一支百余艘战船的舰队浩浩荡荡。
“郎君,那江夏大营至少可屯四万大军,可黄老匹夫竟然只给五千兵马,连分兵都不成。”
甘宁抱着一桶黑色的粉末来到楼船顶层,看着尚在登高远眺的刘琦愤愤不已道。
“兴霸勿要一口一个老匹夫,怎么说那也是一郡太守,还是我未婚妻的大伯,你要叫顺口了,将来改不过来我可保不住你。”
刘琦翻着白眼,这位老哥暴躁的性子史书上可一点没记错。
“嘿!”
甘宁嘻笑一声,放下木桶道:“某这不是着急么,郎君你是刘荆州长子、又是他黄家的女婿,黄老……太守还只给这么点人,是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已经很给面子了。”
刘琦直起身长舒一口气道:“一个未登门的女婿,能换来五千军,百艘战船,不少了。”
“这还不少?”
甘宁疑惑看向刘琦。
“兴霸不要忘了,在家翁来荆州之前,我那位黄家叔父就已经是江夏太守了,蔡家和蒯家也是荆襄世家之首。”
刘琦笑望甘宁,看向身后道:“如果我不是要娶黄氏的女子,只凭一个无权无势、无官无职的州牧之子身份,江夏能派五百护卫都不错,怎会准备这么一支大军来。”
“郎君倒是看的明白。”
甘宁笑了笑,皱起眉头道:“可五千人剿灭叛乱水军尚且嫌少,没有援军如何攻下临湘城,又如何平叛?”
他不是蠢人,刘琦一提醒他就明白了话中之意。
荆襄世家根深蒂固,荆州并非州牧府的一言堂。
可临湘城可是长沙郡首府,墙高城厚,五千人只能过去送人头啊。
“兴霸,若我说以五千人攻下临湘,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刘琦回头笑道。
“五千人攻下临湘?郎君你没开玩笑吧。”
甘宁楞了愣,不可思议望着刘琦。
“当然没有,我可是准备了这么久。”
刘琦抓起一把黑色粉末,用手搓了搓,感觉不到手心颗粒物的存在,满意点了点头道:“兴霸,那些硫黄和火硝也都碾成粉末了吧。”
“都按郎君的吩咐,和这一样在桶里装着呢。”
甘宁一指地上的木桶,不解道:“郎君,这炭粉和那两味药石粉末,于攻城有何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刘琦卖了个关子,吩咐到船舷站岗的亲卫:“来人,将其他船上所有粉末都搬到我的坐船来,每六桶硝石、两桶硫黄、两桶木炭倒在一起,混合越均匀越好,即日起,船上禁止保留任何燃火之物。”
黑火药的配比,在元代之前,硝石七成,硫磺和木炭各一成五。
而元代时发现将硝石削减为六成,木炭和硫黄各两成之后爆炸效果更好,就流传了下来。
“喏!”
亲卫领命而去。
看着仍旧目露忧色的甘宁,刘琦忍不住宽慰道:“兴霸,你说我等此行任务为何?”
“不是平叛么?”
甘宁试探问道。
“不,那是次要的。”
刘琦摆了摆手,笑道:“我等是先锋,主要任务乃是为大军探路,平叛之事,能平则平,不能平难道家翁和江夏真能坐视不管?”
“这……是某癔症了!以为就我等五千人去平叛呢。”
甘宁一拍脑袋,猛然醒悟过来讪笑道。
这是他跟随刘琦的第一仗,老想着大干一场立个大功,却忽略了这本就不是刘琦一个人的战争。
“所以,援兵一定会有的,我已让亲兵带着家翁的私印去了攸县让我堂兄刘磐相助。”
刘琦笑道:“如果我那位黄叔胆子大一点儿,他这次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若他胆子不大……”
甘宁看着胸有成竹的刘琦反问。
虽然他不知道‘钵’是什么玩意儿,但这词他差不多听的出来意思。
“那他就还是江夏太守,我未来夫人的大伯,仅此而已。”
刘琦望着后方轻声道。
“报~”
一名亲卫匆匆而至,单膝跪地道:“禀郎君,黄太守遣快船来报,江夏水军已全部开拔,让郎君尽快探明敌情。”
“哈哈哈,黄老匹夫终于英明了一次!”
甘宁闻言大笑,扭头看见刘琦和一众亲卫的目光,连忙改口:“是黄老太守,某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叫他老匹夫。”
数日之后。
湘水。
刘琦坐在房间内搓着皮纸,旁边已经放着几根已经卷好的引线。
“郎君,斥候来报,前方二十里,两艘艨冲横拦江上,船锚连在岸上,吃水很深,应该装了重物,大小船皆不得过,张羡已经有防备了。”
甘宁走了进来,语气中带着几分焦虑。
又是艨冲拦江?
这次还装了重物?
有点耳熟啊……
刘琦摸着下巴,他这位黄叔对阵孙权的江夏之战就用过这招。
要不是凌统、董袭冒死砍断了链接船锚的缆绳,破坏了船阵,孙权估计又得无功而返。
不过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了。
“兴霸,你不是常问这些药粉何用么?告诉将士们,今日一轮试射,二轮实弹!练了这么多日该他们发威了!”
……
“军侯!军侯!醒醒,咱们援兵到了!”
洞庭水师楼船上,被亲卫摇醒的李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江面已然出现的无数桅杆,最后一丝睡意也变成了一身冷汗。
“来人,快快,迎敌!迎敌!”
李成惊叫着从炭炉旁起身,拔剑四顾道。
“军侯,那是江夏战船,没有敌军……”
亲卫茫然抓了抓脑袋。
“放屁!那就是敌军!快去传令,让各船准备迎敌!”
李成一巴掌拍在亲卫脑门,回头盯着缓缓而至的战船。
江夏军来的太快了!
校尉想借剿匪之名脱离江夏,果然还是被人捅了出去。
“李军侯!”
背后传来一句急促而熟悉的声音。
“胡力你来的正好,你速去临湘城禀报校尉,江夏军打来了,我暂且拖住,你让他请张太守早做准备!”
李成回头看向来人,神色稍缓。
他是校尉胡亮心腹,对身前这位校尉从弟自不陌生。
“好,我这就……都尉小心!”
胡力正欲转身而去,忽眼角扫过李成头顶,一个飞身向前扑去。
嘭!
重物落地声随之响起。
甲板上多出一个大坑来,木板折了几块却没有断裂,一个多加了几道箍的木桶完好无损,正骨碌碌滚动着。
“多谢胡老弟,要不是你,我今日只怕是要被这木桶砸成肉饼了。”
李成爬起身来,心有余悸向身旁之人道谢。
“李军侯,你可知江夏水军为何抛掷的不是石弹而是木桶?”
胡力随之起身奇怪道。
“不知,胡老弟,这木桶你就别管了,速去通报校尉。”
“那我去了,李都尉多加小心。”
胡力也不多嘴,迅速往楼梯口跑去。
“胡老弟放心,方才是我大意了,没有……”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
李成的声音戛然而止。
楼梯下到一半的胡力,发现自己身体更不受控制的往船弦撞去。
“军侯!!”
胡力看着破了一个大洞的甲板,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奔向二层。
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不由自主捂住了嘴,跪倒在地扶着栏杆干呕起来。
甲板上满是血迹,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都尉,此刻只剩一个头颅还算完整。
“不!我不能死!我还要去临湘禀报大兄!”
胡力抬起仿佛灌了铅的腿,伴着耳畔络绎不绝的巨响,还有无数同僚的惨叫,向着船舷的小舟爬去……
第七章 噩耗
临湘城。
张府。
长沙太守张羡坐在主位上,一众亲信分列左右。
“诸位,当初刘表不顾朝廷圣意,执意与袁本初结盟,而今袁术作乱,他却按兵不动,此等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如何值得我等效忠?”
张羡站起走到大堂中间,朗声道:“此番我等响应朝廷,乃是大义之举,外有曹司空在扬州策应,起事必成!”
“太守英明,起事必成!”
左右文武立刻起身恭维道。
张羡脸上带着几分欣慰,看向左下手位之人问道:“伯绪,去往零陵、桂阳二郡的使者可有消息送回?”
“回太守,派往零陵郡使者已经回来,已答应随府君起事;前去桂阳郡的使者遇山洪冲垮了道路,耽搁了几日,派信使传来消息,尚需十日准备。”
留着山羊须、年约四十许的桓阶起身回道,眼中的笑意遮掩不住。
荆州江南四郡,除了武陵郡外,张羡做过三郡太守,都有旧部在,加之民心向张不向刘,只要三郡同时起事,大有可为。
而他作为说服张羡之人,只要坚持到曹司空援兵而至,他就是第一大功。
“嗯。”
张羡点点头,偏头看向右侧一人道:“胡校尉,湘水封锁可够严密,若黄祖真派水军前来,能否挡住黄祖十日?”
“张太守放心,末将以剿匪之名带战船出来,黄祖知晓消息就得晚上数日。”
胡亮起身自得道:“且我已命可靠之人以两艘艨冲横拦江上,楼船在后和两岸多置投石机,湘水浅狭,江夏水军人多之势无法施展,莫说十日,就算一月也守得。”
他本就是长沙郡人,收到张羡来使的三十个金饼,加之事成之后朝廷水师一军之将的官职,他可是将浑身能发掘的潜力都激发了出来。
“如此甚好,那就有劳胡校尉了,若真能拖延黄祖一月,你当为首功!”
