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0 别别扭扭
翌日一早,天色刚亮没多久,和珅已动身去了刑部。
而冯霁雯也已收拾妥当,带着丫鬟们出了门去。
昨晚紫云身边的丫鬟阿欢过来传信,说是紫云今日一早卯时便要动身回广州,因有许多东西须得收拾,自在什刹海出事之后,家里人又不大许她出门,故而恐怕是没有办法来见冯霁雯最后一面了。
冯霁雯听罢便让阿欢给紫云回话,她今日一早会提早在城门外等着紫云,必会亲自去送她。
和珅当时亦在场,虽有些放心不下,但还是未阻拦她,只暗中吩咐了秦顾务必要带人保护好冯霁雯,不得有丝毫闪失。
虽眼下自保不暇的金溶月已构不成威胁,但并不代表冯霁雯就是绝对安全的。
譬如昨日他才知道冯霁雯究竟吩咐秦顾去对于家做了什么事情……
当听得秦顾前来复命之时所言,他目瞪口呆之余,险些没将手中的书砸在地上。
和珅实在没料到闹了半天,自家媳妇竟会是让秦顾去做这种事……
他倒也不是说……这么做不好,只是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了。
待从意外中缓过神之后,又非常具有脑残粉精神,觉得自家媳妇这么做非但没有不妥之处,反而非常完美。
这一刀下去,剁出了痛快,剁出了自我,剁出了精彩。
但当秦顾要向他展示自己的达成任务的“证明物”之时,和大人还是拒绝了……
末了又不忘跟秦顾交待道,须得立即将“此物”销毁,以免留下把柄来,更是再三嘱咐万万不必再交由夫人鉴别,直接销毁即可。
毕竟秦顾那股‘履行公事’的劲儿一旦发作起来,还真挺让人不安的……
此时的秦顾暗下跟在冯霁雯的马车后面,没忍住摸了摸饿得直叫的肚子。
差事办完之后他才意识到夫人交给他的这件差事当真不是一件好办的事……
倒不是说多么有难度,而是当你做完这件事之后,你会发现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都没有胃口吃东西。
他莫名开始钦佩起了宫中那些专给人净身的太监们。
马车缓缓出了城门,在城门处三里外的一家老茶店前停了下来。
冯霁雯由小茶扶着下了马车,却未进店内,只在店前的一座凉亭中坐了下来。
“眼下应当是刚进卯时没多大会儿,紫云格格从奉恩辅国公府往城外来,少说也有半个多时辰的路呢,想必此时还在路上,太太就先坐这儿等等,奴婢去给太太要一壶热茶来暖暖身子——”
小茶见冯霁雯点了头,便即刻往茶店去了,边高声喊了句“小二——”。
此时时辰尚早,茶店中并没什么生意,四下清静地很,冯霁雯坐在亭中望着来往的马车,一时未能等来紫云,却看到了另外一道熟悉的身影。
晨光中,一身宝蓝色圆领袍,外拢着一件鸦色披风的福康安带着几名随从从城外的方向策马而来,在茶店前勒马,翻身而下。
他紧紧锁着眉心,看起来心情十分不妙。
一名小厮打扮的随从紧跟其侧,压低了声音道:“那道观里的人既是说洛先生早一步被人请了去,想也是被请去瞧病了,没准儿过个三两日便会回来了呢……三爷又留了人在道观里等信儿,待洛先生一回来,咱们再跑一趟便是了,您消消气!”
福康安闻言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几分,道:“且不说到时能不能请得动此人,纵其同意随我前去YN给阿玛诊治,可阿玛的病情每多耽搁上一日,只怕危险便会更重一层……如此情形之下,要我如何能不着急。”
前日里额娘急召人寻他回府,竟是因YN来了信,信乃阿玛亲随所写,信中道阿玛身染重病,强撑了半月之久,如今已难下床走动。
然傅恒因怕影响军心,故而并未宣扬出去,亦暂时未有禀于朝廷,请了当地许多大夫去看,又试了土方无数,却仍不见有丝毫好转,他苦劝了傅恒回京医治无果,唯有暗下修书一封传回京中,好让傅恒夫人尽快想一想办法。
福康安听罢此事本要同大哥福灵安立即赶往YN去,却被傅恒夫人制止了,只道是人去的多了反倒无益,长子福灵安沉稳些,由他前去即可,则命福康安暂时留在京中,按着傅恒的症状遍访名医,询问医治之法。
这两日一直毫无头绪的福康安,直到昨日忽而得到准信,道是江南洛家族中有人来了京城,并得知其就住在城外二十里外的三清观中。
可待他深夜赶到之时,却被告知这位洛先生先一步被人请走了。
这让对父亲病情忧虑不已的福康安如何能不心急。
可却也知,眼下急也没用,只能等着道观那边传来消息。
福康安大步走向茶店前,行至一半却忽而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了坐在亭中的冯霁雯。
冯霁雯亦在看着他,见他看过来之后,却是起身自亭中行了出来。
福康安暗下曾帮过她,既是撞见了,如今也没有同之前一样装作视而不见的道理。
看着她带着丫鬟朝自己走来,福康安佯装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茶店前的幌幡招牌。
“福三公子。”冯霁雯微一垂首。
福康安的目光仍在招牌上来回打量着,闻言语气淡漠地问:“和太太有事?”
“前段时日方才得知当初和琳身中剧毒,寻药材无果之时,乃是福三公子查到问题所在,才寻了金二公子暗中相助,方让和琳得以化险为夷——此事我与和珅还未有机会当面谢过福三公子。”
“……”福康安闻言脸色一僵。
此事她是如何得知的?
“你误会了,我从未做过这等无聊之事。”他拿不屑的语气说道。
冯霁雯闻言不由看向他。
做了好事还生怕别人知道,好似多么丢人一般,这人怎生这般别别扭扭的?
往前成日跟她作对,警告她离他远一些的那个‘风风火火’的年轻人哪儿去了?
冯霁雯默然了片刻后,又道:“还有……”
“还有什么?”福康安有几分慌乱地打断了她的话,道:“那字条也不是我让人留给你的!你莫要……”
说到此处,显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倏地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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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二更不算加更啦,算是这两天没好好更新的补偿,大家晚安^_^
371 要见和珅
(本章因为误传重复内容,请大家订阅后不要慌张,不会影响后续衔接,因为起点VIP章节字数无法修改,只能后续补齐免费的2000字给大家,请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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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霁雯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字条?
她想说得根本不是这个。
却莫名地从福康安口中‘诈’出了这茬儿来……
原来那张留在酒楼柜台处,提醒她“隔墙有耳,多加小心”的字条,竟是福康安所留?
她不禁问道:“你何时改姓黄了?”
当时酒楼掌柜告知她,留下字条之人仅道自己姓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福康安矢口否认。
然因羞恼而通红的脸色及闪躲的眼神几乎已是暴露了一切。
这是一个半点也不擅长说谎的少年……
见他如此,冯霁雯一时也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尴尬。
福康安显是不愿承认,她若再往下说,多少显得有些拆台。
可知道都已知道了,总不好装傻。
二人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冯霁雯方才道:“竟不知暗下你帮了我们许多,真是多谢了。”
此时再想起那个总爱找她毛病,处处与她针锋相对,仿佛不管她做什么他都要往最坏的恶意里揣测的福康安,都已是很远之前的事情了。
只是却想不起他是从何时开始有了这些转变。
是傅恒夫人那日上门,当着她的面儿,给他立下了那几条规矩之后吗?
想到此处,冯霁雯不由笑了笑。
她这么一笑,更让福康安觉得不自在起来,仿佛自己忽然成了个傻乎乎的小丑,有些东西想要遮掩起来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他更为恼羞成怒,却不知为何半句难听的话都没办法说出来。
冯霁雯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知他大概是觉得忽然这么心平气和的相处,约是有些不大适应,自己亦有几分相同的感受,但受人恩惠在前,还是道:“日后福三爷若有什么难处,也尽管开口,只要是我们帮得上,必不会推辞。”
“你是在咒我遇到难处,还是小看我们傅恒府?”福康安似终于找到了可以开口的机会似得,不屑地道:“我还真想不到有什么事情是你们能办得了,而我傅恒府办不了的。”
冯霁雯知他是有口无心,而此言确也非虚,便不与他争辩。
此时,却听福康安身旁的小厮低声说道:“前些日子偶然听闻阿桂府上的那彦成少爷请得了一位名医,来为府上的大太太治病……似乎和二爷之前身中剧毒,几番处于生死边缘,也是由这位大夫给稳住的吧?”
冯霁雯听出他话中所指乃是半夏,心知傅恒府消息灵通,小厮既有此言,她亦无隐瞒的必要,是以便点了头。
“你多什么嘴?”福康安却看向小厮训斥道。
小厮悻悻然地缩了缩脖子,“奴才也是想着若这位大夫能帮得上忙的话,也省得再去等那洛先生的信儿了……”
他正因知道自家三爷跟那彦成公子有过节,不愿去阿桂府张这个口,才借机斗胆与和太太提了一嘴的。
冯霁雯听出了端倪来,不由问:“可是府上有人身体不适吗?”
说来她倒有些日子不曾见过傅恒夫人了。
“不劳你费心。”福康安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脸色不虞地转了身,茶也不乐意去吃了,竟是牵了马就要走。
“欸!三爷!”
小厮忙追上去。
冯霁雯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思索之意。
福康安已翻身上了马,追上前去的小厮在一旁跟着,却忽然道:“三爷,那彦成公子……”
福康安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果见迎面有人骑马赶来,身后连个随从小厮都没带。
马背上身着浅灰色简便束袖袍的年轻人,确是那彦成无疑。
本要走的福康安望着在茶店前翻身下了马、将缰绳丢到了茶店伙计手里的那彦成朝着冯霁雯走了过去,一时不由勒紧了手中缰绳,皱眉看着二人。
“月牙儿。”
大步行至冯霁雯面前的那彦成咧嘴一笑,额头上渗着细汗,想是赶路赶得急了。
“紫云还没到,想是还要再等一等。”冯霁雯道:“先坐下吃碗茶歇一歇吧。”
“好!”那彦成点头,便与冯霁雯一同转身进了亭中歇息。
福康安见了眉头皱得更紧。
他看得出冯霁雯与那彦成在此处碰面并非偶然,而倒像是事先约好似得——
若非是二人一派坦荡之色,又选在了在茶店外的亭****坐,他恐怕都要怀疑他们是约好了在此地私会来了……
但见二人坐在亭中说笑的模样,他还是觉得十分扎眼。
“三爷?”小厮见他未再急着走,而是望着亭中,忙就道:“要不咱们也去吃茶歇歇脚?”
兴许还有机会跟那彦成公子好好地说说话儿,再借机打探打探有关那位大夫之事呢。
只是难料的是,他询问的话音不过刚落,福康安就猛地一夹马腹,高声喝了句“驾——”,人已驱马离去。
小厮无奈,唯有与一干随从上马跟上。
……
刑部地牢。
悬在青砖墙壁上的风灯火苗微窜,四下却仍多昏暗,几名狱卒们来回巡逻着,间或能听到对牢房中关押着的犯人们的呵斥声。
“放我出去……我要见和珅!”
一名被单独关押的女犯人正用力拍打着牢门。
她身上的囚衣单薄褴褛,其上还沾染着斑斑血迹。青丝散乱在脑后,原本娇俏的脸上脏污不堪,还有着不知来处的伤痕,已辨不清原来的面容,唯有一双杏眼睁得极大,其中满都是求生的渴望。
“尚书大人的名讳岂是你能够冒犯的!”路过此处的狱卒厉声斥道。
“我认得他……我要见他!”女子布满了淤青的双手紧紧抓着牢门的铁栅栏,万分急切道:“我求求你们帮我传句话儿!我当真有要事要告知他!”
“尚书大人日理万机,哪是你这等将死之人想见便能见的!老老实实的,再胡言乱语当心老子拿鞭子抽你!”
女子显是见识过狱卒的手段,一时之间被吓得后退了两步,然而还是不肯死心地道:“……只要你肯帮我传话,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狱卒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正待开口嘲讽之时,却忽听得身后有人高声禀道:“和大人到!”
女子闻言眼睛即是一亮。
和珅来了!
====(以下为无法修改的重复内容,大家可以跳过)====
冯霁雯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字条?
她想说得根本不是这个。
却莫名地从福康安口中‘诈’出了这茬儿来……
原来那张留在酒楼柜台处,提醒她“隔墙有耳,多加小心”的字条,竟是福康安所留?
她不禁问道:“你何时改姓黄了?”
