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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诺诺宝贝     农门贵女有点冷txt下载     农门贵女有点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2章 婆媳对战

    想不出景玥的目的,她就暂且不想,转身去拿马车上的东西。

    景玥也在同时转身,抢先一步将她的背篓和两个坛子都拿了下来,拿背篓的时候,他都不禁手上一沉。

    车夫连忙上前两步要伸手去接,怎么能让小王爷干这种粗活呢?

    然而,他尚未触碰到那些东西,就忽觉得指尖微凉,当即“嗖”的一下把手缩了回来,眼观鼻鼻观心的恨不能化为一团空气。

    自从遇到这个小姑娘,他家小王爷就变得不正常了。

    景玥亲自拎了东西进入郑家大门,按着云萝的指挥放在院子里之后,又特别彬彬有礼的与在家中的几位长辈们打了招呼,然后才离开。

    他倒是想赖着不走呢,可阿萝盯人的目光几乎要将他灼烧出一个个孔洞来,他只能暂且后退,寻了机会之后再登门入户,反正有的是时间。

    因为这越发不务正业的小主子,景家的侍卫们已哭晕在茅房。

    而景玥离开之后,云萝先将白糖拎进了屋里藏好,然后开始清洗新买的两个坛子。

    其他人还在满心好奇,还有些忐忑和说不出的兴奋。

    “那是金公子家的亲戚吧?倒是远远的见过几次,听说比金公子家还要富贵呢。另外还有一个与他形影不离的,今日倒是不在,听说是卫家的小侯爷,更是了不得。”吴氏拉着刘氏叽叽喳喳的,目光却不断的往云萝身上瞟。

    刘氏可算是回过神来,不禁有些不自在,嗫嚅着说道:“这个我们咋能晓得呢?”

    她走到云萝身边,伸手把筅帚接了过去洗刷着坛子,小心的问道:“小萝啊,你咋跟那位公子走一块儿了?”

    云萝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冲洗刷过的坛子,顺口说道:“他不是说了吗?他摔坏了我的坛子,就赔了我两个,顺路把我给捎了回来。”

    郑云兰正悄咪咪的凑近过来,竖着耳朵在听,听到这话忍不住说道:“不过是个粗坛子,碎了就碎了,咋还要赔呢?”

    云萝凉凉的瞥她一眼,“你家爹娘教导你,弄坏了别人的东西,都是不用赔偿的?”

    “你……”郑云兰气极,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可她想再说,云萝怼了一句之后却不再理会她,继续专心的和刘氏一起刷坛子,倒是刘氏好奇的问道:“你买这么两个坛子做什么?”

    “酿酒。”她把刷洗干净的一个坛子倒放着晾晒在院子边缘,对正在刷第二个坛子的刘氏说道,“听说葡萄酒比最好的米酒都要贵,正好山上的野葡萄没人要,摘了回来可以酿酒。”

    刘氏惊讶道:“那野葡萄还能酿酒呢?”

    把话都听在耳中的郑大福也忍不住插嘴说道:“那葡萄酒是多金贵的东西!听说都是从别国进贡给圣上的贡品,只有那当大官的人才能分到一点,又岂是那么好酿的?可别白白糟蹋了东西!”

    孙氏本来还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打起了这所谓葡萄酒的注意,一听老头子的话,顿时就歇了心思,还冲云萝翻着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不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尽想些不着边际的美事,也不想想有没有那福分!”

    云萝本来还想回答老爷子几句话,听到这话当即也歇了心思,转头问刘氏:“娘,家里那些水缸水壶和坛子都是怎么分的?哪些分给了我们家?”

    一说起分家,郑大福就不禁有些讪讪的。

    或许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家分得不公平,可是他还不是为大家考虑嘛!二儿子和三儿子在乡下过日子,有个六七亩田已经足够吃喝了,可长子在镇上,虽说每月都有束脩,但是得供两个读书人科举,多的是花费。

    等以后有出息了,他难道会忘了吃亏的两个弟弟吗?

    郑大福有些不高兴,但他还是大方的说道:“家里这些东西你要用的话尽管拿去用便是。”

    孙氏却当即跳了起来,“总共就那么几样物件,哪里有空闲的给你糟蹋!”

    倒是吴氏凑了过来,说道:“我们两家都分了一口水缸,你家的大些,我家的小些,所以除了一个坛子之外,我家还另有一个小罐,小萝你要用的话,我家的也尽管拿去用。”

    孙氏更气了,骂骂咧咧的:“东西都给了出去,你还要来使我们的不成?呸,都分家了,可没见过有你这么啃老的!别忘了,你们还住着别人的房子呢!”

    吴氏顿时脸色一红,被气的。

    郑大福听着这话也不像样,斥责道:“又胡咧咧!儿子儿媳妇住在爹娘的屋里是天经地义的事,啥时候还成了别人?”

    可惜这话并不能让吴氏消气,当即也对孙氏说道:“你尽管放一万个心,我们不会赖在这里不走的,只等丰收去找里正批了地,造好房子,我们马上就搬出去!”

    孙氏一怔,“你们哪来的银子造房子?”

    吴氏冷笑着说道:“偷的抢的借的,反正不是你给的!”

    把孙氏气得倒仰,吴氏转身离开院子,开始叮叮当当的把分家时说好的、分给了她家的东西都整理了出来。

    本来是不必这么着急的,毕竟还要一起住在这里,烧着同一个灶,用着同一堆柴,难免要用到彼此的东西,也就做饭的时候各自分开罢了。

    李氏旁观到现在,终于开口劝说道:“三弟妹这是做什么?娘不过是说一句气话,你怎么还放心上了呢?”

    吴氏当即便怼了过去,“说的倒好听,就怕住得久了还要看大哥大嫂的脸色,这里可没我们的份了。”

    本想彰显一下贤惠孝顺的李氏顿时脸色一僵,“你又何必说话带着刺?爹娘这般分家自有他们的道理,我们做小辈的,只需听从便是了。”

    “你得了便宜,当然能说这风凉话,若是咱两家换一下,你还能这么说,我才佩服你!”

    吴氏的战斗力杠杠的,她的战斗力其实一向不弱,只是以前多有忌惮,下意识的就有所收敛,现在分了家又有巨额银子,自觉有了底气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云萝看着她忙活,也转身走了过去,帮着她一起将放在大门边的水缸里的糠皮舀到了两个竹筐里,“三婶,哪口水缸是我家的?”

    吴氏伸手一指,正是院子一角盛满了清水的那一口水缸。

    她索性将三叔家的那口缸搬到旁边,舀了清水让三婶把沾满了糠皮的缸冲刷清洗干净,一缸水顿时就去了大半。

    在孙氏的骂声中,两口缸都被搬到了西边屋檐下,靠着墙摆放好。

    刘氏本来还有些无措的站着,不过看着妯娌和闺女忙活,她也不知不觉的跟着动起手来。

    帮吴氏把三房的缸刷干净之后,又一起把两副扁担、一对水桶、两对簸箕、两个畚斗、四个团笸以及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收拾了出来,有些放进了屋里,有些则在门外靠墙摆放,唯独还有那几个坛子在灶房,腌了萝卜、苋菜,或是放了别的东西,总不能把里头的东西给倒出来。

    郑大福早已经气得进了屋,他可拉不下脸来训斥儿媳妇。

    吴氏忙完这些,又摩拳擦掌的冲向后院,伴随着孙氏的怒骂和一阵激烈的扑腾声之后,她逮了两只最鲜亮的大母鸡,关进了靠在窗户下面的鸡笼里,转头还问刘氏,“二嫂,要不把你家的两只鸡也一起捉了?”

    刘氏看着气势汹汹追出来的婆婆,心动却不敢点头。

    云萝早已经坐在门槛上,看着孙氏和吴氏的婆媳对战看得津津有味,此处缺一捧瓜子。

    见刘氏站在旁边,手足无措,急得团团转,她伸手将她拉到了一边,免得不小心遭了鱼池之灾。

    “娘,你可别凑上去,要是不小心又被推一把,不是每次都能有好运气的。”你被推可不止一次了喂,心里难道就没点13数?

    刘氏闻言,顿时往边上缩了缩,手也下意识的抬起护在小腹前面。

    她的肚子已经有些微显怀,不过衣服宽大,平时倒是看不出来,但她现在把手心往肚子这么一贴,那略微圆润的弧度马上就显露了出来,瞧着像是小肚腩。

    新买的两个坛子已经沥干了水分,云萝又拿了一块干净的布将里头残留的最后一点水迹擦干。

    刘氏的目光从吵架的婆媳转到了她这边,连忙过来要接手她的活儿,微皱着眉头说道:“也不晓得你哪里来的这么多主意,这野葡萄真能酿出酒来?可别糟蹋了。”

    “糟蹋了也不过是些没人要的野葡萄。”

    这话最有理,刘氏也就不再心疼的嘀咕,只跟她说:“要咋做?你说,娘给你做。”

    昨天摘来冲洗干净的葡萄摊了一晚一早上,已经有些干瘪了,云萝将葡萄连着笸箩都端进了屋里,又将坛子搬进屋,跟刘氏说道:“那你在屋里做吧,把每一粒葡萄都捏碎在坛子里面,捏完之后用竹叶把坛口封好就行。”

    昨天的两篓子野葡萄,大概能装大半坛子,正好。

    云萱正坐在床上翻着《千字文》默默的认字,见到她们进来就转头看着,见此不由得说道:“你这又是从哪看来的法子?可别发臭了才好。”

    乌鸦嘴!

    云萝不跟病号计较,却也不想理她,告诉了刘氏该怎么做之后就要出门。

    “娘,爹去哪了?”

    禾苗成活,开始飞快的生长。而伴随着禾苗的生长,田里还长出了许多的稗草。

    这种会跟水稻争夺生长空间的草必须要连根拔除,而且这东西活性极好,生长得又快,只拔一次是远远不够的。

    除此之外,更多的却是被风雨打落到田里的谷粒抽苗发芽了,这些长不出饱满谷子的禾苗留在田里除了争夺养分之外毫无用处,必须都拔除。

    得知郑丰谷去田里拔草之后,云萝转身拎上背篓,绕过还在吵架的孙氏和吴氏,出门先去了田里叫上郑丰谷,然后一起上山去了。

    郑丰谷起先是不愿意的,却架不住小闺女眼巴巴的目光,最终还是败下了阵来,觉得暂且放下田里的稗草,抽出半天时间陪闺女玩闹倒也不大要紧。

    但心里还是有些嘀咕的,“你真能酿出那啥葡萄酒来?可别白折腾一场,田里还有那么多稗草和苗子要拔呢。”

    “爹,你要相信我,我连肥皂都能做出来,酿酒又不是多困难的事!”

    郑丰谷一愣,说到这个事情,他到现在还有些晕乎乎的,即便四周无人,他仍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问道:“那真是你弄出来的?我在你二爷爷家搓了搓,哎呦可好使得很,洗完之后手都白了许多,听说先前拿去镇上卖,百多文钱都有人抢着要,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郑丰谷忍不住憨笑着挠了挠头,他闺女咋这么聪明呢?

    几株野葡萄树就在后山,零零散散的,并不很远。

    但年数应该很多了,枝干粗壮,顺着周围的树木攀爬,连成很大的一片。

    父女两很快就摘了一筐,郑丰谷暂且先将它们背回去,再回来的时候,他挑了一个担子两个箩筐,身后还跟了一群小孩儿——文彬,云桃,以及虎头和他的几个小伙伴,正是三驴子、郑满仓和李鱼三人。

    文彬和云桃还小,几乎可忽略不计,但几个半大的小子却动作飞快,没一会儿就把一株挂满果子的野葡萄给霍霍完了,而郑丰谷则成了专门上下山运送的。

    到后来,云萝索性不再动手,而是钻进了林子里,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两只肥嘟嘟的兔子。

    此时正好最后一筐野葡萄采摘完毕,看到云萝拎着兔子从林子里钻出来,三个小子顿时眼睛都亮了,盯着她手里的兔子满脸的垂涎。

    虎头翻了个白眼,“没出息!前几天不是才刚吃过肉吗?”

    三人齐齐侧目,给他一个“你不懂”的眼神。

    跟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家相比,三人的家中都不差,但也仅限于一天两顿,偶尔还能吃一顿干饭的条件。若没有云萝时不时的请他们喝点肉汤,再刨去自己捉的那一点小鱼小虾小麻雀,估计一年也吃不上几次油荤。

    像虎头这种一天三顿,顿顿都能吃饱的人,是不能理解他们对食物,尤其是对肉食的渴望的。

    云萝将兔子两两对半开,给他们三人每人半只,剩下的半只则拎在了自己的手里。

    虎头看着她手里那半只兔子,很是不满的问道:“为啥我没有?”

    云萝转手将半只兔子给了云桃,然后默默的看着他。

    没出息,吃了那么多肉都没吃够吗?

    三驴子他们已经各自背上一篓子野葡萄飞奔下山,远远的传来他们的大笑声,似乎是在嘲笑他。

    虎头:“……”好气!

    郑丰谷挑了一担,其他人则都背着个篓子,一大群人下山,先去河边连着篓子冲刷两遍,将沾在表面的杂物冲去,然后也不管篓子都打湿了,背上就回去。

    路上遇到了几个村民,好奇的询问他们怎么摘了这么多野葡萄,郑丰谷虽是个老实人,但却不傻,随口就含糊了过去。

    倒不全是要保密或担心惹人眼红啥的,主要还是他觉得这事儿悬乎,若万一没酿出酒来,现在宣告了全村,到时候不是要被笑话么?

    家里面已堆了许多野葡萄,大都还在圆圆的大笸箩上沥着水,刘氏和吴氏正将沥干水分的野葡萄摘下来全都捏碎,已经捏了有大半水缸。

    云萱都起来了,靠着墙坐着小凳子上,与云梅面对着面,先将野葡萄挂在水桶柄上,然后摘下来捏碎扔进下面的水桶里。

    整个院子都飘荡着一股浓浓的野葡萄的酸涩味,闻着就让人忍不住的直冒口水。

    李氏和郑云兰陪着孙氏坐在阴凉又亮堂的地方做针线,时不时把目光往这边瞟,却半点没有要过来帮个忙的意思。郑大福在郑丰年的屋里,父子两坐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郑文杰今早就搭车回镇上上学了,郑文浩和郑云丹不知去向,而郑玉莲则站在堂屋门前骂人。

    郑满仓帮忙将一篓子野葡萄倒在了大笸箩上之后,转身便冲郑玉莲说道:“骂啥呢你?叽叽喳喳的就数你最懒,话最多,受不了这味儿你不会躲屋里去啊?”

    同是郑家人,又是同辈,郑满仓对郑玉莲可比虎头有底气多了,说完还不忘翻上两个大白眼。

    三驴子和李鱼也在旁边嘻嘻哈哈、挤眉弄眼的,不过他们都姓李,又介于有郑家的长辈在场,倒是什么话都没有说,但看着郑玉莲的眼神却实实在在的不大好看。

    听说郑玉莲在说人家了呢,听说几十里外桃花村的张家托陈二阿婆来说亲,结果被郑玉莲给骂了出去呢,听说……哎呦喂,哪个倒了八辈子霉的家伙会娶了郑玉莲这个懒婆娘哦?

    郑玉莲的话已经开始冲着郑满仓去了,“你算个啥东西,还跑到我家里撒野来了?给我滚出去!”

    郑满仓顿时又一个白眼翻过去,“你当我稀罕来?”

    说完就领着三驴子和李鱼小跑着离开了。

    赶紧回去,晚上吃肉!

    郑玉莲怒气无处发,转头又冲着云萝过来了,“乌七八糟的,瞧瞧你把我家都弄成啥样了?你还当这是你自己的家呢?”

    云萝目光微沉,这地方看来是住不下去了!

    不过没等她回应,本来是懒得搭理郑玉莲的虎头突然开了口,看着她说道:“我看你还是住我家去算了,省得在这儿看人脸色,这分了家,咋跟断绝关系似的?”

    郑丰收甩着湿漉漉的两只裤腿,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正好听到了郑玉莲的话,当即指着她骂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迟早要嫁出去的货,就算要赶我们出门,也轮不到你!”

    郑大福终于走了出来,瞪了郑玉莲一眼,“又是哪里学来的胡话?一刻都不能消停,回屋去!”

    又转头跟郑丰收说:“你跟她吵啥?都是不省心的!田里咋样了?今年的稗草多不?”

    郑丰收看着郑玉莲回屋,又看了郑大福一眼,然后随手将锄头靠在门边,说道:“也就那样,跟往年差不多。”

    郑大福点点头,转头看着刘氏和吴氏,难得的和颜悦色,说道:“太阳就要落山了,这东西也不急在一时,还是先把晚饭做了吧。”

    刘氏不禁有点受宠若惊,连忙点头,“哎,好。”

    郑大福转身进了堂屋,一会儿拎着个小凳出来,坐在门边的那堆稻草旁边,窸窸窣窣的搓起了草绳,编草鞋。

    刘氏和吴氏面面相觑,倒也暂且放下了手上捏野葡萄的动作,整理整理后一起进了灶房。却见孙氏紧跟着也进了灶房里面,并很快传出她骂人的声音,跟两个儿媳妇抢起了锅灶的使用权。

    郑丰收把湿透的裤管往上折了两折,跺跺脚,冲到灶房门口对着里头喊道:“你若是真要分这么清楚,可别忘了家里的柴,家里的水都是我跟二哥担回来的!你怎么不去看看你那心肝大儿子都做了些啥?敢情现在你们才是一家人呢!”

    孙氏顿时拍着大腿哭喊了起来,“你现在是连一根柴一瓢水都要跟我算清楚了啊,不孝子,丧良心的,让亲儿子这么糟践,我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文彬小声的跟云萝说道:“又是这样,奶奶才舍不得去死呢。”

    云萱轻轻的踹了他一脚,不让他说这种话,抬头小心的看了眼爹的脸色,吭吭哧哧的意图安慰他,“爹,弟弟还小呢,啥都不晓得,就晓得胡说。”

    文彬也连忙闭紧了嘴,抬头眼巴巴的看着他。

    郑丰谷倒是没有要责怪的意思,只是脸色难免有些黯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除了一声叹息,什么都没有说。

    云萝不禁多看了他两眼,最近这段日子,爹的变化简直是巨大,已经很明白的表现出了对爷奶的不满。

    他以前可从不会这样。

    郑丰收憋了一肚子的气退散回来,哪怕明知道孙氏就是故意拿那些话来对付亲儿子,可他再混不吝,也不敢真顶着上去说“有种你就去死死看”。

    那他成啥人了?

    云桃瞄了眼郑大福,问郑丰收:“爹,你不是去问里正阿公批宅基地了吗?我们啥时候造新房子?”

    这一句话不仅把郑丰谷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就连正闷头搓着草绳的郑大福都不由得抬起了头来看他。

    郑丰年迈着方步从屋里走了出来,惊讶的问道:“老三你还真要造房子?这可不是几两银子就能成的事,又不是没地儿住,咋这么心急要搬出去?”

第93章 造新房

    郑丰年的嘴上说得好听,可心里却未必真那么想。

    分家不过第二天,二房三房的人就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他已经把这座老房子看做是他的所有物,就连孙氏都认为他们都不过是寄居于此,很该有个寄人篱下的样子。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对郑丰谷和郑丰收来说,心里还是极不好受的。

    这里是他们自幼长大的家,父母尚在,怎么就成了寄居的一家子外人?

    郑丰收也越发的不待见这个曾许诺着待得出人头地,就要跟兄弟们共享荣华富贵的大哥,心里头曾熊熊燃烧的希望火苗已被现实一点点的浇灭,只剩下一团乌烟瘴气。

    所以此刻面对郑丰年这看似热心的询问,郑丰收连个面儿都懒得做,直接怼了回去,“我可不想分了家还得看兄弟的脸色过活!”

    郑大福怒道:“谁敢给你脸色看?你这是要跟老子娘都断了亲才罢休啊!”

    郑丰收脸色一变,不敢再说。

    但他造房子的事情还是紧锣密鼓的继续着。

    村子里一户挨着一户的人家,并没有大的空地,不过村头村尾还是有不少的荒地,这种地方大都是乱石滩或泥土十分贫瘠,不适合种庄稼菜蔬,造房子倒是正好。

    他选了村西边的一块三分有余,不到半亩的地,到从里正的手上接过全部文书为止,共花了五两银子有余。

    孙氏在家里闹了几场,几次要让郑丰收交代他这么些银子都是从哪里来的,甚至有一次还冲进了他们的屋里,翻箱倒柜的想要搜钱。

    幸好吴氏泼辣,郑丰收又及时赶了回来,很是闹了一场,才终于把孙氏的气焰给压了回去,却为此把两个辛辛苦苦养得稍微鲜活了些的孩子给吓病了,更吓得吴氏和郑丰收几乎厥过去。

    这个时代,哪怕是健康的孩子,一旦生病都极有可能夭折,更何况是这么两个受惊早产,满月还没多久的孩子?

    好容易缓过一口气,郑丰收当着所有人的面,咬着牙跟郑大福说道:“爹,分家的事情我和二哥已经吃了亏,我还有闺女和儿子要养,你别想让我再拿出家底子来供养大哥和大侄子!”

    郑大福的脸色漆黑如墨,用力蹬了闹事的孙氏一眼,又不放心的问道:“你老实说话,你造房子的这些银子是从哪儿来的?可别为了这么些银子去做啥坏事。”

    郑丰收闭嘴不语,他也不好解释这些银子的来路。

    郑大福见他这模样,顿时就气道:“就算分了家,我还是你爹,你的事我想管就还是能管!”

    眼见着郑丰收憋着气,可就是不说,云萝忽然站了出来,说道:“爷爷,三叔的银子是我给的。”

    所有人都一静。

    半晌,郑丰年小心的瞄了眼他爹,对她说道:“你小小年纪的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可莫要为了给你三叔寻借口就胡说的。”

    云萝瞥他一眼,对郑大福说道:“那个肥皂的方子是我和虎头一起弄出来的,分了三份,我自己留一份,给虎头一份,还有一份送给了云桃和云梅,三叔手上的银子就是将云桃她们的那一份方子卖给了金公子得来的。”

    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不过是为了尽可能的避免虎头的麻烦,即便明知道这麻烦恐怕避不过。

    屋子里更静了,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郑丰年最先开口,满脸震惊,结结巴巴的道:“肥肥肥皂?那……那肥皂的方子竟是你的?”

    孙氏也紧跟着跳了起来,指着她便破口大骂,“败家玩意!有了好东西不想着自家人,尽便宜给外人了,我老郑家咋就出了你这个里外部分的小畜生?你你你去给我把那方子要回来,那样金贵的东西,那样金贵的东西……”

    这反应半点没有出乎意料,云萝这下是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转头就跟郑丰谷说道:“爹,我们也赶紧造了房子搬出去吧,这里毕竟不是咱自己的家。”

    郑丰谷还在担心她突然说出了这件事情会引来的后果,正小心的看着上头爹娘的脸色,闻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呢,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云萝就高兴的转头问郑丰收,“三叔,你刚拿了地契,知道村里还有哪些好地儿可以造房子吗?”

    一说到这个事情,郑丰收的兴奋劲儿就止也止不住,当即巴巴的说道:“你问我就对了,为了给房子选个地儿,我可是在村子里转了好几天,村头村尾村边上,那几处适合造房子的地儿现在可都在我脑子里。”

    叔侄两就着选宅基地的事儿讨论得热火朝天,说到后来,郑丰谷也忍不住的加入了进来,毕竟没有人会不喜欢给自己造房子添置家业的,哪怕只是造一个仅够一家人遮风挡雨的小屋子。

    他们现在也是一家五口人挤在一个屋子里面的。

    看着那浑然忘我的几人,郑丰年的脸色连连变换,终忍不住插嘴说道:“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就这般轻易的做出了那样大的事?也不跟家里商量一下。”

    云萝转头过去看他一眼,“我看大伯的身体早已经养好了,与其在这里惦记弟弟们的家产,倒不如回镇上去安心教书,说不定明年就能考个举人回来呢。”

    郑丰年霎时涨红了脸,就连老实人郑丰谷看着他的目光都更多了些异样。

    越来越发现他这个温和宽厚有见识的大哥跟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了。

    是他以前所见都是错觉,还是大哥变了?

    肥皂的事情虽泄露了出去,但随着郑丰谷对待父母兄长的态度的逐渐改变,还有云萝在后头死盯着,旁边又有郑丰收和吴氏打机锋,倒是意外的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

    也不知是被云萝说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郑丰年借着养伤的名义在家里也待不下去了,没两天就带着妻儿回去了镇上。

    他们这一走,加上二房三房都已经分家,孙氏忽然发现她放手了十几年的家务全都落回到了她的身上。

    洗衣、做饭、喂猪、扫地、清理屋子甚至还要出门去割猪草,从天不亮忙到日头落下还不能歇,没两天就扛不住了,又舍不得指使心肝宝贝的小闺女,就天天对着下面两房的儿媳妇和孙子孙女们骂,甚至扬言那肥皂方子是在分家之前就有的,就该拿出来再重新分。

    可惜,谁都没有把她这些话当成一回事。

    刘氏刚开始还被她骂得心慌不定的,可她怀着身子又要照顾云萱,洗衣做饭一样都不能少,最近还开始忙着要造房子,实在抽不出精力来应付婆婆,久了竟也习惯了,只将那骂声当做耳旁风,风过便无痕。

    郑丰收家的新房子已经开始挖地基建造,在西边紧挨着村子的一个乱石堆上,三分多地也就二百多平米的面积,打算要建一排三间正屋,左右各两间厢房,与老屋的格式类似,但紧凑了许多,不过一家人住着也算宽敞。

    他怀揣着三百多两银子的巨款,造这么一个院子自是绰绰有余,要不是吴氏把着不让他花费太多,说不定能造一个比老屋还要更大的院子出来。

    而云萝却看上了村口的一块荒地,紧邻着出村的道路,待得肥皂作坊建成之后,所有上下工的人也都要从此地经过,简直是做小生意的黄金地段,而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小。

    勉勉强强两分地,也就是一百二三十平米的面积,形状倒是四四方方很是规整。

    面对她的烦恼,家里的其他人却都觉得能有那么大的一个屋子已经是极好了的,尤其是听她说了那地段的好处之后,刘氏更是眼睛都亮了,还没个影呢,就忍不住暗暗的计划了起来。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在郑丰收家开始打地基的时候,郑丰谷也拿到了村口那块地的地契文书。

    兄弟两人几乎同时开始造新房子,还是那么大的一片地,在村子里免不了的引起了许多议论,原先还在说郑大福和孙氏刻薄偏心不公平的那些人也不由得心里泛起了嘀咕。

    造这么大一个屋子少说也得几十两银子,不是说他们除了七亩田和些七零八落的东西之外,也就二两银子吗?哪里来的钱造房子?没见卖田的,也没见他们问谁家借钱,一造还都是这么大的院子。

    听说当年郑大福回来的时候可是带了一大笔银子,一口气买了三十多亩良田都不带喘气的,这些年因为供养两个读书人,倒是陆陆续续的卖了一些,难道那都是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其实还藏了大笔的银子,就暗暗的分给了下头的两个儿子?

    流言四起,连孙氏都开始忍不住的怀疑老头子是不是真的暗中藏了大笔银子的时候,虎头一不留神说漏了嘴,原来那肥皂方子竟是云萝发现的,那正在建造中的肥皂作坊也有云萝的一份。

    流言瞬间为之一静,尤其是那些心里计算着,等作坊建成之后想要谋一个活计的人们,不禁不再嘀咕,还分外热情的主动上前,要帮郑丰谷造房子。

    郑丰谷被这突来的热情给吓懵了。

    云萝就在这个时候拿出了她画了好几天的图纸,跟他说道:“爹,咱就把房子建成这个样子的吧。”

    那泛黄的草纸上面,用木炭勾画出了整洁的线条,形成一座小院的模样。

    西边一排三间,西北角上的一间朝外开门可开铺子,北边朝南的主屋稍宽敞些,一明两暗三间,一作堂屋,二作卧房,东边两间小厢房,南边开一个小门,沿着门边围墙还能搭一个篷子堆放农具柴火杂物,四四方方围成中间的一个小院子。

    郑丰谷看了看纸上的模样,又对着村口那一块地,用手指比划了几下,皱着眉头说道:“这屋子太逼仄了,放了床铺之后都转不开身了,倒不如少几间屋。”

    这十尺见方的屋子住着该多逼仄啊,四个屋子加起来也才他们现在住的这一间屋大小。

    云萝却觉得房间还是小一点好,“不过是用来睡觉的屋子,足够放下一张床榻和几个箱笼就够了,这样一来,我们每人都能有一个单独的房间。”

    她早就想要一个单独的房间了,可惜以前条件不允许,现在能自己造房子了,哪怕只小小的一个,她也要给自己弄个单独的房间出来。

    又指了指西边的一排屋,说道:“娘的手艺好,等肥皂作坊开起来之后就每天都会有许多人早晚的从这儿经过,西北角的这间屋是向外开的门,正好可以开一家食肆铺子。另外两间的门虽开在里面,但如果铺子的生意好的话,到时候也能把几间屋都打通了,就是一家大铺子。”

    刘氏的目光本来就主要集中在这三间屋上,听了这话更是心动不已,忍不住的面上就表现了出来。

    云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轻声问道:“真要开一个小铺子吗?都是些穷苦人家,会有人愿意花钱来买我们做的这些吃食?”

    “会有的!等作坊开起来,村里的人去作坊里做工,手上都有了钱,自然就不会舍不得花那几文钱。而且,说不定到时候还有从别地过来的商贩呢,就算没有,作坊里总不会所有人都是村里人,还有管事和来来往往的伙计,他们可没别的地儿去找吃食。”

    文彬趴在桌子上看,他也看不懂,但有些话却是听懂了的,不禁说道:“不是因为这里好开铺子才选的这儿吗?不然可还有好几个比三叔家还大的地儿可以造房子呢。”

    郑丰谷精神一振,顿时醒过了神来。

    几天前还在想能有个窝棚就极好了,怎么现在竟还嫌弃起屋子逼仄了?

    小虽小了些,可既能开铺子,又能住人,还家里每人都能有个单独的屋子呢!

    只是院子虽小,但要建成这个模样,怕也要不少银子。而到现在为止,不过只拿了一张地契文书,就已经花去近三两银子了。

    他们分家时就得了二两银子,加上刘氏零零碎碎藏下来的百多文私房钱,都不够这一张地契。

    云萝先前打猎攒下的几两银子有大半花在了给云萱调理身体上面,剩下的全拿了出来,添进地契之中,至今还剩下不到二两银子。

    就这么点钱,他当初怎么就鬼使神差的答应了造房子这个事呢?

    当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刘氏犹豫再三,等到屋里的三个孩子们都睡着了,才犹豫着悄声说道:“孩他爹,要不,把那十两银子先用上?”

    郑丰谷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说的这十两银子是咋回事。

    当日他们在山上捡到小萝的时候,她的身上除了个破败的襁褓之外,还有两锭五两的银锭子,这些年他们一直仔细的藏着,不敢让任何人晓得,藏得久了便几乎都要忘记了还有这一回事。

    郑丰谷反应过来连忙摇头说道:“这咋能行?那是小萝的,不好随便动用。说啥以后还上,那么大笔银子若是真用了,怕是就还不上了。”

    刘氏就不再说话了。

    却没想到,第二天云萝就交给了他们两张二十两的银票。

    郑丰谷翻来覆去的查看了半天,才颤着声,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是……银票?你从哪得来的?”

    多稀罕的东西呀,他也只是曾听说过有这个东西,却从没见到过。

    乡下的穷苦人家,平时用的多是铜钱,连银子都不多见,像云萝这样小小的丫头竟攒下了好几两银子,若是放在别人家中,那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

    寻常庄户人家,能顺利的度过一年已是不易,若能攒个二两银子,更是老天保佑。

    这四十两银子多少人家几辈子都攒不起来,也足够他们造起一座青砖瓦顶的小院子,还绰绰有余了。

    郑丰谷看着依然淡定如昔的小闺女,心有点慌。

    他这个小闺女虽年纪小,但力气大,又学了本事,天天在山上跑,虽捡回来的都是些小动物,但他上次不小心听到张猎户说,她这么个小人儿已经连野猪都能打死了。

    这么厉害的小闺女,可别为了银子去干了啥坏事吧?

    云萝真不想解释,不过看着爹娘那惊疑不定的神色,她也知道不解释怕是不行的。

    想了想,便说道:“就是那次送我回来的那个公子,我们其实早就认识了。他前些时候在山上受了伤,我正好遇见,就顺手帮了他一把,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没想到后来在镇上遇见,他为了感谢送了我几张银票。”

    话虽不尽实,但也没有说谎。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的嘴皮子真是越发的溜了。

    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啥事不能有话直说?也没有这样需要她仔细斟酌着寻借口,以免吓到人的事。

    唉,三观不同,连做亲人都感觉怪累的,还不如跟沈念打架呢。

    来到这个世界才发现,沈姑娘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郑丰谷和刘氏已经惊呆了,呆了半天,才说道:“不过是顺手帮了把,咋还能收人家这么多银子?”

    “大家公子的小命金贵着呢,区区几两银子算得了什么?”别以为没有亲眼看见,她就探不出他当时身上残留的灵芝气息了!

    不仅如此,她都没有跟他计较他杀气腾腾的想要将她灭口之事,在他晕过去之后没有上前踹两脚,反而给他治伤、安置,甚至亲手烤了只山鸡给他填肚子,收他二百两银子和那些东西,她是半点不心虚的。

    郑丰谷和刘氏仍有些不安,捧着两张银票都感觉烫手得很。

    忙将银票塞了回来,说道:“不能收人家这么多银子的,你下次再见到那位公子的时候,把这两张银票还给人家!”

    刘氏也说道:“咱家虽穷,却也不能这样占人便宜,小萝你把银子还回去吧。”

    云萝转手将银票放到了桌子上,神情格外的认真,“在爹娘的眼里,我是爱占便宜的人吗?”

    两人一愣。

    云萝继续说道:“我收了东西,自然是因为我做的事值得这个价,你们为什么要心虚?”

    刘氏呐呐说道:“不说是顺手的事,咋还……”

    我说顺手,你就真相信是顺手了?那我说值得这点银子,你咋就不相信了呢?

    如果不是怕吓着他们,云萝真想告诉他们,那是她拼着小命赚回来的,还能省了她挖空心思的想借口。

    就是这样,她才只算着花费拿出四十两,不敢把二百两银子全都显露出来。

    默默的叹一口气,压下心口的浮躁,她最近其实烦得很。

    文彬把裤管卷得高高的,顶着满头的大汗跑了回来,还没进门就喊道:“三姐,三姐!”

    云萝探了半个脑袋出去,“跑这么快做什么?二姐呢?”

    二姐在屋子里歇了这么多天,其实早已经坐不住了。云萝看她身体恢复得不错,脸上虽仍没什么血色,但人却恢复了精神,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拆了线,愈合良好,就把她的手臂用布带挂在脖子上之后,允许她跟文彬出门去走一会儿。

    倒是郑小弟,这些天跟在二姐后头天天吃肉喝汤,脸都圆了。

    “二姐和四姐在一起。”他飞快的捣腾着小短腿跑了进来,声音清脆,说道,“小姑跟云蔓姐姐吵了起来,还把她给打了!”

