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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10     金夫txt下载     金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4 抱了一下腰

    和静闻言,眼中神色陡然黯淡许多。

    她何尝不想见十五弟。

    只是她比和恪要好些,她一月前,曾是见过他一回的。

    那还是她实在放心不下十五弟,找到了老佛爷那里,求来了一道懿旨,才勉强进了阿哥所探望。

    却因此再度得罪了景仁宫里的嘉贵妃。

    她倒不怕得罪,她怕的是嘉贵妃会变本加厉地去亏待十五弟。

    这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

    而算一算小九儿上次见到十五弟,却已是宫中办年宴时,十五弟以皇子的身份出席……至今已时隔三个多月。

    思及此处,和静心底一阵难言的苦涩去嘲讽。

    皇家真是个不简单的地方。

    不简单到,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之间欲见上一面,竟堪比登天还难。

    “九姐姐,咱们就去看看十五弟吧?”和恪还在拉着她的手,满面的期冀与央求。

    她实在是想十五弟了。

    对上她清澈期待的眸子,和静握了握手指,沉默了片刻之后,隔着窗棂往外看去。

    “好不好呀?”和恪催问道。

    “好。”

    和静转回头来,对她微一点头,答应了下来。

    和恪一双眼睛顿时明亮起来,噌地一下便坐直了身子。

    和静却忙地按住了她半边肩膀,摇着头道:“今日太晚了,这个时辰,想必十五弟已经歇下了,明日再带你过去。”

    和恪犹豫了一下,有些失望,却也未再坚持,只是道:“那明日一早咱们跟老祖宗请过安便过去看他吧?”

    和静点头应允下来。

    和恪面上这才重新展露了笑意,一把抱住和静的身子,撒娇道:“那我今晚不走了,跟九姐姐睡。”

    这是不大合规矩的。

    循规蹈矩的和静下意识地便要开口拒绝,让宫女送她回去歇着,然一侧的祁嬷嬷却开口含笑说道:“外头雨大,九公主回去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瞧她也累了,不如就留在毓庆宫里歇上一晚吧。”

    她之前是伺候在令妃身边的人,同袁夫人一样皆是令妃的心腹宫女,是看着和静和恪两姐妹一点点长大的,自是希望姐妹二人能够多亲近一些。

    在这深宫之中,有人愿意同你真心亲近,本就是一件极宝贵的事情了。

    至于那些不痛不痒的规矩,偶尔不去理会一回,也无伤大雅。

    “是啊是啊,我的脚都酸了……”和恪顺着祁嬷嬷的话扮起了可怜。

    和静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点。

    “下不为例。”

    ……

    翌日,天色放晴。

    雨后初霁的空气清新怡人,尚且稀薄的晨光打在经过雨水洗刷的的树叶上,油绿如新。

    冯霁雯早早地起了身,去前院跟太妃请过安,便熟稔地爬上了太妃的炕床,盘腿对着炕桌上的棋谱,埋头继续抄写起来。

    见她如此用功,经昨天大半日的消磨,抄写棋谱的热情竟然也没有被打击到,不免就生出了几分疑惑来。

    “你抄这棋谱究竟何用?”

    分明是个不下棋的人。

    冯霁雯闻言一顿,一时不知该怎回答这个问题。

    她不愿对太妃撒谎,但若是说了,必然要被追问。

    太妃却将她的沉默当作了心虚的表现。

    “你莫不是要抄了拿去换钱吧?”况太妃一脸严肃地说道:“若是如此,你最好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吧。”这棋谱对她而言不光是辟邪的作用,纵然是拿去送人,也不可用作交易买卖。

    冯霁雯愕然抬首。

    她看着况太妃,一脸恍然道:“这真是个赚钱的好门路,您说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况太妃闻言眉心立即皱起。

    眼见她要发火,冯霁雯连忙露出笑意补救道:“我同您说着玩儿的呢,我虽没什么觉悟追求,但还不至于将您的珍藏之物抄下拿来换钱……”

    这都把她想成什么人了?

    她得有多缺钱啊?

    还有,她分明都这样解释了,太妃为什么还要拿这种半信半疑的眼光看着她?

    “那你打算用来作何?”太妃一副要执意问到底的口气。

    冯霁雯只好如实道:“我是抄来准备送人的。”

    她虽不爱下棋,但家里却有人喜欢。

    “送人?”况太妃看着她问道。

    “前日里我做了件蠢事,险些惹了祸,是他帮着解决的,我心下有些过意不去,就思忖着要表一表谢意。可我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谢礼来,便只有试着投其所好了。”冯霁雯尽量完整却委婉地表达着。

    她实在怕太妃会追问她都干了什么蠢事。

    阿炎那件事若叫太妃知晓了,少不得又要骂她没脑子了。

    况太妃正要发问,却听玉嬷嬷由外间走了进来道:“早饭备好了,太妃和太太趁热用罢。”

    太妃的注意力得到转移,再加之她觉得冯霁雯做过的蠢事实在太多,她并没有太多兴趣去听,而事情又得到了解决,于是不问也罢。

    冯霁雯心底对玉嬷嬷的出现一阵感激涕零。

    静云庵里的早饭是一贯的清淡简单。

    但由况太妃陪着,纵然食不言,冯霁雯还是觉得极自在极舒心。

    望着从夹菜到咀嚼的动作无一处不透着优雅的况太妃,冯霁雯由衷地想——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辈子都和太妃还有祖父和舒志生活在一起才好。

    ……

    同一刻,景仁宫内。

    景仁宫耳殿中,一名太监正躬着身子跪伏在地上。

    殿中烧着地龙,他却在瑟瑟发抖。

    “连区区两个小姑娘都拦她们不住,还敢来见本宫!”

    坐在玫瑰椅上的嘉贵妃一改素日平和,脸上一片阴云密布之色。

    那太监闻言抬起脸来,抬手便“啪啪”自扇了两记响亮的耳光,战栗着声音道:“底下的小太监们扛不住吓,听得七公主发怒,便没了主意,这才放了人进去!可此事说破了天,也是奴才的不是,还请贵妃娘娘重重责罚!”

    这年约四十五岁上下,生了满脸横肉的太监是阿哥所里总管李大喜。

    “罚你?”嘉贵妃重重冷哼了一声,声音沉的令人心惊:“今日倘若真让她们两个闯了进去,你可知后果有多严重!到时哪里还轮得到本宫来罚你,万岁爷只怕早就要摘了你的脑袋了!”

    李大喜面上虚汗如豆,口中喏喏地应着:“是,是……”

    “你看管不周,让十五阿哥假扮小太监偷溜了出宫,至今也没有音讯,本宫好意帮你遮掩隐瞒,你倒是好,连一个小小的阿哥所也顾不好!”嘉贵妃厉声道:“此番七公主虽被及时阻拦住,可心中难免会有所察觉,她一旦生了疑心,见不着十五阿哥定不会消除——若再有下次,纵是本宫只怕也难再帮你了!”

    “娘娘可不能不管奴才啊!”李大喜冲着嘉贵妃一阵磕头。

    他如今这条命可就在这位主子娘娘手里头捏着了!

    “磕什么磕!”嘉贵妃呵斥道:“再磕破了头从我这儿出去,旁人瞧见了指不定又要对今日阿哥所之事多心了!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生怕别人疑心不到本宫头上来吗?”

    “是,娘娘训饬的是!是奴才愚钝,是奴才愚钝……”李大喜拿袖子抹了把脸上黏稠的汗水,不敢有丝毫停顿地说道:“奴才跟娘娘保证,再不会有下次了!奴才还盼着留着这条贱命,等着娘娘早日将十五爷寻回,当面儿跟十五爷谢罪呢……待娘娘早日把十五爷接回来,再将奴才千刀万剐也不迟!”

    “这种时候还说这种体面话给谁听呢。”嘉贵妃觑了他一眼,面上怒气似有消减:“皇子私自出宫,乃是捅破了天的大事。十五阿哥又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他如今流落在外,本宫比你更要心急如焚——只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慌乱,万一在十五阿哥回宫前露了马脚出来,你头上是要再加一等蓄意欺君的死罪!”

    “奴才省的!”

    “今日之事且放一放,本宫暂不罚你。七公主那边本宫也自有安抚之法,你且将阿哥所里的事情料理干净了,别再出任何岔子!”

    李大喜一阵千恩万谢,连声应“是”,垂首退行出了耳殿。

    迈出景仁宫大门儿的那一刻,他脚下倏地一软,堪堪扶着一旁宝柱方才稳住身形。

    十五阿哥偷溜了出宫,一整月来杳无音讯……

    他这条命随时都有丢掉的可能!

    “这个李大喜,办事真是不得力。”耳殿中,嘉贵妃身侧伺候着的心腹大宫女远芝皱眉说道。

    “他办事若是得力,十五阿哥还怎么能够跑的出去。”嘉贵妃冷笑着说道:“说到此处,本宫还得好好谢他一谢呢!”

    “娘娘说的是。”远芝道:“只是今日之事若传到皇上耳中,不知是否会引起麻烦来?为防届时这把火烧到娘娘身上来,娘娘还是趁早将这李大喜给推出去罢?”

    “急什么。”嘉贵妃微微眯起了眸子,伸手端起半温的茶盏:“现在这个时候将事情禀给皇上,你说这生死未卜的小十五到底是回宫还是不回宫?”

    “奴婢只是担心万岁爷若是提早得知了此事,却不是从娘娘口中听闻,到时纵然有李大喜担责,只怕万岁爷也会怪罪娘娘您对十五阿哥看护不周……”

    嘉贵妃垂下眼睑吃茶。

    “那也决不能让他活着回来——”

    既然是他自己跑出去的,那就用不着再回来了。

    她等这么久,极不容易等到这样一个千载难逢,送上门儿来动手的好机会,焉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

    只是这孩子命贱的可以,让他躲过一次之后,竟不知藏身到了何处,迟迟找他不到。

    不知是死是活。

    但纵是死了,她也要找到尸体才能安心。

    此时,忽有宫女来禀,道是十一阿哥前来请安。

    嘉贵妃微微抿起半边嘴角,掩去眼底的狠戾之气。

    “让他进来吧。”她含笑道。

    ……

    冯霁雯在静云庵又抄了半日棋谱。

    抄完之后,已是午时,于是又顺水推舟地在静云庵里厚颜多蹭了一顿午斋。

    用罢午饭,同太妃说了会儿话,方才动身回城。

    回到驴肉胡同时,家中除了下人之外空无一人。

    除她之外的两位主子爷,一个在咸安宫官学上课,一个在宫中当差,都不到回家的时辰。

    冯霁雯回了椿院,换了身儿舒适的中衣,倒头先睡了一觉。

    抄棋谱这种活儿不光费体力,更费脑力与注意力,人长时间处于注意力极度集中的状态中,一旦松懈下来,是最容易感到精神疲惫的。

    秦嫫还当她是昨夜在静云庵里不曾睡好,恐她睡不安稳,便叫丫鬟们连同着自己都退了出去,只留了个小醒守在一旁看着。

    冯霁雯这一觉直是睡了一个半时辰有余。

    醒后洗了把脸,果然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太太今日还要练字儿吗?”小仙替她梳通着头发,一面笑着问道。

    冯霁雯扭了扭有些酸疼的手腕。

    “今日便不练了。”

    字不能练,便唯有看书来打发时间。

    冯霁雯从英廉府里带来的书已经看完,近日来看得多是书房中和珅的藏书。

    她由近及远地了解着这个时空里的历史走向,近来读到了唐朝。

    她按着和珅分类摆放书籍的习惯在书架中找了找,杂书发现了几本,却未找着一本唐朝的完整正史。

    按理来说,这藏书颇多的书房中该是有的才对。

    冯霁雯站在约有两人高的书架前,仰着头往上看。

    会不会是放在上面的格子里了?

    她余光瞥见书架旁侧竖着的一张轻巧竹梯,想是用来打扫书架时所用,便将其搬移了过来,斜倚在靠墙的书架前,提起裙角踩了上去。

    在书架最上一层的格子中,果然找着了她要看的书。

    她信手翻开了几页来看。

    书卷已有些陈旧,但一丝缺角也无,书页每一张都整整齐齐,没有任何褶皱痕迹。

    这书房的主人是个爱书癖兼收藏癖,据说最忍不得有缺角或破损的书籍,哪怕是字帖也不行。

    冯霁雯忽而想到去年冬日,她冒雪出门儿找鲜于枢的书帖,他大方相让的情形。

    这间隙,隐约有脚步声靠近。

    冯霁雯下了竹梯来。

    上上下下一路稳妥,却在眼见要踩到最后第二节时出了差错——

    她行事谨慎,竹梯摆放的位置和角度都十分稳当,只是坏在她此时脚下不慎踩到了自己的裙角,一番作力之下,极难稳得住身形。

    虽离地面已不算高,可真摔下去必然也是有得疼的!

    冯霁雯来不及叫出声,就觉向后仰去的身子被人自腰身后给一把扶抱住了。

    “夫人小心。”

    清越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之意,在身后咫尺处响起。

145 我看谁敢!

    和珅一手扶住冯霁雯后腰,另只手则从一侧将其环抱住,完全避免了她伤到腰的可能。

    但这姿势看起来却极为亲密。

    冯霁雯的上半个身子几乎全部贴在了他的身上。

    感受到身后男子特有的呼吸与温度隔着衣料传到自己后背的皮肤上,她似被火烫到一般豁然下了竹梯,挣开他的双手,抱着手中书卷,甚至有些仓促地道了句:“多、多谢……”

    天,她竟然还结巴了!

    冯霁雯内心一阵看自己不起。

    和珅亦颇感惊讶地看着她。

    那个不管是遭人排挤耻笑,还是不慎做了错事,都能坦荡面对,毫不胆怯的小姑娘呢?

    他还是头一回见她露出这副女儿家特有的矜持与羞乱。

    见面前的冯霁雯局促难安,脸上颜色虽还正常,然一双耳朵已红如烧炭的模样,和珅内心方才升起的一丝异样感顿时荡然无存,且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忽然很想逗一逗这样的冯霁雯。

    他笑着伸出了手去,直探向她胸前。

    冯霁雯赫然向后退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羞怒地问道:“你作何?”

    和珅不语,只笑着向她又走近了两步。

    冯霁雯后背已是抵到了书架上,无路可退,手中抱着厚厚的旧籍,脸上神情反复变幻着。

    这人今日是怎么回事儿!

    和珅在她面前驻足,占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笑望着她,一双极好看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孩子气。

    冯霁雯怒瞪着一双眼睛。

    他再度向她伸出了手,冯霁雯刚要将其挥开,却见他缓缓抽出了被她抱在胸前的那本唐朝史书——

    “书架虽时有打扫,然这本书摆放时日已久,无人翻开,想必积了不少灰尘,夫人这样抱着,定会弄脏衣裳。”他说着,转身走向书桌的方向,笑着道:“不如让我先帮夫人收拾干净了再看不迟。”

    冯霁雯:“……”

    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就说,平日里这么一本斯文的人,怎会突然……

    她方才是脑子被驴踢了吧!

    思想还能不能纯洁一点儿了!

    冯霁雯这厢羞愧难当地兀自反悔着,和珅余光瞥见她的表情,却险些要憋笑憋出了内伤来。

    方才分明是他无礼在先,怎她还真信了他只是为了取书?

    这种本想逗一逗对方,可对方压根儿就没意识到自己被人给逗了的感觉……真是难以言说。

    她怎么就这么信得过自己是一个心无杂念的正人君子呢?

    这个问题刚在心底落音,和珅眼中的笑意却忽地凝住了。

    又一个问题在脑子里冒了出来。

    难道他原来不是一个心无杂念的正人君子吗?

    虽时有算计,可行事上,勉强也算得上是个君子人物吧?

    可方才怎会起了那样的心思,竟去逗她一个小姑娘玩儿呢?

    真是……太幼稚了。

    许多年都不曾有过这样幼稚的举动了。

    和珅脸上闪过一丝类似于自我嫌弃的神情,真正是前所未有的那一种。

    可更加令他无法面对的是,对于自己方才的举动,他回想起,内心深处的唯一感想竟然是:有趣儿。

    有趣儿……

    没错,他竟觉得调|戏小姑娘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这同那些大街上行为不检,遭人唾弃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方才究竟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来?

    因为比一般人更喜欢自我探索,故而年轻人俊逸的面庞上此刻满是从不外露的自我怀疑之色。

    而冯霁雯仍因自己方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他的举动而羞愧难当,为了尽快摆脱这种复杂的尴尬气氛,她急于寻找话题来转移注意力,原地踌躇了片刻后,忽然转身出了书房——

    “……”和珅的脸色不禁更为复杂了一些。

    原本好好的一场英雄救美,再不济也是个及时施以援手的友好事件,怎么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来收场?

    这些年来,和珅还是头一回尝到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可更怪的是,手足无措归手足无措,他竟还是觉得这种感觉奇妙又有趣。

    啧,这不正是典型的死不悔改吗?

    他攥着手中的唐史,忽而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他笑的是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疯了吧。

    他立在原地片刻,余光中却见冯霁雯去而复返,又回到了书房中。

    不知是经过了怎样的一番自我调节,她的神情看起来正常了许多,和珅就这么望着她来到自己面前,递出了手中之物来。

    “阿炎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好,不光险些连累到了你,还劳你来想办法善后。”冯霁雯竭力掩饰着自己方才的不自在,诚然道:“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再说对不住也挽回不了什么,思前想后又没想到要如何表示谢意,听刘全儿说你爱下棋,索性就找了本棋谱送你——”

    和珅哪里看不出她此举多是为了转移话题,可如何也想不到,她竟会对阿炎之事如此在意,甚至还费心找了棋谱来‘报答’他。

    这样做事恩仇分明,不愿亏欠他人,从不会去理所应当地向别人索取帮助的性子,他着实没有办法不去欣赏。

    只是,夫妻之间,真有必要分的这么清楚吗?

    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地将唐史放下,自她手中接过那本棋谱。

    “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也算是个心意。”大抵是因为心中存了份因‘误解’他而生出的愧疚感,这会子冯霁雯说话格外中听。

    信手将那本棋谱翻开了来的和珅却是万万不敢苟同她这句话!

    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她知道这棋谱有多珍贵吗?

    “这棋谱夫人是自何处得来的?”

    冯霁雯对上他的目光,意外于他眼中的神采奕奕。

    她略微怔了一下,大概知道自个儿这份谢礼是送对了,心下略有安慰,这才答道:“是从静云庵况太妃那儿。”

    “这可是明朝年间的珍本,据我所知,其中许多布局绝妙难解的棋谱已是失传多年了。”和珅到底沉着的惯了,惊喜不过是方才一闪而过的情绪,眼下平复下来,定神翻看着,却又道:“只是这纸张簇新,字迹清晰,想是近来所著,难不成是谁手中收有原本,又另行抄写的吗?”

    话刚说完,手下翻动书页的动作却陡然顿了一下。

    他愕然抬首看向冯霁雯。

    “这是夫人的笔迹?”

    冯霁雯颔首道:“原谱是在太妃那儿的,只是她十分珍视,我亦不好夺人多爱,便抄了一本回来。我前后检查了几遍,应是没什么出入的。”

    和珅望着她一脸认真,心内忽然升起了一股无法言说的暖意。

    并不在于这棋谱本身有多么珍贵难寻。

    一点关系都没有。

    虽然他一时无法解释这种种感觉的来由,可他至少很清晰地意识到了一点——他很高兴。

    这个说法兴许太过苍白简单。

    可他确实很高兴。

    许多年都不曾这么发自内心地高兴过了。

    冯霁雯也觉得挺高兴的。

    送出去的谢礼能得对方喜欢,这本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是也不枉她费心费力,将手腕都给抄酸了。

    总而言之,夫妻俩这会儿都还挺乐呵的。

    可也没能乐呵上多大会儿。

    那边小茶忽然来报:“爷、太太,刘全儿从外头回来传话儿,说是二爷在凤西茶楼里跟人打起来了!怎么劝也劝不住,让爷赶紧过去瞧瞧!”

    和琳跟人打起来了?!