当时酒楼掌柜告知她,留下字条之人仅道自己姓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福康安矢口否认。
然因羞恼而通红的脸色及闪躲的眼神几乎已是暴露了一切。
这是一个半点也不擅长说谎的少年……
见他如此,冯霁雯一时也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尴尬。
福康安显是不愿承认,她若再往下说,多少显得有些拆台。
可知道都已知道了,总不好装傻。
二人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冯霁雯方才道:“竟不知暗下你帮了我们许多,真是多谢了。”
此时再想起那个总爱找她毛病,处处与她针锋相对,仿佛不管她做什么他都要往最坏的恶意里揣测的福康安,都已是很远之前的事情了。
只是却想不起他是从何时开始有了这些转变。
是傅恒夫人那日上门,当着她的面儿,给他立下了那几条规矩之后吗?
想到此处,冯霁雯不由笑了笑。
她这么一笑,更让福康安觉得不自在起来,仿佛自己忽然成了个傻乎乎的小丑,有些东西想要遮掩起来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他更为恼羞成怒,却不知为何半句难听的话都没办法说出来。
冯霁雯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知他大概是觉得忽然这么心平气和的相处,约是有些不大适应,自己亦有几分相同的感受,但受人恩惠在前,还是道:“日后福三爷若有什么难处,也尽管开口,只要是我们帮得上,必不会推辞。”
“你是在咒我遇到难处,还是小看我们傅恒府?”福康安似终于找到了可以开口的机会似得,不屑地道:“我还真想不到有什么事情是你们能办得了,而我傅恒府办不了的。”
冯霁雯知他是有口无心,而此言确也非虚,便不与他争辩。
此时,却听福康安身旁的小厮低声说道:“前些日子偶然听闻阿桂府上的那彦成少爷请得了一位名医,来为府上的大太太治病……似乎和二爷之前身中剧毒,几番处于生死边缘,也是由这位大夫给稳住的吧?”
冯霁雯听出他话中所指乃是半夏,心知傅恒府消息灵通,小厮既有此言,她亦无隐瞒的必要,是以便点了头。
“你多什么嘴?”福康安却看向小厮训斥道。
小厮悻悻然地缩了缩脖子,“奴才也是想着若这位大夫能帮得上忙的话,也省得再去等那洛先生的信儿了……”
他正因知道自家三爷跟那彦成公子有过节,不愿去阿桂府张这个口,才借机斗胆与和太太提了一嘴的。
冯霁雯听出了端倪来,不由问:“可是府上有人身体不适吗?”
说来她倒有些日子不曾见过傅恒夫人了。
“不劳你费心。”福康安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脸色不虞地转了身,茶也不乐意去吃了,竟是牵了马就要走。
“欸!三爷!”
小厮忙追上去。
冯霁雯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思索之意。
福康安已翻身上了马,追上前去的小厮在一旁跟着,却忽然道:“三爷,那彦成公子……”
福康安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果见迎面有人骑马赶来,身后连个随从小厮都没带。
马背上身着浅灰色简便束袖袍的年轻人,确是那彦成无疑。
本要走的福康安望着在茶店前翻身下了马、将缰绳丢到了茶店伙计手里的那彦成朝着冯霁雯走了过去,一时不由勒紧了手中缰绳,皱眉看着二人。
“月牙儿。”
大步行至冯霁雯面前的那彦成咧嘴一笑,额头上渗着细汗,想是赶路赶得急了。
“紫云还没到,想是还要再等一等。”冯霁雯道:“先坐下吃碗茶歇一歇吧。”
“好!”那彦成点头,便与冯霁雯一同转身进了亭中歇息。
福康安见了眉头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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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是二人一派坦荡之色,又选在了在茶店外的亭****坐,他恐怕都要怀疑他们是约好了在此地私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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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小厮见他未再急着走,而是望着亭中,忙就道:“要不咱们也去吃茶歇歇脚?”
兴许还有机会跟那彦成公子好好地说说话儿,再借机打探打探有关那位大夫之事呢。
只是难料的是,他询问的话音不过刚落,福康安就猛地一夹马腹,高声喝了句“驾——”,人已驱马离去。
小厮无奈,唯有与一干随从上马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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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地牢。
悬在青砖墙壁上的风灯火苗微窜,四下却仍多昏暗,几名狱卒们来回巡逻着,间或能听到对牢房中关押着的犯人们的呵斥声。
“放我出去……我要见和珅!”
一名被单独关押的女犯人正用力拍打着牢门。
她身上的囚衣单薄褴褛,其上还沾染着斑斑血迹。青丝散乱在脑后,原本娇俏的脸上脏污不堪,还有着不知来处的伤痕,已辨不清原来的面容,唯有一双杏眼睁得极大,其中满都是求生的渴望。
“尚书大人的名讳岂是你能够冒犯的!”路过此处的狱卒厉声斥道。
“我认得他……我要见他!”女子布满了淤青的双手紧紧抓着牢门的铁栅栏,万分急切道:“我求求你们帮我传句话儿!我当真有要事要告知他!”
“尚书大人日理万机,哪是你这等将死之人想见便能见的!老老实实的,再胡言乱语当心老子拿鞭子抽你!”
女子显是见识过狱卒的手段,一时之间被吓得后退了两步,然而还是不肯死心地道:“……只要你肯帮我传话,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狱卒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正待开口嘲讽之时,却忽听得身后有人高声禀道:“和大人到!”
女子闻言眼睛即是一亮。
和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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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抱歉,今天只一更。昨天舅姥爷在书评区的请假理由想必已经成功的雷到大家了…但真的是实情,最近都很易倦犯困,精力远远跟不上,加上身体反应很不舒服,每天最大的难题就是怎么样才能让自己舒服一点……是的,我有宝宝了,也是最近才确定的,所以最近的更新总是很飘忽…
因为很意外,总是担心自己做不好一个妈妈;又很开心,想着如果是个女孩儿,乳名就取月牙儿_(:зゝ∠)_说太多啦,最近被家里嘱咐一定好好休息,不敢熬夜太多,只能在精力相对而言比较好的时间段码字,肯定不会太监,完结前也不会请长假,大家可以放心^_^
372 送礼的门路
“将犯人貂蝉押上!”
时隔已久,再听到旁人以“貂蝉”来称呼自己,女子忍不住身形一僵。
似乎再被冠上此名,便真正意味着她要背上所有的罪名了……
她脚下拖着沉重的锁链,被两名狱卒押到了鞫讯阁中。
相较于牢房中的阴暗潮湿,四下置着的灯架之上徐徐燃着的白蜡将四面白墙的鞫讯阁内照得尤为明亮。乍然被押送进来,久不见光的女子只觉得刺目之极,视线恍惚中,隐约见有一人坐在长木桌的高背椅之上——
待再清晰一些,又可见对方身着一袭靛蓝色棉布夹袍,通身携着一股书生气,俊逸的眉眼之间神情亦是平淡闲适,与肃立在左右的带刀狱卒及四周环境有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对比,可女子见了,却是半分也无法放松下来。
“大胆,见了和大人还不下跪!”
“……”女子微微抿了抿苍白干裂的唇,掩去内心的忐忑紧张,仍不肯跪,只看着坐在那里的和珅说道:“听说如今和太太已经痊愈,和大人今日找来,可是考虑过我之前的提议了?”
她拿那桩‘秘密’来交换和珅帮她从金溶月手中救回她的儿子,再帮她瞒天过海逃出京城去的提议——
之前她找上门去,和珅态度冷漠,如今想来必是因冯霁雯生死未卜的缘故。
果然现如今冯霁雯一醒,他便找来了。
这便证明她还是押对了的……
她还有希望活着离开这里!
和珅已抬手屏退狱卒,张口却是:“你将东西交于我看罢,我再决定帮不帮你救回儿子。”
是极平静却不容置喙的语气。
女子闻言冷笑了一声。
“你先将庆儿带到我面前来,再助我离开京城,我再将东西交给你亦不迟!”
若不然她如何能安心?
“你误会了。”和珅看着她,语气毫无波澜地道:“我方才所言指得是你将东西交于我之后,我再帮你将儿子救回——而至于你能否离开京城,与我并无干系。”
“你这是什么意思!”女子脸色赫然一变。
“我无意救你。”和珅直言道。
最多是拿她儿子来换罢了。
“……那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把东西交给你!”
和珅抬眼看向她,反问道:“你如何作恶与我无干,可你险些害我夫人性命,单凭此一点,你又凭什么认为我还会让你活着离开此处?”
对上他的眼神,貂蝉一阵心惊。
这双眼睛既无愤怒也无怨恨,甚至也看不到解气之意,除却平静之外,再无其它情绪。
平静到甚至让她觉得这是一种在看待一件死物般的眼神……
不过顷刻间,已有冷汗爬上了她的额头。
“现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临死之前将你儿子救回来,二是带着你那桩‘秘密’一家三口到九泉之下再行团聚。我无意强逼,你自己选——”
有冷风顺着门缝钻入阁中,烛火一阵颤动。
……
“送是不送都没什么紧要的,又不是日后再见不到了。你如今大病初愈,近来外头又冷得让人不敢出门儿,这么早便特意跑来送我,倒让我心里头有些不安了。”紫云从马车中下来,握着冯霁雯一双手玩笑道:“若再冻出个好歹来,回头和珅怪罪于我,要我如何担待啊?”
“就数你嘴贫。”冯霁雯看着她笑道。
“就是。”一旁的那彦成背着手说道:“依我看这满京城要数嘴贫的话,除了伊江阿便是你了——好好的姑娘家,成日里嘴上也没个清静。待回了广州,若还是这幅模样,二姑母只怕还要说是咱们京城家教更差些,没能管教得好你。”
“……要你管我。”紫云努了努嘴巴,眼角处却往下垂了垂,似藏着一抹道不明的失落。
冯霁雯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却是下意识地往城门处瞧了一眼。
……
“事儿也都帮你干了,你同意是不同意带我同去云南,倒是给我句准话儿啊我说!”
和珅刚出了刑部地牢,便被伊江阿缠上了。
眼见和珅离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是后日一早便要动身了,还没得到句准信儿的伊江阿急得不行。
和珅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了,没有其它,只一点——让人摸不透。
正因摸不透,拿不准,所以心里头可谓是一点底儿也没有。
和珅拂了拂衣袖,问道:“你想谋个什么差事?”
伊江阿见有戏,连忙快步跟在和珅身侧说道:“先让我跟着押粮队伍走,待到了云南大营中,你忙你的正事儿去,我自有我自己的法子门路——”
“云南大营?”和珅边往前走边道:“这么说,此行前去,你是不打算随我一同回来了?”
“这你就不必管了,只要你答应带我同去,其它的我自有打算!”
伊江阿一脸阿谀讨好之意,顺手将一只巴掌大的锦盒塞到了和珅眼中,道:“我上回听嫂子说自服了赤灵芝醒来之后,浑身上下什么都好,唯独一双眼睛大不如从前了,视物总有些模糊,想是这一场大病到底还是落了病根儿的……都说珍珠养目,这里头是一颗上好的东珠,得有两颗花生粒儿大小,难寻着呢,回头和兄带回去磨成粉给嫂子服下,试试能不能有些益处!”
和珅接了过来,似笑非笑道:“算你小子有心——”
“嘿嘿,正所谓礼轻情意重,和兄懂我这份儿心思就成!”
永贵府跟出来的小厮闻言忍不住微微瞠目。
礼‘轻’情意重?
这颗珍珠难道不是公子花了几百两黄金求来的吗?
而让他更加不好接受的还是公子买来珍珠送给和大人,竟是要给和太太磨成粉服下,用来缓解眼疾……
到底这不是普通的珍珠,一颗下去足以在缸瓦市街上买下一间铺子了!
但这礼瞧着好似还真送到和大人心头儿上了……
有钱人的世界他真的是不太能够理解啊。
“午后你再来刑部寻我,到时我自会命人在押粮兵列中与你记名造册。”受了贿赂的和大人,总算是对伊江阿松了口。
伊江阿大喜,连忙道:“还待午后作何?咱们现在过去不就成了么!”
还是趁热打铁的好,以免再生出什么变故来。
毕竟眼前的人比千年狐狸还要狡猾上几分,对谁都有使不完的心思,谁也猜不着他脑袋里装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难保下一刻就会变卦也未可知啊!
“因为这会儿你怕是没工夫忙活这些。”
“我怎么没工夫了?我恰巧闲着呢!”
伊江阿说着就要拉着和珅去造册记名领兵服去。
“紫云格格今日回广州,这会儿怕是已经出城了——”
伊江阿脚下一滞。
紫云今日回广州?!
他怎么没得到信儿呢!
是了……这些日子来他一心扑在跟阿玛诸般僵持上头,极不容易撇下这茬儿,打算从和珅这儿另寻门路,又在为去云南做准备,虽是事事皆为了紫云,可确也是疏忽了奉恩辅国公府那边儿的动静了!
可就这么短短十来日的功夫,紫云竟是要走了!