    “什么?”

    面对着屋里爹娘和三姐三个人的目光,他眨巴着眼,神情有些亢奋,“就是小姑去割猪草,遇到了地里摘菜回来的云蔓姐姐,不知咋的就吵了起来,小姑骂得可凶了,后来还动手打了云蔓姐姐好几下。”

    分家之后,李氏他们又去了镇上,孙氏手下顿时就没了供她使唤的人,只能忍着心疼让她闺女干活,不然她老婆子就要累瘫了。

    听到郑玉莲跟云蔓吵了起来,郑丰谷不由得就皱起了眉头,与刘氏对视一眼,然后下意识往上房方向看去。

    云萝则伸手捏了下郑小弟,“小姑把云蔓姐打了,你有什么好开心的?”

    “不是呢!”他连连摇头把三姐的手甩开,说道,“后来虎头哥哥跑来了,看到云蔓姐姐被欺负,他一下就把小姑推进了路边的泥沟里,还按着不让她起来,滚得脸上都是泥,可比云蔓姐姐惨多了!”

    云萝顿时一默,这还真是虎头干得出来的事。

    孙氏“噔噔噔”的从堂屋奔了出来,瞪着眼看文彬,一脸的怒气冲冲、兴师问罪,“你说啥?”

    文彬不由得噤声,下意识的往云萝身后缩了缩。

    云萝也将他拦在身后,抬头对孙氏说道:“又不是文彬打的小姑,奶奶冲他撒什么气?”

第94章 你才馊了呢

    郑玉莲因何与郑云蔓吵架,云萝几乎不用多想就能猜出个大概。

    听说李家前几天托人送来了两篮子果子,虽不是多稀罕的东西,也不是李家人亲自送来的,但还是让村子里的人很是津津乐道了几天,直说李家看重云蔓这个未过门的媳妇,以后进了门也定是要享福的。

    郑玉莲虽然被郑大福严令不许再去找李三郎,还在忙着要尽快的找个人家把她嫁了,甚至为此将她在家里关了几天。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天,李三郎又不时常来白水村,且因为分家过后她也免不了要帮家里干活,倒是能时常出门在村子里走动,那些话自然也都听见了。

    今日出门相遇,云蔓虽心里不愿搭理这个觊觎她未婚夫的堂姑,但也不曾失礼,喊了她一声“小姑”,郑玉莲却只觉得妒火中烧,看着眼前这个比她还要年长一岁的堂侄女,真是哪哪都不顺眼,尖酸刻薄的话语习惯性的脱口而出。

    云蔓虽看着温柔,但好歹也是被长辈们捧在手掌心里宠爱了多年的姑娘,真不是绵软的性子,哪里能由着郑玉莲尖酸谩骂?

    不过她毕竟是小辈,无论动嘴还是动手都难免有些顾忌,才会被郑玉莲打了那么几下。

    虎头却向来跋扈一些,平时还有所顾忌,现在看到姐姐被欺负,可就忍不住了,当下就一胳膊把人推进了路边的泥沟里,让郑玉莲滚成了一只泥猴。

    孙氏哭天抹地的奔出门找她闺女去了,郑丰谷犹豫了下,也跟了上去。

    云萝却没什么看热闹的兴趣,有郑小弟在旁边巴巴的给她转述,已经足够她了解情况的了。

    “三姐,这是啥?”他扒在桌边看上面的那两张泛黄的纸,踮着脚仔细辨认上面的几个字,“永、泰……庄,银、二十两,这是干啥用的?”

    云萝拿过银票,指着他没有认出来的那个字说道:“钱庄,就是存银子的地方,这是一张二十两银子的银票,拿着它可以去永泰钱庄取二十两银子。”

    说到这儿,她忽然愣了下。

    话说,镇上有永泰钱庄吗?从没听说过呀。

    突然发现,她手握着巨额的二百两银票,却可能根本就用不出去!

    郑玉莲哭哭啼啼的回来了,糊着满身的泥,那一身碎花衣裳已看不出本来样色,刚穿了没几天的绣花鞋也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还有头发上脸上都挂满了黏黏腻腻的烂泥,如果不是那哭声还有几分耳熟,几乎让人认不出她来。

    孙氏也顾不得脏,扶着她陪她一起哭,边哭边翻来覆去的骂人。

    郑大福扛着锄头跟在她们后面,脸色黑沉,下颌紧绷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一直到进入大门之后,他忽然将锄头用力的往地上一扔,随着“嘭”一声巨响,他怒喝道:“都给我闭嘴!还有脸哭?老子的脸都被你们给丢尽了!”

    姑姑惦记着订了婚的侄女婿,跑去跟侄女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如果不是他闻讯过去,怕是现在还被按在泥沟里吃烂泥呢!

    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郑大福“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面容狰狞得吓人。

    他似乎还能看到村里人的指指点点,耳边还在回响着一阵阵的窃窃私语、轻蔑嘲笑,无不让骄傲了大半辈子的他颜面无光,脊梁骨都几乎要挺不直了。

    孙氏见他脸色发青,骂了一句之后就站在那儿摇摇欲坠的,也吓得变了脸色,“老头子,你咋地了?你可别吓我啊!”

    听到她的惊呼,落在后头的郑丰谷赶忙奔了进来,托着后背将他扶进了屋,“爹,事情都这样了,你再着急也没用。倒不如放宽了心,以后看紧点,别让小妹再做出这种事来,村里那些个闲言碎语过段时间自然就散去了。”

    郑大福坐在屋里,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然后严厉的看着郑玉莲,“跟你说过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但凡要点脸面,就做不出你这样的荒唐事,你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我不要嫁人!除了李三郎,我谁都不嫁!”

    这不知悔改、厚颜无耻的话让郑大福的血压再次飙升,当即一个大耳刮子就拍了过去,怒道:“这事由不得你做主!真是反了天了!”

    “啪!”巴掌声响亮,郑玉莲瞬间被打得原地转了个圈,然后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孙氏尖叫了一声,也被刺激得不轻,连忙奔了过去,抓着郑玉莲便哭道:“傻闺女,你咋就回不了头了呢?那李三郎有啥好的?乌漆嘛黑又粗壮得很,你咋……”

    “才不是!”郑玉莲眼冒金星、耳朵嗡鸣,却在听到孙氏对李三郎的诋毁之后当即截断了她的话,边哭着,边愤愤不平的说道,“你们都看不见李三郎的好,我就觉得他俊俏得很,又会读书,我就稀罕他那样的。”

    孙氏不由得放声大哭,“烂心烂肺的坏坯子,把好好的姑娘家都给勾引坏了!”

    郑大福急喘了几下,怒喝道:“闭嘴!我看都是你给惯坏的,好好的姑娘家不想着清清白白的做人,尽想些邪门歪道!”

    孙氏由此话直接想到了她自己,顿时脸色一白,“你……你这是在怪我吗?”

    郑大福目光微闪,转而又瞪了郑玉莲一眼,说道:“你最好死了那条心!接下来你若安安分分的便也罢,若是再弄出事来,我打断你的腿!”

    郑玉莲满心的不甘,可脸上正火辣辣的烧着,郑大福的神情更骇人,可怕极了。

    长到这么大,她一直都是爹娘掌心里的心肝肉,在家里可谓是作威作福,从没有直面相对过这样严厉可怕的父亲,哪怕是上次被得知了她惦记李三郎的事,他也没这样生气。

    她不禁有些畏惧,有些胆怯,还有不甘的怨恨。

    郑二福就在这个时候拎着虎头登门,进门就说道:“这个混账小子都被他奶奶和爹娘给宠坏了,平日里就没大没小的,今天竟还敢对他小姑动起了手来,实在是该打。”

    说着便瞪了他一眼,喝道:“愣着做啥?还不给你小姑赔礼道歉!”

    虎头的身上也沾着许多烂泥,脏兮兮的还没来得及清洗干净,闻言,不由得暗暗撇了下嘴,又斜着眼瞅了一眼在他们进来时就捂着脸退到边上的郑玉莲。

    在郑二福抬起脚要踹他的时候,他才赶忙说道:“对不住啊小姑,我不该把你推到泥沟里头,你大人有大量的就别跟侄儿计较了。不过,我姐是哪儿惹着了你,让你老是看她不顺眼,见天儿的找她不痛快?”

    前一句还像模像样,后面那句就是明显的找事儿了。

    郑玉莲竖起了眼,却有她爹先一步拦截了她的话,说道:“不过是小孩子吵架,不值当这样郑重其事的。玉莲也有不对的地方,作为姑姑,半点不晓得要让着些侄女,云蔓咋样了?”

    把事情归结到小孩子吵架上面,好歹也算是能挽回点颜面,毕竟谁家小孩不吵架打闹?

    郑二福就笑着说道:“可不就是小孩儿吗?吵吵闹闹的一刻都不得安静。想当年,我们可没少被娘拿着大扫把追打。”

    郑大福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只不知是想起了当年的事,还是眼前的事情似乎可以大事化小,一揭而过。

    屋里没了虎头说话的地儿,他干脆就退了出来,拐个弯到了西厢屋檐下,云萝正在检查她前几天酿下的葡萄酒。

    靠着墙摆放了两个坛子和一口大水缸,坛子用箬叶封了口,水缸太大,则盖了个用稻草编织的、圆圆扁扁的草团子,既严实又透气。

    虎头还没有走近,就先闻到了一股十分冲鼻的味道,顿时伸手捂鼻,“这也太难闻了,我就说那葡萄酒没这么好酿,看吧,都馊了!”

    你才馊了呢!

    云萝横了他一眼,转头将盖子重新盖好。

    掐指一算,嗯,再有个两三天就能过滤装坛了!

    见她没有理他,虎头就自个儿挨挨蹭蹭的靠近过来,凑到缸边又小心的嗅了嗅,皱着鼻子说道:“多闻几下倒是没那么难闻了,不过这真是酒?咋跟我见过的不大一样呢?”

    文彬站在旁边,说道:“这是用野葡萄做的,当然不一样了。”

    虎头就瞅了他一眼,伸手用力的乎撸了几下他的脑袋,将那一头本就长长短短不大整齐的头发乎得更乱了。

    云萝不管闹成了一团的两人,自顾自的计算着该买几个小坛子,又得花多少钱。

    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

    她已经没钱了,零零碎碎的全部加起来也不到两百个铜钱,明明月前还有好几两银子傍身的。

    正在扳着手指头算钱的时候,又有人出现在了大门口,站在门外朝里面喊道:“请问,云萝姑娘在家吗?”

    咦?

    云萝转头看去,就看到大门外一个身穿灰衣的年轻男子,身形精瘦,相貌普通,连气息都格外的微弱不引人注意,扔进人堆里恐怕就再也找不见了。

    目光在他那张毫无特色的脸上转了转,云萝微眯着眼想了想,“无痕?”

    可不就是那天在镇上将她拦了下来,据说是奉命送礼,送了她一堆特别合时宜的礼物的那人嘛!

    没想到云萝竟一眼认出了他来,还叫出了他也只说过一次的名字,让无痕不由得愣了下。

    毕竟他长得如此没有特点,加上经过多年特殊的训练,往常多的是人见了他许多次却仍记不住他这个人,甚至身边的同伴都经常会无意识的把他给忽略了。

    但失神也不过一瞬间,转眼他就迅速的平静了下来,拱手说道:“没想到姑娘竟还记得在下。”

    云萝的目光又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毕竟你是第一个送我那么多东西的人。”而且,或许是她格外敏感了些,总能从这平平无奇的一个人身上嗅到同类的气息。

    无痕拜得更低了,简直要瑟瑟发抖,“那是我家公子的一点心意,在下不敢居功。”

    云萝走到门口,将他请进了院子,问道:“你找我有事?”

    他点头,道:“听说姑娘在酿葡萄酒,也不知酿得如何了,若是有多余的,可否均一些出来?价格好商量。”

    云萝不由得心中古怪,他们知道她在酿葡萄酒不奇怪,毕竟有个金公子三天两头的往村子里跑,几乎每次都要上虎头家的门,而景玥听说暂住在金家。可现在上门来问她买酒就太奇怪了,这种据说全靠进贡的稀罕酒品,他们怎么就相信她一个乡下丫头真的能随随便便的酿了出来?

    心内存疑,嘴上便说道:“我只是随便糊弄,也不晓得是不是真能酿出酒来。”

    虎头不自觉的凑了上来,闻言当即也说道:“哪有这样简单?我闻着那味儿怕是早已经馊烂了!”

    云萝额角一跳,凉凉的瞥了他一眼。

    无痕也愣了下,随之略有些遗憾的说道:“那还真是可惜,本来如果你们真能酿出葡萄酒来的话,我家公子愿意出二两银子一斤的价钱来收购。”

    虎头顿时瞪大了眼睛,“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二二二两银子买一斤酒?那用粮食酿造的米酒也不过才十多文钱一斤呢,而即便是那样的米酒,也不是谁都舍得喝的。

    云萝也不由得心动,不过总觉得二两银子的价格是又被照顾了。

    想了想,她终于还是不愿意因为顾忌景玥而白白放过这个机会,反正都是要卖的,卖给谁不是卖?就说道:“估摸着能有一百多斤的葡萄酒,你们要怎么分装?斤装的小坛,还是几十斤装的大坛子?”

    虎头觉得她被二两银子每斤的价格刺激疯了,竟然真敢应承下来。

    无痕也有些诧异,但还是当即说道:“直接用十来斤的坛子封装就成。”

    此地没有好的瓷器,倒不如大坛的搬回去,再重新分装。

    他虽没有明说,但云萝略一想就明白了意思,就说道:“三天后就能装坛了,到时候你们过来验酒。”

    “好,那在下三天后再过来。”然后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张银票,说,“这是定金,您收好。”

    又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云萝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摇摇头,说道:“给多了,我的葡萄酒只需要二百文钱一斤。”

    无痕一愣,这做生意还有不抬价,反而自动把价格往下压的卖家?而且一压就压到了十分之一。

    云萝又把他的手推了回去,“我也不要银票,镇上都没有这个钱庄,银票不好使,你直接给我现银。”

    无痕有些为难,二两银子的价是公子定下的,这猛的降到了一成,他不敢应下来啊!

    不过幸好现在还只是给付押金,他回头还能找公子请示。

    想是如此想的,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将银票收回,手则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个钱袋,却零零总总的加起来也才不过三四两银子。

    这点银子都不敢递出去,便说道:“永泰钱庄乃是大彧最大的钱庄,他家的银票不论到哪里都能使用,若要兑成现银,大彧的任何一家钱庄银号都会受理。”

    云萝仍然摇头,又不是多大的数额,且在乡下地方,她拿着银票花的时候还得多费几道手续呢。

    伸手一指他手上的几两银子,说道:“三两银子的定金就够了。”

    无痕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奉上了三两银子,并约定好了三日后过来验酒,若无问题,就要顺道将封装成坛的葡萄酒一起运走。

    云萝掐指一算,发现卖了葡萄酒之后,造房子的银子就够了!

    早知如此,她做什么拿出银票来惹爹娘心慌?还费了那么多的口舌。

    她进屋就叫上郑丰谷要去镇上买酒坛子,刚才在院门口的事情屋里的人都看见听见了,倒没有问她买坛子做什么,但对于她竟然真的能酿出葡萄酒来这个事情却依然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就看到她把野葡萄捏碎了扔缸里坛里,这几天也没见她有别的啥动作,短短几天就真能酿出酒来了?

    哪里来这样简单的事情?

    郑大福就觉得他胆子未免太大,酒还没影子呢,她就敢收了人定金,若是三天后没有葡萄酒,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可斗不过有权有势的富贵人家。

    孙氏更是直接朝云萝“呸”了一声,“死丫头想钱想疯了吧?要是有个什么事可别来找着我们,咱已经分家,你们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郑丰谷本来想问爹娘借一下牛车的话顿时就咽回了肚子里面,堵着气说道:“娘放心,不会牵连你们的,那位公子跟小萝还有点交情,就算真酿不出葡萄酒来,只要把定金银子还了回去,应该不会太为难我们。”

    他这么一说,屋里的人才恍惚反应过来,刚开始的时候还听到了别的话,听那话中的意思,好像那位不知啥公子还真跟小萝有点交情,只是后来他们都被二两银子一斤酒的价格给震懵了。

    孙氏顿时就脸色变了变,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问云萝:“那是谁家的?你跟他们有啥交情?”

    “就是那天送我回来的那位公子,他打碎了我的坛子后赔了我两个的交情。不过,不管什么交情,是好是坏都跟你们没关系了,毕竟咱已经分家了嘛。”转头跟郑丰谷说道,“爹,我们快些去买坛子吧,早去早回。”

    郑丰谷看了眼爹娘,然后领着云萝出了上房,又跟刘氏说一声,就挑了一副担子去镇上。

    出了村后,他才小声的问云萝,“小萝啊,那啥,你真能酿出葡萄酒来?这几天也没见你干啥呀。”

    好像把野葡萄都捏碎了之后也再没有去管它们了,不过他也不是整天在家里,倒不清楚她是不是真的啥都没有做。

    云萝说:“能的,估摸着能有一百多毛两百斤,二百文一斤能卖三十多两银子呢,正好够我们造房子。”

    郑丰谷的嘴角控制不住的咧开来,眼睛都是亮的,嘴里却说着:“哪里需要这么多?不过是些野葡萄,没花一文钱,哪里能卖那么贵?”

    “不贵。他们买了之后转个手就能卖更高的价格,不过我们没有那样的能力,把所有的酒都一次性全低价卖出去也不错。”这就是出厂价和零售价的区别。

    郑丰谷不懂这些,不过听着云萝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不由得连连点头。

    两人的脚程飞快,半个多时辰就到了镇上,还是那家土陶铺子,也还是同一个掌柜的。

    “呦,小姑娘你又来买坛子了吗?这次要买几个?”

    “两个大坛子。”云萝先指着五十斤装的大坛子,然后又指着旁边十斤装的小坛子说道,“再两个小坛子。”

    掌柜的笑容更灿烂了,“大坛四十二文一只,小坛十八文一只,正好一百二十文钱!”

    云萝抬头看着他,“上次不是才三十文一只吗?”

    “哎呦你这小丫头!那是因为坛子缺了口才便宜卖的,你后来重新买的两个坛子不就四十二文钱嘛。”

    “我买了你家这么多的坛子,你就不能再便宜些?”

    掌柜的转头看向郑丰谷,笑着说道:“这小丫头是大兄弟的闺女吧?你这闺女生得好,机灵、聪明。”

    郑丰谷笑得憨厚,“让掌柜的见笑了,就是个没啥规矩的乡下丫头。”

    从土陶铺子里出来,郑丰谷挑着担子,前后各有一大一小两个坛子,用绳子牢牢的捆绑了,并不用担心会半途掉下来。

    路过猪肉摊前,云萝买了两斤五花肉和两根大棒骨,转个弯路过粮铺,发现那铺子前面排了很长的一个队,几十个人各有神色,但大都愁眉苦脸,没什么笑模样。

    “粮食又涨价了。”

    父女两站在外面看了会儿,心情也不禁有些沉重。

    “爹,我们要买些粮食回去吗?”乡下人很少花钱买粮,大都是家里的田地种出什么,就吃什么,或者挑出最好粮食的来置换数量更多的粗粮劣米。

    郑丰谷愣了下,想想后摇头,说道:“今年有灾,但先前这些粮商来村里收粮的时候也不过才四文钱一斤,铺子里最劣等的糙米却要九文钱,不如回去问问你爷……”

    话到这里,忽然顿了下,转口说道:“去问问你二爷爷家是否还留有余粮。”

    家里还有多少粮,他最清楚,但那已经跟他没啥关系了,与其让爹娘脸上不好看,还不如偷偷的去问二叔买几斤粮食。

    三百斤粮食去了糠皮之后,最多也就能出二百一二十斤糙米,若是捣得精细些,怕是连两百斤都保不住,一家五口天天喝稀饭,勉强能吃到下一季粮食收割的时候。

    可还得造房子呢。

第95章 阿萝如此正好

    转眼已过去三天,这天一大早,云萝他们就忙碌了起来,连郑丰谷都没有出门下田去伺候庄稼。

    一家五口加上三叔一家全都围在了靠墙的水缸和两个大坛子前面,紧张的看着云萝首先揭开了一个坛子上的箬叶盖子。

    盖子一揭开,一股浓郁的有些刺鼻的气味就飘了出来,顿时呛得文彬他们捂着鼻子后退了两步,郑丰收却吸着鼻子往前凑了点。

    “还真有股子酒味。”

    坛口窄小,透不进许多光,就着那一点光,能看到坛子里灰白色的一层像是食物发霉长毛的颜色,实在不是让人喜欢的颜色。

    “这是坏了吧?”吴氏说道,她身旁的刘氏也皱着眉头一脸担忧。

    郑丰谷将早已清洗晾干的水桶捧了过来,水桶去了提手,蒙上两层麻布,抱起坛子将里头的酒液连着渣一起倒进了水桶。

    水流声“哗啦啦”的,葡萄皮、籽都在麻布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经过发酵,颜色灰白暗沉,可麻布下过滤的液体却呈现着通透的淡红色。

    再重新过滤两遍,浑浊的淡红色液体也逐渐澄清。

    陶碗虽粗糙,装了澄清的淡红色酒液却似乎更多了些光泽,郑丰收不由得“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凑到碗边深深的吸了两下。

    云萝转身将碗递给了从开始就站在旁边看着的郑大福,“爷爷,你尝尝这葡萄酒。”

    郑大福一愣,随之露出个笑脸来,捧着碗犹豫了下,然后凑到嘴边先闻了闻,再小小的抿了一口。

    一口入喉,他眼睛都瞪大了几分,紧接着又闷了好大的一口酒,“还真被酿出了酒来,只不知跟那真的葡萄酒有啥区别。”

    郑丰收又跟着凑了过去,“都是葡萄酿的,那自然也是葡萄酒。”

    车轱辘滚滚,无痕驾着马车停在了大门外。与他并排一起坐在车辕上的还有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灰布衣衫,荷叶巾束发,脚上的一双黑面布鞋已经起了毛边。

    两人一起跳下马车,然后车帘掀开,景玥就从马车内走了出来。

    他今天穿了一身紫衣,罩着同色的菱纱外衫,乌发高束,面如脂玉,唇红齿白,桃花眼中波光粼粼,真是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郑家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看呆了眼,反应过来后更是神态拘谨,几乎手足无措。

    总觉得这位公子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好看了,虽然上次也没有敢多看两眼。

    “公子,咋……咋还劳您亲自来了?”郑丰谷上前招呼,不然还能咋办?身为一家之长,他难道还能推妻儿出去招呼贵客?

    景玥微微一笑,拱手说道:“郑二叔不必客气,在下景玥,你直呼姓名就是。”

    “景……景公子。”

    景玥看了云萝一眼,又对郑丰谷说道:“听闻你家酿出了葡萄酒这种稀罕的东西,自是要亲自过来才能放心,倒是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景公子能来,真是那啥蓬荜生辉。”郑丰谷脸都憋红了,竟是让他憋了个成语出来,此时格外的庆幸他也曾读过两年书。

    而见他紧张,景玥也没有为难的再与他客套,领着人就进了门。

    如此贴心的景小王爷,若是被京城的那些人知道了,怕不是要把眼珠子都给瞪得掉了出来。

    葡萄酒已经全部都过滤装进了洗净晾干的坛子里,五十斤的大坛装了三个,十斤的小坛装了两个,就差封口了。

    还有些许多余的装了两个半小酒壶。

    无痕转身从马车里取了个檀木盒子出来,打开后便见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水晶杯,在阳光下折射出十分耀眼的光芒。

    院子里有一阵抽气声响起,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这只水晶杯上,被刺到眼花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淡红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缓缓流转,那中年男子仔细的察言观色,品尝滋味,半晌朝景玥拱手说道:“启禀公子,这葡萄酒虽不及西域来的葡萄美酒,但也有了五六分滋味,若是再仔细的封藏上几年,无论色泽还是醇香都应当会更佳。”

    景玥早已经顺着心意,自动自发的站到了云萝的身边,闻言便低头问云萝:“你有多少葡萄酒要出售?想要一个怎样的价格?”

    云萝伸手一只那三个大坛子,说:“每坛五十斤,共三坛,价格就按二百文一斤算。”

    景玥摇摇头,说道:“你大可不必以为价格过高会占我便宜,这样的稀罕东西,我转个手就能赚十几倍甚至是几十倍的利润。”当然,总共就这么点,他若真拿去转手卖了才是真的傻了。

    云萝听他这么一说,竟也觉得自己先前的预估有些差错。毕竟这不是物资丰富的时代,葡萄酒这种东西在这里大概真的是挺稀罕的,既然稀罕,二百文的价格或许是真的有点低了。

    可也不能真的漫天来开价,总觉得不论她开出个多高的价格,他都会欣然接受。

    算了算,云萝最终说道:“一百五十斤葡萄酒,收你一百两银子。”

    “一百五十两吧,正好一两一斤。”

    “好。”

    答应得似乎过于利索了些,景玥不由得默默,随之莞尔一笑。

    这一笑,只见他的眉眼舒展,那张过于靡丽的脸都在刹那间柔和了许多,桃花眼潋滟温柔,看得人直泛眼晕。

    云萝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眼神有点怔愣虚惚,好一会儿才忽的回过神来,连忙撇开目光,白生生的小脸略有些发热。

    她竟然看一个少年看傻了眼,真是罪过!

    不过,真的从没见过长得如此好看的少年,精致如仙,又艳丽如最惑人的妖精。

    景玥看着她微微粉红的脸颊眨了下眼,然后笑得更欢了——阿萝果然还是喜欢他的脸。

    不过,仅仅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啊!

    价格商定,那中年男子又仔细检查了三个大坛子里的葡萄酒,然后取了箬叶和苎麻线,将坛口包好捆扎得牢牢的,再沿着口子糊上湿黄泥来密封,等把黄泥晾干一些,固化之后就能搬上马车运走了。

    那一包沉甸甸的银子看得孙氏眼都红了,看着云萝理所当然的拿进屋里藏了起来,围观到现在的郑玉莲终于找到了插嘴的空隙,“长辈都还站在这里,哪里有你一个小丫头来收银子的道理?咱家的规矩可不是这样的。”

    说着,竟含羞带怯的看了景玥一眼。

    云萝忽然起了满身的恶寒,毫不犹豫的怼了回去,“小姑倒是挺有规矩的,可惜我家跟你家不大一样。”

    “你……”郑玉莲下意识瞪起了眼睛,偷偷的瞄两眼景玥,将要爆发的怒火竟又收了回去,还不知从哪儿撤出了一条粉蓝碎花的手帕,在手指间绕啊绕的,低着头羞答答的对景玥说道,“乡下丫头没啥规矩,小小年纪的就想着要当家做主的,让公子见笑了。”

    云萝被她的表现惊呆了,总是微微耷着的狐狸眼都不由得睁大瞪圆。

    不是刚刚还在吵着非李三郎不嫁的吗?现在怎么又对着景玥含羞带怯上了?

    景玥脚步往后一拐,就拐到了云萝的身后,笑容在瞬间收敛,淡淡的说道:“郑姑娘多虑了,阿萝如此正好,并无任何可指摘之处。”

    郑玉莲便觉得心里又酸又涩又嫉妒,不禁狠狠的瞪了云萝一眼,却不想景玥当即便沉下了脸来,那一双刚还神光灿灿的眼睛在顷刻间暗沉黝黑,冷冷的没有一丁点温度。

    郑大福的心忽然突突直跳,他虽也曾远远的见到过这位据说是金公子亲戚的公子,上次还将云萝送了回来,但因为每次都离得有点远,他年纪大了眼睛还有点花,所以一直都没有看清楚。

    直到现在,看着几步之外的少年公子,那精致到了极点的容貌,一身遮掩不住的尊贵气度,总觉得莫名熟悉。尤其这一刻他忽然冷下了脸,扑面而来的气息顿时如锋锐钢刀,让人只感觉浑身都被刺疼了,一股子寒气从脚后跟顺着脊柱直窜上头顶。

    他喝止了还意图搭讪纠缠的郑玉莲,其实他也觉得有些丢脸,不明白原来玉雪可爱、只是稍微有点点娇气的小女儿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舍得拿太厉害的话来说她,但也觉得小闺女确实有点失了规矩。

    郑玉莲不甘不愿的进了屋,郑大福也朝景玥拱手说道:“乡下丫头难免粗俗了些,让你见笑了。不知景公子是哪里人氏,怎么来了咱这个乡下地方?”

    云萝也歪着脑袋看他,他便后退了两步好让她不必仰着脑袋太辛苦,双眼之中又漾起了微光,然后对郑大福说道:“不过是随朋友一起游玩到此罢了。”又问云萝,“这葡萄酒的酿制方法一直不曾从西域传入大彧,没想到竟是被你想了出来,不知你是否愿意将酿酒的方子卖给在下?又或者,像肥皂方子一般,我用红利换你的方子。”

    孙氏不懂这些,但也觉得这应该又是个大买卖,当即插嘴对云萝说道:“这是咱家的方子,可没的由你个小丫头随便做主卖了!”

    这贪婪的嘴脸也真是难看极了,云萝的眼珠子往那边一滑,一眼之后就又转回到了景玥身上,“既然我奶奶都这么说了,那你不如去问她买方子吧。”

    景玥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真是怎么看都觉得不够,哪里有空去看别的闲杂人等?“方子不是只有你知道吗?还是说,你家虽已经分家单过,家中的大小事情却仍得别人来做主?”

    景玥的一席话,将孙氏的脸打得“啪啪”响,但她并不羞愧,只觉得生气,气景玥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辈,竟如此没有教养的还管起了别人家的事。

    倒是郑大福被臊红了老脸,又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对景玥格外忌惮,发自内心的不愿意跟这位富贵公子起龃龉和冲突。

    云萝也半点没有要惯着他们的意思,不过也没有在外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景玥谈生意的想法,便索性暂且将这个事情略过不提。

    他们被招呼着喝了一碗糖水,又磕了会儿瓜子,等到三个坛子的封泥略干不会轻易散落就带了东西离开。

    离开时,景玥面前的糖水纹丝不动,倒是塞了云萝一个荷包。

    那荷包触手丝滑,绣着极精致的海棠花纹,在日头下流转着温润又艳丽的光泽,就像是个仅供观赏的艺术品,他却用来装了满满一荷包的瓜子仁。

    “我不要!”

    她想把荷包还回去,却被他再次塞了过来,还说:“要的,这瓜子滋味尚可,你应该也会喜欢,我好歹剥了这么许多,你不要岂不是白费了我这么多工夫?”

    “你可以自己吃。”

    “我不爱吃这些。”

    云萝:“……”不爱吃你倒是别乱剥啊!

    景玥退后一步,低头笑看着她,说道:“你不必觉得难为情,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但其实他知道,她不过是下意识的防着他而已。

    可上辈子那样糟糕的开头,他们到最后都能成为好友,而这一次的开头虽也不大愉快,但已经好了许多,他不该着急的,不着急。

    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起,又缓缓松开,似乎这样就能缓解心口的刺痛。

    云萝手上捏着那个荷包,看着他似有点隐隐发白的脸色,不解。

    怎么好像一副被她欺负了的模样?总不会是她拒绝他的瓜子仁,就玻璃心的委屈受伤了吧?

    这这这让她还如何敢再把荷包还回去?如此情况还不如直接跟她干一架呢。

    又捏了捏荷包,一粒粒瓜子仁隔着丝滑的料子捏起来也甚是滑溜,她说:“你已经报答过了,不再欠我什么。”

    见她那不自觉皱起的眉头,双眼清亮,脸颊肉嘟嘟的又白又嫩,小模样极其可爱,景玥心不疼了,小脸也不白了,还缓缓的弯起了眼睛笑着说道:“我祖母若是知晓我仅用二百两银子就报答了救命之恩,怕是要打死我。”

    “说什么救命之恩,太夸张了。”

    景玥终于忍不住的弯下腰来捏了下她的脸,手感果然滑嫩得很,就跟想象中一样。

    然后忽听见“啪”的一声,他那只不安分的手背上霎时多了个红印子,而云萝已远离到三步之外,捂着被捏的那边脸颊,面无表情,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景家侍卫默默的撇开了眼,不敢再看一家主子丢脸的模样,感觉要瞎。

    景玥也轻咳了一声,然后站直身子,就又是个温柔纯良的小公子,若不注意看,谁都发现不了他微微发红的耳垂。

    “今日就先告辞了,你若是有任何需要都尽管来找我,我暂且住在金家,你可以去镇上找我,或者让金来给我带个口信也成。”

    说完便上了马车后离开,而云萝一气之下,也已经没空去想要不要还这一荷包的瓜子仁这件小事了。

    只是他们一走,家里面却立马闹腾了起来。

    亲眼看见云萝拿进屋里一百五十两银子,孙氏如何能不眼馋眼红?只恨不得现在还没有分家,她就能理所应当的白得了这大笔银子。

    郑家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但那么多口人,还有两个最最费钱的读书人,孙氏抠抠搜搜这么多年,都存不下几两银子,不然也不能陆陆续续的卖了十来亩良田。

    而她如果能得了这一百五十两银子,家里一下子就能宽松许多,甚至还能重新再买几亩良田回来。

    可惜,她想得再美也没有用,以前是没分家没办法,现在都已经分家了,云萝若是还能让他们来染指她的东西,那真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在孙氏闹得最凶的时候,她说:“奶奶是不是忘记了我们已经分家?那白纸黑字可是写得清清楚楚,我们以后除了逢年过节的礼和每年一两银子的孝敬之外,其他的花费皆由你们自己和大伯家来负担,上面可还有你的画押呢。”

    “呸!你们发了财了,就理该拿出一些来孝敬长辈!你想全都自己藏了,就是不孝,是大逆不道!”

    “那怎么不见你们挣了钱就拿出一些来孝敬给我?咋地,就你们是父母长辈?”大门外忽然传来太婆的声音,转头就见她老人家扶着虎头的手气势昂扬的走了进来,指着孙氏骂道,“瞧你那贪婪的嘴脸!身为长辈,不想着疼惜儿孙,惦记儿孙的东西倒是半点不知羞,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又指着郑大福骂道:“你不是最要名声的吗?现在由着她这般闹腾,你就有好名声了?”

    郑大福被骂得面红耳赤,连连作揖赔罪,让老太太消消气,转头又呵斥孙氏,“老二家正是最需要花费的时光,得了钱就该替他们高兴,偏你眼皮子浅,就这么看不得儿子们好?”

    孙氏不服气,可当着老太太的面,她更觉得畏惧和心虚。

    云萝也没想到她才刚准备发威,极少登门的太婆就这么出现了,还一出场就接连压下孙氏的气焰和郑大福的蠢蠢欲动。

    说不感动是假的,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得了这位老太太的许多疼爱和帮衬,也因为有这位老太太在上头压着,孙氏才不敢放飞自我的抖到天上去。

    哪怕她只是郑大福的继母,哪怕她跟着次子过几乎从不登长子的家门,也极少管这边的事,但她仍是站在郑家这两房金字塔顶端的活祖宗。

    云萝走了过去,扶着老太太的另一边,问道:“太婆,您怎么过来了?”

