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 昨日今朝
清早的空气拂面,带着淡淡的寒意,朝阳初升之际,路边灌丛间与枝桠上积了一夜的寒霜,仍有着薄薄一层雾气似地白尚且来不及完全化去。
冯霁雯将马车帘放了下来。
今日出奇地冷。
她抱着怀中的手炉,与两个丫鬟说道:“待会儿到了香山别苑,咱们就直接往清风廊去了,带来的这些点心,待下了马车都给祖父和舒志带去袁先生那里吧。”
小仙闻言轻声应下。
马车又行了约有半柱香的功夫,来至香山脚下,缓缓停了下来。
冯霁雯被两个丫鬟扶着下了马车,抬头望前看,只见前面油壁马车旁冯英廉也已带着冯舒志下了车。
老爷子今日是真正的忙里偷闲,近来忙得可谓不可开交,可仍是过来了。
一则是因不愿拂了袁枚先前的着意邀请,二则却是为了给宝贝孙女儿‘镇场子’而来。
“祖父还去袁先生的一知小筑吧?”冯霁雯道:“待诗会结束,我再去寻祖父。”
冯英廉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后头小仙已将装着点心的食盒交给了冯舒志身边的小野子。
冯舒志瞧了一眼,却道:“我也去诗会。”
“你去作何?”冯霁雯道:“若是到时运气不好,你是要作诗作画还是罚酒一杯?”
“你小看谁呢。”冯舒志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就让他去罢。”冯英廉在一旁笑着说道:“来了这香山枫会,若不去清风廊,岂不白来一趟了?你且看着他,别让他四处乱跑便是了。”
“那你可不许给我添麻烦。”冯霁雯抬手揉了揉冯舒志头顶的瓜皮小帽。
冯舒志翻了翻白眼,道:“……我又不跟着你,我是找丁先生去的。”
他近来对冯霁雯尤为不满。
本以为和珅去了云南,长姐回了英廉府,就能如从前一般了,可谁料他日日去寻她,甭管是唠闲嗑还是请教书法,她都一副无暇理会的模样,一回两回还且罢了,可次次如此,不免叫他心里头一阵堵得慌。
果然常言都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就算是人回来了,心也变了。
冯霁雯半点不知旁边冯舒志这一概奇异的心理活动,姐弟二人来至清风廊之时,廊内之人已不在少数,虽时辰尚早,然位子已被占去了一半。
前来之人多是文士装扮,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低声谈笑,举止间儒雅有礼。
想来应是今年的诗会由袁枚亲自主持的缘故,更是引得许多学子文生不远而来。
冯霁雯与冯舒志乍一进得廊中,因衣着精致又带着丫鬟小厮,一看便可知非普通人家出身,又因冯霁雯是女子的缘故,于此时赶早前来的一众学子中显得格外扎眼了些,故而一时招来不少侧目。
正与一名书生相谈的丁子昱见是冯霁雯前来,隔着走道遥遥一礼。
冯舒志瞧见了他,便带着小野子走了过去。
本与丁子昱坐在一处的钱应明见了,面无表情地将位置让了出来,坐到了邻桌去。
“多谢钱先生。”冯舒志道谢罢,方才盘腿在厚厚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钱应明未去看他,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这位钱先生怎么也过来了?他不是向来最不喜欢凑这些热闹的么?”小茶压低了声音对小仙讲道。
小仙轻轻捅了捅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多言。
冯霁雯却微微笑了笑。
侍童们前来给各桌换了壶热茶的功夫,廊内的人已逐渐变得‘鱼龙混杂’起来,四下也不复之前儒雅的气氛。
皆因每年必来凑热闹的京城公子哥儿们到了——
除了一群哗众取宠的纨绔子弟之外,冯霁雯还瞧见了几位熟人,如那彦成,福康安,还有刘鐶之,只是今年的刘鐶之身边坐着的是一位眼生的年轻人,而未见金亦禹的身影。
那彦成来了冯霁雯临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方才来时瞧见英廉大人了,我阿玛也过来了,这会子正一处说话呢。”
转头望着那彦成这张逐渐褪去了少年稚嫩的脸庞,又身处此境,冯霁雯一时有些出神。
去年此时,她身侧的位置上坐着的是紫云,大出风头的一群人是以袁池为首,还为讨好福康安,而与汪黎隽一同当众出言奚落她——而如今,紫云回了广东,袁家满门被株连,汪黎隽亦没什么好下场,福康安待她也非当初那般水火不容。
章佳姐妹则一个呆在了景仁宫中,一个前两日刚被撂了牌子回了阿桂府。
汪黎珠嫁入了金家,去年在她跳入塘中救人之时于众人中唯一伸手拉了她一把的汪黎芸却成了汪贵人。
插科打诨的伊江阿竟是脱下一身富贵,决意从军去了。
昔日还是刚从咸安宫官学肄业,不被人看好的寒门子弟和珅,眼下更是不可思议地成了炙手可热的刑部尚书和大人。
如今百态,当真是变化莫测。
就连她如今也成了和太太,此番来这香山枫会为的也不再是单纯的凑热闹,而是“别有居心”。
“……”
“快看……”
原本各说各话的四下众人随着一句提醒之言,皆朝着一道被打起的青竹帘望去。
走在前头打帘的是一名着藕粉色比甲的丫鬟。
丫鬟将帘打起,继而扶了一名年轻的女子进来。
女子身着淡绿色交领襦裙,系着缎带的腰身极为纤细,竟有盈盈不足一握之感。
再观其面容,白皙无暇的脸上少了些血色,显出了几分苍白,又因过于消瘦的缘故,一双桃花眼显得更为招眼起来,似一潭幽幽春水,微微泛着层冷意之余,又隐约有一丝别样的潋滟,让人望之便忍不住生出神往与怜爱之意来。
“之前便听说金二小姐身体抱恙,一直在家中静养,眼下瞧这模样,想是生了场大病啊……”
福康安身侧的一名公子哥低声与之说道。
福康安眼中已是盛满了心疼之意。
他的目光一直无声追随着金溶月,直到她在一个极不起眼的位置上落座下来。
“什么嘛,大冷的天儿就穿这么点儿,也不披件披风什么的,不就是故意想让人瞧着心疼吗?还有那脸上既都有功夫抹粉了,怎不涂点胭脂上去让气色好看些?真是的……”
小茶斜睨着金溶月,一脸不满地低声说道。
小仙听了忍不住拿帕子掩了掩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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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 “锦书”
又听小茶讲道:“这哪里是养病该有的模样?真是半点也不知爱惜自己的身子……且瞧着吧,待年纪稍大一些,有她受罪的时候。”
身子骨倍儿棒的她,向来就不太能看得惯这种情况,于是便没能克制得住体内的老妈子属性。
小仙忍笑忍得越发吃力。
冯霁雯目含制止地看向小茶,嘴角却也挂着忍俊不禁的笑意。
此时的清风廊中,已是座无虚席,且廊柱边还站了不少人在。
两名侍童自廊外行来,打起了竹帘。
众人便知必然是袁枚先生过来了,一时之间多是转头望去。
须臾,果见行进廊中的正是着一袭藏青色广袖长衫,行走间一身儒雅气派的袁枚。
其身侧另伴有一人,年纪却稍长袁枚些许,两鬓微白,亦是一身素色长衫,只是面容之上与袁枚的淡泊名利的文人气息相比,多了一份不同于常人的肃然。
这是久经官场磨砺出来的‘官气’。
在场之人多半是久居京城者,故而留神一瞧,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来。
这显然是与袁枚先生相交多年的英廉大人——
在座之人无不起身向二人施礼。
冯霁雯与对面的冯舒志遥遥互看了一眼。
自家老爷子怎么也兴致大发地凑热闹来了?
“无需多礼,无需多礼。”袁枚笑着示意众人落座。
“诸位今日冒寒不远前来,莅临寒舍,袁某却未曾备下美酒佳肴,唯有一壶热茶待客,还望多加海涵。”袁枚在主座前站定,面向众人笑着说道:“茶亦非好茶,但如有诸位的诗词书画相和,是也不负这满山霜叶丹红的好景色。”
众文人闻言皆出言笑和,多半是谦逊之辞。
但有这帮京中子弟在,也少不了要夹杂些聒噪之辞。
于一群人中,福康安倒显得尤为安静,从始至终都未开口说过话,余光一直锁在金溶月所在的位置上,虽不明显,却也未曾挪开半分。
以至于身边之人在说些什么,他都不曾留意过。
“……沿用去年的规制?那不就是金二小姐之前所用的抽签么?”
直到耳侧有人提及‘金二小姐’几字,福康安方才回过神来。
原是袁枚方才道,摒弃之前一成不变的成语接龙,而沿用去年金溶月定下的抽双生签之制。
既由袁枚提出,众人自是附和。
冯霁雯却怔了一怔。
抽签?
那她抽到的机率能有多大?
若到头来迟迟抽不到自己,那只怕是不好按计划实行了。
于是,她权衡之下想出了一个不太磊落的法子来。
她对两个丫鬟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附耳过来。
“太太有什么吩咐?”
“去小少爷那里,跟他还有两位先生说若是待会儿抽签抽着了他们,让他们先不要吱声儿,拿手指叩一叩面前的小茶几,给我个暗示。”冯霁雯压低了声音吩咐道。
小茶轻轻“啊——”了一声。
“太太这是何意啊?”
“你将原话传过去便是了,切记要小心些,更不可被旁人听了去。”
小茶便乖乖点头。
不肯放过任何熟人的冯霁雯又拿眼神示意了小仙,去跟旁边的那彦成也打声“招呼”。
小仙会意上前。
而当冯霁雯转回头来面向前方之时,却是瞧见了令人喷茶的一幕。
小茶竟是直愣愣地横穿到了对面冯舒志几人面前,不可谓不堂而皇之。
而当瞧见她来到冯舒志身侧之时,反而开始左顾右看地观察可有人注意到自己这一行为,冯霁雯倍感无力。
方才都过去的如此正大光明了,难道还怕没人注意到她吗?
还是说她觉得别人都是瞎子?