张羡不失时机大赞道。
“末将定当为太守赴汤蹈火!”
胡亮满面喜色,正要下拜。
“府君,祸事了!”
大堂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张府管家领着一名衣甲焦黑的小校匆忙而至。
还未等张羡说话。
胡亮已快步奔出去扶住了小校的肩膀,看着来人有些焦黑的面颊,诧异至极道:“胡力,怎么是你?!出了何事?!”
“大兄……出事了,江夏大军打来了。”
胡力扶着胡亮的肩膀瘫坐在地,双目无神哽咽道。
“什么?江夏大军打来了?!”
“胡亮,你方才不是说黄祖还未得到消息,这是怎么回事?”
“不错,胡亮,你来半月都未到,江夏大军就打来了,你得给我等一个交代!”
听闻胡力所言,堂内众人再也坐不住,纷纷奔至院内,看着胡亮兄弟二人面带惧色喝问道。
“都别慌!看看你等这点出息,敌军还未至,自己先乱起来了,不过一支偏军而已!”
张羡回头扫过众人呵斥了一句,眼见众人不再说话,眼巴巴望着他,这才解释道:
“我等起事邀的皆是亲信之人,黄祖绝不会知晓,就算他亲自来,也不过问责胡校尉一人之事而已,又怎会尽起大军?”
众人闻言,左右望了望,复又纷纷安静下来。
胡亮感激看了张羡一眼,抱着族弟才又问起来:“胡力,到底发生了何事,李军侯呢?”
“大兄,湘水上出现了江夏水师,百来条船,李军侯下令迎敌,可敌军抛石车投来的不是石弹泥丸,而是木桶……”
听到不过百来条船的时候,众人已彻底镇静下来,皆目带钦佩之色看向张羡。
果然是一支偏师!
若是偏师,有脚下坚城在,那就没什么好怕了!
“后来呢?”
胡亮摇着族弟追问。
“后来那木桶就引来了天雷,把李军侯劈死了……身子都劈没了……全是血……好多好多天雷就劈在了船上……”
胡力大哭起来,眸中带着无尽惧意抱着胡亮:“大兄,江夏大军有人会引天雷啊,守不住的,我们快跑吧……”
他靠着那股心气儿从江上逃了回来,如今见到熟悉的兄长,内心的恐惧再也抑制不住。
“闭嘴!天雷岂是人力能所控,你看看这天,哪里有打雷的迹象,你莫不是伤了脑子胡言乱语?”
胡亮一把捂住族弟的嘴,看了一眼晴空万里的天,回头望向张羡:“太守,请让人带族弟下去医治,江防之事,末将亲自前去探查。”
“好,来人!”
张羡招了招手,两名张府仆人上前扶着胡力走向后堂。
“大兄,我没有胡说,真的有天雷,真的有天雷啊……”
胡力发疯似的回头大嚷,全然没有理解他这位族兄的苦心。
“太守,末将这就去。”
胡亮忙道,生怕张羡改了主意要砍了他这位族弟。
“胡校尉放宽心,我观令弟盔甲焦黑,或许是被火油熏了口鼻才如此胡言乱语,老夫还不至于因此事害他性命。”
张羡神色平静拍了拍胡亮肩膀安慰道。
“多谢太守体谅,族弟这是第一次经历战事,应是被吓着了,末将稍后便去告诫于他。”
胡亮拱手抱拳道谢。
“胡校尉不必如此,第一次经历战事难免惊慌过度,好生安慰便是。”
张羡点点头,吩咐道身旁亲随:“派人去城外接应回来的溃卒,勿要引起百姓恐慌。”
这几日俱是晴天,天雷之言他是断然不信的。
亲随领命而去。
正在此时,门口拐进一名身穿长沙郡卒都尉盔甲的大汉:“禀太守,探马来报,湘水之上出现江夏战船,有大批兵马正在登岸。”
“胡校尉,看来你不用去查探了。”
张羡眼中怒意一闪即逝,看向众人朗声道:“不遣来使就敢发兵临湘城,黄祖还真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老夫便要看看,到底是何方妖人故弄玄虚,诸君,随我迎敌!”
“谨尊太守之命!”
尽管众人心中万般作想,但此时皆是齐齐抱拳,异口同声。
开玩笑。
这时候再不表忠心,是嫌城头悬挂的‘张’字大旗不够红么?
第八章 城上城下
城头,看着已有扎营架势的江夏军阵,张羡微微皱起眉头。
此番江夏军来次的目的不是找他要人么?
按理应是黄祖父子中的一人挂帅才对,为何军中悬挂的是‘刘’字大旗?
“太守,江夏军立足未稳,不如趁其不备,由末将领军冲杀一阵?”
胡亮指着远处的正在扎营的江夏军,自告奋勇上前。
“万万不可!我军新败,敌军大胜,他们敢在我军城前扎营,必是有所防备,此时出击,恐正中敌军下怀,万一兵败,敌军裹挟败军进城,那可就全完了!”
桓阶上前两步急声道。
对他而言,此时不败便是胜,只要撑到曹司空派兵前来,他的首席功臣就稳如泰山,自然不愿冒一点儿险。
“胡校尉,老夫知你立功心切,不过我军不知敌军底细,城内兵马尚不满一万,且多为新卒,依托城墙拒险而守尚可,出城野战只怕福祸难料。”
张羡宽慰着胡亮,也无疑为此战攻守之势定下了调子。
“唯。”
胡亮拱手退下劝道:“太守,战事将起,城楼之上有末将巡视便好,还请太守和诸位先去城门洞内暂避一番。”
“好,那就有劳胡校尉了。”
张羡也没拒绝,拱手行礼。
他本就是文士,如今又是知天命之年,站在这里除了成为城下的靶子之外,并无太大帮助。
“有劳胡校尉。”
太守府众属吏此刻也一改昨日面孔,纷纷跟着行礼道。
要不是太守张羡非要来城头巡查,他们才不愿冒着被冷箭射杀的风险来这城头之上。
现在能回到城门洞内,那可再好不过。
毕竟城没被攻破以前,那里可以说是城内最安全的地方。
目送张羡几人离去。
胡亮看着城外的江夏军阵,心中隐隐诞起一种不祥之感。
族弟昨日天雷之言,在太守听来是胡言乱语,错把火油引起的燃烧当成了天雷。
火油虽不常用,但在江夏水军之中并不罕见,乃是鱼油混合其他油脂而成,他与族弟都是见过的,绝不会弄错。
这能引天雷的,到底是何等奇物?!
……
江夏军营。
甘宁回头看了一眼几近拼装完成的抛石机,活动了下紧绷的肩膀,看着身旁的刘琦笑道:“郎君,张羡竟然未趁我军立足未稳之际出城攻击,看来这位太守大人不怎么知兵事啊。”
“我军携大胜之势尾随而至,张羡准备不足,出城一战,咱们败了还可以再来,他们败了可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固守城墙在他们看来乃是必胜之法,他们如此做法并不奇怪。”
刘琦也笑了。
“郎君英明。”
甘宁恭维一句笑道:“某只是奇怪,应该已有败兵进城告知了这老儿火药之事,他竟然坐等我军架好抛石机,长沙郡兵难不成都是铁打的?”
“兴霸,若昨日之前,有人告诉你有一物能开山裂石,媲天雷之威,你会信么?”
刘琦偏头看着甘宁。
“嘿!自然是不信的。”
甘宁随即明白过来大笑道:“郎君,甘宁戎马十余年,还从未打过这样的仗,‘哐哐哐’几个木桶过去,敌军当即就降了,这火药也太凶猛了些,有这等神物,何愁战不能胜?”
那日亲眼见到火药桶爆炸的威力,他和操纵抛石机的兵卒几乎都愣住了。
一个石弹下去只是一砸一个窟窿。
而一个火药桶过去,却直接是一幢房屋灰飞烟灭,且重量还比石弹轻的多,他们能在敌军抛石机之外发起攻击。
那两艘横在江上的艨冲,硬生生被炸成了无数碎片。
待他们冲过去准备接战之时,除了少数军卒驾小船逃走之外,剩下的活人都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除了有个倒霉蛋跳战时被铆钉扎穿了腿,江夏水军无一人阵亡破敌数千,俘获无数。
可以说他们这四千多人就敢大摇大摆进攻临湘城,甚至兵卒都还有说有笑,毫无惧意,都是因为见到了火药的威力。
“兴霸,火药威力虽大,但限制也颇多,雨天就无法使用,引线的制作和把控都极为严格,稍有不慎还会伤到自己。
何况这也是敌军第一次见到火药,才会误以为天雷,等我们再用几次,敌人知道这不是天雷了,自然就不那么惧怕了,说不准也会弄出来这东西,不可大意。”
刘琦微笑道,火药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是个人都会怕。
可只要他没弄出来可以制作枪炮管的钢铁,这火药始终就是炸药包、手雷、地雷这种低级玩意儿,本身限制就大。
若真能丢几个火药桶都能让敌军投降,金朝和蒙古的骑兵就不会攻下两宋的都城,后金也不可能入关统治中国三百年。
未虑胜,先虑败。
在这冷兵器为主时代,没人敢保证自己百战百胜。
一场小败就有可能让敌人得到火药,就算不知道配比,但就这三种成分,只要加以时日,总能琢磨出来。
“郎君深谋远虑,甘宁受教了。”
甘宁小小拍了个马屁,心中却是越发安稳。
他是亲眼见过刘琦用什么制出来的火药,甚至配比也没有瞒着他,材料的确不怎么难寻。
这位小主公头脑清醒,丝毫没有被初战大捷冲昏头脑,无疑有着明主之姿。
“去问问抛石机是否已准备好。”
刘琦头也不回道。
身旁亲卫驰向后营,不一会儿,便返了回来:“回郎君,已组装完毕。”
“传令全军,推进到抛石器可以将火药桶投上城墙的位置!”