    他性格虽然冲动,但真的跟人动手打架近几年来却几乎是没有过的。

    和珅一听便知必然是出了不一般的事情。

    他将棋谱搁下,跟冯霁雯说了句他自会处理,要她在家呆着不必忧心,便要往书房外去。

    可冯霁雯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倒不是她这做嫂子的多么有责任感,在和珅在的情况下还要抢着为和琳出头,而是小茶那丫头后头又补了一句:“刘全儿还说了,咱们英廉府的小少爷也在,似乎也跟着动了手的!”

    这岂还得了!

    冯霁雯坚持要去,和珅也不好多加阻拦,等她回房匆匆更了衣,夫妻二人便坐上刘全儿一早备好的马车,立即赶往凤西茶楼去了。

    他们赶到时,凤西茶楼中已乱作一团。

    此际天色已晚,茶楼大堂中悬着明亮的大红灯笼,座上却空无一人——几乎是所有的客人都挤在了楼梯处,伸长了脖子往二楼处看,一面还低声议论着,每个人的声音本都不大,然混在一起,便令人觉得喧嚣混乱至极。

    乱哄哄的一片,半个字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故也无从判断二楼处的情形究竟如何。

    “让让!都让让!我家二爷在楼上,都别挡道儿!”

    刘全走在前头高声嚷嚷着,一边伸出双手硬是给和珅和冯霁雯开路。

    然楼梯处太挤,看客们亦不完全都愿意避让,饶是有刘全在前面开道儿,冯霁雯仍几回险些被挤的站不住脚,幸在有和珅一直仔细护着,才没让人碰撞到她。

    后面跟着的小仙却走的一路轻松。

    不为旁的,就因为有小茶在……

    这丫头一听到打架俩字儿,没让冯霁雯吩咐,便自个儿跟过来了。

    “你在这儿护着我有什么用,你倒是走快些护着些咱们太太呀!”小仙一面探着脑袋往上瞧着冯霁雯的背影,一面急急地对小茶说道。

    “不是有大爷在么!”小茶一脸较真地说道:“我娘说了,大爷在的时候,要我在太太面前抢他的风头!”

    小仙张了张嘴巴,竟觉无言以对。

    是了,那次在西郊马场,彼时身份还是未婚夫的大爷当时抱着她家姑娘上马车时,小茶也是这样的袖手旁观。

    倒是她愚钝了……

    二楼处拳打脚踢声不断。

    掌柜的在一旁劝架劝的口干舌燥,哭丧着脸一口一句“爷”的喊着求着,却也不敢真的上前伸手拉架,又因受了几位公子哥儿们的威胁,压根儿不敢报官处理。

    这群纨绔子弟中他认识好些个,多是些官宦子弟,他一个小小商人,哪里开罪得起?

    地上杯碟碎了一地,几张雅座上也皆是一片狼藉。

    “给我狠狠地打!”汪黎隽坐在临窗的位置上,高声对随从们吩咐道,脸上一派得意的笑,一面看向一旁的年轻男子说道:“于公子看着可还解气?”

    这位被称作于公子的年轻男子翘着二郎腿冷眼旁观着眼前的一幕。

    堂中和琳正被几个随从模样的人围殴着,脸上已见了血,一旁的冯舒志和小野子奋力阻拦,却无济于事。

    “你们快住手!”冯舒志红着眼睛在其中一名随从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们不是没想过要报官,可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根本出不去!

    “小兔崽子!”被咬的随从疼的一阵吸气,一脚便往冯舒志身上踹去。

    冯舒志吃痛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那袖子高高撸起的随从却又要上前动手,小野子快一步上前趴在了冯舒志身上紧紧护住他,代他受了这一阵拳打脚踢,死死咬住牙不肯发出一句求饶的声音来。

    “你快让开!”冯舒志因愤怒焦急而涨红着脸,用力地要挣脱他。

    “少爷别怕,我挨打挨的惯了,不觉得疼!”小野子闷声道,双手手臂将冯舒志箍的更紧了些。

    “嘿!我倒要看看你小子皮有多硬!”随从脚上力度更大,脚尖狠狠踹在了小野子的肋骨下方,疼得他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住手!都住手!”刘全一奔上二楼,就挥着手臂大声嚷嚷道,一路跑奔着来到和琳跟前,伸出手臂面向众人,口气凶狠地道:“谁再敢动我家二爷一根毫毛,先问问我刘全儿答应不答应!”

    一双不大的绿豆眼睛恼的像是要喷出火来一样。

    刘全这奴才本就不算什么良善之辈,唯独这些年来全心全意地伺候着和家兄弟二人——他平日为人是有名儿的圆滑机敏,但当没办法以圆滑之态来解决时,却也比谁都敢豁得出去。

    更何况,他家大爷和太太都来了,他腰板儿也跟着硬了!

    这群龟孙们的嘴脸他今日一个个儿都记下来了,待他日他家爷飞黄腾达了,看他不一个个儿地去收拾他们!

    “你算什么狗东西!”汪黎隽哂笑一声,“区区一个奴才,也敢在这儿大放厥词——给我一块儿揍!”

    “我看谁敢!”

    冯霁雯竟是走在了和珅前头,高声呵斥了一句,满面怒容。

    竟又是汪黎隽这只恶心的苍蝇!

146 谁也不许走(月票×210加

    看来还是上回在官衙挨板子挨的太轻了!

    冯霁雯大步来至冯舒志面前,小茶已快一步将那个对小野子拳打脚踢的随从揪着后领甩了出去。

    直将人甩飞到了楼梯栏杆旁。

    “嘭”的一声坠地声起,那随从不住哀嚎着,扶着左胸下方肋骨的位置蜷缩在地上面容痛苦狰狞,看来至少也是骨折了。

    小茶这一动作,直接将原本打算继续围殴和琳和刘全的一帮人给震慑住了……

    那样壮硕的一个汉子,就被这丫头单手提起来生生给甩飞出去了!

    见小茶的目光朝着他们扫了过来,一帮人皆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往后退了一退……

    小茶自鼻间发出一声冷哼来,一副不屑同这群废物动手的表情,而后在冯霁雯的示意下,忙将冯舒志和小野子扶起。

    “长、长姐……”冯舒志不知是委屈还是羞愧,低着头不敢看她。

    挨打时都没觉得委屈害怕,此刻见着冯霁雯,却忍不住红了眼睛。

    两个孩子脸上都受了伤,尤其是小野子,此刻连站立都有些勉强,想来伤的必然不轻。

    冯霁雯暗暗咬了咬牙,强自忍住心底的怒意。

    “表妹,许久不见了。”

    汪黎隽站起身来,满脸恶意的看着冯霁雯。

    他拿冯霁雯一个不常出门的女眷没办法,唯有将气撒在与她有关的人身上来了。

    尤其是和琳,出身卑微,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加之今日之事,他并非理亏的一方,故而此刻底气十足,胸有成竹地认为今日之事,冯霁雯这闷亏吃定了。

    “表妹先别急着动怒,今日之事可不能怪我。”他姿态随意地伸出手指指向冯舒志,道:“我今个儿同于公子几人来这茶楼中小聚,正谈的兴起时,这不懂事的孩子忽然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出言辱骂,我教了他两句,他竟还要动手打人——表妹你说,这孩子如此冲动不懂事,我这做表哥的稍加教训一二,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分明是你出言不逊在先!”冯舒志咬牙反驳道。

    冯霁雯却将他往身后推了推。

    不必多说。

    在汪黎隽这种人渣面前,她眼下对事情的经过压根儿就不感兴趣。

    她只知道她弟弟今日在此受了委屈,她必要加倍还回来——

    “我们英廉府的少爷就是再混账,却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冯霁雯冷声道:“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表哥?

    他们英廉府可没有这样龌蹉可耻的表亲!

    若谈护短,她半分不比冯老爷子来的弱,此际见冯舒志受了欺侮,俨然一副‘为姐则强’的架势,言语间半分颜面都不肯给汪黎隽留。

    汪黎隽被她一个女子当众如此鄙夷相待,一时觉得难堪至极,接受到众人投来的各异目光,方才高高在上指挥下人动手的优越感顿时荡然无存。

    他身旁于姓的公子却皱眉收起了二郎腿。

    “英廉府?”他看向汪黎隽的目光中含着质问。

    这位于公子乃是于齐贤的堂弟,于齐林。

    其父于敏青为顺天府府尹,前几日刚回到京中述职。

    他并不知冯舒志的身份,只听汪黎隽道和琳与冯舒志正是害得他堂叔一家人的源头祸首。

    可这忽然出现,不知身份为何的年轻太太竟说这孩子是英廉府的少爷?

    汪黎隽立即向他解释道:“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庶出玩意儿罢了……”

    于齐林脸色却顿时变了。

    庶出?

    嗬!

    纵只是个家丁,却也是二品大员府里的人,哪里是这么轻易就能随意欺凌的?

    真是个没脑子的废物!

    竟然还妄想要拿他当枪使!

    还真当他这个刚从外地回来的人是傻子不成?

    意识到自己遭汪黎隽利用了的于齐林当即起了身,二话不说便带着仆从要离开此处。

    “于公子!”

    汪黎隽何曾想到他翻脸如此之快,想要拦却已来不及,唯有看着于齐林被一群仆从护着下楼去。

    最大的靠山走了,其他几名子弟见状脸色皆变。

    包括他们身后那群打扮的花枝招展,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姑娘的女子们,亦意识到了眼下形势不善。

    她们都是被汪黎隽请来作陪的倌妓。

    “汪兄,天色已晚,我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事要办,就先行告辞了!”一名子弟意欲开溜。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出言效仿。

    汪黎隽气得一阵咬牙切齿。

    方才打人的时候他们叫好的声音一个更高过一个,可眼下区区一个冯霁雯和一个英廉府的名号竟就把他们给吓软了!

    真是一群怂包!

    “谁也不许走。”出声阻止的不是汪黎隽,而是冯霁雯。

    方才那姓走掉的姓于的,回头她查清了事情缘由再另行清算。

    上前扶过和琳,至今还未有开口说话的和珅看了刘全一眼。

    刘全会意的上前堵在了楼梯口儿,叉腰瞪眼,野性十足:“我家太太说了谁也不准走,那诸位就请在此多留片刻吧!”

    同一刻,一群二十人有余护院打扮模样的男子们冲开围观人|流,上了二楼来。

    他们手中各自持着棍棒之物,来势汹汹。

    汪黎隽直觉不妙。

    果见领头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来到了冯霁雯跟前,哈腰请了句安,口中喊的是“姑奶奶”和“小少爷”——

    竟是英廉府的护院!

    和珅在家中初听到消息时,便理智冷静地提醒了冯霁雯该让英廉府趁早得知此事。

    眼下看来,确实是十分必要的。

    楼梯处围观的四下轰动起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和珅不打算替冯霁雯拿主意,或是告知她该如何处理此事,而是看向她说道:“夫人想怎么消气尽管来,善后之事自有我来办。”

    他如今虽一没钱二没势,可对付汪黎隽这群家中背景中下等,做事全凭性子来的毛孩子们,稍微有点儿脑子就够用了。

    多年来的隐忍消磨,让他甚至都不觉得今日之事有什么好动气的。

    并非麻木,而是经历过的太多,这些人的做法还远远不至于左右到他的情绪。

    按照他以往的行事作风,他多是会平静地将今日之事记下来,表面不会有过激之举,可一旦遇着时机把柄,必然会不动声色地加倍奉还。

    可这只是他自己的习惯而已。

    他可以隐忍让步,当场不发作,和琳也可以学着以大局为重,可他的夫人一点儿也不需要——她嫁给他,为的可不是受委屈来了。

    况且这群家世一般,脑袋一般的蛀虫们,客观而言并不存在什么威胁力。

    所以只要夫人能够解气,怎么着都行。

147 打脸进行时

    他说话间,人已来到了冯霁雯身侧,负手而立,一派闲适的模样。

    冯霁雯本就有意要给冯舒志出一出气,好好地整治一番汪黎隽,眼下听得和珅之言,不由地更有了一种‘放开拳脚大胆干’的激励感。

    她对和珅别的信任兴许没有太多,但唯独十分相信他掌控局势、权衡利弊的能力。

    他既说没事,那一定就真的没事。

    于是原本就没有太多顾虑的冯霁雯,眼下更是没了任何后顾之忧。

    她目光在汪黎隽及那群的纨绔子弟身上扫过,说道:“小少爷和二爷今日在这凤西茶楼中受了欺负,折的是整座英廉府与我们和家的颜面,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必没有大事化小就此揭过的道理。小野子,你站出来认一认,方才动手动嘴的都有谁——”

    小野子到底是泥水堆儿里滚爬着长大的,性格不是什么善茬儿,也半分不惧这些所谓的公子哥儿,一想到方才那些人的恶行,顾不得身上伤痛,便伸出手指大声说道:“姓汪的带来的随从全都动了手,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仅让手底下的人上前帮着姓汪的,且还……且还侮辱和二爷!”

    当时这些人的嘴脸别提有多恶劣了!

    这些所谓出身高贵,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犯起恶来,简直要比城南观音庙里那群出了名儿的恶乞还要可怕百倍。

    他们根本不拿别人当人看!

    冯霁雯听着他说到‘侮辱’二字,目光不由往和琳身上望去。

    和珅也是这时才意识到另一重不对之处,忙地看向和琳——

    和琳已被刘全扶着在一张凳子上坐下,他看起来受伤不轻,侧对着冯霁雯与和珅的脸上多处有着血迹,抿起的嘴角青紫着。

    这都还只是明面上看得到的伤处。

    然而更令人火冒三丈的是,他背后那根凌乱无比,挂满了茶水茶叶的发辫,竟生生短了半截之多——

    “二爷,您的辫子怎么了!”刘全也才迟迟发现不对,忙地小跑着转到和琳背后察看,这一看,顿时脸都气绿了:“这、这是给烧没了!?”

    “是他们拿蜡烛点着的!多亏了小少爷拿茶水给及时浇灭了!”小野子怒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根本就是在折辱人。

    和珅薄唇微微抿起。

    他尚且来不及开口说话,便听得身侧的冯霁雯怒气难当地向那二十余名护院吩咐道:“把二楼给我围住了,谁也别想走——除了女子之外,每人先赏他个十几二十巴掌来尝尝疼是不疼!”

    耳光只有扇在自己脸上,才知道痛不痛。

    这些人就是欠收拾惯了!

    此言一出,汪黎隽等人无不愤然地瞪大了眼睛。

    要打他们巴掌?

    笑话,他们家世虽然比不得英廉府,但也绝没有在外头被人当众扇耳光的道理!

    况且还是个区区妇道人家,她哪里来的资格敢吩咐下人这么折辱他们?

    “冯霁雯,你不要目中无人!”汪黎隽高声怒道:“今日之事本就是你庶弟有错在先,你若再生事非,我看你该如何收场!”

    话虽还是硬气的,但言语间已透露出了畏惧来。

    望着那二十来名身材高大,手里持着棍棒的护院,试问谁能不怕?

    那些公子哥们也纷纷嚷嚷出声。

    “我看谁敢碰我!”

    “麻溜儿放我们离开!”

    “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你——”

    冯霁雯冷笑了一声,道:“我还真不知道令尊是谁,可只怕你回家时,令尊也认不得你是谁了——小茶,给我看紧了,若有反抗者,你帮着加倍打回去,打的他们不敢反抗为止!”

    这下就连小野子都愕然瞪大了眼睛。

    这可真够狠的!

    这位小茶姐姐的力气,他是亲身经历见识过的,真被她扇上几巴掌,那脸还能看么?

    小茶早将袖子撸起,眼下听得太太交待给自己的任务,两眼放光地重重点下头来,应了声:“奴婢谨记!”

    冯霁雯这话虽听着怪吓人的,但却不可能真的就没人敢反抗。

    并且反抗者还不在少数。

    汪黎隽被扇下第一记耳光时就黑了脸踹了护院一脚。

    他娘的,还真敢扇!

    他长这么大,除了他老子汪士英外,还没人敢打他的脸!

    这些人算什么东西!

    “啪!”

    小茶上前二话不说就是一耳刮子甩在了他脸上,直让汪黎隽向后踉跄了三四步,撞到了桌沿边。

    她看不顺眼汪黎隽很久了,眼下得了机会,自是牟足了劲儿。

    汪黎隽只觉得眼冒金星,耳中轰鸣。

    同小茶这记耳光相比,方才那护院的力气简直就跟挠痒痒无异!

    汪黎隽眼下纵是想反抗,却也没了力气。

    纵然还有力气,却也不见得还有那个胆量。

    而接连几个人挨了小茶的耳刮子之后呈现出站不稳脚,说不清话,以及口角流血的症状之后,再也没人敢试图反抗了……

    一时间几乎都是闭眼认命,乖乖地任由着那群五大三粗的护院们一巴掌又一巴掌地甩在脸上。

    还不忘在心底告诫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个别没出息的,甚至还鬼哭狼嚎地求起了饶。

    整座茶楼上下一时都被响亮的耳光声和呼痛声充斥着。

    在茶楼前经过的百姓还当是茶楼里说书先生说到精彩处,看客们忍俊不禁的抚掌声……

    只是这大晚上的,也不是吃茶的时候,说的什么书呀?

    先前围观的人却已不敢发出任何议论的声音来。

    其中有年纪大的自问活了大半辈子,还未曾见过这等官宦子弟们被人围堵起来,遭下人们集体扇耳光的情景——这简直就是、就是一桩奇闻!

    听无人敢再出言辱骂反抗,冯霁雯内心的怒气总算消散了一二。

    和琳在刘全的搀扶之下来到了兄嫂面前。

    “大哥,大嫂……咱们回去吧。”他低着头说道。

    和珅伸出一只手落在了他微微颤抖着的肩膀上,幽深的眸中神色莫测。

    “刘全,先带希斋去医馆。”他最终未对和琳说什么,只向刘全吩咐道:“还有冯小公子,让大夫好好地看一看。”

    刘全依言应下,冯舒志却不安地扯了扯冯霁雯的衣袖。

    “茶楼对面就有个医馆,你先和小野子让大夫看一看伤,我待会儿办完了事情,就过去找你。”冯霁雯口气温和地说道。

    冯舒志这才放心地随刘全去了。

    冯霁雯另又吩咐了几名护院陪同照看。

    “除了汪公子,诸位想回家的,大可回去了。”冯霁雯望着个个脸颊烧红,狼狈不堪的年轻公子们说道。

    帮凶和元凶,是要区别对待的。

    听得冯霁雯肯放他们离开,这群人一时间哪里还顾得上汪黎隽,几乎是片刻不敢再多留,怀揣着满腔不敢表露出的羞辱感速速逃离了此处。

    汪黎隽被几名神色张皇的随从们搀扶着站在那里,一时显得孤零零的。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艰难,他已不敢再说什么难听的挑衅之言来激怒冯霁雯。

    只因脸颊受伤而口齿不清地说道:“今日在这茶楼之中,本就是你庶弟先动的手,纵是闹到官府,你们也不占理,冯霁雯……我劝你不要做的太过!给自己留条退路!”

    “纵然是舒志先动的手又如何?”冯霁雯冷笑了一声,道:“闹到官府?好啊,回头我便让人报官,我看到时官府是向着你,还是向着舒志。”

    向着谁?

    一个是七品灵台郎的儿子,另一个是堂堂英廉府的独苗儿,本就是件模棱两可,双方都有过错的斗殴事情,纵然她祖父不出面儿,官府会向着谁多一点,也用不着去多想。

    “你……”汪黎隽气得一阵发抖。

    这简直是堂而皇之地仗势欺人!