“……你怎么不早说!”
伊江阿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倏地折身疾步往外走去。
小厮不明所以,连忙小跑着跟上。
“还不快去备马!”
伊江阿急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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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章字数大概是2480+,无二更,勿等啦,请大家有空记得看一下下面的小字作者感言哦~^_^
373 拦车
“时辰也不早了,再耽搁恐怕天黑之前会到不了落脚之处。”那彦成望着冯霁雯与紫云,出声提醒道:“还是早些动身吧。”
紫云闻言握着冯霁雯的手更紧了些,然而时辰不等人,却也只能道:“月牙儿,我就先走了。”
冯霁雯点头,望着她依依不舍地道:“待到了广州,别忘了让人捎个信儿回来报平安。”
“嗯……我省得。”紫云应罢又嘱咐道:“如今京中的气候是越发冷了,你素来怕冷,出门切记要备上披风手炉,让丫鬟们处处都要多留意着些,免得遭罪。”
“这些我都知道的。只是你此行回广州,路途遥远,怕是有得是罪要受呢,若是累了,就沿途在客栈中多歇上个一两日缓一缓,到底也不是赶着去办事,不必太着急了。”
紫云一面点头一面越发忍不住红了眼睛。
“格格,上车吧。”
阿欢小声提醒道。
紫云缓缓松开了冯霁雯的手,又说了句:“月牙儿,我走了……”
“去吧,路上小心。”冯霁雯含笑目送着紫云上了马车,待眼瞧着最后一抹浅紫色消失在了晃动的马车帘后,眼角方才忍不住露了泪花出来。
马车驶动,紫云却从一侧支开的镂空车窗中探出了头来,冲着冯霁雯与那彦成使劲儿地挥了挥攥着帕子的右手。
这顶月白色绣兰花儿的帕子,还是冯霁雯亲手所绣,赠予她的。
其上阵脚绣技说破了天顶多也就是个凑活能入眼,可却是紫云珍爱之物。
望着视线中冯霁雯等人的身影在不停倒退中越发模糊起来,就连原处巍峨威严的城门也逐渐不可见,紫云眼眶中充盈着的泪水顷刻间似决堤一般,一道接着一道划过腮边,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格格也别太伤怀了。”阿欢在一旁轻声劝慰着。
阿屏因订好了亲事,便没跟着紫云一道儿往广州去,取而代之是另外一名唤作阿锦的丫鬟,她生得内敛谨慎,又因刚来到紫云身边伺候,也不敢贸然开口,只在一旁垂首静静地摆放着瓜果茶水等物。
“……”紫云一面拿帕子擦泪,一面抿紧了唇克制着内心翻腾不已的情绪。
而这些在心口处不住翻腾着的诸多情绪中,不光有不舍、难过,更有着无法解释的失落,而这种不明所以的失落随着马车的远去,竟逐渐转变成了焦急。
她很着急。
急着想要证实一些东西,急着想着表明一些东西……
就算无法证实表明,那哪怕是好好地说两句话,正式告别一番也是好的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匆匆一面都来不及去见,就要这么走了。
焦急之余,又不禁在想她回广州的决定已非一日两日,早前便与月牙儿说起过了,二表哥他们也皆是知晓的,早不是什么秘密,他消息向来灵通,又与和珅走得那般近,岂会不曾听说过?
而若是得知,为何连最后一面也未来见她?
之前隔三差五出现在面前的是他,怎么赶也赶不走的是他,当初她在团河行宫遇险失踪,不顾性命安危将她救回且从未与她提起此事的人是他,为了她自作聪明地去跟刘鐶之动手打架的又是他……可怎么如今一句话也没有,似忽然消失了一般的人也是他?
还是说,她拒了刘家的提亲之后,名声越发地混乱狼藉,就连他也避之唯恐不及,不愿再同她有任何牵扯了?
若真如此,她似乎也就没什么可值得失落遗憾的了……
也不怪他,人之常情而已。
只是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却没能早一点看明白,更加不曾意识到自己真正的心意。
而现如今她这等处境,又要拿什么再来谈其他呢?
如此一番想罢,紫云心中滋味不辨地吸了口凉气,又徐徐吐出,反倒没了方才的焦急。
罢了,她此行回广州,兴许是利人利己的……
“格格吃杯热茶罢?”
阿锦很有眼色地捧了盏热茶到紫云跟前。
紫云伸手正要接过,却忽觉原本匀速前行的马车车身忽然一顿,短暂却极突兀的晃动之下,阿锦手中的茶盏一歪,竟是斜斜地飞了出去。
阿锦惊叫一声,忙去察看紫云可有被烫到。
阿欢则欲掀马车帘质问车夫怎如此地不小心。
此时恰有中年男人浑厚的声音隔着夹了棉的车帘传入几人耳中——
“官道之上,何人纵马!”
“敢问这车内坐着的可是紫云格格!”
紫云闻声当即愣住。
这声音是……
“格格,好像是伊江阿公子……”刚将头探出车外瞧清了情况的阿欢连忙禀道。
“他怎在此……”紫云神情有些僵迟地问。
“什么格格不格格的,哪里来的狂妄之徒挡路,误了我家主人路程,你要如何担待!速速让路!”对方显然也有些来头,语气尤为不善。
此时的伊江阿也来不及去计较任何,见自己又拦错了马车,唯有抱拳一礼,驱马让至一侧。
他已是急得满头大汗,却不敢有任何耽误,当即又要拍马强行。
“伊江阿……!”
他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女子犹豫的喊声。
马还来不及控稳,忙回头望去,正见是身后的马车中有身着淡紫色缎面儿镶灰鼠毛边儿旗服的女子不顾丫鬟的搀扶从中跳了下来,将站稳身子,眼睛红红,神情不明地看着他。
伊江阿面上即是一喜,自马背之上一跃而下,便朝着紫云大步奔来。
“我来晚了!”
他张口便是这样一句,同样满眼的笑意,却不见平日里的不正经。
四目相对,紫云强忍住声音里的哽咽之意,问:“……你是来送我吗?”
“自然是送你来了!说起来恐怕你是不信,我半个时辰前方知你要回广州,立即就马不停蹄地追来了,一路上瞧见马车便拦,拦了十来辆也没拦对,方才若非你喊住我,我怕是还有好一段冤枉路要跑。”伊江阿说起话来,嘴里的呵气白乎乎地往外冒,又是满头的汗珠子,瞧起来倒真是急了。
紫云闻言不禁问道:“若是……你没追上呢?”
“我沿途一路追,一路问,追不上便不回头,顶多是跟你到广州去,岂有追不上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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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小唠叨在作者感言里面~
374 一诺
紫云红着眼睛却忍不住失笑。
她看着面前的伊江阿,泪中带笑地道:“谢谢你能来送我。”
就在方才,与他见上一面,好好地说两句话,都还只是她的奢想而已,眼下当真见着了他,不管如何,已是难得了。
“你先前救我之事,我是从月牙儿那里得知的,却也一直没能好好地与你道一句谢。”她将这些日子压在心底的话,再无犹豫地如数倒出:“我也知你暗下帮过我许多,你为我做这些……我很感激。”
只是两个人嘴上不饶人的惯了,有些话反倒难以开口。
如今想来,当真是……太孩子意气了。
伊江阿闻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些都不值一提……”他道。
都是他心甘情愿。
紫云却又讲道:“若日后还有机会相见,我必会尽力报答与你。若是……再无相见之日,我亦会牢记于心。”
“岂会无相见之日!”伊江阿看着她,道:“不仅是相见,日后我还要娶你过门呢!”
紫云闻言大为‘惊骇’地看着他。
……这人怎么忽然冒出了这等……混账话来?
“你胡说什么?”
紫云一张脸通红,瞪着他。
“你不是说反正迟早都要嫁人的么?当初你答应嫁于齐林也是嫁,嫁我也不比嫁进于家差哪儿去啊!”伊江阿话虽欠揍,却贵在不知脸皮为何物,竟还能满面正经地道:“再者道,我可比那姓于的待你真心百倍千倍,既是如此,何不嫁我?”
他之前太傻气了,畏畏缩缩的不敢表明心意,终还是被和珅一句话点醒,这才有了后来的决心——
既是喜欢,便用最简单的法来做最想要做的事情便是了,等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呢!
等来等去,反倒错失了许多!
“你……”
紫云一张脸羞得犹如晚霞一般,有心想要骂他一句孟浪,可不知为何,却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反倒像是原本苦涩失落的心底像是被塞了颗蜜糖似得,让她紧张之余又觉得心中甘甜一片,一时竟是连双手该往何处放都不知道了。
见她如此反应,伊江阿心下已近明了,知道这回当真是自己赌对了,她心中亦并非没有自己,语气便越发笃定飞扬起来,朗声说道:“我明日便随和兄往云南去,到时等我立了功,抛开永贵府也有了自己的身份,便立即往广州迎娶你!”
“你要去云南?”紫云强忍着害羞,担忧地问:“你难不成要去打仗吗?”
“那是自然!我伊江阿不管怎说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如今边境烽烟四起,我岂会坐视不理,一味只顾藏在这京中贪图富贵之理!”
听他答得大义凛然,紫云却无法尽信。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最是清楚不过,让他逛个戏楼斗个蛐蛐,打探打探京中琐碎八卦之事兴许还算拿手,可是打仗……沙场之上刀剑无眼,那可是要流血受伤的!
虽他眼下斗志勃勃,意气风发,可分明是自幼锦衣玉食之人,哪里能吃得了这份儿苦?
“战场之上不比寻常,你又不在征兵之列,断无如此冒险的必要。”紫云忍不住劝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可我绝不愿见你如此以身试险。”
他方才分明是说‘到时等他立了功,抛开永贵府也有了自己的身份,便立即往广州迎娶她’——
“什么叫以身试险啊,我这是要报效朝廷!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想顶天立地的活着?上阵杀敌,建立功勋,威震四方,那是何等威风啊!”伊江阿说得坦荡,似其中半分儿女私情也无。
“什么建立功勋,威震四方……”紫云觉得这些纯粹是他臆想而成,显是遥不可及的,只微微皱了眉道:“这些哪里比得过安安稳稳来得好?”
说到底还是不愿意他去云南。
“你这就是女子之见了吧?”伊江阿瞥她一眼,却是恐她再多言,转开了话题问道:“之前我送你的那块儿平安玉,你可还留着?”
说来惭愧,那块玉还是当初在什刹海畔,他送给紫云同于齐林订亲的‘贺礼’。
“我一直留着——”紫云脱口而出间,已是自袖中将玉取了出来给他看。
“原来你一直贴身收着呢!”
“岂会……”紫云百般不自在,辩解道:“只是昨日在收拾行李之时,偶然之间瞧见了,便顺手收着了。”
“嘿嘿……我都懂。”伊江阿挤眉弄眼地道:“既如此,这块玉便是作为你我之间的定情信物了——我今日来得匆忙,什么都不曾备下,如此你看可妥当?”
定情信物?
紫云低头望着手中之物,忽觉得顷刻之间,仿佛一切都改变了。
“……”
她未回答伊江阿的话,等同是默认了。
伊江阿便翻身上了马。
紫云望着他,再次道:“报效朝廷固然是好事,可边疆那么多士兵将军,也未必就缺你一个啊……”
“行了行了,别劝了。”伊江阿坐在马上,笑着道:“你就安安心心地回广州等着小爷打完仗,八抬大轿迎你过门——等不着我,可不许嫁人!”
此处人多,他言语间却如此不顾忌,紫云羞赧之下,见他已调转马头,只急急地道了一句:“万事小心,安危为先!”
“只管放心!小爷还得留着这条命娶媳妇儿呢!”
他已驱马离去,未有回头,声音却响亮清晰。
紫云握着手中之玉,揣着不安与期待,目送了他一路。
……
冯霁雯回到和宅之时,已近晌午。
倒非是路上耽搁了,而是送罢了紫云,又顺道儿去了一趟静云庵看望况太妃,只是不巧的是,太妃竟是进宫去了,又因不知几时能够回来,她便也未再空等着。
此时回到家中,却被丫鬟告知和珅去了英廉府,中午不回来用饭了。
冯霁雯只当他是临行在即,要与祖父辞别,故而也未有放在心上。
“请丁先生来客厅一趟。”她向丫鬟吩咐道。
算一算日子,今年的香山枫会也要近了。
她打算备一份厚礼,送给金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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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5 陈年旧事
时至正午,寿康宫的宫女们已在准备传膳事宜。
这时,七公主和静牵着九妹和恪自寿康宫内殿行了出来。
守在殿外的掌事宫女见了笑问道:“两位格儿怎不陪着太后娘娘用罢午膳再回去?”