刘琦下令。
咚!咚!咚!
战鼓声响起。
四千余江夏军应声而动,护卫着十余架抛石机,缓缓前进。
“吼!”
“吼!”
“吼!”
阔剑叩击盾牌之声,伴随着士卒口中整齐划一的号子,逼近城下!
“所有抛石机自由抛射,我只有一个要求,把火药桶给我投过女墙!”
“喏!”
传令兵领命而去。
刘琦凝视着城墙,见过了湘水之战后的场景,此刻他的心中一片平静。
或许是因为换了具身体的缘故,他对硝烟掺杂着血腥的气味没有丝毫不适,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嗡!”
稍竿划破天际的破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个冒着蓝烟的木桶划过他的头顶,飞向城头……
第九章 某乃魏延
城墙上。
守城的长沙郡卒望着城下缓缓逼近的军阵,不少人握着兵刃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们中大半还是第一次上阵。
“敌袭!!!”
“当心投石!”
瞭望塔上士卒凄厉的呼喊声响起。
无疑在城墙上所有人的心底都锤了一记重锤。
敌军进攻了!
“蹲下!都蹲下!躲在女墙后!”
城墙各处的兵卒在各自伍长的指挥下,尽力伏低了身子,默默祈祷投石不要砸中自己。
“嘭!”
一枚木桶撞击在矛尖破碎开来,其中之物纷扬而出,散落一地。
“木屑?”
看着地上残破的木桶和纷飞之物,胡亮皱着眉头捧起一把快步走下城墙。
“太守,江夏军进攻了,抛石机抛过来的正如族弟所说,是木桶。”
城门洞内,胡亮将木屑和木桶碎片放在了桌上。
长沙太守张羡、长史桓阶和一众幕僚皆围了过来。
“只是木屑,没有用火油浸过。”
桓阶撮起一小把,放在鼻口间闻了闻,望着众人疑惑不已。
“把木屑装桶内投上城来何用,难不成他们没有备足石弹?”
有人不解道。
“诸位可否记得胡校尉从弟,他盔甲上痕迹便是火烤所致,这木屑虽无大用,却是极好的引燃之物。”
张羡指着桌上的木屑看向众人:“老夫猜测,江夏水军先用木桶抛掷木屑,后以抛洒火油引燃,使我水军艨冲迅速失火,李都尉一时不备,这才中了敌军奸计,诸位觉得是否可能?”
刚刚说完,便有人站了出来。
“定是如此!看来今日他们还想故技重施,用此计让城内像舟船那般失火,让我军自乱阵脚。”
一位幕僚指着城墙角落里的几堆沙袋,恭维道:“殊不知张太守早有防备,在城内各处都堆积着细沙,就是用来扑灭火油引发的失火。”
众人互相望了望,这或许是最合理的解释。
若真有人真能引来天雷,恐怕这天下就不会改朝换代了。
人力怎能敌得了天威!
“黄祖老儿奸计不过尔尔,真是痴心妄想!”
“太守先见之明!”
又是一阵马屁拍来。
张羡摊开双手安抚众人道:“诸位,我等既已洞悉江夏军手段,还请诸君各安其位,临湘城高墙厚,粮草充足,就算黄祖亲自来,也未必攻的下……”
“轰!”
闷雷般的轰鸣在众人头顶炸响。
有灰尘簌簌而落,落在众人的官帽上。
此时此刻,却无一人取下官帽拍打。
门洞内鸦雀无声。
张羡安抚众人伸在半空中的手顿住了,脸色有些发白,颚下胡须微微抖动着。
“太……太守勿忧,或……或是旱雷也说不准,史书中就有过记载……”
“轰!”
“轰!”
“轰!”
接二连三的巨响。
让正要安慰张羡的一名长沙府属吏剩下的话语卡在了嗓子内。
“我的腿!我的腿!”
“二狗子,天雷打来了,还守什么守!快跑,保命要紧!”
从城墙上涌下来无数四散奔逃的士卒。
“都回来,临阵脱逃是死罪……”
不少官长老卒忍住心底的惧意奋力呼喊着。
可与逃卒歇斯底里的惨叫声相比,他们阻拦的声音显得那么有气无力。
“站住!都给我站住!不准逃!”
城下,胡亮第一个反应过来,冲至门口拦住奔逃的士兵大吼。
此刻他无比明白,不管城上是不是天雷,只要江夏军进城,他这个领兵叛逃之人必死无疑。
唰!
拔剑在手。
“啊~”
惨叫声后,一名奔逃的士卒应声倒地。
“临阵脱逃者,犹如此人!”
胡亮牙根都快咬出血来,举起带血的阔剑,眼神凶厉瞪着众逃卒:“都给本校尉回城墙上去!”
溃兵们被吓住了,停下脚步,畏畏缩缩不敢再逃。
张羡和桓阶对视一眼,心中腾起一丝希望。
若是能震慑住这些逃卒,这城或许还有的守。
“临阵脱逃,格杀勿论,没什么好说,尔等也想如他这般乎?”
两人快步走出门洞,来到众士卒身前,指着地上的尸体道。
看着往日熟悉的太守今日的凶残模样,士卒们犹豫着开始回头。
“胡校尉,本太守命你带他们守住城墙!”
张羡当即下令,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指望眼前此人了。
“喏!末将定不辱……”
“噗呲!”
一根长矛穿喉而过。
胡亮最后一个‘命’字卡在了喉咙内,灼热的鲜血喷了张羡和桓阶一脸。
两位文士愣在当场,脸上惊惧交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太守,城墙之上处处是天雷,胡亮要我们回城墙受死,你也要和他一样吗?”
长矛缓缓抽出,胡亮尸体倒下。
一个身着长沙郡兵皮甲、略显稚嫩的面孔出现在张羡眼前。
“你……你是何人?”
回过神来的桓阶抬起颤抖的手,眼神愤恨盯着眼前的年轻士卒。
他们最后的希望,就这么没了……
“某乃魏延,左司马麾下亲卫什第三伍伍长!”
年轻士卒面无表情看了桓阶一眼,拔出染血的长矛,任由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从红樱上落下。
“大胆魏延,你敢胁迫府君,是要造反么?”
门口站着的几名太守府亲卫反应过来,上前呵斥道。
腰间战刀还未抽出,溃卒之中已走出几人,手持长枪顶在了众亲卫身前。
“造反?呵!你们可知城下来的是江夏驻军?太守听信奸人之言,让我等抵抗荆州王师,这才引来了天雷!你们为何不上城墙看看?”
魏延冷笑一声,枪指城墙之上道。
听闻此言。
溃军们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城上之事与我等何干?我等之职乃是护府君安危,魏延,快快放了府君。”
领头的亲卫长大喝一声。
“那我等弟兄都该死之人乎?我等绝不答应!”
魏延盯着几名亲卫狠戾道:“再上前一步,我保证张太守死在我等之前!”
爆炸还在继续,垛口碎裂声和受伤士卒的惨叫不绝于耳。
不用上城头。
听都能听出来城楼上的凶险。
“我等不答应!”
“不答应!”
众溃卒群情激愤,更多人握紧了手中兵刃上前,怒目而视着几名亲卫。
几名亲卫面面相觑,不由退后了两步,看向领头亲卫长。
亲卫长额头冷汗直冒,现在自己再多说一句,恐怕就得被乱刀砍死,只得把目光投向张羡。
魏延拄着手中长枪,顺着亲卫长的目光回头看向张羡:“魏延恳请太守,勿要让临湘城生灵涂炭,打开城门,恭迎王师进城!”
第十章 请降
看着眼前此景,张羡心头一阵苦涩,无奈冲亲卫们摇了摇头,示意不在抵抗。
亲卫们这才立在原地,回刀入鞘。
“老夫并非造反!老夫心向朝廷无愧于心,此天要亡我,非战之罪也。”
张羡目望苍天,伸出双手,看着身前之人道:“魏伍长,老夫的项上人头还要留下片刻,为我长沙百姓求情之用,劳烦你敷住老夫双手,带老夫去见城外江夏军主将。”
“太守不可!”
桓阶连声急劝。
张羡这是要彻底放弃啊。
他若放弃,自己这个主谋可是十死无生,绝无幸免之理。
“多嘴!”
魏延倒过枪杆扫向桓阶腿弯。
桓阶躲避不及,向前窜出几步跪倒在地,忍不住大骂道:“魏延匹夫,你敢?!”
“有何不敢?”
魏延不屑看着跪在地上的桓阶:“若不是你撺掇太守背叛荆州,临湘城怎会受如此之祸?某杀了你的心都有,可惜你的命不归某管,城外自有人取你性命。”
桓阶闻言一怔,瘫坐在地,面色逐渐苍白,额头隐隐有汗水渗了出来。
“太守,魏延只是小小一伍长,杀胡亮只是不忍心让临湘生灵涂炭、为自己和众弟兄求一个活路,实属迫不得已,又怎敢对太守无礼?”