    冯霁雯半句不愿同他多说。

    在对待人渣时,能用身份来压住他们,她已懒得去讲道理。

    因为同这种人讲道理不仅没用,还很累。

    讲理这种事情,不是一方的事情,而是相互的。

    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和珅看着她,忽觉在冯霁雯身上发现了一处与自己十分相似的特点。

    同什么人说什么话。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鼓励的优点。

    可贵在用着顺手儿,称心。

    他们夫妻俩是觉得这个解决事情的法子称心又顺手了,可汪黎隽却被气了个半死。

    还是那句话,耳光只有扇在自己脸上才知道痛不痛。

    平日里自己仗势欺人时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当被人仗势欺负了,才知道有多憋屈愤怒,却偏生无力反抗。

    这却还不算完——

    “你是这茶楼的掌柜吗?”冯霁雯看向一侧瑟瑟发抖的中年男人。

    她自上楼时,便见他在一旁劝说了。

    男人忙不迭地点头。

    他对冯霁雯是有印象的——那回便是她浇了傅恒府的福三爷一脑袋茶水……

    这回又让人扇了一群公子哥儿们耳帖子。

    这份‘胆略’,就是把京城翻个底儿朝天,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今日给你添麻烦了。”冯霁雯道:“待会儿我让人把这二楼上的东西给砸了,回头你记着去汪府上找汪大人照价双倍赔偿——”

    这又是怎么个情况!

    打完人,还要砸东西?

    掌柜的一时吃不透她的意思,可那边已有人开始带头砸起了杯碟桌椅。

    “冯霁雯……你凭什么……!”汪黎隽见之大怒。

    她让人砸东西,凭什么要让他们汪府来赔偿!

    且还双倍?

    她脑子有病吧!

    “汪大人还没说不同意呢,你急什么?”冯霁雯看着他气得头顶儿冒烟的模样,心下一阵宽慰。

    “……”汪黎隽气极失语。

    他爹倒是敢有意见?!

    冯霁雯:“一件儿别留,回头让汪大人全给掌柜的换新的。”

    打蛇要打七寸,说的便是这个。

    看这畜生长是不长记性。

    还有汪士英,三番两次纵着儿子胡来,是为一个管教不周,此番只是个警告。

    再有下次,可就不是赔点银子这么简单了。

    护院们按着冯霁雯的吩咐,将二楼之上从桌椅到摆件儿,辟里哐当、件件无遗漏地全给砸了个精光。

    说是夷为平地也不为过。

    一群护院在前头开路,和珅扶着冯霁雯转身下了楼,留汪黎隽及几名随从立在一片狼藉中,双目通红地通身打颤。

    茶楼外,已是漆黑一片。

    楼外围了不少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

    “这里头儿到底是干什么呢,听着动静这么大!”

    “砸东西呢!说是整座二楼全被人给砸了!”

    “怎么回事儿?是这掌柜的开罪什么人物了么?”

    “哪里是……说是英廉府上的小少爷在这儿受了欺负,府上嫁出去的姑奶奶给帮着出气呢!”

    “英廉府上嫁出去的姑奶奶……可是之前那个冯小姐么?”

    “对对对,就是她……说是连带着夫家的兄弟也给人打了,就在对面的医馆儿里看伤呢!还说是夫妻俩一道儿来的——先前不光是砸东西,好似还动手打了人的,那场面别提有多热闹了!”

    “啊?还有这等事啊。”

    “啧,这冯小姐嫁了人,脾气也半点没见改呀……真个儿是少见的凶悍。”

    “可不是,这样的人路上撞见了都该远远地避开才是,怎么还有人上赶着去得罪她?不知都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们,这也忒想不开了……”

    “哈哈!这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收,这群平日里就知道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们,就得有比他们更恶的人才能压制得住!旁的一概不好使!”

    “快瞧……里头有人出来了!”

    议论中的人群见一众护院打头出来,纷纷避让到两侧,却忍不住探着脑袋往护院身后瞅。

    都想亲眼瞧瞧这做事不留余地,出起气来雷厉风行的夫妻二人真容如何。

    可真的见着了,却惊觉半点不似他们想象中那般凶神恶煞的模样。

    那个和珅果真如传言中一般丰神俊朗,长相上乘,气质温润,一瞧便是泡在书坛子里长大的文气人儿——

    和夫人却跟坊间流传的不大一样。

    虽不是多么地瘦弱,却也跟肥胖扯不上半点干系,虽非倾城倾国之姿,五官却也出落的精致秀气。且通身上下最招眼的还要数那股子不输人的气质,纵是站在身旁那位好看到令女子都自愧不如的夫婿身旁,竟也无半分不登对之感。

    众人却因对冯霁雯先入为主的恶劣印象使然,第一反应不是觉得传言不可信,而是感慨相由心生这个词儿真是不靠谱儿!

    谁说恶人就一定是凶神恶煞的样子?

    这似从画儿里走出来的夫妻俩,哪里像是刚砸完人场子出来的人?

    “静姨娘,就是这儿了,大公子就在里头!”

    一名丫鬟扶着一位挺着肚子的年轻女子向着茶楼前走来,同和珅夫妇二人迎面撞了个正着——

148 接媳妇

    四下围观的人都避开了道儿,眼前忽然冒出了两个人,冯霁雯下意识地便抬头去看。

    对方也抬起了头来。

    却在见到冯霁雯的第一眼时,眼神顿时紧变,被丫鬟扶着的手臂一僵,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去。

    这种神情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转瞬即逝。

    冯霁雯却惊异地皱了眉。

    小仙察觉到太太的异样,循着望过去,一双眼睛顷刻瞪得极大,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貂蝉?!”

    面前这挽着已婚女子发髻,穿一身颜色鲜亮的紫红色绣缠枝图褙子,怀有身孕的年轻女子不是貂蝉又是哪个!

    可她不是在被发配的途中逃跑,时隔数月尸体被寻回,已在衙门处结案了吗?

    “你、你怎么还活着……!”小仙活见了鬼一般抖瑟着声音质问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怎么张口就咒我家静姨娘?”那丫鬟呸了一声,满脸不悦。

    “静姨娘?”小仙面色一片惊惑之色,目光落在年轻女子隆起的腹部之上。

    这肚子看起来至少也有五六个月了。

    而貂蝉的尸身找到之后结案,也不过才是两个多月之前的事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只是长相相似而已吗?

    “太太……”小仙神色惶然地看向一旁的冯霁雯。

    冯霁雯依旧在皱着眉头望着面前同貂蝉至少有**分相似的年轻女子。

    实在是像的很。

    “不知这位姨娘贵姓,是哪个府上的?”她出言问道。

    “这位太太与我素不相识,打听这个欲作何?”神色间已恢复正常的女子同冯霁雯对视着,言语间毫不客气,“我急着进茶楼中找人,还请这位太太让一让——”

    不光是样貌,就连声音也十分相像!

    小仙心中惊异愈深。

    可若当真是貂蝉,她怎么活下来的且不说,纵然侥幸保命,又岂敢再回京城?

    甚至在面对她和太太时,竟然一丝怯怕也无。

    小仙心内掀起了轩然大波,冯霁雯却移开了目光,同和珅侧开了身子给其让路。

    “太太,她……”望着那一主一仆进了茶楼内,小仙莫名感到一阵焦急。

    如果貂蝉真的还活着,那还不赶紧把她抓起来送去官府吗?

    “事情尚未确定,此处又人多眼杂,且回头再说。”冯霁雯镇定道。

    “可她若偷偷离京怎么办?”

    “不会的。”

    冯霁雯口气笃定。

    若不是貂蝉,自然是误会一场。

    若是,她既敢回到京城来,必然有她自己的打算,也该想过会同她再度相见,故而定不会因此受惊逃跑。

    此事还需好好查一查——

    和珅回头向茶楼中看了一眼。

    “夫人认得此人?”他听到了小仙方才那番古怪的话,心内自然疑惑。

    “尚不确定。”冯霁雯望向对面店门大开的医馆,与和珅解释道:“此事内里有些复杂,爷若想知道的话,待咱们将眼下之事处理干净之后我再行细说吧。”

    和珅闻言颔首。

    他自然想知道。

    他从不管闲事,但夫人的事,事无大小,皆是家事。

    夫妻二人来到医馆中,和琳与冯舒志外加个小野子,身上的伤口都已被料理干净,该上药的上药,该包扎的包扎,该开的药方子也都给开上了。

    其中冯舒志伤的最轻,皆是些皮外伤,和琳和小野子的伤势则相对严重一些。

    小野子护着冯舒志的时候,除了身上的皮外伤,还伤着了后脑,大夫给仔细地清理过,上药后拿伤布绕着额头包扎了几层,好在并无大碍,只是十日内伤口不可碰水,要日|日换药直到结痂。

    和琳受伤的地方颇多,脸上多处已经肿了起来,左手上有着一大片烧伤,最严重的却还是伤到了肋骨,大夫称少说也要在家静养上半月。

    可这都不是他所在意的。

    少年人真正在意的是自己被烧掉的那半截发辫。

    那于他而言,不光是半截头发,更是尊严。

    他看起来十分沉郁,从始至终都不愿意开口讲话。

    冯舒志满面自责,此时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合适。

    和珅让刘全先行扶着和琳上了马车。

    “爷先回去吧。”冯霁雯与和珅说道:“我将舒志送回英廉府,同祖父将情况说明,以免他担心——”

    和珅犹豫了一下,刚想问她需不需要他陪同前往,便又听冯霁雯讲道:“希斋的情况似乎不太好,他向来听你的话,多劝一劝吧。”

    和珅便未再多说,只交待了她路上小心些,得了冯霁雯点头之后,又目送着她带着丫鬟和冯舒志坐进了马车里,自己复才上车离去。

    冯霁雯这边刚上了马车,便‘审问’起了冯舒志。

    “今日究竟怎么一回事,你现在跟我好好说一说。”

    在外人面前,她可以不问对错一心护着他,嘴上说不必跟汪黎隽这类人讲道理,但真正的是非曲直,她必然还是要弄清楚的。

    不然待会儿回了英廉府,老爷子一问她三不知,也不好交待。

    “希斋哥是为了护着我才跟他们打起来的。”冯舒志耷拉着个脑袋,一副认罪自首的口气说道:“是我先动的手。”

    冯霁雯意外了一瞬。

    汪黎隽的屁话她根本没听也没信,是以没想到还真是冯舒志先动的手。

    “你一小屁孩儿跟他们动什么手?你这不是找削吗?”冯霁雯无法理解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动手?”

    这不自量力的劲儿啊……真是让人头疼。

    冯舒志语结了一下,遂才道:“他们说话不中听,我看不顺眼,就拿碟子砸了那姓汪的。”

    冯霁雯被他给气笑了。

    “你力气小,脾气倒还挺大的么?”她出言教训道:“出门在外,委屈不能受,却也要懂得审时度势,他们人多势众,你还抢在前头动手,难道没想过后果吗?你倒跟我说说,他们都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得你冯大公子动怒了?”

    她气的不是冯舒志跟人动手,而是在明知会吃亏的情形下还跟人动手。

    男孩子在外头硬气些没错儿,省得被人给看轻了,可前提是不能吃亏。

    他倒好,不仅自个儿吃了个大亏,还把人和琳给连累了进去,受了伤不说,连辫子都给烧没了半根儿,她这既做姐姐又做嫂子的,夹在中间能不生气吗?

    “记不清了。”冯舒志闷声道。

    记不清?

    冯霁雯皱眉看着他。

    刚要开口,却听一旁头上缠着伤布的小野子说道:“少爷前几日跟和二爷约好了待他自官学中下课一道儿来茶楼听戏,可我们刚到的时候,那姓汪的一群人正在说姑奶奶的不是,少爷恰巧听着了,一时气不过,才……”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冯舒志一记不悦的眼光给打断了。

    冯霁雯怔了好一会儿。

    “当真如此?”她看着冯舒志。

    冯舒志没吭声儿,只继续耷拉着个脑袋,小小的脸上满是伤痕,看起来颇有几分可怜。

    冯霁雯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她伸出手去,冯舒志以为她是要打自己,可手掌落在头顶,却是轻轻抚了抚。

    口气也倏忽放软了许多:“他们说便让他们说去好了,左右我也听不着,少不了一块儿肉。”

    “话不是这么说的……”冯舒志的声音仍然闷闷的。

    他不善言表,可他一点儿也不后悔跟他们动手。

    再重来一回还是要动手的。

    只是一定会拦着希斋哥,不让他搅和进来。

    “就算你气不过,也不该当场跟他们起争执。”冯霁雯顿了一下,问道:“就是真的起了争执,也该拿出身份来压他们才是,总而言之,是决计不能让自己吃亏的——怎么我当时瞧那情形,像是除了汪黎隽之外,没人知道你是英廉府上的公子?”

    若不然就是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欺负他与和琳。

    冯舒志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扯英廉府出来做什么……”

    冯霁雯听了好一阵气。

    再抬起手来,却是真的在他脑袋上落下了一巴掌。

    “这种事情也要逞强?那你要脑袋是做什么使的?”她皱眉训饬道:“你不想靠英廉府也可以,可你倒是能护的了自己周全,不连累身边之人?还是说咱们英廉府上的少爷,出门儿就是奔着挨打吃闷亏去的?”

    这孩子脑袋一根筋的程度还有没有得救了?

    人家出门在外仗势欺人还来不及,他倒好,净想着隐瞒身份,生怕别人揍他的时候不尽全力似得!

    “我……我也不是故意把希斋哥牵扯进来的。”冯舒志固执地道:“我既要给你出气,当然要凭自己,如果靠着英廉府的名号,那同那群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又有什么区别?”

    冯霁雯闻言翻了个白眼:“合着就数你觉悟高?”

    “你可以不赞成我,但你也不能讽刺我……”冯舒志没什么底气,固执劲儿却是十足。

    “我也没想着要讽刺你。我只是觉得有些人没能力还要强出头,不拿自己的安危当回事儿,怪孩子气的。”

    冯舒志:“……”

    这还不是讽刺吗?

    “权势这种东西,你若用来欺凌他人,才能算得上是仗势欺人。若只用来自保,如何能称之为同那些纨绔子弟同流合污?”冯霁雯一改方才口气,语气谆谆地说道:“自古以来,入仕为官,所求不过皆名利权势,可你能说那些清官之后在外受人敬畏,无人敢欺,是为仗势欺人吗?”

    冯舒志抬起头来看向她,一时无言以对。

    “舒志,仗势欺人不可取,可有权而不用,宁可平白受人欺负,却是为不知变通。我们冯家既身在官场,日后你若要继承家业,处事必然要学着聪明一些,方能叫祖父放心。”

    冯舒志听罢眼底若有所思。

    他正犹自思索间,却听原来一本正经说教的冯霁雯忽而叹了口气,道:“你今日这举动,说白了就一个字——笨。”

    是真笨。

    冯舒志顿时涨红了脸,有些不服气,张口却又无言反驳。

    她说的那些‘道理’,他从未在书上看到过。

    或许……根本都不能称之为道理。

    书上教会了他该怎样做人。

    她教的却似乎是……该怎么去做一个聪明的人。

    他忽然看到了许多之前从未看到过的东西,和之前看到过、却没能看得懂的东西……

    一时间,觉得有些晕乎乎的。

    他回头得好好想一想。

    冯霁雯带着冯舒志回到英廉府之时,冯英廉才刚从内务府回来没多大会儿。

    想想也是,如果当时冯霁雯差人来英廉府请护院去凤西茶楼时,老爷子在家的话,就凭那护短狂魔的属性而言,断没有安心待在家里等消息的可能——一准儿要冲前线去了。

    事实上冯英廉近日来在内务府一呆便至少是天黑。

    他在忙着按皇帝的意思办一件暂时还不能向外宣扬的事情——筹措军资。

    冯英廉半路回来的时候就听闻了凤西茶楼之事,只是不详细,吊着一颗心回到英廉府,瞧见冯舒志满脸伤,来不及发怒就听冯霁雯说明了事情的前后经过,以及她的处理方式——

    老爷子没想到孙女这回会这么暴力。

    却也没有半句指责。

    反倒觉得很欣慰。

    欣慰于在自个儿顾及不到的时候,还有这么个孙女可以替小孙子出头,不至于让他被人白白欺负。

    “汪家那边……日后应当也不会再有什么来往了。”他只是道:“他们既然不介意撕破脸,当众对舒志动了手。那咱们是也不必再顾及他们的颜面。这件事情,月牙儿做的没错儿。”

    话罢又看向孙子,道:“舒志,多向你长姐学一学——男子汉大丈夫,要能屈能伸,更要懂得明辨利弊。你若不想做一个一直被人保护的孩子,就该趁早学会究竟如何才能在真正保护好身边之人的同时,亦保全住自己。”

    保护好身边之人,可绝不是听别人说她两句坏话上前动手,反被别人给揍了一顿。

    保护欲与真的足以保护好,乃是两个概念。

    而至少要有自保的把握,才能叫做有保护他人的能力。

    若不然,只能是逞强与空谈。

    ……

    冯霁雯在英廉府里呆了近一个时辰。

    冯英廉本要留她在府里歇一晚,却被她婉拒了。

    出嫁之后无端留宿娘家,到底不太妥当。

    冯英廉也没勉强,只亲自将孙女送出了客厅,再要往外送,便被冯霁雯制止了,并交待了他忙了一整日该早些歇着,睡前记得拿热水泡一泡脚解乏,之前她给配的养生汤要记得按时喝等。

    老爷子笑呵呵地答应下来,也交待了孙女几句,之后才让丫鬟代他相送。

    丫鬟打着灯笼,一直将冯霁雯送至府门外。

    夜色已是深极。

    府门前灯火通亮,光线笼罩之中的石狮旁,此刻却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夜风中,微晃着灯光影影绰绰,将其身影拉的欣长。

149“回家吧”

    冯霁雯定睛瞧了瞧,确定了来人是谁,不由一愣。

    和珅怎么过来了?

    她带着丫鬟跨过门槛。

    光影下,和珅听着脚步声转身望了过来。

    见出来的确是冯霁雯,嘴角便泛起笑意,往前迎了几步。

    “爷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进去。”冯霁雯问道。

    “也是刚到而已。”他温声说道,眉间隽着浅浅笑意。

    想着夫人该是正同太岳父谈家事,他又是大晚上的登门,未备下什么礼物,便没进去打搅。

    冯霁雯不知他这些想法,闻言便点了点头,道:“回家吧。”

    这一整天来回地跑,现在这会儿只想回去好好地睡一觉。

    回家吧?

    和珅闻得这不能再普通的三个字,心底却倏忽涌现了一丝微妙的触动。

    冯霁雯见他玉身长立,站在原处一时动也未动,眼中不由带了抹疑惑的意味:“爷有事要见祖父还是?”若要见,应当也不会等在门外了罢?

    “不。”和珅回过神来看向她。

    视线中的女子面部轮廓柔和,一双眼睛在朦胧的夜色中显得极水亮,稍带着疑惑。容貌虽非惊艳之姿,却令人望之心中便生宁静之意。

    四目相对,他扬唇笑了笑,学着她方才的口气说道:“回家吧。”

    冯霁雯莫名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对,想了想,也只当他方才的失神是因挂念家里的和琳,便未有多问,只共他并肩走向马车的方向。

    圆头包钉的马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的隆隆声响,一路打破着夜的静谧。

    ……

    翌日一早,汪家的气氛就十分不妙。

    “混账!”

    上房正堂中,汪士英摔了丫鬟刚递到手中的描兰白瓷茶盏,气得一阵发抖。

    若非是那凤西茶楼的掌柜兢兢业业地上了门儿向他讨账,他还不知昨晚上发生的丑事!

    那个畜生,至今也没归家!

    “这才安生了几日!”他手掌握成拳头,在肘边的茶几上重重地敲着。

    一旁的汪太太脸色也不好看。

    只不过相对于儿子的惹是生非,她心疼的却是:“到底是砸了什么东西,竟狮子大张口向我们要二百两银子?更何况,那些东西根本也不是咱们隽儿让人砸的,凭什么要咱们来赔这笔钱?”

    二百两银子,对她汪家来说,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惦记这点儿破钱!”汪士英手下敲打茶几的力度又重了几分。

    “我也只是气不过罢了……”汪太太喃喃着道:“我自个儿的儿子,我哪里有不心疼的道理?他昨日在茶楼里被那冯家的臭丫头那样羞辱,我这做娘的心里又能比你好受到哪里去?他昨晚一夜未归,想必是怕你责骂他,此番他虽有过错,但也没少吃亏,待儿子回来,你可别再罚他了。”

    汪士英闻言气得险些要头顶冒烟儿!

    心疼完银子竟又心疼起了儿子?