“皇祖母正与太妃说体己话,我们做小辈的便不留下来叨扰了,只待明日再来请安。”和静驻足,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这两日见皇祖母的精神头儿似还不比前些日子来得好……之前不是说吃了况太妃身边儿那位玉嬷嬷给开的方子,已有好转了吗?”
“先前两日确实有些起色,眼瞧着是都要好了的,可近来大许是转寒的缘故,太后娘娘到底是上了年纪,身子骨儿比不得年轻人,一时抵不住这寒气,才又有了复发的迹象。”掌事宫女说道:“但应是无大碍的。这不,今日又请了太妃与玉嬷嬷进宫,瞧瞧能不能给改个对症些的方子。”
“既是受寒,那想必调养些时日便无碍了。”和静语气略放心了些,继而与宫女说道:“寿康宫里最得皇祖母青眼的老人儿除了恭嬷嬷之外,便是清岚姑姑了,姑姑又素来细心,皇祖母的日常饮食起居,还劳姑姑多费心些。”
“七公主尽管放心,这皆是奴婢分内之事,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的。”掌事宫女笑着应下。
和静这才带着脸色有些奇怪的和恪离去。
一经出了寿康宫的大门儿,和恪便忍不住开了口道:“七姐姐,我瞧皇祖母她说话都不大清楚了……果真只是受寒而已吗?”
她方才便想问的,只是碍于和静的提醒,不敢随意开口说话。
“老人家上了年纪,身子难免弱了些。待吃了药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当无大碍的。”
“真的吗?”
和静低头对上妹妹一双清澈见底,却饱含担忧的眼睛,有着短暂的恍惚。
犹记得额娘病倒的那一年,也是这样初寒的时节,太医们隐晦地表明了额娘已是时日无多,她却不敢与和恪说明,只道额娘是染了风寒,歇养一段时日定可痊愈。
只是捱不过四五日的光景,额娘便撒手西去了……
“七姐姐?”
和恪晃了晃和静的衣袖。
“当然是真的。方才清岚姑姑不是也说了吗?”
“那就好。”和恪一副放心许多的神情,后又小声紧跟了一句:“我真怕皇祖母也不在了……”
和静闻言心底忽有一阵酸涩之意涌起,握着和恪的手不由又收紧了一些。
好在小孩子心思单纯,纵有担忧也不过是片刻功夫而已,姐妹二人又行了一段路,和恪再开口说话,却是没头没脑的一句:“七姐姐,况太妃娘娘长得可真好看啊,就跟画儿上的仙人似得。”
末了又紧跟了一句:“就是冷冰冰的不好亲近,总让人不敢细看,觉得怕得慌……”
和静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
“对了七姐姐,况太妃娘娘怎不留在宫中同其他几位太妃同住呢?”而是待在那冷冷清清的静云庵里。
“约是太妃娘娘喜好清静,不喜人打搅的缘故罢。”
和静一语带过。
……
“太后娘娘安心休养,臣妾改日再来请安。”
寿康宫内,一身素蓝旗装的况太妃起了身行礼。
歪倚在榻中迎枕之上的皇太后眼睛未睁,只拿沙哑不清的声音道了句:“去吧——”
“臣妾告退。”
况太妃垂首缓缓退出内殿。
皇太后这才迟迟张开浑浊的双眼,似自语般说道:“……回回瞧见她这张脸,哀家总觉得还跟在三十多年前似得,那时的大清比不得眼下来得昌盛,先皇节俭,一度缩减后宫开支,可但凡有点儿好东西,就都让人往她那儿送……”
一旁的恭嬷嬷听了笑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您竟还记得这么清楚。”
“哀家自问一辈子没嫉恨过谁啊,就是孝敬宪皇后在世之时,哀家也未觉得如何,可自她入宫之后,处处皆是变了……先皇让人送去的那些东西,多是哀家喜欢的,可送到她那里,她却看也懒得去细看……这些哀家怎能轻易忘得掉呢?”
听到这里,恭嬷嬷脸上笑意微淡,再定睛去细看皇太后,才见她苍老的脸上竟有着一丝苦意。
太后一生要强,何曾露出过如此神情来?
“哀家近来常常梦见先皇尚在雍亲王府之时,哀家替他磨墨的日子……说来也奇怪,人正当年少的时候,就连落在眼睛里的风沙都是值得拿来说笑的事情,那些花花草草瞧着也格外地赏心悦目,好像什么都是最好的……”皇太后低语着,重新闭上了眼睛。
“是啊。”恭嬷嬷笑着叹了一口气。
掌事宫女清岚行进了内殿。
“太后娘娘,万岁爷来了。”
恭嬷嬷闻言脸色微变。
皇上清早才来请过安,怎么这大晌午的又来了?
这时候过来,不必去问,也可知定是同方才离去的况太妃撞上了……
恭嬷嬷下意识地看向榻上的皇太后。
太后动了动松弛下耷的嘴角,似微愠,又似意料之中的嘲讽。
不愧是父子,这幅做派与先皇可谓是有着十分的相像!
是怕她吃了况氏不成?
连这等显而易见的试探都忍不了,待她真的撒手了之后,还不定要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
“去回皇帝的话儿,便说哀家刚服完药歇下了,让他明日再来请安。”
皇太后紧绷着语气吩咐道。
清岚应了声“是”,眼底神情复杂地退了出去。
方才在殿外,她是瞧见了皇上同况太妃碰面的情形的。
况太妃态度疏冷,皇上看似守礼,却藏不住关切之意。
也难怪太后这么多年都紧紧盯着静云庵,不敢有片刻的放松……
可归根结底,竟也难论孰对孰错。
……
同一刻,景仁宫。
嘉贵妃刚听罢自寿康宫那边传来的消息,便有宫女来禀,道是冯英廉与和珅前来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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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6 “所有权”
冯英廉与和珅皆在内务府做事,一个管着广储司,一个总管着内务府,而嘉贵妃掌管后|宫诸事,二人求见本该是为公事前来,可嘉贵妃却是料定了绝非如此。
内务府里的这点事儿,哪里能使得动这两位一同前来汇禀。
冯英廉与和珅被请进了外殿等候。
宫女奉上香茗之后,便见嘉贵妃行进了殿内。
她换了一身正紫色緙金丝云锦缎绣牡丹、镶白狐毛边儿旗服,华贵非常。面上妆容精致,旗头上点缀着的珠翠满目,两根赤金花枝凤尾钗压在脑后发髻之上,带着一行宫女而来,行走间气质端庄雍贵。
和珅与冯英廉起身行礼。
“二位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嘉贵妃含笑在上首落座,一面抬手示意冯英廉二人入座。
“二位大人公务繁忙,不知今日抽空来本宫这儿,所为何事?”嘉贵妃语气和缓近人。
……
冯英廉与和珅并未在景仁宫久呆,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便出了宫离去。
“端看嘉贵妃今日百般好声好气的态度,虽口口声声说要给月牙儿一个交代,但也可知金家只怕也未有如何重罚那位金二姑娘。”马车中,冯英廉与和珅说道。
“如此反倒是好事。”和珅道:“至少霁雯如今在京中的安危,无需过多去担心了。”
有此前车之鉴,景仁宫理亏在先,定会加倍防备金溶月再有过分之举——金溶月纵然未被重罚,却也同被断了双臂没有分别了。
但金家护短至此,这笔账他记下了。
待从云南回来之后,腾出手来再一并清算也不迟。
“此言在理。”冯英廉看了一眼孙婿,若有所思地道:“你此行远去云南,许多事恐怕都是鞭长莫及,如此也算是借力制力,护月牙儿一个周全了。”
末了问道:“十一阿哥的那些暗卫,你打算何时交还给景仁宫?”
今日嘉贵妃虽未提及此事,但口中所说的“大事化小’‘以和为贵’,也不乏提醒之意。
和珅道:“离京之前,人自是要还的。”
只是怎么个还法儿,便不是由景仁宫说了算了。
冯英廉点头,若有所指地道:“其中之事由你权衡便是。”
“太岳父尽管放心。”
和珅语毕,自袖中取出了一张卷起的黄纸来。
“这便是我与太岳父提到的那桩线索——”他交到冯英廉面前。
冯英廉将东西接过,展开了看,却是皱眉。
其上勾勒着的乃是一幅极简单的人像图,及一个不知为何的古怪图案。
画图之人显然不通笔墨,笔法生硬至极。
“……这就是貂蝉交给你的东西?”
“正是。”和珅道:“依之前太岳父的暗查线索可知,幕后之人身份神秘且不一般,做事如此谨慎,必是不会留下实质性的线索——”
能有此发现,已属不易了。
但查起来,必然也是艰难之极。
冯英廉看着手中之物,思索良久后,道:“想来其上图案应是之前被人灭口的桂嬷嬷暗中所留。”
貂蝉当初是受了桂嬷嬷收买指使,不知幕后之人身份,可被灭了口的桂嬷嬷显是与出面之人接触过的——只是从这图案内容来看,想必也是知之不详,若不然,大可直接留下更直接鲜明的线索,以作变故之时所需。
“总比没有头绪来得好。此事我自会暗中细查,无论如何,必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以绝后患。”冯英廉将东西收好,语气严正地说道。
虽说长久以来未见有可疑之人再对冯霁雯出手,但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始终让人难以安心。
“此事就有劳太岳父多费心了。”和珅思虑细致地道:“只是金家的威胁虽暂时解除了,可此事背后究竟如何,尚未可知。小婿恐离京期间再生变故,这几日便想着若能让霁雯暂回英廉府住些时日,似乎更为妥当些。”
孙女回家来住,这对老爷子而言本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但孙婿的口气让他很不高兴——
这仔细言明其中利弊,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是在‘试探’一般,就好像生怕他不愿意让孙女回去住似得。
什么意思这是?
合着他家孙女如今成了他的媳妇儿,就跟他这老头子不是一家人了怎么地?
难道这不是他一手养大的孙女儿吗?
这种认知让老爷子心里头一时很不是滋味。
“月牙儿本就是英廉府的姑娘,纵是素日里无事,也大可长住。”
一旁的和珅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不知是不是猜着了老爷子的心思,一时很有几分尴尬之感。
原来除了小舅子之外,太岳父在“所有权”这方面也不是个正常人……
他总算是见识到什么是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就是不知夫人有没有这方面的遗传?
……
丁子昱回到西院之时,钱应明正坐在堂中看书。
见他回来,钱应明问:“太太请你去前厅,都说了些什么?”
他与丁子昱如今同为和珅的幕僚,习惯了事事一同处理,今日冯霁雯单请了丁子昱一人,他心中难免存疑。
又因不擅于拐弯抹角,于是便直白地问出了口。
“太太交待了我一些事情。”丁子昱似猜到了钱应明的心思一般,也深知他脾性,便笑着说道:“只是无关大人的公事,故而不知钱兄愿不愿意与我一同替太太办好此事。”
“既是与公事无关,那便不必与我说了。”钱应明重新低了头去看手中书卷。
其反应在丁子昱意料之中,是以便一笑而过,坐了下来吃茶。
二人用罢午饭之后,小醒带着小亭来了西院。
“小醒姑娘。”
丁子昱起身一礼。
钱应明却未起身,只抬眼看了小醒一眼。
小醒穿着一件湖绿色夹棉素色小袄,外罩一件月白底儿绣菊花图样对襟比甲,梳着普通的环髻,仅拿两根素银簪固定,端正地站在门前的日光下,五官普通的一张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眉眼间却透着一股精明利落。
377 ‘请罪’
“前些日子太太嘱人替二位先生做了几件御寒的冬衣,今早裁缝将衣物送至府上,太太便让奴婢给二位先生送来试试合身与否。”小醒道明来意,适才示意小亭上前。
“有劳二位姑娘跑这一趟了。”
丁子昱忙上前接过小亭手中托着的衣物,继而又道:“还请代我与钱兄向太太道谢。”
“丁先生言重了。太太还说,如今天气日渐地冷了,二位先生若有什么需要是太太顾虑不到的,只管去找刘全儿说,不必过分拘泥。”
丁子昱便又道谢。
“另外太太还吩咐了奴婢给丁先生带句话儿——”
“还请小醒姑娘示下。”
“太太道,今日交给先生之事,还望先生尽早着手去办,若有所需之处或是麻烦阻碍,也要及时告知太太才好。”
丁子昱闻言自是应下。
“请太太放心,在下定不负太太所托。”
“那奴婢便不搅扰先生清净了。”小醒垂首一礼。
“小醒姑娘慢走。”
丁子昱态度谦逊地将人送出门外。
见小醒走远,他复才折回堂内,将钱应明那份衣物送至他面前的茶桌上,笑着道:“大人跟太太真是有心,近来早晚时分寒气极重,这冬衣送来的正是时候——钱兄快试试合身是不合身。”
钱应明看了一眼茶桌上几件叠放整齐的簇新冬衣。
这些衣物从内至外置办的十分齐全,用料皆为上乘的棉料或是细绸,做工也半点不见粗糙。
钱应明本欲说些不屑之言,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了。
罢了,拿人手短,还说那些兀自清高之言作何。
扪心自问,自他与丁子昱二人住进和宅之后,一应吃用从不曾委屈过,更不曾看过谁的脸色。
京中谋士幕僚是什么待遇,他多少也清楚些,和珅夫妻待他和丁子昱,与其说是雇用的身份,有时倒更像是知己与亲人一般。
他压下心中的复杂感受,用手覆上柔软温暖的衣料,却是想到了方才小醒所言,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向丁子昱问道:“……太太究竟交待了你去办什么事情?”