魏延恭敬道了一句,让开半边身子对张羡道:“出城之事,唯有太守亲自出面。”
“呵呵,想不到我长沙郡卒中还有此等英武之辈。”
张羡异样瞧了一眼魏延,平静道:“魏伍长读过兵书?”
“只是识的几个字罢了。”
魏延没有承认,也未否认,仍旧恭敬道。
“小小年纪便有此智谋,殊为难得,若遇明主,不失将军之位。”
张羡道了一句,抬步便走。
“太守谬赞了。”
魏延随即跟上。
主战派胡亮已死,长沙太守张羡拱手而降,长沙之乱算是平了。
平定的首功肯定是那爆炸之物,但那玩意肯定没法领赏,这首功说不准就会落到魏延头上。
在胡亮大意不备之时一击致命、说服溃卒同仇敌忾向亲卫皆是智。
如果魏延是一个校尉,哪怕是都尉,此刻捆着张羡出城定然是大功一件,升官晋职指日可待。
可他偏偏只是一个伍长。
此时捆着张羡出城,对方主将可能会大喜,可其他上官和同僚就不一定会大喜了。
你当一个小小的伍长,就敢捆着太守出城受降,让你当了将军那还了得?
功劳不全是你的,咱们连汤都喝不上。
打压和排挤必不可免,容身那是难上加难。
若是张羡牵头,魏延只是陪衬,则一切都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既能入了对面主将的眼,又不会当那个出头的椽子。
走至桓阶旁,张羡扫过城内燃起的几处硝烟,平静看着这位被士卒架住的老友道:
“伯绪,老夫虽不相信天雷乃人力所能控,但事已至此,这位魏伍长说的不错,不能再让城内百姓受我等拖累了。”
言罢。
径直往城门而去。
没有丝毫求情之意。
在他看来,他们都是必死之人,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
城外。
刘琦眺望正着城门楼都被掀飞大半的城墙。
他不是冷血无情之人,但也绝不是老爹刘表那样的好好先生。
有火药桶扔进城内他自然也看见了,可此刻绝不是心软的时候。
“报!启禀郎君,临湘城有兵马出城。”
一名斥候跪在了中军帅帐前。
“什么?张羡派兵出城了,这老货可算敢出城一战了,哈哈哈,正合我意,来了多少人马?”
斥候话音未落,帐内发呆的甘宁接过话茬大笑着就要出门。
跟着刘琦近月之后,甘宁终于发现了跟着这位小主公作战的弊端。
自己没有机会出场了!
站在后方看敌人被炸的人仰马翻固然很爽,可哪有自己亲手砍下敌军的头颅来的痛快。
现在听到张羡派兵出城,他的两眼是直冒星光。
“回甘将军,临湘城是有兵马出城,不过,是来投降的……”
斥候望着风风火火的甘宁迟疑道。
“投降?!”
甘宁抬起的步子停在了半空,大为恼火看向斥候:“你说他们又投了?”
“……是。”
斥候连忙低下头,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爆脾气的杀神,心中忐忑不已。
“行了,你下去吧,传令后军,停止投射!”
刘琦开口下令。
“喏!”
斥候如蒙大赦,匆忙离去。
刘琦扭头笑望甘宁:“兴霸放心,仗肯定有得打,荆州没有,扬州还有嘛!”
“扬州?”
甘宁思索了一瞬,眼前一亮:“郎君要去讨伐袁术?!”
“御敌于荆州之外,自是得先打出头鸟。”
刘琦目望东方,挥手道:“走,咱们先去看看这位张太守是不是真的降了。”
此刻,张羡领着长沙郡府众属吏缓缓来到两军阵前,魏延和郡卒们押着桓阶紧随其后。
江夏军中迅速涌出一队兵马,包围住来人。
“来者何人?”
领头都尉大声喝问。
“老夫乃长沙太守张羡,求见你们主将!”
张羡听着不再发出轰鸣的城墙,暗淡无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明亮。
“原来是张太守亲自出城,晚辈刘琦,见过张太守。”
江夏军卒迅速让开一条道路。
一青年拱手而至,身后跟着一位身穿明光铠的将军和一众亲卫。
“刘琦……还真是故人之子,想不到两年未见,你竟能为一军之将了,刘荆州后继有人啊。”
张羡看着身着铠甲,从人群中走出来的英武青年,惊讶许久,才摘下官帽正色跪地道:“张羡见过刘郎,长沙之乱,皆因吾一人而起,张羡死罪,但求一死,还请刘郎不要难为长沙百姓。”
张羡这一跪,长沙众吏顿时跪了一片。
“张太守请起,你是长者,又是一郡之守,家翁未在,太守对晚辈行如此大礼,岂不是折刘琦的寿么?”
刘琦扶起张羡,目光扫向他身后众人:“长沙之乱皆因太守一人而起?我看未必吧,桓阶何在?”
第十一章 心生反相
这一声问,张羡和跪在地上的众人心中皆是一惊。
这位刘荆州之子怎会知道桓阶是主谋!
难道自己众人谋划之事早已被襄阳知晓?
“回刘郎君的话,桓阶不在这里,他被人打折了腿,被后面的兵卒扶着呢。”
一名长沙小吏跪在地上答道。
桓阶被打断了腿?
刘琦带着几分疑惑看向张羡。
按理他应该是张羡面前的红人啊,怎么有人敢打断他的腿。
“确是如此,伯绪被一个叫魏延的伍长打伤了腿,胡亮也是被他所斩,就连老朽也是他的俘虏。”
张羡也不作隐瞒,带着几分苦意道。
刘琦眼神转了转。
魏延?!
还这么猛!
该不是那位魏延魏文长吧。
魏延老家义阳,本就是荆州人,此时在长沙做郡卒也不是不可能。
“这我倒是要见见那位伍长了,还请张太守帮刘琦引荐一番。”
刘琦不动声色,行礼请求道。
“敢不从命。”
张羡抱了抱拳,引着刘琦走向后方道:“张羡有几事不明,还请刘郎解惑。”
“张太守不必多礼,你我战阵之上是敌人,战阵之外你是长者,又是前辈,刘琦能答的自然知无不言。”
刘琦神色平静道。
“多谢刘郎,刘郎仁义犹有刘荆州之风,不知刘郎寻桓伯绪所谓何事?”
看着礼数倍至、说话滴水不漏的刘琦,张羡眼中浮出几抹赞赏之色。
本来还有些担心老友的安危,现在看到刘琦对待自己得礼数,他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
虽然他刚才已然想过,刘琦早已知道他们谋划之事。
但不确认一番,总是不愿死心的。
“太守何必明知故问?我找桓阶何事,太守应该比刘琦明白。”
刘琦微笑看着张羡:“至于太守说刘琦仁义胜于家翁,只怕是谬赞了。”
“呵呵,刘郎过谦了。”
张羡叹了口气,再问道:“老朽还有一问,那发出惊雷之声轰塌角楼者是为何物?”
“此物名为火药。”
“火药,果然是有名字的……。”
张羡自言自语道了一句,不由偏头再问:“郎君可否告知老朽,这火药是由何人所制?此番之败,老夫未败于刘郎之手,却败在此人之手,不见上一面,只怕老夫会死不瞑目啊。”
话音落下,未听刘琦作答,却听刘琦身后传来‘噗嗤’一笑。
张羡不悦扭头看向尚在捂嘴之人道:“将军何故发笑?老夫所说乃是实言,若无此物,刘郎之军再多上倍数,也未必能攻下临湘城。”
“嘿嘿,张老头你口口声声说败于炼制火药之人、不败于郎君之手,可这火药本就出自郎君之手你怎么说。”
甘宁大笑道。
“这火药竟是刘郎所制?!”
张羡回头,不可思议望着刘琦。
你堂堂州牧之子,怎会制这等匠人之物。
“兴霸不得无礼。”
刘琦轻斥了一句甘宁,看着张羡点头道:“这火药确实出自刘琦之手。”
“后生可畏……”
张羡沉默良久,感叹了一句,抬手一指前方:“那便是魏伍长和伯绪了。”
刘琦放眼看去。
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少年,和另一位兵卒搀着一位中年男子。
或许不能叫搀,叫拎更为合适。
“你就是魏延?”
刘琦上前问道。
“小人魏延,拜见郎君。”
魏延恭敬下拜。
眼前之人虽年轻,但走在首位,还由太守张羡陪同,地位肯定不会低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年岁几何?”
“十八。”
“何地人士?”
“南阳郡义阳县。”
“很好,我叫刘琦,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官职仍为伍长,你可有意见?”
刘琦打量着跪地的魏延,话虽询问,口中的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他没猜错。
老天待他不薄,甘宁、魏延已入手,再把堂兄刘磐的副手,老爹亲命的镇长沙中郎将黄忠扒拉到自己手下来,自己这武将小班底都快有了,就差几个谋臣就齐全了。
说起谋臣,自己未来岳父那地儿应该有两个大佬,可惜现在莫得机会回去见他们。
“多谢郎君提拔!”