    那混账东西究竟有什么好心疼的!

    果真是慈母多败儿,古人诚不欺他也!

    “无知……无知!”他深觉纵是再多说下去,也不过只是对牛弹琴,顿时起了身拂袖离去。

    他担心的是此事不单单会致使英廉府同他汪家结仇,更是他在官场上的声誉!

    汪士英的担忧绝非是杞人忧天。

    因为很快他便知道,有句话就叫做怕什么来什么。

    ……

    毓庆宫中,和静也听说了外头正传的沸沸扬扬的凤西茶楼之事。

    小宫女跪在一旁小心地给她捶腿的同时,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情形,仿佛是她亲眼所见一般。

    和静听罢一笑置之。

    “这个冯氏,真是不安生。”

    一个妇道人家,在茶楼里让人掌掴多名子弟算是怎么回事?

    但那群纨绔子弟,也确实该打。

    连英廉府的小公子也能被当众欺侮,京城如今的风气,可真是越发地乌烟瘴气了。

    祁嬷嬷也将此事当作了一个笑谈,末了笑道:“这么听起来,这位太太的性子,倒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

    和静不以为意地的笑着“呵”了一声。

    巾帼不让须眉?

    顶多算是个蛮横惯了,受不住半点儿欺压吧。

    就之前她未出嫁时的那些被人耳熟能详的荒唐举动来看的话——

    “上回在淑春园里,瞧着便是个临危不乱的主儿。听说是跟着静云庵里的况太妃学着作过规矩,果然还是与一般的闺秀不一样。”提到况太妃,祁嬷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陈年旧事,眼底一时有些感慨。

    就连向来倨傲的和静也道了句:“况太妃到底还是况太妃,换作旁人,怕是雕不动冯氏这块儿朽木的。”

    虽不知从前的冯霁雯究竟是有多么不济,但端看如今的礼数规矩,却是让人挑不出一丝儿毛病的。

    还是那句话,况太妃到底还是况太妃。

    纵然她自幼便知道额娘生前最忌讳的便是远在宫外的那个况太妃,可在面对那样一个无可挑剔的女性长辈之时,却又免不了同额娘一样,虽是不喜,却没办法去真的厌恶。

    甚至,心底是有些尊重的。

    和静的思绪正逐渐飘远之际,忽有一名宫女行了进来,通传道:“七公主,外面来了个小太监,送了些新鲜的果子过来。”

    和静尚且未能完全回过神来,一侧的祁嬷嬷代她问道:“哪个宫里的?”

    “他没报名字。但奴婢瞧着,似是阿哥所里的人。”

    阿哥所?

    和静闻言脸色顿时一整,忙地道:“快宣他进来!”

    她昨日里在阿哥所里那样闹了一场,也没能见着十五弟,晚间嘉贵妃差人来看过她,那传话的嬷嬷八面玲珑,隐晦地说是什么娘娘不计较她的过失,还要她放宽了心,十五阿哥在阿哥所里一切皆好——可她真的能放心下来才是怪事!

    那提着一小竹篮儿新鲜的时令果子的小太监被召了进来,宫女上前将篮子接过,他上前同和静行礼问安。

    和静道了声“免礼”,在他抬起头来的间隙,认清了这确实是阿哥所里贴身伺候十五阿哥的小太监后,心下不由一喜,忙就问道:“这果子可是十五弟让你送来的?”

    如今阿哥所里就住着一个十五皇子了。

    小太监垂手站在一旁,闻言低声恭谨地答了句“是”,又道:“都是嘉贵妃娘娘今个儿一大早让人送去的,十五爷特地让奴才送了一半儿来给公主尝鲜。”

    嘉贵妃让人送给十五弟的?

    她平日里哪有这么好心,会舍得将心思浪费在这等面子功夫上?

    和静皱眉思索了片刻,下意识地看向祁嬷嬷。

    祁嬷嬷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想必是昨日阿哥所之事闹的不愉快,嘉贵妃有意消除影响,才小施恩惠,来借此安十五阿哥的心。

    和静在心底冷笑了一声,暗暗攥紧了十指。

    她这套恩威并济的法子,用的可真是不能再熟稔了。

    和静压下心底的嘲讽与不快,又借机向那小太监多问了几句永琰近来的情况。

    小太监一一详细地作答了。

    和静留他问了大约半柱香功夫的话,才放他离去。

    “不管如何,十五爷既然还好好地,公主便可安心了。”祁嬷嬷宽慰道。

    和静微微抿了抿唇。

    如今宫中这形势,她看着还算高贵自在,可在这被嘉贵妃层层掌控的内宫之中,同被人束住了手脚并无区分,她纵是不安心,又还能如何?

    “再有一个半月便是五月端午,届时前往皇陵祭祀先祖,十五爷作为皇子必要随扈同行的,公主且再等一等吧,到时总还有机会同十五爷相见的……”

    和静闭了闭眼睛,未有言语。

    那前来送果子的小太监离了毓庆宫,却未回阿哥所。

    而是一路兜兜转转避人耳目地来到了景仁宫。

    他只进了外殿前便被拦了下来。

    景仁宫里的大宫女远芝行了出来,站在殿檐下问他:“话都带到了?”

    小太监忙不迭点头。

    “和恪公主都问了些什么话?”

    小太监压低着声音将方才在毓庆宫中的谈话一字一句地禀给了她听。

    远芝听罢自袖中取了个银裸子丢给了他。

    小太监稳稳接住藏入袖中:“谢姑姑赏!”

    远芝回到内殿中,并未急着上前向嘉贵妃细禀此事。

    内殿中此刻正有客人。

    当朝工部尚书金简头戴珊瑚石顶戴,身着锦鸡图朝服,正襟危坐在下首。

    “这回险些惹了大祸出来……”嘉贵妃倚在贵妃榻上,右手小指带着长长的护甲,正拿银箸动作闲适地拨弄着一侧鎏金掐丝香炉中刚投放进去的几粒香丸,一边缓声说道:“幸得万岁爷眼下并没有要动于家的念头。”

    于敏中被停职在家已有一月之久。

    金简点了点头,附和道:“若不然纵是十个你我,怕也无计可施。”

    皇上比谁能精明。

    “这回且揭过去了。兄长回头记得安抚一番于大人。”嘉贵妃停下手中动作,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帕拭手,道:“可他管教不周,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叫人拿住了小辫子,也不能全怪旁人。”

    金简:“臣明白。”

    说是收拾烂摊子,却也是个施恩的机会。

    “钱沣那边,兄长还需留一些,莫再出什么差池了。”嘉贵妃最后交待道。

    原本好好地一把弓,却净向自己人亮箭了。

    这后腿扯的,让人不服都不行。

    谈到这个女婿,金简也是一阵头疼。

    “臣自有办法应对他,娘娘就勿要因此事而扰心了。”他自椅上起了身,甩起箭袖弯身同嘉贵妃行了个礼,“事情还需尽快着手去办,臣就先行告退了。”

    嘉贵妃颔首,命了宫女相送。

    “对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笑着支起了上半身来:“月儿近来若是得空,让她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儿吧,有些日子没能见着这孩子了。”

    ……

    午后申时左右,继紫云之后,和宅里又有客上门。

    伊江阿带着一行下人,提了一堆补药前来看望卧床静养的和琳。

    彼时和珅还未从宫里归家,冯霁雯一个女眷不好单独招待他,便干脆让人将他带去了和琳的院子里说话儿。

    到底都是熟人,也不用拘着那么些繁琐礼节。

    “这会子官学里还不到下课的时候吧,他怎么就跑来了?”一提到伊江阿,紫云就没好语气:“定又是没去官学里上课。如今这些八旗子弟们,就跟比着看谁更不着调似得。”

    冯霁雯边剥着手里的龙眼边笑着说道:“你也别这么看轻他,他同那些纨绔子弟们,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瞧着不着调,可凡事心里有谱儿着呢。

    就凭那知晓京城大小事的人脉能力,岂是那些个游手好闲的子弟们可比的?

    “换皮不换芯儿,也没什么太大区别。”紫云不屑地轻哼一声,不再提有关他的话题,继续又跟冯霁雯说起了昨日凤西茶楼之事。

    她今日便是因为听着了这个消息才赶过来的。

    “你可真够行的啊。”她接过冯霁雯递来的一把龙眼,叹道:“你家那位也真不怕事儿,当时就这么由着你来?啧,平日瞧他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关键时候儿一点儿也不软——我这回算是信了什么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儿了。”

    冯霁雯听了这话,在心底暗暗摇头。

    说谁怕事儿也不能说和珅这号人怕事儿。

    只能说觉得他怕事儿的,都被他那幅成日笑吟吟的斯文模样给哄住了。

    相比她这种有气当场撒,没什么后手儿的人,实际上和珅这种不动声色的角色才是最不能得罪的。

    这种人实在太危险了。

    所以纵是日后合离,也是决不能与之为敌的。

    “欸?你想什么呢,我跟你说话呢听着没有?”紫云轻轻捅了捅冯霁雯。

    冯霁雯这才从思绪中抽身出来,郝然笑道:“方才没听清。”

    “我问你听说了没有,于齐贤那案子忽然改了苗头儿了——”

    冯霁雯摇摇头:“这话什么意思?”

    “不知是怎么回事,昨日最后一场堂审上,双方供述时,那儿子被打死的一家人忽然改了供词,说是之前隐瞒了一则内情——他家儿子实则患有心绞病,当日跟于齐贤在花楼中起冲突时,并非是被其打死的,而是病症复发之下救治不及时,故而才没了性命!”

    冯霁雯大感意外。

150 单相思?(月票×240加

    心绞病?

    不是被于齐贤给打死的?

    “若是真的,怎么会到现在才说?”冯霁雯皱眉道:“这案子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纵是今年于齐贤被收押提审,距今也有一月之久了吧?”

    眼见就要定罪了,被害人家属却忽然抖出了这么一个足以改变案件判处结果的内幕来。

    “说是他们之前便无意追究的,所以才一直没有告上官府。这回被都察院御史掀出来,他们作为升斗无知小民,不知其中‘规矩门道’,这才一直迟迟未敢提及这桩内幕来。”紫云说罢冷笑了一声,道:“这话说的倒也真是让人挑不出错处——可但凡有点儿眼力劲儿的,岂能看不出他们背后十有**是受了他人操纵摆布?”

    说什么因为自家儿子患有心绞病所以去年才未有追究。

    八成是从一开始就畏惧于于家的权势而不敢追究吧。

    冯霁雯听罢紫云的猜测,心内亦是赞同。

    若真有那样的内情,怎么也不该拖到现在才被抖出来。

    “可如今于敏中已被停职处分,他纵然爱子心切,此时也不该敢在都察院的眼皮子底下顶风作案才对啊……”冯霁雯眉心隆起,不解道:“连你我都能看出的雕虫小技,又如何能够瞒得过都察院和宫里的耳目?”

    “这谁知道呢……”紫云也是一万个想不通,“许是于敏中为了保住于齐贤这根儿独苗,心急之下慌不择路了呢?不过若真如此的话,被御史们咬住了证据,不光是儿子救不了,只怕连他自个儿也要被牵连进去。”

    这么蠢的事,于敏中会做吗?

    冯霁雯起初觉得没有说服力,可转念一想,倘若站在人性的立场上来看待此事的话……

    于齐贤到底是于敏中的亲生儿子,又是独出。

    为人父者在这种情形之下,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也不无可能。

    紫云:“所以我觉着吧,这事儿到底会怎么收场,还得看都察院那边。但愿他们能拿出证据来反驳,证明被害家属是受了胁迫才改的供词,死死地压着于齐贤不给他翻身的余地!这种人渣,可别再让他有机会出来祸害旁人了——”

    冯霁雯跟着点了点头,内心却隐隐觉得此事没有她们想象中的这么简单。

    眼见天色将晚,紫云便也未有多留。

    冯霁雯陪她出了椿院,又让小茶将人送出了家门。

    小茶回来的时候,右手挠着后脑勺儿,似是有什么事情没能想明白。

    “将格格送走了?”立在堂前的小仙向她问道。

    小茶点点头,“送上马车了。”

    答罢又道:“可我方才去送紫云格格的时候儿,刚巧在半路上遇着了伊江阿少爷,他说是刚从二爷那儿出来,正巧也要回去呢。”

    伊江阿来家中探望和琳的事情小仙也听说了,故也不觉得二人恰巧遇见有什么新奇之处,便只点头随意“唔”了一声。

    小茶却又继续说道:“我就一路瞧着紫云格格和伊江阿少爷吵吵闹闹地出了大门儿,瞧紫云格格那临上马车前的样子,这回又是被伊江阿少爷气得不轻呢……”话至此处分外疑惑地说道:“小仙姐姐,你说伊江阿少爷怎么就这么爱招惹紫云格格啊?”

    说句不该说的,那副贱兮兮的模样,搁她身上,她一早就两个拳头砸过去了。

    “呃……”小仙顿了一下,道:“伊江阿少爷性子便是如此,他这些年来在京城的名声,不就是靠着这幅性子打响的么?”

    出了名儿的不着调,一张嘴尤其欠收拾。

    但真接触下来,为人倒还是挺仗义的。

    “那也不该这么针对紫云格格吧?”小茶讲道:“若真是寻常遇见还且罢了,可我回来的时候听芳芳说,伊江阿少爷在二爷那儿没呆多久就出来了,搁前院儿瞎晃悠了得有一炷香的功夫呢……你说他这不是存心在等紫云格格,好欺负她吗?”

    小仙讶然地睁大了眼睛。

    “还有这样的事?”

    小茶努了努嘴巴,道:“芳芳人老实,总不该无缘无故跟我撒这样莫名其妙的谎吧。”

    “这倒也是……”小仙的脸色一阵反复变幻着。

    她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倏地转身折进了屋内。

    堂中冯霁雯正抱着净雪在喂它温水喝,动作小心翼翼的。

    小仙几乎是结结巴巴地将小茶说的话复述给了冯霁雯听。

    她可不是小茶那个脑袋里除了打架和攒银子就没旁的事儿了的榆木疙瘩!

    伊江阿少爷在前院等了紫云格格那么久,就为得‘欺负’她几句?

    大家又不是三五岁的孩子了,这话说出去谁信呐……!

    况且等了那么久,还偏偏装作一副偶遇的样子,说是刚从二爷的院子里出来,正打算回去——

    冯霁雯听罢目瞪口呆了好一阵。

    “真的假的?”她因为吃惊而有些怔怔。

    说句令人羞愧不已的话,她在感情方面是个小白,没有任何经验,若非是小仙的表情与言语中所表达的暗示都太于过明显的话,她听完此事只怕也要如小茶一样,认为伊江阿纯粹是以调侃欺逗紫云为乐……

    小仙从她的表情中也读懂了这一点。

    她的脸色一阵复杂。

    难道不是小茶太迟钝,而是她在这方面的感知太过于敏锐了吗……

    怎么连在她眼中向来还算机敏的太太,这回也呈现出了同小茶一般的症状?

    冯霁雯同小茶自然还是不一样的。

    她虽没有小仙在这方面独到的洞察力,却也不傻,在经小仙这般提醒之后,联想到以往伊江阿对待紫云的态度,不由也是发觉了些许猫腻。

    可也不大确定。

    到底自己没有经验,难保在这方面的判断不会出现问题……

    可若是真的,那就很麻烦了。

    伊江阿对待紫云是不是男女之情她尚且无法确定,可紫云一颗心尽数系在了刘鐶之的身上,却是毋庸置疑的。

    哎,单相思什么的……太折磨人了。

    冯霁雯自以为很懂地总结道。

    而那边守在外头、尚对伊江阿如此煞费心机地寻找机会欺负紫云一个小姑娘而有些耿耿于怀的小茶,此刻却换了一副笑脸儿,行进了堂中禀道:“太太,大爷回来了。”

    和珅回来了。

151 提拔赏识

    他照例先回了下榻的厢房中净面更衣。

    最开始冯霁雯是提过要拨一两个丫鬟去照顾他的日常起居的建议的,可他推说自己这些年来在官学中求学,除了刘全儿之外不习惯有人伺候,也这没个习惯,以此婉拒。

    冯霁雯也不好再坚持。

    此际和珅着一身干净朴素的蓝白直裰,脚步闲适地行进了正堂之中。

    冯霁雯抬眼望向他。

    这人今个儿瞧着心情倒是不错的。

    可转念一想,他无事时几乎时刻都是这幅笑吟吟的模样,心情似乎就没有不好的时候儿。

    二人打过招呼,冯霁雯见他坐了下来,便问道:“爷可听说于齐贤一案的新进展了吗?”

    于齐贤同和家兄弟结仇已久,这件事情她自然得对和珅提醒一二才行。

    “今日在宫中,已然听说了。”和珅听罢笑着看了她一眼,说道:“他被无罪开释,乃是迟早的事。”

    只是没想到,他家夫人对此事竟还挺上心的。

    冯霁雯听罢不由怔了一下。

    听这话,他是早料到于齐贤不会被定罪了?

    “那爷知道这件事情是谁在背后做的手脚吗?”

    “谁做的手脚并不重要。”和珅意味深长地说道:“于家是块巨石,没皇上的准许,谁也掀不动——”

    于齐贤打死了一名汉人子弟,于敏中又蓄意包庇,视法度于无物,倘若皇上有心要理,整个于家都能被借此掀翻。

    可若皇上不想理会,不过也就是一个‘心绞病’的由头便可搪塞过去的小小风波而已。

    冯霁雯听完他的话,错愕之余便是恍然。

    原来她和紫云的那些臆测,都太过片面,太过简单了。

    在这个皇权大于天的局势之下,还有什么能比帝王的心思更有决策力的东西?

    什么真相,什么证据,从一开始就不是最重要的。

    无奈她作为一只从现代社|会游荡过来的孤魂,在遇事之时,尚且不会习惯性地去思考皇权的意义之重。

    这一点十分不妙,日后必然要改。

    她下意识地看向和珅。

    而这个人从起初,便一眼看到了结果,且面对这样不公的结果还能泰然自若,不气也不恼。

    是为一个既看能够看得穿,又能够看得透彻——

    这份世故与理智,远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这不光是智商的体现,更是情商的修为之高。

    这个认知在冯霁雯的脑海中刚形成意识,便立即有一道不满的声音冒了出来——特么的同样是人,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能这么大?

    “于齐贤这回虽然得以保住性命,可此番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必然是要长一个大记性的,加之于大人也定会对其严加管教一段时日,夫人倒不必担心他暂时会再生什么事端。”他似怕冯霁雯担忧,忽然又补了这样一句话。

    刚腹诽完自己的智商和别人的智商之间的差距的冯霁雯随口应了一句:“这个我倒不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没什么可怕的。”

    和珅闻言失笑着点头。

    他怎么忘了夫人昨日才刚在凤西茶楼中让人掌掴了众子弟一事?

    没出嫁前就不是个怕事儿的主儿。

    可就不知为何,这些分明一眼就能想到的事情,他竟未去想,而是潜意识地将她当作了一个极需要人保护与安抚的人。

    不,或是说……他开始有些忍不住想要去保护与安抚她了。

    这种同最初他认为自己肩上该担负起的为人夫婿皆该具备的责任感,有些相似,却又不大一样。

    “今日伊江阿来过了。”冯霁雯对他说道:“带了些补药过来。见你不在家,陪着希斋说了会儿话便走了。”

    和珅点头“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而看着她说道:“还有凤西茶楼一事,夫人也不必担心后续影响。”

    咦……

    刚说过。

    刚说过他家夫人不是个怕事儿的,怎么又忍不住拿这种安抚性的口气开了头儿?

    真是怪。

    和珅忍不住笑了一声,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冯霁雯看向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那些人只怕是不敢、也顾不上再生事非了。”和珅笑着说道,语气中透着股神定气闲的意味。

    虽然冯霁雯本也不担心那帮被她教训过的喽啰们能搅出什么大风浪来,可此际听他这么说,不由还是彻底安心了下来。

    他说没事应当就真的没事了。

    毕竟智商摆在那里,没什么好质疑的……

    只是,‘不敢’她可以理解,毕竟有祖父那头儿压着,他们那些巴掌挨的再疼,也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了。

    谁让他们不长眼,动了英廉府的小公子?