看来对于她方才那句‘切记要小心些’,小茶有着异于常人的理解。
“太太,都按着您的吩咐办妥了。”
末了又以同样‘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路线横穿回来的小茶,拿一副幸不辱命的语气与冯霁雯说道。
“……”
冯霁雯无力地摆了摆手,已无意与她多言。
那边冯舒志正低声咕哝道:“怎么咱们的签都要给她?这也太霸道了吧。”
都嫁了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喜欢出风头啊……
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不能沉稳一点。
冯舒志有些怒其不争地看着对面的长姐。
“太太这么做,自有她的用意在。”丁子昱在一旁低声笑说道:“且听从便是了。”
冯舒志不以为意地抽了抽嘴角,见已有侍童捧了签壶过来,便随手抽了一支。
“今年这抽签人,便由梦堂公来充任罢,我且偷个清闲,只等着赏看佳作。”袁枚盘腿在桌前坐了下来,笑着说道。
诸人笑着附和应好。
冯英廉推却不得,也无意推却,反而是正中下怀,当即痛痛快快地接下了这份差事,笑着说道:“那便由我来抽取——”
说话间,已自侍童手中捧着的签壶内信手抽出了第一支签。
“箫鼓——”冯英廉念道:“不知另一只箫鼓签为何人所持?”
“是我家公子!”一名小厮笑着出声说道。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是刘家公子刘鐶之。
“刘公子可是金科状元!没想到在今日袁先生的诗会之上,竟也占了个头筹!”
“早便听闻刘公子少年英才,才富五车,今日倒是赶上一开眼界的好时候了。”
“据闻刘公子诗词书画样样精通啊!”
不少人出声笑着奉承道。
刘鐶之倒不骄不躁,自有一番少年老成的气派在,谦逊地笑了笑,道:“诸位高赞了,晚辈不才,便作词一首聊以助兴,若有不足之处,还望补充——”
他向来不爱结识京中子弟,故此刻倒少有起哄之言,只几位学子文生应和着道洗耳恭听。
刘鐶之作了一首咏枫叶的小令。
词风婉约,为袁枚所赞,道是有几分柳永之风。
座上多数人也皆是点头赞赏。
下一支签是落在了福康安头上。
只是他一反去年要在心上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意气风发,不顾一干子弟的奉承,只推诿称没有准备,而自罚了一杯果酒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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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2 入瓮
冯霁雯猜想,他应是见心上人身体抱恙,楚楚可怜,一时分不出心思来应付其它。
可令她头疼的是又一连抽了几轮,作词的作词,作画的作画,甚至还有纨绔子弟甚为奇葩地唱了首曲儿,气氛一时极为热闹,然到头来竟是还未有抽到她。
不光是她,就连冯舒志等人也皆被完美地避过了。
再这么等下去,只有改变计划了。
冯霁雯正权衡间,又听自家老爷子朗声念了二字签文。
“锦书——”
“这锦书签在金二小姐手中——”不知是哪家的闺秀笑着出言说道。
一听着金二小姐,四下立即有着短暂的沸腾。
不管这段时日以来金溶月有过几番不知真假的传言,但其远播的才名,却是不曾动摇过的。
十二岁那年便被袁枚先生收入门下,近年来更是不乏好作品问世,出自其手的许多诗词皆是在座之人耳熟能详的。
尤其是去年传出的那首《一字诗》,可谓令其再度名声大噪。
只是令众人意外的是,今日金溶月并未做其擅长的诗词,而是作了一幅画——
一盏热茶氤氲的长几前,一身淡绿衣裙的美人垂首作画,凝神而投入,眉眼半垂,皓腕纤细,落在众人眼中,本已是一幅绝美的画卷。
而其画的究竟是什么,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
当金溶月收笔,侍童将画作取过经各桌观摩之时,理所当然便收获了一片赞誉。
“笔法精妙,意境传神,实为佳作。”
“金二小姐作的画,自然是佳作!”有公子哥儿讨好地道。
旁边有人笑道:“你懂画儿吗?”
“甭管懂是不懂,画是给人看的,瞧着好看自然就是佳作!”
此言一说,惹出一片哄笑来。
刘鐶之也微微笑了笑,目光却未在这幅画作之上停留太久。
金溶月作的是一幅月下孤人独立的水墨画。
画中女子背影消瘦,望月而立,身侧石桌上放着一把酒壶,一只长萧,画境趋向于悲凉冷清。
可明显不足的是笔力不足。
而若从细节与神韵处入手的话,最多也只能称得上中游而已,与‘佳作’二字,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刘鐶之只是如此想着,并未多言。
在他眼中,金溶月固有些才气,但更多却是被人给‘神化’了。
然在世人眼中,虚虚实实,向来如此。
冯霁雯看罢倒有几分意外。
改套路了?
没去作诗,反而作起画来了。
可这幅画,却也实打实的暗藏玄机。
这陷阱设的这样好,她若不跳,反倒可惜了——
好在东风虽晚,却也到了。
“净月。”
冯英廉笑着念道。
被冯霁雯搁放在茶盏旁的竹签,签头之上朱砂描着的正是“净月”二字。
“在和太太这儿。”早跟冯霁雯交换看过了签文的那彦成笑着出声说道。
众人一听着这个名讳,皆是下意识地看了过来。
和太太……
夫君官升一品,迟迟不急着请封诰命的太太也实在是少见的。
又因冯霁雯之前“名声特殊”,有好亦有坏,故而各人眼中便有着不同的意味在。
但同去年不一样的是,再无人敢堂而皇之地出言不敬了。
一则必然是如今因着她有了和珅这尊大神撑腰,二则冯英廉今日也在此坐镇,三来……去年的一首《相鼠》,至今还让不少人‘心有余悸’,如此之下,自然是没人蠢到会去自找没趣。
再者,除了那些个陈年旧事之外,她自嫁人之后,似乎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黑点。
但尴尬的是,大家对她接下来的“才艺表演”似乎也没有任何兴趣可言。
她不比金溶月,无才名在外,在一干文人雅士眼中不过只是个普通女子,自是没人好意思贸然奉承的。
而至于那群贵胄子弟,没有出言挖苦她只怕已是好费了一番力气克制了。
于是原本热闹的四下一时之间竟有些短暂的安静。
这种安静令人感到一丝窒息的尴尬。
好在有袁枚先生出言解围:“梦堂公竟是抽到冯丫头这儿了——好一支净月签,冯丫头与这‘月’字倒也有缘,就是不知今日是有备而来,还是要即兴赋作?”
听袁先生语气亲近,显是对冯霁雯这个晚辈十分喜爱,众人免不得交头接耳亦或是互换眼神一番。
袁枚的脾性虽有着读书人特有的温和儒雅,但绝非趋炎附势,借机奉承之人,反之,得他青眼者,非是品性极佳者便是才学不凡之人。
如此多数文生再看向冯霁雯的眼神里便多了一抹礼貌的探索。
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处的金溶月眼神微微又冷了几分。
她起初最厌恶冯霁雯的便是这一点。
明明是曾经跌到泥沼里的不堪之人,却总能阴差阳错地让所有人都对她改观,甚至是庇护她!
她简直是厌烦透了。
好在从今天开始,这一切都要被彻底结束了。
一旦背上弄虚作假的罪名,除了嘲笑失望鄙夷之外,冯霁雯就永远别再想有让他人对其刮目相看的机会!
她今日便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冯霁雯原本的小丑面目。
金溶月嘴角微动,眼中闪动着期待报复的快感。
那边侍童已为冯霁雯铺好了纸,笔墨也已奉上。
冯霁雯唯有多言,只将衣袖微微挽起,取了笔到手中。
她未急着去蘸墨,而是望着面前雪白的宣纸良久,似是在思忖着什么。
金溶月见状无声冷笑。
装模作样——
分明是早有准备,偏生还要做出一副即兴发挥的模样。
真是可笑。
“……”
冯霁雯回神过来,自顾自地有些郝然。
险些没将诗给记全。
本就背得不太确信是否完整,方才乍然默念起来,总觉得有些不顺口,直在心里捋了得有十来遍,方才给捋顺了。
她这才迟迟地蘸墨。
那边冯英廉也已坐了下来,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
见他一派悠然自得的神态,袁枚笑了一声。
心里想,这老家伙八成是等着孙女儿给自己长脸呢——
那边冯霁雯提笔缓书,时而停顿,却未耽搁太久。
前后不过是写一幅字儿的功夫。
她将笔搁下,对着侍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举止间倒透着股不同于一般闺中女子的利落。
侍童将宣纸举起,例行到各桌面前供人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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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 “盗用”
原本安静的廊中,随着侍童的走动,而逐渐起了波澜。
但凡是有几分才学之人,都难掩眼中的惊艳。
许多文生低声讨论起来。
亦有人将纸上内容缓缓念述出口——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真是好诗啊……”有人称赞道。
真正富有才学的几人,细看之下却隐约觉出了几分异样,相互交换了眼神之后,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相同的质疑来。
但如此情形之下,无人贸然开口。
只是也免不得由衷赞上一句:“字是极好,能将徽宗的字写得这样传神的,尤其还是女子,在下还是头一回有此见识——”
“此言非虚啊……”
“之前倒未听闻过英廉大人府上的千金竟在书法之上有此造诣,当真令吾辈自愧不如。”
此前冯霁雯恶名缠身,纵然去年香山诗会之上曾也小露山水,却因诗为《相鼠》,意在嘲讽在座诸人,故而并未经大肆传扬出去。
又因不曾刻意在人前显露过,少了口口相传,除了相熟之人,外人对此自是难以知晓。
而今年因袁枚先生亲自主持诗会的缘故,在座多了许多真正有才识之人,乍见这一手罕见的好字,难免有‘惊为天人’之感。
福康安则一脸无感地坐在原处。
早在去年,他便知道冯霁雯字儿写得不错了。
但这诗好是不好,他却看不大懂。
只是一派平静的面孔之下,却不由地在内心道:有点儿能耐就四处显摆,这又是写字又是作诗的,是生怕以后逮不着机会好让别人不知道她肚子里有几滴墨水么……
真是虚荣的肤浅之极啊。
金溶月冷眼听着耳边不绝的称赞之言。
不比于方才她作画之时得到的赞誉,眼下这些称赞冯霁雯的虽少有京中子弟,却多为在京城内外小有名气的有才之士。
他们的认可,无疑要比那些纨绔子弟们的奉承有价值太多。
可她并不妒忌。
因为很快,这些赞赏就会成为赤|裸|裸的笑话了。
她所坐的位置略微偏僻了些,侍童此时才将冯霁雯所作呈到她面前。
金溶月似用心看了良久。
她脸上的神色由起初的波澜不惊,逐渐起了异色。
她缓缓拢起了眉心。
她为袁枚亲传弟子,又有着京城第一才女的美誉,故而临近几人皆在等着她的评论。
然却迟迟未能等到金溶月开口。
反倒自她面上看出了十分的不对劲来。
“金二小姐以为这诗如何?”旁边有公子问道。
若论作诗,京中女子谁的才情能够比得上金二小姐?