    老太太轻拍了拍她的手,叹气道:“你这丫头平时精怪得很,今天咋就突然傻了?那么大一笔银子,你咋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就收下了?财帛动人心,我就晓得要坏事!”

    所以她一听说就急急忙忙的过来了,就怕孙氏这个眼皮子浅还心偏到天边去的要闹事,可别跟她说已经分家了啥的,哪怕断绝了关系,亲娘要找事,除非是那狼心狗肺的,不然当子孙的就不敢真忤逆了。

    想到这儿,老太太不由得又瞪了郑大福一眼,“你还真老糊涂了不成?也是越发的拎不清了。她这么费劲吧啦的抠两小儿子的东西贴补给大儿子,你也不管管,敢情就大儿子是你亲生的,另两个都是外头捡来的?哪怕分了家,他们也不配多得一点东西,多挣一文钱?”

    这话可扎了老心了,郑大福再偏心大儿子也不可能对两个小儿子刻薄到这个份上。只是乍然看到那么大一笔银子,难免有些心动,嘴上虽不说,但当孙氏闹起来的时候也就顺势的没有阻拦。

    “娘,何至于此?老二家得了这一笔银子,往后的日子也不知要宽松多少,我只有为他们高兴的。”

    毕竟都是当祖父的人了,老太太见他这么说,也就没有再继续责怪,只是说:“照理,我也不该再多管你家里的事,但说句实在话,在分家的事上你已经委屈了两个小的,他们不吵不闹就是孝顺了。丰年中了秀才,又有那么些束脩银子好拿,分家也得了大头,再怎么也不会比两个弟弟更拮据。”

    郑大福面露惭愧,连连说道:“娘切莫这么说,无论何时,能得您指点都是儿子的福分。今儿的事确实是孙氏过了,儿子回头定会好好教导她。”

    老太太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低头点了下云萝的脑袋,“你这丫头倒是个旺财的,从跌跌撞撞会走路开始,就没真在钱财上发过愁,眼下得了这么些银子,也能好好的捯饬你家那新房子了。”

    除了“旺财”两个字让她不大满意之外,其他的话云萝倒是全盘接受,不由就微微弯了双眼,说:“等新房子造好了,我去接太婆到我家来住。”

    虎头在旁边听着,不乐意了,“太婆在家里住得好好的,干啥去你家?你咋就不请我呢?”

    “你要是不介意跟文彬睡,我也没意见啊。”

    文彬当即就兴冲冲的凑了过来,却下一秒就被虎头嫌弃的推了出去。

    “我才不要跟尿娃子睡呢!”

    文彬可不服气了,“我早就不尿床了!”

    几个孩子顿时就闹成了一团,而经他们的这一闹,家里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也自然的缓和了下来,孙氏的那一场闹就此轻轻的揭了过去。

    直至傍晚,大门外又响起车轮滚动的声音,郑丰年带着妻儿休沐回家,同时还带回了一封信。

    “爹,我姑来信了,说是不日将要带着儿孙回家来探亲。”

    郑丰年一进大门就喊道,直接将郑大福喊得“噌”一下从小凳上跳了起来,“你说啥?你姑要回来?信呢?”

第96章 你家来客人了

    那位远在他乡的姑婆来信,顿时将刚刚离开的太婆也再次震了过来,同来的还有郑二福和郑丰庆。

    虎头当然也是跟着一块儿来了,虽然他对这个姑婆毫无印象,他其实就是来找云萝玩的。

    几个长辈在堂屋里捧着信追忆往昔,谈论多年不见,也不知这位姑奶奶过得好不好,尤其说到姑奶奶这次回来是因为要陪孙儿回祖籍科举,脸上更多了几分光彩。

    “你们的这个姐妹往常有信,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不过既然能养出个读书人来,想必日子过得是真不差了。”太婆捧着信念念叨叨的,“她是个命苦的,离乡背井,都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头。”

    郑大福和郑二福都陪着一起感叹,陪坐的郑丰谷几人却有些茫然,也就郑丰年和郑丰庆的年纪大一些,对这个姑母依稀还有点印象,倒是能接上几句话。

    除他们两人,莫说是云萝,就是郑丰谷都对这个姑母没有一点印象,毕竟已经走了二十多、近三十年,他便是见过,但当时年纪幼小,并没有什么能存在记忆之中。

    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父辈和祖母的口中。

    不过即便如此,有着老太太和郑大福兄弟两人,这个话题依然说得热热闹闹,好久才散去。

    书信暂且搁置,归来仍然无期,两家人却为迎接久未回家探亲的姑奶奶而忙碌了起来,郑大福这些天都不由得红光满面,干啥事都精神十足,还时常走到村口去眺望。

    那可是他的亲妹子,是这个世上与他血脉最亲的亲人,二十多年未能见面,哪怕偶有书信往来,却终究相隔千里,又如何能够平复惦念之情呢?

    倒是孙氏的神色有些不大好看,时常在暗中嘀咕,云萝好几次都听到她背着郑大福骂骂咧咧的,骂得最多的便的“搅事精”这三个字。

    看到孙氏这么不喜欢,云萝忽然就对这个传说中的姑婆充满了期待。

    一边等着姑婆归来探亲,家里的事也不能停歇下来。

    三叔家的院子已经打好了地基,铺上两层大青石,再垒上一层层的青砖,墙壁已经有半人高。

    夏天的日头长,三个泥瓦匠配上几个小工,从天亮干到天黑,也就中午日头最盛的时候休息一两个时辰,地基打好之后,垒墙的速度简直是飞快。

    二房也开始打地基了。

    请了两个瓦匠和三个村民,郑丰谷也跟着每日天不亮就到了屋基那里,到天擦黑才回家来。

    本该是极辛苦的,但因为几乎每天都有云萝带回家的肉食补充,人不但没有瘦下去,反而可见的壮了些,连帮工造房子的人们也对每天中午都能吃到一顿肉食而满意的不得了。

    身怀巨款,云萝已经不在意卖野物的那几十文钱了,这肉谁吃不是吃呢?吃了还能养身体,反正她现在也不缺钱花。

    只是每天飘荡在院子里的肉香味总是让孙氏心气儿难顺,即便从没有缺了孝敬给老两口的那一碗肉。

    她吃着二房送过去的肉,却依然能毫无负担的对着二房的几人破口大骂。

    所幸郑丰谷一整天都不在家,而刘氏在儿女的影响下,也逐渐的没那么畏惧这个婆婆了。

    云萝却有点受不了白给肉吃还要天天被骂,真是从没见过像孙氏这么不知好歹的人!

    她逮了个机会,问刚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的郑大福:“奶奶为什么还要每天骂人?是我娘做的肉不够好吃吗?”

    孙氏的骂声戛然而止,郑大福也不由得红了老脸,瞪了眼孙氏,又对云萝说道:“她就是这么个性子,你莫要理会她就是了。”

    云萝“哦”了一声,“我还以为是我娘做的肉不够好吃呢,瞧她都把肉分给小姑和郑文浩吃了。”

    郑大福眼角一抽,下意识的要解释点什么。

    但他还没开口,云萝紧接着就又说道:“当然了,肉既然孝敬给了爷爷奶奶,那要如何分配自然也是你们的事,毕竟大伯和大伯娘要养这么多孩子还怪不容易的,辛辛苦苦的这么多年了都没能给侄儿侄女们买上一块糕点、一粒糖。”

    吃她的东西倒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分家虽说一分为四,但其实就是二老跟长子过,因此长房独得了半数田地和全部的房产,以及其他的几乎所有东西。

    也因此,孙氏在熬了十天之后,等上一次郑丰年休沐回来时,她理所当然的要留下李氏在家里伺候公婆,最后因为郑丰年和郑文杰在镇上少不了人照顾,才退而求其次的只留下了郑云兰和郑文浩姐弟两。

    郑云兰一直以为跟两位叔叔分家了,她就能过上更自在的日子,却万万没想到分家之后老太太没了使唤的人,就直接把目标对准了长媳和她这个大孙女。

    郑文浩的脑袋在大门外探了一下,看到云萝之后又迅速的缩了回去,然后只听见一阵“哒哒”的脚步声跑远。

    云萝朝门外看了眼,她可没忘记这小子还欠着她一顿揍呢。

    什么?已经揍过他爹了?

    不不不,他爹是他爹,他是他,这个可没有替代之说。

    可惜这个小子在其他姐妹面前抖得厉害,却一见了她就躲,她又不好意思众目睽睽之下的按着他开揍。

    郑文浩回来又离开没多久,云萱拎着个大篮子,身旁跟着三个大大小小的弟妹,吵吵闹闹的回来了。

    因为家里的两头猪二房和三房共分得了一头,她们仍要出门割猪草回来喂猪,但相比以前每天都要喂饱两头猪,现在真是轻松太多了。

    吴氏和孙氏吵了几场,后院猪圈里的两头猪从混住到猪圈被从中间隔开,又因为孙氏的小动作不断而到现在的各喂养一天。

    上房和大房喂一天,二房和三房喂一天。

    再算得仔细些,四天才能轮到一天呢。不过二房和三房最近亲厚了许多,小辈的姐妹几个本来就亲近,经过云萱伤手之后就更亲密了,云桃恨不能够替云萱把所有活计都给干了,所以现在依然是不论干什么活都在一起。

    云萱仍然吊着手臂,但精神很好,还说,她觉得她的手臂大概伤得没有那么重,现在虽仍没什么力气,但手指活动无碍,一天比一天有力。

    对此,郑大夫也十分惊奇,而云萝只能当做不知。

    但其实云萱的伤势并没有预想中那样好,因为条件所限,断裂的筋虽接上了,但左手即便是完全好了也终不如以前灵活。

    “三姐,看!”云梅把她的小篮子递到了云萝的前面。

    云萝低头一看,就看到了里面黑黝黝挤挤攘攘的半篮子葵花籽,不由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周围的村庄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田坎边角地上种几株葵花,成熟之后瓜子能炒了待客,杆子还能捆扎成火把,火光明亮能燃烧很久。

    不过今年干旱,葵花大都早熟干瘪,村里的人家早已经把瓜子收了回去,现在该是没有这样新鲜又饱满的生瓜子了才对。

    云梅睁着大眼睛,软绵绵的说道:“是月牙儿姐姐给的。”

    云萝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耳熟的名字在哪里听见过,可不就是上次云萱出事时站出来帮忙的隔壁村那个小姑娘嘛。之后也来看望过云萱,不过那时候云萝并不在家里,所以没有碰见。

    将东西放下后,云萱也说道:“月牙儿家的地靠近河边,倒是长得极好,今天才收了回去,月牙儿就兜了好大的一兜来送人。”

    文彬也把他的小篮子递了过来,“还有李子,这是妞儿姐姐给的。”

    哦,那个非常害羞的小姑娘。

    几个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说话的工夫,把猪草也都剁碎了,期间遭到了郑玉莲的多次白眼,可惜无人理会她,却不知越是不理会,郑玉莲的心里头就越憋气。

    她这几天被关在家里哪都不许去,即便她说她现在对李三郎已经没了那份心思,郑大福也只当她是在找借口。

    少女怀春,哪里就能这样轻易的放下这点心思?

    云萝却觉得她大概是真的对李三郎没兴趣了,因为她开始时不时的询问景玥的事情,那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半点不作假,尤其是当云萝半点没有要满足她好奇心的时候,那气怒的表情更是活灵活现。

    初见郑玉莲的变化,云萝是震惊的,万没想到她竟然还真的敢惦记景玥,该说她有眼光呢,还是不自量力?

    郑玉莲又往这边瞪了几眼,嘴里也嘀嘀咕咕的不知在骂什么,但终究还是顾忌着云萝不敢上来,毕竟就在半个月前,云萝还因为孙氏抢了云萱的补食和欺负刘氏而冲进来把她按着打了一顿,又一顿。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可自从动了一次手之后,郑玉莲就觉得云萝看人的眼神都变了,好像随时随地都是一副准备要冲上来打人的模样。

    云萝如果知道郑玉莲的这个想法,怕是要喊冤枉。

    你不来招惹我,我疯了才会主动去跟你们纠缠不清!

    郑玉莲甩手进屋,云萝几人继续若无其事的说话,就在这个时候,有村里的小孩“哒哒哒”的跑了来,在门口往里面一看,就喊道:“小萝,你家里来客人了!说是从老远的地方来探亲的,好像是你家的姑母还是姑婆啥的,坐着马车来,可气派了!”

    郑大福猛的就冲了出来。

    云萝他们跟着郑大福一起迎出去的时候,还没到村口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一群人。

    郑丰谷和郑丰收本来都在自家的屋基地上,此时都没来得及回家清洗一下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正是满头满脸的泥灰脏污,却被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太太毫不在意的牵着手,神情激动、泪光盈盈,郑丰谷笑得拘谨,还有点手足无措,倒是郑丰收向来性子外放,正在不住嘴的逗着老太太。

    老太太的身后还安静的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衫少年,身形瘦长,五官俊秀,气质斯文,与周围的乡野村民有些格格不入。

    郑大福猛的就停下了脚步,怔怔看着前方那个陌生却又分外熟悉的老太太,半晌才喊出一声:“阿妹!”

    那老太太也蓦然转头看过来,眼泪霎时就掉落下来,“大哥!”

    这一声“大哥”已阔别二十多年,叫得郑大福也不由得红了眼眶,忙侧过脸去拿袖子擦了擦。

    在他们的身后,赵老太太也得到消息,在儿孙的搀扶下急匆匆的迎了出来,“七巧,你可算是回来了!”

    七巧,正是郑家这位姑婆的闺名。

    郑七巧见到赵老太太,当即松开了抓着两个侄儿的手,快步朝前迎了过去,“娘,不孝女儿回来看望你了。”

    赵老太太泪水横流,抓着郑七巧的手用力的摇了摇,依然难掩激动,“一走就是整整二十八年,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着你的面儿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便是马上死去,也没啥不能闭眼的了!”

    “娘你可千万莫要这么说,若能求来您的长命百岁,我是宁愿一辈子不回来的!”

    赵老太太当即用力的拍打了她一下,怒道:“混账东西!你还想一辈子不回娘家了你?”

    郑七巧被打了一下,却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忍不住的哭了起来,抱着赵老太太哭道:“娘,我真是做梦都想回家来看看您!”

    母女两顿时抱头痛哭。

    两人皆已年过半百、生了无数的白发,生命对她们而言,其实都所剩不多了。

    云萝看着这一幕,忽觉得鼻子酸涩,忍不住用力的闭了下眼睛。

    相隔着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她的亲人却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郑七巧回家探亲,不仅是两家人,村里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迎了出来,围拢在四周,好不容易把赵老太太和郑七巧劝停了下来,然后热热闹闹的簇拥着进了郑大福家。

    屋里又是好一通热闹,等到天色灰暗,众人才依依不舍的散去,各自回家吃晚饭,而自家人也终于能坐下来好好的叙叙话了。

    郑七巧指着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少年介绍道:“这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孙儿,是老大家的长子,单名一个‘承’,年十六,尚未取字。”

    袁承就上前两步,朝着屋里几人一一行礼道:“拜见太外婆,大舅公、大舅婆、二舅公,各位表叔、表婶、表姑。”

    尽管刚才郑七巧并没有特意跟他介绍这里的人,但显然在到来之前是有介绍过这里都有哪些亲戚的,加上刚才的那一通认亲场景,他自己就基本弄清楚了在场之人都是些什么身份。

    赵老太太高兴得一把将人拉了过去,摸摸索索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靛青色的荷包,塞到他手里说道:“咱乡下人没讲究,我老婆子也不晓得你们年轻人都稀罕些啥,这一点点见面礼你别嫌寒碜了。”

    袁承看了眼他祖母,然后利索的将荷包给收下了,不谈荷包里的东西,只说它:“早就听祖母说,太外婆的一手刺绣极为精巧,当年还是靠着这一份手艺才养活了我祖母他们。小子今日得了这一个荷包,回去后怕是要羡慕坏了家中的姐妹们。”

    这话说得老太太更高兴了,满脸的褶子都似要舒展开来,拉着他都舍不得放开手,“不过是个小物件,哪里有那样好?年纪大了眼睛就不好使了,不然还能给你绣一些笔袋扇套啥的。”

    “可不敢劳烦您,若是把您给累坏了,我祖母怕是要打死我。”

    一句话把另外的人都逗乐了,郑大福问郑七巧,“这一路千里迢迢的走得很辛苦吧?就你祖孙二人吗?”

    说起这个,郑七巧就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哪能呢?本来还有他祖父和几个仆人的,只是离乡近三十年,再回来竟是有些水土不服。他祖父一到江南的地界就病倒了,我算着日子怕赶不及,就只带着承哥儿和赶车的小厮先走一步。”

    老太太一听,连正稀罕的曾外孙都顾不得了,一巴掌拍在郑七巧的手臂上,训斥道:“咋能把女婿一个人丢下不管?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郑七巧不服气,“哪里就一个人?好几个仆从留着照顾他呢。”

    老太太又瞪她,“那能一样吗?你个当媳妇的,男人病了还有闲心回娘家?”

    郑七巧轻哼了一声,颇有些撒娇的意味,“可不单单只为了回娘家,承哥儿八月要参加院试,可耽搁不得。”

    这事倒让老太太无话可说,毕竟考试科举对所有的家族来说都是大事,尤其袁家更是足足等了三代人。

    郑大福问道:“承哥儿也是直接参加八月的院试吗?”

    郑七巧看了孙儿一眼,又忍不住的叹气,说道:“说来都是气。本来他去年就该来拜访长辈了,只是年少好玩,仗着有些许拳脚功夫硬是不肯让家人陪同,只与同乡好友一块儿结伴回来,一路东走西逛的差点连县试的时辰都没有赶上。好容易过了县试和府试,在院试前夕却因为贪凉发起了热,连考场都没能进,又不好意思拖着病体过来给你们添麻烦,稍好一些就急急的回去了。”

    说到这个事情,袁承也不禁摸着鼻子有些赧然,赵老太太更是心疼的拉着他,说:“你这孩子咋这样见外?胆子也大得很,生病了还敢着急慌忙的赶路,幸好没出啥事,不然让太外婆和你两个舅公咋跟你爷奶爹娘交代?”

    这时代出门赶路可不是寻常事,拖着病体赶路更是危险至极。

    郑七巧也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道:“去年他回到家中时整个人都瘦脱了形,可把家里人给吓坏了,今年是万万不敢再放他一个人出来的,所以我和他祖父索性就陪着他一块儿过来,一来能看着他些,二来也是离乡多年,想趁此机会回来探探亲。却没想到这小子好好的啥事没有,反倒他祖父给病倒了,请了大夫来,还说是水土不服。”

    她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郑二福就笑着说道:“阿姐你们在外乡的日子比在家乡更久,突然回来,遇上水土不服也是有的。”

    郑七巧叹息道:“可不是。”

    郑二福又看了看袁承,说道:“既然回来了,就安心住下。说起来倒是巧了,大哥家的文杰八月也要去府城考试,正好能与承哥儿结伴同行,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郑七巧顿时惊喜道:“真的?我恍惚记得好像丰年的长子也有十六了,可是他?”

    说起长孙,郑大福不由得笑着摸了摸胡子,点头说道:“正是他,他也是去年过了县试和府试。不过这两场考试都是在县里,不然说不定还能遇上承哥儿。”

    袁家的祖籍并不在长乐县。

    孙氏坐在旁边,几次想要插嘴都插不上,此时终于找到了机会,就带着几分显摆的说道:“书院里的先生们都说我家文杰那啥文采出众,要不是运气不大好恰巧遇上了他最不擅长的题目,去年就能考中了秀才。”

    郑七巧就笑着说道:“那还真是不凑巧,不过多了一年的学习,想必文采更加出众,今年定能考中。”

    转头将目光落到了其他人的身上,赵老太太就指着人一个个的给她介绍,“这是丰庆,这是丰谷和他媳妇刘氏,这是丰收和他媳妇吴氏,这个是玉莲,比承哥儿还要小一岁。”

    几人上前行礼,郑七巧看着他们也感慨良多,“一晃都这么多年过于了,玉莲我只在信中见过,在我的印象中,丰收也还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奶娃娃,丰谷连路都走不稳当,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向我走来,短短的五六步路,他跌了两次。”

    一句话让其他人都不由得笑了起来,而她又转头看着和云萝站在一块儿的虎头,笑眯眯的说道:“这肯定是丰庆的儿子,瞧着跟他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赵老太太也乐了,“这的确是丰庆的儿子,小名虎头,大名郑文琰。丰庆还有个闺女,十月就要出嫁了,今日去了镇上,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那可真是巧了,我这一趟还能喝上一顿喜酒?那闺女好像是叫云……云蔓是吧?”

    “对!”老太太又指着另几个小的介绍道,“这是丰年的大闺女云兰和小儿子文浩,长子文杰在镇上书院里读书,还有个小闺女叫云丹,年纪小离不得娘身边,也在镇上。”

    又指着另一边,说:“这是丰谷的三个孩子,云萱、云萝和文彬,那是丰收的两个闺女云桃和云梅,他还有一对刚出生的儿子,身子有些弱,不能抱出来给你请安。”

第97章 添乱

    刘氏小心的抚摸着放在桌子上的两匹细棉布料子,神色中带着几分不安,对身旁的郑丰谷说道:“照理来说,该是我们做小辈的孝敬姑母,咋的反倒收了姑母这么贵重的礼?”

    这是刚才在上房相互见面问候之后,郑七巧送给郑丰谷和刘氏这个侄儿媳妇的见面礼之一,还说路上被耽搁了好些日子,来的匆忙,原先准备好的东西都被落在了后面没有能带上,就先在镇上随便挑了几样来给小辈做见面礼。

    其实单只是两匹细棉布的料子就已经把刘氏和吴氏这两个没见过啥世面的乡下侄媳妇给镇住了,乡下人送礼大都是扯上几尺粗布,可从来没有扛上一整匹布出来送人的,还是整整两匹细棉布。

    而除了这两匹布之外,侄孙辈的还另有见面礼,云萝姐妹几个每人一对不同花色的银丁香,文彬虎头他们则是笔墨玩具和吃食。

    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郑七巧将给侄孙的四份礼全摆了出来让在家的虎头、郑文浩和文彬先挑,虎头挑了玩具,郑文浩在玩具和吃食之间犹豫了下,最终选了几盒糕点,文彬却从剩下的精巧玩具和笔墨中选了笔墨。

    其实这原本是给郑文杰这个读书人准备的。

    郑七巧都不由得愣了下,据她所知,侄孙中似乎只有长孙郑文杰在读书,而以她对兄嫂的了解,应该不会再送另一个孙子去读书才对。

    毕竟就这么点家产,还略有点偏心。

    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得知文彬已经背完了《千字文》,正在学《蒙求》,过些时候还要去学堂读书的时候,更是惊讶极了,后来才得知,她大哥家的这几个侄儿刚刚分了家。

    此时,晚饭毕,郑七巧跟着赵老太太去了二房,说是要陪着老娘说些悄悄话,而袁承则跟着去二舅公家转了一圈之后又跟着郑大福回来这边,暂住在东厢,郑文浩则被挪到了老两口的屋里。

    郑丰谷安抚着刘氏,其实他也没想到姑母出手竟然这样大方。

    “姑母他们当年是因为在家乡过不下去了,才会背井离乡去投靠亲戚的。”所以这些年来,虽然在偶尔的通信中说他们一切安好,但这边的人却总在潜意识里认为他们日子艰难。

    这些事情刘氏却是并不了解的,毕竟是一门好多年才能通一次信的亲戚,就算有书信过来也都在长辈那儿,并没人会来跟她一个儿媳妇谈论这些事情。

    郑丰谷见屋里的几人都满脸好奇,斟酌了下语言后说道:“我也只是听你们爷爷偶尔说起,说是在许多年前,袁家的一个老爷在京城当大官,当时咱越州府的知府大人就是你们姑丈的亲爷爷,不过后来,在京城的那位老爷坏了事,牵连到整个家族。你们太婆从小就被卖进袁家当丫鬟,那时候已经是袁家少奶奶身边的大丫鬟,少奶奶仁善,得知风声之后就先一步把身边的几个丫鬟都给放了出来,你们太婆才能回到家乡,之后嫁给了你们的太公。那位少奶奶就是你们姑丈的亲娘。”

    停顿了会儿,似乎在进一步组织语言,“袁家被抄家,不过除了几位老爷少爷,其他的人好歹保住了性命,也没有流落到那不干净的地方去,只是被贬为了庶民,日子很不好过,你们太婆就时常接济他们。后来,也不知咋的,那位少奶奶看中了你们姑婆,求了去当儿媳妇,没过几年,又带着一大家子离开江南,说是投奔她兄弟去了。”

    说到这儿,郑丰谷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这一走就是好几十年,中间也没啥联系,都以为这辈子怕是再见不着面了。”

    刘氏也跟着感叹了一句:“真没想到,承哥儿的先祖竟是当过大官的,难怪看着就跟咱不一样。”

    云萝也暗暗的点头,这位袁承表哥虽然一身青衣布衫,但即便是在嬉笑之时都有着区别于常人的风姿,似乎每一个动作都有固定的刻板。

    这不是世代贫农的人家能够教养出来的。

    不只是郑丰谷这屋里,家中的其他人,甚至是外面村子里的其他人家,也有许多正在津津有味的谈论今日回来的郑七巧。

    郑二福家里人虽散去各自歇息,但东屋却仍亮着灯,赵老太太和郑七巧坐在床头,盖着同一床薄被,拉着手叙说着离别的那二十多年。

    “你婆婆可还在?”

    “婆婆故去已经有三年了。”

    赵老太太一时间脸色有些暗淡,虽有预料,但当真听说还是忍不住有些伤感,“唉,这一个一个的也都老了,她比我还要小两年呢。”

    郑七巧跟着叹了一声,说道:“婆婆她这辈子过得太辛苦了。投奔舅父之后日子虽是一点点好了起来,可操劳的都是她老人家,后来又跟舅母闹了些不愉快,跟舅家的往来也就渐渐少了。她老人家性子要强,又要打点家业,又要教导儿孙,一心盼望着子孙后辈能有起复之日。”

    赵老太太拍着她的手,说道:“她年轻时就是个心气儿高的,出身又显贵,后来遭了大难都没能让她弯下腰来。”

    郑七巧也点头,“可不。当年被朝廷问罪,贬为庶民、三代不得入朝,她却始终不肯放下对儿孙的教导,直到承哥儿出生,她更是把所有的心神都放到了他的身上,到闭眼之前都念念不忘要承哥儿好好念书。”

    到袁承这儿,正好过了三代,有资格科举入仕了。

    母女两絮絮叨叨说了大半夜的话,一直说到两人都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她们虽非亲生,但之间的感情却是比许多亲生母女都要来的更加亲近。

    次日一早,云萝一如既往的天未大亮就起床了,开门出去正逢对面的厢房也有人开门出来,两相碰面都不由得愣了下。

    袁承抬头看了眼天色,然后朝云萝说道:“表妹起得好早。”

    你起得也不迟啊,“表哥昨晚睡得可还好?怎么也起得这样早?”

    “许久不曾睡得这般好了,只是习惯了早起,每日到了时辰就会自动醒来。”他微微一笑,看着云萝将柴刀绑在腰上,又背上了篓子,就问道,“表妹这是要去哪里?”

    “上山。”

    然后她看到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几步穿过院子走到了她面前,说道:“昨日就听说表妹十分能干,几岁就能独自上山狩猎,昨晚吃的那一盆兔肉便是你从山上捉回来的,不知我可否与你一同前往?”

    见云萝沉默不说话,他又说道:“你放心,上了山之后我就全听你的指挥,定不会给你添麻烦!”

    就差没举起手来发个誓了。

    上房有了些许动静,没一会儿就见郑大福披着衣衫走了出来,对袁承说道:“山上危险,多的是蛇虫野兽,路也不好走,你若是有个磕碰岂不是耽误了科考?”

    袁承朝郑大福拱手行一个礼,“谢大舅公关心,不过小子虽一心科举,但也有从小就学习拳脚骑射功夫,寻常的野兽于我而言并无威胁,倒是难得能跟人上山打猎,增长见识。”

    郑大福不禁有些迟疑,想说院试在即,你与其上山去玩还不如在家多看几页书,可这毕竟不是他的孙子,倒是不好多加管教。

    袁承见他仍是一脸的不赞同,想了下,又说道:“大舅公放心,我也会先征得祖母同意再上山。”

    云萝:“……”我好像还没同意带你上山吧?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起来了,听说袁承想要跟着云萝上山去都不由得惊讶万分,纷纷出言劝阻。

    这第一次来的贵客,又是个即将科举的娇贵读书人,怎么能放他到山上去呢?若是万一磕着碰着了,可真是谁都赔不起。

    双方争执不下,时间就耽搁到了虎头一手拎着篓子,一手啃着个饭团子过来,站在门口喊了句:“小萝,走了!”

    往常大多数时候都是云萝去喊的他,难得一次他来叫云萝。

    云萝于是拎着篓子就出门,袁承见状,团团朝郑大福人、郑丰谷他们行礼,然后也跟着窜出了门外,“我去禀告祖母,她定不会阻拦我的!”

    虎头看着跟在云萝身后的尾巴,有些懵,“承表哥,你咋也来了?”

    袁承朝他拱手问道:“表弟,我祖母可起身了?”

    “还没呢。”面对这么有礼的表哥,他却是如此粗俗的模样,都不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忙把最后小半个饭团一口塞进嘴里,嚼两下就咽进肚子里,然后说道,“不过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倒是听见太婆的屋里有说话声。”

    袁承连忙朝两人作揖,“那请表弟表妹等我一等。”

    说着,就飞快的往虎头家跑去,动作矫健灵活,半点不显粗俗。

    虎头看的有点羡慕,又侧过头来凑到云萝耳边轻声询问这是啥情况,得知这位表哥想要跟着他们上山去打猎,不由得咋舌,还有点不是很情愿。

    “这不是添乱嘛!就这瘦巴巴的读书人还想上山去玩?可别路都走不稳当把他自己给摔坏了!”

    带着个娇贵的读书人上山去,想想都觉得超麻烦!

    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斑斑点点的洒落在林子里,露珠滚动,草木清新,偶有不知名的小动物藏着灌木草丛中窸窸窣窣的跑过,惊起蝴蝶翩翩,鸟鸣清脆。

    “咻!”

    有一只木箭从山石后面射了出来,却飞不出十步远就有气无力的跌落到了地上,反倒将几步外的一只黄毛松鼠给惊上了树,转眼不见了踪影。

    “你这弓的力道也太轻了吧!”袁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没见过飞不出十步就后继无力的劣弓!

    虎头侧目斜睨着他,“不是早跟你说了嘛,这弓没力气,不能打猎!”

    袁承:可我也没想到竟会弱到这个程度啊!

    只恨刚才没有先试上一试。

    此地已被惊扰,三人只能转移阵地,往别的地方搜寻。

    露水还没来得及被阳光蒸发干净,在林子里穿梭了没一会儿,袖口裤腿就被打湿得透透的,袁承忽然“嘘”了一声,然后带着表弟表妹悄悄的朝一棵大树后摸了过去,小心的探头,就看到一只灰毛兔子正竖着耳朵从洞穴里钻出了半个身子。

    运气真当好,现在还能遇到兔子这种夜行生物。

    可惊喜不过一秒钟,他现在手上就一把毫无威力的木弓,根本杀不死几步外的那只野兔子。

    难道要他表演飞柴刀砍兔子?

    袁承扼腕,若是早知道这里有两个几乎天天上山打猎的表弟表妹,他是说什么也要在临行前把他的弓箭给带上的,现在也不用躲在这儿望兔兴叹了!

    眼看着那只兔子在窝边探头探脑一会儿,就要躲回去了,他正心焦难耐,却忽见得身旁一个小小的身影猛的窜了出去,那速度极快,似乎还能看到连串的虚影。

    也就是他一愣神的工夫,白生生、肉嘟嘟、软萌萌的小表妹已经站在兔子洞前面,手上一只活蹦乱跳的灰兔子。

    他猛的瞪大了眼睛,徒徒徒手抓兔子?!

    袁表哥默默的捂住了胸口,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武艺都白练了。

    云萝看了看手上的兔子,然后掏出小刀往它脖子上一捅,瞬间了结它的小命,放干净血再团吧团吧扔进了背篓里面。

    虎头已经颠颠的跑到那个兔子洞前面,一副跃跃欲试想要把这个洞掏开的模样。

    “等你掏开,兔子早已经从别的洞口逃走了。”你以为就这一个出入口呢?

    虎头可惜的砸吧了下嘴,又扒着她的背篓看了看里头那只死兔子,说道:“我啥时候才能有你这身手啊?”

    “你还是先把陷阱学好了再说吧。”

    不由得抓着脑袋嘿笑了两声,转头跟袁承说道:“表哥,还是去看看陷阱吧,昨天没来,今天肯定有收获。”

    他也想打活的呢,可是没那能耐啊!

    袁承虽然有点遗憾,但想想手无寸铁又没有小表妹的本事,也只能跟着去陷阱里捡猎物了。

    不过当柴火堆起,两只兔子被烤得“滋滋”冒油的时候,他又觉得坐享其成竟然也很不错,忍不住用力的吸了吸鼻子,“若是再撒点麻椒就更好了!”

    麻椒,也就是花椒,在江南地区食用的却并不广泛,多在药店里售卖,且价格昂贵。

    虎头甚至不知道这麻椒是啥东西,直到听了袁承的解释,他忍不住口水泛滥,连连吞咽了好几下,满脸向往的说道:“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我下次去镇上找找,也不晓得有没有。”

    “不用那样麻烦,只需等我祖父过来,随行带了好大的一包。”

    山上走了这么一遭,三人之间倒是亲近不少,不再如昨天那样客客气气,生疏有礼。尤其是在袁承不经意间显露了一把他的拳脚招式之后,更惹得虎头满眼的小星星闪耀,忍不住嗷嗷叫着围在他身边打转。

    小萝的本事他自觉比不上也学不了,袁家表哥的这些拳脚招式总是可以试一试的。

    云萝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并不多在意,这些招式说是武艺,倒不如说它更适合用来强身健体。

    一路热热闹闹的下山,沿途遇见的村民无不对袁承这个新来的亲戚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直至到达虎头家中,他们的身上除了山上带下来的几只野物之外,更多了好些瓜果菜蔬。

    金公子正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地跟赵老太太唠嗑,手上一把大蒲扇摇出“呼呼”的风声,不到半天的时间,连郑七巧都已被金公子轻轻松松的拿下。

    他跟这家里的人已经很熟了,主要是长得好,嘴又甜,脾气也不差,仗着合作开肥皂作坊的便宜,登堂入室的完全不把自己当成外人,连虎头在家中的霸宠地位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呦,你们回来了?今儿有啥稀罕的野物?”

    虎头最近有点看他不顺眼,闻言就没好气的说道:“哪有那么多稀罕的野物?不过是兔子和野鸡罢了。”

    金公子用大蒲扇遮着大太阳,探着脑袋凑过来,“给我留一只野鸡,我祖父爱吃这个!”

