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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10     金夫txt下载     金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9 不长眼的是谁

    此言一出,以汪黎隽等人为首,顿时爆出一阵哄笑声来。

    “快快快,快给于公子磕头认错儿!”

    “就是,于公子大人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还不赶快磕头谢恩吗?哈哈哈……”

    “还愣着干什么,快磕呀!”

    取笑的催促声不间断,和琳羞恼交加到连脖子都红透了。

    他握紧了青筋暴起的双手,因力气过大而致使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

    “你们欺人太甚!”冯舒志同样气的脸色涨红,他之前不常出门,对旗下子弟私下不务正业的荒诞行径也只是听闻,眼下得见此状,只觉得完全刷新了自己对外界的认知——竟然有人可以坏到这种地步!

    小少年愤慨不已,要从和琳身后站出来同于齐贤等人理论,却被和琳又豁然伸手按住了肩膀。

    冯舒志仰起头看他,不可置信地喊道:“希斋哥……!”

    平日里相处,他觉得姐夫家的这个二弟十分耿直且有本领,怎么在此情形之下,竟然可以退缩隐忍至此呢?

    难道真的要给他们下跪不成?!

    和琳一眨不眨的眼睛有些泛红,想到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原本握紧的拳头渐渐松了开来。

    最近兄长还在等着内务府那边选拔侍卫的结果,他总不能再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添什么麻烦……

    “快啊!”于齐贤忽然高喝一声,满脸不耐。

    就像是在面对一只任由自己宰割的玩物面前没了最初的耐心。

    “机会我只给一次,你若不好好把握,可就别怪我做事不给你大哥留情面了——”他眼中含着恶劣的兴味。

    这种看着对方分明气愤到了极点,却根本无力反抗的高高在上感,实在是太好了。

    听他提起大哥,和琳通红的眼中最后一抹犹豫也瞬间殆尽,他收回按着冯舒志肩膀的左手,膝下微屈。

    “哈哈哈哈哈……”

    四下见他顺从地要跪下,立即又是一阵刺耳的哄闹声响起。

    汪黎隽拍着于齐贤的马屁道:“于公子训起这些畜生来,可真是深谙其道,令人钦佩!您瞧瞧他,那副窝囊样儿可真逗!”

    于齐贤冷笑不语,只看着缓缓矮下身子的和琳。

    他抓不住机会来教训和珅,但能在他一母同胞的兄弟身上撒撒气也是痛快的。

    可眼见便要跪在他面前的和琳,却忽然被一只素手给拦住了动作——

    见忽有一只胳膊拦住了自己的手臂,和琳愕然抬首。

    是嫂子。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怎么能拿来跪畜生?”冯霁雯望着满面通红的少年人,神情一丝不苟地说道:“若叫你大哥知道了,岂不得后悔让你随我出这趟门——你让我如何向他交代?”

    “嫂子……”和琳的眼睛顿时更红了一些。

    “说得好!怎么着也轮不到跟畜生下跪!”紧跟着走上前来的紫云鄙夷地扫了一眼于齐贤等人。

    “冯霁雯?你骂谁是畜生!”汪黎隽倒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她,自认为抓住了机会可以借于齐贤之手来教训教训冯霁雯,煽风点火道:“你竟敢公然出言辱骂于公子!”

    坐在马上的于齐贤早已变了脸色,冷眼望着冯霁雯。

    “两马相撞,伤的本不就是畜生吗?论赔礼,也该是给畜生赔礼,碍于公子何事了?汪公子急着将这畜生的名号往于公子身上揽,不知是何缘故?”

    “你……!”汪黎隽脸色顿沉,却见于齐贤怒目扫过他,眼神中是大写的“闭嘴”二字。

    汪黎隽内心忐忑而又气愤,然在于齐贤的威慑之下,却不敢开口再说任何话。

    “和太太如今嫁了人,脾气却还是半点没改,仍是这般的伶牙俐齿。”于齐贤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冯霁雯,伸手一指她身侧站着的冯舒志,道:“但和太太来的正好,方才和琳和冯小公子骑马冲撞到了我,我念贵小公子年幼本不打算追究,可既然和太太这个做长姐的站出来了,不如便代冯小公子与我赔个不是吧。”

    他对冯霁雯本就不喜,如今又因她嫁给了和珅,成了和家的人,不由就越发厌烦了。

    “你胡说!”冯舒志急急地向冯霁雯解释道:“长姐,是他们故意迎面撞上来的!”

    这根本就是刻意生事!

    “当真?”冯霁雯低头看着他,正色道:“不许同我说假话。”

    冯舒志重重点头。

    和琳虽未言语,但脸色亦已说明了一切。

    冯霁雯见状心下有了定论,不由也是火冒三丈。

    真的怪他们的话,他们理应要赔不是,可若错不在他们,那便要好好地算一算这笔账了——这些小畜生们真是闲出病来了!

    “撞了人还在这儿强词夺理?分明是你们先撞上来的,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于齐贤身后一人出言嚷嚷道:“快给于公子赔不是!”

    冯霁雯冷笑着道:“赔不是?可到底是谁没长眼还不一定呢——”

    “你说谁没长眼?”于齐贤忍怒逼视着冯霁雯,周身的怒气一触即发。

    “我说的是马,于公子急什么?”

    于齐贤脸色顿时僵住。

    面前着一身上绿下白刺精致白萼花样刺绣袄裙的女子丝毫不怯,纤细的身躯竟将和琳与冯舒志都护在身后,脸上的表情当真是像极了往日里和珅与他对峙之时的模样!

    也是一样的挖坑给他跳,也是一样的令人厌恶至极!

    紫云上前一步,与冯霁雯并肩而立,一脸讽刺地看着于齐贤出言道:“看来撞了人的马没长眼睛,马上坐着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嘛——若不然于公子这大白日里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未免也太高明了吧?”

    “当真可笑!”于齐贤约是觉得在嘴皮子上压根儿跟她们讨不得好,恼羞成怒道:“本公子没空跟你们逞口舌之利!”

    话罢径直看向冯霁雯,满眼冷笑着威胁道:“据我所知,和珅如今正上赶着要往宫里去做三等侍卫呢,怎么和太太这做内眷的,丝毫也不知为夫君着想?就不怕我回头找内务府‘通融通融’,好让他回家继续做三等轻车尉的美差么?”

    这话让和琳一阵紧张,落在冯霁雯的耳朵里,却同笑话无异。

    跟她玩儿仗势欺人她不拒绝,可他真当内务府是他家开的不成?

    她家祖父在内务府这些年莫不是白呆的吗?

    这话用来吓吓孩子也就算了。

    “刚巧我也没工夫同于公子废话。”她直接忽略了于齐贤所谓的威胁,径直说道:“既然各执一词谁也不承认是自己先撞的人,说不出个是非黑白来,那便交由官府来处置吧。”

    听她压根儿没将自己的话放在眼中,于齐贤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轻视,又听她硬气地说要报官处理,是打定了主意不服软儿,一时间脸色不由差到了极点。

    真不错,和珅真是讨了个了不得的媳妇!

    竟然敢堂而皇之地同他作对!

    要知道连和珅都不曾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得罪过他!

    “好!既然和太太想要报官,那咱们便报官处理此事好了!”暴怒中的于齐贤咧开嘴角,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意来,道:“可和太太方才说畜生不长眼睛,不长眼睛的畜生留着也没用,不如让我代和太太解决了这不长眼的畜生吧!”

    说罢,便冲着身后的随从一挥手,道:“去把和太太家这不长眼的畜生给料理干净了!”

    “你们敢!”冯舒志几步跑到马前,急怒道:“谁也不许碰它!”

    这是祖父送他的第一匹马,怎能让这些人这样无故打杀了!

    和琳见几名家丁竟真的取了套马杆上前来,不禁也是怒从中来。

    太过分了!

    他咬了咬牙,当即也顾不得良多,上前便要去阻拦住几名凶神恶煞的随从。

    于齐贤见状终于逮着了机会似得,竟是一夹马腹驱马上前,冲着和琳扬起了手中的马鞭!

    既然要报官,那便一道儿报了吧!

    他还真不信官府能奈何得了他!

    于齐贤这记鞭子是发了狠力挥出去的,似想借着这一鞭将之前在和珅那里吃的闷亏和方才冯霁雯给的闷气都一股脑儿给撒出去——这一鞭若是真落到了和琳身上,皮开肉绽只怕都算是轻的!

    和琳全无准备。

    “小心!”

    紫云眼尖及时推了和琳一把,和琳踉跄了两步,只见鞭梢在眼前险险扫过。

    几人吓出了一身冷汗来。

    冯霁雯暗骂了一句卑鄙小人,将冯舒志拉到身后,对他与和琳说道:“不要拦着,让他们闹。”

    闹的越大越好。

    可不料于齐贤竟又朝着和琳不依不饶地甩出了第二鞭!

    然而这回和琳有了准备不提,就连一侧的小茶也存了戒备心,在一侧忍了许久的她见状恐这鞭子会意外伤到她家太太,竟是做出了一个令众人瞠目结舌的举动来……

    她跨步上前,伸手一把抓住了在半空中挥舞的鞭身!

    众人一开始只觉得惊险,觉得这丫头的脑袋约摸是有问题,可待见她真的面不改色地将那鞭子稳稳握住之后,不由地皆是呆住了……

    原来不是脑袋有问题,而是‘艺高人胆大’啊!

    于齐贤也呆了一瞬。

    待反应过来之后,连忙用力地将鞭子往回拽,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拽不动哪怕分毫!

    这丫鬟的力气怎么会这么大?

    他的脸色顿时就跟吃了苍蝇一般……

    这么多人瞧着,撒手还是继续拽,是个很难选择的问题。

    于齐贤的脸色一阵青白交加,羞恼地向小茶呵斥道:“……撒手!”

    说话间,又牟足了劲儿地往回拽了一记。

    可不料这一拽,却是拽出事儿来了……

    他拽,小茶也跟着拽,可由于双方力气悬殊过大的缘故,小茶这一拽,竟是直直地将于齐贤从马上给拽下来了!

    “噗通!”

    重物狠狠坠地的声音陡然响起,原本躁乱的四周有着极为诡异的安静。

    就连眼见事情要闹大,而下了马车要上前来查看情况的况太妃都愣了一瞬。

    “……”

    于齐贤难忍的痛吟声将众人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公子!”

    “于公子!”

    随从和于齐贤的一众跟班儿们纷纷上前将其扶起。

    “和太太竟纵着丫鬟胡乱伤人!”有人出言责问道。

    “分明是他先动手的!”小茶一撸袖子,瞪眼道:“你们再想颠倒黑白污蔑我家太太和公子,先问问我答应不答应!”

    “……”于齐贤愤然大声道:“把四周给我围起来,没我的准许,谁也不许走!”

    丢了这么大的人,他如何能轻易咽得下这口气!

    只是他话音初落,却骤然听闻一阵马蹄声入耳。

    众人尚且来不及反应,只见一行着绿营兵服的骑兵靠近了此处——为首之人打马走在最前头,面上神色格外肃谨。

    “程世伯!”和琳意外地看着来人。

    冯霁雯也连忙行礼。

    来人正是程渊。

    程渊扫了四下一眼,冷然问道:“出了何事?”

    他方才远远听到动静,便带人过来查看,岂料一靠近便听到了于齐贤那句怒气冲冲的扬言。

    将四周围起来,没他的准许,谁也不许走。

    没想到在京城竟也听得到这种话。

    还是出自一个黄毛小儿之口。

    于齐贤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却根本不认得,又因程渊未着官服的缘故,同京中知名的权贵对不上号儿,便将他当成了带着绿营兵在周围巡逻的小头目,言语不善道:“哪里来的没眼色的东西,竟连本公子的事情也敢管!”

    程渊被他这句话冲的直皱眉。

    许多年都没听到有人敢这么跟他讲话了。

    “哪一家的?”程渊问道。

    “你看清楚了,这是于敏中于大人家的公子!”汪黎隽大声道。

    “有眼无珠,竟连于公子都不认识!”有人紧跟其后地捧着于齐贤。

    冯霁雯简直已经看傻了……

    这些人出门儿,不光是不带眼睛,竟连脑子也不带的吗?

    无知不可怕,可怕的是既无知还偏喜欢作。

    他们知道自己骂的是一品封疆大吏,皇上亲封的一等忠勇公吗?

130 死磕到底

    程渊身后马上的一众绿营骑兵已是纷纷变了脸色。

    程渊面上却无太多表情,只抬手示意他们勿要多言。

    他看向被众人搀着的于齐贤,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于敏中的儿子。”

    不愧是于敏中的儿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

    “放肆,竟敢直呼于大人名讳!”于齐贤身侧的阿林保闻言一脸惊怒地伸出手指指向程渊呵斥道。

    这人胆儿可真肥!

    听得对方口气如此不敬,于齐贤也沉着一张脸逼视着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打量着他的程渊,冷声质问道:“你是哪个营里的?”

    他竟不知京城绿营兵如今竟是嚣张至此,连他的父亲都不放在眼中了!

    ‘接连受挫’的于齐贤这厢怒气腾腾地等着对方报上名号,日后好给予一番教训报复,程渊这边却是理也未理,仿佛是根本没有听见他那声质问一般,只正色对下属命令道:“聚众闹事,将他们逐个缚起,拿我的手令押回京衙处置。”

    什么?!

    于齐贤等人脸色大变,只觉得这‘绿营兵头’定是个疯子!

    竟然要绑他们送去衙门?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你知道于公子是谁吗!”汪黎隽大声地嚷嚷道:“于公子是当朝军机大臣于大人之子!你敢绑于公子,不想活命了吧!”这要绑他们的疯子只怕方才是没听清于大人的名讳吧?

    而见程渊身后的一众骑兵真的下了马要上前绑人,四下的气氛立即变得聒噪混乱起来。

    于齐贤身边的随从甚至有要拳脚相向的迹象。

    一名绿营兵冷着脸折断了其中一人的手臂,高声呵斥道:“我们大人乃是云南提督程将军!今日特奉皇上口谕前来巡视京郊内外兵防!”他一口京话里带着云南话的味道,听起来凶极:“你们谁再敢不服管教,可别怪我腰上的大刀不长眼睛!”

    这些人都是跟着程渊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兵士,什么腥风血雨没经历过,眼前这些仗着家中势力跟他们吆三喝四的官宦子弟,他们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放在眼里。

    真出手教训几个,还真没人敢说什么。

    他这句话撩出去,四下骤然就安静了下来。

    不光是因为那句凶神恶煞的威胁。

    更是他先前道出的来人身份!

    云南提督程大人?

    程渊!

    众人此际再看那位始终坐在马上的男人,眼神皆是纷纷变了,脸色亦多是青白交加,惊惧非常。

    他们中几乎没人不曾听闻过这位程将军的事迹传闻。

    却是做梦也想不到,头一回真切地见着这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令人闻声色变的封疆大吏竟会是在如此情形之下!

    完了……

    这回真的玩儿大了。

    被绑了送衙门事小,可冒犯了这位一等公却是事大!

    方才曾出言辱骂过程渊的几个人个别没出息的几乎要吓得当场昏厥过去。

    就连于齐贤也顿时渗出了满头的冷汗来,不知是摔疼了还是被惊住了的缘故。

    没人敢再有任何抵抗,脸色惨白地任由兵士们缚起双手。

    小茶兴致勃勃地上前帮忙。

    她最喜欢做的就是这种事情了。

    望着被兵士们押着离开的一众背影,冯霁雯和琳等人上前向程渊道谢。

    下了马的程渊摇摇头,道:“如今京中这些子弟间的风气,当真败坏至极。今日之事,我会命人着重处理,必让他们长个教训,下回不敢再犯。”

    任由他们是谁的儿子都不好使。

    “多谢程世伯。”和琳又道了句谢,却一直未曾抬起头。

    程世伯常常教他男子汉立于世要顶天立地,若是他知晓了自己方才的懦弱妥协之举,八成是会觉得他没用吧?

    程渊不知他的想法,只道:“下次若再遇到同样之事,只管报官处理,不必藏着掖着,同这些蛀虫们对峙纵然讨不得好,却也要放到明面上来。若不然,只会让他们觉得你软弱好欺,从而变本加厉。”

    这同冯霁雯的想法不谋而合。

    和琳应了句“知道了”,心下默默思索反省着。

    程渊却若有所查地转了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旁,站着一主一仆模样的两个人。

    仆妇低着头站在那里,头罩幂篱的主人却是背对着他的方向,看不清面容与神情。

    程渊只觉得那背影透着一股落寂。

    这种落寂让他没由来的心底一空,竟生出了几分莫名的焦急与不安来。

    这是前所未有的。

    “那位夫人是?”他忍不住出声问道,问罢忽然意识到行为欠妥,有冒昧之嫌,却竟一丝也不后悔。

    他想知道对方的身份。

    冯霁雯一怔之后,方才答道:“那是静云庵里的况太妃娘娘,出宫清修多年。”

    得到答案的程渊反倒没了方才的那种不安。

    他多年不曾回京,对于先皇留下的嫔妃身份去向并不了解,是以也不知这位况太妃是何人也,到底只是点了点头,压下心底异样,收回了目光来。

    他尚且有公务在身,并未再继续久留在此。

    程渊离开后,玉嬷嬷扶着况太妃动作迟缓地上了马车。

    “嫂子。”和琳没急着上马,而是来到了冯霁雯面前。

    正欲和紫云上马车的冯霁雯停下脚步,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和琳低了低头,不甚自在地道:“谢谢嫂子方才帮我解围……”

    他的口气有些羞愧。

    他作为一个男子,还反过来需要嫂嫂一介女流出面保护。

    真是丢脸。

    “谢什么。”冯霁雯笑了笑,道:“方才程世伯的话你可都记下来了?下回再有同样的事情,记得不要处处退缩,任由他们欺负。人之所以要学着隐忍,是因为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至于让事情变得更糟,可若你一味的隐忍换来的却是对方变本加厉的欺凌,便是适得其反了。”

    像于齐贤那种人,你越是隐忍,他们越是有的是坏法子来折腾你。

    这回真给他们跪了,不光是和琳心理上会留有阴影,他们下回只怕还有更过分的手段要求要提出来,没完没了。

    见和琳面容复杂不语,冯霁雯也不作多言,只总结了一句:“忍无可忍的时候,同他们死磕到底也就那么回事儿,用不着怕的。”

    实在是没必要去害怕,你们哥俩儿日后的前途,不知要甩那姓于的孙子多少条街呢。

    冯霁雯在心底默默补了一句。

    和琳却险些被她那句‘死磕到底也就那么回事儿’给震住了,一时有些发懵地想:嫂子这孤注一掷的气魄,还真让人望尘莫及啊……

    冯舒志也愕然抬首看向长姐。

    遇事死磕到底什么的……这真是一个女子该说的话吗?

    “没错儿,就听月牙儿的!于齐贤他们这类人就跟狗似得,你越怕他就越是嚣张!”紫云在一旁说道,末了似怕和琳对方才的事情还怀有不自在的情绪,便笑着转开了话题道:“怎么光谢你嫂子,不谢我啊?方才若不是我及时提醒你,你只怕要吃于齐贤一记狠鞭了。”

    和琳脸一红,忙地向她揖了一礼:“多谢紫云格格。”

    “希斋哥,长姐和格格说的都有道理,往后你莫要任由他们欺负了。”冯舒志回想起方才的情形,还觉得余怒未消。

    和琳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这些他之前从未意识到的道理他已是记下来了,可是他眼下担忧的却是:“今日之事,不知是否会影响到大哥进宫选侍卫一事……”

    他向来也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若是他自己一人,全部豁出去也不怕什么,可他最怕的就是连累到兄长。

    那要比他被人****欺负还要来的让他难过。

    “他于齐贤不过是个军机之子,远远谈不上是什么手眼通天的人物。平日里仗着家中蒙荫在私下横行些还且罢了,可若想将手伸到官场上,还差得太远。”冯霁雯似笑非笑地道:“更遑论今日之事,他自保都且来不及,哪里还腾得出手去为难你大哥。”

    她这番话犹如定心丸一般,和琳听罢顿觉安心不少。

    “舒志。”

    听到长姐唤自己,冯舒志抬起头来。

    “今日回府后,记得将事情的原委前后告知祖父。”冯霁雯讲道:“越仔细越好。”

    把于齐贤怎么无事生非,刻意为难,甚至到最后还要动手伤人这些事情,都要事无巨细地告诉老爷子。

    有时候,跟家长告状是很有必要的。

    尤其是,这个家长像她家老爷子一样极喜欢护短。

    他于齐贤既然敢做,那就必须要承担后果。

    今日之事,远远还没完。

    冯舒志思索片刻,点头答应了下来。

    继而问道:“那咱们还去游湖吗?”

    原本好好的兴致,就这么被人给破坏了。

    “怎么不去?”冯霁雯揉了揉他脑袋上的瓜皮小帽儿。

    一行人重新上路。

    只是马车中的气氛,却同冯霁雯料想中的不太一样。

    她本以为上了马车之后,等着她的便是太妃不悦的训斥——此事她虽然是有着自己的考量在,可确实有几分极端,依照太妃素日里对自己的教导来看,必然是不会赞成她这种硬碰硬的应对方式的。

    可太妃竟然没有骂她。

    别说是骂了,就是说也没有说上一字半句。

    这让原本做好了等着挨骂的心理准备的冯霁雯多多少少有一些失望……

    反倒是紫云,因为方才的事情而久久无法平静下来,一会儿愤怒地指责于齐贤等人的恶行,一会儿幸灾乐祸地估测着那群子弟们的下场——

    最后又说起了及时出面稳住局面的程渊。

    “程渊大人真是了不起。”紫云一脸崇敬地说道:“那群小王八羔子们一听着程大人的名号,吓得话都不敢说了!起初还个个儿了不得的跟要上天似得,一下子全都怂了!真是软蛋!”