“……”
金溶月未有回答,反而是站起了身来。
这个动作理所应当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正值疑惑之际,只见金溶月望向了左斜对面的方向,出声问道:“敢问和太太一句,此诗当真是和太太所作吗?”
此言一出,四下顿时安静了下来。
原本便认为有异的几名文士也不由地微微一怔。
然而观坐在原处的冯霁雯神情,却称得上是纹丝未动。
她不答反问:“不知金二小姐此言何意?”
“据我所知,此诗只怕并非和太太所作吧?”金溶月站在那里,遥遥看着冯霁雯,眼底隐含着嘲讽。
四下气氛顿时躁动起来。
冯霁雯依然不受影响。
她淡淡地道:“诗会规定,可从诗词书画中任选一项,我方才不过是写了一幅字儿而已,又何曾说过这诗亦为我所作?”
“……”
众人听在耳中,既有意外,又各自有着不同的计较。
“这是什么话?若真不是她作的诗,何不从起初便言明呢……”有人低声说道。
金溶月在心底报以重重一声冷笑。
事到如今还在嘴硬。
却不知这等‘解释’简直是等同自扇嘴巴,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可言。
“如此情形之下,和太太方才坦言,未免有推脱之嫌。”她语气中似夹带着一抹愤怒,却又压制得很好,让人能够清晰地察觉到,但又不至于显得有失大家闺秀仪态:“试问我若不站出来询问,和太太是否就要安心承下这诸多赞誉了?”
忽然有此变故,实为历年来头一遭,一时之间,四下议论声不绝于耳。
袁枚看了一眼身侧面不改色的冯英廉,又想到方才抽签之时的“巧合”,再加之这段时日来看在眼中的诸多端倪,几乎是转瞬之间,便大致明白了其中‘蹊跷’所在。
他皱眉看向金溶月,语重心长地道:“月儿……休要无礼。”
“师傅。”金溶月垂首抬袖朝他施了一记文礼,对上袁枚劝阻的神情,略有一丝犹豫之色,却依旧坚持道:“香山枫会本为师傅所创,历年已久,可如此堂而皇之的盗用他人之作,实为罕见,此事关乎的不仅是文人风骨尊严,更会作为他人日后对诗会的评判之辞。故而徒儿斗胆,还请师傅查明此事原委。”
她言辞恳切,又句句将文人风骨与诗会名声放在首位,不免让许多人生出了附和之意来。
许多子弟更是借机起哄,想看冯霁雯出丑。
一时之间,场面已非是三言两语能够控制得了的。
袁枚见状,欲言又止,眼中皆是失望。
他不禁暗暗摇头。
……人心不足蛇吞象,意正在此。
“之前的事情还少我们一个交待呢,这一回可由不得你再护短了——”冯英廉睨了袁枚一眼。
袁枚闻言只是摇头叹气。
好一会儿才道:“……合着你今日过来,是抱定了主意要砸我这场子的。”
“哼,你就别恶人先告状了。”
袁枚更是无奈。
这话说得其实没错。
“胡说八道!”一片聒噪中,冯舒志豁然站起了身来。
他忍无可忍地看向金溶月,反问道:“我长姐已道此诗非她所作,示给诸位的不过只是书法而已,可你大庭广众之下仍要妄言我长姐盗用,却不知是盗用了何人之作?有何凭据可以证明乃是盗用?又可否请此人出面对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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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凭据’
换作别人还且罢了,但他却隐约得知这位金家的二小姐处处针对冯霁雯,上回于静央楼中构陷之事尚且历历在耳!
再者道,他长姐虽虚荣了些,但如今脑子好使了不少,已是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了。
更何况依她那死不要脸的性子,若真有心要盗用的话,就算是一万个人齐刷刷地站出来指证她,再把原作摆在她面前,甚至是将她暴打一顿,她都是绝不改口的。
没准儿还会说是原作剽窃的她……
之前冯霁雯就干过这种事情。
大有一种‘自己撒的谎,就算是脸被打肿也绝不承认’的谜之坚韧感。
所以她既然痛痛快快地承认非她所作了,那必然是从起初便未曾存有过要盗用的心思——
对自己的长姐,冯舒志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尤其是,这首诗他之前似也隐约在哪里读到过。
“诸位有所不知,这首诗正是我家姑娘所作。”
有人出声说道。
循声望去,正见是金溶月身侧立着的那名贴身丫鬟。
此言一出,又未听得金溶月否认,显这丫鬟说得乃是‘实情’,四下难免又是一阵哗然。
“竟是剽窃的金二小姐之作!”
“如此堂而皇之的剽窃……”
“我就说嘛,和珅家这位,哪儿来的这般才气!”一名子弟压低了声音,幸灾乐祸地道:“现下可好看了,传出去还不知是如何丢人呢!连带着和珅只怕都要被人耻笑了——昔日咱们咸安宫官学里的大才子,到头来竟娶了个……”
他话还未有说完,转头瞧见福康安紧紧绷着的脸色,一时吓得不由噤声起来。
福康安的眼神锁在冯霁雯身上,眼底一派翻涌之色。
有恼怒,有不齿,然而更多的却是之前从未在冯霁雯身上体会到的……浓浓失望。
他简直觉得失望透顶!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他虽不愿承认,但对冯霁雯有所改观却是事实,本以为她已摒弃了之前的种种恶习,却没想到竟有今日之事!
眼下的情形,好比是一头棒喝,令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无法言说的沮丧当中。
这种沮丧甚至盖过了得知心上人的诗作被她人抄袭的愤怒。
他豁然离座而起。
“欸,三爷——?”
小厮一个愣神,连忙跟上。
邻座的几名公子哥也是相看两眼茫然。
“此诗是金二小姐所作?”冯霁雯迎着众人异样的眼光看向金溶月的方向,问道:“不知金二小姐可有凭据吗?”
竟还反过来质问别人可有凭据?
果然还是这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做派!
难道坦坦荡荡的承认自己错了,就这么难吗?
福康安愤怒莫名,脚下再无半点停顿,皱眉快步离开了清风廊。
金溶月看了冯霁雯一眼,后面色平静地转过头道:“阿碧,将诗集呈给师傅。”
“是,姑娘。”
丫鬟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本蓝皮册,垂首走向了袁枚。
“近来在家中养病,闲来无事之时便做了几首诗词,想着久未拜见师傅,便欲趁着今日诗会呈给师傅一观,好让师傅点评指正一二。”金溶月缓声道:“其中便有和太太的这首,名为《绮怀》——还请师傅和在座诸位一辨。”
众人闻言皆将目光投向了丫鬟手中的册子上。
心下多是在想,有此真凭实据,这下只怕是想赖也赖不掉了。
冯霁雯却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
证据?
她等的便是金溶月拿出足以说服所有人的‘证据’来。
可用不了多大会儿,只怕这所谓的‘证据’就会成为想丢也丢不掉的烫手山芋了。
袁枚心下早有定论,已是无意陪金溶月演这场迟早要砸的戏,当丫鬟将诗集递来之时,不禁微一皱眉。
这种设计他人,并将身边之人都要利用进去的行径,他着实未曾料到竟是出自这个他曾经最看好的徒弟之手。
冯英廉代他伸手将册子接了过来。
信手一翻,果然在第二页就瞧见了这首《绮怀》。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冯英廉缓缓点了头。
“确是一字不差。”
由冯英廉口中说出来的结果,自是要比其他人来得更有公信力。
到底‘犯事儿’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大人的亲孙女。
众人几乎是不必再去亲眼看那册子,心中就已有了确凿的定论。
定是这位和太太抄袭金二小姐无疑了。
方才被戳破了,才又道什么只是展示的书法,此诗并非她所作——正如金二小姐所言,这显然是临场推脱之辞啊!
“在座诸位若是细心一些,也可发现我方才所作之画的意境亦是与此诗相呼应的。”金溶月徐徐说道:“只是此诗我尚未对外人提及过,和太太若非存心盗用的话,却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
这话便是明晃晃的在质问冯霁雯了。
言下之意显然是指冯霁雯暗中不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剽窃了她的诗作。
她敢这么做,自是料定了冯霁雯心虚,不敢道出实情。
而纵是抱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从而道出实情,她却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首诗是如何落到她金溶月手里的,更别提是说服在座诸人了。
到头来在别人眼中不过只是恼羞成怒的攀咬罢了。
“我自何处听来的暂时不必与金二小姐交待。”万事俱备,冯霁雯亦不再绕弯子,脸上泛了一丝笑意,与金溶月反问道:“因为我认为此诗亦不见得是金二小姐所作。”
果然。
还是要咬她一口吗?
众人讶异于冯霁雯事到如今还不见半点心虚的态度,金溶月却分毫意外也无。
“口说无凭,和太太可要拿出证据才好。”她看着冯霁雯,眼中含着别样的意味。
冯霁雯能做什么?
难道要将那几名给她作诗的人都找出来‘证明’吗?
别傻了,现在谁对谁错众人心中已有定论,若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来说明,谁也不可能推倒眼下的认知——而她手中有这本诗册在,纵然别人拿出相同的底诗来,也根本无法从时间上来证明谁先谁后。
最后也只会当作是冯霁雯的蓄意诬陷。
“金二小姐才情之高,会看不出我此言‘凭据’何在吗?”冯霁雯脸上依然带着纹丝不动的笑意,继而望向众人问道:“我想这‘凭据’,应是已在许多目光如炬的前辈眼中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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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 ‘混淆视听’
冯霁雯话音落下没多久,金溶月便见四下面露疑问之色的众人之中,有着几位年纪略长的文人却朝着她打量了过来,眼神中不加掩饰的异色,令她感到十分不适。
“这不明不白地是在说什么呢?”
“盗用就是盗用,证据都摆在眼前了,还卖弄这些个玄虚……”
“就是……”
耳边多数是认为冯霁雯言语莫名的议论与不屑,然而对上冯霁雯那双一派平静的眼睛,金溶月却是没由来的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若说方才她一直认为掌控大局的人是自己的话,那么眼下她则是忽然不确定了!