魏延连声道谢。
周围已投来一片羡慕目光。
这位魏伍长虽官职没变,但身份已是天差地别。
荆州牧长子、未来的荆州牧亲自相邀,这明显的亲近之意,怕是给个郡兵校尉都不换。
“起身吧。”
刘琦点点头。
自己这小班底里,甘宁只是脾气不好,大事不含糊。
这位爷可不止脾气不好,连性子都一起不好了。
关二爷够孤傲吧,可人家也只是轻士族、敬下属。
可魏延硬是能自负到上下级都敬而远之,比关二爷都能得罪人。
继五虎将之后堪称蜀汉武将第一人的魏延,竟因为政治斗争死在杨仪手里,到底冤枉不冤枉,他也不知道。
万幸现在魏延还是个伍长,自己还有把他扳回来的机会。
二人问答之际,声旁忽传来一阵阴恻恻的笑声。
“嘿嘿嘿,刘琦,吾观魏延此人面相,心生反相,今日他敢杀上官、挟太守举城而降,你就不怕他来日取你项上人头去敌营邀功?”
桓阶冷笑看着二人。
此言一出。
周围众人的目光顿时凝聚在了魏延身上。
刘琦身后有人已目带警惕看着跪在地上的魏延。
桓阶乃是荆州名士,名士之言,总比常人多了太多说服力。
魏延站起一半的腿顿时又跪在了地上,单膝变成了双膝,额头之上汗涔涔一片,却又无法自辨。
心中只有无尽的悔意。
自己在城内就不该用枪杆横扫,捅过去多好!
哪怕会让张羡不满、让上官和同僚排挤。
也比此刻被州牧之子忌惮,稀里糊涂送了性命好的多。
“伯绪!”
张羡眉头一皱,看向桓阶的眼中多了一丝不满。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位好友此时竟然还来了一出借刀杀人之计,实在有损名士之风。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招借刀杀人可谓致命一击!
魏延杀胡亮、挟他出城乃是众人看到的实情。
换做他是刘琦,哪怕是换做任何一个身居高位者,听到此言难免心生芥蒂。
就算事后不胡乱安个罪名处死,不再重用也是必然之事。
想到此处,他不禁偏头望向身旁之人。
刘琦又会如何做?
第十二章 都是惯的,杀一个就听话了
心生反相?
刘琦心中一阵冷笑。
这句话,倒是和演义中诸葛丞相那句头生反骨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惜你不知道,劳资可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对这些玩意从不感冒。
“没想到桓先生还会相面,不知桓先生有没有为自己看过,是长命百岁之相,还是死于非命之相?”
刘琦看了一眼桓阶,嘴角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如果还未看过,现在也还来得及。”
“刘……刘琦,你此言何意?”
桓阶终于紧张了起来,颤言问道。
看到江夏军是刘琦为帅,不是那些粗鄙武夫,他心中才浮起了生的希望。
毕竟刘表都对他礼遇有加,你这个做儿子的,怎么也得留我一命。
他也正好借此良机报了魏延一箭之仇。
可刘琦所说话语中,威胁之意溢于言表,由不得他不紧张。
刘琦没有作答,亲手扶起魏延道:“魏伍长深明大义,擒贼主谋桓阶、诛叛将胡亮,乃此战首功,赏百金,入州牧府亲卫营为什长!”
“多谢郎君!魏延愿为郎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魏延再度跪地,只不过这一次,与方才心境截然相反。
张羡站在一旁,望着刘琦。
入亲卫营?
还官升一级。
这可真是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魏延了。
这位刘郎比他阿翁更有胆识,论收买人心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是吓唬伯绪那话是否狠了些……
不对!
那话不是威胁,刘琦是真要杀他!
“刘郎!”
张羡急忙上前想要求情,却见刘琦已转过面来。
“张太守,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此事还是免开尊口。”
刘琦沉声而道。
“刘郎,临湘已破,桓阶在荆州素有名士之称,杀之有百害而无一利,只会给你招来骂名。”
张羡只得退回身去,看着一步一步走向桓阶的刘琦道了一句。
尽友事,听天命。
“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名士便不行?名士就可以叛乱免死?都是惯的,杀一个就听话了。”
刘琦头也不回冷峻道。
“刘琦,你!你不能杀我!我要见刘荆州!”
桓阶看着步步逼近的刘琦,惊恐瞪大了眼睛吼道。
想要挣扎后退,却被两名长沙郡卒紧紧架住,动弹不得。
“你还有脸去见家翁?家翁对你不可谓不厚,看在你的面子上还了孙坚尸首,还辟你为官,可你是怎么报答他的?”
刘琦厉色反问。
“以往都是桓阶之错,如今桓阶知道了,但听刘荆州和郎君吩咐,求郎君饶我一命,我不想死啊……”
眼见挣扎没用,桓阶自己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唰!
刘琦从身旁亲卫腰间抽出阔剑,剑锋斩过桓阶后颈。
一颗头颅滚出老远,哭嚎求饶声戛然而止。
“桓阶煽动叛乱、图谋不轨,现已伏诛,随魏伍长擒贼者有功,升一级,赏十金,尔等校尉之下,皆原职无罪,愿随军平乱者,有赏!”
刘琦举起手中长剑,振臂而呼!
“郎君英明!”
甘宁和魏延异口同声。
“郎君英明!”
“郎君英明!”
江夏诸军闻风景从。
听到自己无罪,还可能有赏的长沙郡兵更是欢呼雀跃,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刘琦将剑插回到亲卫剑鞘中,来到张羡身旁道:“张太守,此人风骨,也配叫名士?”
“桓伯绪,晚节不保啊,哎……”
张羡看了一眼桓阶的尸身,扭面而叹。
晚节?
你还真是高看他了。
若不是我出了点意外,你恐怕就不会活着意外了。
刘琦心道。
原本的长沙叛乱,张羡病死,儿子张怿城破被杀。
桓阶这个始作俑者却躲了起来,一直苟到曹操占了荆州又出仕。
这等小人行径,让刘琦开始对桓阶就半点好感也无,必杀之而后快!
“传令!大军入城!不得扰民,凡趁乱生事者、奸淫掳掠者,定斩不赦!!”
刘琦开口。
传令士卒领命而去。
“郎君有令!大军入城!不得扰民,凡趁乱生事者、奸淫掳掠者,定斩不赦!!”
看着数名传令兵奔走呼告,江夏大军缓缓开始入城。
刘琦扭头看向身旁道:“魏延,给你个任务,抄没桓阶家产,全族收押待审,族中男丁凡达记事之龄者,皆斩!!”
“喏!”
魏延抱拳欲走。
衣袖却被人一把扯住。
“刘琦,桓阶已死,祸不及妻儿,你又何故滥杀无辜?枉老夫还说你有仁义之风!”
张羡一手扯住魏延衣袖,眼睛死死瞪着刘琦道。
“张太守,刘琦方才就说过,你谬赞了,我可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仁义之风。就算有,那也只对朋友和君子,不对敌人和小人,你是君子,刘琦敬你,而桓阶不是,他是小人,还是敌人!”
刘琦望着张羡,指着身后反问道:“你能拉住魏延一个,还能拉住这万千长沙军吏?”
张羡闻言面色一白,不由松开魏延衣袖颤声道:“可总不至如此……总有无辜之人啊……”
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站都快站立不稳。
“张太守,刘琦知你心怀大义,桓阶想必也是以此劝你归附朝廷,可当今之朝廷,还是汉家朝廷吗?!曹孟德屠徐州,他这个当朝司空可是得了陛下旨意?因一人私怨却让全城陪葬,徐州百姓哪个不是无辜之人?!”
刘琦上前扶住张羡,挥手让魏延离去:“杀一人为罪,屠万人为雄,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
张羡脸色又白了几分,望着刘琦拌了拌嘴,却一句话也未说出口。
“这,便是乱世!我没杀他全族,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
刘琦目光从张羡身上移开,目望北方缓缓开口:“太守,时代变了!”
……
数日之后。
临湘城外。
黄祖和苏飞骑在马上,看着城门楼上飘扬的‘刘’字大旗,还有正在清理断壁残垣的兵卒,彼此对视了一眼。
“苏飞,五千人定长沙,你能做到么?”
黄祖指着城头问向苏飞道。
“主公,你若只给末将五千人,末将恐怕制不出火药,也不敢来长沙,更别说攻下临湘了。”
苏飞自嘲道了一句,向黄祖抱拳道:“刘郎君可谓之初生猛虎也,恭喜主公!”
“呵呵,该恭喜的是襄阳那位才对,老夫不过沾了个光而已,就是我黄家这位贤婿随手砍了桓阶,还近乎诛了桓氏一族,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什么乱子。”
黄祖摆手笑了笑,眉宇间多出两分忧色。
“桓阶某乱,罪有应得,能有什么乱子?要说乱子,怕是刘郎君回去少不得被荆州牧责怪一番。”
苏飞大咧咧笑着,回头看向城门处,眼前一亮道:“主公,刘郎君来了!”
黄祖扭头而望,城门处已奔出数人。
“琦拜见叔父,见过苏都督。”
刘琦领着甘宁魏延下马行礼道。
“贤侄快快免礼!老夫一路快马加鞭,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得到是贤侄攻下临湘、生俘张羡的消息。哈哈哈,连这位苏都督都说贤侄乃猛虎之相!”
黄祖大笑下马,扶起刘琦道。
“黄叔、苏都督过奖了,皆是江夏将士用命而已!”
刘琦对苏飞再行一礼,让开半边身子道:“黄叔,都督,请!”
“好!长沙既定,贤侄可有向襄阳报捷?”