    说着轻轻捅了捅冯霁雯,兴致勃勃地道:“月牙儿你还记得上回在西郊马场的事情吗?那匹把福康安踢昏的疯马,就是程大人一手制服的呢!”末了又道:“怪不得我二表哥他们都那么尊崇程大人。”

    冯霁雯笑着点头:“程大人戎马半生,自然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是啊。”紫云点点头,忽然感慨了一句:“不过我听说程大人在战场上驰骋多年,至今都未成家呢——为了朝廷,是把自己的大半辈子都给耽搁了,也真是可叹。”

    这一点冯霁雯倒是不知晓的,眼下听闻不禁也有几分唏嘘。

    玉嬷嬷悄悄扶了扶况太妃略有些颤抖的手。

    马车行走在略有些崎岖的山路间,车厢颠簸中,不知是谁轻轻喟叹了一声。

    ……

    二月中,正是踏春的好时节。

    雁栖湖畔,前来泛舟游玩的踏春客们不在少数。

    冯霁雯等人在岸边正欲登舟下水,却见一旁刚停靠至湖边的一艘画舫上,躬身行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踩着甲板踏上岸来,一袭宽袖青袍显得极文气。

    紫云脚下动作陡然一僵,眼中的惊喜似要夺眶溢出来。

    冯霁雯留意到她的动作,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她们竟然在此偶遇着了刘鐶之。

    可刘鐶之并不是独身前来游玩的。

    下一刻,她们又见船舱之中又行出了一道女子纤细的倩影来。

    对方身姿柔弱,一身湖蓝色裙衫绣着点点白梅,发髻间两支白玉钗坠着细流苏,清冷的气质格外脱俗。

    竟然是金溶月。

    紫云脸上神色骤变。

    刘公子何时也同金溶月走的这般近了?竟还作伴同行泛舟踏青!

    她既是震惊又是失望。

    “今日出来这趟实在算不得尽兴,待来日叫上几个乐师作伴,备上美酒,趁夜赏看夜景方算不辜负这大好春|光——”男子带着笑意的说话声自画舫中传出,须臾,便又有一名年轻人撩起衣袍下摆上了岸来。

    “若让爹知道二哥你成日只惦记着游玩寻乐,只怕又少不得一番训饬。”金溶月看向他说道。

    原来金亦禹也在。

    金亦禹同刘鐶之交好,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金亦禹同好友出来游玩带上了胞妹,也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

    紫云豁然松了一口气,脸上顿时又挂满了遮掩不住的笑意。

    “月牙儿……”她拉住冯霁雯一只衣袖,迫不及待地说道:“咱们过去打声儿招呼吧。”

    而她话音刚落,就听得金亦禹的声音传了过来。

131 万一摔死了呢

    “这不是和二公子吗?”他向和琳招呼道。

    和琳这才瞧见金亦禹等人,满脸意外地拱手作了一礼,“金二公子,刘公子。”

    金亦禹便带头含笑走了过来。

    “和太太也在。”来至跟前,金亦禹方才对冯霁雯施了一礼,又面向紫云微微一笑,“紫云格格。”

    冯霁雯侧过身还以一礼。

    紫云则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刘鐶之身上,袖中双手因为激动而紧紧握着,竭力掩饰着眼中喜意,不敢表露的太过明显,尽量平静地同刘鐶之等人出言问候寒暄。

    金亦禹客气地同和琳问了几句和珅的近况,称是有段时日不曾见着了,不知和珅在忙些什么。

    和琳便将兄长选侍卫一事告知了他。

    金亦禹恍然点头,刘鐶之却意外地动了动眉头。

    和珅竟然去选了侍卫。

    这是不打算参加今年的科举了吗?

    凭着他这些年来在咸安宫官学中的傲人成绩,不去参加科举反倒走选侍卫这条路,当真令人意外。

    不过满人子弟通过科举入仕者,本就少之又少。

    只是他本还想着今年的科举若有和珅在,他十有**是会被其压下一筹的。

    刘鐶之倒没有因为失去了一个强劲的对手而感到庆幸,有的只是一瞬间的意外。

    听着耳畔金亦禹同和琳说着话,他忽然若有所查地抬起了头来。

    视线中忽然得见一张少女干净可爱的脸庞,那双又大又圆乌黑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四目相对,她仿佛是一个做了坏事被人发现的小偷一般无措慌张地将视线急忙移开,甚至还心虚地半转开了身子避开他的目光,站在那里局促紧张的不成样子。

    刘鐶之一时愕然。

    这位紫云格格他并不算陌生,也曾偶然见过数次的,印象中是个极胆大极外向的姑娘家,如今怎么忽然成了这幅模样?

    刘鐶之弄不明白,也没有太多的兴趣要去弄明白。

    于他而言,他身边的人和事向来只分为自己的事和别人的事,而别人的事,他向来没有习惯去过多地探索琢磨。

    他守礼地收回了目光来。

    金亦禹这边也已同和琳一番寒暄罢,末了道了句自己近日来得了一幅高士奇的字,但不确定真伪,让和琳回去同和珅打声儿招呼,待和珅哪日得了空想请他帮自己鉴定一二,得了和琳点头表示一定向兄长转达之后,双方便互相揖手作了别。

    冯霁雯等人侧开了身子让路。

    带着丫鬟走在兄长身侧的金溶月在经过冯霁雯身侧之时,拿余光扫了冯霁雯一眼。

    这个眼神里满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

    以前她没将身为英廉府嫡出独女的冯小姐放在眼里,如今更加不会看得上夫家没落的和太太——

    觉察到她的目光,冯霁雯哂然一笑。

    这位金小姐在面对她时,这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真是让她觉得莫名其妙。

    她看不上她,她又何须她一个不相干之人看得上?

    真正有层次有内涵的不屑,不是高高在上的藐视,而是全然不会将对方拿来跟自己作比较好吗?

    这好比是华丽孤傲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脆弱自卑,自寻苦恼的玻璃心脏。

    冯霁雯不愿跟一个这样的小姑娘较什么劲,更不想同她有什么交集,是以对她投来的余光视若无睹,全当作没瞧见,转而望向已经上了船的太妃和玉嬷嬷。

    站在船头处侧对着她的玉嬷嬷似乎在同太妃说着话,神色间有些莫名的复杂。

    冯霁雯心下略有一些疑惑。

    而她不知的是,她这种不在意落在金溶月眼中却成为了另外一种轻视。

    金溶月亦觉得冯霁雯身上有一种她所无法理解的、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她莫名其妙于冯霁雯如今嫁了一户这样破落的人家,如何还能一副自视清高,丝毫不觉低人一等的姿态?

    看来有些人天生就是没心没肺没脑子的。

    金溶月不屑再去多看冯霁雯一眼,在丫鬟的陪同之下微微仰起下颌目不斜视地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走在最后头的刘鐶之却有些尴尬。

    他方才在经过这位紫云格格身边之时,这位格格的手绢忽然从袖中飘落在地。

    怎么说呢……这手绢儿掉的挺突然的。

    突然到让刘鐶之这种平日里鲜少会去思考男女|之情的直男都看出了突兀与刻意来……

    可他好巧不巧地将目光定在这顶落在他脚下的手绢上了。

    没看着还好,径直走过去便是了,可既然看着了,纵不弯身捡起,那至少也要出声提醒一句方算得上一个不失礼吧?

    但在如此刻意的前提之下,他实在又不愿去虚伪地迎合对方……

    于是刘鐶之有着短暂的犹豫。

    便是他犯难的这会子功夫,忽觉一阵风自面前拂过,视线中有人上前来弯腰伸手将那顶绣着兰花儿的丁香紫丝绢给一把捡了起来——动作迅猛而又利索。

    “紫云格格,您的帕子掉了!”

    小茶将捡起的帕子抖了抖,双手递到紫云面前,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来。

    紫云的嘴唇轻轻哆嗦了一下,到底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刘鐶之亦倍感愕然地抬首看向小茶,片刻后,方对着紫云礼貌地微一颔首,抬脚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紫云攥着小茶递到手中的丝绢,嘴巴越来越瘪,好似随时都要哭出来一般……

    因着未能如愿用丢手绢儿的法子吸引到心上人注意的缘故,整座雁栖湖游下来,紫云都是一幅郁郁寡欢的模样。

    除了她之外,冯霁雯还察觉到太妃同玉嬷嬷亦十分地不对劲,尤其是太妃,全程纵说是心不在焉也不为过。

    虽然她平日里待人接物便一直是这样一幅冷淡模样,此际寡言起来并不算招眼,可冯霁雯还是十分清晰地觉察到了她的异常之处——这在太妃身上,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冯霁雯关切地问了几句,得来的却不外乎都是些搪塞之言。

    很显然,况太妃是不愿讲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道明的心事,冯霁雯也不好多做深究,只是内心多多少少存了一份担忧在。是以在游完湖之后,紫云与和琳先行带着冯舒志回了城,她则单独跟着太妃去了静云庵,呆着用罢了午饭之后,又陪着太妃说了一个时辰的话。

    虽然太妃全程都表现出一副半点也不愿意让她陪着的不耐神色……

    可不管怎么说,被她这么一番搅和之后,太妃的情绪看起来确实恢复了不少。

    回城的马车中,冯霁雯就今日于齐贤之事,着重教育了小茶一番。

    力气大固然是好事,可这丫头有时候实在是太过暴力了。

    “太太教训的是。”出于对自家主子的服从,小茶先是顺从地认了句错儿,后又忍不住道:“可那什么于公子实在是太嚣张了,竟然要拿鞭子抽二爷,还险些伤着了太太您……”末了愤愤又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冯霁雯问道:“难道太太不觉得这种人十分地欠收拾吗?”

    冯霁雯闻言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对,他是欠收拾没错儿。”

    “可要收拾这类人许多时候不是光凭着暴力就能够做得到的。”她看着小茶,一脸认真地询问道:“别的不提,单说倘若你今日一个不小心,把他给摔死了,怎么办?”

    小茶闻言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摔死了……?

    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当时她的力气,似乎真的有点大。

    若当时摔的地方不对的话,摔死人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的。

    对于自己这方面的实力,小茶还是很有信心的……

    想到此处,她方迟迟地感到一阵后怕,满面惶恐地道:“太太,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下回再也不敢这样冲动妄为了。”

    真搞出人命来,她倒不怕什么的,可势必会连累到太太。

    冯霁雯见她一副打定了主意日后不再拿暴力解决问题一样的保证表情,连忙就道:“也不是说不让你这么做……往后再遇到此类惊险的情况,你这把子好力气还是极派得上用场的,只是下回你可以适当地控制一下力气,若能求得自保,最好不好过度伤人,以免到头来惹祸上身。”

    她承认,她不是个好主子,竟然赞同丫鬟采用如此暴力的手段进行自卫。

    可人活在世,谁还能不遇着点儿麻烦事呢?

    小茶费力地权衡了一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奴婢记下来了……”

    大概就是揍人的时候轻一点的意思呗?

    “可那姓于的公子真不是个好东西,不光颠倒黑白仗势欺人,还是个下|流坯子呢!”说完了控制暴力的问题,小茶又重新拾起了讨伐于齐贤的话题,满脸不齿地唾弃道:“太太您是没瞧见,今个儿他那双眼珠子一直盯着小仙姐姐看,真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这种人要真摔死了才好呢……小茶偷偷在心底补了一句。

    这一点冯霁雯倒是不曾注意到,眼下闻言下意识地看向一侧跪坐在那里倒茶的小仙,皱眉问道:“竟有此事?”

    小仙的脸色顿时烧红起来,垂头咬紧了嘴唇没有说话,一副羞恼不敢言的模样。

    看来是真的了。

    “往后若再在外面碰着,你切记要离他远些。”冯霁雯叮嘱了一句。

    曾在青|楼中吃花酒时争风吃醋而打死了人的于齐贤,绝不是个什么善茬儿。

    “奴婢省得……劳太太为奴婢忧心了。”

    主仆三人说话间,马车已驶进了驴肉胡同。

    马车在和宅大门前停稳,先行下了马车的小仙和小茶将冯霁雯自马车中扶了下来。

    “太太,咱们家里似乎来了客人呢。”小茶望着门左侧拴马石旁悠然甩着尾巴一匹枣红马,对冯霁雯说道。

    冯霁雯瞧了一眼。

    却见拴马石后的窄巷中,摇摇晃晃地行出了一道瘦弱的孩童身影来。

    冯霁雯来不及定睛去看,只听得“噗通”一声响——那刚出现在视线当中的孩子竟是忽然倒在了地上!

    冯霁雯一下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不由怔了一下。

    两个丫鬟听到动静都忙地朝着巷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去看看怎么回事。”冯霁雯对丫鬟吩咐道,自己边也抬脚上前去查看情况。

    在自家门前遇到这种事,自然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

    “太太,是个小叫花子,好像是昏过去了——”小茶走近了查看了一番,确定对方还有气息,方估测对冯霁雯说道。

    冯霁雯低头打量着这佝偻着身子倒在地上的孩子。

    满身脏污,发辫凌乱,确实是个小叫花子模样。

    小小的脸上还有着伤痕,眼睛紧紧闭着,看起来可怜极了。

    “太太,这可怎么办?”小仙满面同情地问道。

    她很同情这孩子,但作为一个丫鬟,并不好开口替主子拿主意。

    冯霁雯犹豫了片刻。

    二月的天气乍暖还寒,若不管不问任由这昏迷中孩子在这儿躺上一夜,后果可想而知。

    “扶回去交给刘全儿,让他帮着照看照看,瞧瞧还能不能救得回来吧。”

    这天底下的可怜人多了去了,她没想过要做个百般慈悲的圣母,但既让她给遇到了,又是在自家门口儿,索性不过是举手之劳,便顺手帮衬一把,全当积德吧。

    小茶“欸”地一声应下来,一只胳膊便将这昏迷的小叫花子给提溜了起来。

    ……

    和宅花厅。

    今日登门做客的不是旁人,而是素来与和珅交好的伊江阿。

    此际花厅中没有旁人,二人正对坐下棋。

    在外人眼里成日吊儿郎当的伊江阿不该是个能静下心来下棋的主儿,可事实却是他棋艺精湛,放眼整座京城也难找出几个可以与之对弈之人。

    和珅则是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中的佼佼者。

    伊江阿同他下棋,约是十局方能赢上一局,但这也半点儿不影响他愈挫愈勇的兴致。

    只是此时他却正皱着眉拿棋子儿敲打着棋盘,望着对面的人问道:“我说和兄……下棋就下棋,你这心不在焉的究竟是在想什么呢?”

    “怎么,我走的不对么?”和珅望向棋盘,反过来提醒道:“你没退路了。”

    “可往常这个时候,我早被你杀的片甲不留了!”伊江阿指着棋盘道:“你自个儿数数,你今个儿都走错多少步了?”

    原来是不满自己输得太慢了……

    和珅闻言笑了笑。

    刘全疾步自厅外走来,利落地弯身打了千儿。

    “爷,太太回来了——”他笑着向和珅禀道。

    和珅将棋子放回棋碗中,起身拂袖道:“来日再陪你下——”

    伊江阿一怔之后,“嘿”了一声揶揄道:“我当怎么回事儿呢,原来是一心盼着嫂子归家,给盼得心思都放不到棋盘上来了!”

132 事儿还没完

    和珅没有理会好友的调侃,带着刘全回了椿院。

    路上听刘全道:“对了爷,太太带回来了个昏迷不醒的小乞丐,说是在门口儿巷子里发现的,让奴才给安置在后排房里了。”

    和珅听罢意外地挑了挑眉。

    “小乞丐?”

    “是啊,这会子还昏着呢。”刘全询问道:“爷看可需找个大夫回来给他瞧瞧?”

    “怎么没让人去请吗?”和珅看向他问道。

    刘全一怔之后方才道:“说来也就是前脚的事儿,奴才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告诉爷,让爷拿主意么。”

    “我拿什么主意。”和珅笑了笑,道:“既然是太太带回来的人,自然是能救则救的。”

    刘全忙地道:“那奴才待会儿便去请大夫过来一趟。”

    和珅点头“嗯”了一声。

    刘全还想再说什么,却又听自家爷对他吩咐道:“往后家中诸事,全由太太做主,但凡是太太吩咐给你的事情,你只管去照做便是,不必再来先行过问我的意见——若是有什么麻烦或是不好办的,与我说说倒是无妨。”

    两头儿传来传去的耽误事不说,也不像是个女主子该有的模样。

    刘全闻言怔愣了片刻之后,连忙躬身道:“爷说的是,这回确实是奴才糊涂了……”

    “家虽不大,可规矩还是要有的。”和珅依旧是那副浅笑吟吟的模样,口气轻松随意,说出来的话却透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不光是你,家里其他人,也都该记得这一点。”

    刘全面上一改平日里的嬉皮笑脸,正正经经儿地将主子的话应了下来。

    和珅回到椿院时,冯霁雯正打算更衣。

    在外面走动了大半日,未免有些疲倦,她想换身轻便些的衣裙躺着休憩片刻。

    然这厢丫鬟刚捧着衣物来至屏风后,便听小羽自外间行了进来,禀道:“太太,爷回来了。”

    冯霁雯闻言一怔,她这前脚才刚回来,这本该在前厅招呼客人的人怎么也回椿院来了?

    她以为和珅是找自己有事,便没急着将衣裙换下来,让小仙为自己稍作检查了一遍仪容,确定没有疏漏不妥之后,方才自屏风后行出朝着外堂而去。

    外堂中,和珅倒是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宽松居家常袍,坐在那里接过丫鬟递来的白瓷山水图茶盏,显得分外悠闲雅致。

    听得脚步声,他抬头望向自內间步出的冯霁雯。

    “夫人。”和珅温声唤道,眉间笑意攒动。

    冯霁雯险些被他这堪比春风更要醉人的笑容晃了眼睛。

    这人今个儿是怎么了,瞧着怎如此高兴?

    “爷今日不是去了内务府吗?事情可都办好了?”冯霁雯张口询问道,边在一侧坐了下来。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二人已经习惯了这种表面上与普通夫妻无二的相处方式——相敬如宾,在正常的范畴内进行沟通交流,用来保证家庭生活的友好和睦。

    “让夫人挂心了,一切妥当。”和珅笑着说道:“旗下子弟选侍卫一事的结果出来了,今日我自内务府出来后,去了一趟吏部登记造册,领了侍卫宫牌,后日便可入宫当职了——我被编入了尚虞备用处。”

    选上了?

    虽是在意料之中,冯霁雯还是点头道:“总算没白等。”

    怪不得瞧着这么高兴呢。

    选侍卫一事等的时间虽长了些,但好在结果如了他的愿。

    只是……“尚虞备用处是个什么用途?”冯霁雯疑惑地问道。

    隐约好像是听说过,但具体是个什么职位,却是记不大清了。

    和珅笑了两声。

    冯霁雯以为他是在笑话自己无知,连尚虞备用处是什么用途也不清楚,却也只是轻咳了一声,并未表露出什么懊恼或是羞愧的情绪来。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世上她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又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和珅只一眼便看破了她的心思,可见她一副既不辩解也不遮掩的坦然模样,眼中的笑意不由就愈发深刻了一些。

    只是他方才发笑,并不是在笑话她的无知。

    “尚虞备用处是世宗年间设立的,隶属于内务府。”他耐心地同冯霁雯解释道,“被编入尚虞备用处的八旗子弟们,负责的是伴驾狩猎垂钓。”

    原来是这么个用处。

    冯霁雯了然地点点头。

    此时却又听和珅笑了两声,补充说道:“平日里无事可做的时候,便是帮御前捉一捉蜻蜓,赶一赶夏蝉……故又称作‘粘杆处’。”

    这便是他方才发笑的原因所在了。

    捉一捉蜻蜓,赶一赶夏蝉。

    这差事听起来当真‘悠闲’,没什么压力,更没什么危险可言。

    说白了就是在宫里混日子。

    可这位绝不是个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混日子上头的主儿。

    这差事听着没有前途,也没什么立功的机会,可有一点好处却是别的职缺所没有的——尚虞备用处的作用虽然不值一提,但却是在御前伺候的,常有面见万岁爷的机会。

    是以许多被编入尚虞备用处的八旗子弟们多觉得这份差事十分光彩,于他们而言这与其说是一份差事,倒不如说是个可以拿来炫耀的谈资。

    如今多半的八旗子弟们,横竖也就这点儿出息了。

    和珅当然不这样想。

    若不然也不会有方才在谈到尚虞备用处的作用时那两阵发笑声了。

    冯霁雯纵然再迟钝,却也看得出他真正的意图来。

    他看重的只是这个能够在皇帝面前露面的机会而已。

    冯霁雯心里头门儿清,嘴上却只字不提,只称这差事确实极轻松,尚虞备用处是个不错的好去处。

    一点儿望夫成龙的迫切感都看不出来……

    冯霁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和珅却忍不住又笑了两声。

    秦嫫则在一旁带笑说道:“大爷选侍卫的事情今个儿总算落定下来了,这可是桩可喜可贺的大好事,奴婢去吩咐厨房晚上多备几道好菜,给爷和太太庆贺庆贺吧——”

    冯霁雯闻言看向和珅,见他笑着点头,方才转头对秦嫫道:“去吧。”

    秦嫫便福了一礼,高高兴兴的出去了。

    说完尚虞备用处粘杆侍卫职缺一事,和珅方才提起了今日在城外因于齐贤而起的那段风波。

    他听和琳说罢了事情的前后经过,对于于齐贤的刁难,他几乎已是见怪不怪了,可冯霁雯当时的态度与做法,却是让他倍感意外。

    没成亲前,他便知道自己这位夫人不是个软弱好欺之人,只是她的硬气同和琳多数情况下的冲动不同,她总是很有办法既不当场吃亏,也不在事后留下麻烦。

    今日于齐贤的事情显然也是。

    虽然后面看起来是由程世伯及时出面解了围,可那种情形之下,于齐贤闹的越凶,吃的亏便会越大。

    于齐贤似乎忘了,他们姓和的虽然没什么背景能耐,可他这位新婚夫人却仍是被英廉府捧在手掌心儿里的明珠,他此般目中无人的闹事,英廉大人若是得知怎会善罢甘休。

    他这位夫人向来将借力使力这一招儿用的极好……

    可这些都不是关键。

    真正令他意外的是,冯霁雯在外对和琳的庇护程度之重。

    没错儿,就是庇护这个词。

    他已有很多年不曾见过有谁这样保护过希斋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件一直以来都由他来做的事情,现如今忽然多了一个人替他做了……且做的半点也不比他差。

    这种认知转化而成的情绪萦绕在胸口里,很复杂,他竟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只能同冯霁雯道了句谢。

    谢她及时护住了希斋——不止是安危,更是自尊心。

    自尊这种东西若是丢掉了,便很难再找得回来了。

    他找过,故而深知其中艰辛。

    他得幸走过来了,却不愿见希斋再走一遍同样的路。

    冯霁雯不知他这些错综复杂的想法,也没打算承下他的谢意。

    在她看来,她今日所做不过是理所应当之举,试问在那种情形之下,她这做嫂子的倘若对和琳不管不问,这像话吗?