她不知道冯霁雯是真的在故弄玄虚,有意诓她,还是真有着另外的打算。
而正因未知,才更加不安。
“和太太还想要继续强词夺理吗?”她尽量稳住了声音,一双眼睛紧紧钉在冯霁雯身上。
冯霁雯也在看她。
“我是不是强词夺理,却非金二小姐一人说了算。”她语气平缓,所道之言却是半点也不温和:“但剽窃者究竟是何人,金二小姐怕是比我清楚。”
“那和太太倒是说说此诗的由来?”金溶月眼底含着一抹威胁。
她紧紧攥着手指,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如今真是越发不抵从前了!
大约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缘故,如今哪怕是胜券在握,可一旦得见冯霁雯这幅神情语气,她便觉得不安之极!
她手中握着冯霁雯的把柄,冯霁雯却根本拿不出证据来证明是她盗用在先,世人的眼光更加不会偏向于冯霁雯,所以她究竟有什么可怕的?
冯霁雯如此,显然意在让她自乱阵脚。
她绝不能上当……
冯霁雯无暇理会她的情绪翻涌,径直转回了头来,面向了众人。
四下目光各异,有落井下石,有坐看好戏,此时见状,却多是安静了下来,等着听冯霁雯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首《绮怀》无论是从文采还是意境上而言,皆是不可多见的佳作。但是遣词用字至上,却另有‘玄机’在,我想此时已有不少前辈觉出了此诗有异。”
她声音清晰,不急不缓。
金溶月却不觉随着她的话整个人都慢慢地紧绷起来。
“不错。”
有人出声接了话。
这是一位年约四十的文士,他微微皱眉说道:“此诗虽好,可处处却透着一股难言的熟悉感。”
“正是。”又有一名男子道:“……很有几分李商隐之风。”
这显是委婉的说辞。
然而一提到‘李商隐’三字,四下立即有了许多人低声讨论起来。
“正如二位前辈所言,这首七言确有借鉴之嫌。”冯霁雯一一细分道:“其中的‘银汉红墙入望遥’,对应的乃是李商隐《代应》一诗当中的‘本来银汉是红墙’。”
听她如此道来,方才开口的几位文士不由互看了一眼。
又听冯霁雯接着讲道——
“‘似此星辰非昨夜’,则与《无题》中的‘昨夜星辰昨夜风’有几近相似。”
此时,四周的气氛已是大变。
金溶月脸色有几分发紧。
“‘为谁风露立中宵’,恰巧又同高启《芦雁图》中的‘沙阔水寒鱼不见,满身风露立多时。’有些相近之意——”
“……”
这下就连那些原本满脸嗤笑的纨绔子弟们也改了脸色。
他们对冯霁雯口中的诗一窍不通,但却隐约听得懂大概意思,又见那些个文人们皆交头接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不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事恐非是那么简单。
于是起先给金溶月帮腔的他们,一时竟也不敢再贸然开口了。
“而‘缠绵思尽抽残茧’,又隐约有些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之意。”
至此,许多文士们几近了然。
到底一眼就能看出有异的人少之又少,经冯霁雯这般细说,方知这首看似惊艳的诗作之中,竟藏了这般‘玄机’在。
冯霁雯最后说道,“作诗撞词自是无可厚非,大可以巧合二字带过,可如此大篇幅地‘借鉴’,即便是想藏也藏不住太久的。”话至此处,她适才看向方才站起身来质问她的金溶月,问道:“金二小姐方才坚称此诗是尚未对外公开的新作,却不知作诗之时,是何心境?”
金溶月本就病态的脸上此时已近苍白。
她站在原处,迎着所有等着她开口解释的众人的目光,被冷汗浸透的掌心里已是黏湿一片。
“作诗本就是将兴起时脑海中所呈记下,李商隐的诗我自也是熟读过的……有时瞧见应景之物,脑海中忽有措辞而出,根本无暇细究是否与其它的诗有雷同之处。”她解释道:“再者道,此诗我只是随兴而作,在未得师傅指正和自己再度细究之前,本就无意对外宣扬,于我而言,这尚且是一首未真正完成的诗作。”
冯霁雯未有打断她,只听她继续往下说。
“我承认在遣词用字之上,确有疏漏之处。可我若有心将此诗贸然公诸于众,今日所作也必然不会是这幅画了。”金溶月看着冯霁雯,眼眶微有些发红地道:“太太深谙诗词之道,一眼便能看出我尚未察觉的纰漏,我钦佩之极。可若是想借此来混淆视听,用以掩盖自己盗用她人之作的事实,未免就有些不够磊落了吧!”
她这段时日本就消瘦许多,站在那里犹如是池中一朵极纤细柔弱的青荷,又因是一副受了委屈无法解释的楚楚可怜模样,不由地令得许多人一时无言,只觉得不管说些什么,对眼前这柔弱女子来说,都难免有‘中伤’的嫌弃。
甚至还有一些子弟重新站了出来指责冯霁雯混淆视听。
“无论此诗是否有借鉴之嫌,可确也是金二小姐之作,和太太未经金二小姐允许便擅自将之公诸于众,且未说明原作是谁,任凭他人夸赞,难道这还算不上是盗用吗?”
“……”
望着踊跃的一群人,冯霁雯无声冷笑。
分明只是个不明真相的吃瓜观众,却非要逞强做什么护花使者。
她却没这等怜香惜玉的心思。
纵是有,那也绝不会用在金溶月身上——
而眼下令金溶月所感到不安的一切,尚且只是个开始而已。
她要送给她的,也绝不止是‘过度借鉴’的评价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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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 脏水
“诸位怕是误会了。”冯霁雯道:“我言下之意,并非是针对金二小姐借鉴先人诗作,而是指金二小姐盗用在先,却仍要反过来往他人身上泼脏水——”
“什么……”
“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许多人拿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语出惊人的冯霁雯。
金二小姐盗用?!
盗用之人难道不是她冯霁雯吗?
“和太太这分明是在贼喊捉贼呀!”金溶月旁边的那位公子哥儿站了起来,皱眉看向冯霁雯道:“金二小姐乃京城第一才女,才情之高乃是有目共睹的!岂会去盗用他人之作!”
“就是,这话谁信呐……”
“可不要信口开河才好!”
“眼下瞧这情形,泼脏水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冯霁雯这一句话引出了无数反对抨击之言,小茶见这些个平日里便极招人厌的公子哥们恨不得要将唾沫星子喷到自家太太脸上来的恶心嘴脸,忍到如今没开口的她,不禁叉腰怒道:“我家太太说自己的话,又没妨碍到你们,你们一个个儿的怎么活像是被踩着了尾巴似得!”
又满面鄙夷道:“这么爱管闲事,下辈子干脆托生个婆娘算了!”
“……”
毫无防备之下,经她这么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四下有着短暂的静谧。
直到那些子弟们回过神来,个个脸色红白交加,恼怒不已。
“一个贱婢也敢当众口吐狂言,当真是随了主子的性子!”
“……”
余下诸人还欲出声,却被站起身来的袁枚抬手制止了。
“香山枫会历来以文会友,还望诸位公子注意言辞,以免失了家中父母颜面。”
几个方才叫得最欢的公子闻言脸色更是涨红。
袁枚未再去看金溶月,而是径直望向了冯霁雯,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冯丫头你既有话,只管说开了便是,是非对错,我与在座诸位文客自会明辨,亦不会冤枉任何人。”
“多谢先生。”
冯霁雯微微垂首,随后也站起了身来。
“个中真假,自非我一人说了算,但还请诸位耐心听罢,再做定论不迟。”她面向众人,从仪态至神态皆透着一股难言的端庄之感,非但没有半点扭捏矫作之感,反而令人望之便不觉安静了下来。
众人都暂时压下了到嘴边的话,下意识地将目光聚集在了冯霁雯身上。
一旁的那彦成神情则有几分痴茫之感。
他几次欲出言替冯霁雯说话,皆被她制止了。
而她如此这般模样,更是他从未见过的。
从前的她,遇到了麻烦,不管对也好,错也罢,皆会想到让他出面帮忙解决——
可如今的她处处透着冷静、理智,甚至是做到了临危不乱,并足以将场面控制得极好。
就如同是……已经再也不需要他了。
那彦成说不上此时由心底而起的空落之感是怎样的一种滋味,他未能定下心神去留意冯霁雯接下来会说些什么,而是陡然想到了他前些时日陪着半夏与和琳出城,假装一同前往云南,后在驿站中追上了和珅一行人时所见。
那时他见到和珅,他一身钦差官服,腰间却也没忘佩戴着冯霁雯自幼带着的那枚玉佩,见着和琳等人之时,第一句话更是“可是你嫂子有话?”——
得了和琳否定,所问却仍皆是有关冯霁雯在京城的情况。
那种入骨的关切,从语气到眼中,一概是隐藏不住的。
那时他忽然很荒唐地想,倘若自己是月牙儿,如何会对这样一位貌如清风朗月,才能兼备,且待自己又如此用心的男子不抱以倾心?
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同月牙儿才是一路人。
可如今才发现,真正的同路之人,哪怕出身大相径庭,哪怕脾性犹天壤之别,可一旦走到了一起之后,从神态到做派,竟都会变得如此相似起来。
仿佛是白云与晚霞于天边相遇,缓缓彼此相融于一色。
那彦成越发失神。
冯霁雯已开了口。
“我方才之所以对此诗有此解读,却非是因为我熟读诗作,见多识广——而正是因为这首‘因袭改造’而来的《绮怀》,是我与靳先生数日之前,一时兴起偶然所作。”
她拿玩笑般随意的语气说道:“说到底只是图一个新鲜有趣,起初便存了昭然借鉴之意,今日偶然写起,更未曾想过能‘瞒得过’诸位法眼,本只为图一乐而已。却不曾想,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竟是成了金二小姐口中的‘盗用’。”
金溶月因意外而一阵难安。
她微微咬紧了下唇,眸中神色也翻涌的越发明显。
“靳先生……”
有人低呼出声。
京城里只有一位靳先生。
这位靳先生曾是皇上亲封的太子太傅,不仅是已故前太子的老师,更是文人墨客们心中受人倚重的前辈人物。
就连袁枚,也曾是他的门生,如今不管是人前人后,都尚且要尊称一句‘老师’。
只是这位靳老先生五年前告老还乡之后,便四处游历,过上了仙人一般的逍遥日子,至今已是数年未有回京了。
“不知和太太口中所称的靳先生是哪位靳先生?”有文客忍不住印证道。
“正是刚游历回京归来,指点舍弟课业的靳老先生。”
袁枚亦适时地出声道:“老师一月前回京,偶然得见英廉府上的小少爷,十分欣赏,如今便客居在英廉府中教授些学业。”
得了袁枚的话,众人自是再无了疑问。
可指点英廉府上小少爷课业?