    可是——

    “爷所说的顾不上是什么意思?”她疑惑地看向和珅。

    和珅笑着去端手边茶盏,一边说道:“夫人很快便知道了。”

    得,还卖起关子来了。

    冯霁雯暗叹一声同智商高的人相处起来真累,也懒得去一个劲儿地追问他,“哦”了一声,遂也垂眸吃茶。

    小醒见他们谈完了正事,便上前来询问此时可要传饭。

    外间天色已是擦黑了。

    家中没有客人时,夫妻二人晚饭一般是早早地用了。

    得了冯霁雯点头,小醒便退了下去安排。

    饭菜很快被送来椿院,都是些适合春季养生的清淡小菜,十分可口。和珅望着桌上这些在冯霁雯未嫁来之前不曾有过的菜式,不由微微笑了笑。

    家里有了个女主子,虽然是个满心要跟他撇清,只做名义夫妻的女主子,可这日子过的,到底还是不同了。

    饭桌上夫妻二人没有说话,只和珅时不时地会为冯霁雯夹上一著菜。

    这是他从新婚次日的第一顿早饭上,便养成的习惯。

    冯霁雯却迟迟不能习惯接受,只是当着丫鬟们的面儿,亦不好表现出不自在来。

    饭后,冯霁雯和往常一样去了院子里散步消食。

    她怀里抱着刚被小仙洗刷干净、身上透着股皂角儿清香的净雪,望着被院墙屋檐框成四方形状的朗朗夜空,脚下缓缓行着。

    “夜深寒重,夫人莫要在院中逗留太久,若是无事,还是早些回房歇息为好。”

    和珅自堂中负手行出,望着在院中漫步的冯霁雯,含笑提醒道。

    冯霁雯点头应下。见他是往书房的方向,便知他这又是要看书去了。

    他如今在尚虞备用处,虽根本没什么公务需要处理,却也能在书房里呆到深夜,力求利用起每一份闲暇的时光来充实自己。

    “对了——”

    正往书房处走的和珅忽然想起什么似得,脚下步子一转,回过了头来看向冯霁雯说道:“有一事忘记同夫人说了。”

    冯霁雯闻言便也看向他:“何事?”

    “我自明日起,便不去尚虞备用处了。”他口气如常地说道:“我今日被万岁爷提拔为了御前侍卫,明日休沐一日,后日便去御前当差了。”

    冯霁雯闻言不禁吃了一惊。

    被万岁爷调到了御前?

    这才多久,竟就在皇上面前露了脸,且得到赏识了?

    似乎比历史上要快的太多……!

    而且这么大的事情,他……他竟还给忘了,这会子才想起来说!

    回到家中还能如此平静地跟她说事儿,聊天吃饭,眼下又和往常一样要去书房里用功——小伙子啊,请问你还能表现的再不当回事儿一点吗?

    冯霁雯深觉同他这个当事人相比,自己表现的太不淡定了。

    可确实太快了,快的让她意外。

    见他还站在那里等着自己的回应,冯霁雯勉强压下内心的惊异感,道:“这是好事。”又问道:“可皇上怎么忽然起了提拔之意?”

    凡事总得有个过程和缘由。

    “今日陪同圣上垂钓时,有侍卫请奏,说是西北大营中暂时收押着的叛将宁而丹逃了出去,万岁爷震怒之下引用了一句论语中的‘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又问宁而丹出逃是谁的原因——当时无人敢答,偏被我给侥幸蒙对了。”和珅笑着将当时的情形带过,口气中半点骄傲气也不见:“万岁爷问了我是哪个旗下的,听了我的名字,竟还记得我是咸安宫官学里出来的学生。”

    想必是当初肄业考时闹出的那场风波,由王杰上奏天听时,让圣上留下了些许印象。

    如此之下,得到赏识几乎是必然的。

    这些道理冯霁雯都懂,可她还是忍不住沉默了一下。

    她能说,那句什么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她竟没能听得太懂吗?

    果然书读的多,还是有好处的……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句话也是不假的。

    譬如和珅刚进尚虞备用处没多久便得了皇帝赏识,他虽将之称之为‘侥幸’,可事实绝非如此。

    若是没有咸安宫肄业考上的出色表现事先便给皇上留下了印象,若是没有过人的机敏,和满腹的学识,纵是有机会在皇帝面前露脸,却也必然轻易抓不住这等机遇——

    时运多数只是失败者的借口,和成功者的自谦。

    根扎的足够深,破土是必然的。

    长成参天大树,亦是迟早之事。

    冯霁雯望着站在檐下满面温和的和珅,忽地想,如今她眼前这个如此优秀上进的旗人子弟,难道真的注定只能如同历史上那般凄惨收尾吗?

    日后走上那条路,想也不会是他起初的本意吧。

    说来很奇怪,这还是她第一次从这个主观的角度来看待和珅。

    之前对他不过是按着历史上记载的那样,去客观地定义和对待。

    可大约是日渐了解地深了,慢慢已将对方视作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平常人,而非再只是那个被人贴上了‘大贪官’这个标记、与她毫不相关的历史人物——

    面前的人,如今是真真切切地活在她面前的人。

    还很年轻,一腔抱负还未来得及施展。

    而她却已经看到了结果。

    这种感觉难以言说,仿佛太早预见一个人的未来,并不是一件值得她去开心的事情。

    而和珅望着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眼神却复杂幽远,抱猫而立的冯霁雯,不由笑了一声。

    “夫人这是在怪我太晚才将此事告知与夫人听?”

    他声音本就好听,此刻带上了一丝认错的意味,便更让人觉得温润而有磁性。

    甚至于在这夜风微凉的夜色中,显得有几分别样的暖意与亲近。

    冯霁雯怔了一下,自神思中回神,摇头下意识地答道:“爷说笑了,爷能得到万岁爷赏识,这是喜事,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去生气——”

    “赏识还远远谈不上。虽是从尚虞备用处挪到了御前,可说到底也还是个侍卫而已。”和珅似发觉了她情绪的不对,故而有意逗她笑,末了又比喻道:“就好比是青茄子成了紫茄子,纵是红的发了紫,却也不过还是个茄子罢了。”

    冯霁雯果然忍不住笑了一声。

    和珅见她露了笑,这才说道:“还有一件事情,程世伯不日便要动身回云南,我思及他此番回京对我和希斋都关照良多,便想趁着明日休沐,邀他来家中做客叙别——明日还得劳夫人准备一二了。”

    冯霁雯闻言玩笑了一句:“我明日一早便吩咐厨房,届时将青茄子与紫茄子都各自烧上一道来给爷解解馋。”

    和珅却一脸正经地问道:“夫人怎知为夫方才提及茄子,实则是想吃烧茄子了?”

    冯霁雯到底没有他的定力好,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来。

    和珅也跟着展露笑意,同平日里的微笑不同,而是爽朗地笑出了声音来。

    夜风拂过脸颊,夹杂着春日里万物蓬发的清新,令人倍觉舒适。

    庭院上方,夜幕之上的星子似被人不慎撒了一把细碎的宝石,散落在各处,大小不一,光芒不定,明暗忽闪着。

    ……

    冯霁雯次日一早便吩咐给了厨房准备中午宴请程渊的菜式。

    花厅中也让人着意打扫过,又让小仙取了一盒上回英廉府前几日刚差人送来的碧螺春。

    待客用的点心也换成了相较而言清淡些,不甜腻的样式。

    她这厢刚将一切安排妥当,那边便有客登门。

    只是来的却并不是程渊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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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四千章!嘤嘤嘤赶得好急!刚修完赶紧传上来了,险些过了十二点!大家晚安哟~

152 贪官潜质

    而是冯霁雯只是听说过,却一次也未曾见过的那位所谓一表三千里的表姑父、汪黎隽的父亲,汪士英。

    虽然她已同老爷子达成了日后不会再同汪家有任何走动的共识,可到底名义上还算是个亲戚,他首次登门不知来意,冯霁雯面子上也不好过于简慢了,故随得和珅一同去了前厅接待。

    去前院的路上,夫妻二人揣测了一番汪士英此行的目的。

    “该不是跟太太算那笔砸东西的账来了吧?”小茶满脑子装的都是钱,有些不安地道:“当时砸的东西确实不少,他肯定不愿意这么轻易地答应赔偿的——”换作是她,她也心疼银子呀。

    冯霁雯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汪士英就是再不济,可这点银子还是赔得起的。

    退一万不讲,纵然赔不起,就是去向人借,也必然是要咬着牙去赔的。

    除非他想不开,不在意自己的官声,也不想再在京城立足了。

    这件事情,赔银子事小。

    他儿子闯了祸才是重点。

    “能来这儿,想是在英廉府吃了闭门羹——”和珅似笑非笑地说道。

    冯霁雯转头看向身侧的他,疑惑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和珅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向上抬起食指指向天空,笑着道:“这个时辰。”

    冯霁雯愣了一下,继而恍然过来。

    若真有事,事先想好了要登门,必然一早就过来了。

    可这都要临近晌午了。

    不上不下的时辰,倒还真像是半路折过来的。

    “那这么说,他十有**是来圆场儿的?”冯霁雯思忖着道。在祖父那儿没讨到好,便想着从他们这儿入手了。

    和珅笑着点头:“夫人很聪明。”

    冯霁雯闻言嘴角不禁一抽。

    这夸赞听着可真别扭,直白的就好像是长辈褒奖小孩子似得……

    智商占据高地了不起啊?

    冯霁雯默默腹诽了一句。

    和珅似察觉到她的小情绪一般,行走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正如夫妻二人想的一样,汪士英确实是来登门道歉的。

    事实也同和珅所猜测的一样,汪士英在来和宅之前,乃是先去了趟英廉府的,且还不是独行,而是跟那帮同在凤西茶楼中跟着汪黎隽惹了祸的子弟们的家中长辈,组团去上门赔罪求原谅的。

    可冯英廉很不给面子。

    也找不到给他们面子的理由。

    连大门儿都没给人进,就直接让人轰走了。

    一行人吃了瘪,却也无计可施,道歉这种事情,别人不肯接受,是也不带硬来的。

    一群人纷沓离去之后,汪士英却没敢走。

    他跟他们不同。

    由于这事儿是汪黎隽领的头,他身上摊的责任最大——尤其是冯英廉态度如此强硬,愈发让他觉得此事若不能得到妥善解决,必然会引起更大的麻烦来。

    思前想后,他望着下人手里提溜着的礼盒,心生一计来。

    买都买了,送谁不是送……

    这礼备的还挺丰盛,从补药到点心,再有刚下来的莲心茶,都是上好的。

    虽然夫妻俩心知这是在英廉府没能送得掉,才又送到他们这儿来的——问

    听着汪士英替儿子解释道歉,冯霁雯并不表达任何意见,只让和珅来拿主意。

    在这种情形之下,她作为女眷,当着‘当家儿的’面儿话说太多,有些不太妥当。

    更遑论,在拒绝别人这方面,和珅应当远比她这直来直往的性子会来事儿。只要能达到目的,也不需要将场面闹的太僵硬——到底这件事情是汪黎隽的过错,汪士英这做爹的,纯属是被猪儿子给坑了,两头跑着送礼道歉给儿子擦屁|股,也怪不容易的。

    可是……!

    这人……汪士英说什么他都好脸儿相向地点头,最后还收下了人家的礼物,并吩咐刘全将人送出了家门,一幅欢迎下次再来的态度,算是怎么一回事?

    秉承着一定要在外人面前给男人留面子的道义感,冯霁雯没当着汪士英的面儿提出反对意见,直待刘全将人送走,方才忍不住向和珅问道:“爷怎么把东西给收下来了?”

    “为什么不收?”和珅坐在那里,笑着说道:“提着来来回回也够累的,诚意也足,咱们便收了吧。”

    得,还挺会为别人考虑。

    冯霁雯脸色怪异地皱了皱眉头,又问道:“不追究了?”

    这哪里像是他的行事风格?

    这人虽不如她家祖父表现出来的那般护短,可也绝不是个能够拿区区这点儿礼物,就能收买得了的主儿。

    她怎么也不信在他眼里这些东西能抵得过和琳被烧没的那半截辫子——

    “为什么不追究?”和珅笑着反问她。

    冯霁雯都被他给弄懵了。

    这到底什么意思?

    “和琳受了伤,他们送些东西过来,不是理所应当吗?”他淡若清风地说道:“可一码归一码,该算的帐,还是要算的。”

    冯霁雯听到这儿才算明白过来!

    合着这人是表面上一边儿和和气气地收下了人家的东西,一边儿暗地里还是会照样做自个儿的事情,该干嘛干嘛!

    故而汪士英方才那些打圆场的话,可真是一个大写的白费口舌——若是自认为事情有了转机的他知道和珅实则是这么个想法,只怕要气的生生吐血吧?

    冯霁雯复杂地看着和珅,忽然觉得自己对此人的了解,似乎还只是冰山一角,不值一提。

    这事儿说白了就是‘东西我收下了,可我还是要整你的’呗?

    她还是头一回见有人能这么玩儿的。

    可通过眼前这件事情,她却总算是在他身上看到大贪官的‘潜质’了……

    和珅见状轻咳了一声,道:“夫人也别觉得我是贪图他这点儿东西。按理来说,太岳父既然拒了他,咱们也该敬而远之才对——”

    冯霁雯看向他,等着他往下说。

    “只是夫人不知道的是,这个汪大人,如今也投入了金家麾下。”他口气总算有了几分认真,与冯霁雯说道:“太岳父身居高位,自然不必去避讳这个。可我这区区一个小侍卫,还未涉入朝堂,凡事还是不宜做的太生硬为好。”

    他从不会给自己招惹任何不必要的麻烦,或是留下有可能会成为麻烦的隐患。

    冯霁雯不知他还有这番考量,错愕之余,又暗忖他行事果真也是谨慎圆滑出了一个境界来。

    这还没涉官场呢,就这么步步为营了。

    且对官场之事,能做到如此了如指掌。

    此刻她内心除了敬佩,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汪士英送来的东西,冯霁雯直接让小茶帮着刘全都送去了和琳房里。

    自前日晚上回来便没有出过院子走动的和琳,听闻晌午程渊要来家中做客,竟是打起了精神下了床。

    由此可见,偶像的力量是强大的。

    他伤在肋骨处,被固定的很好,只要不剧烈运动,下床走动是没有问题的,加之他自凤西茶楼一事后一直心情沉闷,刘全有心让他转移注意力,放松一二,便也没有拦着。

    巧的是和琳这边刚被刘全扶着来到前厅坐下,后脚虎子便来禀告,说是程大人登门了。

    冯霁雯作为晚辈女眷,理应要回避,便起了身道:“爷和二爷陪着程大人说话儿吧,管家那边一早送来的账本儿还来得及看,我就先回去了。”

    和珅望向她,温声说道:“账本晚些再看不迟,夫人忙着张罗了一早上,不妨先回房歇息片刻吧。”

    冯霁雯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前厅。

    一旁伺候茶水的红桃儿望着和珅一直目送冯霁雯的情形,心底酸涩难当,不觉间就咬紧了后槽牙。

    更让她来气的是,冯霁雯都走了,她那怪力丫鬟小茶却是没走。

    大爷自打从成了亲,除了在宫里当差外,一来家就回椿院陪太太,吃住看书更是都在椿院里,除了偶尔来前厅待客之外几乎是见不着人影儿了。

    她本还想借机跟大爷说上几句话呢!

    接受到她隐含不忿的目光,小茶冲她挑了挑下巴,眼中一派挑衅的得意之色。

    红桃被气得一阵气血上涌,恨不能上前挠她两爪子解气才好。

    冯霁雯走到一半才发觉小茶没跟上来。

    她跟小仙问了一句。

    小仙答道:“怕待会儿程大人过来,红桃儿一个人伺候不过来,就留在前厅帮忙了。”

    冯霁雯莫名笑了一声。

    程大人独来独往的,又没有家眷相随,红桃儿怎么就伺候不过来了?

    以前不就是她一个人伺候着的?

    这话拿来糊弄智障都有点勉强,小仙竟用来搪塞她……冯霁雯内心油然升起了一种智商被间接侮辱了的无力感。

    “到底怎么回事?”她正色问道。

    “……”小仙见瞒她不住,只得低声如实招供:“这是秦嫫的意思。”

    嗯?

    冯霁雯驻足,疑惑地看着小仙。

    “秦嫫说了,不能让那个叫红桃儿的单独在大爷跟前晃悠……能防则防。”

    冯霁雯闻言忍不住想要扶额。

    原来又是因为这个。

    可自成亲两个多月来,和珅夜夜独自歇在椿院里,倒还真没去找过那个红桃儿。

    好像她确实是误会了那个丫鬟的身份。

    可也没必要跟防贼似得防着吧?

    毕竟他也是个成年男子了……

    回回想到此处,冯霁雯都倍感头疼。

    一方面没办法跟秦嫫和丫鬟们说明真实情况,一方面则觉得自己这么被动地束着和珅,太过不厚道。

    他会不会也这样觉得?

    只是碍于情面,无法启齿罢了?

    冯霁雯思前想后,觉得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还是找个机会同他谈一谈,问一问他的意见为好。

    只是,要怎么尽量自然地张开这个口呢?

    ……

    午饭冯霁雯是自个儿在椿院里用的。

    菜式照常简单,几道时令蔬菜,另有一道鲜美的鲫鱼汤——春日里适宜吃的清淡些的来调理脾胃。

    饭后冯霁雯闲来无事,听说前厅里几个爷们儿还没吃完,用罢饭估计还要吃茶说话儿的,左右一时也没她什么事,便去了书房中练字儿。

    前几日给和珅抄棋谱儿抄的手腕酸疼,这两日已歇了过来,两日没碰笔墨,只觉得心里手里都有些发痒。

    如今写字儿之于她而言,已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项习惯。

    而她这边刚研好磨,把纸给铺上,头一个字儿才刚落下第一笔,小仙便从外间走了进来。

    “太太,那彦成少爷来了。”小仙禀道:“在前院客厅呢,刚巧饭厅里散了席,大爷和二爷便都过去招待了。”

    韶九来了?

    头也没抬的冯霁雯闻言一顿。

    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有见过韶九了。

    就连音讯都没怎么听说过。

    最后一回见面就是那日回门时,所遥遥见着的那个牵马而行的身影了。

    就连上回淑春园中的牡丹花会,同样收到了请柬的他也未有露面,只去了个那永成。

    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冯霁雯曾向紫云问过两句,然紫云却也知道的不太详细,只道她这个二表哥似乎同以往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不大爱出来走动了。想是阿桂管得严,净忙着在学业上面用功了。

    余下的,便只字未提。

    冯霁雯如今已嫁做人妇,也不好过度打听,只知道他没出什么事情,人好好的,也就不再多问了。

    可他今个儿怎么忽然想起来要来和宅了?

    “那彦成少爷也是来看望二爷的。”小仙适时地说道:“没想到那彦成少爷和二爷也有交情呢。”

    经她这么一说,冯霁雯才忽地恍然过来。

    和琳同韶九是同一个学班上的同窗。

    之前也听紫云说过,上元节时在灯会上一群人还曾一块儿玩过的。

    和琳的事情这回闹的不小,韶九作为同窗来看望一二,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小仙见她站在书桌前没动弹,询问道:“大爷让刘全儿过来特意知会了一声儿,太太不去前厅见一见吗?”

    冯霁雯点头,将笔搁下。

    “待我回房换身衣裳。”

    撇去私人的交情不谈,二人名义上还是个表兄妹,纵是出于礼节,她也必然要去见一见的。

    只是不料阔别多日,这一见,却是让她好吃了一惊。

    此刻厅中坐着的这个蓝袍少年,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韶九吗?

    ……

153 秀恩爱(月票×270加

    身形消瘦,上好的新缎裁成的夹袍此刻就如同挂在身上一般,空荡荡的。

    面容也跟着多有改变,不光是削弱了许多,更是不见了以往那种少年郎特有的蓬勃朝气、满面明朗。

    若非五官还是那副五官,冯霁雯甚至要怀疑是她认错人了!

    短短两个月,他怎会转变如此之大?