    不管她与和珅私下是不是真正的夫妻,可她既嫁进了和家,那便算是半个和家人了,一家人出门儿遇到麻烦时,当然要有一家人的样子才行。

    见她一副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亦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可让他道谢的模样,和珅心下忽而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来。

    既有恍然,也有惭愧。

    恍然的是她从起初便未将对和琳的保护看作是一种援手,惭愧的则是自己平日里虽口口声声说着夫妻一体,遇事时却还不如她一个女子的胸襟来的坦荡不矫情。

    而有着这种与生俱来的豁达感的人本就极少见,尤其还是一个女子。

    他向来很喜欢这样性格洒脱,喜恶明了的人。

    或许,也可以称之为羡慕。

    大抵是因为他心知自己此生都注定没有办法这样明朗的活着。

    冯霁雯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和珅也不再多提,夫妻二人便静坐着吃起茶来。

    屋外午后的阳光洒在门前光滑的青石阶上,同样地静谧美好。

    ……

    晚间洗漱后,冯霁雯披着一头青丝闲闲地倚在床头的大迎枕上,右手中握着一本地方杂记正看得入神。

    小醒从外间走了进来。

    她带回来了一些白日里冯霁雯曾交待过让她着重去留意打听的消息。

    “于公子等人被押送去衙门之后,官府按照聚众闹事来处置,每人打了二十板子。”小醒说道:“都是家里的长辈带着下人给抬回去的,对于官府的处置,半句异议都没有。”

    也不能说是没有,应当说是不敢有。

    任由这些公子哥儿们平日在家中再如何尊贵跋扈,一点儿委屈都不带受的,可这回又哪里真的是聚众闹事那么简单?

    那可是得罪了忠勇公程渊。

    程渊是谁?

    那是哪怕常年驻守云南没有音讯传来,可在京城跺一跺脚仍能令半边天骤然色变的人物。

    就连同样官居一品的于敏中也只能说服自己咽下这口闷气。

    实在咽不下,于敏中便将这口气撒在了自己这个惹是生非的儿子身上。

    他对这唯一的儿子太过纵容,往前犯点小错从不会如何重罚于他,可眼下怒气上脑,往前的旧账便也被一道儿翻了出来——于是在衙门刚被打了二十大板的于齐贤被拖回家中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就又被父亲亲自动用家法伺候了一顿,丢进了祠堂里反省思过。

    可这还不算完。

    “祖父这笔账还没开始算呢。”冯霁雯抻了抻有些发酸的胳膊,似笑非笑地说道。

    老爷子听完舒志的话,这会儿估计已经气得要冒烟儿了。

    只怕明日早朝上遇到于敏中,少不得要同他当面‘对峙’一番。

    冯霁雯想到此处,不由就有些想要发笑。

    虽说今日之事来的突然又倒霉,但由此一来,能给于齐贤一个教训,让他长一长记性,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往后若再想欺负和家人,少不得要事先掂量一二了。

    小醒见她靠在床头似有些倦态,便掐住了有关于齐贤受罚的话头儿,道:“太太今日外出游玩累了大半日,午后也没能小憩上一会儿,想必该乏了,眼下时辰已不早了,不如早早歇息吧。”

    今日的事她虽然不在场,但听小仙的描述,也是有几分惊险在的,太太跟那姓于的纨绔子弟折腾周旋了这么一回,想来真该累了。

    冯霁雯点点头。

    她确实有些困了。

    小仙:“那奴婢伺候太太歇下。”

    冯霁雯伸手将头发拨到两侧,见小仙将枕头摆放好,刚欲躺下时,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外间行了进来。

    这脚步声一听就是小茶的。

    这丫头心里头一点儿事也不能装,纵然只是类似于净雪偷吃了一条小鱼干儿这样的事情,也要着急忙慌地前来向冯霁雯通传。

    这回她来是传话来了。

    传的是刘全的话。

    “太太,前院的刘全儿过来了,说是今天咱们救回来的那个小乞丐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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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嘤嘤嘤拼命地赶出了一章来~!

133 老爷子的招数

    冯霁雯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和珅也不再多提,夫妻二人便静坐着吃起茶来。

    屋外午后的阳光洒在门前光滑的三节青石阶上,同样地静谧美好。

    ……

    晚间洗漱后,冯霁雯披着一头青丝闲闲地倚在床头的大迎枕上,右手中握着一本地方杂记正看得入神。

    小醒从外间走了进来。

    她带回来了一些白日里冯霁雯曾交待过让她着重去留意打听的消息。

    “于公子等人被押送去衙门之后,官府按照聚众闹事来处置,每人打了二十板子。”小醒说道:“都是家里的长辈带着下人给抬回去的,对于官府的处置,半句异议都没有。”

    不能说没有,应当说是不敢有。

    任由这些公子哥儿们平日在家中再如何尊贵跋扈,一点儿委屈都不带受的,可这回又哪里是聚众闹事那么简单?

    那可是得罪了忠勇公程渊。

    程渊是谁?

    那是哪怕常年驻守云南没有音讯传来,可在京城跺一跺脚仍能令人色变的人物。

    就连于敏中也只能说服自己咽下这口闷气。

    实在咽不下,便将这口气撒在了自己这个惹是生非的儿子身上。

    他对这唯一的儿子太过纵容,往前犯点小错从不会如何重罚于他,可眼下怒气上脑,往前的旧账便也被一道儿翻了出来——于是在衙门刚被打了二十大板的于齐贤被拖回家中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就又被父亲亲自动用家法伺候了一顿,丢进了祠堂里反省思过。

    可这还不算完。

    “祖父这笔账还没开始算呢。”冯霁雯抻了抻有些发酸的胳膊,似笑非笑地说道。

    老爷子听完舒志的话,这会儿估计已经气得要冒烟儿了。

    只怕明日早朝上遇到于敏中,少不得要同他当面‘对峙’一番。

    冯霁雯想到此处,不由有些想要发笑。

    虽说今日之事来的突然又倒霉,但由此一来,能给于齐贤一个教训,让他长一长记性,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往后若再想欺负和家人,少不得要事先掂量一二了。

    小醒见她靠在床头似有些倦态,便掐住了有关于齐贤受罚的话头儿,道:“太太今日外出游玩累了大半日,午后也没能小憩上一会儿,想必该罚了,眼下时辰已不早,不如早早歇息吧。”

    今日的事她虽然不在场,但听小仙的描述,也是有几分惊险在的,太太跟那姓于的纨绔子弟折腾周旋了这么一回,想来真该累了。

    冯霁雯点点头。

    她确实有些困了。

    小仙:“那奴婢伺候太太歇下。”

    冯霁雯伸手将头发拨到两侧,见小仙将枕头摆放好,刚欲躺下时,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外间行了进来。

    这脚步声一听就是小茶的。

    这丫头心里头一点儿事也不能装,纵然只是类似于净雪偷吃了一条小鱼干儿这样的事情,也要着急忙慌地向冯霁雯通传。

    这回她来是传话来了。

    传的是刘全的话。

    “太太,前院的刘全儿过来了,说是今天咱们救回来的那个小乞丐要见您!”

    冯霁雯闻言愣了一下。

    那个孩子要见她?

    “人没事了吗?”冯霁雯问道。

    刘全答道:“托太太的福,那小乞丐已经无碍了——下午的时候奴才请了大夫来给他看过,说是身上不过是有些不碍事儿的皮外伤而已,人之所以昏着那是因为饿久了,身体虚脱所致。养上几日就可恢复正常了。”

    他说罢那男孩子的情况之后,方才又道:“可这小乞丐醒来没多大会儿,跟照料他的虎子问了个事情大概,竟然张口就要见咱们府里主事儿的,奴才去瞧了瞧,可他还不愿跟奴才讲,愣说要见爷和夫人才能说!可爷去了外头办事还没回来,太太您看这事儿要怎么处理才好?”

    本来他是可以不去理会那小叫花子的,可想着好歹是自家太太亲自救回来的,有话儿还是尽量传给太太听来的好,省得之后若叫太太知晓了,会觉得他做事不仔细,亦或是刻意怠慢。

    他家爷今个儿才交待过他,家中大小事宜,皆可交由太太来处理,要把太太当成真真正正的女主子来看待。

    这个习惯,就得时时刻刻从小事儿上头抓起才行。

    刘全很有远见地想着。

    冯霁雯听完之后却是问道:“爷去办事还没回来?”

    这都什么时辰了?

    刘全一愣之后,旋即答道:“是。爷今个儿用罢午饭出去的,是伊江阿少爷得知爷被编入了尚虞备用处一事,要给爷庆贺一番……太太有所不知,伊江阿少爷跟爷交好多年,爷委实是推拒不得这才出去的——不过太太您只管放心,爷去的是状元楼,那里头清静着呢!更何况,二爷也在呢。”

    听他这一长段话,冯霁雯颇感哭笑不得。

    这又是解释和珅的去处,又是强调去处的‘清静’,是怕她生气吃味还是怎么回事?

    可和珅去之前已然同她说明过了,这些她皆是知晓的,她方才之所以有那一问,乃是因为眼下时辰确实晚了,和珅却还未归家——

    不过就是下意识地随口一问罢了。

    可见刘全认真到这份儿上,她也不好就这么骤然掐断话头,思忖了片刻,便道:“桌上只怕要饮酒,如今时辰已晚,你去状元楼看看吧,若已散了席,便陪着爷一道儿回来,路上也好照料一二。”

    刘全闻言忙不迭应下来,脸上喜盈盈的。

    其实纵然太太没这个交待,他也是要去状元楼的,可这话从太太口中说出来,则说明太太是十分关心爷的,他这做下人的见主子们感情这般好,自然是极高兴的。

    刘全乐呵呵地打了千儿,正要退出去,却又忽地想到了什么似得——

    “对了太太,那小乞丐的事情……”

    被太太这么一提起爷的事情,他竟险些忘了自己来时的目的了。

    虽然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

    冯霁雯也是忽略了这茬儿,听刘全再度提起,想了一想,便道:“眼下时辰实在晚了,且等明日再将他带来见我吧。”

    她都打算睡下了。

    那孩子要见自己,想来该是为了道谢吧?

    这种事情没什么可着急的。

    冯霁雯一厢情愿地思忖着。

    刘全闻言答应下来,这才离了椿院而去。

    另一边,油灯灯苗摇曳着的后排房中,久等不到有人过来的小男孩眉头紧紧锁起。

    ……

    翌日,天色晴好。

    一夜无梦的冯霁雯洗漱之后,神清气爽地站在窗前赏看着窗外的桃花树。

    叶子刚在枝干之上抽出点点新绿,花骨朵却已抢在前头成了形,粉嫩嫩地挂在梢头,一天长成一个新模样,仿佛再有一阵暖风吹过,花瓣便要迎风舒展开,绽放出满树春|色来。

    “再有三五日,就该开了。”

    冯霁雯正看得入神之际,忽听得一阵带笑的清润之音在耳边响起。

    这声音极平缓儒雅,却因出现的过于突然而让她好吓了一跳。

    她转过身去,只见是和珅不知是何时站在了她身后,视线同她方才一样,越过支开的窗棂正望着那两株桃花树。

    见冯霁雯转头看他,他便收回了目光来,含笑注视着她问道:“夫人喜欢桃花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饿了的缘故,冯霁雯鬼使神差地答了一句:“做成桃花糕是极好的。”

    在一旁微微笑着的小仙听得自家太太这个回答顿时嘴角一抽。

    你喜欢桃花吗?

    做成桃花糕是极好的。

    这回答连她这种不懂风雅的人都听不下去了……

    原本是个极风雅的问题,被太太这么一答,瞬间连味道都变了。

    但大爷却浑然未觉一般,竟还一脸赞同地笑着点了头道:“拿来酿酒也是好的,但一定要摘枝头上向南开的花朵,酿成的酒味道才算最佳。”

    小仙听罢已是目瞪口呆。

    就连秦嫫也没忍住哭笑不得地在内心腹诽了一句:好么,这夫妻俩对着喜不喜欢桃花这个问题,一个讲吃,一个谈喝……可也真是够登对的。

    此时,刚巧小醒行了进来,称是早点已经备好了,请爷和太太移步外间用饭。

    冯霁雯倒是真的饿了,隐约嗅得饭菜香气,顿时食指大动,边转身边看向一侧的和珅道了句:“昨个儿去雁栖湖时,顺道儿和太妃一起摘了些鲜田七芽儿回来,昨晚吩咐厨房今早做成蒸菜来吃,这个季节吃这个最好了,爷待会儿也尝一尝吧。”

    她说话间人已往外间走去,和珅闻言嘴角笑着弯起,负手跟了上去。

    虽然不知道味道如何,但瞧她这么一副迫不及待的小模样,想来一定是极好的。

    马嫂的手艺确实也没叫夫妻二人失望。

    冯霁雯吃了碗蒸菜,两个豆芽馅儿的薄皮小包子,另又喝了大半碗莲子粥。

    这顿早饭吃的心满意足。

    饭后,冯霁雯从和珅口中听得了一个既然意料之中,却又远远出乎了她预计的消息——

    是有关于齐贤昨日在城外滋事的消息。

    不出她所料,她家那位护短狂魔老爷子这回果然也没怂。

    只是这回冯英廉可不止是跟于敏中谈一谈,让于齐贤上门儿道个歉便了事儿的态度——而是‘故技重施’,效仿着上回用来对付刘统勋作诗嘲笑冯霁雯体胖一事时的法子……!

    不,也还是有些区别的。

    因为这回老爷子连折子都懒得去写,直接就在今日的早朝上向皇上跪奏了此事!

    对,不是弹劾,而是跪奏。

    他不是御史官员,若想要弹劾比自己官职高一级的于敏中,除了联名上书之外只有通过都察院,太麻烦,他不愿等。

    故而只有在早朝上跪奏了。

    看起来就是十分委屈的那一种控诉。

    也没说要什么说法儿,就是一脸‘我就是想把事情说出来给大家听一听’的委屈模样。

    据说于敏中当时都懵逼了……

    真没见过这么不给情面,一丁点儿准备都不给人留的同僚。

    他虽然知道冯英廉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冯英廉的动作会这么突然而且迅猛!

    他总算是亲身见识到什么叫做护短护到丧心病狂,不能容许孩子受一丁点儿委屈的英廉大人的护短威力了!

    可他好歹也是当朝一品大员,见过的风浪多了去了,这点儿应变能力还是有的。于敏中当场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又因之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心下一沉,也不辩驳,当朝就跟冯英廉认了错,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道了歉,坦言承认自己教子无方,无颜面对上下同僚……

    就差痛哭流涕了。

    于齐贤这件事情要说大确实大,毕竟有侮辱一等公的成分在,可若从冯舒志这边来说的话,却也可以称之为小辈之间的争执,大可以双方协商一下,暗下解决解决。

    就像上回福康安同冯霁雯在凤西茶楼泼茶水一事。

    还有那彦成与福康安在咸安宫官学中打架那回。

    不都是登门道个歉,就友好地解决干净了吗?

    一来不伤同僚为官的感情,二来还能显得自己足够宽容大度,一举两得多好的事?

    怎么就非得撕破脸闹这么大呢?

    给点儿台阶顺着下就行了。

    大多数旁观的官员们都抱着这样一种心态,等着冯英廉松个口儿,到时万岁爷适时地开口打个圆场,就此息事宁人。

    可冯英廉并没有就此妥协的意思。

    面对于敏中的诚恳道歉,冯英廉一个劲儿地表示自己受之有愧,又表示这并不是他的过错,而是年轻人冲动气盛,屡教不改的结果。又以此作为话题延伸,说到了如今八旗子弟的现状实在令人担忧,长此以往,朝廷未来的大梁要谁来扛?

    忧国忧民的程度令人不禁动容。

    于敏中脑门儿上的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

    这哪里是忧国忧民,这根本就是借着这个冠冕堂皇的幌子来将他儿子的这点错处无限放大,上升到朝局之上!

    这个心机深重的老货!

    于敏中正被冯英廉这招儿打击的头昏脑涨之时,更麻烦更可怕的事却接踵来了……

134 就你家条件好

    都察院左御史钱沣竟当场弹劾了他!

    钱沣弹劾的可不是于齐贤在城外滋事并侮辱一等公之事——他搬出来的乃是去年腊月初,于齐贤在吃花酒时动手打死了一名汉人子弟这桩命案!

    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此事在官宦圈里早已不是个秘密,当初有一段时日还曾被传的沸沸扬扬过,最后是被于敏中一力压下来的。

    那时候于敏中还挺庆幸,好在钱沣被罚押送罪犯出了京,若不然被他这犟头咬住了此事,只怕还有他麻烦的。

    可谁曾想事情过去了这么久,竟再度被钱沣给翻出来了!

    这可真是典型的躲得过初一,没躲过十五……

    且听他措辞清晰,言语犀利,将事情的前后经过以及地点原因,甚至连旁观者的名字都能一一道出,显然是已在背地里经过一番仔细调查,这时任由于敏中再如何强装镇定,却也不禁显现出了一丝慌乱来。

    钱沣曾是王杰的门生,性子却比王杰来的更为刚烈耿直,是出了名儿的犟头,连皇帝都头疼的人物,被他盯上的事儿,从来就没有善了的可能——可偏生他是御史,有权力对任何官员乃至皇子提出质疑与弹劾,更遑论如今他握有证据在手,于敏中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之下,根本没有任何法子来应对他。

    坐在龙椅上的乾隆皇帝望着钱沣一脸刚直,唾沫横飞地出言讨伐于敏中以权谋私,利用职权帮儿子掩盖罪行,有失大臣操守不谈,更将大清律例视若无物,作为军机大臣知法犯法,罪不容赦;

    又道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事在民间早已传开,若不给予公正的审理,定会令死者家属寒心,百姓对朝廷律法失望等。

    乾隆又看了看面色发白,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的于敏中,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

    此事闹的不小,乾隆当初不可能没有听闻。

    可他之前未有过问,自有他的原因在。

    军机处这边儿缺人缺的厉害,几位军机大臣里阿桂驻守云南,傅恒帮他留意着缅甸那边的情形,分身乏术。王杰虽在内阁,但他那副性子如他这学生一样令人头疼,能交给他做的事情实在有限——颠来倒去,也就这个于敏中还算得力了。

    于是这命案如今被钱沣当众翻了出来,乾隆不禁也有几分头疼,可头疼也没用,事情还是要处理的,面子上的功夫总得去做。

    “最后怎么样了?”冯霁雯听到这里,忙向和珅问道。

    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好比城外于齐贤为难和琳只是一根绳子,谁知这么一拽,竟是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来——

    “于敏中当朝认罪,万岁爷便停了他的职务,令他暂时在家反省思过,其余的惩处暂时交由内务府再行议定。”和珅说道:“至于于齐贤……这会儿估计已经给羁押到大理寺等候审理了。”

    冯霁雯闻言再度怔愣了一下。

    事情发展的太过,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

    人命关天,清朝律法上明明白白儿地写着杀人者偿命,于齐贤这回,只怕真不是道个歉赔个罪就能脱得了身的了。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过的事情迟早会被人给翻出来的。

    冯霁雯不由感慨道。

    可这个将此事翻出来的钱沣,此刻的境遇却是不大妙。

    早朝之上挨了岳父金简金大人一顿眼刀子不说,上午陪同太太回娘家做客,饭桌上儿更是一个好脸色也没见到,尤其是岳父的神情,就差没有当场掀桌子让他滚蛋了。

    钱沣之妻乃是金简的长女,金溶丹。

    当初在姑母嘉贵妃的促成之下嫁给钱沣为妻,是她此生最为后悔的一次决定。

    钱沣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为金府的女婿,是他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间,最纠结反复的一桩心结。

    如果可以重来,他宁可娶一个出身低微的普通女子,也不要跟金家搅和到一块儿去。

    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在用罢午饭之后,一个和往常一样去了母亲那里抹泪诉苦,一个则被岳父金简叫进了书房里“喝茶”。

    金亦禹也被一道儿叫了过去。

    他去年年底已从咸安宫官学中肄业,金简有意让他早日入仕,便事事不避他,是想借此让他多了解一番朝局之事。

    金亦禹望着父亲沉着一张脸质问大姐夫在弹劾于敏中之前为何不与他商量,和大姐夫沉默不语,嘴角抿紧的模样,不由摇头笑叹了一口气。

    这场景他不知见了多少次。

    听他在此关头竟还发笑,金简怒目扫来。

    金亦禹立即绷住了神情,作出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来。

    “东注,你平日里行事没有节制还且罢了,可这回你弹劾于大人这样的大事怎也如此地一意孤行?咱们金家同于家相交多年,我同于大人在官场之上更是相互扶持的同僚知交,于家只于公子这一个子嗣,你此番将他逼入死境,不是明摆着要让于家同金家翻脸结仇吗!?”金简拿手敲着茶桌,越说脸色越差,到了最后,几乎已是怒不可遏的诘问。

    “岳父此言钱沣不敢苟同。”钱沣丝毫不为其怒气所动,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修剪整齐的八字胡同其脾性一样一丝不苟。

    他在金简面前,自称早已连‘小婿’都不是,而是大名钱沣。

    他拿表明立场一般的坚定口气说道:“岳父与于大人私交如何,钱沣不敢过问。我只知一点,我身为都察院御史,监察朝中百官乃是职责所在。自古以来,黑便是黑,白便是白,黑白不容混淆。”

    金简见他这幅理直气壮的模样,被气的脸色通红:“……朽木不可雕也!”