黄祖拉住刘琦的手,几人一同往城内走去
“还未曾,听张羡道零陵也有意随他起事,琦已让人前往通知堂兄刘磐,让他率军前往,想等零陵事定后再往襄阳报捷。”
刘琦答到,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看向黄祖:“黄叔,琦想荐射世兄代为长沙长史,代行郡守之事,安抚长沙百姓,为何不见世兄其人?”
听闻刘琦此言。
黄祖脚步微顿,略显浑浊的眸中精光一闪,呼吸都凝重了一瞬,才回复刘琦:“老夫先行而至,你那不成器的世兄自是留守船上,贤侄让他暂代长沙长史一职还是免了,阅历资历皆不足矣,何堪大任。”
“黄叔,为官者在德在能而不在长,射世兄心思缜密、才德不失,尤为合适,此事琦自会在捷报中禀报荆州牧。”
刘琦不容推辞道。
“呵呵,既然贤侄主意已定,老夫也就不多言了,长沙之乱结束,贤侄如今有何打算?”
黄祖也不在坚持,笑问刘琦。
“张羡以家翁结盟袁绍,不讨逆贼袁术而反,刘琦想向黄叔借兵三万前去扬州讨贼!不再给心怀叵测之人以口实。”
刘琦敛了敛神色,沉声对黄祖而道。
“贤侄想去扬州征讨袁术?”
黄祖皱了皱眉头,望向刘琦道:“贤侄,征讨逆贼固然重要,可此去时日长久,你当与刘荆州商量一番才是,还有你与月英那丫头的婚事……”
他本想问的就是刘琦准备何时与黄月英完婚,毕竟这种事唯有生米煮成熟饭才能万无一失,迟则生变。
毕竟刘琦之能渐显,万一袁绍、曹操之流要与荆州联姻,月英这正室之位可就不稳了。
“黄叔,袁术如今众叛亲离日薄西山,我此去也只不过是为荆州谋个大义之名,琦这次就先斩后奏了。我保证,回来就与月英完婚!”
刘琦当即拍着胸脯道。
“好吧,贤侄话已至此,老夫再横加阻拦,就是老夫的不是了,刚好,老夫发兵之前问襄阳要了一批军粮,回到江夏也该到了,今日你我就各修书一封向襄阳表明情况。”
“多谢黄叔!”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此战皆是刘琦和江夏军之功,刘琦亲自上表黄射为长沙长史代行郡守之事,于公于私,刘表都不会反对。
用不了几年,长史变郡守也顺理成章。
作为交易。
这三万江夏军,便是黄家得到长沙太守之位付出的价钱。
四个时辰后,十数骑快马从临湘飞驰而出,直奔襄阳。
第十三章 襄阳堂上,诸葛先生
襄阳。
州牧府大堂。
荆州牧刘表站在堂中坐立不宁,镇南将军军师蔡瑁,州牧府主簿蒯越,还有蒯良等一众谋臣武将皆在堂中,面色凝重。
堂末还临时添加了三张桌椅。
门外,还有一个少女不时探着小脑瓜看向堂内,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蒯主簿,黄祖要的军粮是否运出?”
刘表看了一眼右侧之人。
“回使君,首批军粮五万石已顺沔水而下。”
蒯越起身禀道。
“如此便好!”
刘表面色微微缓了缓,这才看向堂内谋士道:“诸位,长沙太守张羡作乱,我儿刘琦和江夏太守黄祖已先行前往长沙平叛,此时尚无消息传来。
但张羡此人,在荆南四郡之地素有声名、根深蒂固,若有他郡以作呼应,仅凭江夏一军平叛唯恐不足,襄阳大军尚在备战,诸位有何教我?”
堂内众人一阵缄默。
几日前看了黄祖书信,他们才知长沙作乱,而且州牧长子刘琦领着五千人去当了先锋。
那可是一郡之地,就临湘城的兵马都比你多几番,更别说有其他郡策应张羡了。
你说你一个好好的州牧长子,去当这个出头鸟作甚?
现在好了,你先跑去送了,咱们能说的都不敢说了。
万一出错了主意,让你有个好歹来,咱还不得给你陪葬?
片刻之后。
望着仍未有一人出言的堂下,刘表回到座位上,面若寒霜扫视着众人。
正欲发怒。
却见大堂末处,从那临时设置之位上,站起一位身着白色袍服的英俊少年。
年不过十六七岁,在这大堂之上却泰然自诺,毫无一丝紧张之意。
“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为何会出现在议事大堂之上?来人,把这稚子给我赶出去!”
有人看到这张异常年轻而陌生的面孔,呼唤道门口的侍卫。
“哈哈哈,使君问计诸位哑口无言,见我年幼不问是非驱离反而张口就来,这议堂,不待也罢!”
少年冷笑转身便要离去。
“阿亮留步!你受吾之邀来此,何需与庸人一般见识。”
又有一人连忙起身,拦住即将出门的少年,将他拉回原位。
被骂作‘庸人’的州牧府幕僚却是暗自底下了头,不敢再言。
少年他不认得,这拦人者他却是认识的,沔南名士黄承彦。
州牧都敬重的名士,还是未来的亲家公,再给他三个胆子,他也不敢还口。
“禀使君,这两位皆是吾之好友,皆有经天纬地之才,这少年姓诸葛,单名一个亮字,而这位姓徐名庶字元直。”
黄承彦指着一位二十余岁的青年为刘表介绍起来,生怕刘表再误会那可就尴尬了。
事关自己未来女婿性命,他可是好说歹说才把这二人请下山来。
“原来阁下便是徐元直徐先生,表素闻先生大名,却一直不得见,今日可算如愿,平叛之事先生可有教我?”
刘表惊喜走下坐席,来到徐庶身旁拜道。
“使君过誉了,庶尚无计策,不过吾这位好友之才胜庶百倍,他愿为使君解忧,却受如此对待,实为不公。”
徐庶还礼冷声言道。
话中之意,刘表听的真切。
这位徐先生不是不知,他是在为这位诸葛小友抱不平啊。
“此事皆为表之过错,表定然重重处罚此人,还请元直先生勿要介怀。”
刘表道着歉,来到诸葛亮面前行礼道:“诸葛小友,对不住,想不到三四载未见,你竟已长这么大了,不知小友可有奇计?”
三年前,他举荐诸葛玄任豫章太守,诸葛玄把两个后辈小童托付给了他,他随口安排下来,便未作过多关注。
去岁诸葛玄死在西城民变中,诸葛亮请求和弟弟去南阳守孝,他自无不允,未曾想过,曾经的小童已经成长为他都要请教的栋梁之材。
诸葛亮瞅瞅徐庶,又看了一眼望眼欲穿的黄承彦,这才朗声道:“堂上诸君不敢言话,皆因为事关使君之子性命,可竟无一人想到,刘郎君此刻已然大胜班师,只是捷报未至罢了!”
我儿已经大胜?!
刘表愣在当场。
大堂之上众谋臣也呆住了。
短暂的寂静后,大堂之上顿时乱成一锅粥来。
这怎么可能呢!
且不说刘琦从未领过大军,就仅仅劳师远征、以弱击强这二点,就犯了两条兵家大忌,如何能胜?
不少人看向诸葛亮的目光里已满是鄙夷之色,这点常识都不懂,也配叫经天纬地之才?
“诸葛先生此言可有依据?”
镇南将军军师蔡瑁眼中浮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欣喜,起身问道。
他也不相信自己这位侄儿能胜,但他期盼如此。
他乃荆州军师之首,又掌管情报,张羡叛乱他没有一丝察觉本就是失职。
只是因为他是刘表的妻弟、刘琦的舅舅,刘表才没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伤他的面子。
私下里两个姊姊已经是把他骂的狗血淋头,现在听到此话,总算让他有了一抹希望。
“对对,先生何出此言啊?”
刘表也回过神来,满脸希冀望着诸葛亮。
“亮曾闻刘郎君南下之前,在城内大量采买了硫黄、火硝两味药石,又听先生之女言,此两味药石皆有助燃之效,诸君可有耳闻?”
诸葛亮不慌不忙扫视着堂内。
众人左顾右盼一番,目光又纷纷移回到诸葛亮身上,有人还带着一丝古怪之意。
刘琦满城采买硫黄、火硝传的沸沸扬扬,他们都是襄阳城内的名流,自然也听说了。
甚至还有不少人,特意打听了这两味药石的用途,尤其这硫黄,内服可是有壮阳之效……
但知晓又如何。
这位长郎君不务正业采买这些东西玩乐,难不成还是为平乱?
“是故,刘郎君即使南下游玩备以作常用,也不用备数千斤之多,既是如此,此等易燃之物刘郎君又为何人而备?”
诸葛亮说着,看向刘表道:“刘使君,郎君南下所为何事应该告诉过使君缘由吧。”
“不错,我儿曾说长沙郡守府来了北地使者,张羡或会作乱,只是老夫当时并未相信,只答应他可以前往长沙探查一番。”
刘表眸中敬色浮现。
诸葛亮目光如炬望着堂内众人,笑出声来:“呵呵!枉诸位还自诩为智谋之士,大事临头,还不如刘郎君一弱冠之人看的长远!”
大堂之内。
有人神色已一变再变,怒目而视向诸葛。
被如此小视,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由频频看向刘表,希望这位州牧来给他们主持公道。
可惜这位州牧大人现在的注意力,全在这位小先生的话语上,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众多愤慨的目光。
“亮险些忘了,亮也是尚未及冠之人,吾虽不知这两味药石具体何用,却知刘郎君料敌于先、有备算无备,此乃必胜之道!”