小醒道要尽早着手去办,想必多少是有些紧要的。
他恐丁子昱一人,会有忙不过来的地方。
“钱兄肯帮忙?”丁子昱笑问道。
钱应明脸上写满了漠然,却还是道:“你不妨先说来听听,看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事情确实不太好办,需得跟着大人手下的人出门暗查一段时日。”丁子昱在桌边坐下,与钱应明细说了起来。
……
冯英廉与和珅说定了明日来接孙女回英廉府之后,因家中尚有事情须得处理,便未去和宅,直接回了英廉府去。
临分道前,又与孙婿叮嘱良多,不外乎是途中多加小心,以及到了云南之后需着意注意的事宜。
和珅一一应下。
中途不做停留地赶回家中,本想着临行在即,想要同夫人多些独处的时间,好好地待上一会儿,却不料前脚刚回到家中,后脚便有了客人上门。
这位客人倒也非生人,而是金家二公子金亦禹——
金家与和家如此关头之际,金亦禹忽然上门拜访,显然并非是串门儿唠诗词书画来了。
和珅带着冯霁雯一同来至花厅之时,却见金亦禹是独自前来,连名小厮都没带,且就站在厅内一侧,神情全然不似往日里的随意自然。
“金二公子怎不入座?”
和珅踏进厅中,笑着问道。
听到声音,金亦禹忙转过身来行礼。
“和大人,和太太。”
他在刑部当差,也会偶与和珅碰面,因此以官衔称呼的惯了,再加之如今立场尴尬,故而单方面地认为也不好再以‘和兄’相称。
和珅却如同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一如既往:“金二公子坐下说话罢。”
“今日前来是为了代舍妹请罪,实无颜与和大人和太太对坐而谈。”金亦禹难缓心中歉意,张口直言道。
冯霁雯略有几分意外地同和珅对视了一眼。
此时又听金亦禹说道:“舍妹一时冲动,险些伤了和太太性命,实是难以原谅。家父得知此事之后亦是恼怒非常,甚至要绞了月儿的头发,欲将其送离金家以作惩戒……可无奈现如今舍妹病痛缠身,情况特殊,我与母亲实是不忍,恐危及其性命,只能劝了父亲从宽处置……”
他满面惭愧地道:“在下亦知此举无异于包庇回护,实为自私至极,本无颜再来见和大人与和太太……可思前想后,始终良心难安,故此前来,愿替月儿担错,不管和大人与和夫人要如何处置,哪怕是将我送去衙门治罪,在下也绝无推脱之言——”
他语气诚恳愧疚,所言显是发自内心。
冯霁雯闻言短暂的怔愣之后,不由道:“金二公子为人兄长,护妹心切,并非不可理解,但代为担错一说……却是没有这个道理的。”
她不会因为金溶月之事迁怒到金亦禹,但更加不会因为金亦禹一片赤诚之心,便以此来消弭金溶月所犯下的过错。
“我也知此言荒谬,可除此之外,却是再想不到其它办法了。”金亦禹内疚地道:“此番给和太太带来的麻烦,亦只能在日后尽力弥补……”
顿了片刻之后,又神情复杂地说道:“如今只想厚颜求得和大人与和太太谅解,不再与月儿深究此事……”
他也知这个请求过于自私荒唐了些,可月儿如今的境况,若是和珅与冯霁雯这边始终不松口的话,姑母还不知要如何给父亲施压来惩治月儿,道理自是要讲,做人也需明辨是非,可他又岂能忍心眼睁睁看着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落到性命难保的地步?
是以他纵然再张不开这个口,也要硬着头皮一试。
不管结果如何,也好不负为人兄长之责。
“既有金二公子此行,想来金二小姐如今尚未觉得自己有错。依和某拙见,连悔改之意都不曾有的为害者,大抵是不需要谅解的。”
和珅在冯霁雯前面开口,语气平淡却不含转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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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8 处置家事
他并非是不懂让步之人,只是有些事情无需让,也让不得。
“……”此言令得金亦禹无言可对。
他委实没有办法让自己谎称金溶月已意识到了自己错|在何|处。
因为事实正如和珅所言一般,月儿至今都未觉得自己有错,甚至还觉得自己做下这些错事,皆因他人有错、对不住她在先。
而为人处世,立于这浩荡天地之间的根本不外乎就是道德二字。
思及此处,金亦禹有着短暂的失语。
“金二公子生性淳善磊落,当得起正人君子四字,又因曾暗中相助,救过希斋性命,和某不胜感激,更是十分欣赏钦佩二公子的为人品德。只是诸事纷扰,从不宜混为一谈,金二公子的援手之恩和某谨记于心,可金二小姐之事,令得夫人遇险重重,还请恕和某心胸狭隘了。”
和珅看着金亦禹说道。
冯霁雯闻言下意识地看向了身侧之人。
和珅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纵然不会轻易地答应息事宁人,可利弊权衡之下,总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譬如此番,金亦禹上门赔罪,他纵不松口,也不当如此决绝不留余地才是。
她甚至想,倘若他借此来挟制金家,她都不会觉得意外。
可他并没有,且出奇的‘坦率’,言明了自己不会让步。
而令他如此的原因,也无其它,只因她此番‘遇险重重’——
恍惚间,冯霁雯眼中的和珅仿佛忽然成了一个见妻子受了委屈,无论如何也要替她出这口气,且连虚伪的遮掩之言都不屑多说的毛头小子。
而转念想来,自成亲以来,他待自己似乎向来如此,无论官阶高低,纵有委屈不公皆由他自己独自受着,而从未让她憋屈过哪怕半分。
冯霁雯失神间,金亦禹已开口请辞。
自知多说无益,也无意再多说的他歉然一礼,道:“今日实在叨扰了,日后在下一定与家父一同严加管教舍妹,还请和太太安心养伤……”
末了又道:“若月儿再生是非,也请和太太与我明言,我若得知,必不会坐视不理。”
当然,日后他也会尽力避免,仔细看管好月儿。
语罢又抬袖一礼,复才请辞而去。
和珅差了刘全相送。
“同为嫡出,又同在金家长大,金二小姐与金二公子的脾性却犹如是天差地别。”冯霁雯叹道:“难道果真是有所谓的天性使然吗?”
和珅闻言道:“佛经里有言,物随心转,境由心造,一念天堂,一念则地狱——应就是此意了。”
环境或许无法造就人心,但人心有时却能左右四周环境。
冯霁雯听罢也未再往下说,反而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来——
她将今日去城外送紫云之时,偶遇福康安之事与和珅说了。
她说的还算细致,包括福康安无意间说漏了字条之事。
和珅听罢脸色看似无异,却只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态度看起来并不是太热衷。
实则是想间接地透露一下自己不是很高兴。
毕竟媳妇在外头遇见婚前绯闻对象,且依他来看,这位绯闻对象如今这等一反常态、很有傲娇卖萌嫌疑的态度实在可疑,确实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可怕的是冯霁雯并未察觉到这一点。
她的注意力在另一件事情上面:“福康安身边的小厮当时与我打听了半夏之事,而从福康安的反应来看,我估计着傅恒府许是有人生病了……说起来,也有些时日未见傅恒夫人了。”
她这次在什刹海出事,傅恒夫人也差人前来问候过,又送了些补品过来,可却未见着本人。
换做平常,傅恒夫人多半是会亲自来看她的才是。
所以她才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见她一本正经,心思都在正事上,和珅虽然心底仍有些醋意,却也不好没眼色的插科打诨,听罢便建议道:“夫人若是放心不下,不妨改日亲往傅恒府去一趟。”
只是这个建议不大情愿。
若非明日他便要离京,他必是要与冯霁雯一同前往的。
若不然,万一叫夫人碰见了福康安,那货再在夫人面前厚颜无耻的卖傻求关注怎么办?
虽然信得过夫人,但想一想,还是挺让人心里头不舒服的。
于是在冯霁雯点头之后,和大人的心情不禁就有点微妙的不太好了……
“今日从城外回来的时候,恰好经过广济寺,便进去替爷求了道平安符回来。”冯霁雯将装着平安符的锦蓝色绣文竹的荷包自袖中取出,递与和珅道:“听说广济寺里的平安符极灵验,爷贴身带着,此行定可顺遂平安,早日归来。”
和珅接过,难掩眼中笑意。
方才生出的那一丝微妙的不悦,也于顷刻之间,十分没有原则地消散了。
“我必时刻贴身带着。”他将荷包珍视地放进衣襟内的夹层中,道:“有夫人这句话,此次云南之行,定可得偿所愿。”
“性命安危当为首要,这一点爷还需时刻谨记于心才是。”
“夫人所言,我必谨记在心。”和珅看着她道:“夫人在京中一切也自当小心谨慎,今日我与太岳父商议过,我前往云南这段时日,夫人若能回英廉府暂住,方最为妥当。”
回英廉府暂住?
眼下虽看似诸事暂平,但近来一系列的变故也确让冯霁雯余惊难了,亦不确定暗下是否还会有其它的危险潜在,在一切肃清之前,自然还是要以小心为上。
既是和珅与祖父的决定,她便也无异议。
见她点了头,和珅才接着说道:“金家小姐眼下之况,明面上已难再搅出风浪来,夫人只需稍加留意便可。而之前监视在夫人左右的死士也已被一一清除,我离京期间,亦会让秦顾带人暗中保护夫人周全。”
冯霁雯听罢有着一瞬间的恍然。
她忽而在想,自他接到前去云南的旨意之后,终日忙于解决这些问题麻烦远比公务还要上心上许多,难道是因为……欲在动身之前,替她扫除障碍隐患吗?
此种猜测一经冒出,冯霁雯心底陡然升起了一阵极其微妙的触动感。
“但家中尚有一件事情,需要由夫人来处置定夺。”和珅若有所指地道。
冯霁雯回过神来,听得此言,对上和珅的眼睛,已是隐约猜到了什么。
这些日子虽看似都是和珅在忙里忙外,而她成日除了养伤之外便无其它事情要做,但实际上,她也没闲着。
这几日她借着秦顾在手底下帮着办事的便利,顺道让他去查了些事情。
远的没去查,但近的倒真查到了些有用的。
只因尚且来不及去仔细印证,是以还未对和珅说起。
而待和珅开口之后,果真证明了她的猜测——
“将红桃带过来见夫人。”
和珅与一旁的小茶吩咐道。
听出了他话中的关键字,小茶愣了片刻之后,忙地应下去了。
小茶一路匆匆来到红桃所住着的后院中,至其门前,没有二话,一脚便将房门踹开了来。
“嘭!”
两扇本就只是虚掩起的房门被重力破开,重重地朝着门框两侧撞去,似震的整间屋子都晃了一晃。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令得正在房内涂抹胭脂的红桃狠狠吓了一跳。
她手中的胭脂都吓得砸在了梳妆台上。
豁然站起身来,见来人是小茶,不由转惊为怒,皱眉质问道:“你这是要作何!”
“大爷让我带你去见太太!”
小茶没有太多废话,直接上前揪了她一只胳膊。
“你扯我做什么!”红桃挣扎道:“我自己有脚,会走!”
大爷明日便要前往云南,她本是打算特意打扮一番,好去给大爷送别的,可眼下大爷忽然让她去见太太是为何?
“那可不行,大爷特意嘱咐了,是要我将你带过去,我若松开了你,你趁机逃跑了我可没法儿交差。”小茶不理会红桃的挣扎,一双强有力的手制住了红桃的胳膊,押着人就要往外走。
红桃心中本就不安,听得此言更是大惊失色,然无论她如何反抗,皆挣脱不得,反而扯乱了衣衫,弄散了发髻,待被带至花厅之时,通身上下已是狼狈不堪。
失了小茶的钳制,她脱力之下,双膝一软,不受控制地跪倒在了厅中。
她颤颤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坐在椅上的和珅。
他身着月白色明绸长衫,越发衬得气质出尘。恍若谪仙般的面容朗若春风,一双眉眼俊逸到了极致,以至于让人细看之下总觉得恍惚是藏了一抹缱绻的情意来,可此时自那张薄唇之中说出的话,却是丝毫情意也无,犹如一壶冷水浇在了她头顶,让她冷得几乎忍不住战栗。
“你暗中都做了哪些背主之事,一一与夫人道明,不得有丝毫隐瞒。”
红桃下意识地摇头。
“奴婢从未做过对不起主子的事情……还请大爷明察!”