不少人目露惊诧之色。
昔日的靳先生说是脾气怪异也不为过,虽是名满天下,欲拜师者众多,可其至今除了前太子之外,也只亲授过三位门生而已。
一位是这香山别苑的主人袁枚。
一位则是早年前被贬至新疆的纪昀。
另一位却是年纪最轻,至今几乎已无人提起的刘家小姐……刘亭之了。
而自此之后,再未授过任何人。
怎如今竟瞧上这之前听也未曾听说过的英廉府小公子了?
“老师今日恰也来了此地,眼下正在一知小筑中与旧友叙旧。”袁枚道:“既是如此,便请老师前来一证罢。”
“靳先生竟也来了……?”
“今日倒真是不虚此行啊……”
四下低低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金溶月收拢在袖中的手指越攥越紧。
一种无法言说却分外汹涌的恐惧感朝她袭|来。
407 失态
不多时,清风廊的帘子再次被打起。
前面打帘的侍童侧身而立,躬身对来人恭敬地道:“靳先生请。”
此时便有一位着长衫的老者负手走了进来。
老者显已上了年纪,垂在脑后的发辫花白,精神却十分抖擞。入了冬的天气,只穿了一身驼色棉衫,却仍是红光满面,步伐稳健。
只是从面上来看,这并不是一位好相与的老人——
他颧骨高耸,皱纹横生,可苍老的眼窝里一双眼睛却仍是精亮的,微微下耷的唇角显得有几分冷硬之气,不苟言笑的眉眼间,自有一股严正的气派在。
此时冯英廉起了身作礼。
其余在座诸人也纷纷起身。
靳先生却看也未看左右施礼的等人,只一路负手来至袁枚所在的主座前。
直至此时方才面向众人道:“老夫已辞官数年,如今不过是平头百姓一个,诸位无需多礼,且请坐吧。”
其声亦是字正腔圆,浑厚中透着严厉。
令人闻之不觉就要生出敬畏之意来。
众人皆落座下来,一时之间四下安静莫名,就连那帮聒聒噪噪的子弟们一时也不敢再有任何造次之言。
“来时路上已将前因后果听了个大概。”靳霖不苟言笑地看向袁枚,径直入了正题问道:“听说和太太今日所书的《绮怀》一诗,被你那徒弟称之为‘盗用’,却不知有何凭据足以证明此诗乃是你那徒弟所作?”
未言其它,张口便询问重点。
这正是靳霖一贯从不拖泥带水的行事风格。
袁枚又向他施了一礼,复才道:“有诗册在此,还请老师过目。”
侍童便将金溶月带来的那本诗册呈到了靳霖面前。
靳霖接过,将其上写着的几首诗词一一看罢了,方才道:“单凭这谁人都能抄来的寥寥几行字,便足以证明此诗是其所作?”
靳霖冷笑了一声。
这位老先生如此直言不讳,令得众人面面相觑。
袁枚亦不语。
“这首诗乃是数日前和太太与我切磋书法之时,偶然谈及李商隐之风,即兴而作。若谈及底诗,英廉府上尚有几张草稿在。”靳霖看向远远立着的金溶月,问道:“想必这位便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金家二小姐吧?”
诸人闻言面色各异。
靳霖的话,几乎与方才冯霁雯所言没有任何出入。
如此说来,真正的盗用之人只怕确非和家太太……
可金二小姐如何会做出此等有**份之事?
多数人一时觉得无法相信。
“……”而金溶月不知是因紧张还是靳霖一来便态度不够‘和善’的缘故,竟是未答靳霖的话。
这落在众人眼中未免有些失礼和失态。
不管事实真相对错,单是如此态度,就足以令人诟病了。
“金二小姐的诗词老夫也曾有风闻。”靳霖严正的面孔上倒无丝毫起伏,转而望向在座众人:“历来文客诗人,但凡行文作诗者,皆有其大致的风格在,譬如李白的明快豪迈,极具盛唐之风。再譬如李商隐的情致深蕴,李煜前期的绮丽柔靡,其后的深沉婉约——可见诗词之风,取决于各人天赋,更深受后天处境影响,二者合一,方能成就不尽相同的笔风。”
座上文客闻言皆点头附和。
“……”
倒非是盲目跟从,而是此言确实在理。
一个人代表一个人的笔风特色,这便成了所谓的‘派别之分’。
“可这本诗册之上记着的三首诗词,单是这首李商隐之风的《绮怀》便与其它两首之风犹如天壤之别。”靳霖道:“而金二小姐其它的诗作,更是各有各的特点在,如《一字诗》的错落不俗,《青梅酒》的沉郁顿挫,再有《望江》的气势恢宏——皆是不可多见的佳作。”
他所列出的皆是金溶月近年来为人称道的几首代表诗词。
后话锋一转,又道:“诗词意境千变万化,固然不足为奇,可老夫混迹文坛数十年,却还未曾见过笔风如此千变万化之人!尤其是金二小姐小小年纪,阅历尚且为浅,竟能做出诸多风格如此大起大落的好诗,焉不令人称奇?”
这番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让许多文客顿生共鸣。
确然!
诗词造诣可以日益提升,亦同天赋有关,可‘笔风’又岂是那么容易转换得了的?
更遑论正如靳先生所言,金二小姐年轻尚轻,再如何有才气却也只是一位养在深闺当中的娇小姐而已,如何能够驾驭得了时而沉郁之极、时而豪迈万分的笔风?
有些东西或可从书卷之上习来,可有些东西却只能在亲身体会之后方能有所领悟。
若单单只靠着一味的模仿他人,终究只是画皮难画骨而已。
如此作想之下,各人自是难掩心中丛生的疑窦。
只是这些文人们虽不如纨绔子弟那般嚣张跋扈,目无旁人到惹人生厌,可单是这些含着异样的眼神便足以令金溶月感到难以立足了。
迎着这些仿佛要将她刺穿一般的目光,金溶月难以遏制地沉下了脸色。
“靳先生之言何意?”她直直地看着靳霖,眼眶虽红,语气却犹如结了寒冰一般冰冷刺骨:“普天之下,向来无奇不有,有志亦不在年高!难道只要是先生所未见未闻之事,便是全然不可能存在的吗?先生在没有凭据的情况之下,出言影射污蔑于我,未免有失尊长身份吧!”
众人面露诧异之色。
“这……”
这话未免也太过于不敬了!
“月儿!休得口出狂言!”袁枚亦是神色大变。
老师昔日为太傅之时,纵连当今圣上都对其敬重三分,何时有人敢这般无礼以待?
此事若传扬出去,还不得招来普天之下文人的苛责吗?!
众文人们多半也是皱眉摇头。
素日里如此知书达理的闺阁小姐,又素有才名在身,如今怎一遇到一两句质疑,便成了这幅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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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时间不确定,大家嫌晚的话,可以明早再看~
408 旧账
金溶月却不认为自己所言有任何不妥,而是反驳道:“师傅,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刻意安排陷害于我!难道就凭这些凭空猜测之辞,不光要给我安上盗用他人诗词的名头,还要将我污蔑为欺世盗名之辈吗?月儿自幼喜读诗书,十岁那年便拜入师傅门下,难道这些年来的努力师傅皆看不见吗?况且,这等有违读书人清誉的罪名,我即便是死,也决不能够就此不明不白地担下!”
金溶月满脸激动与决然之色。
四下当即又是一阵哗然。
冯霁雯闻言不禁冷笑出声。
这成什么了?
好似再往下说,便是要逼死她了一样。
明面上似被欺压到走投无路的可怜姑娘,可实质却更像是在以死相挟。
可这里的人多是同她非亲非故,她是死是活干别人什么事?
金溶月自是吓不到冯霁雯半分的。
而靳霖老先生活了大半辈子,自问是什么人都见过了一遭,此时虽对金溶月的无状感到不悦,却也未有要动怒的迹象,拿依旧严正的语气说道:“你若有证据可证自己清白,大可直言便是,妄言生死,并非是可以拿来堵悠悠之口的力证。”
甚至有时即便是死,也根本洗脱不了任何。
一如亭之当年。
“……然我纵有诗册为证,却也敌不过靳先生的含沙影射!靳先生在文坛中可谓举足轻重,一字一句便可引起轩然大波,先生当深知此态,却仍要如此中伤于我,竟不知我是于何时开罪了先生!”金溶月泪水盈眶,神情正如被逼至绝境的无辜之人。
事到如今竟还是不肯松口认错。
甚至还要倒打一耙。
靳霖无丝毫怜悯之意,兀自皱眉道:“《绮怀》一诗前三句是借鉴于李商隐与高启无疑,金二小姐若执意称之为偶然也无法可讲。可末句‘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金二小姐又当如何解释?”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这一句又有何问题吗?
几名才识不浅的男子低声讨论了一阵,却皆是无解摇头。
这句诗不管是措辞还是其它,似乎都没有可以借鉴的原型。
“自是有感而发,靳先生又让我如何解释?”金溶月满脸倔容。
“你当然无从解释。”靳霖目光有几分冷厉之感,道:“因为这乃是刘家小姐刘亭之临终前所留下的绝笔——”
“刘家小姐……”
“莫不就是三年前自缢的那位……?”
“那不是正是靳先生的徒弟吗?”
“……”
“据靳先生所言,当初刘家小姐离世,仅留下了这寥寥十几字。原句是为‘三四年间三四月’,只是为求全诗相对,方将其改作了‘三五年间三五月’。”冯霁雯出声说道。
说来凑巧,这首本就该在乾隆年间出现的七律,竟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呈现在了人前。
更为凑巧得是,这末尾一句,确是取自刘家小姐的绝笔无疑。
这一点,刘鐶之亦出了声证明。
“确是家姐临去前所留。”提及刘亭之,他微一敛眸,道:“家姐去世之时年仅十二,正当深春四月初,故才有此绝笔。”
末了,望向金溶月,发问道:“起初听金二小姐言之确凿地声称此诗乃你所作,便觉得奇怪了,家姐绝笔与遗言,除了我与家父家母,及靳先生之外,再无旁人得知,岂会出现在金二小姐诗中?”