    “总共就两只野鸡,还要留着待客呢!”

    “我拿家养的鸡跟你换呗。”又转头直接问郑七巧,“姑婆,你喜欢吃公鸡还是母鸡?”

    郑虎头眼皮一翻,“谁还没吃过公鸡母鸡啊?姑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自然是要吃点不一样的。”

    郑七巧看着这两少年争论不休,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堆了起来,说道:“就给金公子吧,姑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的,我不挑食,吃啥都行。”

    她虽二十多年没回来,但从昨日傍晚到现在中午,耳闻目睹加上从母亲的口中也了解了不少娘家的事,不管大哥家的还是二弟家的。

    金公子最终死皮赖脸的分走了一只野鸡,期间还跟云萝交流了下作坊的建造进度,大小匠人短工几十个,作坊的面积虽不小,但速度却比寻常人家造房子快多了,最多还有一两个月就能开张做肥皂了。

    中午,郑大福带着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们全都来了郑二福家,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

    吃完后陪着长辈说了一会儿话,刘氏和吴氏就带着各自的孩子先一步告辞回家,去准备晚上的好菜好饭。

    姑婆是昨日傍晚到的,时间太晚想做点好饭菜也来不及了,不过随便应付了一顿而已,所以今天这一顿才是正经的给姑婆接风洗尘。

    虽然分了家,但姑婆远道而来,兄弟妯娌们合在一起伺候一顿也是理所应当,所以在郑大福一大早就吩咐儿子们去镇上卖肉买酒,又吩咐两个儿媳妇今日要一块儿择菜做饭的时候,谁都没有表示半点不愿,甚至谁都没有问孙氏要一文钱。

    东西都是在郑大福的亲自叮嘱下准备的,除了云萝从山上带回来的兔子和野鸡之外,还另外有鱼有肉,比之过年的时候都要丰盛。

    刘氏和吴氏先将该炖的炖上,又在院子里将肉与菜清洗干净,孙氏坐在堂屋里面,朝着门外一眼一眼的看,脸拉到三尺长,忍不住了就骂一句“败家娘们”、“白眼狼”、“良心被狗吃了”、“一来就没好事”诸如此类,哪怕买这些鱼啊肉啊的时候没有问她拿一文钱,她也心疼得不得了,还有点心酸。

    真是没良心的白眼狼,对她这个亲娘都没见过有这么上心热情呢!

    然而她有再多的不满也不敢直言说出来,毕竟郑大福对这个唯一的妹妹有多上心,她是很清楚的,那真是容不得人说一句不好,有半点怠慢。

    尤其是一别二十八年,本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着了,孙氏毫不怀疑,如果她现在敢对这位小姑子摆脸色,郑大福就能大耳刮子抽过来。

    以前就是这样,每次回来都要搅得娘家不得安宁,好容易远走他乡了,现在还回来做啥?

    云桃从兜里掏出了几块糖,从云萱到云梅一个个分过去,“这是我爹今天刚买的,可甜了!”

    郑玉莲本坐在屋檐下乘风,半点没有要过来帮两个嫂子干点活儿的意思,此时见云桃分糖倒是眼尖,当即就高高的吊起了眉梢,也分不清是酸还是怒的说道:“刚吃了午饭就吃糖,再没见过你们这样贪嘴的!丰庆大哥一早也去了镇上,又是鱼又是肉的,听说还杀了两只鸡,说得不晓得有多丰盛,这是也没让你们吃个饱?”

    这话就有点难听,就差没直接说郑丰庆准备那么多好菜好肉其实都只是做个表面好看,到最后也没有舍得给人吃。

    云萱手上正送到嘴边的糖不由得一顿,云桃则当即呛了过去,“二爷爷家今日每桌九大碗菜,一半以上都是肉,我长这么大都没吃到过这么好的一顿!小姑你又没去,也没见着我们午饭到底吃的是啥,可不能乱说话!”

    自从分家,明白了自家以后都不用再看爷爷奶奶的脸色过日子,云桃的狗胆就一路看涨,都敢直接怼上小姑了。

    不过她说的也没错,往常逢年过节家里倒是也有鱼有肉的,可那些东西对他们来说也就是摆着好看,根本分不到他们的碗里来。

    而今天中午真真是大饱口福,她本来还不好意思盯着鱼、肉,专挑蔬菜吃,庆伯娘就往她们的碗里可劲儿的夹肉,那油滋滋的鲜香味儿,想想都觉得能回味好多天呢。

第98章 卫老夫人

    郑玉莲被云桃刺了那么一下,心中憋屈别提了。

    若在往常,她怕是要直接大耳刮子抽过来,可今时不同往日,因为她先前向着大哥,帮忙一起护着郑文浩的事,二哥、三哥对她有了些不满,她自己都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两位哥哥待她没以前那样有求必应了。

    不过她并不在乎,就算两人好像都发了点财,也终究只是泥腿子,她往后能依靠的还得是大哥。

    可即便如此,她现在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想打哪个侄女就打哪个侄女,甚至对嫂子动手也不在话下。

    她怕云萝打她,也怕郑丰收会一巴掌抽回来。

    憋了一肚子的气,还因为中午没有去二叔家吃饭而感到有些心疼,即便她先前分明是对此不屑一顾的——她才不稀罕去郑云蔓家吃饭呢!

    不就是个中了秀才的李三郎嘛,瞧把她稀罕的!

    郑玉莲下意识的往云萝身上瞄了一眼,然后冷哼一声撇开了脸,一副不屑于搭理她们的模样。

    倒是郑云兰迟疑了下,然后小心的走过来问道:“二婶、三婶,有啥我能做的吗?”

    云桃翻了个白眼,对她这装模作样甚是不喜,嘀咕道:“都是些洗洗刷刷的活儿,哪一样是你不能做的?”

    到傍晚时分,郑丰年带着妻儿休沐回家,在外头玩耍的郑文浩也跟在驴车后面跑了回来,与郑七巧和袁承见面,自是又一番客套。

    吃过晚饭,郑丰年说起了院试将至,郑文杰想要这两天就动身前往府城,提前过去一是能与同科考生结识交流,二是赶路辛苦,提前过去还能稍作歇息,也不至于带着疲累进考场。

    郑文杰还邀请袁承结伴同行,无论是路上还是到了府城之后,都能相互照应。

    袁承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

    大彧每三年都有两次院试和一次乡试,皆在八月初二开考,院试四天加上每一场之间间隔的两天,考完还能回家过中秋。

    第二天,得到风声的里正也带着他的大孙子来拜见郑七巧,李继祖今年也要去府城参加院试,希望能与袁家小郎君同行,相互有个照应。

    郑七巧自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又准备了两日,七月廿三日一大早上,袁家的小厮驾起马车,带着袁承、郑文杰和李继祖出了白水村,先到了镇上与书院的先生和另外几位赶考的学子汇合,然后一起上路。

    郑七巧原本是要跟着去府城的,被袁承好说歹说,下了无数的保证,保证绝对不会再乱来,定会好好保重身体,再加上路途遥远,车马颠簸,舍不得祖母受累啊,祖父想必也快要到府城了,就不必祖母再来回奔波啥的,才终于把人劝服了下来。

    这人一走,刚热闹了两天的郑家就又安静了下来,郑七巧每天陪着赵老太太说说话,与兄弟们交流交流感情,又或者跟村里的其他人聊聊天,追忆一下往昔,而郑丰谷和郑丰收也继续忙着造房子。

    除了孙氏和郑玉莲时常寻些不痛快,日子倒也算得上是平静如水。

    然后,景玥又来了。

    这次他不是自己来的,同行的还有金公子和消失许久的卫小侯爷,骑马拱卫着中间的一辆马车,直接进入了尚未完工的作坊之内。

    没多久,金来领着两个小厮走出作坊,进了村子来找云萝。

    云萝正在教弟弟写字,姑婆送的笔墨甚是贵重,舍不得用,便用的是栓子制的那两支质量还不大过关的毛笔中的一支,蘸着水在桌面上书写。

    听金来说明了来意之后,她不由得惊讶道:“你家老太太想见我?”

    金公子目光微闪,点头说道:“老太太听说肥皂那样稀罕的东西竟是出自一个小姑娘的手中,十分惊奇,早已经念叨了许多遍想来看看。正好,作坊也建得差不多了,趁着过来视察的便,也见见你这个厉害的小姑娘。”

    胡说!那作坊连屋顶都还没有盖上呢,就建得差不多了?

    云萝是不相信这鬼话的,可金来都这样说了,她也没有跟他辩驳的意思,又认真看了看他的脸色,看到他一本正经,双眼亮晶晶的特别真诚。

    可这模样其实一点都不金公子。

    不由得心中泛起了嘀咕,但想着金公子总不至于要害她,哪怕来的是并不是他家老太太,去见见应该也无妨吧?

    于是让文彬自己在屋里写字,她则跟着金公子往作坊那边走去。

    作坊所在的那一片地并不在村子里,出了村后拐个弯,沿着河岸往东边走百多米,在那一片不能耕种的荒草地上。

    不过那一片地现在已不见荒草,而是堆积了满满的石头、青砖、黑瓦和各种木料。匠人们正干得热火朝天,高高的围墙最先竖起来,在紧靠着围墙的一边有两间盖了瓦,装着门窗的小屋子,这是厨房和管事用来处理事务和分发工钱的地方。

    在分家之前,郑丰谷还想来这边做个短工,每天三十文工钱还能吃一顿午饭。

    不过在分家后得知这作坊竟还有自家的一份,他就歇了心思,总觉得占了大便宜,极其不好意思。之后就跟郑丰庆那样,有空时过来帮着干点活,不要工钱的那种。

    此时,那间管事的办公室门外站着两排守卫,却很明显的分成了三拨人,一拨人是常在金公子身边看到的,一拨则曾在景玥的身边看到过,还有一拨与景玥那一拨人有些相似,却从衣着到气势都能看出明显的区别,又都有着寻常的富贵人家不能有的精悍。

    不由得想到了先前还常与景玥形影不离的卫小侯爷。

    云萝的目光从这三拨人身上扫过,而这三拨人也在她出现的时候就都看向了她,那目光中的神采各异,但都有点奇怪。

    脚步微滞,然后由金来领着进了屋。

    屋里,景玥斜倚着坐在椅子上,姿势散漫而惬意,在看到她进屋之后才连忙坐正了些;许久不见的卫小侯爷则端坐在他对面,正襟危坐、一丝不苟;而云萝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站在屋子中间的那位老夫人。

    或许叫她老夫人有些不大妥当,毕竟她身姿挺拔、肤白貌美、气韵悠长、雍容华贵,唯有眼角遮不住的鱼尾纹和头上隐约可见的银丝能一窥她大概年纪不小了。

    此时,她的神情十分焦躁,不停的在屋子里踱着步,钗环乱动,鸦青色的裙摆晃荡出凌乱的幅度,听到云萝进来的动静,她便霍然转身看了过来。

    她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云萝身上,从精致的五官看到胖嘟嘟的身体,看了一遍又一遍,直看得浑身轻颤,眼眶微红。

    云萝也抬头看着她,从困惑到迟疑,再到惊讶若有所思,最后转头看向领她进来的金公子,“你家的老太太好年轻。”

    金公子嘴角抽搐着朝她猛使眼色,看得云萝很是无语,悠悠的朝他翻了个白眼。

    刚才那一路过来你啥也没说,现在跟我使眼色个鬼?

    金公子觉得可冤枉了,他也不明白这位老夫人怎么会突然驾临庆安镇这个小地方,还一来就表示非常喜欢肥皂,还对献出了方子的小姑娘非常有兴趣。

    他倒是想提醒胖丫头呢,可他不敢啊,毕竟整个金家都可说是依附在卫家门下的,万一惹得老夫人不高兴,他真是死了都不敢去见列祖列宗。

    “老”太太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已经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情绪,只是看着云萝的笑容格外温柔可亲,说道:“我可不是他家的老太太。我姓卫,此次过来是听说那引人争相购买的肥皂竟然出自一个小姑娘的手,一时好奇就想过来见见。我最喜欢聪明又漂亮的小姑娘。”

    云萝看了眼坐在一旁,对她投注以温柔目光的卫小侯爷,有一点点惊讶——姓卫?

    不过最后那句话还是成功愉悦到了她,不禁抿了下嘴角,清澄的眼眸也微微泛起了些许涟漪,“您过奖了,我也不过是从书上偶尔得来的方子,白捡了一个便宜。”

    “这么小就能自己看书了吗?真厉害!”她一脸真心的赞叹,就差没有伸出手来鼓个掌了。

    云萝沉默着不知该怎么接这话,莫名的竟还有点脸热。

    卫漓轻咳了一声,说道:“祖母,您不是还备了礼物吗?”

    卫老夫人面露恍然,忙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红色的锦盒,巴掌大小,上面还绣着平安长生的图样,“来得匆忙,也没特意准备,不过是个小玩意,倒是正衬你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就当是小小的见面礼了。”

    她将锦盒递过来,笑容温和,目光殷切,云萝迟疑半晌,终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本不是会轻易接受别人礼物的性子,但对于眼前这人,她却隐约有些猜测,再看到如此殷切期待的目光,便有些不忍拒绝。

    “谢谢老夫人。”

    而见她接过,卫老夫人果然眉目舒展,很是高兴的模样,随后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声声的询问她的生活过往,神态之中没有一点尊贵老夫人该有的矜持和傲慢。

    卫老夫人殷殷询问,皆是云萝的琐碎小事,为她天生力大而赞叹,为她小小年纪就能上山狩猎而赞叹,为她关心家中姐姐和弟弟而赞叹,为她做出肥皂后又酿出葡萄美酒来而赞叹。

    到最后,面对她这一波又一波的轮番捧场,云萝都不好意思回答她的各种问题了。

    虽然她每次的回答都只是最简练的几个字几个字,却无不能引来老夫人特别捧场的赞叹,这让一向脸皮不那么厚的云萝甚是难为情。

    这老夫人若是个矜贵、傲慢、高高在上的,她定能面不改色、巍然不动,甚至说到她不高兴的地方了,还能强硬的顶回去。可偏偏如此温和亲切,似乎无论她说什么都能捧场的拍手叫好,言语生动,态度真诚,反而让她有些束手无策了。

    心里的某个猜测越来越清晰,同时又有点不可思议。

    关于自己的身世,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并非是被亲爹亲娘主动抛弃,所以虽然没想过要特意去寻找,可若主动找上来了,她也没打算对此避之不及。

    不过她一直以为她这辈子大概是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富贵人家,碍了某些宅斗人士的眼,不然也不能那样轻易的就被人把新生的小主人带了出来。

    至于当时的那一声“殿下”,其实刚出生时,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此地官话又不是她熟悉的普通话,她并没有听清楚,大概是听岔了吧。

    直到卫小侯爷来白水村,文彬说她与这位公子长得好像,她才稍稍有点怀疑。

    但更多的却仍觉得是人有相似。

    这可是卫家,盘踞江南的庞然大物,虽几代前就放了兵权一心经商,但仍是世代侯府,更听说这一代的小侯爷还有更尊贵的身份。

    那么,这位小侯爷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卫老夫人又扮演着怎样的身份?

    可惜这些暂且都没有人来给她解答,甚至卫老夫人细细询问了半天,却都是关心她的生活,丝毫没有透露她的身世,只偶尔不慎流露的神情既哀且怜,还有深深的愧疚,更添了云萝心中的疑虑。

    直到天将黄昏,老夫人才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的说道:“瞧我,一见你这样的小姑娘就欢喜,竟拉着你说了这么久的话,怕是耽搁了你不少事吧?”

    云萝摇头,“并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在家教弟弟认字。”

    “你自己都还这么小,就能教弟弟读书识字了?真不愧是我……喜欢的小姑娘。以后可是想送弟弟去读书科举?”其实这些事情她都已经知道了,不过是多问一句。

    云萝点头道:“对,弟弟读书好,一个月就背完了《千字文》。”

    老夫人惊讶道:“这可真是厉害,好好读书,以后定能科举当官,光耀门楣。”

    卫漓捧出了一个匣子,说道:“这里有几本闲置的书籍,既然你想送弟弟去学堂,那正好能用得上,还希望你不要嫌弃这是别人使用过的。”

    云萝看着这一匣子的从蒙学到四书五经,科举要用到的基础书籍基本都包圆了,不由得默然。

    谁家来乡下还随身带着一箱子的科举用书?

    她摸着藏在袖子里的那个锦盒,却摸不清他们的心思,一时间竟也不知该不该再收这些东西。

    看出了她的迟疑,卫漓将匣子往她面前又送了送,说道:“收下吧,不是多金贵的东西,留在我手中也不过是白白落了灰,若能与人有一点益处,反倒是它们的功德。”

    话说到此,云萝也就伸手收下了。

    反正不过一匣子的书而已,即便以后出了变故,她也能还得起。

    卫漓不由得抿嘴一笑,看着她的神情十分温和喜欢。

    上一次见面,他可不是这样的。

    卫老夫人拍着手笑道:“这才好呢,利利索索的,真是个好姑娘!”

    又拉着云萝,说:“天色不早,我就不拉着白费时辰了,也免得你家中长辈担忧,这就让多多送你回家去。”

    金公子听了半天闲话,听得脑子都浆糊了,听到老夫人提起他的小名,就连忙走了过来,“胖丫头,我送你回去啊!”

    卫老夫人一个巴掌就轻轻的拍在了金公子的脑袋上,“没规矩!人家小姑娘有名有姓的,可不乐意你给取个绰号!”

    要不情况不允许,定要打死这个没规矩的小兔崽子!胖?哪里胖了?小姑娘就该这样肉嘟嘟的才好看!本夫人最讨厌干巴巴全身都没几两肉的小丫头了!

    金来一缩脖子,不敢怒也不敢言,只笑嘻嘻的朝老夫人陪了个笑脸,然后就领着云萝告辞离开,送她回家去了。

    一路送到门口,又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几乎看不见云萝的身影,卫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才忽的一收,一直压抑着的颤抖瞬间从指尖传遍全身,眼眶通红,泪水毫无征兆的就这么掉落了下来。

    “祖母?”卫漓关切的看着她。

    她拭去眼泪,又深吸了两口气,才摇头说道:“无事,我就是太高兴了,只可恨现在还不能把你妹妹认回家,我……”

    又抹了把眼泪,终于逐渐的平复下激动的情绪,对卫漓幽幽的说道:“前两日,我收到了你母亲的来信,她想来江南。”

    卫漓顿时目光一动,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

    老夫人摇摇头,道:“我已回信劝阻,人既然找到了,便不必再急于一时,以免有些人狗急跳墙!”

    最后那四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卫漓一时间也面色沉冷,用力的握紧了拳头。

    然抑郁不过瞬间,他忽然脸色微变,一把抓住了景玥的手腕,神色警惕、语气不善,“你去哪里?”

    景玥的大半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脸上却半点没有被抓的心虚,而是漫不经心的说道:“本王的行踪何时需要向你卫小侯爷报备了?你以前可从没如此关心过我。”

    卫漓死死抓着他的手腕,绷紧了脸,“听说你这段时日常来白水村,又是送云萝回家,又是买她所酿之葡萄酒,还想要她的酒方合作生意?”

    眉眼微扬,“那又如何?”

    卫小侯爷冷笑一声,“景玥,我家的事,你该知的知了,不该知的也知了……”

    “那你要杀人灭口吗?”

    握着他手腕的五指越发收紧,这一刻,向来正经端方的卫小侯爷只想一口咬死他。

    贱人,收起你那些龌龊的心思!

    卫老夫人诧异的看着神色不同以往的孙儿,不禁莞尔,又对景玥说道:“此事还多亏了阿玥,不然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找到我家这颗失落的遗珠。”

    景玥难得谦逊,“老夫人多誉了,我亦是承蒙了阿萝的救命之恩,当日见她便觉得她与卫漓有几分相似,没想到竟还真有这般凑巧之事。”

    老夫人又看了看卫漓那紧抓着景玥不放的手,说道:“也亏得你与阿漓交好,这孩子从小就心思重,不爱玩耍打闹,身边也没什么亲密的朋友,遇事还爱藏在心里自个儿琢磨,甚是沉闷。”

    景玥动了动手腕,点头道:“确实讨厌得很!”

    而云萝正捧着那一匣子的书往村子里去,身旁奉命送她回去的金公子的两只手也不空,各拎着一叠点心盒子,还不时的拿眼角瞄她两眼,一脸的欲言又止。

    云萝目视前方,并没有心情去给他解疑答惑。

    爱说说,不说拉倒!

    如此冷淡,让金公子不由得扁扁嘴,有些委屈。

    云萝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在村口路边不住踱步的魁梧大汉,“师父?”

    可真是又有好久没见了。

    傅彰也远远的就看到了她,当即迈着大步走了过来,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再看看她怀里的那个匣子,问道:“你这是干啥去了?”

    云萝一时也分不清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不过师父总是不一样的,他如此问,她也就顺嘴回答,“来了个姓卫的老夫人,来看肥皂作坊,顺便找我说了会儿话,还送了我许多东西。”

    傅彰“哦”了一声,随手将她捧在怀里的匣子接了过去,掂了掂,说道:“好好的送你这么多书做什么?她都问了你些啥?可有给你委屈受?”

    “并没有委屈,问的也都是些琐碎小事,这些书是给文彬的,我打算过段时间送他去上学堂。”高高的仰着脑袋看他,又问道,“师父,好久没见你了,你又干啥去了?还有,你在路边走来走去的,是在干嘛?”

    傅彰的目光游离了一瞬,随之理直气壮的说道:“还能干啥?不过是去山里转了几天,又将猎物拿去卖了,还顺道给你买了两朵头花,可俊了!”

    说着,一手捧着书匣子,另一只手竟还真的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狭长的盒子,打开就见里头两朵粉红色的头花,绢纱轻盈,蜿蜒层叠,在花蕊处还点缀着两粒圆润闪亮的金珠。

    云萝的脸都僵硬了,傅彰偏偏还觉得甚美,若不是两只手都抽不出空来,他就要当场将这两朵他千挑万选的头花戴到乖徒儿的小鬏鬏上了。

    不仅他觉得美,金公子竟然也十分捧场的赞了一句:“张师傅好眼光,这是金玉楼的新品吧?他家新出的绢花可受小姑娘欢迎了,我家三岁的妹妹都爱不释手,恨不得把每一种绢花都收集起来仔细珍藏。”

    傅彰顿时觉得这位金家的公子甚有眼光,唯有云萝默默的滑开了眼珠子。

第99章 要你何用

    金公子亲自来请,又亲自送了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好几盒点心和不知装了什么的一个木匣子,此事在郑家还是颇为引人注目的,孙氏一眼一眼的往这边看,就差没有扒着东西要仔细检查了。

    她倒是想问究竟呢,可又觉得主动询问未免也太给这个死丫头面子了,正确的行为就应该是云萝主动向长辈交代她去哪里了,干了啥,又得了什么东西。

    可惜云萝根本就没打算理会她。

    她送走金公子之后就直接拎了东西进屋,又“嘭”一声将门关上,当即气得孙氏在外头跳着脚破口大骂。

    文彬趴在门缝里往外看了两眼,然后回过身来亮晶晶的看着云萝,“三姐,你咋去了这么久?奶奶从你走了之后就一直在院子里打转,还问我金公子找你去干啥呢。”

    “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不晓得。”似乎想到了好玩的事,他自个儿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隐隐的还有点得意,“奶奶她除了骂几句,也没啥法子嘛,她现在都不咋打人了。”

    以前虽也不经常动手,但打人亦不是多稀罕的事,撇开大房那几人,也就只有云萝没有被打过。

    但那是因为她不想打吗?分明就是打不着。她可是曾无数次举着木柴、扫把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追着云萝大骂着要打死她。

    云萝回顾了下往昔,然后轻轻的一撇嘴,转头将堆在桌子上的点心盒子推到一遍,再将书匣子推到文彬的面前。

    文彬已经垫着脚凑到桌边,视线忍不住的跟着那几盒透着香甜味道的点心游离,吸了吸鼻子,然后才看向面前的木头匣子,“这是啥?”

    “自己看。”

    他爬上凳子,整个人就高出了桌子许多,再打开匣子。

    当看到匣子里头那挤挤攘攘的满满书籍时,他不由得愣了下,然后一点点瞪大了眼睛,嘴巴也逐渐张圆,发出了“哇”的一声。

    心神震动,便脚下不稳,一只脚在窄长凳上滑了一下,顿时整个人都往后倒栽了下去,“啊——”

    云萝忙伸手勾住他的腰带,另一只手在他背后轻轻一托,就将他从凳子上托了下来,平稳的放到地上。

    文彬怔愣了一瞬,之后却顾不得刚才差点脑壳着地的惊惧,一站稳就又扒到了桌边,努力踮着脚、伸长胳膊去够那匣子里的书。可惜人小手短,又没有云萝的天生神力,根本移动不了书匣子分毫。

    见他如此可怜,云萝便将匣子拖出桌面,放到了凳子上。

    “三姐三姐,好多书呀!这都是从哪里来的?”他小心的捧起一本看了看,又捧起另一本摸了摸,真真是爱不释手,问了之后才有点回过神来,便自问自答道,“刚才是金公子叫你出去的,那这些书也都是金家的老太太和金公子送的吗?”

    云萝的眼睑轻敛,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且她看郑小弟这兴致盎然的模样,现在大概也没心思来听她的回答。

    所以答不答都无所谓……吧?

    文彬迅速的把所有书籍都翻了一遍,然后又仔细的重新放好,只抽出其中两本递到了云萝的面前,惊喜的说道:“三姐你看,《千字文》和《蒙求》!”

    云萝看着他,忽然说:“过几天就送你去学堂吧。”

    他顿时眼睛一亮,又迅速的暗淡下去,紧紧的捏着手里那两本书,迟疑的说道:“还是不要了吧,要花好多钱呢,我现在已经认识很多字了。”

    别看他小,家里的事却都看在眼里呢,分家就几亩田,也就能养活自家这几口人,他们这些日子每天都吃得又好又饱,却全靠着三姐,就连造新房子的银子都是三姐挣回来的,他怎么还能想着花钱去读书呢?

    毕竟爷爷那么厉害,供了大伯读书之后却一次又一次的变卖良田。前几天大哥去府城考试,他还亲眼看见奶奶拿出了好大的一包钱。

    云萝也没有大包大揽的一口应承下银子的事都有她,他不必担心啥的,而是说:“现在还有些银子,就先送你去读书,等以后银子不够使了再想别的法子,我们一起努力,总是能多攒些钱出来的。咱家可是有六亩田呢,栓子家总共都没两亩田,他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文彬不服气的说道:“可宝根叔是木匠,许多人都会来请他去做工赚钱。”

    云萝撸了把郑小弟的狗头,也不与他争论,而是转身将收藏在箱子里的两本书找了出来,“我们现在有书了,那这两本也该还给栓子。”顺便向他问问哪个学堂比较好。

    虽然郑丰年也在镇上办了个私塾,但她不怎么愿意把弟弟送去那里呢。

    可镇上总共就两家私塾,一是郑丰年和他两位同窗好友一起开办的,还有一家则是李老秀才,也就是郑丰年的老丈人主持教学的。

    倒是听说双溪村有一个老秀才开堂授课,附近许多村子的村民都愿意把自家孩子送去那里,可就是离白水村有点远,还没去镇上方便。

    郑小弟乖乖的窝在她身边,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从书籍收了回来,终于又瞄上了堆在桌上的那几盒点心,悄悄的咽着口水。

    云萝只当作没看见,一直到云萱拎了猪草回来,刘氏也随着郑丰谷一起在新房子那边将今天的事收尾之后回来了,她才将点心盒子打开,给每人都塞了一块填填肚子,还挑出一盒让文彬送去上房,孝敬爷爷奶奶。

    文彬难免有些不乐意,这么好吃的点心,只是看盒子就晓得比以前在镇上买的要贵多了,干啥要分给别人?

    可他再不乐意,三姐的话还是很听的,挪着小碎步出了门。

    然后就传来了孙氏和郑玉莲刻薄的酸话,再然后,郑小弟便丧着脸回来了。

    云萝仍是面不改色,随手往他嘴里又塞了一块点心,说道:“得了好东西,拿出一部分孝敬给爹娘、给爷爷奶奶是我们应该做的。可如果他们嫌少,想要我们所有的东西,甚至是超过了我们所拥有的,那就是他们的不应该了。而我们只需要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就够了。”

    文彬眨着眼睛,一半懵懂,一半若有所悟,脸色也是可见的好转了,还拿了两块点心出去分予云桃和云梅。

    刘氏和云萱对视一眼,她们本想安慰的话倒是没了用武之地,便量了米一起往灶房去做晚饭。

    郑丰谷坐在门外修理用了一天,明日还要继续用的铁锹、锄头、簸箕等物,看着小闺女的言行,不由得咧开嘴笑了起来。

    他虽对上房没那么掏心掏肺了,但当了那么多年的孝顺儿子,有些事情都早已经成了习惯,再是心里有怨气,那终究是自己的亲爹娘。现在看到云萝得了好东西还会想着长辈,他自是高兴得很,又觉得她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听着甚是入耳,明明她自己也仍是个孩子。

    云萝在屋里无事可做,就搬了个小板凳出去坐在郑丰谷旁边,随手抽出几根稻草,慢悠悠的搓起了草绳。

    造房子要用到许多绳子,麻绳虽坚韧却量少,许多人家里的一捆麻绳都是要传代的重要家产。而草绳虽不经用,却随处可见,只要肯花时间,基本是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郑丰谷见了便阻止道:“放着我来吧,可别磨坏了你的手。”

    “我慢慢搓就行了。”云萝头也不抬,动作还真是慢悠悠的。但她力气大,很轻易的就能将稻草搓紧实再拧成一股。

    郑丰谷见她做得有模有样的,就不再多说,待得将明日要用的工具检查修理之后,他也抽了稻草来搓绳子。

    他的速度飞快,“窣窣”的这边搓两下,那边搓两下,很快就搓出了长长的一段。

    云萝搓成了一根约三丈长的草绳之后就收尾打结,再重新起一根,一边添着稻草,一边说道:“爹,造好房子之后家里还能剩多少银子?我想送弟弟去学堂。”

    郑丰谷的眼睛都亮了些,说道:“咱家的房子不大,最费银子的就是买青砖黑瓦,加上帮忙这些人的工钱,回头再给你们打两张床、几个箱子,三四十两银子足够了。”

    别觉得三四十两银子很少,这是许多贫苦之人一辈子都难以攒起的巨款。

    说到送儿子去读书,郑丰谷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郑丰年,“等下次你大伯休沐回来的时候,可向他打听一下,也不晓得现在这些学堂收学生有啥要求,要准备些……啥。”

    他忽然渐渐的弱了声气,莫名就想到了云萝上次与他说的,郑丰年与李氏想阻止文彬继续读书识字,怕他读书多了会坏了心思。

    不过现在他们都已经分家了,从此各过各的,送文彬去上学堂也用不着他们的银子,应该不会再有这些想法了吧?

    如此想通,郑丰谷马上又振作了起来,开始一点点的盘算。

    上次卖葡萄酒的一百五十两银子,云萝全都交给了他,刨去造房子的花费,还能剩下百多两,他原本是打算置办几亩良田的,不过现在要送儿子去读书,那自然是读书更要紧。

    “要送文彬去学堂?”栓子十分惊讶,“郑大伯就在镇上收学生,文彬每日来回倒也方便。”

    所以,你怎么会来跟我打听学堂的事情呢?

    云萝默了下,问道:“镇上除了那两家,附近还有别的学堂吗?”

    栓子看着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便想了想说道:“镇上就那两家私塾,不过在有些村子里也有先生开堂,但除了双溪村的那位老先生外,其他的都只是童生,甚至有连童生试都未能过的。”

    指头挠了下脸颊,似有些赧然,道:“另外就是那些大户人家,他们有的会专门请了先生在家里给适龄的族人授课,但多只是开蒙,开蒙之后就会把人送去书院。”

    他当年就是跟着爹去某个大户人家做工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蹭了那家小公子的课,得了先生的赞誉,他爹才想着要送他去读书。

    而通过栓子的讲解,云萝也才明白,远的不说,只说庆安镇这边,便是那些有自家族学的大户人家,也只是在族学里开蒙而已,开了蒙就想方设法的送去书院。

    但书院并不是那么好进的,入学前首先得考试,考不过那就下次再考,过了十六岁还考不过,那基本上这辈子是与科举无缘了,倒不如趁早转行,或许还有出头之日。

    本朝相对开放,还允许商贾人家科举,但不是所有的商人子弟都能科举的。

    比如金来,他家就是世代从商,他能进书院读书,以后还能参加科举是因为他家负担了书院的大半开销。

    镇上的书院现在是每个学子一年交十两银子的束脩,每天中午还能白吃一顿有荤有素的午饭,连购买笔墨纸砚都有一定的优惠,这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虽仍然是个极沉重的负担,但听说跟六七年前相比起来,现在这般简直是天堂,那时候镇上甚至都没有书院,私塾也不过一间而已,不然郑大福也不用为了供养长子读书一次又一次的变卖良田了。

    而对书院来说,每个学子的十两束脩并不足以抵消书院的各种花销,所以就需要本地富绅们慷慨解囊了。

    朝廷有规定,凡资助书院的商贾,家中子弟可科举入仕。又规定,从镇到县城再到府城,每家书院的资助者最多不可超过三家、五家和九家。

    这些资助书院的家族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每三年都会重新筛选一次,每次都能让各大商贾抢破了头。而各家在过去的三年里,有没有欺行霸市、偷税漏税,家中子弟是否横行霸道、仗势欺人都决定着他们能不能被选中。

    云萝不禁听得入神,她先前虽也从金公子的口中听说过些许书院的事情,但并没有如栓子这般说得详细。

    也不知是哪位神人,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这不仅减轻了贫困学子的负担,还在一定程度上约束了那些大商人和家中子弟的行事。

    远在镇上金家客院的景玥忽然打了个喷嚏,抬头看着对面从昨日就开始寸步不离的盯着他,一直盯到了现在的好友,简直是生无可恋。

    他当初到底是为何要嘴贱的提醒他失散多年的妹妹在这里?尤其是他们现在还没打算把阿萝认回去!

    可这家伙前世也没盯得这么紧啊!这都还没认回来呢!

    陷入懊悔之中不可自拔的景公子显然忘记了,前世与阿萝初相识,正是他人生低谷,性情最暴戾的时候,而她也不是体贴会忍让的姑娘,两人相处那是自带着电闪雷鸣,好长时间都是相互看不顺眼的冤家,而卫小侯爷则是夹在两人之间的润滑剂。

    直至后来,朝中风云变幻,事情发展得太快,等他想要挽回的时候,却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景玥轻捏着指节,默默思考着弄死好友的可行性。

    眼看又一天要过去,这家伙该不会今晚还想与他同塌而眠吧?

    那晚上就弄死他算了。

    正在他暗搓搓满脑子阴暗想法的时候,卫漓忽然说道:“明天就回府城。”

    景玥闻言,只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做甚?”

    “再有几日便是院试。”

    “小侯爷这是想去考个秀才回来?”