“你若想吃苦头再招认的话,那便跟着刘全儿去刑部地牢呆上几日再回来吧。”
和珅语气淡极,不温也不冷,却让红桃顷刻间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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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9 勾结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向来温润如玉,更胜春风几分的大爷竟会以如此稀疏平常的语气对她说出这等可怕的话来。
可是去刑部地牢……
那种地狱一般的地方她怎能去得?
“大爷饶命……”她忍不住颤抖起来,却还是下意识地嘴硬道:“可奴婢当真不知自己所犯何错,还请大爷明示……”
还是不肯轻易松口。
一旁的冯霁雯看向了她。
“我只问你一句,芳芳之死,可是与你有关?”
秦顾查到芳芳出事当晚,红桃曾外出过。
因她觉得此事若不查明实难安心,又难以向虎子一家交待,故而一直挂在心上。
而从那时起,她便怀疑过红桃——只是碍于没有证据,恐是在自己的‘偏见之下’做出的判断,缺乏公正性,所以未敢贸然下结论。
红桃听得此言,原本战栗着的身形顿时僵住。
她脸色一白,忙伏地叩头道:“奴婢冤枉啊!芳芳她……她与奴婢相识多年,情同姐妹,奴婢岂会去害她!”
“那她出事那晚,你身在何处?”冯霁雯问。
“奴婢、奴婢那日身体不适,早早便歇下了……”
“可有人能证明吗?”
“证明?……奴婢不与其他人同住,自是找不到人证明的。”红桃慌乱地道:“可奴婢当真不曾外出过!”
“不曾外出?芳芳是在后院出的事,我纵是疑心你,却也是问你可曾去过后院,你为何要答自己不曾外出?”冯霁雯看着她道:“由此可见,你不仅心虚,更是在撒谎。”
她抓住红桃话中漏洞,借此将事态扩大,令得红桃一时之间更是方寸大乱。
“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
“我知道你或许没有理由去害芳芳,所以你究竟是受了何人指使?”
被冯霁雯逐一击中关键,红桃已是不知能说些什么再来遮掩,一时之间只满面惊恐地不停摇头,口中喊着冤枉。
惊惧到了极致,竟是匍匐着爬到了和珅身前,抓住了他衣袍衣角,哀求道:“大爷救救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做过对大爷不利之事啊!”
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与大爷并肩,无论她做什么,也皆是为了能与大爷在一起啊!
和珅微一皱眉,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秦嫫见状示意小茶上前将人拉开。
“大爷……大爷!”
红桃脸上写满了哀求之意。
小茶将她制住,皱眉道:“太太问你话儿呢,你好生回答就是了!竟敢对主子动手动脚,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吧!”
小茶如此‘嚣张跋扈’,实为少见,但也源于对红桃早有不满,向来看不惯她那副丫鬟不像丫鬟,下人也不像下人的做派。
在她眼里,只要是家里的下人,就该听从大爷跟太太的吩咐才是。
可这个红桃,自太太嫁来头一日起,便阴阳怪气儿地透着股欠揍的劲儿。近来虽是表面上对太太还算服帖,可任谁都瞧得出来,她不光矫揉造作,打扮的花枝招展,更是口口声声不离大爷,遇到点事儿就要哭哭啼啼地求大爷给她做主,虽大爷从未理会过她,可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府里的姨娘呢……实在讨厌的紧!
这回好了,被拿住了把柄,看她还要如何抵赖!
小茶一副大快人心的神情,死死押住红桃的肩背,让她无法动弹。
“你真当你死咬着不招,就能平安无事了吗?”冯霁雯看着她,道:“现如今金溶月行径败露,若我猜的没错的话,纵然她无暇顾及,也自有金家会于暗下替她收拾残局——你既为她所用,当真能够全身而退吗?”
之前家中秘密屡屡被泄,甚至是极隐秘之事,绝不只是监视在宅院四周的那些暗卫的功劳。
尤其是之前和珅刚查到袁守侗身上,金家便立即有了动作一事,实在可疑。
而方才小茶去带红桃前来的间隙,她同和珅谈及详细,可知红桃与金溶月勾结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红桃听得通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容平静的冯霁雯。
太太已经知道她乃是受了金二小姐的指使……!
她不禁想到自己昨日出门之时,总觉得有人在暗中尾随自己,不得已之下,唯有半路便折回了和宅一事……
若说方才冯霁雯的句句紧逼在逐步瓦解她的理智,那么如今摆出金溶月,又点明其眼下的危险处境,可谓是将红桃的僵持之意彻底击溃了。
红桃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你若还不肯招,便依着方才大爷的意思,暂去刑部大牢待上几日罢。”
冯霁雯言罢,似要与和珅起身离去。
冷汗淋漓的红桃见状连声道:“奴婢、奴婢认罪!可奴婢只是一时糊涂,受了金二小姐的言语蛊惑……这才生出了不当的心思来,但芳芳之死,确非奴婢所害啊!”
还是松口了。
见冯霁雯肯听她往下说,红桃声音颤抖,却忙不迭说道:“当晚奴婢欲去给暗卫们送信……可回来之时才知竟被芳芳给跟上了!她当时察觉到不对,便质问我,我……我恐她闹到爷和太太面前,本欲给她些好处,来堵她的嘴,可她却不愿……不料那些监视在四下的暗卫得听了我们的对话,竟要对她下手!奴婢当时也是怕极了,所以才……”
“所以你便眼睁睁地看着芳芳被他们害死?”冯霁雯语气冷极。
“奴婢也不想的!只是那些人动作很快……奴婢纵是想拦也拦不住……”想到当时芳芳被那些尖利的竹竿生生刺穿身体的血腥场面,红桃忍不住打起寒颤来,一味地摇着头道:“我从未想过要害死她……”
“可她却是因你而死——”
“……不、不能怪我!”红桃很怕担上这个罪责,为躲避良心的谴责,一味推卸道:“若她那晚没有多管闲事的话……也不会落得惨死的下场了!”
这同她没有干系!
冯霁雯将她惊惶的神情看在眼中,未理会她这等无意义的推脱,只径直道:“现如今,你有两条路可走。你与外人勾结,私递消息,背主负恩,可立即拖出去乱棍打死——这是第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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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知、知错……求太太饶命啊!”
红桃脸色煞白地看着冯霁雯,欲磕头求饶,奈何被小茶死死制住,只能拼命地摇头。
即便达不成目的,可她也绝不想死啊!
“可眼下纵是我饶了你,金溶月也不会。”
“太太、太太救奴婢!”红桃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许是求生的意念使然,竟是挣脱了小茶的禁锢,向前爬行了两步跪倒在冯霁雯面前,将头磕得嘭嘭作响,一再哀求道:“奴婢当真知错了……还望太太看在奴婢在家中伺候这么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救救奴婢吧!”
也是至此时她才彻底明白,求大爷是无用的,大爷决不会对她心慈手软,这件事情真正在做主的人,是太太。
她暗下厌恨冯霁雯已久,甚至连她身边之人也一并列为了厌恶的对象,时时刻刻都巴不得冯霁雯能够去死,当她知道冯霁雯在什刹海出事之时,只觉得是这世上所能听到最好的消息。
可如今金溶月的阴谋失败,她的行径也紧跟着败露,生死存亡之际,掌控她生死之人,却也正是她厌恨入骨的冯霁雯!
眼下她什么恶毒的想法也没了,只想着能够留下一条性命活下去!
红桃还在不停地磕头求饶,破了皮的额头之上血迹斑斑,已染红了身前的地砖。
“人贵在自救。”冯霁雯见将她熬得差不多了,方才开口说道:“只要你接下来肯听从安排,我便留你一条性命。”
“是!太太您说什么奴婢必然照做!”
红桃大有捡回了一条性命的庆幸之感,又生怕冯霁雯改变主意一般,顾不得许多,连忙就大喘着气儿道:“奴婢谢过太太不杀之恩…奴婢谢过太太不杀之恩!”
“将她带下去,关押起来,命人仔细看管。”
冯霁雯话音刚落,小茶便将瘫软在地上的红桃拽了起来。
红桃再无挣扎之意,任凭小茶将自己带离了花厅。
“夫人方才这做派,倒是极适合去刑部做个审讯官。”在冯霁雯处理此事期间,一直缄口不言的和珅这才开口,语气带笑,似称赞又似调侃。
冯霁雯只当他是调侃自己,自知在他面前自己这是班门弄斧了,只得道:“我顶多也只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而已,爷还是别取笑我了。”
他此番选择旁观,由她来处理此事,显是出于尊重,想让她来做主家中之事。
但这并不代表她的处置结果就一定是最好的。
可和珅也未多问她留红桃何用,许是心照不宣,故而只道:“夫人欲行之事,只管去做便是,只要自认为妥当,便无需有其他顾虑——”
冯霁雯刚要接话,却又听他拿似哀怨又似认命一般的语气说道:“反正他们多半都会将这些账一笔笔地记到为夫头上来。”
冯霁雯听得一噎。
这‘舍生取义’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爷不是说夫妻一体吗?若分你我,岂不生疏了?”知他是玩笑之言,冯霁雯也就跟着不当真。
和珅闲闲地靠在椅背上,遂长长叹了口气,笑着道:“谁让我是一家之主呢——夫人惹祸,我来扛着,乃是合乎情理、天经地义之事。”
“那可就辛苦爷了。”冯霁雯亦笑着,说话间将一杯热茶推到了他面前。
和珅端起,望着厅外一片日光明媚之色,水墨般的眸中盛满了愉悦之色。
他转头看了一眼正含笑吃茶的冯霁雯,虽眼下正值诸事未定,临行在即之际,他却忽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如此再转回头去望向厅外景色,眼眉间便多了一抹难掩的满足之感。
只是,倏忽间,他产生了一种极深的疑惑。
他不知自己究竟心系冯霁雯到了何种地步——
他行事看似和缓圆滑,实则目的性极强,从不做无用之功。于是几乎是情理之中的,他从不喜一切麻烦且无用的人和事。
可是透过方才二人之间的玩笑话,他却发现自己于不觉间,竟是有了全然不同的态度。
往难听了说,他无往不利,理智过了头,可如果她愿意,他必是能够抛却原则,无底线地去纵容她,哪怕是胡作非为,如他方才玩笑中的一般惹祸让他来背,他竟也觉甘之如饴。
好像并非是一种麻烦,而是一种……乐趣。
他竟将此当成了乐趣。
虽他了解冯霁雯脾性,知她不可能做出真正不顾大局,令他为难之事来,可由此想来,他既能做到如此地步,仿佛由内至外换了人一般……竟不知她在自己心目当中,到底是占据了怎样的地位。
他自己也是答不上来的。
只觉得大抵只能如此,再不可能更深刻哪怕一分一毫了。
二人静坐吃茶,冯霁雯细细琢磨着给和珅备下的行李中可有遗漏,却不知旁边的爷正感慨着人心微妙之处。
……
晚间,和琳和丁钱二位先生在前厅为和珅饯行,另有伊江阿与刘鐶之、袁枚先生、忠勇公府上的管家秦庸以及十一阿哥这几位来客。
和珅如今身份不比寻常,削减了脑袋想要凑上来巴结拉拢之人不在少数,今晚前来送行之人更是多如牛毛,只是皆被和珅以临行在即,许多事物需要打点,着实无暇招待诸位为由婉拒了,只承诺了待回京之后,再行设宴款待赔罪。
而至于画风略有偏差的刘鐶之,以及画风完全不对的十一阿哥何以会出现在此,原因却是出奇的一致——皆非自愿。
刘家极重恩情,之前团河行宫出事,和珅将刘鐶之平安带回,这份恩情刘家十分看重,却又无以为报。而刘统勋与刘墉身居要职为了避嫌不宜前来,只能差了孙子过来给和珅送行,聊表心意。
十一阿哥永瑆的来意自也不必多言,显是出于嘉贵妃的授意,来跟和珅‘缓和关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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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金溶月此番之过乃是借了十一阿哥的手。
于是便有了这么一张画风不太搭调的宴席。
好在有着伊江阿这等不顾忌之人,是以气氛还算得上热闹。
厚颜寄居在和家的小舅子冯舒志却没去凑这个热闹。
他正带着小野子在房中收拾东西,准备明日跟着冯霁雯回英廉府去。
前前后后这么一算,自和琳中毒以来,他住在和宅也有一个来月了,这一个来月里口口声声说着要陪和琳养伤的人,今日在得知明日冯霁雯要回英廉府暂住的消息之后,立即毫无留恋之意地着手收拾起东西来了。
小野子向来机灵,将冯舒志的心思瞧得一清二楚,思前想后,还是没忍住讲道:“少爷,姑奶奶到底已经嫁人了,您总这么跑前跑后地跟着,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我什么时候跑前跑后的跟着了?英廉府也是我家,难道我还回不得了么?”冯舒志觉得这事关尊严,略微拉下了脸道:“……我也是有打算的人。”
小野子见不好劝,便悻悻然动了动鼻子,也不再多说。
只是这跟是不是一个有打算的人有什么关系啊……
此时冯舒志吩咐道:“晚些时辰待宴席散了,你去一趟西院,代我跟丁先生道谢,便说这些日子来有劳他在功课上的指点了,我明日要搬回英廉府去,新的先生已经请着了,要他只管放心。”
丁先生之前本就是暂代着冯舒志的功课,后被和珅聘为幕僚,本无暇再教授冯舒志功课,但因冯舒志就住在和宅,十分方便,故而若有闲暇,还是会悉心指导一番。
因有他在,冯舒志纵是借住在此,功课却也未落下。
小野子闻言自是应下。
半个时辰之后,从虎子嘴里得了宴席已散的消息,便往西院寻丁子昱去了。
却不料向来自律的丁子昱竟是吃醉了酒,已是昏睡不醒之态。
“你寻子昱何事?”