    他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女婿!

    在朝堂上从来不曾给过他任何助益就且罢了,还总要冷不丁地扯他几回后腿,这回更甚,直接将扶持十一阿哥的于家给拉下来了!

    “各人自有各人的处事原则,意见不合乃是常有之事,岳父不必因此动怒。”钱沣面无表情地说道。

    金简闻言更是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儿,险些要从嗓子眼里喷出血来。

    去他的狗屁原则!

    一头犟驴,他知道个屁!

    金简在心底大骂出口,让人直接将钱沣‘请’了出去之后,后又砸了一套素日里最中意的茶具。

    “真是个拖累!”金简恶狠狠地道:“若不是看在你大姐的份儿上,就凭他所作所为,我岂能留他到今日!”

    金亦禹微微皱眉。

    “父亲息怒。”他劝道:“姐夫的脾性您不是不知道,他为人耿直刚正……”

    “什么耿直刚正?”金简打断儿子的话,沉声道:“这分明是愚蠢!”

    金简心中的怒气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这回他没法儿跟于敏中交待不谈,宫里的妹子和十一爷只怕也等着跟他问罪呢!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才能有这么个女婿?

    可眼下不是埋怨这个的时候。

    他得好好想想要如何解决这个困局。

    “总而言之,于公子决不能被定以杀人罪论处。”他攥紧了手掌说道。

    金亦禹见他眼中的思忖谋划之色,忽觉一阵压迫感袭|来,胸口似是压了一块巨石一般,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犹豫再三,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道:“父亲……咱们金家今时今日的光景已无同人相争的必要,宫里的皇子们也无人有能力同十一阿哥相争,您同姑母何苦还非要做到如此地步?”

    顺其自然不好吗?

    为什么非要陷入无穷尽的党争之境。

    这些年来父亲在前朝为姑母铲除异己的行为,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金简听得儿子此言,脸色不禁又差了几分。

    “你知道什么。”他往门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斥责道:“这样的话也是你能说得了的吗?你对朝中的局势又有几分了解?无人相争?这世上从来没有十拿十稳的事情!只有壮大实力将它们紧紧握在手中才算上策——更何况如今谈这些早已晚了,你只需记住,咱们金家跟十一阿哥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谁也不能撇下谁!”

    甚至已不单单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么简单了。

    “……”

    面对父亲如此坚定的态度,金亦禹已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可他很清楚,自己最不愿走的,便是父亲这条路。

    但是,大哥自幼体弱缠|绵病榻多年,父亲几乎是将所有的希望都灌注到了他这个次子的身上……

    金亦禹无声默然良久。

    ……

    用罢午饭之后,冯霁雯小憩了一觉。

    醒后逗了净雪一会儿,左右闲来无事,便起了练字的兴致。

    书房的门和往常一样紧闭着,冯霁雯信手推开了来,午后的阳光顺势洒了进去,带来一室明亮。

    她却微微一怔。

    书案后坐着的和珅望着忽然被打开的房门,和出现在视线中的冯霁雯,也有着一瞬间的意外。

    醒后又重新梳洗了一番的冯霁雯素颜朝天,身上穿着青荷色缎面儿绣浅白色藤蔓及膝对襟,象牙白软绸裙,满头青丝只拿银簪随意挽了一半,余下一半垂在胸前,顺滑黑亮。

    和珅一眼望去,只觉得视线中忽然出现的女子宛若塘中初开的青青雏荷,令人不觉心旷神怡。

    他放下手中的笔,微微笑了笑。

    冯霁雯这才反应过来,开口问道:“怎么爷今个儿没出去?”

    平日这个时候,和珅多是不在家的。

    书房他经常用,却基本是在晚上。

    故而方才她才会连门都没敲,就直接推开了进来。

    没想到里面有人。

    “选侍卫的事情已经落定,明日方可去吏部登记,今日便偷了半日闲暇。”和珅笑答道。

    冯霁雯闻言点头,刚要道让和珅先忙着,她便不打搅了,却听他在前头说道:“我方才闲来无事描了一幅画,刚要题诗,却不知该如何下笔——不如夫人来瞧瞧,这画上该题什么来的合适?”

    冯霁雯闻言走了过来,和珅自椅上起身,二人比肩而立,共同观赏着桌案上那刚收了墨的一幅新画。

    这是一幅水墨画。

    黑白两色,再无其它色彩。

    然而画的却是一幅早春桃树图。

    冯霁雯起初瞧了两眼只觉得画上情景十分眼熟,定睛细看了片刻后,才意识到眼熟的原因所在:“这可是卧房窗外的那两株桃树吗?”

    和珅含笑“嗯”了一声。

    今早他从外间进来,恰巧瞧见她立在窗前观望窗外桃树的静景,当时莫名就生出了想要作画的兴致来。

    比起桃树,实则他更想画的是人。

    只是真提起笔来,却又恐画不出那种神韵来。

    这种连画一幅画都怕玷染了对方的心态,也真是够莫名其妙的……

    冯霁雯不知他这番想法,只知这幅画画的极好。

    她极少见有人用单单只用水墨来画桃树图的,且奇怪的是,竟不会给人半分单调乏味之感。

    饶是她不懂作画,却也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句这人可真是面面俱到,哪方面都是拔尖儿的人物。

    “作诗题字我不擅长。”她道。

    画的这么好,题诗似乎反倒有些画蛇添足了。

    “我也没想出什么应景的诗来。”和珅顿了片刻后,笑道:“不如夫人题一行日期,以作留念吧。”

    这倒可行。

    冯霁雯点头道了个“好”字。

    她正欲提笔之际,却见和珅微微弯下身来,伸手替她轻轻将衣袖挽起。

    他高过她大半个头,此际弯下腰来,动作却出奇地自然。

    冯霁雯有些愕然地转过头去看着他,正得一张年轻人近在咫尺的侧脸,他眼睫半垂,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扬起,看起来心情极好。

    他几乎随时都是笑着的,却不代表心情好,可此时冯霁雯却清晰地察觉到了他的好心情。

    大约是如愿入宫编入了尚虞备用处的缘故吧。

    “我自己来即可。”冯霁雯有些不自在地抽回了手臂,将余下一半袖子挽好。

    和珅但笑不语,只看着她取笔蘸墨将日期在左下角的位置题上。

    这是一行极漂亮的小楷,一笔一划,十分认真。

    大约是因为写字之人格外认真的缘故,故而他竟又觉得这字里行间,隐隐透着一股……别样的可爱。

    和珅将画在面前提起,看了又看,刚要开口称赞上自家夫人两句,却听得丫鬟来禀,说是前厅来了客人要见他。

    是金亦禹找他鉴那幅字儿来了。

    昨日和琳已同和珅打过招呼,这金二公子如今又亲自登了门,他便也没有简慢对方的道理。

    和珅去了前厅会客,这正中冯霁雯想要霸占书房练字儿的‘下怀’。

    可她这厢还未来得及铺纸,便听自外头进来传话的小茶询问道:“太太,刘全儿说昨个儿咱们救回来的那个小乞丐还是想要见您,您有没有功夫见他一见?若是不得空,就随口打发了吧?”

    冯霁雯原本已是忘了这茬儿,此际再想起来,不由笑道:“无妨,他既有话对我讲,便让刘全儿带他过来吧。”

    懂得感恩的孩子,她还很喜欢的。

    可事实却是证明,这孩子并没她想象中的那么‘招人喜欢’……

    见面头一句话不是感激的话就算了,一点儿没个受人恩惠的样子也就算了,基本的问候和行礼都没有也不计较了……可上来就是一句“这位太太,你们家的条件看起来并不是太好”……这、这究竟是算什么态度啊喂?

    就你家条件好,被饿昏过去的小兔崽子!

135 你值多少?

    小样儿,年纪小小,还挺嚣张的。

    冯霁雯望着站在自己面前衣衫褴褛,大约也就七八岁模样的小乞丐,不由翻了个太妃式白眼。

    “如你所见,我们家条件确实不怎么好。”冯霁雯恢复正常神色,轻飘飘地问道:“所以呢?”

    “你们应当很缺银子吧。”男孩子一脸客观地说道。

    冯霁雯:“……”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一旁的小茶闻言气的瞪大了眼睛,怒道:“我家太太好心救你回来,你反倒在这儿嫌东嫌西起来了!可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小白眼儿狼!”

    不懂得感恩还且罢了,竟还嫌弃她们家条件不好?

    开玩笑,这是因为她家太太不露富好吗?

    她们家虽然确实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凭着太太那些丰厚的嫁妆,就绝对能够称得上十分宽裕的,哪里能轮得到这个小乞丐来品头论足?

    可真是个没有教养的小兔崽子。

    小茶说话有些冲,男孩子闻言皱了皱眉头。

    却压根儿没有去理会小茶。

    只依旧看着冯霁雯说道:“你此番救了我,我十分感激。我见你家中宅院老旧,地段也不算好——”

    他还要往下说之际,却听冯霁雯开口轻声打断道:“我们家中情形如何就用不着你来评断了,我们就是吃不上饭,可这到底同你没有什么干连。你只需同我说明你想要见我的目的便足够了。”

    什么叫家中宅院老旧,地段也不算好……这都是什么鬼话?

    这孩子虽然奇葩,却也不足以让冯霁雯真的生气。

    故而纵是打断他的话,口气却还是称得上平心静气的。

    她只是不大愿意去听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而已。

    男孩子却觉得有些不被尊重了,一时间脸色红白交加,思忖了片刻之后,张口却是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必会报答于你——你且说,要多少银子吧?”

    冯霁雯等人闻言讶异地看向这信口开河的小乞丐。

    要多少?

    他真是好大的口气。

    冯霁雯见他一脸坚定固执,莫名生了几分笑想要逗他的兴致出来,不答反问道:“你有多少?”

    “……”

    男孩子一时傻住。

    什么叫他有多少?

    她这是什么态度,趁火打劫吗?

    他脸色变幻不下间,却又听冯霁雯问道:“或者说,你觉得自己这条命值多少?”

    “……”

    什么叫他值多少?

    他是怡红院里的头牌姑娘么……!

    男孩子脸色涨红着。

    冯霁雯并不催促他回答问题,只静静看着男孩子一副尴尬至极却又不肯让步认错儿的固执模样。

    男孩子无言沉默了良久之后,到底没有多说半字,只尽量摆出一种理直气壮的架势,与冯霁雯缓声说道:“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只是如今我无银两在身,唯有等伤好痊愈之后回到家里,方可取还与你。”末了又补充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食言。”

    小茶听到这里一愣过后,下意识地就问道:“听你这么说,你家里条件这么好,那干脆报上家门,让你家里人来接你回去好生养伤便是了,如何还要继续挤在我们这座小宅院里?”这丫头不损则以,一旦损起来,也是令人无法应对的。

    她可不信这男孩子的话。

    真要是有钱人家的落难少爷,岂会没人找?

    这孩子不仅目中无人,还挺爱撒谎吹牛呢。

    该不会是脑袋有问题吧?

    “你……”男孩子尴尬至极,只有一个劲儿地解释道:“我如今不便回家,待过些时日,定能将谢礼奉上……我所言若有半字虚假,便叫我——”

    “罢了。”见他似要起誓一般,冯霁雯开口阻拦住。

    男孩子很有些忐忑地看着她。

    “我救你不过是顺手,可没想过要什么谢礼。”冯霁雯不咸不淡地说道:“你不必想太多。了不得在你伤愈之前,我不会赶你走便是了。”

    “……”男孩子闻言脸色一阵涨红。

    她、她是如何看出自己真正的意图来的?

    他说了这么多,不外乎是担心自己被人赶出去……

    可报答之言,绝非是他信口开河。

    若有机会,他一定会报答的。

    望着冯霁雯满脸的浑不在意,显是真的只将他当作了为了留下来而满口扯谎的小叫花子,男孩子张口欲说些什么,却到底没有再开口。

    罢了,能住下来就好。

    其它的都不打紧。

    ……

    翌日的天气远不比前两日来的晴朗,一大清早太阳刚冒头儿就被几朵乌压压的黑云给遮住了光芒,挣扎了几下不得,索性就躲起来不见了踪迹。

    失了太阳的太空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今日是福康安进尚虞备用处的头一天。

    他在这里发现了不少眼熟的面孔,却唯独有一张让他印象尤其深刻。

    那个和珅竟然也被编了进来。

    见着和珅,他便想到了冯霁雯。

    一想到冯霁雯,他就控制不住地想要烦躁。

    和珅望着自面前巡视而过,脸色不善的尚虞备用处的‘粘杆子头儿’福康安,心下有几分好笑,却未有表现出来。

    福康安还未肄业便进了尚虞备用处历练,且因深得乾隆宠爱的缘故,直接得了个“粘杆子头儿’的职位,掌管着尚虞备用处的一应事宜,他们作为普通侍卫,见了皆要尊称一句福统领。

    换而言之,如今福康安是他的顶头上司。

    不得不说,被顶头上司看不顺眼,这实在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

    这一日下来,他净得一些又脏又累的活儿不说,且还事事落不得好。

    任谁都看得出来福康安对他的不喜和刁难。

    和珅却不介意。

    日后若进得官场,等着他的磨难坎坷还多得是,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如今福康安这点儿小招数,在他眼中全然算不得什么。

    况且依照他的头脑心计而言,福康安也只能在表面上为难他一二而已,大致来说,同孩子搔痒痒是没有太大区分。

    冯霁雯不知他的处境,见他每日回来时皆是一副舒心模样,还当他在尚虞备用处事事顺心。

    但这人努力的实在厉害。

    白日在宫中当差,晚上回来便泡在书房里,不到子时绝不歇下,仿佛不会累一样。

    见他如此奋起上进,冯霁雯本着为人妻子的原则本分,便也时常交待丫鬟炖一些补品汤羹等送去书房。

    和珅每回都吃的干干净净,那叫一个配合。

    大半月吃下来,虽没见被养胖,但精神头儿却是极好的。

    一来二去,在外人眼中便成了新婚燕尔,夫妻恩爱的表现。

    进了三月,京城的天气越发暖和起来。

    椿院里秦嫫正带着两个大丫鬟准备着冯霁雯明日出门儿穿用的行头。

    明日冯霁雯要去参加淑春园的牡丹花会——这是紫云软磨硬泡来的结果。

    “太太,阿炎送了新鲜的樱桃儿过来,说是大爷从宫里让人送回来给太太尝鲜的呢!”小茶笑嘻嘻地从外头跑进来,对坐在內间看书的冯霁雯说道。

    她口中的阿炎不是旁人,而是上个月冯霁雯救下来的那个小乞丐。

    他总住着不肯走,也不是个法子,府里头总归不能养个闲人,传出去也没法儿解释——于是前不久在刘全儿的安排下,他便跟着虎子做了个跑腿小厮,平日里也不干什么活,不外乎就是送一送东西,传一传话之类。

    阿炎起初似乎很不适应这个新身份,可磨合了一段时日后,做的倒也还不错。

    可这回他来送樱桃儿,却是有着别的事情要同冯霁雯讲。

    “太太明日要去淑春园参加牡丹花会,对吗?”他向冯霁雯询问道。

    连日来的相处,他大概已经摸透了冯霁雯的脾气,知她虽然有时说话气人了些,可心眼儿是好的,加之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待她的态度便也没了最初的防备与生硬。

    冯霁雯不知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点头“嗯”了一声,疑惑地看着他。

    “……太太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阿炎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四下。

    冯霁雯微微皱眉,片刻后,方才伸手屏退了伺候在侧的两个丫鬟。

    堂中一时没了旁人。

    “你要让我帮你什么忙?”冯霁雯看着他问道。

    方才他那副模样,显然是不愿当着丫鬟们的面儿说出来,不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阿炎抿紧了嘴角,自袖口中取出了一只荷包来。

    “我想麻烦太太将这只荷包交给淑春园里掌事太监鹤公公……”他望着冯霁雯,满脸请求地说道。

    冯霁雯怔了一下。

    “你如何会认识淑春园里的掌事太监?”她有几分讶异。

    一个小叫花子,怎么能跟淑春园里的掌事太监扯上关系?

    “鹤公公未入宫之前,是我的叔公。”阿炎解释道:“这些年来他也时常会接济于我,只是前不久我遇到了麻烦,这些日子来我住在此处又同他断了联系,只怕他会担心,太太只需让人将此物捎到他手中,跟他报一句平安便可。”

    叔公?

    冯霁雯心下略有些迟疑地将那只荷包接了过来。

    她看着面前眉清目秀的小男孩,道:“这个忙我也不是不能帮,但是在帮之前,我有句话得问一问你。”

    阿炎看着她:“太太请问。”

    “这只荷包里装着的东西,我能看不能看?”冯霁雯口气耐人寻味地问道。

    阿炎怔了一下。

    她问的自然不会单单是锦囊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那么简单。

    这句话里包含了许多疑问。

    譬如,这里头的东西能不能带进淑春园,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太太尽管放心。”阿炎半垂下眼睛说道:“这里面装着的,不过是我时常带在身边的一块儿劣玉罢了。”

    谨慎些,也是人之常情。

    冯霁雯最后看了他一眼。

    “若有机会,我会代你从中转交的。”她说道。

    “多谢太太。”

    ……

    次日,紫云早早便乘坐马车赶来了和宅,同冯霁雯一同前往淑春园。

    她今日显是经过了一番着意打扮的,衣着首饰无一不精致,面上还敷了脂粉,看起来较平日里的随意很是多了几分女儿家本该有的娇美之态。

    冯霁雯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她便羞的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生怕别人瞧不出来她那点儿‘女为悦己者容’的小心思似得……

    傍着圆明园而建的淑春园亦属皇家的一处别苑,其虽远远比不得圆明园占地大,其内较圆明园相比亦少了几分奢贵,却胜在景致极好,假山湖泊,曲折回廊,园艺设落兼以诸多名贵花草,是京中一处不可多得的赏景之处。

    而如今这淑春园里最好的去处便是其中是牡丹园了。

    今年的牡丹开的较往年更早了五六日,此时淑春园中的牡丹恰逢是开的最盛的时候儿,各类品种的名贵牡丹相继绽放,争奇斗艳。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而京中牡丹,又数淑春园中的品种最全,开的最好!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终于可以一饱眼福了!”淑春园前,有人谄媚地笑着说道:“这回多亏是沾了福三爷的光儿,我才能有机会来这牡丹花会开一开眼界啊!”

    “我说怎么大老远地就闻到一股马屁的臭味儿呢……”刚下了马车的紫云扭头望了一眼,嗤笑道:“这个袁池拍马屁的功夫堪称得上一流儿了。”

    只是福康安似乎不买他这笔账。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衣袖,一边带着小厮往淑春园内走,看都未看哈腰跟在一侧的袁池一眼。

    直到袁池讶然出声道:“哟,那位不是和太太么?”

    这句话果然成功地吸引了福康安的注意。

    他皱着眉头循着袁池的视线看了过去。

    目之所及,一行正往淑春园内缓步行着,说说笑笑衣着鲜丽的夫人小姐中,他几乎第一眼便从中发现了冯霁雯的身影——

    这倒不是因为她打扮的招人耳目,而是同那些众人结伴而行的夫人小姐们不同,她身边只有一位紫云,经过的夫人小姐们多是投去了关注的视线,却无人上前与其搭话儿。

    就仿佛一个异类一般的。

    受人冷落,这才是真正招眼的原因所在……

    见真的是她,福康安的脸色顿时就沉下来了。

    她如今这等身份,怎么也能来牡丹花会?

    莫名其妙!