至此,几乎已是真相大白了。
若说前几句只是偶然‘撞梗’,可与别人从未对外宣扬过的绝笔也近乎一字不差,普天之下,只怕也不会有这等巧合。
故而只有一种解释了——
此诗由靳先生与和家太太兴起而作,只是不知为何却遭了金二小姐盗用。
这竟是一场贼喊捉贼的闹剧……
众人望向金溶月的目光,几乎是彻底颠覆了。
金溶月下意识地摇头。
她想要否认,她想要解释,却根本不知还能够说些什么!
混杂的脑海中顿时闪过许多情形——
从昨日红桃找上她,直到此时此景……
她此时方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斗不斗得过的问题……而全部是冯霁雯的算计!
冯霁雯早就安排好这一切了!
冯霁雯如同她所打算毁掉她一般,要将她也完全毁掉!
一层冷汗顷刻爬满后背,金溶月唇色虚白,紧紧攥着双手,似要拼命地抓住什么一样。
“月儿,你还有什么话说吗?”袁枚满眼复杂地看着金溶月。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在这清风廊中,亲眼目睹自己的爱徒被当众揭穿盗用之举,可谓名声尽送。
金溶月仍旧摇头。
“我没有……”
她有些恍惚地低低地答了一句之后,又陡然拔高了声音道:“是有人陷害我!”
“姑娘……”
阿碧连忙扶住她微微晃动着的手臂。
可迎着众人既不齿又无奈的目光,纵是身为侍女,她亦觉得无法抬头。
阿碧忍不住也跟着红了眼睛。
姑娘这般骄傲的心性,纵是有错,可若当真要她低头认错,想来必是做不到的……
可如此境况之下,认与不认,又哪里还有什么区分?
袁枚最后看了她一眼,无声摇了摇头,面向众人道:“今日之事,令诸位见笑了。”继而又朝着靳霖与冯霁雯分别施了一礼,“袁某教徒无方,亦难辞其咎。此事个中详细待查明之后,必不会徇私包庇。”
冯霁雯不敢受此礼,侧身避过后,又还以一礼。
教徒无方四字与袁先生并不适用,人心善恶过于难辨,只怕连袁先生都不曾看仔细过。
袁枚却仍感到十分忏愧。
可事情至此,却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因为有人等到现在,只为在人前与金溶月算一算‘旧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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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比想象中早了那么一点点~
今天的心情有点格外激动,因为明天除了是圣诞节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特别的意义——《金夫》开文满一整年了!
去年的圣诞,我发布了第一章“颜控冯霁雯”,眨眼间到明天就够足足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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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9 四面楚歌
“不知金二小姐可认得在下吗?”
有人于此时出声问道。
金溶月随同众人一起循声望去。
视线中,却见是一名衣着极为朴素、甚至有几分寒酸之感的年轻男子。
他身形削弱,发黄的面色亦有几分病态。
“我如何会认得你?”金溶月脸上忽生草木皆兵之感。
“金二小姐确实不曾见过在下,在下却清清楚楚地认得金二小姐!”年轻男子豁然站起身来,却见是左腋下有一根拐杖支撑。
他紧紧盯着金溶月,脸上神情剧烈地波动着。
“四年前在下入京赶考,因路上遭劫而身无分文,以至于拮据非常,偶然之下结识了几名同为入京赶考的学子,经人从中转为引见,为人捉刀代诗,以换取银两——诗作成之后,也未得见过雇主,直到半月之后,《青梅酒》一诗以金二小姐之名传开,方知雇主为何人……”
四下又是一阵惊愕之音。
广为流传的《青梅酒》一诗,竟然由他人捉刀而作?!
“我根本不曾见过你,你休要血口喷人!”金溶月反应亦是激烈。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向顷敢指天起誓,今日之言若有半句虚假,敢叫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年轻男子神色激动,“若非当时生计所迫,在京中难以为继,我本也不会行代人捉刀之举,事后亦觉后悔万分。可却未曾料到是,我为金二小姐捉刀的《青梅酒》一经面世,好评如潮,而正也因此,金二小姐恐我来日产生威胁,竟胁迫我离京,就此放弃春闱!”
“我自是万万不肯答应的,又与来人百般保证绝不泄露捉刀之事,可纵是如此,也难逃针对!四年前天色未亮,我在前往贡院赶考的路上,忽遭了贼人毒手,幸得有同路赶考的学子经过,方才侥幸保住一条性命!……却也因此,耽误了贡考,左腿更是自此再不能够行走!”
“这些年我屡向县衙击鼓鸣冤,可状纸刚待呈上,便被断定为蓄意污蔑,可谓伸冤无处!”
“今日借此时机,哪怕是赔上这条性命……我也要将此中冤情诉明!如此即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亦无憾了!”
年轻男子说到最后,因过于激动而连身体都跟着剧烈地颤抖起来,只盯着金溶月的那一双眼睛,其中恨意半分未减。
“……你如此污蔑于我,究竟是受了何人指使!?”金溶月厉色外露:“我与你分明素不相识,你所言又可有凭据可依!”
此时,一名中年男人站起了身来。
“我便是当年从中引见向贤弟为金二小姐代笔之人——”中年男人道:“若我不曾记错的话,当年替金二小姐出面的应当是金府上的二管家之子丰德吧?”
“什么从中引见?你们分明是串通一气!”金溶月拒不肯认。
“丰德此人天生相貌丑陋,纵是在金家也甚少露面,知其全名者少之又少,若非熟识,我一个与金家毫无牵连的外地人士,岂会知道这些。”中年男人叹了口气,道:“引见他人捉刀代笔,本是极损名誉之事,我如今至少也是岳麓书院院长,若不是眼见向贤弟这些年来平白受尽苦楚,心中愧疚难当,也无法下定决定言明这等自毁前程的往事。”
四下议论大起。
金溶月身上的冷汗已将贴身薄衫都湿透。
她只能一味地指称对方‘蓄意污蔑’。
可如此情形之下,这等辩驳只显得苍白无力。
金家在京中势力非同一般,若没有真凭实据或是天大冤屈,谁也不可能宁愿赔上名声性命,也要去平白‘污蔑’无冤无仇的金家二小姐。
“那敢问金二小姐可还认得出我是何人?”
又有人站了出来。
这却是一名双十年华的女子。
她身着墨绿绣白梅对襟褙子,青丝结髻,脑后左右各一支蜻蜓点水流苏钗,样貌生的普通,气质却恬静文气。
金溶月眼神微紧。
“你又是何人?”她强自镇定,冷笑问道:“难道也是曾替我捉刀之人不成?你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我与金二小姐共处一室读书习字三年有余,金二小姐却问我是何人。”女子面上无太多神情,只道:“既然金二小姐忘了我是何人,那不知可还记得家父崔世友?”
“……崔世友?”
有人目露诧异。
“这竟是崔世友之女?”
崔世友曾也是京中颇有名气之人。
此人乃是早期进士,官拜翰林却早早辞了官,据说是不喜官场纷争之故,之后数年,凭着几篇好文章在文坛中声名鹊起。
之后还曾被金简重金聘入族中私塾,教授子女学业。
只是数年前……被传出盗窃金家贵重之物。
金家虽然对此‘不予追究’,并未将其送入衙门治罪,但崔世友作为一介文人,名声无疑因此受到重挫。
近几年来已经甚少再有他的消息,纵然偶有人提起,也多半是他如今的处境如何艰难。
甚至还有人称曾在隆福寺桥下见他帮人代写书信。
“……”金溶月嘴唇微微动了动,未有否认。
许多人都知道崔世友曾在金家教习过,她若要说不认识,无疑是睁眼说瞎话。
女子看着众人说道:“家父只我一个女儿,母亲过世后也未有续弦,当初他被聘入金家教习,便日日带我同往——”
众人听罢面色各异。
既是如此,那金二小姐方才又为何道不认得这女子?
“……”金溶月心知是方才自己太过于情急,而致说错了话,又因料到崔莹语也必然有所图,一时内心显出阵阵急乱,望着四下众人越发不加掩饰的质疑目光,竟生出了四面楚歌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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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0 是你害我!
“家父当年离开金家族学之后,名声一落千丈,不仅遭人唾弃,就连生计都成了问题——他白日里与人代写过书信,晚间甚至要往义庄做苦力,积年累月的奔劳与抑郁之下,以致多病缠身,于病榻之上苦苦捱了半年之久,今年入秋之时便西去了。”谈及此处,女子不禁微微红了眼眶。
“这……”
有人讶异于崔世友离世的消息,有人则唏嘘摇头。
本也是一代才子,最后却落了个名声狼藉,抑郁而终的归宿。
女子道:“家父一生醉心诗书文章,若真是贪图富贵钱财之人,当年便也不会执意辞官了。”
“是啊,世友的为人,我也是知道的。”有人叹气道:“只是不知当年为何,竟是……”
“因为当年家父根本不曾行盗窃之举。”女子神色微冷,“真正的盗窃之徒……另有其人!”
金溶月微微仰起了脸,道:“当年之事人证物证俱在,现如今再谈‘不曾行盗窃之举’,未免太晚了些吧。”
“看来金二小姐对当年之事尚且记忆犹新。”女子将金溶月的神情锁在眼底,问道:“那金二小姐可还曾记得这封手书吗?”
语罢,取出了一只牛皮纸信封来。
“什么手书?”金溶月神色紧绷。
“家父曾作过一篇谈论当今文坛诸态的文章,此中涉猎极广,不单罗列出了南北学子之间的差异,更有古今诗词变迁之势。如我不曾记错的话,我当日取了这篇文章与金二小姐共看,金二小姐亦对之赞不绝口——可数日后,不知何故,金二小姐便作出了一篇几乎一字不差的文章,递呈给了袁枚先生,声称乃是自己所作。”
这篇文章流传极广,在座之人无不知晓者。
可竟还有这等不为人知的内情。
“金二小姐先别急着否认。”见金溶月眼神汹涌,女子又接着说道:“口说无凭,这封手书便是证据——”
她微微将攥着信封的手举高了些,面向众人道:“这封手书中,金二小姐与家父称,让他对一切闭口不言。否则……便会将我与已有家室之人私相授受之事,宣扬出去。”
众人目露诧异。
与有家室之人私相授受……?!
“此乃事实,我不否认,既是做了,便也不怕天下人耻笑诟病。”女子道:“但彼时家父恐我闺名有损,只能就此忍下,未有发声。我偶然得知此事,却十分气不过,在金家族学中当面质问金二小姐文章之事,金二小姐自不肯认,事后为将我们父女名正言顺地赶出金家,竟还命人诬陷我父亲盗窃!”