    卫漓看了他一眼,“城中人多繁杂,需得格外留意些。”

    景玥嘴角一扬,“如此,那便先在此预祝小侯爷和老夫人一路顺风了。”

    卫漓于是又看了他一眼,姿态端正,唯有那眼神格外有力,“你与我们一块儿走。”

    惊吓来得太快,景玥差点将自己的手指给捏碎了,抬头冷笑,咬着牙说道:“小侯爷不忌讳,我却是没兴趣插手江南诸事。”

    卫漓巍然不动,“无妨,也不是多要紧的事。你在这乡野小镇上已经逗留许久,再不回去,我担心太妃娘娘会杀到江南来。”

    “卫逸之。”景玥轻轻的唤了一声,温言呢喃宛若情人私语,桃花眼却已眯起,闪烁着瘆人的幽光,“我比你更早与她相识,而你尚未将她认回,却几次三番的阻挠,你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相识多年,卫漓知道他有些生气了,可那又如何?他还生着气呢!

    “她才八岁,还是个孩子!”

    景玥轻蔑的一撇嘴,“这跟她几岁了有何关系?你以为我想对她做什么?”不过是想提前培养感情罢了,真没想到卫逸之看着一本正经的模样,思想竟是那般龌龊!

    卫漓被他气得肝疼,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强行道:“你明日必须与我们一块儿回去府城,休想再独自留在这里!”

    景玥抿紧嘴唇,幽幽的盯着他。

    老子重生一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阿萝娶回家!娶回家!娶回家!我在小心翼翼的一点点靠近,你却竟敢拦我追妻之路,这种朋友要来何用?还是直接弄死算了。

    夜幕降临,云萝晚饭后就坐在门口乘凉,手上拿着一捆点燃的艾草,艾烟袅袅,驱赶着在周围徘徊的蚊子。

    云萱坐在她旁边,左手仍挂在胸前,右手则拿着把边缘已经开裂的蒲扇,清风徐徐,甚是凉爽。

    现在已是七月末,白天虽依然烈日骄阳,傍晚之后却凉快了许多,那年纪大的或体弱之人,都需要在外头加一件薄衫子。

    小孩子的火气却总是特别旺盛,文彬挽着裤腿和袖子,和云梅在院子里玩耍得满头大汗,一点都不在乎会被蚊虫叮咬。

    吴氏看着活蹦乱跳的文彬,眼中不禁露出了些羡慕,却只敢把两个儿子包得严严实实的,放在不会被风直吹的地方。

    屋里太闷热,闷出了一身的痱子,外头夜风舒爽,却又要担心他们会着凉,真是再没见过比他们还要难养的小毛头。

    不过一点一点的,总算是长了些许肉出来,也能自己吃上两口奶了。

    云桃从两个弟弟的摇篮边挪到云萝身旁,朝着灶房那边努了努嘴,说道:“大姐还在烧猪草呢,以前她可是从不用干活的!”

    因为所有的活都有几个堂妹干了,再不济,还有俩婶娘呢。她最多也就在农忙时做点儿,那真是一点儿,今年的夏收已经是破天荒的重活了。

    云桃心里头高兴,面上也就带了出来,吴氏见此就拍了她一下,却并没什么威力。

    扁扁嘴,她稍微的压低了些声音,又说道:“以前,她跟小姑多好呀。头绳啊、手串呐、绣了花的帕子呀,都可着劲的送小姑,小姑也最护着她,还老是指派我们伺候她跟大姐。可现在我瞧着大姐都不咋跟小姑说话了,小姑使唤不动我们,就开始使唤起了她,昨晚上我还看到小姑让她倒洗脚水呢。”

    云萝扯了下嘴角懒得发表意见,对于郑云兰的处境也不觉得半点同情,毕竟在过去的几年里,家里的其他姐妹过得可要比她辛苦多了。犹记得,分家的那天她连走路都带着风,那满脸的喜气洋洋就仿佛甩开了无用的包袱,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这人生多棒呀,每天洗衣做饭喂猪养鸡做不完的活,还要看奶奶的脸色,看小姑的脸色,端茶倒水不敢使性子,更不能跟着爹娘住在镇上,继续过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好日子。

    云桃也不在意没人搭话,自个儿叽叽喳喳的说得高兴,说着说着就突然说到了读书上,她忽然问了一句:“三姐,文彬是不是要去学堂读书?”

    这个问题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纷纷转头看过来,郑丰谷更是乐呵呵的说道:“是有这个打算。”

    刘氏也说道:“还要多亏了小萝折腾出来的那个葡萄酒,不然怕是连个小屋子都造不起。现在家中攒了些银子,文彬又爱读书,就想送他去学堂,不管能读成个啥样,多读些书总是好的。”

    吴氏听着,忍不住低头看看摇篮里的两个儿子,眼中也有着希望的光芒。

    云桃则又说道:“我听说先生们可凶了,书读得不好还要打板子。不过先生是大伯的话,应该会稍微不那么凶吧?”

    不论相互之间的关系、感情如何,要做事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想起家中那些与此相关的人,就如云桃下意识的认为文彬定是要去大伯的学堂读书的。

    云萝沉默了下,说道:“我问了栓子,他说咱镇上的书院每年腊月都会安排考试,考的都是几本蒙学书籍上的内容,多是背诵默写,只要通过了考试,来年开学就能进书院读书了。”

第71章 郑文浩不见了

    郑大福心里头憋着怒火,云萝倒是走得心安理得。

    她本与吴氏没多亲近,但眼看着她出事,总是不能安心的,若情况危急,她也并不惧怕出手相助。况且,好歹还有两个堂妹的面子在呢。

    只是她想得多,到了家之后才发现根本没有她表现的余地。

    吴氏已经被抬进了屋,稳婆和郑大夫也都被请了来。

    稳婆在屋内,郑大夫则坐在堂屋里以防万一,孙氏和匆匆赶回来的刘氏也都进了产房,剩下的男子和一群小姑娘却全都被严厉的拒绝在了产房门外。

    产房内,吴氏喊得声嘶力竭,而门外的地上还滴滴答答的染着一地血,并一路延伸到了后院。

    云桃死死的抓着云萝的手,眼中水汪汪的一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模样。

    但她硬是忍住了,还得安抚紧贴在她身上的妹妹。

    云萝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却也只能说一句:“别怕。”

    灶房里,郑玉莲难得的勤快一次,默默的烧着水一句怨言都没有,只是神思不属,脸色还有些苍白,大概是被吴氏的满身血给吓到了。

    闯了祸的郑文浩却不知去了哪里。

    云萝在院子里搜寻了一圈,没有发现他,但现在也没心思去理会他,便一直陪在云桃和云梅的身边。

    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种田的人都回来了,就连赵老太太都忍不住过来探望。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踏足这里了。

    小胡氏过来了,隔壁的大牛媳妇也来了,还有同族的其他婶婶伯娘奶奶也纷纷过来,或帮忙,或探望,倒是把不小的院子挤得满满的。

    夜渐深,院子里又渐渐的安静下去,太婆也被小胡氏劝说着扶回去了。

    吴氏的声音已经嘶哑,甚至是无力的,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端,所有人都筋疲力尽,那肚子里的两个宝宝却仍毫无动静。

    云萝有几次忍不住的走到了门口,却都被严厉的拦了回来,她便也没有再试探。

    有些事情,在不是万分必要的时候,她其实都不想显露出来,容易吓到人,她自己还不好解释。

    况且,还有六爷爷在呢。

    他虽现在是个乡下的土郎中,但曾经也是在县城坐诊的老大夫,要不是前几年老母亲过世需要守孝,他也不会回来。

    他进去诊了几次,出来后的脸色虽不好看,但也不很难看,只说是早产,胎位不正,肚子里又有两个娃缠在一起,还得再等等。

    云萝索性就安心的陪着两个堂妹了。

    后来,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发现云桃和云梅在她身边睡得歪歪扭扭的,外面有脚步走动声,夹杂着细碎的说话声。

    孩子还没生出来,也几乎听不见吴氏的声音。

    悄悄的出门,天边已经露了白,郑丰收就蹲在门口台阶上,已经在这儿蹲了一夜,双眼红肿、胡子拉渣,仿佛过了好几个月。

    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忽然就毫无征兆的跳了起来,瞪着血红的一双眼睛四处搜寻着,“郑文浩呢?郑文浩那个小畜生跑哪里去了?”

    说着就往对面东厢跑。

    跑到院中间,身后忽然响起一声稚嫩的啼哭,还有孙氏憔悴的声音:“我的个老天爷,可算是出来一个了!”

    一个出来,第二个就容易多了。

    似乎没过一刻钟,又一声娇弱的、稚嫩的啼哭响起。

    郑丰收已经没心思去想郑文浩了,转身就又冲了回来,眼巴巴的盯着产房门。

    他虽是个不着调的,对自己的媳妇却稀罕得很,更何况,那里头还有他盼了多年的儿子呢。

    过不多久,房门打开,稳婆率先走了出来。

    虽折腾了一整个晚上神疲力乏的,但她还是挤出了一脸的笑,对郑丰收说:“恭喜恭喜,盼了多年,这一下子可就添了一双儿子呐。”

    郑丰收顿时欢喜得跳了起来。

    一下子添了两个孙子,孙氏也高兴得很,但看着儿子那一心要往屋里钻的样儿,不由得心里又有些不高兴了。一把将他推开,拉着脸说道:“毛毛糙糙的,急个啥?我两个大孙子可是受了老大的罪了,先让你六叔进去瞧瞧。”

    郑丰收高兴,也就不在意她的态度,只乐呵呵的咧着嘴,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是,六叔快请快请。”

    此时,云桃也被外面的声音惊醒,忙走了出来,眼巴巴的往自家屋里看。

    等郑大夫看了吴氏和两个新生儿出来,云萝她们才被允许进去。

    屋里还有一股来不及散去的血腥味,吴氏形容憔悴,早已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在她的身边,两个陈旧的襁褓内,各自包着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毛头。

    云桃看了一眼,忍不住喊道:“好丑!”

    刘氏“噗嗤”笑出了声,笑着说道:“傻丫头,孩子刚出生都这样,等过几天张开了就好。你这两个弟弟提前了一个多月出世,能长这么大已经是极好了的。”

    云桃皱着眉头,一脸不相信。

    云萝趁机摸了摸两个娃娃的脉,不由得眉头一皱。

    太弱了。

    本来在胎里就养得不好,又被冲撞了早产,此时躺在襁褓里,哭声就跟小猫似的几不可闻,就连皮肤都呈现出半透明,下面的血管清晰可见。

    放在现代,这是要被放进保温箱里仔细照料的。

    这么弱的孩子,体质弱,抵抗力差,恐怕连吸奶的力气都没有。

    又悄悄拉开襁褓看了眼。

    跟小猫崽子似的,怕是都没三斤重吧?

    看过了孩子,云萝就赶紧出来了,正好听到郑大夫在跟郑大福和郑丰收说话:“虽说双胎大都会提前出生,但这两个孩子提前得太多了,都还没有全然长好呢。加上在胎里时没养好,又遭了撞击,我瞧着有一个的背上都青紫了一大块,暂且看不出那是胎记,还是被冲撞所致,得等几天再看。”

    郑丰收的脸色就变了,新得了两个儿子的喜悦也一扫而空,甚至带了几分慌乱,“六叔,那那那该如何是好?”

    郑大夫叹了口气,“不好养啊,你们得多费些心思。”

    “六叔,您说,该怎么做?”

    郑大夫细细嘱咐了一通之后才离开,而这个时候郑云兰突然过来,看着堂屋里这些人,不禁咬了咬嘴唇似有些犹豫,却又实在忍不住担忧,说道:“爷爷,文浩至今不见踪影,也不知去了哪里。”

    一听到郑文浩这名儿,郑丰收就气到跳起,怒道:“你还敢来提那个小畜生?他最好躲外头再不要回来了,不然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郑云兰从昨日听闻郑文浩将吴氏撞倒之后就一直担惊受怕的,回家后又没有见到闯了祸的弟弟,还不敢问家里人。

    她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眼见着家里终于平静下来了,她才敢过来,但现在面对三叔的怒火时,还是不由得白了小脸,扶着门框摇摇欲坠,模样瞧着煞是可怜。

    郑大福瞪了郑丰收一眼,说道:“你冲你侄女嚷嚷啥?她这不也是担心她兄弟嘛!”

    郑丰收冷笑了一声,倒也没有再冲她撒火,但态度也不见得有多少:“小畜生,还敢躲到外头去,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能耐!”

    若是那小子现在就在他面前,他只恨不得一巴掌抽死了他!

    倒是郑丰谷有些担心,站了起来说道:“爹,我去村里找找吧。这一整个晚上,那么小个孩子也不晓得躲去了哪里。”

    郑大福挥挥手,说:“快去吧,昨儿家里乱糟糟的,谁都没想起要管他。那孩子虽鲁莽了些,但也晓得闯了祸,所幸没有酿下更大的错,先去把他寻回来吧。”

    便是要打要罚,也得先把人找回来。

    郑丰谷撑着困乏的身子出门找侄儿去了,郑云兰犹豫了下,还是快步的跟了上去。而郑丰收则阴着脸出了堂屋,在院子里把自个儿收拾清洗了一遍,这才进屋去守着还在昏睡的媳妇和两儿子。

    天光已大亮,刺目的阳光从敞开的大门照射进去,却在照不到的地方投下了大片的阴影。

    郑大福垂着头坐在阴影中,整个轮廓都似模糊了。

    孙氏小心的看了他一眼,莫名的有些心口发憷,一时坐在那儿不敢说话。

    却忽见他抬头看她,说:“你也跟着折腾到了现在,快去歇着吧。”

    呐呐的点头,“你呢?”

    “我昨晚上和老二一起闭了会儿,也差不多了。”

    说着就站起来出了门,整理整理农具又要种田去。

    孙氏追到门口,“我窝了两个鸡蛋,你吃了再去吧。”

    “吃过稀饭了,那两鸡蛋你给老三媳妇留着,她才是吃了大苦头了。”顿了下,又说,“老三媳妇生了俩小子,你回头托个人给亲家那边捎句话。还有,老二寻了文浩回来之后,你让他带着那混账小子到田里来,不许他躲在家里!”

    “唉,好。”

    此时的孙氏前所未有的柔顺,郑大福说啥她就应啥,没有一句反驳。

    郑大福又嘱咐了几句,然后将需要的农具都放到牛车上,也没有招呼其他人,只自个儿牵着牛就出了门。

    身后追上来一串脚步声,很快就追到他身边,静静的相伴在身侧。

    他低头看了眼,又继续自顾自的赶着牛往前走。

    一直到将要出村,他忽然叹了口气,似要将满腔的压抑都从这一口气里叹出去,“你是个好孩子。”

    听到“好孩子”三个字,云萝还是有些惊讶的,忍不住抬头看他,目光清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我以为在爷爷的心里,我一直都不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郑大福摇了摇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你确实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但在几个兄弟姐妹中,却是最灵透知事的。”

    聪明得不像是个乡下的孩子。

    许多年前,他曾在走商的途中遇见过一个极聪明的小公子,也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却轻易的将一群大人耍得团团转,手段极为狠辣。

    他一直以为,那小公子或许确实天生就比别人要聪明些,但更多的应该是家世显赫、家学渊博,让他从小就能挑着名师和本事去学习,自然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相比的。

    没想到几十年后,他的孙辈中也出了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比别人更聪明,还似乎天生就通晓许多世事道理。

    应该高兴的,毕竟这可是他的亲孙女。

    但事实上,他对她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忌惮。

    太聪明的孩子,她总会做一些出人意料、超脱控制,甚至是胆大妄为的事情,谁都猜不透他们的心思,自然也就让人不能安心。

    可这个往常冷淡随性不安分,还总想挑衅礼教规矩,让他不大喜欢的孙女,却是现在唯一一个追着他出来,陪他走了这一路的人。

    如果长子他们在家的话,刚才也会追上来吗?

    郑大福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云萝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看着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家好似遭了打击,连脸色都灰暗了的模样,哪怕一直不大喜欢他,此时却也有点不忍心。

    年近六十,在这个时代,真的已经是个老人家了。

    手指在衣裳下摆的补丁边缘抠了抠,她寻了话题想要缓和一下眼下的气氛,便问道:“找回二哥之后,爷爷你会怎么罚他?”

    郑大福愣了下,低头看着她,反问了一句:“你觉得该怎么罚他?”

    “我不知道,他又没得罪我。”

    “那他若是得罪了你呢?”

    这不依不饶的,竟是一副定要她给出个答案的架势。

    见他这么没自觉,云萝当即也就不客气了,张嘴便说道:“这事儿没法假设,我一般都是当场报仇的,当场报不了仇才会想着十年不晚。再说,就郑文浩那样儿,他也不敢跟我硬顶。但三叔三婶可是被他得罪得透透的,往后两个弟弟但凡是有一丁点不好,都会算到他的头上。”

    一旦开了口,云萝也就不管老爷子的脸色如何了,言辞锋利,简直是刀刀见血,“您总是想着家人和睦,兄弟妯娌堂兄弟姐妹们之间一团和气,可世上哪里来的这么好的事?便是您自己,又是否能做到兄弟和睦,视侄儿如亲子,无视媳妇和亲生儿女的委屈只一心供养着兄弟和侄子,哪怕吃糠咽菜都能毫无怨言?”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是您没有一心读书、啃你血肉的亲兄弟和亲侄儿?还是太婆从不会因为您的儿子读书好而心生不安、难以入眠?”

    郑大福脸色大变,一时间牵着牛站在原地,大口的喘气。

    看着老爷子那似要脑充血的样儿,云萝连忙伸手在他身体的几个穴位上用力一掐,以免他太过激动,当真出个好歹。

    虽是个偏心的老头,但也没做什么恶事不是吗?

    等他略微缓过神,她估摸着他的承受能力,将最后一把刀吐了出来,“我要给二姐攒嫁妆,送弟弟去上学,三叔也想让两个弟弟去读书,四妹妹和六妹妹虽是女娃,但三叔也很疼她们,不像村里的某些人家会把丫头当赔钱货卖掉。可家里有了银子,你们却只会给大伯花,给大哥花,给大伯娘他们在镇上花,还要给小姑攒多多的嫁妆,从来就没想到过我们。而更奇怪的是,大伯还觉得我们现在依靠着他,吃他的喝他的都成了他的拖累。”

    郑大福的脸色接连变化,最后一句更是让他脸色大变,“哪里听来的胡话?”

    云萝的手指正状似不经意的搭在他手腕上,却感觉他此时的心情并没有表现出的这么激动。

    顿时心中一凉,只觉得自己刚才的那点不忍心简直是犯贱,还以为他终于对大儿子一家有点失望了,也良心发现对另两儿子有点过于刻薄了呢,却原来他其实也知道郑丰年的心思,只是因为偏心,不愿意责怪长子。

    不动声色的将手指缩回,云萝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爷爷,我先前看到一个词,叫将心比心。还有一句话,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郑大福目光一沉,“小丫头懂个啥?读书考功名,那是全家甚至是全族人都受益的大事,改换门庭、光宗耀祖,现在短暂的辛苦换来的是往后几辈子孙的荣华富贵。”

    他果然还是不大喜欢这个孙女。

    云萝还真的没法理解这个似乎是被这个时代大部分人都接受的思想,更不愿意自己也成为烘托这种荣耀的踏板之一。

    便也不接老爷子的话,只伸手在牛身上拍了两下,让它重新往前慢悠悠的走。

    她则跟在牛旁边,侧头对它说话,“郑文浩把三婶给撞倒了害得两个小堂弟早产,我去看了,就跟俩小猫崽子似的,哭都哭不大出来。三叔和三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要是过后跟大伯闹了起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大伯他们继续在镇上过好日子。大伯他们以前每月三两……不,是每月都能使二两五钱银子,在镇上过得又清净又舒坦,现在过了一个月的拮据日子已是觉得苦不堪言,如果再闹一闹,不晓得他们还能不能过得惯乡下的苦日子。”

    迎面遇到一个身板儿魁梧的九尺壮汉,右肩上扛着个破麻布袋子,左手拎着大大小小的好几个瓦罐酒坛子,穿着破衣裳,踩着破草鞋,一步迈出,足抵得上小短腿的四五步。

    “师父。”

    这还是自上次在山里遇见之后的第一次见面,因为那天他把野猪扛下山来分给了村民之后,竟然又不见了踪影。

    云萝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两圈,“师父,你又去哪了?”

    张拂在云萝面前站定,硬是空出了一只手来揉揉她的脑袋,咧嘴笑着说道:“去置办了些吃食和家里要用的东西。”

    云萝瞪着他,一脸的不相信。

    哄我呢,买点东西需要又消失好几天吗?而且你真以为我感觉不到你身上那藏都藏不住的腥气啊?

    张拂还真没想这么多,只是看着小徒儿,那两条又黑又粗的眉毛又忽的往中间一拧,“不过几天没见,怎么忽然瘦了这许多?”

    云萝顿时目光微亮,真的瘦了吗?

    想想,确实有好几天没有上山找肉吃了。

    张拂却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只冷冷的扫了旁边的郑大福一眼。

    这一眼冷且利,哪怕他已经在刻意的压制,但几乎是印刻在他灵魂中的杀气还是在他冷下脸来的时候不能控制的泄露,让郑大福不由得呼吸一窒,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张猎户消失了几个月,一身的气势竟越发的骇人了。

    张拂已经又转了回去,拧着眉头看人,显得他特别凶。

    云萝却似乎感觉不到他身上有点控制不住的气息,也不问为什么几天不见,他身上的血腥气更重了。

    她这师父本就不是寻常人,当年碰巧将她捡到,随之一路逃避追杀的时候那才凶呢。后来好不容易甩开了追杀的人,他在村子里待了几年,便渐渐的把外放的气势收敛了起来。

    但他也只在村子里安分了三四年而已,之后又开始时不时的失踪,尤其最近一年,他失踪的频率急剧上升,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每次回来都携着满身的寒气。

    不懂的人只当他是越来越凶,让人不敢靠近。云萝站在他身边,却很清楚那是经历了浴血厮杀后才有的杀气,当时太激烈,以至于短时间内都收不回去了。

    只是他不说,她就不问,而他也一直以为她啥都不知道。

    那就当个干净无邪的小姑娘吧。

    他放下肩膀上的破麻布袋子,蹲在她面前,抓着她的手腕看了看她因为拔秧而长时间与烂泥接触,以至于黑乎乎还破了皮的手指头,又低头拉起裤腿,露出一小节也黑乎乎,被水泡到发白起皱的脚脖子,两根眉毛越拧越紧。

    他当年要不是差点把小丫头给养死了,是怎么也不愿意将她送给郑家的,瞧瞧他们把小丫头给欺负的。

    应该找个宽厚又富裕的人家,哪怕是顶着个养女的名头呢。

    他现在把小丫头要回来还来得及不?

    抬头对上她清泠泠特别干净澄澈的双眼,他又将这个念头压了回去。

    罢了,有爹有娘还有姐妹兄弟,怎么也比跟着个师父东奔西走的好。

    只是不知她亲爹娘是什么人,当年是谁、且为何要把她扔到河里的,总觉得当年遇到这小丫头的情景不寻常,恐怕她的身世也不普通。

    这些年也曾暗中回去过两次,却没听说有哪户人家在八年前丢过一个刚出生的女儿。

第100章 刘氏回娘家

    在郑丰年开学堂收学生的情况下,文彬若要去读书似乎也只有那么一个选择了,不然传了出去对她家的名声很不好听。

    就如同云萝以前曾几次拿郑丰年和郑文杰的名声来威胁郑大福一样,她现在也要稍稍的注意一下文彬的名声了,不管他最后能不能考中功名。

    可云萝实在不愿意把文彬送去给郑丰年教导,她不仅不信任他的教学水平,更不相信他的人品。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郑小弟能直接进入书院,不必再经过私塾开蒙的那一道关了。

    云萝把几本蒙学书籍人全都整理了出来,再仔细问了栓子书院收学生的考试都有哪些内容,然后就开始抓紧时间给郑小弟补课了。

    蒙学书籍总共就那么几本,只需要背诵,识字,会默写,随便摘抄出来几句话也晓得出自哪里,入门的考试就差不多了。

    这并不是多困难的要求,毕竟那么大的字,一本书加上来也就多少个,但对连书本都买不起的大部分百姓来说,只这一点就已将大部分贫苦子弟拦在了书院的大门之外。

    得亏云萝前世有个学识渊博的奶奶,两岁开蒙的读物就是各种国学经典,直至现在,让她讲解书中每一句话的意思和故事显然是为难她了,但只是粗略的教郑小弟识字背诵,还是没有问题的。

    再有不懂的,还可以去问栓子啊,虽然他读的书肯定没有她多。

    而得知云萝竟然想让文彬直接去考书院,郑丰谷和刘氏都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想劝解吧,不知该如何劝解;可若不劝解,又忍不住觉得这未免也太过狂妄。毕竟当年大侄子郑文杰从三岁开始就由他爹郑丰年亲自教导,一直到十岁才过了书院的考试,又学了五年,于去年考过县试和府试。

    虽没有一口气直接得一个秀才功名,但十五岁的童生,也已经很厉害了,毕竟他爹当年十八岁过了童生,一直到而立之年才考中秀才。而又有多少人,考到白发苍苍都没个功名?

    书院将年过十六还连入门考试都过不了的学生拒之门外,云萝觉得这个规定真是极好的。

    十六岁,初中都该毕业了的年纪,而在这个时代更是可以成家立业当爹了,却连书院的入门考试都过不去,怕是真没有读书的天赋,还是赶紧转行干点别的来养家糊口吧,这里又不是现代,还有九年义务教育。

    而郑小弟今年五岁,明年六岁,正是读书的好时候。

    郑小弟最近可供玩耍的时间被大幅度缩减,每天都读书读得晕乎乎的,可没有以前那样简简单单的只需要学两句话就够了。

    他现在清早起床先读书半个时辰,早饭过后稍做休息,就开始先默写一遍昨日所学,再学习新内容,一直到中午,吃过午饷、睡过午觉,然后练字半个时辰,歇一刻钟,再练字半个时辰,就可以出去玩了。

    还没玩出兴头来呢,太阳落山该吃晚饭了,饭后坐在门口乘凉,天黑不适合看书,就将以前学过的内容翻来覆去的背诵,背到云桃都能顺口接上几句了。

    而云萝会在天不亮起床,飞快的往山上走一趟,一般都能在辰时赶回来。但她并不是每天都会上山,随着家里银子充足,吃喝暂不愁,她开始逐渐的放下打猎这个事情。而每当上山,遇到猎物多的时候就交给虎头,若只一两个,那便带回家给家里人吃了补身子。

    虎头为她的“不务正业”怨念了好几天,直到被云萝拉着跟文彬一起读书,读了两天他就自动退散了,从此连来窜门都是挑着时间,小心翼翼的。

    “小萝,你也别逼得太紧了,我瞧着文彬这两天都瘦了好些。”云萱看得直犯眼晕,那么多的字,她才刚刚跟着记住那么几个,一抬头,竟然已经教到了十页之后,文彬还那么小呢,可别累坏了脑子。

    云萝闻言便侧头看了眼郑小弟,两家肉嘟嘟的,因为窝在家里面不晒太阳,原本黑黝黝的肤色都变白了许多,哪里瘦了?

    分家之后,一日三餐吃到饱,还几乎每天都有肉,家里这几个原本干柴似的人都肉眼可见的丰润了起来,可是比以前要好看太多了。

    刘氏给云萱夹了一块肉,笑着说道:“我瞧着分明是胖了好些,读书哪里有不辛苦的?可再辛苦,还能比得上以前?”

    郑丰谷也点了点头,看着文彬说道:“你想要读书,那就好好读。若是嫌辛苦没得玩耍,那就回家里来,省下的银子还能多置办些田地,加上家里这几亩,够你种的了。”

    就为这一句话,云萝都不由得对这个爹刮目相看。

    文彬连忙摇头说道:“不辛苦,可好玩了!”

    他确实不觉得有多辛苦,每天吃得饱,活儿还没以前多,不过是多读书罢了,他只觉得喜欢得紧。

    云萝也没觉得她想让郑小弟在过年前将几本蒙书全都背诵一遍是多繁重的任务,离腊月书院的入学考试还有四个多月呢,怎么就记不住那加起来总共也不过才区区万多个字?

    那又不是全都不同的万多个字,而是万多个字的文章。

    上学都是跳着上的学霸的思维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她完全没想过郑小弟才五岁稚龄,开蒙就背诵上万字的文章,记住上千个不同的文字其实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反正她不觉得困难,也觉得不应该会困难。

    幸亏文彬是个聪明的孩子,又已经学完了《千字文》,大部分字其实都认识了,倒是勉强能跟得上云萝的速度,不然怕是要凉。

    掐指一算,今日竟已是八月十一,今年的院试已经在昨天傍晚结束,但成绩却还要再等两天才能张榜公布,也不知道郑文杰和袁承表哥考得如何。

    算到这个日子,云萝又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由得问刘氏:“娘,还有四天就中秋了,你是不是还没有往外婆家送节礼?”

    刘氏看了眼郑丰收,斟酌着开口说道:“房子快要造好了,就等着选个好日子上大梁盖顶,这两天家里也没啥要紧事,我就想着,挑个稍空闲些的日子回去一趟。”

    郑丰谷愣了下,点头道:“应该的,前几年你没啥空闲,也就过年的时候能回去娘家住一天,你这次回去就多住两天。”

    刘氏便瞪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却挡也挡不住,“哪里还能多住两天?当天就要回来的。”

    云萝听着这话,忽觉得怪怪的,“爹,娘,我们分家的事,是不是都没跟外婆那边说一声?”

    然后她眼睁睁的看着这夫妻两愣了下,然后彻底的呆住了。

    云萝:“……”我就说,怎么好像一直有种忘记了某事的感觉,可不就前些天云桃跟她说起舅家托人送了些东西过来,她当时没太注意,只以为是又来看望两个小外甥的,可现在想想,三婶和她娘家的关系并不和睦,上次生完孩子后娘家人来送东西,他们跟吴氏就差点吵起来,那这第二次只能是因为他们分家。

    而她爹娘却是直接把通知岳家分家之事给忽略了,还有造房子的事肯定也没告知一声,这得是多疏离的关系才能忘记了连这样重要的事情都没有往岳家、往娘家捎句话?

    关于外家,云萝在这里生活了八年,但其实并不怎么了解,只知道是在一个叫横山村的地方,从白水村过去需要翻过好几个山头,走半天的山路,那里四面环山,进出仅有一条羊肠小道,是真正的山里头。

    以她只去过两次的仅有印象,外公是个沉默寡言却又脾气有点暴躁的老汉,外婆胆小怯懦以夫为天,两个舅舅木讷老实,小舅妈也是个老实人,大舅妈则甚是泼辣。还有一个当时年岁还小的小姨,那姑娘可没郑玉莲的福气,能被当做心肝宝贝娇养在家里。

    云萝第一次去时还被包在襁褓之中,正是刚来这里不久,差点被师父养死,好艰难才喘回来一口气。

    第二次则是四岁还是五岁的正月里,拜年问候了长辈之后就被带出去玩了,大舅家的表哥性子有点霸道,还敢对她二姐动手动脚的,她看不顺眼就伸胳膊抡了他一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唯记得震天的哭声,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孩滚在地上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大舅妈拍着大腿边哭边骂,仿佛她把她儿子给打死了,倒是颇有几分孙氏的风采。

    云萝顶了两句嘴,放了两句狠话,更是让吵闹一发不可收拾。

    刘氏受不住,就匆匆的跟娘家人告别,带着郑丰谷和姐妹两回家来了,之后云萝也再没有去过外婆家。

    不是她不愿意去,是刘氏怕她脾气急躁又跟娘家的侄儿打起来。

    云萝托腮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更多的东西,没办法,的确是接触不多,刘氏又很少在平时提起,连过节都是托人把节礼带过去的,过年也不是每一年都有空闲走娘家。

    似乎谁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甚至一个女子若在嫁人生子之后仍时常往娘家跑,反而会被人指着后背说闲话。

    这太可怕了!

    刘氏开始兴冲冲的准备起了过两天回娘家的中秋节礼。

    现在分了家,日子越过越宽裕,刘氏的底气甚足,出手也就大方了许多。

    她先从姑婆送的两匹细棉布上各剪了一块够做一件衣裳的尺头,称一块足有六斤重的五花肉,又买了两斤月饼,一包糖,最后支支吾吾的问云萝,“小萝,你那葡萄酒还有的剩余吗?可不可以给娘两瓶?”

    当日酿出的葡萄酒三坛五十斤的卖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家里还剩下二十多斤,其中一小坛十斤的云萝直接孝敬给了郑大福,剩下的请三叔他们一起尝了尝滋味之后则又买了几个一斤装的小酒瓶,装了有十三瓶。

    孝敬给太婆两瓶,二爷爷两瓶,前些时候要造新房子,又送了里正两瓶,接待姑婆的时候郑大福虽开了他的那个坛子,但事后云萝也拿出两瓶来送她,说是回礼,还剩下五瓶。

    云萝二话不说就从墙角将这几瓶酒翻了出来,“两瓶够吗?要不再多拿两瓶,两个舅舅也能分一分。”

    刘氏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摇头说道:“不用了,多金贵的东西,孝敬你外公两瓶就够了。”

    得一两银子一瓶呢,家里也没剩多少了。

    云萝看了她两眼,不发表多余的意见,只将其中三瓶又塞回了墙角。

    八月十三,刘氏将东西装了一个大背篓,准备回娘家送礼。

    临行前,她犹豫了下,还是问了一声:“小萝,你跟娘一块儿去吗?”

    云萝从书本上抬起了头,惊讶的问道:“你不担心我会欺负你大侄子了?”

    刘氏嘴角一抽,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无奈,“也不晓得你咋来的那么大脾气,这两年你大舅妈还不住的念叨那件事呢,平时可没见你欺负人的,咋就看不上小苗了呢?他是你大舅的独子,你二舅又……家里就那么个独苗苗,难免娇惯了些,平时也不常见,你稍稍忍让一下也就是了。”

    云萝的目光淡了些,她还懒得跟个小孩子计较呢,可那刘苗实在让她忍无可忍。

    那种小流氓,就该打死算了!

    看着刘氏那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她犹豫了下,问道:“爹陪你一块儿去吗?”

    刘氏摇头:“新房子那边还要整理,我一个人去就成。”

    挺着个大肚子走几十里山路,在这里的人看来真不是什么稀奇事。况且,这肚子遮一遮都还看不大出来,哪里就那么金贵的需要事事注意了?

    云萝却不放心,当即把书本放下,说:“我跟你一起去!”

    她要去,文彬自然也要跟着,可他哪里走得了那么远的路?郑丰谷若一起,还能扛着他走。

    最后他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留在家里陪二姐,连今天放假不用读书可以出去玩的好心情都没有了。

    云萝跟着刘氏出了村,沿着河边走过桥,再穿过桥头村。那桥头村的村后是一片不高的山坡,山坡上几乎没有天然生长的树木,大都被桥头村的村民开垦了出来变成山地,种上桑树,间或还有几株果树和小片的菜地。

    此时,那桑树的叶子郁郁葱葱的,有村民钻在其中摘桑叶,很是热闹。

    桥头村的村民会养蚕,一年到头,除开伺候庄稼之外的几乎所有时间都花费在了养蚕上面,也因此,他们要比白水村更富裕一些。

    云萝和刘氏正经过一片桑树地,忽然窸窸窣窣的从那里面钻出了一个小姑娘,看到地边的两人时愣了下,然后一下子缩了回去。

    不过没一会儿,她就又钻了出来,站在路下面,捏着衣角羞答答的看着云萝,“阿婶,小……小萝,你……你们干……啥去?”