136 打脸的方式

    肯定是求着别人带她过来的。

    果然这幅爱慕虚荣的性子,纵然是嫁了人也没变多少。

    福康安将目光收回,压制住内心的嫌恶感,在心底同自己说道如今的冯霁雯于他而言不过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等,他犯不上为这种人再生气动怒。

    冯霁雯却压根儿就没有瞧见他。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有人在打量她,且目光不善——可路过之人当中看待她时最不缺的便是这种眼神了,故而于她而言,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她若要去如此在意旁人眼光的话,这一日|日的,只怕连门儿都不必出了,净躲在家里别见人就好了。

    怕别人议论就别出门儿,既然明知出门儿会被人议论却还是要出来,那就不怕别人议论——真惹急了,撕就是了,反正又她不是理亏的那个,没什么好怕的。

    冯霁雯对一路上的异样目光视若无睹,说白了就是脸皮够厚,同紫云带着丫鬟出示了毓庆宫的请柬,一路行进了淑春园内。

    淑春园内景致颇多,冯霁雯与紫云却不曾乱逛,而是让园内的侍从直接指了去牡丹园的路——那是举行花会的地方。

    紫云是为了尽早见到心上人,冯霁雯则图的一个简单省事,免得再在外头瞎晃悠的情形之下节外生枝。

    可在牡丹园内,紫云一时并没能见着自己的心上人刘鐶之。

    反而阴差阳错地撞着了伊江阿。

    伊江阿凑上来对冯霁雯这个嫂子一顿谦卑的问候,对紫云则还是一贯的嬉笑调侃,惹得她几番都忍不住想要破功,向他大骂出口,却因惧于随时可能会落入刘鐶之眼里的形象而苦苦支撑着,唯有拿眼刀子在内心将伊江阿划了一道儿又一道儿,凌迟了数百遍。

    这种局面约是持续了半柱香的功夫尚且有余。

    直到紫云眼见就要把持不住,随时都有可能撸起袖子来将耳刮子甩到伊江阿脸上之时,刘鐶之终于出现了。

    与他同行的还有好友金亦禹。

    紧接着,便是为首与几名官家小姐相携而来的金溶月。

    人群中,她总是最耀眼的那一个。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福康安。

    而自刘鐶之出现过后,注意力就得到了最大限度转移的紫云一时好比陷入了忘我之境,相比之下百无聊赖的冯霁雯则将心思放在了陆续来到牡丹园中的众人身上。

    她除了金家兄妹和刘鐶之外,还见着了几位眼熟之人。

    王杰夫人方氏。

    傅恒夫人,还有傅恒府上的小姐富察佳芙。

    章佳吉毓竟然也来了,却没有看到章佳吉菱。

    冯霁雯正疑惑于阿桂府怎会任由她再出现在这种场合之中,余光中却陡然闯入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来,来不及看,便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意外而惊喜道:“长姐?你怎么也来了?”

    竟是舒志。

    转过头去的冯霁雯同样讶然,满面意外地笑了问道:“你这是同谁一块儿过来的?”

    “我自己过来的。”冯舒志来到长姐面前,原本紧绷的神经顿时松缓了不少,他说道:“一个月我便收到了八阿哥的请柬。”

    牡丹花会分男女两席,女宾由七公主和静公主列出邀请名单,男宾这块儿则是由八阿哥永璇负责招待。

    冯霁雯听罢冯舒志的话有着短暂的讶异之后,便瞬间明了了。

    她家祖父被调回京中之后,近年来在前朝也颇有建树,官声良好,而今年已满十岁的舒志作为英廉府上唯一的男丁,自打从去年起得了她家祖父另眼相待之后,在府里的身份意义已有了质的区别——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变化竟也逃不过宫中的法眼,令得他们对待舒志的态度也有了如此之大的转变。

    如今的冯舒志,纵为庶出,却也的确有着被人拉拢重视的资格了。

    饶是他年纪尚小,未曾考虑过这么多方面,却也隐约觉察到了自己身边的人和事都在逐渐地改变着,也意识到自己亦需要作出许多改变来。

    所以他纵然内心十分地怯怕这种从未接触过的场合,却还是来了。

    好在遇到了长姐。

    姐弟二人边走边说了会儿话,冯霁雯见他几乎是寸步不离跟着自己的模样,不由有些啼笑皆非。

    他愿意陪着自己不是坏事,可这孩子今日过来,却并不是为陪她说话来的。

    可小家伙在场也不认识什么人,身边只带了阿团和小野子两个小厮,主仆三人都有些兢兢业业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的模样,也总不能赶着他们去强行融入别人。

    冯霁雯想了想,目光一边在四下扫视着。

    不远处,几株自洛阳移植而来的牡丹花丛旁,假装赏花实则却在偷偷打量十步开外内的刘鐶之的紫云,时不时地便要分神转过头来给在一侧插科打诨的伊江阿一个杀气腾腾的冷眼。

    冯霁雯瞧着她强忍着没有炸毛的样子,不由有些忍俊不禁,遂对一侧的丫鬟吩咐道:“小茶,去请伊江阿公子过来一趟。”

    小茶不疑有它地应下来,连忙去了。

    伊江阿听是冯霁雯要见自己,没有片刻的耽搁,便跟着小茶过来了。

    “不知嫂子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他握着手中折扇作了一礼之后,满脸热络地向冯霁雯问道。

    他常常出入和宅,与冯霁雯见过数次,他是个自来熟,冯霁雯与人相处也很简单,彼此之间也算是十分熟悉了。冯霁雯知他与和珅关系极好,便也不同他过于客套,笑着看向一旁的冯舒志道:“吩咐不敢当,但有一事要麻烦你倒是真的——我这弟弟头一回来牡丹花会,没人说话的人儿,想劳烦你带着四处逛一逛。”

    “嘿,这点儿小事算得上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嫂子说这话当真见外!”伊江阿熟稔地扯过冯舒志一条胳膊,冲着冯霁雯笑道:“贵小公子今个儿就交给我了,一准儿不叫嫂子操心——”

    冯霁雯笑着点头道谢。

    伊江阿这人嘴上虽然经常性儿地不把门,但实际接触下来却可发现这实则是一个行事谨慎,大小事十分拎得清的人,让他带着冯舒志,冯霁雯一来不担心冯舒志会被人欺负,二来也不怕意外惹出什么乱子来,还能顺带着结识一些值得结交之人。

    这三来嘛……也好让紫云清静一二。

    她真怕这丫头待会儿忍不住炸了毛,当众让伊江阿尝一尝玩火**的滋味。

    到时那就很尴尬了。

    伊江阿带着冯舒志刚离开没多大会儿,便忽然听得有太监高声通报,说是和静公主和八阿哥要过来了——

    原本因为说笑交谈而有些喧闹的牡丹园中,立即安静了下来。

    众人纷纷驻足垂首,皆听得隐隐有一行脚步声在朝着此处靠近。

    一列打头的宫女们着粉蓝两色宫装,梳着小两把头,发间皆簪着时令的牡丹花儿,步履轻快。

    太监的声音再度扬起。

    “八阿哥到!和静公主到!”

    冯霁雯跟着众人屈膝行礼,口中喊着八阿哥吉祥,和静公主吉祥。

    得了平身免礼的话之后,她抬起头来的间隙,刚巧得见八阿哥永璇和和静公主从自己面前的甬道上经过。

    和静公主一身孔雀蓝华丽宫装,旗头之上装点的珠宝异常夺目,八阿哥永璇却是一身简便的细绸长袍外罩着件黄马褂儿,月白色的帽沿边儿镶着一片方正的蓝宝石,手握折扇,面容含笑,与其说是个皇子,倒更像是个风|流倜傥的才子模样。

    只是这位如今在乾隆的三个儿子里最为年长、同为嘉贵妃所出的八阿哥,却同历史上所记载的一样,右脚上患有着脚病,虽不妨碍走路,但行动间却也能十分轻易地看得出异样来。

    冯霁雯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来,未有露出什么不敬的表情来。

    她扭头拿目光寻找着紫云的身影,却是半晌也没能瞧见她去了何处。

    该不是追着刘鐶之去别处了吧?

    冯霁雯暗叹了一声这丫头也不知留个丫鬟传句话儿。

    而这厢八阿哥与和静公主到了场,赏花会方算真正的开始。

    男客们跟在八阿哥身后结伴同行,夫人小姐们则是陪着和静公主在四下赏看花景,走走停停,冯霁雯也只好跟上。

    虽是罕见的可以攀交公主的机会,然一群夫人小姐中却无人敢过于刻意地往和静跟前去凑,冯霁雯想着这一来大概是受邀前来的夫人小姐们多是身份贵重,不屑行这等巴结讨好之举,二来应还同这位公主冷厉的名声有关。

    陪在和静公主身边的只有傅恒夫人和佳芙小姐,另有一位王杰夫人方氏。

    就连金溶月也只是跟在傅恒夫人后面,鲜少能有机会接上一字半句。

    冯霁雯则很有自知之明地吊在了最后头,意图将存在感降到最低,远离事非漩涡中心。

    可这竟也避免不了她遭人调侃取笑的局面。

    这其中大半是因为章佳吉毓的缘故——

    这小姑娘之前被重罚了一场过后,竟然一丝要收敛的意思也没有,唯一的改变便是周身的气质较往前的张扬相比,又更多了几分少女本不该有的阴沉戾气。

    她来之前并未料到会在花会上遇到冯霁雯。

    事实上,自香山别苑那件祸端之后,她至今已有数月不曾见到冯霁雯了。

    但这并没有消减她内心对冯霁雯的厌恨,哪怕半分。

    望着如今已嫁做人妇的冯霁雯,章佳吉毓却忽然想到了这些日子以来二哥的萎靡不振,和时常一人在房中独自饮酒,一呆便是大半日,问及原因却从来都只字不提的模样——可纵然他不说,她也猜得出是为什么。

    分明都成了亲了,却还在揪扯着她二哥不放!

    章佳吉毓暗暗咬紧了后牙,想着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却被冯霁雯轻而易举的夺走,心下嫉恨难平。

    得见冯霁雯身侧无人作陪的情形,方觉内心平衡了些许。

    嗬,再得二哥喜欢又如何,她如今已再没机会嫁给二哥,下半生也只能顶着和太太这个低微的身份,过着被人瞧不起的生活了。

    想到此处,章佳吉毓刻意放缓了脚步,落在了后面。

    “真没想到今日还能在此见到和太太,数月未见,和太太可还好吗?”她似乎对之前的事情没了记忆一般,眼下主动同冯霁雯开口讲话,竟半点不自在也无。

    在冯霁雯眼中,这种人是十分可怕的。

    并不是因为她们多么有能耐,而是一个连最基本的忏悔心甚至是羞愧感都没有的人,已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

    这种人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周围已有人闻声望了过来。

    章佳吉毓同冯霁雯这两个去年在京中因为出格而“备受瞩目”的人站在了一起,纵然什么都不说,已能勾起话题无数。

    看过来的人几乎是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去年香山别苑中的事情。

    冯霁雯不愿再同章佳吉毓有过多牵扯,干脆全当是没听见。

    虽然这样做显得多少有些没礼貌,但礼貌这种东西跟尊重一样,向来也不是谁都配得上的。

    她转头跟小仙道了句:“这牡丹花儿开的可真好。”

    小仙忙附和道:“是啊,同样是牡丹花儿,这淑春园里的就比咱们府里的开的要好看的多,颜色瞧着也更正呢!”

    然而她话音刚落,章佳吉毓便嗤笑了一声。

    “且不说这牡丹花儿的品种贵贱不同,单说花象与栽种之地的风水运气也是息息相关的,淑春园乃是皇家别苑,龙气祥瑞的风水宝地,种出来的牡丹花儿自然不是那些什么气运不佳的破落门户能够相提并论的。”章佳吉毓嘴角噙着讽笑,向众人问道:“诸位说我这话对是不对?”

    有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到底有人抿嘴笑了道:“不无道理。”

    冯霁雯甚至不认识这出声附和的人是谁,只见是个未婚小姐模样,却不知是哪家的。

    不过也不需要知道,毕竟不喜欢她的人实在太多了,她还真记不过来。

    有人开了头儿,便有人紧跟着开了口。

    反正开口说句话也不会累得慌,闲着无聊,全当解闷儿了。

    这些衣着鲜丽身份贵重的女人同市井街头上会对你唾沫横飞,破口大骂的泼妇不同,她们言语中不带脏字,甚至说话时脸上永远是带着笑意的,可这依旧不能让她们看起来能比市井上的泼妇们可爱善良上多少。

    “原来这是和太太,我道是谁呢……不过话说回来,和太太今个儿是怎么过来的?”有人笑着开口问道。

    这话问的很有深意。

    是啊,怎么过来的?她一个排不上品级的普通妇人,怎么能来牡丹花会这种场合?

    众人闻言看向冯霁雯的眼神中便多是带上了奚落之色。

    “不知是谁带和太太来的?”章佳吉毓笑着问道,刻意提高的声音似乎是想让所有人都看到冯霁雯出丑的样子。

    冯霁雯望着她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模样,暗道一声心好累,疑惑于这世上怎么总有人钟爱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而后面无表情地从袖中取出了请柬来。

    一侧情绪早已激动的小茶很想把请柬夺过来直接甩章佳吉毓脸上。

    一定要甩的“啪”的一声响的那种才可以,然后让她瞧瞧她家太太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可这记‘耳光’她没能替自己太太甩得上,却有人替冯霁雯给甩了。

    打脸的方式有很多种,这确当真是打的啪啪响的那一种——

137 失窃

    冯霁雯还未来得及将请柬示出。

    只听得前方的议论与取笑声骤然压低了不少,抬头去看,却见是和静公主同傅恒夫人等人折身走了回来。

    赏花本就是走走停停,和静公主折回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冯霁雯等人见状一时只是纷纷退至两侧让开路来。

    和静公主却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

    “和太太是我请来参加花会的,诸位有异议吗?”她环视了众人一眼,口气中带着一贯的清冷,还有几分威压之感。

    四下陡然安静了下来,章佳吉毓等人面容忽变。

    冯霁雯竟是和静公主请来的?

    为什么啊!

    她一个英廉府嫁出去的女儿家,凭什么能得到和静公主的青睐?

    背景够不上,难道是因为私交?

    可之前也从未听说过和静公主跟这个声名狼藉的冯霁雯有过任何往来啊……

    众人心下犹自惊惑不已,就连不远处注意着这边动静的金溶月也意外地轻皱了秀眉。

    不光是旁人,纵是冯霁雯自身,亦是满头雾水。

    大概是被人排挤讨厌的习惯了,眼下骤然有人出面儿为她说话,尤其还是互不相识的和静公主,她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意外感。

    而方才出言嘲笑调侃冯霁雯的一行人,眼下见和静公主的目光俨然落在了她们头顶迟迟未有移走,似在等着她们来回答方才她那句‘诸位有异议吗’,一时间不由局促惶然到了极点。

    公主请来的人,纵然再如何,却也是轮不到她们来多言置喙的。

    “方才不过是同和太太开个玩笑罢了……公主勿怪。”章佳吉毓还算镇定地出言辩解道,脸上倒无太多慌乱的神色。

    虽然事情出乎了她的意料,但到底只是一句话便能够解围的局面,没什么好去过于紧张的。

    但和静公主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你是哪个府上的?”听罢她的辩解,和静径直问道。

    章佳吉毓脸色一滞过后,极快又恢复了笑意,微微垂眸恭谨地答道:“臣女是阿桂府上,大房长女,章佳吉毓。”

    “阿桂府上的?”和静满脸冷漠地看着她,缓缓说道:“我不记得我给阿桂府上的小姐派过请柬。”

    阿桂府上的公子八哥那边倒请了两位,可似乎只来了一位二房的,至于小姐们,由于皆是庶出,又因去年香山别苑中闹出过那样有损名誉的丑事,故而她从一开始就未想过要邀请她们。

    和静贵为公主,出言直接毫不婉转,传入众人耳中,令得章佳吉毓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笑意,一时间难堪到了极点。

    “臣女是随袁小姐一同前来的……”她低声答道。

    “哪位袁小姐?”收到花会请柬之人可以携一人前来,这是历年来的规矩,而此刻和静一幅执意要问到底的架势,却令人感到压迫感十足。

    章佳吉毓身后的一名年轻小姐面露紧张之色。

    在和静的追问下,章佳吉毓不得已道出了带她前来之人的名号来:“吏部侍郎袁大人家的三小姐……”

    她们家虽和袁家大小姐退了亲,但她和三小姐,却是暗下有些交情的。

    但这薄弱的交情显然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那位袁三小姐脸色发白,拿不满的眼光看了章佳吉毓的背影一眼。

    自己犯错就罢了,竟还要把她拉出来。

    万一让她也连带着在和静公主面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那可如何是好?

    枉费她好心瞒着家人带她来这牡丹花会!

    袁三小姐既是气愤又是忐忑。

    “袁三小姐是哪一位。”和静问道。

    年轻的小姐闻言动作迟缓地站了出来,垂首揪着袖中手帕,声音紧张地朝和静行了一礼,道:“正是臣女。”

    “你知道牡丹花会是什么地方吗?”

    “……”这是个什么问题?

    袁三小姐不知如何作答,额角已是虚汗如豆。

    “牡丹花会历年来都是作为赏花看景的清静之地,可不是什么聒噪与不懂规矩的人都可以随意带进来的。”和静冷冷扫视了脸色青白交加的章佳吉毓一眼,后才又对袁三小姐说道:“袁家去年刚进的京,你初来乍到,不懂得花会上的规矩也有情可原,下不为例。”

    袁守侗如今虽只是官居吏部侍郎,但作为山东百年世族的袁家背景雄厚,和静并不想给这位头一回参加牡丹花会的袁三小姐过多难堪。

    她不过是想敲打她一番,让她知道什么人该结交什么人不该结交罢了。

    袁三小姐悄然松了口气,行礼道了句“多谢公主”,便退回去了。

    和静公主转了身,未再多看章佳吉毓一眼。

    一行人目送着和静公主移步往前行去。

    冯霁雯也随众人站在原处恭送着和静。

    和静顿了顿步子,微微回过头来。

    众人不明所以,以为她又要出言训斥谁,一时都是噤若寒蝉之态。

    片刻,却见和静转身继续缓步前行。

    众人见状心下多是默默松了一口气。

    冯霁雯则站在原处有些怔愣。

    如果她方才没有眼花的话,和静公主回头时,眼神是看向她的。

    但尴尬的是,四目相对,她并没有弄明白这位公主的眼神中所透露出的是什么意思……

    一时不知该如何做才好的冯霁雯唯有继续站在原地。

    和静公主:“……”

    傅恒夫人见和静脸色,不由回过了头去。

    入目瞧见的便是冯霁雯满眼茫然之色,带着两个丫鬟站在原处的情形。

    傅恒夫人不由笑了一声。

    片刻之后,向冯霁雯招了招手,轻声喊道:“月牙儿丫头,快过来这边儿。”

    嗯?

    冯霁雯怔了一下过后,这才登时恍然过来。

    原来和静公主方才的眼神是示意她跟上的意思!

    她本也想要上前道谢的,但此处人多眼杂,她不想表现的太过扎眼,也免得让不知为何出言帮她的和静公主觉得她有趁机攀附,亦或是在众人面前借她来抬高自己之意,故而打算私下寻个机会再正式道谢,顺便一解心中疑惑来着——

    然眼下傅恒夫人给了明话儿,她自然而言地便放下了这些顾虑,应了声“是”,便抬脚跟了上去。

    “上回跟你说让你没事儿去香山别苑袁夫人那里吃茶的,怎这些日子也不曾见你去过?”傅恒夫人亲昵地拉过冯霁雯一只手,笑嗔着问道。

    自打从冯霁雯出嫁当日由傅恒夫人做了梳发人之后,便莫名得了这位夫人的青眼。其不久前在珠宝楼中偶遇,还曾赠了冯霁雯一支珠钗。

    出于礼节,冯霁雯回赠了一瓶由太妃给的方子她自制出来的‘花露水’,傅恒夫人用罢之后很是喜爱,夸赞说要比前年皇上赏给傅恒的外国来的花露水还要好。

    这一点就连富察佳芙也知道。

    可旁人却是不知道的。

    众人早在听到傅恒夫人那句亲近的‘月牙儿丫头’之时,已是强压着内心的震惊之意纷纷面面相觑了,眼下又眼瞧着二人相谈甚欢的情形,一时更觉意外之至,人生观都险些逐个儿崩塌了……

    傅恒夫人竟然同之前死皮赖脸追求她儿子的冯霁雯关系好上了?

    这叫什么事?

    就凭着冯霁雯之前闹出的那些桩桩件件,两家不结仇已是面子做到极致了,可傅恒夫人眼下待冯霁雯好的就跟她亲姨一样的现状,未免就有些太过不可思议了吧?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发展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却没一个想得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先是和静公主出言为冯霁雯解围,称冯霁雯的请柬是由她派出的,如今又是傅恒夫人……谁能来告诉她们,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那不是别人,那可是闹过笑话无数,出嫁前为京中闺秀圈中的耻辱,带着浑身恶名嫁给了一名虚有其表的破落子弟的冯霁雯啊!

    她虽是英廉府出来的嫡小姐,可试问今日能得和静公主相邀的闺秀们,哪个不是家中背景不凡的?

    家世样貌甩她冯霁雯几条街的多了去了!

    所以,她到底有什么资格可以让和静公主和傅恒夫人对她另眼相待?

    众人难掩惊异与不解,金溶月也不例外。

    她望向已行在她前方与富察佳芙并肩,相伴在傅恒夫人身侧的冯霁雯,眼中神色莫测。

    这种感觉好比是厌恶的东西极不容易从眼前消失了,却又在你不经意时冷不丁地忽然又冒了出来,令人不由倍感心烦意乱。

    生活在井底的青蛙,平时坐井观天就罢了,可眼下竟然还敢痴心妄地想要从井底跳出来。

    她真的以为攀上了和静公主和傅恒夫人就能够摆脱如今自己这低微的身份了吗?