“父亲碍于我有把柄在金二小姐手中,为顾及我的名声,又恐金家再有过激之举,只得忍气吞声,扛下了盗窃之名。”女子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倔强之色:“可父亲错了,在他眼中我的名誉胜过一切,然而在我心目当中,他的名声亦是名声!故而这封书信我一直留着,为的便是今日!”
这些年来若非是父亲百般阻拦,甚至不惜以死相挟,她又何至于要等到父亲过世之后才能站出来言明当年真相。
“其上是金二小姐亲笔无疑,不知金二小姐还有什么辩解之言吗!”
随着这声质问,一道道目光皆望向金溶月。
“若是事实,那这未免也太过荒唐了……”
“堂堂的金家二小姐竟会做出此等阴险之事,当真是令人无法可想……”
“靳先生之言果然有据可依,同一人能作出如此风格迥异的佳作来,若非是万年难见的奇才……”
便只有一个解释了。
因为这些所谓佳作,本就非一人所作。
原本以为今日“盗用”之事只是单纯的活久见,却不曾想无独有偶。
同样的事情,在他们看不到的时间和地点,不知发生了多少。
历来捉刀代笔,并不少见,可借此欺世盗名,为了自己的虚名而去将无辜之人逼入绝境,却未免太过于不择手段了。
金溶月已无法辩解,却仍在不甘地摇头。
望着崔莹语一张写满了宁可玉碎不能瓦全的脸庞,她忽而觉得这一切十分荒唐!
怎么会有人宁愿赔上自己的名声,也要与她鱼死网破?
人都已经死了,还将这些掀出来又能有什么意义?
这天下的蠢人实在太多了些!
可输在这些蠢人手中,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
掌心几乎已被指甲刺破,她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她下意识地看向冯霁雯。
却见冯霁雯亦在望着她。
冯霁雯神情淡漠,眼底神色一片冰凉,毫无温度可言。
这股并不强烈却分外清晰的冷意顺着目光,迅速地渗透进金溶月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
她忽然明白……从一开始,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做,皆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因为,冯霁雯根本没有给她留一丝退路!
金溶月脑海中轰隆一阵巨响,击得她思绪尽乱。
“是你……是你害我!”
都是冯霁雯!
她忽然失控起来,脚步凌乱地冲向冯霁雯的方向。
“……”
她的动作过于突然,甚至侍童来不及相拦,她已冲到了冯霁雯面前。
四周一阵惊呼。
“快拦住……”
金溶月面色狰狞地扑向冯霁雯。
“月牙儿小心!”
那彦成连忙起身一把扯过冯霁雯。
小仙小茶也赶忙护在冯霁雯左右。
金溶月扑了空,前倾的上半身失了平衡,又因脚步踉跄,竟是扑倒在了面前的矮几之上。
“姑娘……!”
阿碧脸色惊惶地上前搀扶。
此时却见金溶月的手腕处遭了矮几之上碎裂的茶盏碎片划开了一道伤口,正血流不止。
髻发松散,衣裙上也沾满了飞溅的茶水与茶叶的浮片。
她神情恍惚,环顾左右,似有几分分不清身处何处之感。
四下之人多半是目露复杂之色,不住地摇头。
冯霁雯垂眼看着她这般狼狈的模样,听着周遭不绝于耳的议论声,却半分也提不起同情之意来。
这样的金溶月可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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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来还想多写点来着,但下午到晚上九点前,一直沉迷孕吐不能自拔,还有点偏头疼,只能写这些了,大家先凑合看,明天再更~
411 上心
可至少没有人冤枉她。
真正可怜的是这些被她的虚荣心牵连进了身家性命的无辜之人。
譬如崔世友,向顷等人。
且不提她对自己三番五次的加害,就连和琳与小仙亦深受其害。
起初和琳身中剧毒,冰茸却被金溶月尽数藏起,若非是福康安与金亦禹从中周旋相助,后果不堪设想。
而小仙有此横祸,始作俑者虽是于齐贤,可却也祸起于金溶月的算计。
哪怕如今化险为夷,可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既是发生过的,便没有办法不去计较。
所以,她半点不认为至今亦不觉得自己有错的金溶月哪里可怜。
……
离开香山别苑之后,冯霁雯未有直接回英廉府,而是顺道去了静云庵。
“太太,您说老太爷他们在商量什么呢?”
马车中,小茶想到方才在清风廊中的情形仍觉得大快人心,她一脸正气地问道:“是不是要将这金二小姐送官惩治啊?”
诗会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就此戛然而止后,袁枚与冯英廉靳霖,带着方才站出来指认金溶月的崔世友之女及向顷等人去往了一知小筑。
“袁枚先生必然不会行包庇之举。”冯霁雯道:“可送官惩治,只怕还得问一问金家愿不愿意。”
“金家?”小茶道:“金家肯定是护短的啊……那照这么说,是不是又得不了了之了?”
冯霁雯闻言笑了笑。
“你想得太过简单了。”
不了了之?
此事于金溶月及金家而言,所带来的影响,可比送官惩治要可怕得太多了。
“那……”
小茶还欲再问,却被小仙拿无奈的眼神制止了。
这丫头,话还真是多的让人头痛啊。
……
静云庵,内院正堂。
况太妃静坐于堂中,仪态一如既往地端庄清贵,灰蓝相间的旗服穿在她身上却也堪称赏心悦目,堪比华裳。
冯霁雯上前行礼。
“从香山枫会上回来?”她看着冯霁雯问道,一双似时时泛着冷意的美目中有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温和。
冯霁雯抬起右手衣袖轻轻嗅了嗅。
“我身上带来了香山上的气味儿吗?”
况太妃懒理她的话,只又问道:“怎么不回英廉府?”
“祖父与舒志都尚未回去,我一人回去了还得让厨房单独开灶,倒不如来您这儿蹭上一顿。”冯霁雯紧挨着太妃坐了下来,笑眯眯地道:“晌午太妃让厨房多加一道清炒冬笋吧。”
况太妃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道:“全身上下,唯独这张脸皮让人望尘莫及。”
也没说是答应没答应留冯霁雯吃饭。
然而一旁的玉嬷嬷却会意地退了出去,就此往厨房吩咐去了。
她们这静云庵里历来没留谁用过饭,可独冯霁雯这么一个,蹭吃蹭吃蹭睡皆等同是家常便饭。
冯霁雯吃了半盏热茶,方才跟况太妃说起今日在香山枫会上所发生的事情。
她不瞒况太妃,将实情一五一十地说明了。
况太妃听罢倒没太多评论,亦不感到如何意外,但心里却是有数儿的。
冯霁雯的性子她看得清楚,并非是争强好胜之人,可也决计是不能吃亏的。而此番这么一顿炸毛,还能长了脑子反过来‘算计’她人,想必也是被惹急眼了。
这么想着,忽然觉得这幅模样同净槐十分相似。
冯霁雯不知高冷如太妃,心底已将她比作了一只猫儿,仍在自顾自地继续讲道:“我知道您怕是觉得我这么做欠妥,会惹出没必要的麻烦来,可一味地躲避麻烦也不是长久之计,既是如何都甩不掉,倒不如多下几回功夫,将这些麻烦尽数都给捅出来,再一鼓作气地给解决干净了——是也省得日后烦心了。”
“我也没说你做错什么了。”
况太妃这才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即便真是做错了,你如今嫁了人,年纪也不小了,后果也用不着旁人替你来担,是以也没有什么欠妥与否。”
冯霁雯听罢不由讪笑一声。
这话说得……还真是让人觉得孤立无援啊。
“景仁宫纵有意拉拢相护,但外人到底是外人,你料不到他们何时会变脸,这等人永远不值得信任,更不可将其视作长久稳固的靠山。。”太妃又道了一句:“故而你自己行事还需多加小心。”
到底是嘴硬心软,总是忍不住要提醒一二。
冯霁雯边拿了茶几上的糕点来吃,边点着头。
太妃说的,她自是知道的。
她从未将景仁宫当作可以依靠的靠山,顶多也只是因时制衡罢了。
“只知道吃。”太妃貌似不喜地看了冯霁雯一眼,皱眉道:“教你的那些规矩,都被你塞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冯霁雯也不恼,只含糊不清地道:“一晌午都呆在外头,难免饿了嘛。只除了在您这儿,我还敢不守规矩些……您就行行好,别老拘着我了。”
“真正的规矩,不单是做给外人来看的。须得时刻谨记,方能不出任何差池。”
但见冯霁雯一面点头,一面也没能停下嘴里的动作,况太妃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最后也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无力提醒道:“留意着吃相——”
冯霁雯抹去嘴角的点心屑,冲她笑了笑。
太妃表面强硬,可总是会对她让步的。
况太妃见状心底便又微微又软了几分。
“春节前,和珅可赶得回来?”她如同一个母亲询问女儿家中之事一般的语气。
“之前来了信,说是刚到云南,倒未提何时归京。”
况太妃纵然久居庵庙,然听完冯霁雯之言,却也料得到和珅虽是以押送粮草军饷的名义去往的云南,但宫中必然还有着另外的吩咐。
所以这一去,耽搁多久,才是未知的。
“可提到云南那边的战况如何了?”她又问道。
只是这一句,不觉间却是存了几分其它的心思在。
这些年来,提起云南二字,她总会想起一个人来。
“也未多言。”冯霁雯摇了摇头。
八阿哥被俘,乃是不可传扬的忌讳,太妃对宫中之事也向来态度疏冷,故而多嘴反倒不妙。
而至于傅恒大人染病,亦是傅恒府的家事,因而也不宜嘴碎。
咦……
想到这些,似乎云南那边也没什么值得太妃去上心过问之事吧?
冯霁雯有些狐疑地看向况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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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晚了点,大家晚安^_^
412 盲目
况太妃自认为看得透冯霁雯的脾性,可冯霁雯对她的了解,却也比常人来得细致入微许多。
冯霁雯深知太妃惜字如金,从不说无用之言。
“您怎么忽然问起云南战况来了?”
“……”
况太妃微微动了动眼角,遂平静道:“我亦是大清子民,不过是忧国忧民罢了。”
呃?
忧国忧民。
冯霁雯觉得这个回答十分违和。
但确实也是令人说不出什么不对来的……
只是脑海里那种似乎遗漏了什么的奇怪感又忽而冒了出来。
这种莫名其妙的思绪,从当初况太妃对她道‘不曾听闻过青争此名’之时的异样开始,就一直存留在她的脑海里,不时总会忽然冒出来。
祖父口中的青争,傅恒夫人口中的青争,还有太妃不愿提及的青争……究竟有着什么关连?