    “我跟我娘去外婆家,你在摘桑叶吗?”

    “嗯。”她用力的点了点头,抿着嘴笑出了一个酒窝,下一秒又捏了捏衣角,小心的瞄着云萝,轻声说道,“我我……去找……找月牙儿……玩。”

    云萝与她告别之后继续往外婆家走。

    刘氏走在她的身边,不由得说道:“倒是个好丫头,可惜说话不大利索。”

    桥头村的妞妞是个小结巴,常因此而被人取笑,使得本就内向的小姑娘越发的不爱说话了,今日能得她主动上来说话,云萝还真有点受宠若惊。

    山坡的那边是另一个村,从村边走过,沿着蜿蜒的小路翻过山岗,越走,四周的林木越多,一直到前面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竹园,刘氏停下脚步歇了口气,又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对云萝说道:“走过竹园,再翻过后面的小山岗就到了。”

    还要再翻一座山?

    云萝看着她被晒得通红的脸,伸手托着她身后的背篓,再次要求道:“我来背吧!”

    刘氏往旁边让了让,笑着说道:“不过十多斤重量,我能背得动。晓得你力气大,但你人小,篓子太大,你背着就不好走路了。”

    云萝无法,陪着她在路边的石头上坐着歇了会儿,之后尽量走在她后面,帮忙托着背篓的底部,好歹能减轻些分量。

    其实这个姿势真的比直接把整个篓子都背在身上要吃力多了。

    穿过竹林,爬上山岗,站在顶上已经能看到下面的一个小村落,零零落落的十几户人家,大都是泥墙茅草屋,用竹篱笆围出一个院子,有几个孩子在山脚的小溪里嬉戏玩耍,十分热闹。

    这里就是横山村。

    她们从山上下来,在小溪里玩耍的几个孩子老远就看到了她们,有那认识刘氏的,当即就窜上了岸,朝着村子里跑去报信去了。

    山脚下的这条小溪不大,最宽处也不过丈余,跟白水村的那条河是没法比的,就连连接两岸的桥都不过是并排的两根木头,人踩在上面摇摇晃晃的。

    横山村很小,总共不过十几户人家,全都姓刘,彼此可算得上是同族人。而因为四面都是山,土地很不平整,没有能够同时容纳那么多房子的地方,所以这里房子也都零零散散的分落在各处,并不簇拥在一起。

    云萝跟着刘氏,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十六七的姑娘快步走出了篱笆门,抬头看到她们时不由得眼睛一亮,更快步迎了上来,“大姐。”

    这姑娘的一身灰衣补丁累补丁,皮肤黑黄,双手发皱,指节粗大,是很明显的农家姑娘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倒是真心实意,尤其看着刘氏的目光,那简直是闪闪发亮。

    她招呼了刘氏之后,又低头看云萝,似乎愣了下才又笑着说道:“这是小萝吧?一晃都这么大了,许多年没见着了。”

    云萝抬头喊了声:“小姨。”

    此人正是刘氏的亲妹妹,那位跟郑玉莲年纪相仿的姑娘,刘月琴。

    刘月琴脆生生的应了声,然后拉着云萝,领着刘氏往家里走去,边走边好奇的问道:“大姐,你咋回来了?爹娘刚还在念叨你呢。”

    刘氏挽了下挂到脸边的发丝,神情倒是有了点不自在,说道:“最近家里发生了好些事情,把人都给整迷糊了,今日得了空,又马上要到中秋,就回来看看你们。”

    “出啥事了?你和大姐夫,还有几个孩子都不要紧吧?小萱咋没一起来?”

    说着的这么一会儿,她们就进了院子,一个满头灰发的老太太正站在屋前张望,正是刘氏的娘,云萝的外婆。

    这位老太太据说比孙氏还要年轻几岁,但看上去却是比孙氏老了许多,已经十足一个老太太的模样。

    “娘。”

    “外婆。”

    “哎!”她一手拉着刘氏,另一只手又哆哆嗦嗦的伸出来摸云萝,“咋这个时候回来了?可是出啥事了?”

    以前都是过年的时候才回来的。

    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拿着个正在纳的鞋底子从旁边屋走了出来,“呦,大姑你咋回来了?难道是来送中秋礼的?哎呦呦,大姑咋这样外道?竟还亲自送了来。”

    刘氏的脸色稍淡了些,轻轻的喊了一声:“大嫂。”

    刘大嫂又看向云萝,当即就翻了个白眼,掐着嗓子说道:“这可真是稀客,都多少年没来了?”

    云萝点头,“是啊,上回来去匆匆的,大舅母都忘了给压岁钱呢。”

    大舅母顿时眉梢吊起,瞪着云萝似乎想要用眼神逼退这个没规没矩的死丫头。

    二舅母静悄悄的走了过来,含胸驼背低着头,身材干瘦、面容愁苦,轻声说道:“大姑,先去屋里坐吧。”

    老太太连连点头,拉着女儿、外孙女就进了屋。

    大舅母也拿着她的鞋底子和针线跟了进来,在经过二舅母身边的时候突然拿肩膀撞了她一下,轻嗤一声,“就你晓得当好人!”

    二舅母往后退让了两步,越发的低下头去,呐呐不敢言。

    大舅母则昂首挺胸的走进屋,还扬声往外头喊着:“大妮、二妮、三妮,死丫头都死哪去了?大姑母来了,还不快去找你们大哥回来!”

    大妮、三妮都是大舅的女儿,二妮则是二舅的独女。

第101章 大耳刮子

    “哎呦喂,大姑你们这是发财了不成?竟带了这么多东西!”

    大舅母看着刘氏拿出的那一堆东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得惊呼出声,随之看向刘氏的目光也马上就变了。

    刘氏抿嘴微笑,神情赧然又矜持,不知不觉中连腰杆都挺直了起来。

    她把东西都推到老太太的面前,说道:“过了中秋,天气就要转凉了,这两块布正好能给你和我爹都能裁一件衣服。月饼我也是挑了最软和的,你牙齿不好也能慢慢的咬上一个。肉就炖了,爹不是最爱吃炖肉吗?”

    老太太看着这些东西,却抓着她的手不住的说道:“咋带了这么些东西?爹娘不缺吃不缺穿的,你的日子也不容易,咋带了这么多东西?你婆婆都是咋说的?可别为了这点小事又惹她生气。”

    刘氏摇了摇头,回抓着老太太的手说道:“娘你放心,我们现在已经分家了,这些东西都是女儿女婿和几个孩子们孝敬给你们的,只管收着就是,我婆婆她现在也管不到这些。”

    老太太瞪大了眼睛,“啥?分家了?这是啥时候的事?好好的咋说分家就分家了?”

    刘氏低着头叹了口气,“最近家里也是乱糟糟的,出了好些事情,我一路晕迷迷的到现在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一直坐在上头不发一言的老爷子忽然肃着脸问道:“可是你做了啥不对的事,惹你公婆生气了?”

    刘氏惊讶道:“爹,你咋会这样想?”

    老爷子敲了敲桌子,道:“你们若好好的,你公婆咋会跟你们分家?还有这些东西你又是咋来的?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既已经加入郑家,那就是他老郑家的人,没的整天想着贴补娘家这种事,你这是要让你爹我被戳断脊梁骨啊!”

    “爹,我没有!”

    “没有?没有咋就好好的分家了?在家时我都是咋教你的?要顺从公婆、要手脚勤快、要妯娌和睦,不可多嘴多舌生是非,凡事多忍让。”

    刘氏摇着头大口喘气,“爹,我没有违背你的教导。”

    “还敢顶嘴!你现在这行为就是没有分寸!”他猛的一拍桌子,又指着桌子上的那些东西说道,“把这些东西都拿回去!回去好好的跟你公婆赔礼道歉,啥时候他们原谅你了,你啥时候再回来。”

    刘氏怔怔的看着他,有些懵。

    大舅母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看看公爹,又看看大姑,忽然一拍大腿说道:“大姑你咋能惹公婆生气呢?这可不是一个好媳妇该有的样子。还是听公爹的,快些回去跟郑家大伯和伯娘赔礼道歉吧,至于这些东西……”

    “大嫂!”刘氏强自定了定神,仍是觉得又委屈又生气,说道,“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咋能随随便便的就把我给定了罪?”

    或许是分了家之后底气足了,也或许是在文彬读书的时候耳濡目染也认识了不少字,涨了许多见识,刘氏的性子确实比以前要来得更强一些,连嘴皮子都利索了一点。

    以前遇到眼前的状况,她怕是只会摇着头说“不是的不是的”,再搭配上一点眼泪。

    不过她难得的坚强并没有得到理想的结果。

    大舅母撇了撇嘴,神情轻蔑,而刘老爷子更是怒喝一声:“你还敢狡辩!这样没羞没臊的,老子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说着,大耳刮子就直接扇了过来。

    这变故来得太快,连云萝都没有反应过来,转头就看到身边的刘氏被“啪”的一声,直接从凳子歪倒跌落在了地上。

    云萝愣了下,霍的站了起来。

    你若只是嘴上教育,甚至是训斥骂上几句,作为老子教训女儿,我一个更小辈的不会插嘴,更不会发表任何反对意见,甚至在有需要的时候还可以避到外面不看不听。

    可竟敢突然动手打我娘,你怕不是活腻味了!

    一步跨过去先将刘氏从地上扶了起来,手指扣在她的手腕上,确认除了受惊和郁气堵心之外没有大碍,四个月的胎儿已经甚是安稳。

    然后她转过身看着刘老爷子,面无表情,目光清泠淡得有点可怕,语气甚至是轻缓的说道:“外公,因为我大伯的小儿子差点害死我三婶肚子里的两个儿子,又害得我二姐断了一只手,我大伯和大伯娘一心包庇自己的儿子,闹得家里不能安宁,我爷爷才决定分家,跟我娘没有一点关系。”

    刘老爷子的脸色并没有一点缓和,甚至因为自觉得被外孙女给反驳了而脸面无光,越发的恼怒。

    云萝嘴角一抿,又说道:“外公你口口声声这么大的规矩,既然我娘现在已经是郑家的人,那无论对错都自有我郑家来裁决。您擅自动手打人已是不对,若是我娘肚子里的弟弟有个好歹,您怕是更赔不起。”

    老太太不由得惊呼了一声,扑倒刘氏的身边紧张的说道:“你有喜了?咋不早说呢?若真有个好歹,你让我和你爹咋跟女婿交代?”

    刘氏双手捧着肚子仍是心慌不定,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她反而没什么感觉。

    刘老爷子的脸颊狠抖了一下,下意识的也看向刘氏的肚子。

    四个月不过是稍显怀,刘氏的衣服又宽大,若不是特意留心,她现在又正把手贴在肚子那里,还真发现不了她正怀着身孕。

    可老爷子依然没觉得自己有错,最多不过是稍稍有点后怕,怕刘氏的肚子若是真被他打出个好歹,他没法向郑家交代。

    他转头瞪了云萝一眼,黑着脸骂道:“没规矩!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您说得对,万幸我娘现在看着应该没有大事,就算真出事了,也不该由我这个小辈来询问您。”云萝朝他躬身行了个礼,又指着桌上的东西说,“这一点节礼虽简薄,但也是我爹娘的一点心意,还望您老不要嫌弃,我和我娘也该告辞了。”

    然后转身扶着刘氏,轻声说一句:“娘,我们回去吧。”

    刘氏愣愣的转过头来看着她,默默的点了点头。

    云萝扶着她往门外走去,跨出门槛后又想到了什么,就停下脚步转头说道:“先前家里忙乱,一时疏忽没能把分家的大事跟外公外婆知会一声,是我家的错。另外还有一件事也应该让外公晓得,我家正在造新房,就先在这里说一声,等造好之后选了良辰吉日搬新家,会再专程来邀请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们来我家吃酒席。”

    话说完,留下脸色青黑的外公,抹着眼泪欲言又止的外婆,还有眼珠乱转的大舅母,云萝扶着娘出了屋,还在院子里遇见了三个脏兮兮的小姑娘,大的两个瞧着有十来岁了,小的那个跟文彬差不多年纪,正是两位舅舅的三个女儿。

    云萝的目光从她们身上一扫而过,略一顿,然后径直出了刘家院子。

    没走出多远,刘月琴就从后面追了上来,脸上的神情焦急又茫然,“大姐,小萝,你们咋就这么走了?你……你的脸是咋回事?爹打你了?”

    她将大姐接了回去之后就钻进了灶房里,想要给大姐和外甥女煮碗点心,却没想到点心还没出锅呢,人竟然就要走了。

    在灶房的时候,她只隐约的听到一些说话声,听不清楚,她也没太注意,直到看见她们出来往外头走去,才惊觉不对,忙追了出来,此时又看着大姐脸上那通红的巴掌印发呆。

    刘氏下意识的侧了侧脸,此时终于是忍不住的落下眼泪,忙擦了擦,对刘月琴摇头说道;“没啥,咱爹就是脾气急了些,我都习惯了。”

    刘月琴嗫嚅着嘴,呐呐的不知该怎么说。

    刘氏又拉着她的手说道:“今天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也快回去吧。大姐现在已经分家了,正在忙着造房子,等房子造好了就让你姐夫来请你们去吃酒,到时候我留你在家里住几天。”

    刘月琴惊讶道:“咋突然就分家了?”

    “出了些事,就分家了,你让我说,我还真不晓得该咋说。”刘氏也不欲多说那些事情,便拍着妹子的手说道,“分家了好,以前是不敢想这些事,可分了家之后才晓得自在。也是多亏了你这个小外甥女,胡乱折腾着竟真让她挣了些银子回来,真是想都不敢想我还能过这样的好日子。”

    看着她不自觉露出的笑容,刘月琴也为她高兴,又觉得忐忑不安,搓着衣角不确定的问道:“我真能去大姐家住几天?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新房子虽不大,但只是住我们几个人还是够了。到时候可以给你单独一个屋住,如果嫌冷清,也可以跟小萱、小萝一起住。”

    刘月琴忍不住多了几分雀跃,用力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了,她也只在郑家大伯考中了秀才的那一年跟着爹娘去大姐家走过亲戚,吃了顿午饭就又匆匆的赶了回来,都来不及瞧瞧那白水村究竟长的啥模样,只大概记得很是开阔和富裕。

    话说到这儿,刘氏又让刘月琴赶紧回去,刘月琴却要再送她们走一段,刘氏拗不过便携了她的手一起走出村外。

    路上,刘氏看着这花儿一般的妹妹,不由得问道:“小妹,你也老大不小了,爹娘可给你说亲了没有?”

    刘月琴年方二八,比郑玉莲还要大一岁,照理来说早该开始相看人家了,毕竟郑云蔓也同样十六岁,再有两个月都要出嫁了。

    别看郑玉莲十五岁才开始说亲,那是因为孙氏自以为她小闺女有个秀才大哥,身份自然也金贵,定是要挑个好人家的,所以她其实早已经暗暗的寻摸了好几年,一直到最近才开始张罗着说亲。

    寻常的百姓人家,儿女到十二三岁就会开始慢慢的相看,给他们考虑亲事,若是到十五六岁都还没有说定亲事,那真该急了。

    说到自己的亲事,刘月琴不由得羞红了脸,低着头轻声说道:“这事自有爹娘做主,我都不晓得。”

    想到爹娘,刘氏的神色暗淡了些,脸又感觉到热辣辣的疼了。

    三人走到小溪边,踏过两根木头搭起的桥,刘月琴终于不得不停下了脚步,站在山脚下目送大姐和外甥女离开,看着她们攀爬在蜿蜒的小路上,登上山头,再看不见身影了,她又张望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转身回去。

    而刘氏和云萝翻过山岗,又坐在了竹林旁边的那块石头上歇息。

    刘氏坐在石头上,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肚子,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肚子隐隐作痛,回头才走了这么一点路,就有点喘不上气来。

    云萝在附近找到一个小水坑,将帕子浸湿拧干后拿回来递给她,“娘,擦一下脸能凉快些。”

    刘氏伸手接过,忍不住叹了一声:“幸好你跟着一块儿来了,不然娘都不晓得该咋办。”

    云萝点点头,“应该的,你下次想回来看望谁的时候,我再陪你一起来。”

    擦脸的动作微顿,她轻声说道:“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你外公外婆,还有你小姨。”

    云萝就问:“小姨都十六了,外公外婆怎么还不急着给她说亲?”

    她自己虽觉得十六岁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女,但抵不住这整个时代的规则,在这里,十六岁确实是个大姑娘了,若是过了十八岁还没人家,那更是要被有些人称呼为老姑娘。

    刘氏皱了皱眉,摇头说道:“我也不晓得咋回事,这些年我只在过年时能回来一趟,上次见面还是正月里,倒是问了句你小姨的亲事,可你外公让我莫要管。”

    她虽当时顺从的没有再问,但这件事其实一直放在心上呢。

    刘月琴只比云萱大了四岁多一些,在她出生到能放手自己去玩的那几年里,其实一直都是刘氏在照顾她,说是妹妹,其实跟闺女也没许多差别。

    云萝回想了下刚才在刘家的所见所闻,说道:“我瞧着大舅母不像是多勤快的人,小舅母倒是老实,就是不知手脚利索不利索。”

    被她这么一说,刘氏的思路也不由自主的往这里偏了过去,这一想,那简直是一发不可收拾,顿时脸色都变了。

    可她实在不好意思跟闺女说,你大舅母泼辣但确实不是个勤快人,你小舅母性子温吞做事甚是磨蹭,就连你两个舅舅都不是什么利索人,别人一天就能收回来的庄稼,他们兄弟两个一块儿上都需要一天半。

    在下一代中,刘苗身为家中的独苗苗自是啥事不用做,而大妮的性子有些像她娘,三妮又小,倒是二妮还算勤快利索。

    刘氏忍不住想到,她当年出嫁其实也不小了,十五岁时爹娘还毫无动静,在十六岁的那年夏天,白水村的郑家托了媒人来说亲。

    郑家的条件是真好,有青砖大瓦房,还有几十亩良田,比之小地主也不差了。

    刘氏慌忙打住乱跑的思绪,暗骂了自己一句,她怎么能这样想呢?爹娘定是因为心疼闺女,想让她们在身边多留几年,又没有让他们满意的人家才迟迟没有给她们说亲的。

    瞧她,郑家来提亲的时候,爹娘不是很快就答应了吗?并没有如何拖延为难。

    成功的把自己安慰好了,歇得也差不多,该继续赶路了,刘氏正站起来准备赶路,忽然“呀”了一声,“忘了带篓子了!”

    那背了一路的篓子忘记在娘家,离开前没有带上。

    云萝回头看了眼,淡定的说道:“不要了。”

    “瞎说!那篓子还是新的,平时都没咋用呢。”

    “那我们回去拿?”反正也没走出多远。

    刘氏却迟疑了,现在是真有点不敢返回,支吾了好一会儿,才说:“都走出这么老远了,还是下次再说吧,反正在那儿又不会跑。”

    但是很有可能会被用坏了。

    云萝并无所谓那一个篓子,刘氏走在路上却忍不住心疼,明明送出那么多节礼的时候都没见她有半点心疼的。

    这一路走走停停,刘氏一直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心里便不由得有些慌,越慌还越觉得不舒服,如此情况下,每走一段路当云萝提出要歇会儿的时候,她都毫不犹豫的就找个地儿坐下歇脚,也因此虽多是下坡路,但却比来时花了更多的时间。

    云萝一直注意着她的身体,并不如何担心。

    这段日子吃得好,家里的活没有以前多又不用受孙氏的气,还有云萝给她精心养着,刘氏的身体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脸上都多了些肉,皮肤舒展,瞧着更年轻了些。

    今天是受了惊吓,又郁结气闷,难免有些胎动不安,慢慢的走回去就是了。

    白水村到横山村大概三十里路,她们今天一早从家里出发,到横山村的时候才不过辰时末,本来是打算过了午后再回来,却没想到竟然连凳子都没能坐热乎就出来了。然而即便这样早早的出来,母女两走到桥头村后头的山坡上时,日头距离天边也只有几尺高了。

    云萝又陪着刘氏歇了口气,然后慢悠悠的往山下走去。

    身边都是成片的桑树,前面的路边有两个小姑娘蹲在桑树下头挨着头的不知在玩什么。

    都是灰扑扑的粗布破衣裳,一人的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揪揪上绑着根翠绿的头绳,正是早上也在这儿遇见过的妞妞。另一人正是那叫月牙儿的小姑娘,她梳了两根麻花辫,在桑树地里钻了一天,麻花都已经毛茸茸的,细碎的发丝湿哒哒的黏在脸上、脖子上。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抬头看来。

    “阿婶,小萝,你们回来了!”月牙儿拉着妞妞就跑了过来,咧嘴扬起大大的笑脸。

    妞妞大半个身子躲在月牙儿的身后,只探出个脑袋来轻轻的叫了一声:“阿……阿婶,小……萝。”

    刘氏笑着应了一声,云萝则有些惊讶的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家里人还在地里没回家吗?”

    其实还有另一个猜测,可她自以为跟这两个小姑娘不大熟,平时也很少有交集,应该不会是专门在这儿等她们的吧?

    月牙儿摇摇头,又脆生生的说道:“早就回去了,我和妞妞是在这儿等你的。”

    云萝不由眨了下眼,面对热情的小姑娘有点无所适从,“有什么事吗?”

    妞妞默默的从月牙儿背后伸出了一只手,手上拎着个草兜子。

    月牙儿笑眯眯的说:“这是桑子,可甜了,我和妞妞特意挑了又红又大的摘下来。”

    桑葚吗?

    云萝伸手接过,说了声“谢谢”。

    妞妞躲在后面抿嘴笑,月牙儿则挥挥手混不在意,“小萝你就是太客气了,这又不是啥稀罕的东西,桑树地里到处都是,你若是喜欢,可以自己过来摘啊。旁边的这一块地就是妞妞家的,那边梧桐树下的两块地是我家的,你只管来摘。”

    顿了下,又问道:“云萱姐姐咋样了?最近家里忙,天天往这边山地里来,都好久没去找云萱姐姐玩了。”

    云萝捧着一草兜桑葚,默默的想着:她这算是沾了二姐的光吗?

    “伤口已经好了,过两天就可以放下手臂,不用再一直吊着了。”表面的伤口其实早已经结痂,一直吊着手臂只是为了把手固定住,防止她乱动扯到里头新接上的筋脉韧带。

    关于二姐的手,六爷爷似乎有些怀疑,还好几次旁敲侧击的跟她说话,不过都被她“不晓得、不清楚、我怎么会知道呢?”给糊弄过去了,至于他信不信,她就顾不上了。

    所幸那老爷子是个厚道人,虽心里头怀疑,还被偷了一截珍贵的羊肠线和些许药材,但也没想过要抓着个小丫头刨根究底,更不会把他的怀疑给宣扬出去。

    不过他大概是怀疑附近有个神医人物,却绝不会想到那个人竟会是个小丫头。

    收回思绪,云萝从草兜里捏了一粒桑葚,就见它小小的不过瓜子大小,因为是纯天然的没有经过特意培育,它不仅小,还极少有紫红色,多是鲜艳的红,放进嘴里,甜中带着些许酸味,还有一股特有的清香,甚是爽口。

    味道竟然很不错,她觉得比她以前吃过的那种大颗的要好吃。

    “好吃,你们怎么不摘了拿去镇上卖呢?”

    月牙儿笑嘻嘻的说道:“这哪里会有人要?不过是桑树上自个儿长的,一串串的我爹还嫌它们抢了桑叶的肥,见到了就一把薅掉。”

    “不试试,你怎么就晓得没人要买呢?镇上可没有桑树。”

    月牙儿顿时一愣。

第102章 本公子也喜爱得很

    与月牙儿和妞妞互相告别,云萝和刘氏穿过桥头村。

    村口的大香樟树下聚着很多人,有早早就吃了晚饭出来乘凉谈天的,也有扛着锄头刚从田地回来的,老人坐在树下的石墩子上,孩子们绕着大树嬉戏打闹,妇人们三五聚集着讨论家中的桑蚕,男人们则说着庄稼,说着经历了干旱后,山地里有几棵桑树都枯死了,至今没有抽条发芽。

    看到刘氏和云萝过来,相互又打了招呼,站着说了会儿话,从家长里短到田里庄稼,又说到了白水村即将建成的肥皂作坊,不晓得那作坊开了之后招不招人,要招多少人。

    等母女两脱身出来,太阳早已落山,只在天边残留着一线光亮。

    云萝看到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出了村子,沿着河往桥这边走来,天色虽昏暗看不真切,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爹!”

    那人影微微一顿,然后更大步的迎上来,“咋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们要在横山村住一宿呢。”

    但显然更担心这母女两在路上出了啥意外,不然他也不能这个时候出村来接她们。毕竟刘氏临走前就说过了的,她今日就会回来,不会在娘家过夜。

    看到郑丰谷,刘氏顿时就松懈了下来,几乎是半靠在他的身上。

    云萝见此,就说道:“爹,你先扶着娘回家去吧。”

    她自己倒是没疲累的感觉,时常翻山越岭,多的是连路都没有的地方,加上天生的特殊体质,走这一点山路对她来说并不是太大的负担,当然若是现在能坐下来歇歇也是极好的。

    郑丰谷愣了下,忙伸手扶着刘氏,“出啥事了?”

    不然,不该会累成这样的。

    “外公以为是娘惹爷爷奶奶生气了才会被分家,骂了娘一顿,还动手打了个耳光。”

    “啥?!”

    一路进村回到家,云萱正牵着文彬站在大门口张望,看到他们的身影,文彬当即挣开二姐的手跑了过来,“三姐,娘,你们咋才回来?”

    天都快要黑透了。

    进门的时候,郑大福站在上房的门口问道:“老二媳妇,没出啥事吧?”

    刘氏扬声说:“没事,在那边多耽搁了会儿,急急忙忙的这才回来,让爹担心了。”

    “没事就好。来来回回的走了这么远的路,快进屋去吃饭吧,吃了饭就赶紧歇息。”说着就转身进了堂屋。

    堂屋里,孙氏没好气的骂着:“一天天的就晓得往娘家跑,咋不干脆别回来算了!”

    刘氏抿了下嘴,然后被郑丰谷扶着进了自家的屋。

    屋里点着油灯,油灯下,一大盆米粥已经没了热气,触手微温,倒扣的碗下罩着一大碗咸菜,过了些许油水,一起炒着几根豆腐干。

    刘氏在桌边坐了下来,长吁一口气,说道:“咋还等到现在?你们自个儿先吃了就是,不用……”

    “娘!”云萱忽然轻呼一声,“你的脸是咋回事?”

    刘氏下意识伸手去捂脸。

    一路回来,也就在桥头村遇到了人,而她一直都在下意识的侧脸避开别人视线,加上当时天色已有些昏暗,倒是真被她避了过去。

    可现在再遮已经毫无意义。

    手被拿开,昏黄的油灯光芒下,清楚的看到她左边脸颊上一个红肿的手掌印,云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郑丰谷却呼吸更重了几分。

    刘氏本就不善言辞,云萝也不是会讲故事的人,只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交代了清楚,云萱听了仍不由得眼泛泪花,不住说着:“咋能这样?咋能这样呢?”

    郑丰谷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道:“分家的事跟你有啥关系?岳父咋能问了也不问一声就给你定了罪?就算,就算真不对,他也不能打你啊,你可还怀着身子呢。”

    文彬更直接,“外公太坏了,娘你以后再不要去了!”

    “胡说!那是娘的亲爹,咋就能不去看他?”刘氏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对其他人说道,“没啥要紧的,明天就没印子了。”

    文彬噘着嘴说:“奶奶都不会这样。”

    云萝不由得侧目,别闹,孙氏跟刘家这位老爷子顶多只能算是半斤八两,孙氏动手的次数可真不少呢,只不过她的力气没刘老汉的大,打在身上除了疼之外,并不会留下太明显的印子。

    云萱匆匆的走出门,问三婶借了个鸡蛋,往灶房去了。

    虽然分家的时候说好的她家也有两只鸡,可他们现在人都还住在这里,又做不出吴氏那样捉了鸡来单独关在门口养的事,那两只鸡也就仍在孙氏的眼皮子底下,想每天摸个鸡蛋,孙氏却像是算着时间专门在等着它们下蛋。

    文彬想吃鸡蛋还被孙氏骂了几回,后来云萝一气之下直接进鸡圈随手抓了两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褪毛开膛,放几片当归黄芪炖了满满的一大锅,还分了云桃姐妹两一只大鸡腿。

    吴氏抱着双胞胎中的老二匆匆走了过来,进门便问道:“这是咋地了?我瞧着小萱眼都是红的,问她又不说。”

    刘氏侧着脸说:“这不是文彬吵着要吃鸡蛋,把他二姐给气着了嘛。”

    文彬瞪大了眼睛,他才没有!

    郑小二在吴氏的怀里嘤嘤嘤的闹腾,吴氏一时间也没心力分辨刘氏的话,一边哄着小儿子,一边笑着对文彬说道:“这有啥?明儿三婶给你煮两个鸡蛋!”

    文彬平白受了回冤枉,两个鸡蛋都不能抚平他的委屈,但还是乖乖的说了一声:“谢谢三婶!”

    吴氏笑了笑,想跟刘氏说会儿话问一下今日回娘家的情况,隔壁的郑小一又闹了起来,她念叨了一句“小祖宗”,就不得不匆匆的跑回去了。

    郑丰收的这对双胞胎儿子身子孱弱跟个猫崽子似的,却很会闹腾人,吴氏几乎整天都在围着他们团团转。两人都尚未正式取名,也不知是谁最先叫出来的,现在都小一、小二的叫着。

    吴氏走后,文彬就委屈巴巴的看着娘,看得刘氏不由得有些尴尬,只能摸摸狗头安抚一下。

    云萱不久便拿着煮好的鸡蛋回来了,用帕子包着给刘氏敷脸,而一家人这才终于坐下来开始吃这一顿已经严重延时的晚饭。

    次日,刘氏脸上的巴掌印确实不见了,但却仍有着一块淤痕,比之昨天还更严重了些,昨天只是红肿,今天却是发青变紫了。

    可见昨日刘老汉打得究竟有多用力。

    刘氏对着水盆照了又照,这模样可咋出门啊?

    文彬在院子里捧着书朗读,从天亮读到院子里飘起了米饭香味,他才收起书本仔细的放回到屋里,然后钻进了灶房。

    灶房里总共两口大锅,孙氏做了一锅,郑云兰和郑文浩跟着上房吃,剩下的一口锅就是二房和三房轮流着做早饭。

    此时,云萱已经盛起了一盆米粥,吴氏将她家淘洗过的米入锅刚开始煮,见到文彬金来,吴氏就将搁在碗里浸水冷却的两个鸡蛋拿了出来递给他,笑着说道:“喏,这是三婶昨晚上应了你的两个鸡蛋,快拿着吃吧。”

    文彬略纠结,然后接过来塞进口袋里,说一声“谢谢三婶”。

    孙氏在灶前翻白眼,“净糟蹋东西,多金贵的人呐,还值得吃两个鸡蛋?败家娘们、白眼狼、不孝子,不想着孝敬爹娘,倒是舍得白费在外人身上!”

    外人?这难道不是您亲孙子?

    云萱有些难受,文彬却只是看了孙氏两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吴氏更是直接将这些嘀咕当成了耳旁风,甚至越发亲热的和文彬说话。

    “你三姐呢?又上山了?”

    “嗯,已经两天没去了,三姐说今天给我逮一只野鸡来吃。”

    吴氏忍不住赞了一句:“小萝是真能干,我家都得了她的许多好处呢。”

    文彬顿时一脸的与有荣焉,不住的点着头,“嗯嗯嗯。”

    云萝不仅抓了只野鸡,还逮了一头“嗷嗷”叫的小野猪。

    这是她在寻野鸡的途中遇到的,瞧着应该是刚出生没几天,不知咋地竟跟大部队脱离了,灰突突的一团在林子里钻来跑去寻不着路,她见了岂有放过之理?当即一把掐着它的后脖子就将其拎了起来,捆上四肢,塞进篓子里。

    她的背篓本就小,塞了一只小野猪之后顿时就满了,不得不将野鸡抱在怀里。

    野鸡也是活蹦乱跳的,为了抓住它,她整整追了两个山头,此时在她的怀里还不断的试图蒲扇翅膀,伸着脖子想啄她两口。

    她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的瞅它一眼,然后伸手掐住脖子甩了几下,它顿时就又蔫了。

    虎头看得喉咙发痒,忍不住说道:“你直接宰了它不就完了嘛!”

    “不行,文彬喜欢吃鸡血。”也不晓得这爱好是咋来的,不过也行吧,鸡血补铁活血,鸡肉也新鲜宰杀的更好吃。

    两人下山的时候,还遇到了山脚下独居的刘阿婆拎着只小鸡崽子正走出来,看到云萝时,她莫名的眼角一抽,不着痕迹的把鸡崽子往身后藏了藏,然后若无其事、视若无睹的擦肩走过,寻了个空地挖个坑把鸡崽子给埋了。

    云萝眨了下眼,“阿婆。”

    迅速的埋完鸡崽子,刘阿婆回过身来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再次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进入家里“嘭”一声关上了大门。

    虎头挠挠脖子,嘀咕道:“这阿婆也太凶了,咋喊她都不理人呢?”

    云萝不语,只歪着头看了眼阿婆埋鸡的地方,不晓得她新养的那些鸡崽子还活着几只。

    emmm……今日不宜登门,还是回家吧。回家之前,还可以先转去虎头家跟太婆和姑婆问个安。

    太婆和姑婆一起坐在门口亮堂的地方对着阳光挑绣线,旁边,郑云蔓拿着个绣绷专注的刺绣,偶尔能见着一丝极细的亮光闪过。

    郑七巧撸着丝线说道:“真是许多年没跟您一起挑绣线了,现在坐在这儿,却是没挑一会儿就头晕眼花的,怕是反倒给蔓儿添了麻烦。”

    老太太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早跟你说过不可一味的做活,免得坏了眼睛,你现在能怨谁?”

    郑七巧无奈道:“娘,不是所有人都能跟您似的,这么大年纪了还眼明心亮。人到了年纪,自然而然的就会花了眼。”

    老太太撇嘴不以为然,转头看到从外头进来的两人,当即就笑眯眯的问道:“小萝啊,你咋过来了?”

    云萝转个身背对着她们,“太婆,我捡了只小野猪,嫩得很,给你炖了吃。”

    连云蔓都停下绣花针探头来看,看到那个小小的背篓里被紧巴巴的塞了只小野猪,模样甚是可怜。

    老太太看了眼,没啥兴趣的摆摆手,“作孽哦,还这样小呢,你拿去换银子吧。”

    郑七巧也笑着说道:“这可是稀罕东西呢,拿去酒楼里换,比上百斤的大野猪还值钱。”

    云萝顺势就想到了烤乳猪,顿时嘴里直泛口水,将背篓解下来,盯着灰突突的肉团子,更舍不得把它给卖了。

    “我听说有一道菜叫烤乳猪,可好吃了!”