    真是天真又好笑。

    望着冯霁雯的背影,金溶月眼底一派嘲讽之色。

    还有着几分微不可查,她自己都不肯承认的妒忌。

    和静公主,傅恒夫人。

    一个是天之骄女,一个是京中命妇之首,这都是她试图处好关系,却一直未果的人。

    如今却被处处不如她的冯霁雯不知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给巴结上了!

    ……

    牡丹亭这厢的这点小小风波,很快经人之口在牡丹园中传开了来,甚至有要传遍整座淑春园的迹象。

    福康安从贴身小厮福英口中得知了大概的事情经过。

    冯霁雯仿佛不管走到哪儿都会被人多多少少地刻意为难,这一点他早已习以为常。

    甚至这种现象潜意识里时常让他觉得,自己厌恶冯霁雯是必然的,从她被人诸般为难中久可看得出她本身就是个十分招人讨厌的人,所有的人都不喜欢她,不单单是他自己而已——却没细想过,冯霁雯以往遭到排挤笑话的原因,九成皆是因为曾对他怀有爱慕之心所致。

    这些福康安之前不曾想过,眼下自然也不会去想。

    他此时在意的是,自家额娘怎会跟冯霁雯搅到一起去了?

    这简直……匪夷所思!

    福康安不可置信地向福英再三印证,次次发问皆得了他肯定点头之后,脸色不由同吃了苍蝇一般难看。

    额娘到底怎么想的?

    “……”

    前方隐隐传来侍卫说话的声音。

    “那边都查过了吗?”

    正处于烦躁状态中的福康安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位侍卫统领模样的男子手握腰间佩刀,正一脸肃谨地同一名普通侍卫询问着什么。

    一旁有不少公子哥们儿伸开双臂,正任由侍卫们搜查贴身之物,神色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

    福康安疑惑问道:“这是在作何?”

    福英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得“噢”了一声后,忙压低了声音答道:“奴才方才从前头过来之时,听说是八阿哥丢了东西,好像还是个挺要紧的物件儿,这会正命内侍们在淑春园内竭力搜找呢……说是把园子都给封起来了,禁止进出。”

    福康安闻言即皱眉。

    八阿哥丢了东西?

    既然上升到了要搜身的地步,看来丢掉的东西确实要紧。

    虽然今日前来多是有头有脸的人,被搜身固然暗下不悦,但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绝大多数都是十分乐意配合的——毕竟好好地一场牡丹花会,谁也不想沾染上同皇子物品失窃一事扯上不清不楚的联系。

    “职责所在,还请福三爷谅解,多有得罪了——”侍卫统领识得福康安,态度格外恭谨。

    福康安将双臂抬起,大大方方地由一名侍卫搜查。

    侍卫动作恭敬地快速搜完,后又是一阵行礼道逾越得罪了。

    福康安则问了统领一句:“不知八爷丢了什么要紧的物件儿?”

    侍卫统领知他自幼同几位阿哥一块儿在阿哥所里长大,身份特殊贵重,此刻听他发问,便也未有刻意瞒他,只略微放低了声音答道:“八阿哥失窃的乃是贴身佩戴的玉牌——”

    福康安闻言眉头一阵跳动。

    玉牌丢了?

    外人兴许知道的不多,可在宫中长大的他却深知这玉牌的重要性。

    皇室之中,每位皇子格格出生时都有一块儿皇上亲赐的护身玉牌——这玉牌对于皇室子女来说十分重要,尤其是在宫中,素来有着见玉如见人的规矩。

    皇子玉牌丢失,无疑是一件大事。

    淑春园上下一时都笼罩在了紧张的气氛当中。

    就连陪同和静公主赏花的一行小姐夫人以及随行丫鬟们,都未能避免得了被搜身检查。

    侍卫们守在外面,由几位嬷嬷逐个进行搜查。

    没人知道八阿哥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但看这等架势,实在吓人。

    个别胆小的年轻小姐们,甚至吓得脸色发白,话都说不出。

    冯霁雯还算得上坦然。

    倒不是有什么临危不乱的气场,而是内心深信那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事情往往不会同俗语中所说的那样简单……

138 行窃?!(月票×150加

    负责搜身检查的两名嬷嬷来到了冯霁雯面前。

    二人先是细致地检查了小仙与小茶所携带的随身之物。

    小仙有些惧怕,小茶倒是人傻胆儿大,一脸坦荡荡地任由她们上下搜查了一番。

    她们身上除了一些给冯霁雯备着的所需之物和钱袋之外,并无其它可疑的东西。

    “这位太太,奴婢们多有得罪了。”两名嬷嬷在动手搜查冯霁雯之前,矮身行了一礼。

    若非是八爷那边吩咐下来了,她们也不愿干这等净是得罪人的麻烦事。

    能来牡丹花会的太太小姐们,身份背景都不一般,随便哪个都不是她们能够开罪得起的——可八爷那边的人命令摆在这里,她们又不得不极力细致地去检查,不敢放过任何一个疏漏之处。

    虽然她们潜意识里皆是觉得八爷的玉牌不可能在这些太太小姐们身上出现。

    毕竟行窃这种下作之事,怎么也不该由这些尊贵人儿来做的。

    但很快,现实却完全推翻了她们的猜测。

    “敢问这位太太……这是何物?”其中一名嬷嬷僵着脸出声问道,手下动作跟着抖了一抖。

    她话音刚落,听得这边有状况发生的众人几乎是一瞬间便齐齐望了过来。

    她们的视线多是落在了那位嬷嬷手里的东西上面。

    她手中是一块刚从荷包中取出来的玉佩。

    远远地看不清是什么样子,只见是澄黄通透的颜色。

    这嬷嬷既然特意开口问了,莫不是……

    思及此处的夫人小姐们又下意识地朝冯霁雯脸上看去。

    事情还未得以确认的前提之下,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已有几道隐隐夹杂着落井下石之意的视线。

    章佳吉毓更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冯霁雯的方向。

    “玉佩。”冯霁雯答得极简单。

    这玩意儿不很明显就是块玉佩吗?

    她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这位嬷嬷连玉佩都不认得,还须得特意向她询问这是何物。

    她一时也联想到了很多,只是面上并未表露出丝毫异样的情绪来。

    总不能事情还没个说法,她就做贼心虚似得自乱阵脚了。

    两名嬷嬷互看了一眼。

    冯霁雯如此冷静的态度让她们一时生出了几分迟疑来。

    可这东西……

    二人绷紧了脸色又将自冯霁雯身上的荷包中搜找出的这块玉佩里里外外细致地检查了几遍。

    再三确认之后,两位嬷嬷互相交换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应不会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再抬起头来已是严肃至极的神色,口气里亦含了几分质问的意味:“敢问太太可是这玉佩的主人吗?”

    冯霁雯被她问的心底一怔。

    这玉佩她收下之后便未行打开看过,眼下此状……莫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吗?

    她强自定了心神,不答反问道:“这玉佩有什么问题吗?”

    傅恒夫人见此情形已是走了过来。

    “嬷嬷有话不妨直言,这玉佩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微微皱起眉,站在冯霁雯身侧开口问道。

    两位嬷嬷忙地向她行礼。

    傅恒夫人一品诰命在身,容不得她们不恭敬以待。

    她们也看得出傅恒夫人言语间对这位年轻太太的维护之意。

    但这件事情不是小事,绝不是她们能够做主回避得了的。

    “回夫人,若奴婢们没有看错的话……这玉佩,同八阿哥丢失的那块儿有九分相似。”一名嬷嬷尽量委婉地说道。

    将皇子贴身玉牌说成普通的玉佩,是为了降低事态影响。

    而至于‘九分相似’,则是不敢将话说的过死。

    可但凡有点脑子的,都听得出这话中的肯定之意来。

    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两位嬷嬷绝不敢说出这句话来!

    冯霁雯起初听她们发问只以为是玉佩有什么问题,却没料到会是这样大的问题……好好地一块玉佩,怎么说烫手就烫手到这种地步了呢?

    竟被疑成了八阿哥丢掉的那一块。

    冯霁雯既懵又方。

    “……”四下没有立即出现轰动的迹象,而是由于震惊而格外寂静着。

    一开始并未留意这边动静的和静公主也侧目看了过来。

    “你们看错了吧!”是小茶率先出声打破了这种异样的寂静,她瞪大了眼睛辩驳道:“这玉佩是我家太太出门儿前从家里头带出来的,怎会是八阿哥丢掉的那一块儿呢?二位嬷嬷,你们说话可要凭良心才行!”

    这么多人听着呢,可不带这么败坏她家太太名声的!

    “姑娘切莫动气,我二人也只是按着规矩问一问而已。”两个嬷嬷说话还算客气,然脸色已是十分不善:“至于这玉佩究竟是不是八阿哥丢的那块儿,还须得让八阿哥亲自过目鉴定。”

    另一位则看向冯霁雯说道:“这位太太是否同八阿哥玉佩失窃一事有关,也要等玉佩呈送至八阿哥手中之后方可知晓。”

    这是要开始论她的罪了?

    此言一落,四下终于轰动起来。

    八阿哥丢的玉佩竟在冯霁雯身上搜出来了……!

    没人想去知道什么内情,也暂时没人有空去设想此举带来的后果,她们只知道行窃对于女子而言,无疑是一桩极大的丑事——尤其还是在牡丹花会上,当着这么多太太小姐们的面儿!

    这可比她之前娇蛮跋扈、不顾女儿家矜持诸般纠缠福三爷来的更要严重不知道多少倍……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冯霁雯的身上,议论纷纷,一刻也未曾移开。

    纵然事发突然,令人反应不及,然幸灾乐祸者仍然不在少数。

    章佳吉毓更是兴奋的脖子都红了。

    行窃!

    这罪名若是传了出去,会不会被治罪且不提,单就颜面而言,且看她冯霁雯还要如何在京城立足下去!

    若说之前冯霁雯之所以被人嫌恶是因为言行与性格的话,那此事却是上升到了德行人品的高度之上。

    这可真是一场大好戏!

    章佳吉毓紧紧抿着嘴唇抑制着内心的狂喜,眼神中一派大仇得报的神情。

    只是冯霁雯并没有露出意料之中的慌张表情来。

    她不是不怕的。

    也不是她不知道此事会带来怎样可怕的影响和后果,而是心知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慌乱,否则她‘行窃’的罪名,只怕真的就要就此落实了。

    太妃教过她两个字,一个是“静”,一个是“理”。

    故而,不管这玉佩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都先要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139 什么来头?

    “且慢。”

    她伸手拦去了那位欲将玉佩送呈八阿哥的嬷嬷去路。

    话都没说明白,就这么把东西送过去,不管之后结果如何,她身上这行窃的污名只怕都去除不掉了。

    若这玉佩真是八阿哥的,她之后就是把事情查清楚,把真凶给揪出来,只怕也会有大把的人说是她在背地里搞鬼,找了个替罪羊;

    而若这玉佩不是八阿哥的,就凭她这人缘儿来看,必然也少不了借着这不清不楚的情形来以讹传讹,借题发挥的人。

    尤其是那个时时刻刻盯着她揪她错处的章佳吉毓也在。

    她心下将诸般后果都设想了一番,面上却不露声色,然这伸手拦人的动作落在众人眼中,却已是令人觉得足够胆大妄为了——被她拦住了的嬷嬷更是腮边的肉抖了两抖,转回头来看着冯霁雯,问道:“这位太太此举何意?莫不是要阻拦奴婢将此玉交由八阿哥过目吗?”

    换而言之便是冯霁雯在心虚了。

    冯霁雯不理会她的异样眼神与口气,径直道:“嬷嬷觉得这玉佩有问题,要交由八阿哥鉴定我没有异议,只是在嬷嬷将此玉送呈八阿哥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两位嬷嬷。”

    她有几个问题要问?

    她身上出现了赃物,她们还没问上几句呢,她倒还一副审问罪犯似得口气要问她们话。

    呵呵,这位太太可真是不一般。

    “不知太太有什么想问的?”嬷嬷耐着性子。

    应该是还有什么好问的。

    “我想问一问八阿哥的玉佩大约是何时丢失的?确定是在来到了淑春园中之后,才不见的吗?”冯霁雯问道,咬字极为清晰,看不出一丝慌乱来。

    两位嬷嬷对她存了戒心,听她发问自然不可能直接回答。

    她们有着短暂的思索。

    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前面问的是丢玉的时间,后面则是地点。

    若她们答不一定是在淑春园内丢失的,岂不让她寻着了空子钻进去?

    况且八阿哥身边的人也说了,八阿哥的玉牌确实就是在这园子里不见的。

    “正是在淑春园内丢失的。”一名嬷嬷一脸肃然地说道:“至于具体的时辰自然无法确定,若不然也不会这么一顿好找了。”

    冯霁雯闻言心下陡然松了一口气。

    “无妨。”她出言推测道:“既然确定是在淑春园内丢失的,那想来也就是八阿哥来到淑春园之后,这一个时辰以内的事情——而我带着丫鬟过来淑春园之后,是直接来了牡丹园的,其它的地方一概也未曾踏足过,有机会接触到八阿哥的时间也只是八阿哥与和静公主初至牡丹园时不足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话末,她看向众人问道:“试问当时众目睽睽之下,我有什么机会下手近得八阿哥的身行行窃之举?”

    偷东西这种事情又不能靠意念,那得有作案条件才行。

    被她这么一问,四下不由静了静。

    “和太太在这种情形之下,思路言行还能如此清晰,真是令人叹服,倘若换作是我,只怕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了。”有人含笑说道。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一直沉默旁观的金溶月。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称赞,可实际落在在场之人耳中,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

    仿佛是无意间提醒了众人,一个正常女子面对这等麻烦事时绝做不到如此冷静镇定,冯霁雯这般从容应对,只怕是……早有准备。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此了。

    一句看似无关痛痒的话却在无形中左右了众人的思维方向,令得事情的重心从冯霁雯的客观推测上又瞬间回到了众人的主观看法上面。

    冯霁雯举目看向与她仅隔了五六步之遥的金溶月。

    对方神态平和,嘴角微微上翘,却看不出一丝落井下石的意味来,仿佛真的是在欣赏她的从容应对一般。

    堂堂京城第一才女,净把心思用在这等阴招儿上了。

    很好,这笔煽风点火的恩情,她今日且记下了。

    冯霁雯收回了视线来。

    “说的头头是道,到底不过就是想将把自己撇清罢了。”继金溶月之后,又有人冒了出来火上浇油,只是较金溶月不动声色地调动众人看法的高明不同,章佳吉毓的言论听起来毫无段数可言,可奈何她抓住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倘若这玉佩真不是你偷来的,那和太太倒是跟两位嬷嬷解释解释它的来由?亦或者干脆将它交由八阿哥来鉴定好了,可你左右言它,又行阻拦之举,难道是在怕八阿哥连自个儿的东西也会认错不成?”

    这话若放在冯霁雯问两位嬷嬷话之前,兴许还能扰乱些她的心神,可如今她心中已有了定数。

    “这玉佩的来由与诸位无关,更与章佳大小姐无关,我只知我一非偷,二非抢,没理由非得当众交待清楚。”冯霁雯口气坦然说道:“方才我让这位嬷嬷等一等,并非是要阻拦,而是有话要问罢了。眼下话已问清楚,至于这玉佩,还请嬷嬷交由八阿哥鉴定吧。”

    说清了八阿哥的玉佩是在淑春园里丢掉的,那她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这块儿玉佩是出门前阿炎交给她的。

    纵然相似,可必然不会是同一块。

    旁的不提,时间就完全对不上。

    “月牙儿丫头……”傅恒夫人面露迟疑之色。

    一个人的品性从她的举手投足间就看得出,她活了大半辈子,自认还不曾看走眼过——若说冯霁雯偷窃,她是万万不信的。

    她也没有理由去偷什么八阿哥的玉佩。

    而且偷完还贴身带着。

    这等蠢事只怕连傻子都不屑去做。

    可万一其中有什么误会闪失,月牙儿丫头这般笃定地让人将玉佩交给八阿哥来鉴定,难保不会有什么不可估测的麻烦。

    冯霁雯缓声道:“我想八阿哥必定不会看走眼的。”

    除非这位八阿哥跟她有仇,想要借机整她一把。

    若真如此,她也认了。

    因为在这种情形之下,她能做的已都做了。

    至于其它的意外,已不在她所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嬷嬷还愣着做什么,和太太既都说让你们交由八阿哥来鉴定了,你们还不赶紧给八阿哥送过去?”章佳吉毓自认为冯霁雯是中了她的激将法,心下急不可耐地催促着。

    两位嬷嬷被冯霁雯这一出又一出儿整的有些晕乎乎的,这会子才算回过神来,其中一位握着玉牌就要送呈,另一位则留了下来‘监视’冯霁雯。

    生怕她戴罪脱逃了一般。

    “等一等。”

    此时,忽有人拿命令的口吻道:“先呈与我看一看。”

    是和静。

    仿佛是猜到了冯霁雯最后的一丝顾虑一样。

    若真不是八阿哥的那块玉,那在送呈之前若能先行得了和静的否定,便等同是消除了冯霁雯的后顾之忧。

    冯霁雯着实不知她为何要这么帮自己。

    这位公主瞧着并不像是个爱管别人闲事的热心肠……

    原本已打算退下的嬷嬷闻言脚下一顿。

    七公主要看?

    也是。八阿哥的玉牌,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认不清,可和静公主必然是认得的。

    和静开了口,她也不好违悖,唯有折身回去。

    可她还未来得及应转身,就听前方迎面传来一道男子带笑的声音说道:“八哥的玉佩我也认得,别劳烦七格儿了,拿来让我瞧瞧吧。”

    来人竟是十一阿哥永瑆。

    听他这话,似乎是旁观好一会儿了。

    和静闻言立即皱了眉。

    而方才将注意力全放在了冯霁雯身上,压根儿不知这位阿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众人连忙矮下身子行礼。

    永瑆笑着道了句“免礼”,信步朝着那手持玉佩的嬷嬷走去。

    其间看了冯霁雯一眼,目光中含着几分玩味。

    这个眼神让冯霁雯眉心一跳,忽而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她怎么瞧这位忽然出现的十一阿哥都不像是要正经儿来帮八阿哥鉴定玉佩的……!

    想到那次在嘉贵妃的景仁宫中与这位十一阿哥匆匆一见,他浑身上下那股子放荡不羁的市井流|氓气,心中的不安之感顿时更甚许多。

    从始至终都拿一幅不露声色的神情看待此事的金溶月,此时不知为何脸色顿时变了。

    而事情发展至此,眼见自己便要洗脱嫌疑的冯霁雯望着一步步走近的十一阿哥永瑆,却是把心吊在了嗓子眼儿,脊背都不由冒出了一层冷汗来。

    她直觉这位十一阿哥不会如她的意……

    可总不能上前把玉佩夺过来,不让他看吧?

    那才真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冯霁雯不觉间攥紧了袖中手帕,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着是否还有两全之策。

    可时间紧迫,不过就是这么几个呼吸的功夫,永瑆已要来至了跟前。

    更要命的是那位嬷嬷迫于他的身份,竟还恭维地抬脚往前送了几步。

    完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的俗语不可靠,就连急中生智这个说法儿也靠不住。

    眼见永瑆就要伸手接过玉佩,冯霁雯面色麻木地闭了闭眼睛。

    只能赌一把了!

    了不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十一爷——”

    与此同时,一道小太监的声音忽然响起,转移开了永瑆的注意力。

    他侧身回过头去。

    来的是他的贴身太监。

    小太监面上笑嘻嘻的,甩袖打了个千儿,道:“禀十一爷,八爷的玉佩找着了,方才差了人过来,让您赶紧回去继续下棋呢!”

    找着了!

    四下气氛骤变,众人惊异交加。

    怎么就找着了呢……!

    冯霁雯赫然张开了眼睛。

    老天爷竟压根儿没给她这个赌一把的机会!

    “是么?”永瑆兴致缺缺地挑了挑眉头,问道:“怎么找着的?”

    小太监笑着答道:“是九公主和英廉府上的小公子去玉风林里采蘑菇回来的路上,在晴月泉边发现的——原是八爷和几个公子们在赏花儿时路过晴月泉,腰间的宫縚散了两根儿线,几经走动的,玉佩不牢固,这才不慎遗落了!”

    闹了半天,原来压根儿就不是什么行窃案!

    众人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庆幸……

    来不及将一颗高高悬起的心放下来的冯霁雯却是被那小太监的前半句话吸引了注意力——说什么……英廉府上的小公子跟九公主采蘑菇去了?

    九公主?

    采蘑菇!

    不是让这小子跟着伊江阿结交官宦子弟去了么,怎么就成了陪小姑娘采蘑菇了呢?

    小小年纪就不干正事儿,净撩妹了!