诸葛亮视而不见,继续嘲讽着众人。
“诸葛亮,你休要狂妄!汝所道之言,皆不过臆测而已,若不是这般,我看你如何与刘使君交代!”
一人愤然起身。
却见门外忽然连滚带爬奔来一人,头上顶着一个碗大的包却依旧笑容满面。
“使君!大喜,大喜啊!江夏黄太守和大郎君遣人前来报捷,长沙之乱已平,主谋桓阶受诛,太守张羡被俘,正在压往襄阳路上!”
此话一出。
大堂内已是鸦雀无声。
“刘平,报捷之人何在?快快让他来见我!”
刘表吩咐道门房管事刘平,喜笑颜开向诸葛亮躬身一拜:“诸葛先生真乃大才也!”
第十四章 选择
不多时。
刘平领着一人进入大堂。
“卑下亲卫什长魏延,拜见使君。”
风尘仆仆的魏延单膝跪地,从怀中翻出两封书信、褪下背上卷轴恭敬递出道:郎君和黄太守捷报在此,郎君特别交代,卷轴中之物可使我荆州水军更进一步,请使君过目。”
蔡瑁挥退侍者,亲自上前取过书信递与刘表,心中长疏一口气,这下总算给两个姊姊有交代了。
“魏什长请起,你与我和在座诸君说说,长沙之乱如何而平?”
刘表抬手虚扶了一把魏延,接过书信和卷轴笑意盎然道。
他是真好奇自家这位儿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这么快就平了张羡。
当然,借机让儿子长一把脸也是必要的。
“谢使君!”
魏延起身而答:“郎君亲自领兵五千攻城,以火药轰击城头,临湘城半日而破,张羡自敷请降,郎君亲手砍了唆使张羡作乱的桓阶,大军入城,命我等抄没桓氏家产,桓氏男丁记事者皆斩,长沙遂平。”
“什么?!我儿亲手砍的桓阶,还下令处死了桓氏一族男丁?”
刘表把拆开一半的信封拍在桌案上,骇然起身质问到魏延。
堂下。
一众谋臣武将脸色也是尽皆一变!
咱们这位使君可向来以仁义闻名,怎的这位大郎君杀心竟然如此之重。
门口处,诸葛亮和黄承彦脸上也流露出一丝不自然。
唯有徐庶淡定如常,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之色。
“是。”
魏延躬身禀道。
桓氏最幼者桓阶之子桓祐,年岁十一,高三尺余,早已记事,就死在他眼前。
使君说处死了桓氏一族男丁,应是没什么问题。
“我儿糊涂啊!桓阶此等名士怎可说杀就杀,还几近灭了桓氏一族……”
刘表一声长叹,颓然而坐,望向魏延:“我儿可言何时班师?老夫要亲自问于他!”
“回使君,郎君说张羡以荆州不义而反,他自当为荆州讨大义而归,领江夏军三万已下扬州。”
魏延低眉颔首接着道:“卑下记得郎君下令时,张羡也曾劝过郎君,郎君以曹操屠徐州回了张羡,还说‘杀一人为罪,屠万人为雄,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话音落下。
大堂之上再次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惊震中的荆州众吏有人眼中精光闪烁,有人脸上面带忧色,目光却皆向一人而去。
刘琦以曹孟德为例,此时出兵讨伐袁术,更是毫无保留展示了他的野望。
荆州。
终于要逐鹿天下了吗?!
就连事不关己的徐庶和诸葛亮,也不约而同向上首位之人看去。
此乃天赐良机!
趁群臣皆被刘琦之言所慑,尚未明辨利弊之际振臂一呼,再有支持者推波助澜,定能云者景从,大事可成!
即使今后他们想反悔,也不得不由大势所趋。
如今这位刘琦郎君能堪足够,众人没注意到半日而下临湘的火药,十有八九也是他之功劳,更是杀伐决断之辈,荆州无后继之忧。
合荆襄八郡之富饶,无双之水军。
两代明主齐力,必能开创一番大业!
主位上。
刘表看着堂下数十道投望而来的目光,愁眉紧锁良久,才露出笑颜道:“今日乃大喜之日,来人,摆酒设宴,庆长沙之捷,也为我儿出征讨贼壮行!”
“喏!”
自有侍者领命而去。
堂上众吏也在思虑了一瞬后,纷纷拜道:“多谢使君!”
使君既未支持,也未否决。
此刻进言,恐怕两头不讨好,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好。
诸葛亮和徐庶四目相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
宴席之上。
觥筹交错。
黄承彦去而未归,徐庶低声问向身旁之人:“阿亮,你以为刘荆州此人如何?”
“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少谋而寡断,不昏,但庸。”
诸葛亮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微微一叹。
“哈哈哈,怪不得阿亮不惜堂上犯众怒,看来是从未想过入仕荆州。”
徐庶笑着饮下一大口酒道:“不过此人竟能生出刘琦此等英武之辈,你说怪也不怪?张羡作乱,荆州未知他先知,他是不想如这位刘州牧一般,被荆州世家牵着鼻子走啊。”
“听元直所言,似是对这位刘郎君极为满意?你莫要忘了,桓阶有罪,族人何辜?他竟将桓氏男丁尽数处死,恐不是良善之主,亮不喜之。”
诸葛亮眉头微皱,望着徐庶沉声道。
“礼曰刑乱国用重典,此等谋逆之举,不过诛一族男丁耳,何过之有?”
徐庶盯着诸葛亮正色道:“阿亮,你尚不知人性之恶,可我明白,欲成大事,不可留后患!”
诸葛亮抿了抿嘴,无法反驳。
他知徐庶当年为友报仇,本可杀掉那豪绅一家,正是因为心生怜悯,只杀了那虐人为乐豪绅之子。
可那豪绅却不依不饶,杀了他好友,还以他母亲作挟,才让他束手就擒险些丢了性命。
不得不改名换面,至今有家不能回,更无法赡养老母。
“阿亮,我打算前往扬州一趟,见一见这甚为凶猛的火药到底是何模样。”
眼见诸葛亮不再说话,徐庶主动说道。
“元直,你决定了?!”
诸葛亮面色一凛,好友这明为观火药,实为观人之意他又怎会听不出来。
“没有,不过去扬州走一趟又有何妨?”
徐庶咧嘴一笑。
“元直要去扬州?使君方才决定,让镇南阳中郎将文聘领兵五万支援刘琦,元直正好同去!”
诸葛亮和徐庶闻声扭头,看向身后跟着两人的黄承彦异口同声道:“刘使君改变主意了?!”
两人一男一女。
他们倒是都认得。
手中拿着一封半开书信,面敷轻纱的少女正是黄月英。
而另一人正是大堂上那位报信的什长魏延。
“没有明言,或许只是爱子心切吧。”
黄承彦沉思片刻道。
黄月英却是将一封小信塞入袖中,又从信封中摸出一张叠着的纸页来看着二人道:“两位兄长,这位魏什长可是专程来找你们的哩!”
“找我们?”
徐庶和诸葛亮诧异对视一眼,顿时偏头望向魏延。
“魏延见过徐先生、诸葛先生,郎君让卑下代为问候二位先生,待他回来之后,一定登门拜访。”
魏延上前行礼,异常恭敬。
桓阶的那招借刀杀人,更让他心底警钟高悬。
越是面对文士,越要小心谨慎。
他们可都是杀人不用刀之辈。
“魏什长,刘琦何以得知亮与元直?”
诸葛亮疑问出声,眼神不由看向黄承彦。
他们与刘琦可是没有半分交集。
就连刘表也只是听说过元直,而从未知道过有他。
这位素未谋面的刘郎君,好似对他们异常熟悉一般。
“阿亮勿要看我,我可没和他提过!”
黄承彦轻笑摆手否认,眼中同样多了几分诧异。
“嘻嘻~两位兄长,刘琦这几年游走于市井是在藏拙呢,说不准早已听过你等名声,你们看,他还会这个!”
黄月英欣喜不已,展开了手上纸页。
徐庶和诸葛亮闻声而望。
纸页上显然是一张以墨汁画出来的弩机。
只不过这弩机的机匣,却比他们见过的要大上不少,而且旁边还特意画了一排箭矢。
“想不到刘郎君竟对兵器之物还有涉猎?”
徐庶大为惊讶道。
“嗯嗯,刘琦在信中还说了,此物名为连弩,若是我能打造而出,这弩今后就由我来命名!”
黄月英眼中异彩连连,说着便弯成了一道月牙儿。
“月英!两家既已同意你们婚事,那琦儿便是你未来的夫君,你怎地还一口一个刘琦,不知尊卑!”
黄承彦瞪着黄月英轻轻呵斥了一句,眼底喜色却更多了几分。
刘琦在征战之余还不忘给女儿写信报安,已让他很是满意。
这按照女儿喜好来事,还给女儿命名之权,这已经不能算宠爱,简直是溺爱了。
“女儿知晓了……”
黄月英脸上喜色为之一僵,旋即吐了吐舌头看向黄承彦:“女儿现在不是还未嫁嘛,还能叫上几天,等他回来我再改口也不迟。”
黄承彦顿时哭笑不得。
诸葛亮看了一眼黄月英那俏皮可爱模样,心底没来由一酸。
叔父诸葛玄死后,他带着族弟来到南阳隐居这两年,他拜会这位黄先生良多。
这位年龄与他相仿,落落大方,不拘一格的先生之女,自然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若说心底没有点感觉,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可是转眼之间,这位先生之女便要嫁人了,良人却不是他……
他端起酒樽猛灌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咳咳~”
“诸葛先生!!”