刚将丁子昱扶到床榻之上,自內间行出的钱应明问道。
小野子探着脑袋往內间瞧了一眼,道:“我家少爷明日要回英廉府了,特地让小的来跟丁先生道句谢,劳他这些时日的指点和关照了——”
“待他酒醒之后,我会转告于他。”
“那就有劳钱先生了。”
小野子躬身作了一礼,道:“小的告辞。”
“等等……”
他刚要转身,却忽听得钱应明喊住了他。
小野子不禁抬头看向钱应明。
站在正堂中的钱应明身形高瘦,着一袭朴素的灰色文士棉衫,双手背在身后,向来板正的脸上此时却有着一丝异样的神情。
他望着小野子,眼底含着探索之意。
“你是京城人氏?”
小野子闻言一怔,不知向来寡言的钱先生怎忽然有了要同他闲聊的心思,但还是笑着点头答道:“小的是京城人士。”
“那你的父母呢?”钱应明又问。
说到这里,小野子脸上的笑意淡了淡,挠了把后脑勺儿,讪讪地道:“我没见过我娘,听说我刚生下来没多久她就去世了——我爹他……早年被衙差们给抓走了,说是关进了牢里,我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也差不多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钱应明听罢一时无言。
小野子所答,与他打听到的并无出入。
可他方才还是忍不住问了。
“先生呢?”小野子倒来了谈天的兴致,反问道:“先生是何方人氏啊?”
钱应明在桌边的圆凳上坐了下来,道:“我乃韩城人氏。”
“韩城?”小野子脸上现出一抹疑惑的神情。
钱应明看向他,试探地问:“你去过韩城?”
小野子郝然一笑,摇头道:“没去过……只隐约听别人说起过。”
钱应明心中顿显失望。
“对了先生,我听说您跟丁先生一样都是举人出身,也算是有功名的人啊,下届科举还有好几年,您先前怎么没想着要回老家谋生呢?”
之前钱应明跟丁子昱的处境之艰难,他是了解的。
只是丁先生本就是京郊人士,只因父母过世,被兄嫂赶出家门,故无家可归。
可这位钱先生既是外地过来的,落榜之后自当回乡才是啊。
好歹也是个举人,虽在这京城里站不住脚,可在小些的地方,应当还是很吃香的。
“我父母早亡,纵是回去了,也无人可依,倒不如凭一己之力,做出点事情来。”钱应明如是道。
小野子愣了愣。
本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料牵出了这等回答来。
恐是触及了钱应明的伤心事,又见他脸色不大好看,眼皮子极活的小野子忙就道:“先生这么有学问,又得和大人赏识,假以时日必是要做大事的人!”
钱应明听了看向他,见他一张不大的脸上满是逢迎的阿谀之意,本该感到厌烦,可不知为何却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可就借你吉言了。”
“嘿嘿。”小野子咧嘴笑了两声,便道:“时辰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搅先生歇息了。”
钱应明点头“嗯”了一声。
小野子躬身一揖,便离了西院而去。
钱应明在桌边静坐良久。
不知多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了叩门声。
钱应明抬头去看,只见来人是小醒。
她站在门前,手中端着乌漆托盘。
门未关,是因她方才见钱应明似在失神,未听得她的脚步声响,故而抬手虚叩了两下。
“你来作何?”钱应明与小醒向来不合,自也不会有什么好口气。
“我奉太太吩咐,前来送醒酒汤到各院。”
小醒脸色亦是不善,抬脚进入堂中,将两碗醒酒汤放下了便走。
见她的背影跨过了门槛,钱应明犹豫再三,复才不甚自在地道:“代我谢过太太。”
小醒脚下微微一顿之后,未答他的话,不复停留地离去。
无礼之人竟也懂礼了一回,可真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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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2 不想打地铺(月票×300加
今晚吃醉的人除了丁子昱之外,还有忠勇公府管家秦庸,另还捎带上了一个和琳。
冯霁雯来至客厅之时,客人都已散去,厅中只有刘全在扶着烂醉的和琳自椅上起身。
见冯霁雯前来,刘全一面顾着整个人都倚在了他身上的和琳,一面面带苦笑地行礼道:“奴才见过太太。二爷他吃醉了酒,奴才正要扶他回去呢……”
冯霁雯闻言点头笑道:“今晚辛苦你了,留意着脚下。”
此时刚送走袁枚先生和刘鐶之的和珅恰从外面回来。
“夫人。”他脸上带着笑。
“客人们都送走了?”
“嗯。”和珅点头笑着说道:“方才送袁先生上的马车,已是这个时辰了,竟还说要去英廉府寻太岳父下棋,想来今晚是出不了城,必要歇在英廉府了。”
袁枚与冯英廉乃是知交,冯英廉因今日晌午刚同孙婿聚罢,又因另有事忙,便未来凑晚间这个热闹,这本是无可厚非之事,却惹得袁枚没少在饭桌上发牢骚,直道冯英廉这个做长辈的不讲究。
冯霁雯听了不免也发笑,道:“今晚这酒,袁先生想必也没少吃吧?”
“也有了五六分醉意。”
夫妻二人说话间,刘全已扶着和琳来至了跟前,道:“爷,太太,奴才就先扶二爷回房歇息去了——”
“去吧,夜间找个人照看着。”和珅嘱咐道。
刘全应下,略有些艰难地扶着人高马大的和琳走出了厅外。
“希斋怎么醉成这样?”望着刘全逐渐消失的背影,冯霁雯笑着说道:“瞧这情形,明日一早只怕是醒不来了。”
昨个儿还说明日要起个大早,送和珅出城呢。
“应是有心事。”和珅含笑道。
“怕是舍不得爷。”
“舍不得是真的,但却不是我。”和珅与冯霁雯一同步出了客厅,负手缓行着说道。
冯霁雯听得疑惑。
“爷此言何意?”
“听刘全儿说,今日晨早家中来了位姓洛的客人,是寻半夏来了。”和珅边走,边道:“从言语间可知,这位客人乃是半夏的叔伯,有事进京,顺便要接半夏回去——”
今日一早冯霁雯便出了门,故而不知竟还有这件事。
半夏也是一早来找的和琳,说是要和琳帮着寻什么草药,二人高高兴兴地正打算出门之时,恰就遇到了这位姓洛的叔伯在那彦成的陪同之下上了门找人。
冯霁雯:“照此说来,半夏是要走了?”
“说是等这位洛先生将事情办妥之后便一同动身,想来是在京中待不了太久了。”
“所以希斋便将自己灌了个烂醉?”冯霁雯笑道:“舒志同他呆的时间更久些,不知明日舒志回府,他要不要再醉上一场。”
言下之意是在作对比。
和珅闻言不禁笑了两声,道:“夫人莫要打趣,可知如今在希斋眼中,半夏与舒志确无分别?”
冯霁雯听罢更是忍俊不禁。
“爷就没提醒过一两句吗?”
“这种事,哪里是旁人能够提醒得了的?”和珅若有所指地道:“若非由自己先察觉心意,旁人贸然提醒的话,只怕还会适得其反。”
冯霁雯不太认同,问道:“可若有些人生来对感情方面的意识相对迟钝些呢?无人提醒,只怕开窍的要更晚些,多等些时日倒是无妨,可就怕万一就此错过了良人,岂不懊悔可惜?”
和珅闻言驻足。
“夫人也是如此吗?”
冯霁雯脚下一滞,转头看向他。
小道幽静,唯有行在前面带路的小茶手里的灯笼映着萤光,昏昏黄黄地映在他脸上,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唯独可见一双黑眸平静中又携着一丝犹豫,竟不似平常那般风轻云淡。
“我是因近来紫云之事,才偶有所感。”冯霁雯讲道。
“我还当夫人是在暗示于我。”和珅笑了笑。
暗示于他?
冯霁雯听得不解,见他又重新迈开了脚步,便也就跟着往前走。
可她总觉得自这时起,身侧之人便心不在焉了起来。
夫妻二人一路无话,一直到回到椿院。
各自洗漱更衣罢,小醒带着小茶将床铺好之后,便自行退了出去。
两个丫鬟一走,冯霁雯就道:“爷明日还需早起,今晚就早些歇着罢。”
“尚无困意。”
“那我先替爷将被褥铺好了,爷即便不困,先躺着歇歇也是好的。”
冯霁雯说着便要去抱被褥。
坐在桌边吃茶的和珅见状出言制止道:“夫人……这地铺,我如今怕是睡不得了。”
“为何?”
“近来天气渐冷,夜晚更甚几分,这几夜睡下来,我总觉得腰背酸疼,倒像是进了寒气。”
冯霁雯听了一怔,道:“屋里点着火盆,前两日又给爷加了两床被褥,我只当是没问题的……爷既觉得睡得不舒服,怎也不早说呢?”
“本以为睡上几日便习惯了。”和大人答得一脸云淡风轻,可言语间却平白又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怜。
“爷这是什么话……”冯霁雯听得直想叹气。
可回头想想,确是自己的不是了。
这如今大冷的天儿,还让人睡地铺,确实不大仗义。
着实是她委屈这位大人了。
“爷今晚要不便歇榻上罢?”
“也曾睡过一晚,可总觉得伸不开腿脚。”和珅忽然显得不太好伺候。
冯霁雯觉得这也不难办。
他腿长,可不是有腿短的吗?
“那我睡榻上。”她很好说话地道:“爷今晚睡床。”
到底他明天还有一天的路要赶,今晚理应要好好歇着才是。
“……”和大人有几分无力。
他表现出来的意思真的是要跟她抢床睡吗?
见冯霁雯当真已将床让了出来,和大人唯一后悔的地方就是今晚没多吃上几杯酒……
就这样,和大人孤孤单单地躺到了床上。
冯霁雯吹熄了灯,在榻中躺好,仔细地掖好被角之后,便闭上了眼睛。
和大人的心就没这么宽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那种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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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不甘的和大人打算跟媳妇再说说话儿。
“夫人——”
却未得到回应。
“夫人?”
和珅又尝试唤了一声,可还是未得到冯霁雯的应答。
这么快便睡着了?
和珅无奈失笑了一声。
黑暗中,冯霁雯却偷偷瞅了他一眼。
她没睡着,是有意没理会他。
她此举并无恶意,只因明日一早他要上路,眼下时辰又着实晚了,她不愿再跟他闲聊,再耽误他歇息。
虽然躺在床上没有困意,想找人聊天又找不到的感觉不太好,但是她也是有经验的,如此熬上一会儿,真没人陪着说话,困意自然也就来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心怀不轨’的和大人非但是迟迟生不出困意来,反倒是恶向胆边生了。
实际上也不大困的冯霁雯躺在榻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琢磨着半月之后的香山枫会之事。
不料此时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她有意定睛朝着床边看去,可奈何出了花生过敏一事之后,她侥幸保命醒来,却大伤了一双眼睛,白日里视物都不甚清晰,更遑论是如此深夜,除了炭盆之外再无其它光亮的房内了。
只凭着动静听来,大致能够判断得出来应是和珅下了床来。
原本以为他是要起夜,却不料他竟来至了榻前。
“夫人?”
和珅温声唤道,如撞玉般的声音温润悦耳。
冯霁雯蓦地紧闭双眼。
她真是服了。
在床上喊她她没答应,他竟还追下床来了,这人到底是有多么地渴望跟人闲唠啊!
可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就没有办法轻易结束。
比如装睡。
她只能强忍着内心的吐槽之意,硬着头皮装作没听到。
可她真正没料到的是和珅竟还动起手来了!