    ……

    冯霁雯从淑春园里回到和宅之后,刚在前厅里坐下,便立即让人将阿炎喊了过来。

    阿炎片刻没耽搁就赶过来了,还是一路小跑着的,看起来十分急切。

    “太太可将东西代我交给鹤公公了吗?”他张口便问此事。

    冯霁雯一时没回答,只一双眼睛直直地打量着他。

    面前的男孩子约是七八岁,一开始被救回来时脸上的细小伤痕已经痊愈变淡,露出干净的五官来,身材偏向瘦弱,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藏着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所该有的独立和坚韧。

    “阿炎,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冯霁雯一点弯子也没耐心跟他绕。

    阿炎闻言脸上急切的神情不由一怔。

    他这时才发现气氛的异样。

    倒不是因为他的感知有多敏锐,而是冯霁雯身侧的小茶叉腰瞪眼,随时都有可能撸起袖子来揍他一顿的架势实在是太扎眼了……

    加之冯霁雯这句突来的询问,令他意识到定是出差池了。

    “这玉佩你是如何得来的?”见他不吭声,冯霁雯将玉佩取出来,“啪”的一声摔在了肘边的茶桌上,口气没了平日里的温和。

    “太太没帮我将它转交给鹤公公?”阿炎脸色一变。

    “我让人打听过了,淑春园里的管事确实是鹤公公。可鹤公公老家在杭州,已无亲眷,更别提是你一个操着地道北京口音的半大堂侄了。”冯霁雯不给他狡辩的机会,径直问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是什么人?让我将这来路不明的玉佩送到淑春园里,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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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竟不知自己救了一个祸端回来。

    今日之事,稍有不慎,她便就要被牵连进去了。

    亏她出门儿前还特意问了他,这荷包里装着的玩意儿能不能带进淑春园里去,他还信誓旦旦地跟自己保证没问题!

    他|娘的这还叫没问题?

    她险些就回不来了!

    冯霁雯忍不住在内心爆了句粗口。

    阿炎闻言陡然变了脸色,惊道:“太太让人去查了鹤公公?”

    不帮就不帮,还反过来去调查他!

    他不知淑春园里发生的事情,只认为冯霁雯在将东西转交之前还让人去打听了他话中虚实,一时不禁羞恼交加。

    冯霁雯见他反倒一幅受了侮辱的表情,倒过来质问她,不由做了个深呼吸,强行将胸腔内的怒气压制住,一字一顿道:“我懒得跟你说这么多——我只问你最后一遍,你和这玉佩究竟是什么来头,你到底说是不说?”

    小茶愕然道:“太太,方才您已说是最后一遍了……”

    怎么还要给他机会?

    “……”冯霁雯面色一滞,然紧接着听到的回答却是:“我无话可说。”阿炎话罢,紧紧抿着嘴唇。

    他不能说。

    冯霁雯闻言气的险些要一口血自嗓子眼儿里喷出来。

    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

    她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一把抓起茶桌上的玉佩,朝他身上砸了过去。

    “收拾东西,给我滚蛋!”

    阿炎堪堪将玉佩接稳,抬头看着满脸怒气,柳眉竖起的冯霁雯,嘴唇翕动了片刻,到底也没有多说半字,只是紧紧抿起。

    他近年来虽然过的不济,却也没人干过将东西砸在他身上让他滚蛋的事情!

    他不知冯霁雯怎么知道了这玉佩的不对之处,更不懂她为何忽然发这样大的脾气,自尊心作祟之下,一张小小的脸涨红起来,片刻之后,转身便走。

    小仙见状瞪大了眼睛——太太这显然是气话,为得就是逼他说出实情来,若不然直接将人撵出去就是了,又哪里犯得着还让人请他过来问话?

    他倒还甩脸子气上了!

    一句实话没有,转身真的就要走。

    宁愿走也不愿说真话!

    一旁的小仙本想阻拦,但想到今日在淑春园中因这块来路不明的玉佩而招惹来的麻烦,不由还是忍住了。

    小茶却气不过地朝着阿炎的背影怒骂道:“太太好意救你回来,又答应你往淑春园里送东西,你倒好,险些害了我家太太不说,还如此地不知悔改!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小白眼狼儿!”

    被她这么兜头一阵骂,情绪本就极差的阿炎一时更是烦闷委屈到了极点,头也不回地小跑着就消失在了几人的视线当中。

    “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呸!”小茶咬牙又骂了一句。

    冯霁雯面上怒气还未完全消除,袖中的双手微微攥起。

    小仙见状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

    冯霁雯顿了片刻方才接过来。

    见她吃了两口儿,脸色似有松缓的迹象,小仙方才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太太,真就让阿炎这么走了?”

    冯霁雯长出了一口气。

    “走了也好。”她似怒又似无奈地说道。

    看他那宁死不肯说出真相的样子,显然是真的有内情。

    骗她说淑春园里的鹤公公是他表叔本就极可疑了,加之那块会被宫人们误认为是八阿哥贴身之物的玉佩……

    虽不知是何缘故,但想来绝不会是单纯的认错那么简单。

    眼下想来,这孩子的出现本就是一桩极蹊跷的事情。

    还有时不时冒出来的那股子遮不住的金贵劲儿。

    她早便意识到他定非寻常的小叫花子了,但见他待在府里还算老实本分,加之相处得久了难免有了些感情,她便也没想过要赶人。

    可充其量只将他当作了家中落难的小公子罢了,谁能想到会同宫中之事扯上干系!

    那块可疑的玉佩还不知是如何得来的呢!

    冯霁雯越想越觉得后怕。

    秦嫫和小醒得知此事之后,亦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哎,太太怎就这么让他走了。”秦嫫满脸的不赞同。

    冯霁雯以为她觉得自己赶人的举动太过不留余地,对一个孩子而言有些狠心了,可还是道:“再留下去,日后指不定还要惹出什么祸端来。”

    孩子年纪小,在外没有自保的能力固然可怜,可她总不能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还不顾自身安危将他留在家中吧?

    况且留他下来,对他也只有坏处。

    今日这块玉佩在淑春园里露了面儿,虽说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但也难保不会有什么风声传出去……若叫人顺藤摸瓜找到了她这里,这小兔崽子只怕跑也没地儿跑了。

    如此到时才是真的麻烦。

    “太太误会了。”秦嫫皱了皱眉,解释道:“奴婢并非是想将他留在家中,而是此事可大可小,太太既知今日淑春园之事是如何地凶险,险些被牵连了进去,又怎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放他离开呢?”

    秦嫫说道:“依奴婢之见,这孩子来历不明,满嘴谎言,这块玉佩又同宫中之物相似,指不定背后有什么出人意表的隐情。为防太太日后被其牵连,还是将人送去官府处置来的万无一失。”

    冯霁雯听罢愕然。

    她本以为是秦嫫心软,没想到原是抱了这样的想法……

    “娘,您这也……”小茶忍不住道:“也太赶尽杀绝了吧……”

    她虽说方才骂阿炎时骂的极起劲儿,可到底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远远比不得秦嫫的沉着远虑,听罢秦嫫要将阿炎送官处置的说法,顿觉太不仗义。

    还好她家太太是个心善的。

    只赶了人滚蛋,没舍得送去官府处置。

    小茶这句话刚在心底落音儿,然却听得愕然过后的冯霁雯说道:“我方才怎么没有想到呢……”

    声音不大,但口气却是极为懊悔的。

    “太太……”小茶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巴。

    原来并非心善,而是当时未有顾虑到这一点?

    小仙也是满脸复杂。

    太太啊,反正人都已经放走了,您就顺水推舟,装着聪明大度善良一点不好吗?

141 不能吃亏

    冯霁雯半点没有要伪装自己的意思,经秦嫫一番话醍醐灌顶之后,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欠妥,忙就坐直了身子问道:“他走了多久了?现在去找还来不来得及?”

    把人抓回来吧。

    “……”小茶顿觉人心太过善变,世态过于炎凉。

    “奴婢听刘全儿说,他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走了,想想都已是两个时辰之前的事情了……”小仙心内感受繁杂地说道:“如今再去找,只怕来不及了。”

    整整两个时辰,纵是边吃边玩儿中途再顺便睡个午觉也够出城的了,还怎么可能找得着人?

    冯霁雯拍了拍额头。

    她到底还是太年轻,太爱意气用事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说的该就是来日的她了。

    这回她将人赶走,日后这兔崽子若果真引出了什么麻烦出来,她被牵连的几率虽然不大,可一旦被牵连上,后果想来是极严重的。

    虽然这么想显得她尤为的怂,不敢担事儿,可特么的跟她完全没有关系的黑锅她真的是不想背啊!

    惜命如她,半点也不想将自己无故置身于如此险境当中。

    冯霁雯这厢不顾人道主义精神,满脑子为自己的安危着想,兀自懊悔间,那边却听了外头守着的丫鬟来禀,说是和珅回来了。

    这个时辰,也该从宫里回来了。

    算一算,好像还比平时晚了些。

    他回回从宫里归家,总会在第一时间回到椿院,让下人跟冯霁雯打个招呼,自己则是回房先行更衣、收拾妥当之后,再过来冯霁雯这儿。

    正处在自己的情绪当中的冯霁雯闻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太太不如将此事同大爷说一说吧。”秦嫫同冯霁雯劝道:“大爷到底懂得多一些,兴许有解决的办法也未可知——”

    见冯霁雯面露犹豫之色,她便又道:“自古以来夫妻一体,此事虽非您的过错,但到底也非同小可,不管日后有没有麻烦,还是趁早同大爷把事情说开了为好。”

    夫妻之间过日子,讲求的就是一个坦诚和沟通。

    冯霁雯听罢点了点头。

    秦嫫的话她明白,却不是全部都赞同的。

    她赞同的是如今她同和珅名义上是夫妻关系,两个人是绑在了同一条船上的,她若有麻烦,他必也落不得好;

    不赞同的则是秦嫫那句‘此事虽非您的过错’——

    人是她救回来的,玉佩是她收下答应去转交的,怎么不是她的过错呢?

    她虽觉得自己倒霉撞上了这等麻烦事,然而一人做事一人当,怪她就是怪她。

    只是她向来是最怕连累别人的。

    是以这件事情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瞒着和珅。

    冯霁雯这边抱定了主意要将此事原委向和珅坦白说明,却不料他早已得知。

    “伊江阿都同我说了。”和珅说道:“那个叫阿炎的孩子,想来确实不简单。”

    当时冯霁雯在淑春园里险些被当做偷窃犯,事后自然不可能再若无其事地按着阿炎的嘱咐将玉佩转交给鹤公公。

    她余惊未了,却也还分得清事情的轻重关键,于是当即便托了伊江阿去打听这位鹤公公的背景。

    伊江阿在京中是数一数二的百事通,大大小小的事情皆瞒不过他的眼睛,明面上看着就是一不羁子弟,实则耳目遍布京城上下,这一点,冯霁雯是从和珅这里得知来的。

    和珅所言非虚,得了冯霁雯的拜托,伊江阿问了个事情大概,很快便查清了鹤公公和阿炎的关系。

    结果是鹤公公为杭州人士,家中没有亲眷,在京城更没什么有来往的远房亲戚。

    这便说明阿炎必然是在撒谎了。

    冯霁雯一时倒忘了自己请伊江阿帮着查鹤公公一事了,眼下想来他同和珅关系好到如此地步,会跟和珅着意说起此事也不足为奇,便道:“此事还多亏他帮忙,若不然更是一团乱。”

    话罢,又有几分歉然:“也怪我太过于大意了,救他回来之后没弄清他的身份,便擅自做主将人留在了家里,今日又这般贸然答应帮他转交东西……还因一时脑热,将人给赶走了。”

    自责有一部分,更多的还是怕连累他。

    因为二人并非真正的夫妻,她才更怕将他牵扯进来。

    “夫人不必过于自责。”和珅仿佛根本未将此事视作一桩麻烦,听她半点不为自己辩解,张口便是悉数自己的罪行,反而忍不住露了几分笑意,道:“夫人这些举动,皆是出于人之常情,并无过错。若真有过错,也该怪我才是。”

    怪他?

    冯霁雯愕然地看向他。

    本以为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岂料听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怪我未有及时提醒夫人该着意提防陌生人等,近来对家中之事也疏漏了许多。也怪今日夫人在淑春园中遇到麻烦,我未能及时出现,让夫人无辜受了这样一场惊吓。”

    冯霁雯:“……”

    这都关他什么事儿啊?

    哪里有这么个算法儿。

    她自己惹来的麻烦,本就该她自己担着。

    这位爷还真是个喜欢往自己身上揽事儿的主儿啊。

    秦嫫却不这样想,她看向坐在那里一身常服的和珅,无声地笑叹了一口气,满眼欣慰之色。

    姑爷能这样护着太太,将太太的事视作自己的事,实在难得。

    可惜她家太太并不愿领这份情。

    “爷这话说的言重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件事情上是我做的不对,回头我必多加反省,好好地长一长记性。”冯霁雯一脸真诚地自我检讨了一番,又将事情分的极清楚,与和珅说道:“只是我怕会因此种下什么祸根,来日再有什么影响——”

    这才是眼前的重点。

    和珅见她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气息,不由有些想笑。

    “夫人多虑了。”他说道。

    见他这么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冯霁雯微微皱了皱眉,“此话怎讲?”

    “夫人今日在淑春园中虽将那块来路不明的玉佩示出,可归根结底,当时在场之人的注意力都在八阿哥丢玉这件事情上,而真正经手细看过这块玉佩的只有那两位嬷嬷——她们当时认不清那块玉佩,事后又如何能有理由‘认得清’呢?”他不疾不徐地说道。

    冯霁雯被他说得一怔。

    对啊……

    那块本不是八阿哥的玉佩,却被她们误认为是八阿哥的玉佩,这为一个‘认不清’。

    纵然日后这块玉佩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可一不在她身上,二没有证据证明就是她在淑春园中所示出的那块儿……纵然有人怀疑,却也根本没办法将脏水硬泼到她身上来。

    她长这张嘴是干什么用的?

    到时有的是理由来为自己洗脱啊。

    想通了这一点的冯霁雯在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句“笨!”

    秦嫫则是在一旁满脸费解。

    奇怪。

    平日里见太太做事,也可称得上一个干净利落,妥当周全的,可怎在大爷面前这么一比,就弱得不行了呢?

    或者说是大爷的处事角度跟太太不同。

    大爷比较擅于从外人想不到的地方来着手解决麻烦,抽丝剥茧一般。

    秦嫫这边正暗暗拿夫妻二人作比较,冯霁雯却是想到了另外一处关键来。

    “可若这小兔崽子是个通缉犯,日后被抓着,反过来供出我包庇他,可怎么办?”不是她心胸狭隘,而是一个在她跟前住了大半月,连一句实话都没有的小白眼狼儿,她还要怎么来说服自己信得过他?

    “这一点夫人顾虑的极是。”和珅颔首,暗忖了句自家夫人绝不算笨,只是有时候思考问题的方法单一了些而已。

    不过这也正常,人在想事的时候,往往都是只按着一条思路走到底的。

    不是人人都像他,习惯将事情的方方面面全部想透才觉得安心。

    “但夫人也不必担心。”他笑微微地说道:“我想,阿炎绝不会的。”

    绝不会?

    冯霁雯不知他怎会如此肯定。

    她刚要问一问为什么,却见他转回了头来看着她说道:“夫人放心,此事自有我来处理,必不会再出任何差池。”

    他眸色清朗,口气却尤为笃定。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冯霁雯便知他是不希望自己再多问了。

    通过这些时日以来的了解,冯霁雯心知他虽时常爱开个玩笑,但在面对正事时,从不是个会轻言许诺的人——眼下他既这么说,想必定是已有解决的方法了。

    冯霁雯犹豫了片刻。

    “对于阿炎的身份,我们到底也只是猜测而已。”她看着他说道:“不管怎么做,足以自保便可。”

    和珅闻言思索了片刻。

    自保便可。

    另一重意思便是,不要去伤害阿炎。

    他不禁笑着点头。

    虽然他做事讲求的向来都是万无一失,人情二字一直都被摆在最不起眼的位置。

    但这个阿炎,他完全没有理由去伤害这个孩子。

    相反,他或许还要不露声色地帮一帮他。

    因为,他家夫人这场善因,可不能白种了。

    受了这么大一场惊吓,不捞点什么回来,未免就太吃亏了。

    和珅垂眸吃茶,眼中笑意盎然。

    他真是……娶了个福星回来。

    只是这个‘福星’却满心觉得自己惹了麻烦,久久无法释怀。

    ……

    今日淑春园内八阿哥丢玉一事,在宫里几位主子们的示意之下,并没有被大肆传开。

    中间冯霁雯被误解一事,便也未有被太多人提起。

    可今日这场赏花会带给诸人的后续影响,却是一桩桩、一件件地逐渐冒出来了。

    先是章佳吉毓被家中再次禁足。

    这次禁足直接禁到了七月选秀。

    阿桂也因此而发了脾气,训饬了大儿子和大儿媳管教不严,教出了这么一个行为不检的女儿,阿迪斯和瓜尔佳氏夫妻二人因此吃了挂落,阖府上下大半日的气氛都是紧绷绷的。

    “临走了也不能叫我省一省心。”书房中,阿桂连夜整理着文书等物,摇头无奈自语叹息。

    唯一一个还算满意的孙子,近来也不知为何变得颓唐了起来,他思前想后,只能将原因归咎到了咸安宫官学里。

    想来应该是官学里的学业生活太过安逸了,孙子跟着那些不求上进的旗下子弟们相处的太久,沾上了他们身上的坏习气。

    章佳家传到这一辈,他对两个儿子都不算满意,一个太文,一个太武,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把这些小辈们翻一翻,阿桂如今最看重的便是韶九这个孙子了。

    啧,打小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好孩子,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好在发现的早,刚有要走下坡路的迹象,如今应当还有希望能够掰正的回来。

    阿桂细想一番过后,做出了一个决定来。

    他招来了仆人,吩咐道:“去一趟长房,让老大立即过来见我。”

    他要跟阿迪斯这个做阿玛的商议商议。

    ……

    同作为乾隆的肱骨大臣,除了阿桂之外,傅恒今日的心情亦不算好。

    傅恒夫人自书房中行出,交待了丫鬟半个时辰后再送一碗热汤进去。

    傅恒已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一整日,不知是在起草什么重要的折子。

    “夫人,三爷回来了。”

    傅恒夫人回到居院时,从前院行回来的小丫鬟细声地禀道。

    “容他回房换身儿衣裳,便叫过来见我。”傅恒夫人一边接过大丫鬟递来的茶盏,一边吩咐道。

    “是。”

    小丫鬟躬身退行了出去,传话去了。

    约是有半柱香不到的时间,福康安便过来了。

    他换了一身杭绸绣竹叶纹圆领袍子,在外头跑了一整日,却也不见半点疲态,相反地,一张脸上皆是神采奕奕的颜色,看起来精神极饱满,且还乐滋滋的。

    到底是自个儿的儿子,傅恒夫人看一眼便知他在想什么。

    她禀退了身侧伺候着的丫鬟,只留了一个心腹嬷嬷守在一旁看茶。

    福康安一瞧这阵势便觉不妙,心下对母亲接下来的话已大约有了计较。

    “回来的这么晚,花会结束之后,又跑去哪里了?”傅恒夫人坐在高背椅上,脑后一支琉璃玉钗坠着一串儿月白色的小碎珠子,珠子轻轻晃动间,经灯光折射出耀眼的光彩。

    福康安心下皱眉。

    这支玉钗,他今日也见冯霁雯戴了。

142 什么眼神儿

    (补4月20断更,四千字章)

    ~

    她那支和额娘这支,似乎是一样的。

    搁在平时他兴许不觉得有什么,但今日在淑春园里听说自家额娘曾出言为冯霁雯解围,待她似十分亲近,此际的感受便全然不同了。

    这件事情已横在他心头整整一日了。

    见他似在走神,傅恒夫人不由皱了皱眉头。

    一旁的嬷嬷见状笑着出言提醒道:“三爷,夫人问您话呢!”

    福康安这才道:“花会散后,被八爷和十一爷拉着留在淑春园里射柳,后又下棋吃茶的,这才回来的晚了。”

    “是么?”傅恒夫人看着儿子,问道:“只在淑春园里陪八爷和十一爷了?其他的人,一概未见吗?”

    福康安闻言立即证实了自己内心的猜测。

    额娘让自己过来,又屏退了丫鬟们,果然是有话要跟他说的。

    可他还是唯有支吾道:“园子里人来人往,大半日下来,儿子也记不大清都见过谁了……不知额娘此问,是为何意?”

    傅恒夫人见状轻哼了一声,口气不悦地嗔道:“明知故问。”

    福康安便低了低头。

    “你这孩子,真是越发没有办法了。”傅恒夫人满面苦口婆心地看着儿子说道:“瑶林,额娘同你说过多少次了,金家的那个二姑娘,是不宜接近招惹的,你怎么总是不肯听呢?今日我听福英说罢了,你在淑春园里,可是又同她私下单独见面了?此事若是传了出去,你让我和你阿玛的脸面往哪儿搁?”

    事情被戳破,福康安也不再做无谓的辩解,心情却也霎时间变得极差,他望着端坐在椅上,蛾眉轻蹙的妇人,一时也不禁隆起了眉心,问道:“额娘,您为何总是对金二小姐抱有偏见?”

    他在金二小姐身上连一丝毛病也挑不出来,这么才貌双全的好姑娘,额娘怎就不喜欢呢?

    三番五次地告诫他,要离金二小姐远一些。

    可真心喜欢,又如何能远得了。

    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她,了解她。而每一次的了解,都会让他越发为她着迷。

    这种感觉,就像是中毒了一样,明知过于深陷必然会对自己造成影响,却又忍不住继续沉迷着。

    “偏见?额娘对她一个接触不多的小姑娘能有何偏见可言?”傅恒夫人险些被儿子给气笑了,但自己生的儿子,再糊涂也要耐着性子教导劝说:“且不论额娘喜不喜欢她,单说她今年可是要入宫选秀的人,你眼下同她私下相见,倘若传了出去,不光是咱们傅恒府脸上无光,纵是他们金家,必然也是要有麻烦上身的。瑶林,莫不是你连这点轻重都分不清了吗?”