    郑七巧点点头,“是有这么一道菜,可那都是有秘方的,寻常人可做不出来。”

    我会!唔,我知道该怎么做啊!

    虎头听了这么一会儿,不在意的说道:“不就是整只的烤着吃嘛,试试不就晓得了?”

    赵老太太轻轻的拍打了他一下,“可没你这么糟蹋东西的!这只野猪崽子能换好几两银子呢。”

    车轮辘辘停在大门外,金公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尚未进门就喊道:“又有啥好东西了?”

    虎头转头一脸嫌弃,“你咋又来了?不是说在书院里读书,咋天天看到你在外头晃呢?”

    话未说完,就又被太婆拍了一下。

    金公子倒是不在意,进来就围着篓子里的那只小野猪转了,嘴里不住的说着:“这可是好东西,我就吃过一回野猪做的烤乳猪,那滋味真是……嘶~比家养的乳猪可好吃多了。”

    云萝将篓子往自己跟前拉,“这个不卖。”

    金公子顿时跳脚,张开了五根手指头说道:“我出五两银子!”

    云萝默默的翻一个白眼,本姑娘现在不缺这三两五两的银子,就想尝尝那烤乳猪的味道。

    金公子于是转而换成了绕着云萝转圈圈,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自己又不会做,做了也未必好吃,这不是暴殄天物吗?换了五两银子,你想买啥吃的不能?大不了,大不了等做好之后,我回送你一条腿!”

    一条腿?

    别闹,这小野猪总共也没几斤肉,一条腿顶个啥用?还没尝出滋味就只剩骨头了!

    任凭金公子好说歹说,云萝最后硬是拎着篓子将小野猪带走了,还跟虎头说定了午后就把小野猪宰了做烤乳猪吃!

    她相信,凭着虎头的手艺,加上她的指导,最后烤出的乳猪就算比不上她曾吃过的,也差不到哪里去。

    带着一鸡一猪回到家,家里只有文彬在捧着书读,看到云萝带回来的两只猎物,他忍不住放下书本凑过来多看了两眼,“三姐,咋还有只小猪呢?”

    吴氏也抱着郑小一走出来,说道:“这小野猪还没多少野性,在家里养上几个月能养出许多肉来呢。”

    那不是反而不值钱了?

    云萝也没有多说,在家里翻了一圈,最后只翻出一个挑担的大箩筐,把小野猪倒了进去,再在箩筐上面盖一个竹筛子,压上一块小石头,又透气又能防止它逃出来。

    把箩筐靠着墙放在边上,她就领着文彬进屋开始今天新的读书识字。

    期间,孙氏往这边来转了两圈,然后又骂骂咧咧的回去了。

    云萝也没在意,不管外头的事只专心和文彬一起读书。

    隔了这么多年,文字又是她不甚熟悉的繁体,随着一本本的书籍翻过去,她其实也读得不是很通透,常要打磕巴。《千字文》也就罢了,读《蒙求》的时候就遇到了好些个不认识的字,只能暂且标出来,等栓子回家的时候就去问他。

    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这样才是正常的,还劝她不用着急,小小年纪的自己学成这样还能教弟弟读书识字,已经十分厉害了。

    每当这个时候,云萝都只能沉默以对。

    将近中午,云萱从外面回来,站在门口说道:“咋把空箩筐放在这儿?”

    云萝听着这话不由得一愣,然后忽的站了起来,跑出门外。

    她靠墙放在门边的箩筐依然安静的待在那儿,压在上面的那块小石头却已不知去向。

    云萱伸手将盖在上面的筛子掀开,又“咦”了一声,然后飞快的把筛子盖了回去。

    云萝不明所以,伸手掀了筛子,低头就看见箩筐底下一块白花花的银锭子,约五两大小。

    一瞬间她就全明白了,刹那间仿似有千万头神兽从心里呼啸着奔腾而过。

    她明明就坐着屋里面,却竟连被人偷到门口来都没有发觉!果然是身处安逸的环境,过久了安逸的生活就会失了警惕心,可谁能想到光天化日的,会有小偷光临到门口来偷小野猪呢?

    那小野猪竟然还一声都没有叫唤!

    云萝将银子捡起来,几乎捏到它变形。

    金、多、多!

    金公子正在不住嘴的夸奖他的小厮,“金子,做得好!你真不愧是小爷的小厮,竟然真从胖丫头那儿把这小猪给带了出来。听说那丫头精得很,老远就能听见林子里猎物走动的声音,又超凶,小爷真担心你会被逮住了让胖丫头给打死。”

    那你还叫我去偷野猪?你这是不把小厮的命当命啊!

    金子嘴角一抽,斜着眼幽幽的说了句:“全赖公子看得起。”

    金公子用力的拍了拍他肩膀,笑嘻嘻的说道:“好说好说,你好好的跟着小爷,定不会亏待了你。”

    小厮金子耷拉着眼角,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眼角的余光却在这时忽然瞥见一抹异色。

    猛的转头看过去,就见那路边停留着一位骑着黑马的红衣公子,在眼睛看到他之前,竟是半点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也不知他是何时出现,又在那儿听了多久。

    金子心中凛然,当即横移一步将金公子挡在了身后。

    说起来长,但其实事情的发生不过是在瞬间,也是到这个时候,金子才终于看清了那位公子的模样,看清后就不由得一愣,“景公子?您怎么会在此处?”

    不是在半个多月前就随卫老夫人一起回府城了吗?

    金公子这时候才发现路边有个人,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喜道:“景公子,真是好久不见,府城中事都已处置妥当了么?此次过来庆安镇是打算住上多久?住处可安排妥了?不如还是住在我家中吧!”

    此时,金子对于他家傻大胆的公子是服气的,面对这位景公子竟然还能闲话家常般的说上这么一串话,他却是汗毛也全都炸起了好吗!

    别说他了,就是金老爷子在面对这位来历不明的景公子时都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万不敢随意闲话。

    总觉得他那一身的气势极为吓人,真不敢相信竟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郎。

    景玥却连看都没看金公子一眼,只将目光落在了金子怀里那只被捏住了嘴巴和四肢,动弹不得的小野猪。

    “这小猪不错,哪来的?”

    金公子眉眼飞扬,所有的得意都显现在脸上,“这是花了五两银子跟胖丫头买的,正打算带回去让人做成烤乳猪,景公子若有兴致,不如一起去我家喝一杯?”

    景玥看向他,目光微深,“我不喝酒。”阿萝说,十八岁之前不能喝酒,容易喝坏了脑子。

    他虽然不明白这言论从何而来,但既然是阿萝说的,那自然是对的。

    金公子就说:“不喝酒也行,咱主要还是品尝烤乳猪。”

    “不巧,尚有要事。”

    “是吗?那还真是不凑巧。”

    “是啊,真不巧。”他高居在马背上,握着缰绳的手隐秘的做了个手势,下一秒就有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金公子的身后。

    金子颈后的汗毛在那一刹那根根竖立,鸡皮疙瘩刷拉拉的往下掉,猛的转过身去,却还没等他看清楚身后的人影,手上就先一空,然后那人带着小野猪又消失了。

    金公子只呆呆的看着金子,看看他空荡荡的双手,又顺着他的目光往身后看了看,最后看向景玥,禁不住有点儿结巴的问道:“景……景公子,你你你这是啥意思?”

    景玥勾唇一笑,真是连日光的要生艳,“这不是你的小厮偷来的吗?本公子对这只小野猪也喜爱得很。”

    金公子看着他的笑脸发呆,莫名竟有点脸红,但紧接着猛的打了个冷颤,双手抱着自己个简直要瑟瑟发抖,哭丧着脸说道:“我还留了五两银子呢,可算不上偷。”

    然后他怀里突然落下了一锭五两的银子。

    他呆呆的捧着这五两银子,眼睁睁看着对方调转马头转身离开,离开前还看了他身边的金子一眼,说了一句:“你这个小厮倒是不错。”

    “啪嗒”一声,银子直接掉落在地,金公子转身就抱着小厮一块儿瑟瑟发抖。

    不,你先别走,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抖了半天,金公子忽然开始翻自己的荷包钱袋,丧着脸说道:“金子啊,小爷我留不住你了,你拿着这些钱财快逃吧。”

    金子其实还有点懵,不过被他这么一弄,也不由得有些紧张了起来,又不确定的说道:“那样的尊贵公子,应该不会来为难我这个小人物吧?”

    金公子顿时痛心疾首的训斥道:“你晓得他是个啥人物就觉得他不会来为难你?万一他就是那种……”

    小心的瞄了四周,及时将后面不大好听的话收了回去,压着声音跟金子说道:“你要晓得人心险恶啊金子,走在外头千万别太相信人,做事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就这么决定了,你先去外头躲躲,等风头过去了我会给你留信,你再悄悄的回来。”

    说着说着,竟莫名的有点激动起来了是怎么回事?

    金子捧着满怀的金子、银子甚至还有金公子刚从身上摘下来的玉佩首饰,一脸的无可奈何。

    他竟然被一个娇贵公子给教导要如何为人处世了。

    虽一开始有些心惊,但回头想想,他也反应过来了,真不觉得那位公子会来和他这样的小人物为难。

    那可是景家人!

    偏金公子还在一心想让他逃,为了给他凑路资,把身上能摘的都摘下来往他的怀里塞,就差脖子上的一个长命锁是万万摘不得的。

    金子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的说道:“卫小侯爷不是你表哥吗?那位与小侯爷相交莫逆。”

    这话却让金公子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轻咳了一声,支支吾吾的说道:“金子啊,这个其实吧,我们虽然有些亲戚关系,但毕竟不是一家人,总有个亲疏远近啥的……哎呦,反正你听我的就是了,你要晓得,我若跟景公子起了冲突,卫表哥定是会毫不犹豫的偏向他好友!”

第103章 蜜汁烤乳猪

    准备好了要做烤乳猪的小野猪被金公子偷走了,云萝的心情在接下来的大半天里都是极度低落的,耷拉着眉眼,面无表情,目光泠泠,看似跟平常没多大区别,文彬却下意识的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下午练字也格外认真,连中间的一刻钟休息时间都没有停下来休息。

    当然,云萝不至于会迁怒到家人的身上,她只是在琢磨着下次见面时要怎么弄死姓金的小子!

    到吃完晚饭,一家人坐在门外屋檐下就着最后的一点天光忙着手上的活计,郑丰谷和刘氏在讨论过两天给新房子上大梁的事情,吴氏坐在摇篮边缝补着衣服,闻言转头问道:“二哥,你们上大梁的日子选好了吗?”

    郑丰谷点头道:“对,爹翻了黄历,说八月十六是个好日子。”

    村里择日子,除非是婚嫁这种还需要算一算八字的,顶顶要紧的大事才会花钱请专门从事此业的先生命婆看日子,不然很多都是找有经验的老人家翻着黄历本挑出一个合适的来,准不准的,反正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出啥事。

    郑丰收也挪着小板凳稍稍坐近了些,嘬着牙花子说道:“二哥你家咋这么快?早两天就好上梁了,我家还得再过几天呢。”

    郑丰谷笑道:“我家的房子小,造的就快了些。”

    “可不就这么回事!要我说,你们也不差那几两银子,咋不选个大点的地儿?”

    他身怀着几百两银子,自觉已经是个有钱人了,跟村里那些还在为接下来两个月的吃喝问题发愁的贫困人家已是大为不同,连说话的口气都不由得大了许多。

    郑丰谷只是笑笑,“那地方敞亮,来回都方便,我家就这么几口人,够住了。”

    郑丰收琢磨了会儿,忽然问道:“我瞧着你家那房子,在西北角的那一间屋咋是朝外开的门口?”

    “小萝说等肥皂作坊开起来,那条路上来来回回的就都是人了,到时候开个小铺子也是极好的。”

    郑丰收顿时一拍大腿,恍然道:“我说小萝咋偏偏选了那么个小地方,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别看那丫头小,他可都看着呢,二哥家的许多事还真是那丫头做主的。

    不过开个小铺子什么的,他先前咋没想到呢?不然那地儿还真就轮不到二哥了。

    吴氏也神色微动,不由问道:“二哥是打算开个啥铺子?”

    “这个还没主意呢,到时候再看看。”

    “可要快些打算起来才行,那作坊我瞧着竟是连瓦都快要盖好了,想来也是快要招人开工了的。”郑丰收说着就忍不住有点羡慕,说道,“那么大个作坊,也没比咱们早几天开工,竟是这么快就盖顶了。”

    吴氏横了他一眼,“你也不去瞧瞧那金家请的啥人,那可都是镇上顶顶好的匠人大师傅,就是打下手的短工都招了二三十个。”

    郑丰收撇撇嘴,忽然又凑到郑丰谷面前,笑嘻嘻的说道:“那作坊可还有二哥你家的一份呢,到时候开工招人了,二哥你帮我说说也算上我一个?我不贪心,当个小工头啥的也就差不多了。”

    云萝忽然看了他一眼,说道:“盼着我爹去找金家的管事攀关系,三叔你还不如自己上呢,好歹你也算是跟金公子谈过生意的,我爹却是连金公子到底长得啥模样都还未必看清楚呢。”

    有云萝突然插嘴,郑丰谷顿时就松了口气,而郑丰收也不大敢在云萝面前扎刺,但终归是有点不甘心的,便说道:“不过是接手了一张银票的事,算得上哪门子生意啊?这还是沾了小萝你的光呢。”

    “可谁让你当初要了银子?不然现在那作坊也有你的一份。”

    郑丰收的目光游离,说话却仍是理直气壮的,“这不是当时没得选嘛,我要不拿银子,你三婶和两个弟弟可不晓得能不能撑住。”

    这话看似有理,实则还是他当时贪那一大笔银子。毕竟一下子得几百两银子,和细水长流的说不定要几年甚至是十好几年才能分到几百两银子,给人的冲击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就是天降横财和花费许多年才终于得到了这么多钱的区别。

    尤其是你并不能十分确定,花费许多年就一定能得到那么多钱,毕竟做生意都有个亏损的时候。

    云萝不会戳穿他,但也不打算惯着他,直接说到:“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不要后悔。你现在也有那么些银子,造了房子后再多置办些田地,日子只会越过越宽裕。”

    上等良田十八两一亩,中等良田十五两一亩,下等田一亩只需十两银。当然,这是一个普遍价,具体的价格还得看具体的情况。

    三百六十两银子若是置办田地,上等良田都能置办整二十亩,中等下等的更多,加上分家所得的七亩田,比之不分家时全家的田地都要多了,他家人口又不多,辛苦个一年也能攒下不少钱。

    可惜看郑丰收的神情,他似乎并不很愿意这么做。

    云萝也就不再多说,这又不是她爹,还真不值得她费那个心力。

    她只是说:“三叔你要是想去作坊里做工就直接去找金家的管事,我家虽在作坊里占了一分,但又不懂生意上那些事情,作坊还是全由金家的人来管理,我家只等着到日子分银子罢了。”

    郑丰收厚着脸皮开口,却讨了个没趣,顿时也不甘不愿的缩了回去。

    这边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刘氏悄悄的扯了扯郑丰谷的袖子,神情尴尬有点忐忑,郑丰谷朝她摇摇头,神色倒是还算平静。

    在得知了那作坊竟然还有他家的一分之后,他就再没想过要去作坊里做工了,总觉得那像是在为难人,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至于说去给郑丰收说个话……他他他还真的至今没看清楚过金公子的模样,从来都是远远的看上一眼,总觉得那样金贵的公子让人不敢多看,让他现在去找金家的管事让安排个人,只是想想就忍不住脸上烧得慌。

    他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啊?

    天光暗了下去,他们也收拾收拾要进屋睡觉了。

    临进屋前,云萝忽然听到外面有点异响,似有什么轻轻的敲击了一下大门。

    她今日刚刚被人在眼皮子底下偷走了一只小野猪,满心的憋屈正是警惕满满的时候,察觉到异常,顿时眼神都变了。

    转头看了眼已进屋去的爹娘姐弟,她悄然后退,沿着阴影走到围墙边,也没有去开大门,而是一窜就攀上了墙头,挂在墙上探头往外看去。

    天色已经黑暗,但八月十三的月亮已近乎圆形,雾蒙蒙的将天地都笼上了一层银辉,她趴在墙头就看到了一道瘦长的身影正斜倚在大门边的墙上,手上还拎着一个圆滚滚的漆盒。

    他似乎也有所察觉,在云萝趴上墙头的时候就侧身抬头看了过来,然后展颜一笑。

    云萝仿佛看到了在暗夜里勾魂的妖精,红衣逶迤,容色靡靡。

    禁不住吸了口凉气,暗道一声这世上怎么竟会有人长成这样,然后定了定神,轻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景玥已走到了她的下方,抬头仰望着探出墙头的那颗圆乎乎的小脑袋,也看到了她头顶上那颗毛茸茸的小丸子。

    不同于别的小姑娘在脑袋两边梳起双环髻,云萝却总是习惯性的把所有头发都拢成一束,然后在头顶扭成一个小揪揪,配上她白生生肉嘟嘟的小胖脸,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直教人恨不能咬上一大口。

    景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如此模样的阿萝在两三年后就会消失不见,也是他前世从没见过的模样,真是看一眼便少一眼。

    云萝的脑袋在围墙上晃了晃,然后翻过墙头跳了下来。

    景玥顿时眉心一跳,忙上前一步伸出手,正好托住了她的腰将她轻轻放到地上。

    他本想要责怪一句的,莽莽撞撞的从墙上跳下来,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办?但当他托着她的小腰将她放到地上,他的脑袋也忽然卡壳了一下,所有心神都不由自主的放到了刚才那短暂的触碰上面。

    软乎乎的。

    红晕悄然爬上他的脸颊,所幸此时已是夜晚,月光虽明亮,但终究蒙蒙的不是那么明亮,也就让人看不真切他脸上这般细微的变化。

    云萝只觉得他的眼睛好像突然亮了许多,不由好奇的多看了两眼,然后站直后退,道了声:“谢谢。”

    对上阿萝澄澈的眼睛,景玥莫名有些心虚,目光也跟着飘了一瞬,掩饰般的将刚才差点打翻的食盒递了过来,说:“今日得了个新鲜吃食,特意送来于你尝尝。”

    云萝已经闻到了蜜汁烤乳猪的香味,此时盯着递到面前的这个漆盒,脸色就更多了几分古怪。

    迟疑半晌,问他:“你从哪得来的?”

    笑意从他的眉眼浮现,如水波涟漪般层层漾开,看着云萝的目光轻软得似要滴出水来,好辛苦才压下了蠢蠢欲动的手指,不得不略微偏开点目光,又稍稍带着点得意的说道:“今日恰巧遇到金公子,见他捧着只小野猪洋洋得意,还说要烤了乳猪设宴待客,我想着你或许会喜欢,就将那小野猪抢了过来,又让人精心炙烤,才刚出炉不过两刻钟。”

    云萝在一瞬间连眼睛都亮了,想到金多多辛苦偷走她的小野猪,却转身就被人抢走,最后还被烤好了送回到她面前,真是忍不住的暗爽在心,甚至看景玥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亲近。

    当下也不再犹豫,接过食盒就地打开,里头的蜜汁烤乳猪顿时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香味,肥嘟嘟的一团,在月光下散发着焦黄油亮的光芒。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愉悦的表情,然后将阵地转移到门口,坐在石台阶上眨眼间就把完整的烤乳猪撕得四分五裂。

    景玥也席地坐在她旁边,见此,不禁嘴角一抽,浑身的皮都跟着紧了紧。

    食盒被放在了两人之间,云萝说了句“你也吃”之后就率先拿起一块小五花肉,一口咬下去,只觉得肥而不腻,鲜嫩非常,咸中还透着细微的甜,有一股蜂蜜炙烤过后的清甜味。

    多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似乎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再没有吃到过这般可口的美味了。

    她虽不缺肉吃,常隔三差五的在山上自己烤了吃,可那味道……真是一言难尽。

    最近好些了,虎头的手艺还行,分家后她更不必再偷偷的在山上自己烤,刘氏和云萱的手艺在她的指点下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可跟眼前这只蜜汁烤乳猪比起来,那真真是云泥之别,也就阿婆的手艺勉强能与此相比。

    她捧着一块烤肉,真心的为自己这些年来的境遇鞠一把辛酸泪。

    景玥侧首静静的看着她,眼中有灼人的光芒明灭闪烁,垂在膝上的手指忽然痉挛般的抽搐了几下。

    阿萝离得好近,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呼吸可闻,而不是远在天边,纵然相思入骨,也唯有在梦中相见。

    云萝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将食盒往他那边推过去一些,“你不吃吗?”

    你不吃的话,我可全吃了!

    她的目光晶亮,嘴上沁着油光,看得景玥忽然面上一热,忙低下头去伸手了撕一点肉丝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全然忘记了食盒的下层还藏着两双筷子,而刚才的那一点气氛也就此烟消云散。

    一整只烤乳猪几乎全都进了云萝的肚子里,她吃得甚是满足,吃完后擦干净嘴巴和手,才一点点回过神来,她似乎先前还决定了要跟对方保持距离的,怎么就突然吃了他的一只烤乳猪呢?

    不过……瞧着他跟卫小侯爷的亲近姿态,有些人或许并不是她想疏远就能疏远的。

    捏了捏手指,她忽然问道:“听说你回府城了,怎么又来了?”

    这些富贵公子哥都是这么闲的吗?前几天金公子还在为他们的离开而依依不舍,转眼你就回来抢了他辛苦偷走的小野猪,不得不说,真是抢得好极了。

    景玥想到这段日子跟卫漓的争斗,微不可察的撇了下嘴角。

    若不是看在阿萝的面子上,就现在的卫逸之,他能轻松的吊打一百个。

    可惜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跟阿萝说,唯有另找借口,“三坛葡萄酒尚未送往京城就先被卫老夫人扣下了一坛,分送了几户交好的人家,皆都赞不绝口,想必等那两坛酒送到京城之后亦能受到欢迎。上次拿酒时曾与你说起酒方的事,可惜当时未能谈妥,我这次就是为此而来,不知你意下如何?”

    云萝一愣,“酿酒啊?”

    “是。”

    “方子其实挺简单的。”她有点不好意思拿这些来换银子。

    只是自己酿酒来卖也就罢了,可若是拿方子来卖或与人合作,可就不仅仅只是百多两银子的事了。就像肥皂,等以后作坊开始运转起来,能赚到的银子何止几百两?

    当然,她自己酿的是最简易的方法,毕竟条件有限,能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如果正经要酿葡萄酒,这么粗糙可不行。

    景玥不禁莞尔,“再简单,别人不都做不出来吗?”

    云萝顿时精神一振,既然别人做不出来,她凭什么不能拿这些来赚银子呢?

    可是,跟此人合作吗?总感觉又会占到大便宜,这让她如何安心?真的会有人因为那一点相助而几次三番的往她面前凑,又是送银子,又是给予方便和帮助吗?

    明明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想杀她灭口的,却毫无征兆的,这态度就变了。

    看到她的眼神,景玥只觉得心里发苦,重来一世,他却再次把和阿萝之间的相处弄得一团糟。

    若早知是她,他那天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刀剑相向,他只会躺平了等她来救,正好能顺势赖上。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难道还要他上演一出爱恨交织、相爱相杀的戏码吗?这太难为他了。

    该如何才能消除阿萝对我的戒备?在线等,很急。

    云萝想了想,如果真要卖方子的话,她暂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难道再去找金公子吗?

    不,金多多竟敢来偷她的小野猪,别以为放了五两银子,这件事就能扯平了!

    她便试探的问景玥,“你愿意出多少价?”

    景玥目光微亮,连坐姿都端正了些,“你是想卖方子?”

    “你先说价。”

    他认真的看了看她的神色,语气中也带着些许的试探,说:“一千两银子。”

    “这不可能!”云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景玥却反而逐渐平静了下来,嘴角含笑,语气却是再正经也没有了,“若只是个方子,确实只值一千两,毕竟我不能拿了方子就直接赚钱。田庄的管理,葡萄的种植和打理,乃至采摘和之后的酿酒都需要我投入大量的银子和人手,酿出酒之后还要花费无数,储存、运送、售卖,乃至若酒的品质不能保证,客人喝了不满意甚至喝坏身子都是有可能的。葡萄酒虽然稀罕,暂时也不愁买不上价格,但我需承担的风险仍是极大的,不可能把过多的银子用在买方子上面。”

    “可若没有方子,你有再多的葡萄和人手也酿不出酒来。”

    “的确,但若方子太贵,就不值得做这个生意了。”

    云萝眉头微蹙,但见他一副正经跟她谈生意的模样,心里却反而放松了些,神态也不知不觉的放松了,只嘴上说着:“当初金公子来买肥皂方子,一口价便是一千二百两银子!”

    景玥依然摇头,“正是因为这一千二百两,我才不好开价太低,不然连一千两都是没有的。肥皂虽小,但普通百姓亦买得起,葡萄酒稀罕,可正因为稀罕,即便价格是肥皂的几倍乃至几十倍,收益却未必能比得上小小一块肥皂。况且,酒是用精心伺候出来的葡萄所酿,原料本就价值不菲,肥皂的原料却低廉许多。”

    “你怎么知道肥皂的原料?”跟卫小侯爷的交情好到连秘方都能分享了?

    景玥笑看着她,“这可不能告诉你。”

    云萝轻撇嘴,她其实也不是很好奇,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不过想到正在商谈之事,不禁有些苦恼。

    这其实并不是她擅长的事,即便身边曾大佬云集,她也始终不大会应付生意场上的许多事,就连沈念都比她会说话。

    先前遇上个初出茅庐的金公子还能勉强应付,可眼前这位显然不是金公子能比的。

    不如,还是再去找金多多吧?

    景玥就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她,不知不觉中思绪又有些飘飞了。

    那天,也是这样银辉满地的夜晚,他带着五千轻骑追击敌军,与后方的大部队已经失去联系整整十五天了,粮草早已吃完,整整三天滴水未见。就在所有人都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带着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宛若天降神女。

    那天,他们并肩坐在沙漠上看月亮数星星,感受着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大漠荒芜,只因她而璀璨。

    “景公子,景公子,景玥!”

    他忽然回神,就见小小的阿萝正歪着脑袋看他,嘴角轻抿隐有不悦,“你在想什么这般入神?还谈生意吗?”

    眼神恍惚了一瞬,他忙说道:“抱歉,刚才想到些别的事。生意自是要谈的,一千两银子买你的酿酒方子,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她微绷着小脸,目光泠泠,一本正经的问道,“如果以方子入股,你分我几成利?”

    “几成?”景玥哑然,“连一成都没有,顶多半成。”

    云萝睁大了眼睛,霍然站起转身就要走。

    景玥心中一慌,恍惚又看到了她转身离去的模样,身体已经先于意识的伸出了手一把拉住了她,“阿萝!”

    云萝走不得,便转头耷拉着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真当我啥都不懂呢?肥皂比酒挣钱,所以酒方不值一千二百两我认了,可同样的一成利,肥皂挣得多,我分的就多,而酒挣得少,我分的自然也少,这同样的一成利分量可不同,你莫非还想拿刚才的那番话来哄我?况且,肥皂作坊,我总共是得了三成利的。”

    景玥在喊出那一声“阿萝”之后就回过神来,那小心脏顿时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在她的质问后又飞快的瞄了眼他抓着的手腕——咦?没反应?

    一时间他都不知该庆幸还是失落,但他下一秒就当做啥都没看见的迅速将目光从她手腕上移开,手却依然稳稳的抓着,只觉得手心里的腕子肉呼呼的手感超好,就连生气的小脸都格外可爱。

    他坐在石阶上抬头看她,强行按捺下跳得过快的小心心,又仔细斟酌了下言语,才说道:“我从未想过要哄你,只是你说的那三成利仅仅是白水村这一家作坊的三成利,而这些放在整个金家,乃至卫家的相关生意中,又能占多少?”

    云萝的视线不由得往上飘了飘,刚才一气之下还真忽略了这一点,当初她想占一成利时金多多可是当场跳脚了,最后只给了白水村这一家作坊的三成,其中原本要分给郑丰收的那一成还被他自己换成了三百六十两银子。

    不不不,郑丰收其实只有那三成中的三成,这是他们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说好的,三家分成,分别是三三四,她虽然想预备着跟金公子谈妥生意之后重新分配,她和二爷爷、三叔三家各得作坊的一成利,但此事尚未实行。

    这么算来,一千二百两银子占作坊的三成利,一成就是四百两,可最后的结果却是郑丰收得了他当时该得的三百六十两,那是一千二百两中的三成,而她和二爷爷家各得作坊的一成利,也就是说金公子他花了十分之三的银子,买了她三分之一的红利股份!

    她亏了足足四十两银子!

    难得能在她的脸上看到如此多的表情,景玥对她此时的想法甚是好奇。

    但是跟握着阿萝的小手手相比,这点好奇心也就无足轻重了。

    云萝终于从她不慎踏入的误区中走了出来,心里哀嚎着“外公,救命!”面上却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平静,转身走回到原来的那块石阶上坐下,也终于发现了一直抓着她手腕的爪子。

    唔,这爪子还挺漂亮的。

    下一秒,她挣了挣,“撒手!”

    景玥颇为可惜,但也只能依依不舍的松开手,面上更是不动声色不见丝毫异样,看着她问道:“现在可是能继续商谈?”

    他似乎有点摸索出了与阿萝的相处之道。

    对现在的阿萝来说,他给予的所有超出她应得范围内的东西其实都是负担,即便那些全都是她正需要的。硬塞给了她,不仅不能得她欢心,反而会引起她更多的戒备和警惕,乃至反感,因为他们还不够熟悉,不够亲密,她还做不到对他不见外和不客气。

    所以,他先前果然是做错了。

第104章 衙门报喜

    翻墙出,那自然是翻墙进。

    云萝翻过墙头一晃就不见了影,景玥却站在墙外又看了许久,桃花眼潋滟,在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全然一个怀春少年郎的模样,独自回味着他的好心情。

    有黑衣人宛若暗夜的阴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公子。”

    景玥依然看着眼前这不高的围墙,似乎只需他轻轻一跳就能翻越进去,让他连语气中都带上了些许愉悦,“何事?”

    “刚传来消息,刘相病重已药石无医,刘喜大人却在此时离开京城,正快马往江南赶来。”

    景玥终于将目光从墙头收回,“可知他为何而来?”老父病重,唯一的儿子却千里迢迢的往江南来了?

    “尚未探知。”迟疑了下,又问一句,“公子,刘相的日子大概就在这几天了,您可要回京奔……丧?”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云萝翻墙落地之后就顺着原路返回,他们的屋里,有摇曳的灯光正从窗户纸上透出来,与外面的月光交相辉映。

    她走过屋檐廊道,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文彬就吸着鼻子凑了过来,“好香!三姐,你竟然一个人跑出去吃肉!”

    云萝一巴掌挡在他的脸上将他无情的推开,扯了挂在墙上的布巾到门外舀了水洗漱,可惜没有牙刷,用青盐刷牙总感觉刷不干净。

    文彬颠颠的跟在旁边,不满的说道:“三姐你偷偷的跑出去都不叫我一声,刚才一转身就找不见你了。”

    云萝含着水“咕噜噜”的漱口,然后张着嘴问:“还有味吗?”

    文彬一脸控诉,“你身上都是肉味!”

    云萝用湿布巾擦擦嘴,看来还得再洗个澡。

    “三姐三姐,你去外面吃啥了?”

    “烤乳猪。”

    “乱讲,那小野猪都被偷走了!”难道是吃了别的却安慰自己其实已经吃过烤乳猪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就明白三姐为啥一个人出去没带上他了。

    云萝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看他那眼神就晓得定不是什么好玩意,便再次按着他的脸把他推了出去,一直推到屋里面。

    云萱笑看着他们闹腾,说道:“别闹了,快上床歇了吧,不然,明天可就又要赖床起不来了。”

    文彬当即不服气的说道:“我每天都起好早的,才不会赖床呢!”

    云萝从他身旁走过,眼珠子溜过去斜斜的瞥了他一眼,“难道是我赖床?”

    郑小弟站在原地抓着手指头扭了一会儿,然后乖乖的爬床上去了。

    刘氏还坐在灯盏边缝补衣服,脸上的青紫经过一天时间又消退了许多,在昏暗的灯光下,若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大出来了。

    第二天是八月十四,也是院试放榜的第二天,郑大福这日一早就开始在村口徘徊,一直等到日落黄昏,郑丰年中秋放假回来了,也没有等到半点消息。

    连郑丰谷和郑丰收也忍不住的一整天都在翘首以盼,见老父亲领着郑丰年一家从外头一脸失落的回来了,就安慰了一句:“爹不用着急,府城到咱这儿可是有好几百里路呢,来回一趟怎么也得在中途住一宿,明天就定会有消息了。”

    郑大福成功的被安慰到了,脸色舒缓,点点头说道:“是我着急了,那差爷又不是只一家报信,来回还这么远,现在怕是连县太爷都还不晓得成绩呢。”

    科举考试,从院试到乡试都是在傍晚放榜,放榜后,先有府衙的差役逐一通报在府城等候成绩的学子,同时传信到各县衙,再由县衙派人通报到中试的学子家中。

    从白水村到越州府城足有三百多里路,寻常人赶路若是稍微拖延一些都要在中途住宿两个晚上,府衙有快马,倒是能一天就到,可府衙的人得先到县城,由县衙逐一核实确认之后再派人通报,再快也不够时间在今天之内就把消息传到白水村。

    可即便明知如此,对于挂心考生成绩的家人来说,仍是会忍不住的早早就开始等候盼望。

    文彬练字后从外面玩耍了回来,凑到云萝的面前来轻声说道:“狗蛋说,里正阿公今天也在村口和爷爷一起唠了一天的嗑呢。”

    里正的大孙子李继祖也在此次的院试之列,期盼之心丝毫不会比郑大福的少。

    云萝神色微动,问他:“姑婆呢?”

    “这个我也不晓得。”他出去就找狗蛋玩了一会儿,话也都是从狗蛋那几个小伙伴嘴里听来的,自从开始认真读书,他在村里的消息都闭塞了许多,“不过没听说姑婆也在村口。”

    云萝点点头,没再多问。

    不过袁家盼了三代人,就盼着袁承能够重新撑起门楣,这一份期盼怕是寻常人家都远远比不上的。

    只是,袁家的祖籍并非本县,也不晓得会不会通报到这里来。

    各自吃了晚饭,郑丰谷和郑丰收又去上房坐了会儿,跟老爷子和郑丰年说上几句话,郑丰年也问了下两个兄弟造新房的进展。

    虽然分了家,但父子兄弟亲人之间仍有割舍不断的联系,时常坐一起说话聊天、互相问候一声近况再正常不过。

    次日一早,郑大福又早早的往外踱了出去,郑丰年在家里读了会儿书,终于还是忍不住的也出去等消息了。

    今日的天气不大好,天刚亮的时候淅淅沥沥的下了一阵小雨,到辰时过后才终于露了太阳。

    天虽放了晴,雨后的道路却越发的泥泞难行,一直到将近午时,忽闻村外传来一阵锣鼓喧天。

    整个白水村都在刹那间轰动了,田里的、家中的,干活的、聊天的、玩耍的人们纷纷闻着声音汇聚过来,就见两个衙差踩着半身的泥水,一人牵着两匹矮马,一人则敲锣开道,在里正和诸多村民的引领下热热闹闹的往郑二福家走去。

    太婆已经听到声音,早领着家里女眷站在了大门外,看着不住靠近的人们,神情难掩激动。

    “恭喜老太太,您的曾外孙袁承小公子高中院试的头名案首!”