    是生了重病吗?

    可不光是她,就连紫云和祖父那边儿也不曾听说过任何音讯啊。

    正在座上饮茶的那彦成听到厅外脚步声响,转头望了过去。

    原本因为身体过度消瘦而显得有些无神的双眼,却在接触到那抹茜色的身影时,陡然之间清明了许多,整张脸似乎都重新有了别样的生机。

    “月……”他下意识地开口欲唤道,却又立即意识到了不妥,转而改口道:“表妹——”

    到底他同英廉府这边有亲带关系,按着这个来称呼倒也无可厚非。

    大约是觉得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照旧喊月牙儿太过逾越,而若喊和太太则又显得太过于生疏。

    冯霁雯也称呼了他一句“韶九表哥”。

    厅中尚有程渊这个贵客在,她也不好当场立即询问韶九这些日子来究竟发生了何事,唯有暂时压下内心的惊异感,来至了程渊面前施礼。

    这次程渊倒不如上次一般失态,却也不由多看了冯霁雯两眼。

    可冯霁雯却觉得……那目光虽是落在了自己身上,却并不是在看自己。

    这种感觉当真奇怪。

    可她满心的注意力都在韶九是否遇到了什么事情上面,一时便也未去深究这种异样的感受。

    那彦成望着她在和珅身旁的位置落座下来。

    这场面远比他这些日子以来想象中的更加刺目,却又偏生让他舍不得就此移开目光。

    和珅将一盏茶往冯霁雯肘边轻轻推了推,面上含笑地问道:“夫人中午吃的可还好?”

    冯霁雯点头,心下却有些窘迫地想道:这么多人在,他特意问她吃的好是不好,当真好吗?

    这恩爱的面子功夫做的会不会有点过了,从而给人一种秀恩爱的嫌疑?

    这人最近是怎么了……

    果然,和珅这句话刚落音,程渊和琳便朝着夫妻二人的方向看了过来。

    偏生他一无所查一般,坦荡荡的俊脸上依然是那副含笑吟吟的神情。

    冯霁雯却不如他脸皮来的这般厚,迎着程渊几人的目光,轻咳了一声,却是拿晚辈特有的恭孺口气向他问道:“中午的饭菜是一早吩咐给厨房做的,先前也不知程世伯喜恶,就按着这个时候儿怎么养脾胃怎么来,菜色上兴许有些过于单调清淡了,不知可还勉强合程世伯的胃口吗?”

    程渊闻言微怔了一下,继而露了笑意。

    他在沙场上征战多年,如今又驻守云南,身边儿没什么亲眷,习惯了在下属面前一丝不苟。

    说白了就是喜欢板着张脸孔,甚少会笑的。

    这还是冯霁雯头一回见这位将军笑。

    人本就长得好看,即便是年纪大了,气质却未有被折损,眼下笑起来,似乎就连眼角的笑纹都带着独特的味道。

    他笑的是冯霁雯这球儿踢得真好。

    轻而易举又十分自然地将话题传了下去——

    看似没什么,可细究起来,却是能发现一个人的应变能力的好坏。

    和珅亦微微挑了下眉,眼角噙着笑意看向身侧的妻子。

    他方才本也就是逗她一逗。

    左右没外人,他是想瞧瞧她在人前脸红局促的样子来着……

    可谁想脸红没瞧见,就连局促的气氛也被她给很好地化解了。

    那番话问出去,既显得她这做晚辈的细心又识大体,还一点儿也没落他这做相公的面儿。

    有这么个迟钝又机敏的媳妇儿,和珅一时竟不知这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另一方面,又隐隐发觉自己近来似乎很喜欢逗着她玩儿?

    虽然次次都达不到他预期的目的……

    但这感觉当真是极好的。

    虽然他暂时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可他是一个心中有疑问便必然要解开的人。

    于是,他决定在没找着原因之前,就先这么一直逗下去。

    按着心意走,直到弄明白了为止。

    冯霁雯若知此人这番心态,只怕纵不被气得吐血,也要送上两记看待神经病一般的白眼。

    “极好,虽是清淡,却也十分开胃可口。”程渊这边点着头,看向冯霁雯说道:“我本是来看希斋这小子的,却反过来令你们费心张罗了。”

    冯霁雯忙道:“程世伯言重了,您不嫌饭菜粗陋简单便好。”

    话罢便识相地不再多讲,只在一旁听着和珅几人与程渊说话谈天。

    其间,她拿询问的目光看过那彦成几次。

    可回回他都避开了,不是垂眸装作没看到,便是看向一侧转开视线。

    这越发让冯霁雯觉察到了不对,几番都忍不住要选一种委婉得体的方式向他试探地问两句。

    可和珅和琳多是在陪着程渊说话,她作为晚辈,出于礼貌,绝没有出言打断的道理。

    直到程渊提出了要和珅陪他下几局棋,和珅答应下来,二人便要移步往外书房去。

    在刘全的提醒之下,和琳忽地想起来自己也该到了换药的时辰。

    于是便起了身,与专程上门来看望他的那彦成说道:“劳章佳公子在此稍候片刻,我先行失陪了,去去便回。”

    那彦成点头道:“无妨。”

    和琳与刘全走后,厅中除了两个丫鬟外,便只剩下了冯霁雯和那彦成二人。

    “说吧,弄成这副模样,究竟是怎么回事?”冯霁雯这才担忧地皱了眉头。

    韶九瞧她这幅熟悉的神情,心底倏忽滋生出了一股暖流来,传至四肢百骸,却偏生又涩的他胸口发胀,似洪流般无处宣泄,只千万种噪杂的情绪在心底争相咆哮着。

    阿玛当初的话,果然灵验了。

    他明白的太晚了些。

    “我无事。”他嘴角扬起一个略微苦涩的弧度来,忍不住拿期冀的目光问道:“月牙儿,你过的好吗?”

    厅门外,原本跟了和珅半路儿,意欲去书房伺候,却被和珅出言挡了回来,称下棋时不习惯有旁人打搅,而不得已折了回来的红桃,瞧见厅内冯霁雯与那彦成二人独坐的情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并未踏入厅中。

    而是折身到了檐下,支起了耳朵听起了厅内的对话。

154 似是故人

    “我过的极好。虽偶尔有些小麻烦,却也无甚影响。”

    冯霁雯口中的‘小麻烦’,显然指的就是凤西茶楼一事了。

    此事那彦成自也听说过,但打听过她无事,当时也就放心了。

    可说句不厚道的,也多亏了此事。

    若不然,他真找不到什么借口上门。

    “你到底怎么了?是身子不适,还是家中出了什么烦心之事?”冯霁雯再度开口问道,顿了一顿之后,又道:“你若觉得不方便细讲,便与我讲个大概便是。”

    他这幅模样,实在不是他那简简单单的‘无事’二字足以搪塞得过去的。

    相识一场,她虽无意去过度介入他人的生活,可他这副模样来了她家中,她怎么也不能当作视而不见。

    “前些时日里身体确有些不适。”那彦成笑着与她说道:“早已让大夫瞧过了,只说是脾胃虚,应是之前受了寒的缘故,这才致使了过度消瘦。不过也无大碍,调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了。”

    “当真?”冯霁雯半信半疑。

    若真如此,倒不算什么大事。

    “京城就这么块儿巴掌大的地方,倘若我真出了什么事情,你岂会没有半点听闻?”那彦成看着冯霁雯,眼中神色有些复杂,口气却还是轻松的:“再者说了,我何时骗过你了?”

    这确实是不曾有过的——

    认识这么久以来,他确实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冯霁雯心下稍安,长吁了一口气道:“可你这病来的未免也太凶了些,短短两个月的光景,瞧这都消瘦成什么模样了?不如就暂时别去官学中上课了,专心在家中调养一阵子,先把身子底儿给养回来再说。”

    那彦成听着她的嘱咐,眼中神色更是一番明暗不定的变幻。

    “官学那边,暂时是不过去了。”他尽量笑着说道:“三日后,玛法动身回任上,我欲随他一同前往贵州。”

    “……去贵州?”

    冯霁雯倍感诧异地看着他。

    怎么忽然要去贵州?

    “嗯。”那彦成点头讲道:“玛法说了,官学里能学的我差不多已学到了,如今最为欠缺的便是历练。我早便想去见识见识云贵那边的风土人貌了,如今玛法肯带我前往,也算是圆了我长久以来的一个心愿——”

    冯霁雯听罢面上却有些犹豫:“历练固然是好的,可你如今的身子,当真适宜这样的长途跋涉吗?”

    从京城到贵州,足有两千里远。

    “嗨,这都是小事儿。”那彦成表面上无谓地笑了笑,同她说道:“我如今虽瞧着还有些虚,可病症已是彻底痊愈了,只需按着大夫给开的药来调养个把月——我又非是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女子,哪里有这么娇气?”

    再者——

    那彦成在心底兀自苦笑了一声。

    他这病乃是心病,岂是靠在家中静心调养便能够治得好的。

    或许他真的该听阿玛的,暂时离开京城去外面历练一阵子。

    话罢,又赶在冯霁雯再开口之前讲道:“此事我阿玛与额娘都已同意了,我此番前来,虽是前来探望和琳的伤势,另一方面,却也是为了同你亲自道别。”

    换而言之,这事儿已经敲定了。

    冯霁雯心知已是多说无益,在心底无奈摇了摇头,便也未再出言多加劝阻。

    那彦成望着她,久久不语,只是笑着。

    不管如何,能亲眼见她过的顺心顺意,便不枉此行了。

    至于他……

    且交给日后吧。

    ……

    和宅外书房,窗子支起一扇,窗下素气简单的青铜三脚小香炉中青烟袅袅。

    时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啪嗒”声响,传进立在书房外的虎子耳中。

    书房内,和珅正与程渊于窗前盘腿而坐,中间隔着一方棋盘对弈。

    不知方才程渊说了些什么,和珅此际低声笑了笑。

    “上回在城外见识到了你这太太护着希斋的模样,前日又风闻了凤西茶楼之事,我还当英廉大人那书香门第中,当真罕见地养了个虎女出来——”程渊思酌片刻,落下一子,才又继续讲道:“可今日仔细一瞧,觉得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之余,又确有几分娴静的气质。”

    尤其还是那份神定气闲地打破局促气氛的应变能力。

    在一个小女子身上,当真少见。

    又当真……像极了故人。

    “世伯夸赞的是。”和珅点头附和,一点儿也不见外。

    话一出口,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了一副情景来——

    有一回在袁先生的香山别苑,一知小筑中,英廉大人在面对别人对自己孙女儿的夸赞时,便是如他这般笑着点头,毫不自谦。且还顺着别人的话,往下又自夸了两句。

    当时他还笑了笑。

    眼下倒好,这不过才一晃眼的功夫,他便成了同当初的太岳父同样的人。

    和珅忍不住在心底摇头失笑。

    程渊则也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什么叫……世伯夸赞的是?

    这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谦虚了?

    虽然他这做长辈的能这般坦诚地说出自己对这个侄媳的看法,便足以说明他没有见外的意思,可这总也不能就这么直愣愣地承下了他的夸赞吧……?

    倒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确实有点儿少见……

    可能是他老了,观念太过陈旧,不太懂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了吧。

    “我六岁那年初学下棋,便是世伯亲自教的。”和珅边落子边道:“后来世伯离京,我便又跟着袁先生学了两年。”

    “你自幼便天赋异禀,当时字还没识全,却能将仅仅翻看过一回的棋谱之上的布局记得一子不差。”提及往事,程渊口气中浮现了一抹幽远之意,“你阿玛那时还常常埋怨我教你下棋,说你过度痴迷棋艺,小小年纪在围棋上的造诣把他都给压了下去——还说什么,过慧易夭。”

    “阿玛平生最爱下棋,可总也下不过旁人,为此背地里倒也没少下苦工夫。”和珅笑道。

    “他那个人……固执了一辈子。”说到这个故人,程渊忍不住叹了口气:“什么都好,就是过直了些。”

    过慧易夭他不敢苟同,可做人过刚易折这个道理向来却都是无可反驳的。

    和珅闻言微微垂下了眼睑,又落下一子。

    晃眼间,阿玛已去了整整九年了。

    可他那副刚正不阿的面孔,仍旧清晰非常,仿佛昨日还曾在书房中教导过他做人的道理。

    虽然那些听起来十分伟岸的大道理对他这些年来的生活,一丝实质性的帮助也无,甚至在早几年时使得他连连碰壁——可却仍如暗夜中照明的灯火一般,引导他日夜不停地向前走去。

    程渊似意识到不该提起这些,转了话题说道:“三日后,我将随阿桂大人一同上路。虽说是各自回任上,可想必用不了多久,征缅的旨意便会传达。此行一去,尚不知何时可回。你心思敏捷,我倒不担心,可希斋天性纯粹,不擅应对人情险恶,还需你这做兄长的多加照顾着——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便去我在京城的宅子里,让管家差人传话于我。”

    这些话,他上次离京前也对和珅说过,可和珅却从未麻烦过他。

    程渊知道,他并非是没遇到麻烦,只是没有去依靠旁人的习惯。

    这一点让他十分无奈,可他作为长辈,这份责任还是要尽的,故而不管和珅听是不听,他照旧要说。

    “多谢世伯好意照拂。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世伯亦要保重自己,凡事以安危为重。”

    程渊点头,刚要再说什么,然而视线再度落在棋盘之上,目光却倏地凝住了。

    原本尚是势均力敌的棋局,不过一子之差,竟陡然改了局势——着目细看,他的棋虽看似还有回寰余地,却实则已是困兽之势。

    他回京后常常找和珅下棋,知他在其上的造诣已同自己不相上下,二人对弈,时常有输有赢,平局也是常事。

    可眼下令他怔住的却并非是自己于无形中被人切断了种种后路——

    他下棋下了几十年,什么险峻的奇局没有见过。

    实则就连和珅使的这个棋局,他早年也并不陌生……

    可为何还会毫无防备,在此之前一丝提防也无?

    并非是他于谈天时分了心神,未有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到棋局之上,而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失传已久的‘千环局’竟还有人会用!

    他望着棋局,不知想到了什么,失神了许久。

    他此刻甚至不受控制地产生了一个大胆而又疯狂的臆测……

    “致斋——”他握紧手中未来得及落下的棋子,强自镇定着向和珅问道:“这千环局,你是自何处学来的?”

    这是明朝围棋大家李卿雀的独创,从不外传,只留在了一本绝世棋谱中……外界只是听闻,却绝无人知晓其内里玄机。

    和珅笑答道:“是为内子相赠的一本棋谱中所收录的其中一则。”又有些郝然地说道:“本想借它来巧赢世伯一局来着,可不料世伯竟知道此局,如此倒是我班门弄斧了。”

    程渊却径直道:“可否将此棋谱借我一观?”

    他的口气几乎是急切的。

    然他是爱棋之人,和珅也只当他是对棋谱好奇,便未去深究他的态度,听闻他想看这本棋谱,也不藏珍,当即招来了书房外伺候着的虎子,让他去椿院跟冯霁雯说一声儿,将棋谱取来。

    这时冯霁雯刚与和琳一同送走了那彦成,恰回到椿院中,听闻虎子的来意,也未想太多,去了书房将棋谱取出,便让小茶递到了等在院门外的虎子手里。

    虎子年纪虽小,做事却麻利,一路小跑着把棋谱送到了外书房。

    程渊接过棋谱,见是崭新的册子,原本沸腾着的内心顿时就被浇灭了一大半。

    翻开了看,内容却已不重要。

    和珅见他的表情逐渐冷却下来,不由问道:“世伯觉得这棋谱有什么问题吗?”

    方才不还迫不及待,半刻都不能等,想要一观究竟的吗?

    怎么如今真正得见了,却好似提不起什么兴趣来了。

    程渊摇了摇头,道了句“没什么问题”。

    与原著是分毫不差的。

    只是再如何相同,却也不是原本。

    听他说没问题,和珅眼底不禁浮现了一抹疑惑之色。

    程渊握着棋谱静默半晌,良久才又问道:“这棋谱是自何处得来的?”

    难道当初那册孤本,在她撒手人寰之后,辗转落入了他人之手吗?

    如果是,也无可厚非。

    纵她生前再如何爱重,可身后之事到底是无法顾及的。

    她走的时候他不在身边,遗言没有,遗物也未留下。

    除了一个冰冷的墓碑之外,什么都没有。

    如今若能将那本棋谱原本寻回,也不失为……一个慰籍。

    “这棋谱是内子亲手抄来的。”

    “抄来的?”程渊眉心一动,忙问道:“自何处抄来的?”

    这么说的话,原本或许也并不难找。

    和珅不知他何以非要问到底,但程渊到底不是旁人,此事说破天也就是一本棋谱的事儿,故他虽隐隐觉察到了不对之处,却还是据实相告道:“内子称是在静云庵的况太妃那里抄来的——”

    静云庵?

    况太妃?

    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程渊皱眉沉思了片刻,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那回在城外,他出面处理于齐贤等一帮子弟聚众闹事时——据当时侄媳言,那位头戴幂篱的妇人身份为先皇嫔妃,据说是出宫清修多年。

    他对先皇的事情了解的不多,对他那些妃子们,更是一无所知。

    可这下就有些难办了。

    他作为朝廷命官,焉能单独去见一位太妃娘娘?

    传出去成何体统。

    可这棋谱,他当真想要找回来。

    程渊前后思忖了片刻,倒是想出了一个可行的法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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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君子不夺人所爱

    程渊走后,和珅同冯霁雯说起了此事。

    冯霁雯听罢,略感惊讶了片刻,遂问道:“程大人既想要这棋谱,着人另行抄写一份便是了,为何非要如此麻烦呢?”

    说是他不便出面,欲托她向况太妃寻要那本棋谱,还说……只要太妃肯让出这本棋谱,不管提出什么条件,他定当竭力办到。

    说的好像是要豁出身家性命也要把棋谱搞到手似得……

    和珅微一摇头,解释道:“程世伯的意思是想要况太妃手中的原谱,而非是这棋谱中的内容。”

    冯霁雯疑惑问道:“这是为何?”

    甭管新的旧的,里头的内容都一样,作何非要那本原谱呢?

    “这一点程世伯倒是未有提及。”和珅说道:“但我猜测,大约是这棋谱于他而言,有什么别样的意义也未可知——”

    他看得出来,程渊在意的并非那棋谱中的内容。

    当时翻看起来,不过寥寥几眼,且神情落寂。

    似是落寂于……并不是自己想要看的那一本。

    他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功夫向来极好,这一点冯霁雯是没有怀疑的,可听罢和珅的猜测之后,她却不由犯了难。

    “那本棋谱,太妃十分爱重,我当时跟她缠磨了许久,她也不见松口。”她说道:“故而程世伯这事儿,怕是不好办。”

    不好办都是含蓄的说法。

    太妃那性子,旁人不知道,她还能不清楚吗?

    那才真的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

    “无妨。”和珅笑道:“夫人只需代程世伯与况太妃将意思传达便好,若况太妃执意不肯让出棋谱,断也没有勉强的道理——程世伯对咱们和家照拂极多,区区举手之劳,总也不好驳了他的意。”

    这个道理冯霁雯还是明白的。

    不管成与不成,她将话带到了,便是为人晚辈的一番心意。

    冯霁雯点了头。

    “那就有劳夫人跑一趟了。”和珅笑着替她倒了杯茶水。

    一旁的小仙瞧见了不由有些想要发笑。

    她家大爷没什么旁的不好,唯有一点——在太太面前,极爱抢她们这些丫鬟们的活儿。

    譬如添茶,但凡太太身边有大爷在,便决计是用不着她们来操心太太会吃到冷茶的。

    偏生这下人的活计由大爷做出来,却又出奇地自然,半点儿不让人觉得是为刻意为之,亦或是蓄意地去讨好太太。

    瞧着就像是发自肺腑的细致以待,没有半点不自在。

    不去论什么男尊女卑,或是身份高低——或许真正的夫妻间就该是这样吧?