    “额娘,我……”

    一提到选秀二字,福康安便觉得心烦意乱,他语结了片刻之后,方才道:“她也是因为家中缘故,才被迫入宫选秀的,并非是出自本意。”

    并非出自本意?

    只怕不见得吧?

    傅恒夫人心中有些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已将那小姑娘的招数看的分明——这哪里是不愿意进宫选秀,这分明是怕选不上个好结果,好再回头找她儿子接茬儿呢。

    这招哄哄她儿子就算了,想要骗她,还嫩着呢。

    “额娘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不曾见过?”傅恒夫人一双眼睛透着股沉淀下来的明亮,对儿子说道:“许多人和事,不一定是你所看到和所想象到的样子。这世上表里如一的人,本就少之又少。你如此轻易地去信任别人的一言一行,可有想过对方或是别有所图呢?”

    她到底没有讲得太过直白。

    但福康安还是听得懂的。

    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就替金溶月辩解道:“金二小姐性格虽然冷傲了些,但不过是性格使然,额娘对她了解无多,怎就能断定她为表里不一呢?”

    忽然想到今日淑春园之事,他便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在额娘眼中什么才叫做表里如一?莫不是要像冯霁雯那样才能入得了额娘的眼?没错儿,她确实是少见的表里如一……”

    从内到外都那么地蛮不讲理,招人厌烦。

    可不是真真正正地表里如一吗?

    “你这孩子!”傅恒夫人闻言脸色即刻便沉了下来,呵斥道:“额娘不过是告诫你两句罢了,你倒好,跟额娘在这儿摆起脸色不说,竟还出言踩低旁人——这是咱们富察家的男儿为人处事该有的样子吗!”

    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来的坏毛病!

    福康安被她训的面红耳赤。

    他方才的话……似乎确实有些过分了。

    不该拿那种口气来同母亲顶撞。

    可他的话,有错吗?

    福康安不认为自己的话有不对之处,只是反省了一番自己的态度问题,片刻后,心情得以平复,便立即向傅恒夫人认了错儿。

    “方才是儿子说话鲁莽,惹得额娘不悦了。”他几分真几分假地说道:“儿子知错,请额娘责罚。”

    他虽一碰到有关金溶月的事情便有些‘保护’的心态冒出来,但傅恒府里尊敬长辈的家教,他还是不敢违背的。

    不管原因为何,他方才顶撞额娘的行为,确实不妥。

    “额娘如何看她,这不重要。”傅恒夫人面色有几分严肃的意味,看着儿子说道:“重要的是不管她是否自愿,她进宫选秀已是必然。在此情形之下,你不该同她再有任何来往。纵然你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该为咱们傅恒府想一想。你阿玛近来忙着朝事,你在家中就莫要再给他添乱了。”

    既然好好讲讲不通,那就只有直接这么来了。

    她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福康安唯有应下来。

    只是表面应下,内心如何作想却是不得而知了。

    “这件事情便到此为止,额娘不希望再同你说起第二次。你累了一整日,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便早早回去歇着吧。”

    福康安却没急着告辞离去,而是向她问道:“我见阿玛近来似有些疲惫,不知是否还是为了征缅一事烦心?”

    他家额娘不是只懂养花管家的普通后宅妇人,甚至朝堂上的一些事情,知道的比他还要清楚。

    “征缅之举已定,没什么好烦心的了。”说到此处,傅恒夫人轻叹了一口气。

    起草的折子,便是为了议战在做准备。

    “当真?”福康安眼睛亮起,立即道:“我去求阿玛带我一同前往云南!”

    “胡闹!”

    见他竟真的转身要走,傅恒夫人立即沉声阻止道:“此番征缅明面上必然要借着缅甸挑衅,为保而战,然暗下皇上却已筹谋许久,其中凶险可想而知——你当还是同上次征战小金川一样吗?如今你一面在官学中学东西,一面还在尚虞备用处挂了职,正该是在京中站稳脚跟儿的时候,这时还去沙场上逞什么能?”

    福康安被她一席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却仍然不肯死心。

    “可是……”

    他也只来得及吐出“可是”这两个字。

    “你若当真不肯听额娘的话,额娘明日便找媒婆上门来给你议亲,你信是不信?”傅恒夫人使出了杀手锏来。

    这招儿果真屡试不爽,福康安立即服了软儿。

    不去就不去,拿这个来吓唬他算什么本领?

    额娘有时真是横竖看都不像个长辈该有的样子,净会拿这些旁门左道的法子来治他……

    福康安悻悻然地离开了上房。

    傅恒夫人却在同嬷嬷感慨道:“往前觉得四个儿子里数他最精明,可眼下瞧,这看人的眼神儿,还不如小他整整五岁的诚斋来的好呢!”她那小儿子福长安虽才十一岁,却也懂得辨善恶了。

    “丢了西瓜拣芝麻,还以为自个儿行了大运,这看上的……都是什么人呐。”想到那个‘才貌双全’的金二小姐,她就觉得脑仁儿发疼。

    “三爷到底历练的还少。”嬷嬷在一旁笑着劝道:“谁年轻时能没个糊涂的时候,和几个无伤大雅的短处呢?况且甭管怎么说,咱们三爷在如今这些八旗子弟中,可不还是最拔尖儿的么?”

    “你少抬他了。若不是祖上蒙荫,光是他这幅脾性,早便将前程断送不知多少回了……”傅恒夫人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忍不住笑道:“不过也就数你最会说好话哄我开心了。”

    年纪同她不相上下的嬷嬷闻言只是笑着。

    “可说到瑶林的亲事,也确是一桩令人头疼的事情……”提到这里,傅恒夫人不由又有些想叹气:“老大老二都是尚的公主,按理来说瑶林也该是……可如今佳芙的归宿也落在了宫里,也就这下半年的事儿了。瑶林如今也已是议亲的年纪,纵是天恩再如何浩荡,也没有这么紧挨着的道理。”

    可偏偏如今宫里的适龄公主还有个和静没招驸马……

    皇上迟迟没个准话,摸不透是怎么个意思。

    于是瑶林这亲事,订也不是,不订也不是。

    “早知道如今是这么个情形,当初我就该赞同傅恒顺水推舟,早早促成跟英廉府的亲事才对……”她长叹了一声,满面遗憾:“真个儿是造化弄人啊。”

    “夫人快别说这话了。”嬷嬷在一旁笑道:“冯小姐再称您的意,如今却也已经是和太太了,您喜欢归喜欢,却要换个喜欢法儿了。”

    “哎,我也就是在你跟前说一说罢了,真要搁外头,那岂不白白招人笑话么?”

    “奴婢知道夫人是明白人儿。”

    ……

    翌日,冯霁雯去了一趟静云庵。

    今日天色不大好,自清早起便雾蒙蒙的,等了大半个中午,也没能瞧见太阳的影子。

    冯霁雯又是给太妃揉肩捶腿,又是说好话的,磨了她一个来时辰。

    她在跟太妃磨一本明朝年间的珍稀棋谱。

    这本棋谱她偶然间在太妃房中见过,十分难得,可据她所知,太妃从不下棋。

    “算你这一上午伺候我的辛劳费。”斜倚在榻上的太妃取出一锭银子来推到冯霁雯面前,淡淡地道:“银子收好,棋谱免谈。”

    冯霁雯错愕地望着面前的银锭子。

    这是什么意思?

    拿银子来侮辱她吗?

    虽然一锭银子不少,搁在平时足以打发得了她了,但她也不是会为了这点儿钱财而改变原则的人。

    她今个儿可是抱着目的前来的。

    可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听太妃这‘拿钱消灾’的口气,似乎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棋谱给她?

    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非得让她在这儿辛辛苦苦又捶又捏的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说不给!

    这不是换着法儿的来消遣她么?

    太妃,没想到您竟然是这样的太妃!

    真是令人失望。

    原本盘腿坐在榻上伺候况太妃的冯霁雯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太妃的身上,死死抱住她的腰身央求道:“好东西就该物尽其用,左右您又不下棋,就把它给我吧……”

    “你不是同样不下棋?”

    “我……我拿它有用处。”

    “我也有用处。”

    “您有什么用处?”冯霁雯自她腰间抬起头问。

    正得太妃一脸正经地道:“放在床头,辟邪。”

    冯霁雯:“……”

    在如此具有说服力的答案面前,试问她还能说些什么?

    “那您借我抄一抄如何?”她退一步商量道。

    这回太妃倒显得极大方,“若你自问有这个耐心的话,便去抄吧。”

    里面的东西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她要的,不过就是这本旧书,这几十页黄纸罢了。

    冯霁雯喜的一个盘腿坐了起来,冲着况太妃一阵千恩万谢。

    可当她真的从玉嬷嬷的手中将棋谱接过,翻开来看的那一刻,手指却颤了一颤。

    繁琐的注释且不提了,单说那一页页密密麻麻,黑白子错综复杂的布局,就足够出乎她的意料了。

    这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的照着画上去,几十页,得画多久?

    可说出去的话,跪着也要履行。

    用罢午饭,冯霁雯耗了一整下午的功夫来抄这本棋谱,抄的她是从眼睛到手臂再到腰,无一处不酸痛不已。

    画这玩意儿,耗是不光是时间和体力,更须得时刻集中注意力,否则一个子儿画错,便要重画。

    她还堪堪只抄了一半不到。

    傍晚时分,外间淅沥沥的雨水转大,几声春雷打下来,竟成了瓢泼大雨。

    春日里鲜少能见着这样的大雨。

    回城就成了件麻烦事。

143 谁的玉牌?

    玉嬷嬷道:“雨天山路易滑,天色也见晚了,若此刻回城,路上只怕不大安全。”

    小仙也在一旁点头,道:“太太,不如咱们等到雨小些再回去吧。”

    左右是不着急的。

    “看这雨势,今晚只怕难停了。”况太妃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幕,淡淡地说道:“今晚且在我这里歇上一晚,明日再回去吧。”

    冯霁雯闻言心底一喜。

    咳,她能说雨还没下的时候,她便想着要找个什么借口在静云庵里留宿了吗?

    之前她也是常常会在静云庵里一住便是好几日的,可如今到底嫁了人,无缘无故地歇在外头多少有些不妥当,哪怕静云庵算是个佛家净地,太妃也必然不会应允的。

    所以,这场雨下得当真及时。

    真正担得起及时雨这仨字儿。

    冯霁雯听罢况太妃的话,佯装犹豫了一下,复才点了头。

    这么一来也免得她明日再跑来继续抄棋谱了。

    可不回去住的话,总得往家里传句话,跟和珅说一声儿才是。

    虽是表面夫妻,但最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的,省得他不放心。

    冯霁雯想了想,最后决定让车夫路上慢一些,赶个空车回城,传话后今晚便不用过来了,待到明日雨停再过来接她和丫鬟们回去。

    玉嬷嬷则让小茶帮着收拾了一间冯霁雯之前常住的禅房出来。

    安排好了这些之后,冯霁雯同太妃唠了会嗑儿,眼见时辰不早,注重早睡保养的太妃便开了口赶人。

    冯霁雯回到禅房后,在小仙的伺候下洗漱,倚在床头等着头发干的间隙,随手取了自己今日抄下来的棋谱翻开来看。

    她对围棋知之甚少,然大半日认认真真地抄下来,却是觉得越琢磨越有趣,尤其是太妃那本棋谱中,布局精妙之处颇多,令人忍不住惊叹布局者心思巧妙至极。

    见冯霁雯翻开抄写来的半本棋谱,小仙恐她觉得无聊,头发没干透便要犯困,便随口找了个话题说道:“说到下棋,奴婢不免想到了金二小姐,据闻金二小姐棋艺精湛,在京城闺秀中,可是数一数二,难寻对手的呢。”

    “是吗。”冯霁雯闻言翻看棋谱的动作顿了一刻,后便恢复正常,口气随意地应了一句。

    京城第一才女嘛,琴棋书画想来确实都该是不在话下的。

    只是这其中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只怕没几个人真正地能了解到。

    小仙见她表情,以为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犯了在太太跟前夸赞别的女子的忌讳。

    往前太太没出嫁前,便是不大喜欢金二小姐的。

    只是那时太太是因为妒忌金二小姐的才貌和名声,而她方才一心想着要找话题给太太解闷儿,潜意识里便觉得太太如今嫁了人,当不会再对金二小姐这种姑娘家存有什么嫉妒之意……

    眼下看来,太太似乎仍然不喜欢金二小姐。

    可她并不会因此觉得太太心胸狭隘。

    毕竟像金二小姐那种人,只怕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要觉得嫉妒吧?

    就连她这个做丫鬟的有时都不例外。

    小仙兀自做了总结,正欲出言转开话题之时,却听得一旁的小茶问道:“金二小姐啊……是昨日在淑春园里的那位金二小姐吗?”

    “京城第一才女,还能有几个金二小姐?”小仙笑着反问道。

    “那奴婢昨日也见过金二小姐了!”小茶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却不似往常那样咋咋呼呼,而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太昨个儿在淑春园里,赏完牡丹之后打算回去,便让奴婢去找了紫云格格给她传句话儿,可奴婢在回来时,却见那位金二小姐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独自一人进了一座假山。”

    她本就想跟冯霁雯说来着,可昨日出了那样的事情她一时未有定神,后又一|门|心思忙着斥骂阿炎了,是也没什么机会跟人提起这件事情来。

    “怎么听你说的金二小姐行事似乎鬼鬼祟祟一样?”小仙在一旁愕然道。

    小茶则道:“我瞧着还真像是鬼鬼祟祟的,若不然怎么身边连个丫鬟都不带呢?”

    按理来说,像金溶月这种身份的小姐,身边不带随行丫鬟,确实有些奇怪。

    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冯霁雯听归听,也觉得略微有些奇怪,却未有去过度地深想。

    到底跟她没什么关系。

    小茶和小仙各自讨论了两句,见自家太太并不是太感兴趣的样子,便也就给就此掐断了。

    小茶的嘴巴却闲不住,又说到了另外一桩见闻来。

    “奴婢当时刚从假山那里走出去没多大会儿,迎面竟遇到十一阿哥了……”说到这,小茶既有些畏惧又有些不齿地说道:“奴婢瞧见十一阿哥在调|戏淑春园里几个侍女,当时觉得害怕,就远远地绕开了。”

    小仙听罢一愣,旋即忍俊不禁地笑着道:“你有什么可害怕的?十一阿哥若敢对你毛手毛脚的,那还不得被你一拳头砸的十天半月下不得床?”

    她这本是调侃的玩笑话,无奈小茶却当了真,“若他不是十一阿哥的话,先别说会不会对我毛手毛脚的了,单说就是被我撞见了当时之景,我当场必也要为那几个侍女出头的,十天半月下不了床那都是轻的……可问题是,他是宫里的十一阿哥啊。”

    她若真一个控制不住,下半辈子可都完蛋了。

    她虽然不聪明,可还远远没活够呢。

    断断续续听着两个丫鬟的对话,冯霁雯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显现出了几分正色来。

    “小茶,这件事情你可还跟别人说起过?”冯霁雯问道。

    小茶不明所以,但见自己太太不苟言笑的正经模样,不禁就有些不安,边摇头边道:“没有,奴婢不曾跟任何人提起过。”

    “那便当作没有看到过。”

    小茶闻言一时更是愣住。

    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当作没有看到过?

    她发愣间,忽觉一旁的小仙悄悄捅了捅她的胳膊。

    小茶这才蓦地回过神来,也没敢去问为什么,只忙不迭地点着头顺从地应下了冯霁雯的吩咐。

    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太太让她当作没看到,那她便当作真的不曾见过吧。

    小茶这种想法属于典型的‘愚忠’,不问原因,不计后果地服从主子。而小仙相较之下却聪慧细心许多,起初听小茶说,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可见自家太太如此严肃地对待,茫然了短短片刻之后,便立即恍然了过来。

    小茶先是瞧见金二小姐独自一人进了假山内。

    后又在不远处遇着了十一阿哥……

    这乍一听像是没有关连的两件事情。

    可若是……同一件事情呢?

    究竟是与不是,她们谁也说不准。

    但在对待同宫里的主子有所牵连的事情之时,小心谨慎一些,总归是没错的。

    可话说回来,在被阿炎莫名坑了一把之后,她家太太如今这提防心,可不是一般的强啊……

    她也要学着点儿了。

    日后甭管多多少少,也要帮太太长点心。

    窗外雨水尚嚣,仍然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将窗纸鼓动忽翕忽张,发出轻微的声响。

    冯霁雯将手中手抄的棋谱放下,伸了个舒服的懒腰。

    头发已干得差不多,该歇下了。

    ……

    毓庆宫内,此时仍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小九儿还没过来?”

    和静倚坐在内殿靠窗位置的炕床上,手中持着一本满语书卷,一边看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同一旁的祁嬷嬷问道。

    祁嬷嬷刚要作答称九公主还没过来,便听得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七姐姐!”

    和恪一路小跑着冲了进来,来到炕床边,笑嘻嘻地一把抱住了和静的膝盖。

    “小心些别撞着了!”和静嗔怪地皱眉,忙地直起了身子,放下书卷一面替和恪理着被外面夜风吹湿的额发,一面训诫道:“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可大呼小叫,更不可形容匆忙,你瞧瞧你方才那幅模样,哪里像是个公主该有的样子?”

    和恪闻言努了努嘴巴,道:“可是嘉贵妃娘娘常常对我说,要让我随性些,怎样开心怎样来。她还说我是公主,宫中无人敢指责我不懂规矩——七姐姐,难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和静当即大怒。

    这哪里是宠溺,这分明是在捧杀她的小九儿!

    和恪被她过于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一时间瞪大了眼睛望着和静。

    她不懂七姐为什么忽然这样生气。

    可她还是一把捉住了和静的手,认错道:“七姐姐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定不会再像方才那样没规矩了。”

    她固然也想像嘉贵妃娘娘说的那样随性开心的活,可她最不愿见的便是七姐生自己的气。

    望着一母同胞的妹妹一脸小心翼翼,生怕她再不高兴的模样,和静心口一阵难掩的酸涩,眼眶亦酸楚的厉害。

    她反握住和恪柔软的小手掌,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里,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小九儿,你要记住在这宫里,除了我和十五弟之外,你谁也不能去相信。不管她们说得有多好听,笑的有多慈和,你都不能真的去相信,更不能按着她们教的去做,知道吗?”

    这些话她之前从不会对和恪说起。

    一直以来,她都在********,竭力地想去保留住弟弟妹妹的简单纯真,希望他们可以活得尽量轻松一些,不要像她这般沉郁辛苦。

    可日复一日下来,她不得不承认,在这深宫之中,最不需要的便是简单与纯真!

    这种东西毫无用处,甚至还会成为致命的弊端。

    如今她所求,已是少的可怜。

    她什么都不要了,只想让小九儿和十五弟好好地活下去。

    只要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和恪震惊了半晌,良久之后才得以发声,然张口第一句话却不是问为什么,而是:“……连皇阿玛也不能信吗?”

    和静只觉得被面前妹妹这充满了不确定的眼神重重一击,胸口处钝痛阵阵。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和恪等了半晌等不到她的回答,没有再行追问,而是将脑袋伏在了和静的膝盖上。

    “我都听七姐姐的。”小女孩的声音稚气未脱,满是依赖。

    和静弯下身将她抱紧,闭紧了眸子。

    待再睁开时,已没了方才的汹涌波动。

    她让祁嬷嬷替和恪脱了鞋子,抱上了炕,依偎在她身边。

    “你想要报答冯氏的救命之恩,我本没有意见,可我同你讲过,宫中之事远非你想象的那样简单——她这份恩情,自有七姐来替你报还。你怎能擅做主张,将贴身玉牌都送给了她?”和静略有不悦地道:“来日寻个机会召她入宫,将玉牌拿回来。”

    靠在她身边的和恪听得有些迷迷糊糊的。

    “七姐姐,你在说什么呐?”和恪一头雾水地将手探向腰间的绣囊:“我的贴身玉牌一直带在身上,不曾送过人啊?”

    说着,已将那块黄澄澄的玉牌取了出来,递到和静眼前:“喏,不信你看。”

    和静将玉牌接过,眉头微微皱起。

    “那日不是听你的贴身宫女说,你在景仁宫前偶遇了冯氏,送过她一件儿贴身之物吗?”当时她知道后,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便未有特意问过和恪。直到昨日在淑春园里,她知道冯霁雯手里有一块类似于皇子皇女们才有的玉牌——若非十分相像,那两位嬷嬷想来不会同时认错。

    于是她便想到了是和恪所赠之物。

    “可那日……我送的不过是常戴的那块儿如意锁啊。”和恪一脸不解地答道。

    七姐姐怎会认为她将玉牌都送了出去?

    和静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内心却在不住地思索着。

    那块玉牌不是八阿哥的,也不是小九儿的。

    难道果真只是凑了巧?

    “七姐姐,咱们去看看十五弟吧?”和恪拉着和静的手,忽然说道:“我都许久不曾见到他了,实在想得慌——昨个儿晚上做梦还梦见他了呢,他说他在阿哥所里一个人闷得慌,想让咱们去看一看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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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介绍:
同样是清穿,冯霁雯面临的不是险恶宫斗,也不是伤神的宅斗,而是要嫁给满清第一美男,乾隆第一宠臣,史上留名的大贪官——和珅!
这时的和大人,还只是个一穷二白,在咸安宫求学的清贫美少年。
被祖父以死相逼送上了花轿的冯霁雯狠一咬牙,满脸决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你继续发愤图强,我负责把嘉庆帝架空掉!
……
其实这只是一个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的夫妇有爱(蛇精病)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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