    老太太顿时“阿弥陀佛”了一声,郑七巧更是喜极而泣,忙擦了擦泪水,从袖子里掏出两个荷包就塞到了衙差们的手中,“辛苦两位差爷大老远的专程跑一趟,家里也没啥准备的,这一点小心意给差爷换杯酒喝。”

    两位衙差捏了捏荷包,越发的喜逐颜开,满口称赞几乎停不下来,又对匆匆跑回家的郑二福说:“您家中好旺盛的福气,去年是您孙女婿得了院试的案首,今年又是您的外甥孙子,这两年真是尽出少年英才,连续两年的院案首都是年轻的少年郎,还是联络有亲的郎舅。”

    郑二福不由得红光满面,胡氏和小胡氏抬出了满满一簸箩的花生瓜子大枣,先给两位差爷塞了满满一大兜,然后分给跟来瞧热闹的村人抓着吃,又收获了一大波赞誉和羡慕。

    站在门口热闹了会儿,其中一名衙差对里正说道:“接下来,可要到您家去讨一杯水喝了。”

    里正一愣,紧接着整个人都直挺了起来,双眼锃锃发亮,放开了嗓门声音震天,“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快快这边请,莫说是一杯水,好茶好酒都有!”

    这两位刚才见了他却啥都没说,只让带路来郑二福家,还以为他大孙子这次是落榜了,虽有些失落,但想到继祖年纪还小,他家又一向没出过啥读书人,倒也不是特别失望。

    没想到峰回路转,他大孙子竟然考中了,这惊喜来得太突然,比刚才在村口时就告诉他可要猛烈得多,老心脏有点承受不住。

    郑二福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背,笑着说道:“恭喜恭喜,你家继祖有出息了!”

    里正咧着嘴,满脸的笑是止也止不住,“哪里哪里,跟你家袁小子比起可就差远了。”

    说了两句话,然后他就急匆匆的领着衙差往自家去了,瞧热闹的村民也呼啦啦的跟着去了里正家,仅留下零星几个亲近的,簇拥着老太太和郑七巧进了屋。

    云萝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见里头笑声不断就没有这个时候进去凑热闹,转身就要回去。

    郑小弟扯了扯她的衣角,“三姐,你不去里正阿公家吗?”

    “不是已经知道狗蛋的大哥考中了秀才吗?还去做什么?”

    他就抠了抠兜在衣摆上的花生瓜子和大枣,双眼亮晶晶的说道:“我去问里正阿婆讨喜果子。”

    云萝于是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也没有二话,只将前面的衣摆往上一兜,把他兜着的那些干果子都转移了过来,“多讨一些。”

    “好!”

    他转身哒哒哒的跑远了,而云萝则兜着一衣兜的干果回到了家中。

    回到家里,就见刘氏在翻箱倒柜的忙活着,不由问道:“娘,你在找什么?”

    刘氏看她一眼,有些发愁,“承哥儿考了头名案首,总得送点啥,只是家里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你不是给他做了一双鞋吗?”

    “这哪里够?你也不瞧瞧姑婆都送了我们些啥。”

    云萝捏了一颗花生来吃,不甚在意的说道:“那你用红封包几两银子,让袁表哥喜欢什么就自己去买?”

    刘氏不轻不重的瞪了她一眼,转身又自顾着忙碌起来。

    云萝看了会儿,就有点看不下去了,说:“家里能有什么东西?还不如直接去镇上买呢,买些好点的笔墨纸砚或是书籍,送礼斯文,他也能用得上。”

    经过那短暂的几天相处,她倒是觉得送他刀枪弓箭或许会更喜欢,可惜这些东西用来送一个新晋的秀才好像不大合适,还是算了吧。

    其实她真觉得红包挺好的,得了之后想买啥就能买啥。

    刘氏被她一提醒也回过神来,往外看了眼天色,跟云萝商量道:“要不,小萝你去镇上走一趟?咱家也就你晓得这些东西,我和你爹是连好坏都瞧不出来的。”

    “贵的总是要好一些。”

    刘氏于是关紧了屋门,又从箱子底下掏出一个布包,揭开一层又一层,最后摸出了一锭五两的银子来,迟疑道:“这够了吗?”

    “不需要这么多!”云萝接过银子,随意的塞进袖子里,说,“咱家就这条件,贵重不贵重都是心意,姑婆不会挑礼的。”

    要是放在两个月前,怕是把这屋子里的东西全都典当了也不值五两银子。

    刘氏讷讷的点了点头,她就是觉得先前收了姑婆的那么多东西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正好承哥儿考中了秀才,好歹能还上一份礼。

    想到袁承科考,刘氏也想到了自家的大侄子,便说道:“也不晓得你大哥考得咋样了。”

    云萝皱眉,“如果考上了,也得给他备一份?”

    “自然是要的。”

    云萝无可无不可的“哦”了一声,开门出去,随口说道:“我先去看看。”

    刚出大门,就见文彬捧着衣兜哒哒哒的跑了回来,看到她就连连朝她招手,压低了声音悄咪咪的说道:“两位差爷在里正阿公家喝了一碗水就走了,没有来我们家。”

    “走了?”

    “对,走了,现在都该出村了!爷爷和大伯的脸色可难看了,三姐你小心些。”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云萝轻哼一声,从他的衣兜里抓了一把花生,然后转身拐了个弯,打算避开某些人的路线出村去镇上。

    其实郑文杰落榜并不意外,他若是考中了,她才真的要好奇呢。毕竟去年的县试和府试他都是低空飞过,排名都在最后几个了,院试更是连第一场都没有通过。

    这些事情不论他自己还是郑丰年都是从不会在家里说的,云萝知道却是从虎头的口中,而虎头则是从栓子那儿问出来的。

    栓子和郑文杰虽不是同年,但毕竟在同一个书院里面,郑文杰考过了童生也曾在书院里小小的风光了一把。

    今日中秋,镇上又逢大集,往年的郑家是要来镇上赶集的,不过去年和今年都遇上郑文杰科考,来赶集也没那个心思,就索性在家里等着。

    而今年又有姑婆回来,连二爷爷家都没有来赶大集,都在家里等着消息,只派了郑云蔓和虎头姐弟两来给他大舅家帮忙打下手。

    云萝到镇上的时候正是中午,街上稍稍空闲了些,但一路走来却到处都是悬挂的灯笼和飘散在空气中的甜腻月饼香味,这是一个和端午全然不同的团圆节。

    她先来到胡家的铺子,此时虎头正扒拉着饭,胡家大舅母搬了凳子来让云萝坐,一脸惊喜的说道:“袁家表兄弟竟考了个院案首?这可真真是了不得。”

    胡家老太太也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这可是大喜事,虎头、蔓儿你们吃了饭就赶紧回家去,算这时辰,他们过不久也该从府城回来,到家了。”

    虎头放下碗,不甚在意的说道:“这有啥?李三哥不也是案首吗?”

    胡大舅母拍了他的脑壳,笑骂道:“三年也才两个院案首,那可是一府之地的头一名,咋就不稀罕了?哎呦喂,咱家亲戚里竟出个秀才相公,说不定明天还能再出两个举人老爷呢!”

    说着又调笑了几句云蔓,还有胡家小侄儿的胡乱吆喝,直把云蔓羞红了脸,只低头抿嘴不说话。

    胡老太太招呼着云萝坐下一块儿吃饭,云萝摇头说道:“不吃了,我还要赶时间去买些东西,爹娘都在家里等着。”

    “吃碗饭也耽搁不了啥时间。”

    “谢谢胡外婆,你们慢慢吃,我就先走了。”

    说着转身就往外走,胡大舅母喊了两声,最后追出来塞了她两个掉着酥皮的月饼,“拿着垫垫肚。”

    云萝谢过,转身将这两个只闻着味儿就觉得齁甜的月饼用油纸包了塞进怀里,带回家,家里的四个人肯定都会喜欢这样发着腻的甜。

    一路穿过街巷,她来到了笔墨铺子。

    庆安镇就这一家大的笔墨铺,笔墨纸砚、书籍画卷,凡是读书要用到的东西基本上都有售卖。

    掌柜的正坐在柜台后面捧着个紫砂壶一脸的悠然自得,看到云萝进来还探出身瞧了两眼,“小丫头,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家大人呢?”

    “小丫头不能来你家铺子买东西?”

    他嘬了口茶,摇头晃脑的说道:“倒也不是,不过你晓得这里是干啥的?你能要些啥东西?”

    虽有嫌弃之言,但他神情态度都还算温和,也不是真要驱赶人离开,倒有点闲着无事与人唠嗑的意思。

    云萝看了他两眼,又在铺子里扫视了一圈,问道:“我家亲戚考中了秀才要送礼,你有什么推荐没有?”

    掌柜的一愣,然后连忙将手中的紫砂壶都放下了,凑到云萝面前来仔细瞧了瞧,“哎呦这可是大喜事,姑娘家出了个秀才相公,那可真是祖上都有光啊!”

    “不是我家的。”

    “是是是,是你家亲戚。”他撅着屁股翻找了一阵,然后捧着几个盒子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来来来,这可是本店珍藏的好东西,买了送秀才相公,保准有面子!”

    云萝抬头看着他下巴上那一撮不停抖动的小胡子,不由嘀咕了一声:“这该不会是金多多家的铺子吧?”

    掌柜的耳朵一动,惊讶道:“咦?小丫头还认识我家少东家?”

    “……”还真是金家的!

    掌柜的笑眯了眼,“既然是少东家的朋友,那小老儿也不能哄你,咱不看那些虚的,就这个,正宗的湖州紫毫笔,笔锋如锥、浑圆饱满、吐墨均匀,保证勾转如意挥扫自如!一套四支,大小书画都齐活了,只要八两银子!”

    云萝看着那安置在匣子里的四支笔,她也是有些眼光的,不得不说这笔确实很好,她看着都有些喜欢。

    可她摸了摸袖袋里的五两银子,说:“太贵了!”

    掌柜的看了眼她的穿着,摸一把胡子,放下匣子又拿起另一个,“这一方青石砚台,别看它材质普通,但雕工卓越,打磨得又十分精细,状元及第的寓意也极好,只需三两银子。”

    云萝摇头,“换一个。”

    掌柜的又拿起另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打开就见里头瘦瘦长长一条墨,“这墨虽算不得上品,但其色泽黑润、坚而有光、入纸不晕、舔笔不胶且馨香浓郁,只需二两银。”

    云萝微微抽了口气,难怪寻常人家读不起书,不说束脩,就只笔墨纸砚这些就不是常人能消费得起的。当然,寻常用的肯定不能跟这些礼盒装的相比,但想必也同样价格不菲。

    她看了看,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到了最先介绍的那四支湖笔上,伸手一点,问道:“我只要这两支,可以卖吗?”

    掌柜的连连摇头,“不成不成,本就是一套的,岂能拆开了?”

    “那你把那不成套的笔让我挑两支?”

    掌柜的想了想,挑了一个略瘦长的盒子,打开说道:“这两支乃宣州羊毫笔,笔锋柔软婉转,也是上品。”

    云萝看一眼,摇头,她还是比较喜欢刚才那四支笔。

    掌柜的又介绍了几个,皆都被云萝摇头拒绝,最后他索性将所有的盒子都一一打开,让云萝自己看自己挑,甚至还将没有单独装匣的笔也一一摆在柜台上,剩下没拿出来的,要么太珍贵,显然不是云萝能买得起的,要么就是太普通,拿着送礼略寒酸。

    云萝看了那四支笔好几眼,最后还是另选了两支青管紫毫笔,价格二两四钱银。

    掌柜的看了她好几眼,心里暗暗诧异,瞧这小丫头的穿戴应该只是寻常普通人家,没想到对文房之物甚是通透,更甚至花了二两多银子来买两管笔竟也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而云萝收好这两支笔,抬头又看了看放在旁边的一沓沓纸上,“掌柜的,这些纸怎么卖?”

    “你还要买纸?”

    她伸手摸了摸,第一感觉竟是细腻柔软,用来擦屁屁似乎挺好。

    眼珠子悄悄的往边上一滑,强行按捺下这个有点猛烈的愿望,只说:“我弟弟开始读书识字,买些纸笔给他练字。”

    掌柜的一听,就从另一边拿了一刀纸过来,说道:“只是刚开始写字的话,这种草纸就够用了。”

    草纸?那不是擦……用的吗?

    忍住!这个想法若被人知道了,会被打死的!

    她伸手摸了摸,果然比刚才的粗糙许多,纹理粗糙不够细腻,色泽发黄不够均匀,还掺杂着一些不大好看的杂点。

    “这个怎么卖?”

    “三十文一刀。”

    云萝就要了两刀纸,并在掌柜的推荐下另外买了一根墨条、一方砚台,还有一支笔,抛去零头共计四百二十文钱。

    因为买得多,掌柜还另送了她一刀姜黄色暗沉粗糙、本是放在角落里积灰的纸,说:“这纸晕墨得有点厉害,不过给你弟弟写字,也不求美观,倒无妨。”

    谁说无妨的?郑小弟现在写的字已经很有些模样了。

    但云萝还是毫不犹豫的拿了,还问掌柜,“这种纸多少钱?”

    掌柜轻咳一声,伸出一只手来翻了一翻,“十文一刀。”

    云萝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这个可以再多买一些!

第105章 今生第一份

    掌柜的看着空了一半的角落,不由得暗暗纳罕,那小丫头能眼都不眨的花二两多银子买两支笔来送礼,给刚开蒙的弟弟买了中等的笔墨纸砚,瞧着倒是不像缺这一点钱的人,咋突然又抠搜了起来?

    那纸便宜是便宜,可都这么便宜了还没人要,是真的质量太差。晕墨严重不能书写,拿去包东西又嫌太薄不结实,已在店里积沉了许久。

    想不通就不想了,他将东西理一理,然后重新捧起紫砂壶吸溜起了茶水,半瘫在柜台后的躺椅上,就差哼个小曲了。

    过了午时,刚才各自散去吃饭的人又逐渐汇聚到大街之上,云萝的手上拎着轻巧的笔墨砚台,背上则背了满满的一箩纸穿梭在人群之中,沿途还搜罗了几样小东西小玩意,很快就把零散的几个铜钱全花出去了。

    景玥正坐在酒楼二楼的包厢里,支着脑袋百无聊赖的看着外头的人潮川流,想着接下来该寻个什么借口去找阿萝。

    今日就是中秋了,要不给阿萝送两盒月饼?可惜这镇上并没什么好的点心师傅,阿萝八成是不会喜欢吃的。而他在离开府城前就命了人务必要在今日将最新鲜的月饼送来,却竟然到现在都不见人影,还真是几天不受罚就连皮都松了!

    正这般想着,他忽然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小姑娘。

    “阿萝!”

    云萝隐约听到了似有人在喊她,停下脚步转头四处看了看,就看到了旁边酒楼上,景玥的手肘支着窗台,探出了半个身子正对着她笑。

    他容色靡艳,明明笑得纯良,却莫名的勾人,勾得楼下经过的小媳妇小姑娘纷纷直了眼,只顾着扭头看他,连撞上了人都顾不得了。

    看到这些人的反应,景玥不由得目光微冷,然后下意识的去仔细探究云萝的神色。

    咦?阿萝有被他迷到吗?

    云萝有没有被迷到不知道,别的小姑娘倒是确确实实的被他给迷住了。

    景玥尚在纠结是先把下面那些人的眼珠子挖出来,还是先把阿萝迷住再说,就忽听见一道娇脆的声音,“你是哪家公子?我怎么以前从未见过你?”

    侧目一瞥,瞥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站在楼下看他,金银披身,珠翠满头,见他看过去还大大的扬起一个笑脸,然后拎着裙摆跑进了酒楼,“噔噔噔”的连串脚步声之后,他所在的包厢门忽然就被推开了。

    景玥顿时沉下了脸,随手拿起手边的茶杯扔了过去。

    “啊!”“嘭!”

    茶杯轻飘飘的落到她身上,却直接将她撞击得倒飞了出,重重的摔出门外。

    无妄一下子窜到了门口,膝盖落地,“属下失职,请公子责罚!”

    他不过是走到旁边找店小二吩咐了几句,万万没想到竟会突然跑上来一个小姑娘,还冒冒失失的闯进了公子的包房里面。

    这可真真是无妄之灾。

    景玥此时的脸色阴沉得吓人,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他再转头却找不见阿萝的身影了!

    他双手的五指交叉,指尖略微用力的按压了一下,似要压下心中肆虐的暴戾,眼睑轻垂眸色幽深,嘴角却缓缓的一点点勾了起来,沉沉的看着门外那直勾勾盯着他的小姑娘说:“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那小姑娘打了个激灵,但过去顺风顺水的生活让她失了畏惧,哪怕莫名的寒意已直冲上头顶,倒摔到门外的疼痛也仍残留着,她却咬了咬嘴唇,看着景玥说道:“我是屠家六小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我爹定不会放过你的,除非……除非……”

    她看着景玥,默默的又羞红了脸。

    景玥的眼中掀起一片暗黑的浪涛,轻轻的“呵”了一声。

    无妄好似得到了命令,当即站了起来走到这位自称是屠六小姐的姑娘身边,扯着她的一只胳膊就将人往一边拖过去。

    屠六小姐终于感觉到害怕了,慌忙挣扎了起来,“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我是屠家六小姐,我爹是屠二爷,你若是敢欺负我,我爹,我爷爷都不会放过你的!”

    无妄充耳不闻,全然无视她的挣扎,轻松的将她拖离了门口,拖到一边保证不会脏了公子的眼之后,他静静的摸出了刀子。

    就在此时,楼梯上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嗒、嗒、嗒……”

    无妄眉眼冷厉,抬头看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一张粉嫩白皙的小圆脸从楼梯下露了出来,随着她的一步步往上,胖嘟嘟的身子,还有她背上塞满了一刀刀黄纸的篓子也逐渐显露。

    这楼梯对她来讲似乎有点高,一步步迈得甚是缓慢,摇摇晃晃的真担心她下一步就会摔倒滚下楼梯。

    “啪嗒”一声,屠六小姐一下子就落到了地上,她以为是自己挣脱的,刚一落地就迅速的往后爬到墙角,离无妄远远的。

    无妄此时却暂管不了她,他迅速的藏起刀子,站直了身,脸还是那张脸,表情也仍是那个表情,只浑身的气息在瞬间变了,“公子……”

    不用等他通报,景玥已经听到了云萝的脚步声。

    一道身影从包厢内瞬间掠了出来,看着下方的云萝,表情有一点点的呆怔,“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叫我的?”云萝扶着扶手站在楼梯上,眉头轻蹙,“难道是我听错了?”

    “不,没有,你没听错,确实是我叫了你。”景玥生怕她真以为是听错了就转身离开,忙不迭的应下来,又伸手给她,“怎么这个时候来镇上?我以为你在家里陪着长辈等衙门来人通知放榜的消息呢。”

    犹豫一下,云萝还是把手递给了他。

    这楼梯对她现在的小短腿有点不大友好。

    景玥手上略微用力就将她拉了上来,面上故作镇定,心里却是高兴到飞起。

    牵到阿萝的小手了!

    踏上二楼,云萝也看到了缩在墙角的那位在她之前跑进来的姑娘,看她形容狼狈、神情萎缩,不由得就多看了两眼。

    景玥忽然浑身都紧绷了起来,一时间有些无法确定阿萝对这件事的反应。

    毕竟她现在还是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呢。

    无妄忽然躬身说道:“公子,属下这就把这擅闯进来的女子赶出去。”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景玥赞许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领着云萝要往包厢里走去。

    屠六小姐见没了威胁,却又忍不住的抖了起来,腾的站起来指着无妄和景玥说道:“在这庆安镇上还没人敢给我屠六娘没脸,我能瞧得上你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真敢给脸不要脸,信不信我让你们再不能在这儿立足?”

    无妄背对着云萝的方向,默默的又摸出了刀来。

    屠六娘腾的后退一步,贴着墙一点点的往楼梯口的方向蹭了过去,终于转身“噔噔噔”的跑下楼梯,只留下一句嚣张的叫嚣,“你们给我等着!”

    云萝看了眼她逃走的方向,没什么兴趣的收回了目光,这种一看就知是被宠坏了的娇娇女并不值得被她放在心上,倒是景玥的这个侍卫让她有点感兴趣。

    和无痕一样的相貌寻常,不英俊也不丑,扔进人堆里估计眨眼就找不见了。不仅相貌路人,身上的气息还能收放自如,明明那么大个人站在这儿,但只要他们愿意,总有本事让人注意不到他们的存在。

    简直是最优秀的侦察兵。

    景玥轻咳了一声,问她:“我这侍卫有什么问题吗?”

    云萝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没,只是觉得你的侍卫跟别人的不大一样。”

    别人?金多多吗?他身边的侍卫要都是那个档次的,怕是早已经被砍杀得骨头渣渣都不剩了。

    景玥将她领进了包厢,侧头凉凉的瞥了自家侍卫一眼,随口说道:“不过是挑人的要求不同罢了。”

    无妄擦一把冷汗,默默的隐在门外。

    糟糕,小王爷竟然真的看上了一个乡下丫头,还是个胖嘟嘟面团儿似的小丫头,这这这还是个孩子呢!

    不过,小王爷也还小呢,哎呦,这么小就晓得给自己相媳妇了,真不愧是小王爷!

    无妄在门外脑补得停不下来,门内,景小王爷斟了茶,又将桌上的几碟点心全往云萝面前推,“先吃些小食,待会儿小二过来再添几样你喜欢的菜式。”

    云萝意思意思的夹了一片黄金糕来吃,“不用了,我已经吃过午饭,你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并无事,只是在人群中看到你甚是惊喜。”

    云萝撩起眼皮瞅了他一眼,淡淡的“哦”了一声,放下筷子说道:“我却是有事正烦恼该怎么去找你。”

    “我买下了升平巷的第三间小院,现就住在那里,你有事尽管去那边找我。”有何事可以先不问,这次不说正好能以此为借口再见面,不过他的居所却是一定要让阿萝知道的,以免她想要找他还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云萝轻挑了下眉梢,“你这是打算长住庆安镇了?”

    他摇头,“这倒没有,不过是一处落脚之处罢了,你若有事可以去那里找我,即便我当时不在,也另有人会接待你。”

    在这种小镇上买一座小院对他这样的富贵公子来说并不值一提,云萝问过也就揭过了,只把话题重新掰了回去,说:“前晚上说的事,我仔细想了想,就按你说的办,我出酿葡萄酒的方子,其他的皆不管,占利百之五。”

    景玥早有准备,听到这话也不多惊讶,只是笑容略微加深了些,“那我们现在就立下契约?”

    这又是一个问题。

    云萝抿一下嘴角,说:“我年纪还小,不能成契。”

    景玥却并不当回事,想了下便说道:“那我们可以只私下里签约契书,若是你不放心,也可以叫家中长辈过来。”

    其实他想说,他的印信比官府管用,却怕吓着阿萝,一转眼就又跑了。

    什么年纪小不能成契,那都是用来约束普通百姓的,他七岁就开始执掌府内外大小事务,谁敢说他签下的契约无效?

    云萝略一想,就说:“就签私契吧。”

    她没打算把所有东西都交给家里,不是舍不得,而是担心郑丰谷和刘氏乍然得了这么多东西会无所适从,现在家里有先前卖酒的一百五十两银子,等肥皂作坊开起来后还能源源不断的收获银子,已经不缺钱了。

    无论银子还是作坊的分红,对家里几人来说都来得太容易了些,若非必要,她其实是不愿意这么做的,不想让他们以为她总是能轻易的想出挣钱的法子,总是能轻易的赚来银钱。

    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次数多了,难以保证不会出现她不愿意看到的变故。

    她始终记得外公跟她说的一句话:人心是最禁不起考验的,尤其是在从贫苦到一夜暴富的时候。

    她这些天其实一直有点胆战心惊,时常注意着家里几人的言行举止,甚至是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把那一百五十两银子全都花光。

    钱花光了,就回到了原来的状态,靠着几亩田地勤勤恳恳的过日子,再凭着自己的本事一点点攒起家当,这才是最让人安心的发家方式。

    分了家,又建起了新房子,他们一家五口人只凭着七亩良田就已经比村里的大部分人家都要宽裕了。

    景玥可不知道云萝在这短短的一会儿想了那么多事,他听她的决定后,就准备让人取来纸笔,视线一转,自然而然的看到了她放在脚边的那一箩纸,不由好奇的问了句:“你怎么一下子买了这么多的纸?”

    他还伸手翻了两张,眉头微皱,“这纸质甚是粗劣,根本写不成字,即便是给蒙童使用也太差了。”

    云萝一下子扯着背篓往凳子后面藏了藏,面无表情的说道:“没事,我有别的用处。”

    景玥看着神情正经到有点严肃的阿萝,愣了下,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觉得耳根微热,连眼角都被悄然晕红了,目光略微游离,还要强作镇定和平静的说道:“是吗?我原还想借你两张纸一用呢。”

    这话一说出来,他又觉得后颈一麻,头皮都要炸开了。

    在猜测了阿萝大概会拿这些纸作何用之后再说出这样的话来,总觉得甚是猥琐。可在炸毛之后又开始心疼,前世的那个时候,阿萝使用的可是洁白柔软的上等好纸。

    云萝倒是没想那么多,主要还是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在上一世曾对她十分熟悉,竟一下子猜到了她买这些纸的用途,甚至还暗搓搓的琢磨起了该如何不动声色的送上更柔软更舒适的好纸。

    如果知道的话,她大概也不能若无其事的从那三十文一刀的草纸中抽出一张,还打开了新买的笔墨和砚台,“用这个纸就行。”

    景玥摸着这粗劣的草纸,深深觉得这完全不足以匹配他和阿萝今生签下的第一份契书。

    而且他现在摸着这纸就觉烫手得很。

    索性就叫人另外取了纸笔来,还不忘跟云萝解释:“这纸只能用来平时随手练字,极易损坏,难以保存。”

    就景小王爷的身份,若是在以前,他是连看都不屑于看这种粗劣纸张一眼的!

    云萝无所谓的点点头,然后看着他执笔在新送进来的,裁剪好的洁白宣纸上落下一个个文字。

    景玥拿出了他最认真的状态,务必要把每一个字都写得尽可能完美,如果能得阿萝欢心,将其奉为珍宝,仔细收藏,那就……呸,区区一张纸还想被阿萝视若珍宝还仔细收藏?

    云萝看着手上这份前后字迹差异得有点大的契书,默了默,然后取笔仔细勾勒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最近也常和文彬一起练字,加上有前世的基础,进步自然是飞快,她现在的字已经很有模样了,虽不能跟景玥的比,但也再不是金多多曾吐槽的——每一笔都落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白纸黑字,一式两份,签名盖章,至此彼此的契约就正式落定了。

    签好契书,云萝又将方子给了他,恰好此时响起了敲门声,竟是有小厮模样的人捧了两个精致的月饼走了进来。

    景玥的目光在那两个纸盒子上扫过,神色并不很满意,但府城最好的点心铺的月饼还没送达,他也只能拿这两个据说在镇上最受欢迎的大月饼来勉强应付。

    这两个月饼真是极大的,圆圆的几乎有针线笸箩那么大,还没靠近,云萝就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甜香味,靠近一点,连里头五仁馅的味儿都随之飘了出来。

    云萝:“……”真是又甜又腻的大五仁呀!

    景玥拿食指轻挠了下脸颊,难得有些难为情的说道:“正逢中秋佳节,这两个月饼也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据说,这月饼在镇上很是受欢迎,但凡是家中稍富裕些的人家都会买一个回家,不管是用来晚上拜月,还是与家人一块儿分着吃都是极好的。”

    不过他知道,阿萝肯定不喜欢。

    可眼前也只能送出这个了,下人和卫漓皆都毫无动静,实在出乎意料。

    云萝迟疑了下,倒不是连两个月饼都不愿意收,实在是这个味儿让她不大喜欢,可想到家里另外四个人都是不怕甜的,她最终还是将月饼收下,道了声谢。

    在糖都算得上是奢侈品的这个时代,普通的穷苦百姓还真没有几个会怕甜的。

    云萝收了月饼之后就没有再继续逗留,带上东西匆匆的与景玥告别,然后出了酒楼又出镇子,脚步飞快的往白水村赶回去。

    景玥站在窗口一直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才缓缓垂下了眼睑,薄唇紧抿,又是那个阴郁冷漠的景小王爷,半晌才转身出了酒楼。

    他必须得回京城一趟了。

    而云萝离开庆安镇之后,又在桥头村的大香樟树下追上了同样回村的云蔓和虎头。

    “小萝,你咋买了这么多纸?”虎头探着脑袋往她背后瞧,那满当当的一篓子全是纸,把郑学渣的眼睛都看直了。

    “给文彬练字。”

    学渣虎头咽了咽口水,“文彬也太可怜了!这得写到啥时候啊?”

    他们回到村子的时候,村里到处都在谈论里正家的继祖考中秀才了,郑家二十多年没回来的那位姑婆带着孙子回乡考试,也考中了秀才,还是头名案首呢,就跟去年的李三郎一样。

    这是全村的喜事,总觉得今年虽然遭了灾,但日子却也很有盼头。

    前有大作坊建造在村里,等到作坊建成开工,总是要就近招人做工的,村里这么些人可都是现成的壮劳力啊!

    而现在村里又多了个秀才相公,出去给儿女说亲都要有脸面许多呢。

    那袁家小郎虽不是本村的,但也是咱白水村的外孙啊!

    虎头凑到云萝耳边,悄悄的问了一句:“文杰大哥没考中?”

    云萝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郑虎头就明白了,还在她身旁吸着鼻子嗅了嗅,然后摸摸下巴有些神思不属的说道:“一起去的三个人就他没考中,这得多没面子啊!枉他平时一副多有才华的模样,我上次还听见他说继祖哥只晓得死读书,这样是考不上秀才的呢。”

    云蔓好奇的问道:“那考试不都考的书本上的东西?咋专心读书还会考不上秀才呢?”

    虎头摇摇头,“这个我咋晓得?我又没考过。”

    云蔓嗔了他一眼,又说:“也不晓得文杰和承表弟啥时候能到家。”

    郑文杰和袁承都是十六岁,却都比云蔓小了几个月,不过听说袁承的上头还有两个姐姐,皆已经出嫁。

    说到这里,虎头又往云萝身边凑了过来,“你给承表哥准备了啥贺礼?该不会就送他两沓纸吧?哎我说,小萝你身上藏了啥东西?咋这样香?”

    其实两沓纸也得好几十文钱呢,村里送礼从来都是扯几尺布,拎几个鸡蛋,或者直接包上十几二十文钱,几十文钱的东西那绝对是上等的,说出去都倍儿有面子。

    当然,这是说的邻里之间,若是亲戚,那就得看个亲疏远近了。

    若是单从云萝和袁承来论,他们已经算是远亲了,但只要郑大福和郑七巧还活着,他们就是至亲。

    看着虎头那围在身边垂涎欲滴的模样,云萝默默的分了他一个五仁馅的大月饼,顿时把郑虎头喜得眉开眼笑的,连着盒子一起捧到面前深深的嗅了两下,“太香了,这可比刚才吃的小月饼香多了,咋这样香呢?”

    云蔓在旁边看得直捂脸,深觉得脸都被这亲弟弟给丢尽了。

    虎头捧着五仁大月饼自个儿陶醉了一会儿,然后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云萝,“我也给你带了两个月饼,不是特别甜,你说不定就稀罕呢!”

    云萝也算是跟他交换了月饼,然后在路口与他们分别,各自回家。

    尚未踏入大门,她就感觉到了里头的气氛沉闷,明明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家,但却谁都没有说话,只听见郑大福闷头搓草绳的沙沙声和郑丰年间或发出的唉声叹气。

    所以当云萝踏进大门的时候,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郑丰年一眼就看到了她背后有小半截露在篓子外面的一刀刀纸,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皱着眉说道:“咋买了这许多纸?瞧着纸质可不大好,怕是连字都写不成形。”

    读书几十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云萝说:“反正便宜,只要十文钱就能买一刀。”这么大的一刀,算起来比厕纸还要便宜,除了颜色不大好看和不好写字之外,用来做些别的其实是不错的,还纯天然不添加任何化学剂,而她用来那啥又不在意会不会晕墨。

    郑丰年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可不能贪小便宜,我和你大哥是不会用这种纸来写字的,白白糟蹋了墨水。”

    云萝的眼皮一撩,“本来也不是给你和大哥用的,大伯你们需要用纸的话,还是得自己去买。”

    郑丰年一愣,随之迅速的涨红了脸。

    他只是下意识的以为家里只有他和他儿子要用到这些东西,一时间竟忘记了他们已经分家,而二房的那个侄儿也在悄悄的读书识字。

    云萝淡定的从他身旁走过,而这个时候郑丰年才突然想到他其实还可以挽一下颜面,就对云萝说:“我不过是白提醒你一句,何时说要你的纸了?”

    云萝停下脚步,转头淡淡的说了一句:“谢大伯提醒,我晓得了。”

    郑丰年却仍觉得他被羞辱了,追上前去拉云萝的手臂,“你把话说清楚,我何时要你的纸了?小小年纪的,可不能学这等满嘴胡言的坏习惯。”

    这就很不讨喜了。

    云萝横移一步,轻松躲开了郑丰年的抓拽,微微皱着眉头说道:“我也没说你来要我的纸啊,不过是说了句这些纸不是给你和大哥使用的。”

    “既不曾问你讨要,你又何须刻意说这一句?”

    云萝于是也有些生气了,当即拿话刺了回去,“大伯与其在这里跟我一个小孩纠缠些许小事,倒不如想想等大哥回来之后该怎么安慰他受伤的心灵,毕竟咱村三个人同去,就他没能考中秀才,也不晓得是谁一直在说李继祖的才学比不上大哥。”

    以前也没觉得这个大伯有这么没脸没皮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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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门贵女有点冷介绍:
从国医天才、豪门千金,到以打猎为生的乡下丫头,不过是一场爆炸的距离。
身处白水村数一数二的人家,她的地位却在食物链的底端。
看着面黄肌瘦的姐妹和弟弟,她使计、挑唆,欲要和平分家,却总有人跳出来不让她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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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揍一顿,一顿不够就两顿。
做生意,建作坊,给姐姐攒嫁妆,送弟弟上学堂……分家后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就让那些人羡慕嫉妒恨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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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玥:胡说!本王怎么会对阿萝刀剑相向?我只想救命之恩,以身相报。农门贵女有点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农门贵女有点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农门贵女有点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