    小仙暗暗想道。

    ……

    听闻程渊三日后是要随阿桂一同离京返回任上的,受人之托的冯霁雯也没敢耽搁,翌日一早便动身去了静云庵,就棋谱一事跟况太妃打起了商量。

    “你这都是给我惹的什么麻烦事。”况太妃听罢她的来意,停下了手中转动佛珠的动作,转过头来冷冷瞥了冯霁雯一眼,皱眉说道:“好心准你抄份棋谱,倒还给我抄出麻烦来了。”

    冯霁雯知她清静的惯了,素来是不爱理会这些世俗杂事的,心下也多多少少有些愧疚。

    是以上前挎住了况太妃一只手臂,半是讨好半是认错,“我也没想着会有人忽然对您手中的原谱起了意——我跟您保证,下回再也不敢了。”

    她本只是想着要借这棋谱跟和珅略表一番谢意而已,可谁料会入了程渊的眼?

    况太妃见她像是只猫儿似得黏在自己的手臂上,一时好气又好笑。

    冯霁雯这股子做错了事情向来半句辩解没有,痛痛快快儿认错的性子,最是让她发不起脾气来。

    却还是没得商量地道:“你且回绝了那人,说我这棋谱恕不外易,让他不必多费心思了。”

    冯霁雯早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但到底是背着任务来的,好歹也要试着努力一二,至少要将情况讲明才为妥当:“要寻您手中这本棋谱的人说了,不管您提什么条件,他都定当竭力应允——我还听和珅说,他与这本棋谱,只怕还有什么非比寻常的意义牵连,故才大费周折地想要得到您手中这本棋谱。”

    况太妃听到前半句时便已是疑惑,待听完冯霁雯整一番话,眉心已是紧紧蹙起,一瞬不瞬地看着冯霁雯问道:“你口中所说的此人,究竟是何人?”

    什么叫做非比寻常的意义牵连?

    这人有臆想症吧?

    那可是她的东西。

    冯霁雯想了想,觉得也无不可说的道理,便告知了况太妃道:“乃是云南提督程大人。”

    然而她口气平淡所道出的这样一句回答,却使得一旁向来还算镇定自若的玉嬷嬷当即露出了惶然的表情来。

    她脸色微白地看向坐在榻上的况太妃。

    况太妃不自觉握紧了手中佛珠,当着冯霁雯的面儿,面上却未露出任何波动来。

    “隐约似听闻过这位程大人的名号。”她再次回绝道:“可这棋谱陪在我身边多年,我从未想过要将其赠出。你只管回这位程大人一句,君子不夺人所爱。”

    冯霁雯闻言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

    好么,都上升到君子的人格之上了,这可真是够决绝的……

    看来是真的没戏了。

    她心下有了结论,也不再多费无用的口舌。

    只微微叹了口气点头应下来。

    可这一趟总也不能白跑……

    蹭顿饭再回去吧。

    ……

    福康安今日一入宫,便发觉了不对劲儿。

    他近来事忙,多是待在官学里,没怎么往尚虞备用处跑,之前的事情没工夫留意,可这接连两日,他都未有看到过和珅了——

    昨日似乎是休沐,可今日怎么也没见着人影?

    这算怎么个意思,公然擅离职守吗?

    他招来一名侍卫查问究竟。

    那侍卫见他满面严肃,片刻不敢打顿,立即将和珅被提拔为御前侍卫一事告知了他。

    “万岁爷亲口提拔的?”福康安大为意外地皱眉。

    他怎么没听说?

    被万岁爷亲自提拔为了御前侍卫,这事儿按理说可不小,怎也没听到什么风声?

    这瞒的也真够严实的。

    姓和的没张扬,冯霁雯竟也难得耐住了性子没跟人大肆炫耀,倒是有些长进。

    呵呵。

    福康安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啧,这都做的什么统领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不说了,就连下头的事儿都弄不灵清……”

    福康安走后,这群闲得发慌的八旗侍卫们在背后议论了一阵。

    “可不是么,若不是仗着家世好,又是在万岁爷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这尚虞备用处的统领一职,哪里轮得到他呀?”

    “啧啧,这可真是人同命不同啊……”

    “不过话说回来,福三爷这是同和珅有什么仇怨过节么?这些日子和珅在他手底下,可没少吃苦受累——”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福康安不经意间的针对。

    “谁知道呢……”一名嘴里叼着干草的侍卫百无聊赖地说道:“咱们管好自个儿就行了,可别学和珅招惹了这位爷。到底咱们既没福三爷的好出身,也没和珅那个有幸被万岁爷赏识的好运气。”

    “哈哈,就你这大字不识仨两儿的熊样,就真有那个机会,拿什么来博万岁爷的青眼?拿你来斗蛐蛐儿的三脚猫本领么?”

    “去你的!”

    “别闹了你们,说点儿正经的。我听我阿玛说,于公子那案子差不多已经要了了,横竖也就是这两三天的事儿!届时于公子出来,咱们可要去赶个头茬儿,去给他洗一洗尘,设几桌席面去去晦气吗?”

    “当然要去,咱们一块儿去!”

    “当初我怎么说来着,于公子吉人自有天相,瞧那面相就是个福寿双全的!”

    “哟,你还学会看相了怎么着?可我怎么记得于公子出事儿的时候,你吓得连那晚陪他一块儿去了花楼的事儿都不敢说了,躲在家里整整两日没出门儿呢?”

    “谁说的……那两天我是染了风寒,不宜出门儿!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到时候儿可不许在于公子面前胡说八道,败坏我,要不然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得了吧,瞧你那怂样儿!”

    一阵哄笑声在四处响起。

    ……

    于齐贤一案的走向众人多已心知肚明,于敏中昨日于暗下得知了大理寺那边的准信儿,终于睡了个安生的好觉。

    他这做老子的这回是放下心来了,可身为当初提起此案弹劾于敏中的都察院御史钱沣,却是一整夜辗转难以入眠。

    他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气愤难当。

    他虽愚直,却并不傻,于齐贤一案背后的勾结,他纵然不知道十分,却也能猜个九成!

    只是苦于拿不出证据罢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处压了块巨石,让他连喘息都十分困难。

    如今朝廷这般风气,当真令人发指……

    恍惚间,他再度想到了恩师王杰的教诲,和当初入朝为官至今日始终未有动摇过的初衷,直想到手心里发了汗。

    片刻后,竟是狠一咬牙,掀去身上的被子,当即下了床去。

    床内侧一直未有熟睡的金溶丹被他的动作惊醒过来。

    朦胧间抬头看,窗外天色尚是一片灰蓝,还未放亮。

    “东注,你起这么早作甚?”她有些不安地看向正穿衣的钱沣。

    “于齐贤一案尚未肃清,如今大理寺得了个假证词便欲行包庇之举,我要再次请奏圣上,将此案延期处理,由我来查明个中真相!”钱沣掷地有声地说道。

    “什么……”金溶丹顷刻间便清醒了过来,盘腿坐了起来,口气焦急地劝道:“那证词是死者家属亲口所言,岂能有假?再者……你作为御史只有上书弹劾的权力,查案本就是大理寺的事情,你难不成要逾权吗?”

    “他们倒是敢查?!”钱沣咬牙怒道:“这背后什么牵连,你不是不知道!这回我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金溶丹闻言眼睛赫然瞪大,急忙下了床去,连鞋子也顾不得去穿,一把拽住了转身欲走的钱沣,摇头道:“东注……不可!”

    真让他这疯子去闹,只怕这回连父亲都会被他牵连!

    “上回回金家,父亲什么态度你不是不知道……再有下次,他岂还能容得下你!”

    “我之前并非没有规劝过他!”钱沣满面执拗:“我身为都察院御史,若因己私而包庇窝藏,要如何对得起头上这顶皇上亲赐的顶戴!丹娘,你放手!”

    “我不放!你只顾你的清名,只知文官死谏的道理,你甚至从不将生死身家放在眼中,但你可曾为我着想过?想我堂堂尚书府里出来的嫡长女,嫁你之后可有享过一天的清福,可有过过一日安生的日子!”金溶丹声泪俱下地质问道:“当初你执意弹劾阿斯杰,反被他诬陷入狱,当时我怀胎六月,为了救你四处奔波,极不容易求得父亲援手于你,却因此而不慎小产……你已经让我没了孩子,现如今你还想让我连丈夫都失去吗!”

    钱沣心头陡然一紧,暗暗攥紧了拳头。

    片刻后,终还是狠下心来甩开了妻子的手。

    “钱沣!你今日若敢踏出这房门一步,我便死给你看!”金溶丹抓过针线篮中的剪刀,比在了脖颈处。

    正欲推门而出的钱沣身形重重一顿。

    ……

    临近晌午时分,和宅里来了位小客人。

    是小舅子冯舒志前来探望小叔子和琳来了。

    对于当日和琳在凤西茶楼里的遭遇,冯舒志一直愧疚在心,加上被勒令在家养伤的缘故,故而除了在和琳受伤次日冯英廉差人前来送药材探望时,他也让人顺便捎带了一句问候的话之外,一直都没敢亲自上门。

    直到今日才算真正鼓起勇气。

    且半路上还打过两回退堂鼓。

    踏进和宅的那一刻,又打了一回。

    可到底还是没折回去。

    但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去见和琳,而是来了冯霁雯这儿。

    哎,真是无语。

    想他当初一个多么独立自主的孩子,如今怎么就成了一个‘有困难,找长姐’的小屁孩儿了呢?

    冯舒志暗下对自己有些看不起,可当冯霁雯询问起他的来意之时,他还是忍不住先将和琳的话题按下,暂时先说起了旁的事情来。

    “汪士英和薛达等几位大人今日都被弹劾了。”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冯霁雯问道:“长姐你听说此事了吗?”

156 找来(月票×300加

    冯霁雯一怔之后,边摇头边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是因凤西茶楼之事被弹劾了?”

    汪士英和薛达,都在那日凤西茶楼滋事子弟中的父辈名单当中——

    “算是。”冯舒志道:“可也不全是。”

    这是什么意思?

    冯霁雯疑惑地看着他。

    “是以凤西茶楼一事为引,而后又牵连出了许多其它的事情来。”冯舒志说道:“譬如汪士英,今日便被检举出了一月前曾贿赂吏部官员——”

    贿赂吏部官员?

    吏部管着一应补缺事宜,汪士英多年来净在灵台郎这个芝麻大点儿的官职上徘徊了,如今刚过完年,吏部新放了一批空缺出来,他会送些好处过去给自己铺路,也属正常。

    “祖父说历年来都有这种现象发生,怪只怪汪士英做事不小心,被人给抓住了把柄。”冯舒志按着冯英廉的话说道:“据说皇上近来正要惩处一批官员以正视听,肃清朝政,如今汪士英等人被都察院举发,只怕降职罚俸都是轻的。”

    冯霁雯望着他却是笑了一声。

    冯舒志本以为她笑的是此事发展的大快人心,可见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瞧,不由就有些不自在起来:“……你笑什么?”

    “我笑我的弟弟长大了。”冯霁雯满眼宽慰地说道:“都能将这些朝堂之事琢磨的条条是道了。”

    “哪里有……我不过也是从祖父那里听来的罢了。”

    “你能说上来,就说明你用心听、也上心去琢磨了。”

    听她这样夸赞自己,冯舒志颇有些不好意思。

    冯霁雯却是觉得汪家忽然被都察院盯上,且还被揭出了贿赂的罪名,应非是表面上看来这么简单。

    几乎是直觉,她第一时间里便想到了和珅。

    他那日收了汪士英送来的东西,却半点不曾动摇过要将凤西茶楼一事追究到底的心思。

    可他如今作为一个御前侍卫,是怎么同都察院搭上线的?

    因这个推测不大合逻辑,冯霁雯便又觉得应是自己多想了。

    兴许真的只是个巧合也未可知。

    “长姐。”

    冯舒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希斋哥的伤势恢复的如何了?”冯舒志试探地问道。

    “两三日肯定是好不了的。”冯霁雯说道:“但昨日大夫过来看过,说是恢复的很正常,另又给新开了药,再养个七八日,应就无甚大碍了。”

    “那就好……”冯舒志点点头。

    冯霁雯看着他问道:“你既来了,不过去看看他吗?”

    冯舒志犹豫道:“……我怕希斋哥不愿意看见我。”

    毕竟祸端因他而起,希斋哥纯粹是被他给连累的。

    “你如今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冯霁雯似笑非笑地说道:“可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了事就要认,你觉得有愧于别人更要认。先不管希斋接受是不接受,你既知道自己有错,就该当面跟他赔个不是——”

    冯舒志闻言,面上因为羞愧而一阵红白交加。

    “我知道了。”他站起身来。

    长姐说的是。

    男子汉大丈夫,如果连道个歉都畏手畏脚的,日后还怎么能成大事?

    他在心底同自己讲道。

    ……

    三月春意正浓,静云庵外的青石径旁长满了苔藓与矮草,间或冒出两三朵颜色不一的野花儿,或清淡或多姿,在和煦的日光下开的极好。

    柔和的微风拂过,满树青嫩的银杏叶发出沙沙轻响。

    牵着青鬃马的男人仰头看着刻有静云庵三字的匾额。

    匾额原本应是青木所制,随着时间的推移,风吹日晒之下显得有些发黄,还有着一道道细小的裂纹。

    其上刻着的字迹虽也失了原有的颜色,但刻痕却历久弥深。

    “静云庵?”

    程渊将这三字默念了一遍。

    这可当真不像是一座庵庙。

    哪里有大白日也紧闭着大门的庵庙。

    片刻后,他松了手中牵马绳,上前几步伸手叩门。

    他也知依自己的身份不该来此。

    可从和珅那里听罢这位况姓的太妃娘娘不愿让出棋谱的结果之后,他便一直无法安心。自己明日离京在即,心下之结始终难解。

    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要亲自跑这一趟。

    在京中见过他真人者少之又少,加之他一人独行,未带任何侍卫随从,想也不该会被人轻易认出。

    他只要拿到棋谱,尽早离去便是了。

    程渊久不见有人前来开门,便又一连叩了几下。

    这才隐隐听得有脚步声响起,继而似是门闩被从里面拉开的动静。

    “吱呀——”一声轻响,两扇门在他面前分开了来。

    前来开门的玉嬷嬷瞧见来人,略怔了片刻。

    静云庵从不接待外客,更遑论是外男了。

    可眼前双鬓掺了一抹银白,年约五十上下的男人,虽是一身简素青布袍,然一身气势却格外凛然,明眼人一瞧便知绝非普通人物。

    且玉嬷嬷隐隐还觉得似在何处见过。

    是以虽然对方不请而来有些冒昧,她还是尽量客气地询问道:“不知这位老爷贵姓?来此所为何事?”

    “免贵姓程。”程渊面色一如既往的一丝不苟,道明来意:“此行前来为的是贵主人手中的那册《李氏棋谱》,还望转告,我乃诚心相易。”

    姓程!

    来找棋谱的……?

    玉嬷嬷脸上神色骤然一遍,总算是想起了此人是谁!

    “……”

    这不是那位之前曾在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的程将军吗?

    可他怎会找来了此处?!

    这……

    玉嬷嬷心下大为震惊,面上亦显现出了一丝惊乱来。

    “还请在此稍等片刻。”她丢下这样一句敷衍之语,便匆匆将门合上,疾步去了。

    程渊微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头。

    倒不是玉嬷嬷没请他进去坐,他觉得不妥。

    到底是宫中出来的嫔妃,在面对外男时多有避讳也是有情可原。

    他奇怪的是,玉嬷嬷方才在听到他姓程之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之色。

    从皇宫里出来的人,纵是猜到了他的身份,也断不至于如此吧?

    程渊的洞察力向来敏锐,心内正兀自疑惑时,玉嬷嬷这厢已快步回到了内院中的小佛堂前。

157 太冒昧,还很烦

    镀金的佛像前,况太妃正跪坐在蒲团之上,挂着佛珠的双手合十,闭目默念着经文。

    “太妃,太妃……”

    玉嬷嬷跨过门槛,面上的慌乱更甚。

    “何事大惊小怪?”

    跪坐在蒲团上的况太妃皱着眉头张开眼睛。

    “程渊大人找来了!”玉嬷嬷的语气因为慌乱而略有一些颤抖之意。

    况太妃合起的手掌亦是陡然一颤。

    手中的佛珠随之掉落在地,发出一阵哗啦啦的清脆响音。

    “你说什么?”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一侧的玉嬷嬷,眼神是从所未有过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他怎么可能会找来?

    玉嬷嬷急道:“程将军此时就在庵门外……”

    方才在程渊面前,她若非竭力掩饰,还不知要露出什么破绽来。

    不是她太过于不镇定,而是此事牵连甚广,稍有不慎便要惹出弥天大祸来……这结果甚至不是她可以想象的!

    这静云庵看似清静,可暗地里不知有多少耳目在紧紧盯着!

    这程将军……怎么一声不吭儿就找来了呢?

    “他可说明来意了?”况太妃强自镇定着,然而光洁如玉的额角已渗出了一层冷汗来。

    “程将军说是找太妃寻那本棋谱来了……”玉嬷嬷摇着头道:“太妃不必过于担心,奴婢端看他神情,应是尚不知晓内情的……”

    况太妃闻言眼中神情明灭不定。

    她就说……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陡然空落下来的内心不知是庆幸多一些还是那道不明的怅然更多一些。

    “你不必惊慌。”她已恢复冷静,对玉嬷嬷说道:“只管去回绝了他,让他不必再来打搅。”

    玉嬷嬷却仍在担忧:“宫里的人若是得知……”

    “应当没那么凑巧……”况太妃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摇头:“且不管那些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玉嬷嬷唯有颤颤地应了一句“是”,垂首便要退出去。

    能早一点打发了尽量早一点打发了为好。

    拖得时间越久便越有可能被人注意到。

    “他生性敏锐过于常人,你方才那幅形容,万不可再在他面前表露出来了——”否则只怕宫中没觉出什么异常,反被他看出端倪来了。

    已退至门槛外的玉嬷嬷正欲转身,闻得况太妃此言,暗暗攥紧了手心,凝神再应了句“是”。

    ……

    程渊觉得自己有点懵。

    那去传话的嬷嬷回来之后,门都没开,就隔着门板跟他道了句含有赶人意味的回绝之言,然后就直接把门给闩上了……

    他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望着眼前紧闭的两扇木门,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本想好的一肚子说服那位太妃娘娘将棋谱让给自己的话,半个字都没机会说。

    是连面儿都没见着。

    难道是觉得他过于冒昧了吗?

    程渊静下心来细想了片刻,觉得问题应当就是出在这儿了。

    确实是他太欠考虑。

    可除此之外,他实在也想不到旁的法子。

    他默立了片刻,到底还是长叹一声,策马离去了。

    这位况太妃娘娘的性子可真是够硬的。

    罢了。

    ……

    冯霁雯也觉得自己有点懵。

    她这边刚用罢午饭,那边听丫鬟禀告,说是静云庵里的玉嬷嬷过来了。

    冯霁雯连忙让人把玉嬷嬷给请了进来。

    望着一身素棕色褙子,手里还提着幂篱和一只包袱的玉嬷嬷,冯霁雯不由愣了一下。

    怎么瞧着跟要离家出走似得?

    望着玉嬷嬷这么一副掩人耳目的装扮,她直觉有些不安,当即问道:“嬷嬷怎么忽然过来了?可是太妃有什么事情吗?”

    这还是玉嬷嬷头一回来上门找她,容不得她不去多想。

    “太妃一切皆好。”玉嬷嬷将那包袱递向冯霁雯,直接道:“这是程大人要的棋谱。”

    冯霁雯表情有些怔怔地将东西接过。

    这是怎么个意思?

    “劳和太太将其转交给程大人吧,就说太妃娘娘见他诚心想要这棋谱,便赠予他了。”玉嬷嬷面无表情地说道。

    冯霁雯闻言一阵诧异。

    太妃竟要将这棋谱送给程大人?

    为什么啊!

    她吃醋了。

    倒不是她在意这本棋谱本身,而是同样她也表达过想要这棋谱的意思,太妃却对她百般拒绝无视。

    到头来,却白白要把它送给素不相识的程世伯。

    除了有些别样的醋意之外,冯霁雯更多是觉得蹊跷。

    这举动实在是太不像太妃的性格了。

    “太妃怎么忽然要将棋谱赠予程世伯了?”冯霁雯向玉嬷嬷问道。

    总得有个原因吧?