喊不醒竟还想将她摇醒?
还能不能做个正常人了!
真是欺人太甚……
忍无可忍的冯霁雯正要张开眼睛质问之时,却忽觉有一只手探到了自己腰下,紧接着身体便是一轻,她尚且来不及反应之时,整个人竟已被打横抱起——
脑袋顺势埋入了对方胸前的冯霁雯大为瞠目。
他……他抱自己干什么!
已经傻掉的冯霁雯脑中一时呈现空白之态,直到和珅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了床榻之上。
冯霁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她脑海中在做着激烈的挣扎。
醒还是不醒?
现在忽然醒来已经不是装睡与否的问题了,而是醒来之后要面临怎样的尴尬处境。
难道她要醒来之后质问他“你为什么抱我上床”?
这画面她甚至不敢深想……
且她十分疑惑无端端地,和珅为何要做出这等奇奇怪怪的动作来。
他到底想做什么,成了眼下最大的谜题。
于是冯霁雯耐着性子打算再等等看。
可和珅将她放到床上之后,紧接着便替她盖好了被子,又动作小心地替她将被角掖好。
合着是不愿让她睡在榻上吗?
冯霁雯正觉感动之际,下一刻却觉察到有人挨着她躺了下来。
他竟也睡下了……
感受着这近在咫尺的呼吸,竟还是面朝着她侧躺而睡。
冯霁雯一时间不自在到了极点。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脚是僵硬的。
“夫人……”
近在耳边的声音低低沉沉,较平日里多了几分磁性,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惑人。
冯霁雯自是不敢吱声。
是的,不敢。
她很明确地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
固然她也不解做出如此古怪举动的人是他,她本该质问他才是,何以反倒胆怯起来,生怕戳破了什么一般。
此时,有一只大手覆上了她的肩膀,用手臂上的力气将她的身体轻一揽过,使她面向了他。
紧接着,那只手又环向了她腰间。
察觉到他的触碰,冯霁雯觉得自己似乎轻颤了一下。
和珅将人搂至胸前,拿下巴抵在了她的头顶,轻轻摩挲了几下她柔软顺滑的青丝。
这一切令冯霁雯恍若置身梦中。
他向来洁身自好,在外不沾花惹草、家中更无通房侍妾,本非好女色之人才对。
况且她又不是什么倾城之姿,哪里可能惹他做下如此举动?
还是说他……
可明明那日还提醒过她二人在香山别苑中曾立下的‘合离之约’……
冯霁雯脑中想法错综复杂,竟觉半分也猜不透眼前之人的想法。
鼻间萦绕着的气息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那股仿佛隽入了他骨子里的书墨香气,陌生的则是男子独有的阳刚之气,及近在耳侧、强有力的心跳搏动声。
冯霁雯一时心乱如麻。
胸口处似有一种极陌生的情绪在上下窜动着、挣扎着,难以压制,仿佛下一刻就要喷礡而出。
她很想问一问他究竟何意。
可因脑中乱极,又恐自己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出来,会无法收场。
因不知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故而加倍不安。
“呼吸这么乱,夫人当真睡了吗?”
低低的声音传进耳中。
冯霁雯张开了眼睛,情绪不明地看向他。
隐约可见不足半指的距离外,他正凝望着自己,眼中神情起起落落,恍若天边星辰一般忽隐忽现。
无端之下,冯霁雯忽觉胸口处猛然一阵紊乱的跳动。
“……”她正要说话,想着要就此一问究竟,却听他在前面开了口。
“夫人先别问,就当今晚……是我孟浪了。”
他将她再次拥入怀中,低声道:“这笔账夫人先记着,与上次醉酒之事一并记着,待我从云南回来之后,但凭夫人处置。”
他亦想就此对她坦白心意,可此行前去云南,明面上虽只是押运粮草,实则却凶险未卜。
因为太在意,所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错漏。
但他到底还是太高估自己的自制力了。
不知她眼下,究竟是将自己视作如何孟浪之人了。
偎在他怀中,冯霁雯一双眉头松了又皱。
原来上次醉酒之事,他并非是不记得的。
那如此说来,哪里还有什么醉酒的说法,他分明是揣着清醒装糊涂……
反倒是她,长久以来竟是丝毫察觉也无,真将他当作了无意为之。
今晚有此举动,又与她明言坦白,却又不许她问!
还说什么……就当是他孟浪了?
冯霁雯莫名觉得十分气不过,大有无端端吃了个苦果子,想要问个究竟,却又被人勒令别问这是什么果子似得,憋屈之下,她强行自他怀中抬起了脸来。
“如果我偏要问呢?”
她的语气不甚柔和。
他却报以宠溺一笑。
冯霁雯:“……”
“莫要淘气。”
他一句玩笑带过,并无回答之意。
冯霁雯气得瞪大了眼睛。
……去他妹的淘气啊!
先撩者贱,还不知是谁淘气在先呢!
真他娘的混蛋!
被他如此态度对待,冯霁雯只觉得一拳头砸在了棉花堆里,满肚子憋闷撒不出来。
她恼的就要挣脱他的手臂。
却不料他虽一言不发,力气却半分不小,牢牢地将她禁锢在怀中,任她如何反抗挣扎也皆是无用。
直到冯霁雯没了力气,只能用双手抵在他胸前,企图借此来拉开两个人的接触距离。
她心中既是愤懑又觉委屈,偏生发泄的累了,浑身没一丝力气,竟是在这等情形之下,沉沉睡了过去。
听得她逐渐变得均匀的呼吸声,和珅复杂地笑叹了一口气。
他将她隔在二人之间的双手轻轻移下,又将人朝怀中揽近了些。
夜色中,他注视着她安静的睡颜,一双幽深的眸中注满了浑浑的情意。
“你等我回来……”
他不是一个好人,但在她面前,她想做一个好夫君。
……
“太太,太太……”
小茶来至床边,轻轻晃了晃冯霁雯的肩。
平日里这个时辰太太早该醒了才是,可今个儿也不知怎么了,竟是睡得这么熟,她喊了几声不得,又如此晃了一阵儿才总算迟迟地睁开了眼。
冯霁雯神思不清之际,只模糊瞧见了面前的小茶。
“怎么了?”她不着边际地问。
“太太您该起身了啊。”小茶道:“早饭这会儿都备好了——”
冯霁雯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只见日光已炽,登时清醒了大半,忙看向身侧,见是空空如也,短暂的怔愣之后,忙问道:“爷呢?”
“这个时辰,大爷自是动身往云南去了啊。”小茶笑道:“太太您这是睡糊涂了罢?”
冯霁雯立即盘腿坐了起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是卯时末了。”
卯时末!
“怎无人喊我起身?”冯霁雯一面皱眉,一面下了床穿衣。
“是大爷交待的奴婢们,无需吵醒太太。太太您这么着急作何?”见冯霁雯形色焦急,小茶忙上前替她穿衣。
“他启程前往云南,我怎能不送?”冯霁雯急声道:“打水洗漱——”
“啊?哦……”小茶错愕了片刻后,忙去打水。
冯霁雯匆匆来至梳妆台前,取了象牙梳到手中,刚梳了两下,不经意间瞧见镂空镶边月形铜镜中自己的倒影,动作却忽然停下了。
她这么着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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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上他如此行径,她气还未消,竟还想着去送他?
且他又特意嘱咐了丫鬟不要吵醒她,显是不愿意她去送的,她又何必自找难看呢?
罢了,不去了!
冯霁雯将象牙梳掷回了梳妆台上,皱眉坐回了床边。
小茶端着热水进来之时,见得如此情形,不由问:“太太您怎么又坐下了?”
再晚些,只怕是真的见不着大爷了。
“不去了,命人传饭吧。”冯霁雯脸色不善地道。
小茶又长长地“啊——”了一声。
这变来变去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主子们的心思,还真是让人猜不透啊。
于是,小半个时辰之后,冯霁雯出现在了正阳门大街旁的一座茶楼之中……
她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望着自大街上穿行而过的兵士,以及一辆辆清一色栗壳漆打底、清幽桐油挂面的骡车车队。
车厢封的严严实实,又有油布包裹,其上加着封条,显是要押送去云南的粮草军饷。
冯霁雯一眼便瞧见了骑马行在最前头的一行人中间,那身着一品官服,头戴顶戴花翎之人。
他此番远去云南,留下了秦顾暗中保护她的安危,又留下了刘全帮着打点家中事务,自己却是一个知根晓底的人都没带,也不知这一路上可会有不方便的地方。
还有那些她从半夏那里得来,用来防治云南毒虫瘴气的药丸,她放在他贴身的行囊中了,却不知他记不记得去用。
想到还有许许多多尚且未来得及亲**待之事,冯霁雯便不禁拧起了眉头。
她本想着今日一早便起身送他,好细细与他叮嘱一番的。
谁知昨夜出了此等荒谬之事,今早他又一声不响地独自走了。
冯霁雯望着那道骑马缓行过街,愈来愈远的身影,心中一时分不清是气恼多一些,还是担忧多一些,又或者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不舍之情,是以只觉得百感交集。
“太太,大爷都走远了,咱们回去罢?”
一旁的小茶提醒道。
冯霁雯放下手中早已凉透,却一口未沾的茶水,适才站起了身来。
……
“今日和珅已离京去了,倒也没见有什么动作……”
金家,上房中,尤氏正与金简说道:“依我看,事情倒没贵妃娘娘看得那般严重,这和珅也算不得什么惹不得的硬茬儿……此事至此,应算是了结了吧?”
“了结?”金简冷笑了一声,“你想得倒是简单。”
他们未有给出一个像样的交待来,和珅表面上看似不曾多言,甚至还将暗卫交还给了景仁宫,可正因如此,才更加令他感到不安。
有时候不追究,并不代表事情就此了结了。
若和珅当真这般忍气吞声,容易搪塞的话,嘉贵妃当日也不会动此大怒了。
虽不知这个和珅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但也可知必不会就此揭过——
这两日来他之所以没有动作,实则就是在等着和珅‘发难’,他本是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他能翻搅出什么大浪来,可谁知到头来,别说是发难了,就是一句话他也不曾听到。
可越是如此,他才越觉得不安。
“可他如今都去云南了,还能怎么着?”尤氏道:“他此去少说也要数月,年底朝中事务繁忙,万岁爷必是要复用老爷的,依老爷在朝中的地位,官复原职岂非轻而易举之事?届时他就是想再秋后算账,只怕也找不着机会了!”
“若事事都如你想得这般简单,倒是什么也不必发愁了!”
金简本就心烦意乱,已懒得听她自以为聪明的分析,径直起了身道:“我去书房待会儿,谁也不要打搅——”
“老爷!”
尤氏忙追上前去,问道:“既然和珅眼下都离京了,那么月儿的事,宫里还没个回音吗?您说宫里头这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啊?”
这都好几天了。
月儿成日里药也不敢吃,也不敢请大夫前来诊脉,真真是快熬得没个人形儿了,再这么下去,且不说大人能不能扛得住,单说肚子里的孩子只怕都难以吃得消啊。
这么拖着,哪里是个办法?
按理来说,此事也非同小可,可竟是看不出宫里的重视之意来。
“你问我,我问谁去!”
金简没好气地甩袖离去。
尤氏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思及女儿如今的身体状况,实在难安,再三权衡之下,到底还是决定要进宫一趟,亲自探一探嘉贵妃的意思。
可不料这厢还未来得及更衣,便听有丫鬟来禀,道是宫中来人了!
尤氏忙让人去禀了金简,夫妻二人片刻不做停留地赶往了前厅。
来人是一群宫女太监,为首的是景仁宫里的大宫女远簪。
尤氏认得她,忙就上前笑着问道:“可是娘娘有旨意?”
这么大的阵势,八成是要接月儿进宫去吧?
尤氏暗自揣测着。
若果真如此的话,她也没有其它请求了。
向来聪明理智的女儿做出这等出格的傻事来,她虽怒其不争,可更多的还是心疼,如若能够如愿进宫,再谋个名分的话,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远簪闻言沉稳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娘娘差奴婢前来,确有吩咐。”她看着尤氏与金简,却是向身后吩咐道:“小英子——”
一名小太监上了前来,手中提有一只梨木雕花鸟图食盒。
“这……这是何物?”尤氏不明所以地问。
那名唤小英子的太监伸手将盒盖掀开了来。
只见偌大的食盒中,仅有一碗颜色褐赤的汤水。
尤氏见状一惊。
“娘娘听闻金二小姐不仅旧伤未愈,近来身体也多有不适,特地命太医开了方子熬下了这碗补汤,吩咐了奴婢务必亲自送至府上,让金二小姐服下。”远簪说道。
“补汤……?”尤氏脸色一白,连忙看向金简,“老爷,这……”
谁能相信这当真只是一碗普通的补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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