魏延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走到诸葛亮身后替他拍着脊背。
“阿亮!”
“诸葛世兄,你不是不善饮酒么?”
两声惊呼叠在了一起,还有一句疑惑的问候。
“无碍,无碍,亮只是一时看那连弩出神,忘了眼前杯中是酒而非茶汤!”
诸葛亮擦着被呛成泪眼花花的眼角,找了个借口苦笑而道。
“这可不行!这是刘……我那未来夫君送我的,可不能被诸葛世兄你先做了去!”
黄月英忙收起图纸,脸上一红。
“哈哈哈,想不到阿亮竟然也会对兵器之物感兴趣,那位刘郎君既做的出火药,画的出连弩图纸,未必想不到其他奇物,让魏什长帮你问问如何?”
徐庶长笑不止,看向魏延大开玩笑道。
“唯,卑下这就着人前往江夏,询问郎君。”
魏延起身行礼。
把四人看的一愣,面面相觑。
“魏什长你这是……”
徐庶敛起笑容,疑惑而道。
他与魏延可不是上下属,魏延根本无需如此。
“郎君吩咐过,让魏延听从两位先生吩咐,遇事不决可派人询问于他。”
魏延再度躬身行礼。
诸葛亮方才还扶着脑袋的手顿时放下了,与徐庶对视一眼,心知肚明。
这哪里是让魏延听从他们吩咐,分明是派个人看住他们。
“呵呵,先生,世妹,还有阿亮,看来这扬州庶是得去一趟了。”
徐庶起身而笑,向着眼前三人一一拱手。
“嗯嗯!有世兄相助,我那……刘琦也定能旗开得胜,早日归来的……”
黄月英狠狠点了两下头,忽觉自己这么对徐庶说话有些过分,到口的‘未来夫君’也改了回来。
“哈哈,世妹放心,庶定尽全力助刘郎年前归来与世妹完婚……”
徐庶却是毫不留情戳破大笑。
“世兄!”
黄月英俏脸通红,忙把头埋在怀里不敢抬起。
“好,那今日便当为元直壮行!共饮此杯!”
黄承彦回到坐上斟满酒杯举起。
“还有我!我也要助世兄一路平安!”
黄月英也不埋头站在一边了,也凑了过来倒上一杯。
“干!”
诸葛亮举起酒杯,只觉这杯中之酒,比起方才还要苦涩……
第十五章 徐庶到来
扬州。
彭蠡泽上。
刘琦和甘宁、黄忠正趴船上的舆图前。
自己把堂兄刘磐支到零陵,长沙中郎将黄忠则被他以老爹的名义要到了自己身旁。
“禀郎君,魏什长回来了。”
一名亲卫进门而报。
“哦?魏延回来了!”
刘琦领着二人快步出门,只见魏延恭敬站在甲板上,身旁还有一名文士,不禁大笑上前行礼道:“没想到元直先生竟亲自前来,刘琦有失远迎!”
甘宁和黄忠却是异样看了徐庶一眼,微微拱手,却未言话。
郎君心心念念的大才,竟然只是一位二十六七的小青年?
“庶见过郎君,见过两位将军。”
徐庶回了一礼,问道:“庶代好友问一句,我与阿亮躬耕于南阳,声明不显,郎君如何知晓我等姓名?还一眼认出在下,并非吾那位好友诸葛亮?”
“哈哈哈,元直所问,琦可以作答,不过回答之前,元直先得为琦解决一两难之选。”
刘琦目带狡黠之色望着徐庶。
“郎君英武之才,尚且两难,庶可不敢言定能为郎君解忧,郎君请说。”
徐庶笑着回视刘琦,话虽未说满,眸中却也尽是跃跃欲试之意。
这位大郎君在考校他,又何尝不是他考校刘琦的好时机呢!
“如今袁术大势已去,仅剩庐江、九江、沛国三地;豫章则为江东孙策所占,除此之外,会稽、吴郡、丹阳三郡也尽在孙策之手。
而我军列于彭蠡泽上,北可击庐江,南可进豫章。我这两位大将一个以为当北进,一个以为当南下。”
刘琦说着,伸手一指身后笑道:“兴霸、汉升,今日大贤在此,说说你们的理由。”
二人对视一眼。
甘宁先上前拱手道:“先生,袁术对我荆州无甚防备,甘宁以为北击庐江,绝无战败之忧,或可一战而胜剿灭袁术,尽得两郡一国之地,亦可得大义!孙策今也是讨贼之师,南进豫章有失大义!”
“末将以为不然。”
黄忠看了一眼甘宁,面向三人道:“袁术败局已定,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仍有反抗之力,曹操和孙策都不愿强攻,我荆州又何需触这个霉头。
而孙文台死于荆州,江东乃是我荆州死敌、心腹之患,不可不防,我军袭豫章削弱江东实力,再谋袁术不迟!
至于大义,我等只知扬州牧刘繇已死,扬州被乱贼袁术所占,孙策占豫章又没有陛下之命,我军如何得知?我荆州只是出兵平乱而已,有何不可。”
两人说完。
目光便聚焦在了徐庶身上。
“两位将军所言,各有其理。”
徐庶嘴角微动,偏头看向刘琦:“不知郎君是愿做周公,还是愿效光武皇帝?”
甘宁和黄忠神色一变。
汉室尚在。
这话可是大逆不道之言。
要是在别处说,徐庶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徐庶这可真是直言不讳了。
“愿做周公如何,效仿光武皇帝又作何?”
刘琦眉毛一挑道。
“将军欲作周公,那便大军北进庐江,趁各路诸侯无备,直捣九江活捉袁术。”
徐庶目光扫着三人,话音一转向刘琦:“不过我猜郎君定不会做此选择。”
“为何?”
刘琦再问。
其余二人也是齐齐望来,眼睛也是越瞪越大。
刘琦本就是皇室之后,若为周公,必成一段千古佳话。
而这徐庶,竟然一句话就把郎君定为有不臣之心。
“郎君若要匡扶汉室,必要还权于天子,可这满朝文武皆是郎君之臣,天子可放心否?若郎君自罢群臣,群臣可无怨言否?”
徐庶侃侃而谈,盯着刘琦肯定道:“值此乱世,为周公者,必有杀身之祸!”
甘宁和黄忠望望徐庶,目中不屑之色渐消。
设身处地而想,倘若若是天下大定,刘琦为做周公而免了他们的官职,他们肯定是第一个反对的那一批。
“元直所言可谓鞭辟入里,那元直以为我军应当南进豫章否?”
刘琦笑问。
他本来就没想过做什么周公,现在有这么一位先见之明的谋士相助,日后以理服人也会简单许多。
“南进豫章当然必要,不过庐江也可一试。”
徐庶目望刘琦。
“南北并进?”
刘琦眼神微亮。
“无需大军前去,只需一使者足以,袁术败亡在即,庐江郡也必然是人心惶惶,可派使者劝降庐江太守刘勋。”
徐庶目光扫过三人,看向刘琦:“我军若攻豫章,刘勋必然会听到些许风声,已不可能有偷袭之效,试一试劝降何妨?”
“徐先生高明!”
甘宁大赞出口。
他原以为自己的北进之言已经没戏,没想到这位徐先生硬生生想到了南北并进之法,还是可行之计,总算让他不觉得比黄忠矮一头了。
“甘将军过誉了。”
徐庶谦虚一笑,向刘琦进言道:“郎君,庶以为等文将军到来,大军合在一处,以迅雷之势攻下豫章,更能震慑刘勋,促使其降于荆州。”
“元直所言甚是,不过嘛……”
刘琦笑望三人:“若孙策命别人守豫章,我或许还要等文将军到来,可是他偏偏派了孙贲来,我军三万足以!”
“郎君何以如此确信?”
徐庶目露疑惑。
甘宁和黄忠也大为不解。
“琦别无他长,唯独识人。”
刘琦半开玩笑道,他对孙策这个堂兄还真有点印象。
孙策与袁术决裂后,袁术要任他为九江太守,他抛妻弃子就回了江东。
老曹从荆州南下,他又吓得要遣子为质保全豫章,亏了朱治把他劝了回来。
能力平平,胆子最小!
再说了。
万一没猜准,还有火药可以开路,自己这半月来在长沙和江夏可没白待。
“如此说来,郎君知晓庶与阿亮也是识人之功?”
徐庶眉毛一挑,脸上皆是不信之色。
“哈哈,那刘琦也不开玩笑了。”
刘琦干笑两声,敛言正色道:“吾三年前组建一支密谍,其名锦衣卫,打探天下情报,元直与诸葛先生,皆在锦衣卫人才录中。”
“原来如此,郎君数年之前就已为今时谋划,庶佩服。”
徐庶躬身一拜。
“传令大军,多举旌旗,把沿途船只也征用上,声势要大,南进豫章!”
刘琦厉声下令。
徐庶信没信他也不知道,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总得为自己的未卜先知找个理由。
自己身为州牧之子,又在市井军营混迹多年,笼络几个人为自己打探打探情报,还是有一点儿可信度的。
等自己手上有了实权,再把锦衣卫组建起来,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