    真要送,那天她去传话的时候,怎么也没见松口?

    难道是说回头琢磨了一下,想着程将军的威名,生出了些许崇拜之意,故而改了主意吗?

    呃,太妃倘若知道她这么去臆测她,八成又要将那支鸡毛掸子给拎起来了。

    “程将军今日去了静云庵。”玉嬷嬷言简意赅地描述道:“太妃觉得太冒昧,还很烦。为防他再次相扰,太妃唯有将棋谱让出,以断他的念想。”

    冯霁雯:“……”

    太冒昧,还很烦……

    真没想到程世伯在遭到拒绝之后,竟会亲自跑去了静云庵。

    合着太妃是不堪骚扰,不得已之下才做出了让步的?

    这剧情可真是神展开啊……

    玉嬷嬷又交待道:“太妃将棋谱赠予程将军一事,传出去到底有些不妥,和太太切记不要同任何人说起——此话也需向程将军转告,让他不要肆意宣扬。”

    肆意宣扬?

    这词用的,好像怎么听都有一种在黑程世伯的既视感啊?

    好歹人家也是个一等忠勇公,乃是有着自己的操守的,从先皇嫔妃那儿得了本儿棋谱,怎么着也犯不上跟人肆意宣扬吧?

    冯霁雯脸上神情几变,内心涌现出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古怪感来。

    她总觉得太妃待程世伯有些‘纵容’。

    不想他去打扰,直接甩句难听话就是了……就太妃那张嘴,还有她骂不退的人吗?

    对了,还有……

    “据我所知,程世伯明日便要离京回云南任上了,应也不怎么能烦得着太妃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句:“这棋谱,还要赠予他吗?”

    她发誓,这绝对不是在拖程世伯后腿!

    而是怕太妃日后得知了,会因白白送出了心爱之物而记恨她胳膊肘儿往外撇。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实在是不得不为自己日后的身家性命做打算。

    不料玉嬷嬷听罢说道:“只管送去吧,省得他日后回京再上门纠缠——”

    能不见就千万别再相见了。

    在那种可怕的后果面前,一本棋谱什么都算不上。

    冯霁雯听到这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这种事情,讲究的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可是直到玉嬷嬷走后,冯霁雯内心的那种古怪感都仍未得到消除。

    倒是小茶,颇有些失望地说道:“我见程大人一身正气,是个英雄人物,怎能做出此等厚颜之事呢?”

    那本儿棋谱,太妃都说不给了,他竟还亲自上门相逼。

    他可是赫赫有名的云南提督,势力那么大,太妃娘娘能不害怕吗?

    换作她……她也怕呀。

    冯霁雯闻言嘴角一抽,却也不知该怎么为程渊辩解。

    转念一想他明日便要离京,也不敢耽误太妃的托付,立即就让小茶去喊了刘全过来。

    “将这东西送到忠勇伯府去,务必亲自交到程世伯手中,再与他道:送东西的人,不愿此事为外人所知。”她向刘全吩咐道。

    刘全虽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半字没有多问,将包袱接过来之后,只恭敬地应了句:“奴才记下来了,请太太放心。”

    冯霁雯点点头,示意他去吧。

    然刘全刚要退出去,却又听冯霁雯忽然想到什么似得,喊住了他。

    “太太还有什么旁的吩咐吗?”

    “方才忘了同你讲,这东西是对方欲转卖与程世伯的,他若是真心想要的话,可出一百两银子。”冯霁雯随口说了个数字。

    一百两银子虽然不少,但若开的太低,根本够不上这本棋谱的珍稀程度,日后说出来只怕没人会信。

    一百两银子对程世伯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刘全不疑有他。

    “快去快回吧。”

    “是,奴才告退。”

    刘全走了后,小仙不由道:“太太真是玲珑心思。”

    虽说太妃是在如此情形之下将棋谱赠予的程大人,她们这些了解其中内情的心知是没什么,若无意外也不会被传出去。可日后万一出了什么差池,被人拿来借题发挥的话,就会有大麻烦了——

    可太太从中使了个小手段,就大不一样了。

    一百两换一本棋谱的清白转卖交易,和私相授受,可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冯霁雯听罢未说什么,只吃了口热茶。

    太妃和程将军都一大把年纪了,可不能将名节坏在了这等小事之上。

    小茶也忍不住崇拜地望着冯霁雯。

    “太太真是生财有道。”

    程将军明早就要离京,也没机会跟太妃娘娘核实,这一百两轻而易举地就落到她家太太的口袋里了啊。

    这头脑,简直是令人不服都不行!

    她怎么就想不到呢?

    冯霁雯闻言一口茶险些喷出去。

    这丫头脑袋里除了钱之外,真的还装得下其它东西吗?!

    “……”小仙亦忍不住拿怪异的目光觑了小茶两眼。

    ……

    金乌西沉,霞光漫天。

    和珅今日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而是身边儿跟了个伊江阿。

    俩人不知是有什么事情要谈,回到宅子里就直接进了外书房。

    但和珅还是没忘让虎子去椿院传句话,告知冯霁雯他回来了。

    “瞧你这模样,可真越来越像是个妻管严了。”伊江阿摇头晃脑地落座,啧啧道:“这还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和兄么?”

    和珅闻言只笑了笑,也不辩解,径直入了正题道:“跟我说一说都查到什么了。”

    伊江阿也不再同他多开玩笑,一五一十地将他所查到的消息都告知了和珅。

    和珅听罢点了点头,眼底显现了一抹思忖之色。

    此时,书房的门忽被人从外面叩响了几声。

    和珅道了个“进”字。

    他本以为来人是刘全,不料却是托着茶盘的红桃。

    “奴婢听说大爷在书房会客,便沏了壶热茶送来。”红桃笑盈盈地说道,行走间腰肢款款摆动着。

    伊江阿之前便常来和宅做客,自是认得她的,闻言笑道了句:“红桃姑娘可真是有心啊,有劳了。”

    “这是奴婢分内之事。”红桃笑着将茶盘放在二人中间的茶桌之上,将两只茶盏各自斟了半满。

    “大爷请用茶。”她捧起其中一盏,递到和珅面前。

    和珅笑望着茶盏,道:“先放着吧。”

    红桃面上笑意微微一凝,旋即应了声“是”,讪讪地将茶盏放回了茶桌上。

    伊江阿挑着眼皮子瞧了和珅一眼,莫名笑了一声。

    而美名曰前来送茶的红桃,在送完茶之后,并没有要就此退下的迹象,而是立在了一旁。

    左右和珅与伊江阿的正事已经说完,她在一旁也没什么耽误。

    伊江阿边吃茶边闲谈道:“明日程大人与阿桂大人一同离京,和兄可要前去相送吗?”

    “日前曾邀了程世伯来家中做客叙别,明日人多,便不去了,也免得让人觉得是为刻意邀人耳目。”和珅笑言道。

    “那你不去我可去了。”伊江阿倚在椅背上说道:“我去凑凑热闹,长长见识。”

    他平日看着最爱凑热闹,实则是热衷于结识各类人物,从而于或八卦传闻或小道消息中,得到许多旁人得不到的消息。

    这时,站在一旁的红桃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珠子左右动了动,忽而插言道:“奴婢还听说这回阿桂大人此次离京,带了阿桂府里的那彦成少爷同行呢!”

    “哦?”和珅闻言随口道:“那日那彦成公子前来看望希斋,倒未曾听他提起过此事。”

    “大爷有所不知,那彦成少爷并非是没有提起。”红桃笑着说道:“当时大爷和程大人去了书房下棋,二爷回房换药时,奴婢就听那彦成公子同太太说起此事了呢。那彦成公子还说了,他此番前来,为的就是专程同太太道别来了——”

    这话说的就很有意思了。

158 和大人的异常

    先是说和珅与程渊去了书房,和琳回去换药——是为了表述当时客厅中,只有冯霁雯与那彦成二人。

    再又说那彦成专程来向冯霁雯道别。

    那彦成的原话中可断没有‘专程’一词。

    这俩字儿加的极好。

    似隐晦地表达出了那彦成所谓的前来探望和琳,不过就是个幌子罢了。

    红桃这番话,只要是有点心眼儿的人,都能轻易地听得出其中的不对劲来。

    伊江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继而若无其事地低头吃茶。

    和珅却也只是笑了笑,亦未出言说什么,好似没有听出红桃的话外之音一般。

    红桃见状心下有些纳闷。

    怎么她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大爷的脸色连变也没变一下?

    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往前太太没嫁过来时,奴婢就听说冯家小姐和阿桂府上的那彦成公子之间的表兄妹情感尤为深厚,如今亲眼瞧见了,才知传言果真半点也不假呢。”

    她越说越来劲,还欲再言。

    “且下去吧。”和珅不温不火地开口说道。

    话到嘴边的红桃闻言当即愣住,面上一片火辣辣的窘迫感。

    她脸色精彩地在原处立了好一会儿,方屈膝行了个礼,依言退出了书房去。

    “我说你家里这丫鬟,嘴上可真是一点门儿都不带把的啊。”伊江阿笑着讲道:“当着我这个客人的面儿,都能这么毫无顾忌——也真不是失为一个‘直接坦率’。”

    自以为自己的做法很高明,实则不过是换一种方式来犯蠢罢了。

    她这点儿小伎俩糊弄个稍微有点儿脑子的寻常人都费劲,更别提是拿来糊弄和珅了。

    这若放在平常,和珅定是听也不会去听的,全当作一阵风吹过便罢了。

    可这回却不一样——

    他不止是听进去了,且还用心琢磨了一阵子。

    待琢磨透了,方才重新定下神思来。

    倒不是他信不过冯霁雯。

    而是……似乎极容易受到与她相关之事影响。

    对于她的事情,总比寻常事更多了几分用心,甭管好坏,总也乐意去多琢磨两遍。

    只是不知道,她在对待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之时,可也会如他这般?

    这个想法刚一在脑海中冒出来,便被和珅自行否决了。

    当不会。

    到底不是谁都像他这样闲得发慌的……

    分明是极明朗的事情,却仍要自寻烦恼地去多想两遭。

    虽说他并不觉得这是在自寻烦恼。

    可的,意义何在啊?

    他暗笑自己一声。

    伊江阿见他不语只笑,显也是没将红桃方才的话放在心上,才又笑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丫鬟没规没矩的,依着嫂子那风风火火的性子,是怎么留她到今日的?”

    几番接触下来,在他眼里,冯霁雯如今就是雷厉风行的最佳代名词。

    这本只是个类似于好奇调侃的问题,却间接地将和珅给问住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心知肚明,却不好回答。

    片刻后,他方才拿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夫人宽厚。”

    “宽厚?”伊江阿闻言险些将方才吃进去的茶都给喷出来,他一副很懂行的口气与和珅说道:“我说和兄,你该不会不知道在这后宅之中,女主子就是再如何宽厚,却也没真的能在眼睛里揉沙子的吧?就算是明面儿上大度,那暗下却也有的是不动声色的手段——若真有那么大度的……可不是什么好事!”

    “哦?”和珅微一挑眉。

    “若真能不管也不问,只能说人家压根儿没将你放在心里!这才听之任之,眼不见心不烦,懒得理那些繁琐之事——”伊江阿唯恐天下不乱般讲道:“我额娘那性子你知道么?出了名儿的温柔贤惠,又是书香门第出身,谁不夸我阿玛娶了个贤妻?可旁人绝不知道她在整治后宅那帮小妾们的时候儿是什么模样……啧,怎一个可怕了得。”

    末了不忘一脸勘破世事的表情说道:“谁也不愿意把喜欢的东西分给旁人用——女人啊,大差不差都这样儿。”

    他平时便爱絮叨个没完,正理歪理都能扯上一大堆,平日里和珅听且听了,多是当作笑话一笑置之。

    可今日伊江阿这番话,他却难得完完整整地给听了进去。

    其实这些话不必伊江阿说,他也大概都知晓的。

    只是从来没想过要将这些道理往冯霁雯身上套——

    眼下这么一对比,却也真是不能再符合。

    这种感觉就好比是一直以来未去正视的问题,忽然被人剖析地条条分明的摆在了眼前,容不得他不去面对。

    而事实就是他家媳妇儿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

    按理来说,二人自未成亲前便约定了来日合离,不过就是各取所需,搭伙过日子罢了,她待自己心如止水,也属情理之中的事情。

    本没什么好去多想的。

    多想……

    是了。

    他近来所有的异常,似乎都可以归咎到这俩字儿上面。

    好端端地,这脑子怎么就不听使唤了呢?

    ……

    和珅今日照常和冯霁雯一同在椿院用的晚饭。

    晚饭毕,和珅坐在厅中吃茶。

    “先前夫人想要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和珅言道。

    冯霁雯忙问:“貂蝉的事情?”

    一旁的小醒和小仙也立即凝了神去听。

    “嗯。”和珅道:“我托了伊江阿去衙门着意打听过那批流放的犯人名单,其中确有她的名字,最后是以中途逃走,时隔数月尸首被寻回结的案——只是当时的尸首已不大辨认的出真容,有的只是附近村民按着通缉画像指认作为判别的证据。故我认为,其中不无存有被人顶包的可能。”

    这一点冯霁雯之前自然也想到了,然而关键的问题是:“怀疑归怀疑,可若没有证据,纵是到衙门告发也无用——爷可有让伊江阿帮着查过那位静姨娘的出身吗?”

    貂蝉的事情已被结案,若没法子从‘死了的貂蝉’那里找线索的话,唯有从‘活着的静姨娘’身上下手了。

    和珅听她如此冷静理智地面对眼下的情况,不急也不恼,眼中不禁浮现了一抹笑意,缓声说道:“出身不详,但其嫁入汪家之后,其在衙门所登记的原本的户籍乃是江西人氏。”

    江西人氏?

    冯霁雯看向一旁听着和珅说话便一直提心吊胆,却又不敢妄自插言的小仙,问道:“你可知貂蝉老家是哪里的?”

    小仙忙答道:“奴婢记得之前是听她提起过的,她是数年前举家从盛京逃荒来到京城的,只是一家人除了她之外,皆在半路上得病过世了——她乃是盛京人!”

    当时她还尤其同情貂蝉的身世遭遇。

    眼下想想,当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那这么说,倘若静姨娘真是貂蝉的话,江西的户籍定是伪造的了。”冯霁雯皱着眉头说道:“伪造户籍可是重罪,汪黎隽的胆子倒真是不小。”

    美色当前,什么事情竟都敢做。

    “夫人如此肯定这是同一个人?”和珅问道。

    冯霁雯点头,目光肯定地说道:“绝错不了。”

    起初是有些不确定的,但后来仔细地想了想,绝不该有那样的巧合。

    而且当时那位‘静姨娘’第一眼见到她时的反应,并算不上是天衣无缝。

    当时转瞬即逝的畏惧和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的动作,事后越想越觉得可疑。

    小仙也跟着在一旁附和地点头。

    她跟貂蝉朝夕相处的时间最长——而一个人的衣着和身材或许会改变,但眼神和身上的气质却很难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彻底改变。

    和珅见冯霁雯态度肯定,便道:“既如此,那我便托人按着她户籍上的详具往江西跑一趟,仔细查证一番,以辨真假。”让人去查这个虽是个笨方法,眼前却也并无别的捷径可走。

    到底那个丫鬟之前有过蓄意谋害冯霁雯的前科,他必然要格外上心。

    虽然依照他现在的能力而言,他可以做的远远有限。但他能做的,定都会去为她做。

    冯霁雯不是不识抬举的人,听他这么帮忙,诚心道了句谢,又在心底记了他一回好,想着日后慢慢还。

    不管能不能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也不管事情能否得到解决,他有这份心相助,便已经很值得她去感激了。

    “夫妻之间,还说什么客套话。”和珅反过来笑着说道:“只是前往江西路途遥远,只怕要等上一段时日才能有消息,夫人切莫着急。”

    冯霁雯心知也急不来,便道不着急,慢慢查。

    此事便算是落定了下来。

    和珅坐了一会儿,又坐了一会儿。

    每回冯霁雯都当他是要走了,可偏偏每回他都没有要起身离去的动作——

    这一坐不打紧,竟坐了半个来时辰。

    冯霁雯忍不住掀起眼皮子瞧了和珅一眼。

    往常他多是用罢饭,稍歇一歇,便往书房里去了。

    今日有事自是例外,可事情不是早都已经说完了吗?

    她在太妃的影响之下,早便养成了坐有坐相的规矩,这坐姿瞧着是让人赏心悦目,却并不轻松,尤其是一动不动坐了这么久没起来活动,冯霁雯此际腰都有些发酸了。

    除此之外,还有些犯困。

    “爷今晚不去看书了吗?”冯霁雯到底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

    这话听着像是询问,却也隐约有三分赶人的意思。

    往常这时候,她都该洗漱完,准备歇了。

    和珅也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懂,闻言笑着答道:“今晚不看书,就陪着夫人坐一坐,说说话儿。”

    这话冯霁雯听起来别提是有多奇怪了。

    平日里二人在外人面前虽也一副十分和谐的模样,但吃完饭坐着迟迟不走,连书也不看了……当真只是为了陪她说说话儿?

    可一坐就是半个时辰,也没听他说什么话啊。

    冯霁雯内心颇为纳闷儿。

    见和珅仍然坐着不动,冯霁雯甚至开始担心他要在此坐上一整夜。

    “我跟爷说两句话,你们都先去外头守着吧。”她忽然对丫鬟吩咐道。

    小醒等人依言立即退了出去。

    屋内便只剩下了夫妻二人。

    “夫人要同我单独说什么话?”和珅笑着看向冯霁雯。

    虽然不知她要说什么,但心情已是称得上愉悦了。

    平日总爱下意识地去揣摩别人想法的那根神经不知怎地,也忽然懒得用了,没去刻意猜测她是要跟自己说什么话。

    这种感觉虽然奇怪,但出奇地好,说不出的放松适意。

    他扪心自问,确是个工于心计,满心防备之人,故而这种哪怕只是片刻的放松于他而言,都格外宝贵。

    可他很快就放松不起来了……

    冯霁雯想着反正他也不走,就借机把‘那件事情’给说了吧。

    总是不说,觉得怪不地道的。

    “爷是不是要找个通房丫头了?”

    她二话不说张口便是这么一句,惊得和珅握着茶盏的手都重重一抖。

    通房丫头……

    他面上闲适的笑意果然挂不住了。

    偏生转头望去,正得她一张写满了认真的脸,仿佛她方才问了一个十分值得商榷的问题一般。

    “……”和珅难得失语了片刻。

    冯霁雯微微抿了抿嘴角。

    气氛……似乎有些尴尬啊?

    她之前也想过些委婉的说辞,可想想,这种事情在古代也属正常,她越是委婉倒越显得遮掩扭捏,难保不会让他也跟着觉得扭捏,从而不好意思表露自己真正的想法。

    所以也别遮遮掩掩的,尽量把它当作一件正常的事情来摊开谈一谈吧。

    这是她开口之前的所有想法。

    却不料,还是没能免除尴尬。

    见和珅一反常态地迟迟不说话,冯霁雯唯有又硬着头皮干笑了两声,说道:“爷若有什么疑虑,只管说出来。这种事情在大户人家比比皆是,应也没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为了考虑他作为一个正常男子所‘不可描述’的需求,她一个现代人违心说出这种话来,容易吗?

    和珅这边已恢复了从容。

    “我想听一听夫人的想法。”他的口气仍旧温和,只是俊逸的眉目间没了方才的笑意。

    他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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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介绍:
同样是清穿,冯霁雯面临的不是险恶宫斗,也不是伤神的宅斗,而是要嫁给满清第一美男,乾隆第一宠臣,史上留名的大贪官——和珅!
这时的和大人,还只是个一穷二白,在咸安宫求学的清贫美少年。
被祖父以死相逼送上了花轿的冯霁雯狠一咬牙,满脸决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你继续发愤图强,我负责把嘉庆帝架空掉!
……
其实这只是一个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的夫妇有爱(蛇精病)日常。
金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