冯霁雯心下难解。
“起风变天了。”
站在堂外廊下的小仙说道。
小茶仰面看着起了灰云的天空,伸手往廊外接了接,道:“该不是要落雨吧?”
山路难行,在回城之前,可千万别下大雨才好。
冷风乍起,小仙不由打了个寒噤,抱紧了双臂。
雨倒是没下,只是午饭这边刚摆好,外头便飘起了细碎的雪粒子。
听到小茶道是下雪了,冯霁雯赶忙出来看。
外头风大,站在廊下就能感到有冰冰凉凉的东西飘到脸上来。
向来稀罕这玩意儿的冯霁雯自是十分惊喜。
一顿饭都没能好好吃,央着太妃敞了一扇窗,一面嚼饭一面乐滋滋地看着窗外的飘雪。
“这雪粒子倒比清炒冬笋还要下饭些。”太妃面无表情地吐槽了一句。
她果真是不懂小姑娘们眼中的风花雪月。
在她眼中,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哪里能比得上年轻时的一斛螺子黛来得让人欢喜啊。
因怕雪越积越多,山路打滑难行,故而一用罢午饭,况太妃便催了冯霁雯回城。
冯霁雯又在她跟前磨叽了小半时辰,方才带着两个丫鬟离去。
临走前,太妃又让玉嬷嬷给她取来了几盒外头买不到的上好脂粉,大意又与她道:女子不该只为悦己者容,即便夫君不在身边,也不当就此灰头土脸地自甘堕落。
冯霁雯不解自己拾掇得体体面面的,怎么就自甘堕落了。
但思及太妃的要求之高,遂也释怀了。
马车离了静云庵,冯霁雯一路上是也没少掀开车帘往外瞧,虽是风寒刺骨,但也难挡兴致勃勃。
这种好兴致,一直持续到进城之后,马车忽然遭人拦下——
听得纪叔出声,冯霁雯便命小茶撩起了车帘。
待瞧见拦在车前之人是谁,冯霁雯不由一愣。
却也没有太多意外。
此处虽是巷口,并不招人注目,但出了巷子便是街市,京城之中这般无礼又大胆之人,颠来倒去也就这么几位了。
“和太太。”
福康安坐在马上,冷冷出声。
虽未再直呼冯霁雯其名,但此等语气已可辨出其来意是好是坏。
下着雪的天气,他也不惧冷,宝蓝色的圆领袍外罩了一件风毛羊皮坎肩,肩头之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显是等在此处有一会儿了。
冯霁雯已有些时日不曾瞧见他这般冷眼冷脸,却也无需去想,已对他再度翻脸的原因心知肚明。
故而只等着他开口了。
“我只问你一句。”福康安紧紧盯着坐在马车里的冯霁雯,几近一字一顿地问道:“今日诗会上的种种,可是与你有关?”
“你既来了,想必心中已有定论,又何必多此一问?”冯霁雯语气平静。
即是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之事是由她刻意安排又如何,她自觉问心无愧。
“你……!”
福康安却被她的态度气得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什么叫多此一问?
若非是恐自己冲动,冤枉了她,她真当他还能这么冷静地同她说话吗!
枉他还存着不确定的心思,生怕是自己对她有偏见在先,再误会了她!
可她倒好,竟这样一幅理直气壮的模样,连辩解都不愿同他辩解一句……
福康安分不清此时的心情是愤怒还是挫败多一些,他满眼怒气地看着冯霁雯,质问道:“你究竟为何处处针对金二小姐?她究竟哪里得罪了你?难道就单单只因为她比你出色优秀吗?”
就因为女子间的妒忌心?
“我因何而针对她,与你无关。”冯霁雯心知他多说此种纠葛因由无益,因为他只怕根本不会相信,只因而道:“今日之事确是我在背后一手促成,可今日站出来说话的他们,口中没有一句假话。”
即便是《绮怀》一诗,若金溶月没有想将其据为己有的念头,谁也没有办法强迫她。
她的做法或许也算不上光明磊落,但既没有妨碍到旁人,自也无需向外人交待。
“你少自以为是了!”福康安火冒三丈地道:“那些人与你素不相识,你怎知他们所言真假?难道就凭他们一面之词,就要让金二小姐名声扫地吗?你可知今日之事会对金二小姐造成怎样的影响?”
冯霁雯未被他这司空见惯的怒火影响情绪。
她当然知道今日之事会对金溶月造成怎样的影响。
若不然,她也不会如此大费周折地去安排了。
“你宁可认为所有的人都在撒谎,也要执意相信金溶月是无辜的吗?”冯霁雯看着福康安,问道:“或是说,哪怕你连自己亲眼所见之事都尽数否定,也要去说服自己她从来都是清白的?”
“金二小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福康安答得不容置喙。
“既如此,那我与你也无甚好说的了,今日之事与你无关,我亦无需同你交待。”
冯霁雯不再与他多说,抬手示意小茶将车帘放下。
“……”
眼见着车帘子被放了下来,阻去了马车内外的情形,福康安兀自咬牙切齿。
他仍纵马拦在车前,迟迟不肯让路。
“纪叔,调头。”
他不肯让,她换一条路就是了。
望着调头驶出了长巷的马车,福康安握着缰绳的手指一阵发白。
他今日定是脑子出毛病了,才会特意来跟她求证事实真假。
真是自找难看!
……
413 有错
金家正堂内,金简坐在宽大的圈椅中,双手紧紧扶住椅侧浮雕,脸色沉如阴云。
一旁立着的几名下人丫鬟皆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一下。
“老爷!”
尤氏带着撑伞的丫鬟匆匆自外面行来。
“……方才听下人说,月儿她在香山枫会上出了事情!”尤氏面带急色道:“月儿她大病初愈,可再容不得有任何差池了,老爷快些派人将她给接回来罢!”
“接回来?”
金简眼中一派眼神,豁然自椅上起了身道:“她还有脸让金家派人去接吗!”
“老爷,这其中必有误会啊……您怎能还未弄清事实真相,便也如同那些外人一般将过错尽数都推到咱们女儿身上?”尤氏皱眉道:“纵真是月儿所为,必然也是事出有因!那些人算是什么东西,竟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同咱们作对!”
语毕又看向金简,道:“老爷,这些都是后话,如今还是先将月儿……”
“啪!”
她话还未有说完,便遭金简甩来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尤氏不可置信地愣在当场。
下人们都还在,老爷竟如此不顾体面地对她动手!
尤氏带来的一名丫鬟在堂外得见此状,吓得脸上血色尽褪,忙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廊下,小跑着往前院的方向去了。
不多时,金亦禹便闻讯赶来。
此时金简正怒不可遏地质问道:“先前我早已叮嘱过你,勿再让她擅自出门,可你呢?全当成是耳边风了!现如今她闯了这样的大祸,你满意了?”
尤氏帕子捂住半边脸颊侧头低头抽泣,边道:“她到底还是要嫁人的,哪里能成日闷在家中?时日一久,谁还能记得她那些美名?我又哪里能料到会出这等事端……”
“嫁人?她如今是什么光景难道你不比外人清楚吗?我看你真是要老糊涂了!”
“父亲母亲。”
金亦禹上前行礼,路上已听丫鬟言明前后经过的他低声劝道:“家中有事自当解决,动怒非是上策,母亲亦是挂心月儿心切,还请父亲勿要与母亲计较。”
“我做事,不必你们来教——”金简沉声道:“若非是当初你们执意相劝,我未能下足狠心将她送走的话,又何至于有今日之祸!现如今你们可知外人会如何议论她,又当如何议论金家上下!我们金家祖祖辈辈的脸,都要被她给败尽了!”
他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孽障般的女儿!
“老爷……”
有家丁垂首走进堂中,小心翼翼地禀道:“景仁宫中来了人传话儿,说是嘉贵妃娘娘请老爷进宫一趟。”
尤氏听得脸色一变。
有了前车之鉴,嘉贵妃如今让她很是畏惧。
这个时候请金简过去,必然是与月儿今日之事有关……!
“老爷,这……”
她忍着方才挨了一记耳光的屈愤,不安地看向金简。
“行了,都不必多说了!”金简打断道:“待她回来之后,命人仔细看管,在我回来之前一步也不许她离开清蕖院!”
语毕,未再给尤氏多说一字的机会,便带着随从大步离开了正堂。
“母亲。”
金亦禹安慰道:“父亲亦是一时情急才会如此,您也莫要过于放在心上。”
“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尤氏摇着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儿子,道:“但我看你父亲这回是真动了怒了,你姑母此时召他入宫,想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待他回来定是要发落月儿的,到时你可千万得拦住他,好好地劝一劝啊……咱们这个家里,如今也只有你的话,他才能听得进去些了。”
说话间,握住了金亦禹一只手,哽咽着道:“你妹妹她年纪小不懂事,就算真做错了什么事,也是可以原谅的,再加上她又……受了那样常人难以想象的委屈,心里头必然也苦着呢,你做兄长的,可得多护着些才行。”
金亦禹听得心底泛酸,可仍是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尤氏的手。
“母亲,这两日我需外出一趟,这些事情便等我回来之后再说吧。”
“……”尤氏一怔。
“儿子告退。”
“禹儿!”
未有理会身后尤氏的阻止,金亦禹跨出了正堂。
堂外雪势渐大。
他一路疾行,脚下却漫无目的。
他觉得压抑极了。
半个时辰之前,他便听闻了香山枫会之事。
那时他便在想,月儿做下这些事情,兴许能瞒得过母亲,瞒得过他,可当真也能将父亲瞒得一丝不漏吗?
依他对父亲的了解,必然是瞒不住的,至少不可能瞒得严严实实。
所以父亲必然从很早之前就隐约对月儿所做之事有所觉察了。
所以今日才会连月儿的面都不曾见着,便如此笃定消息的准确程度。
只是大约他一直认为只要月儿能给金家争光,他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月儿固然有错,甚至一错再错不知悔改,已然不值得他人怜悯原谅,可难道父亲乃至他们整个金家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月儿眼中只有虚名,父亲眼中唯存利益二字。
母亲多年来盲目溺爱,纵容无度,根本不懂什么才是真正为了月儿好!
这个家……究竟还算是什么家?
金亦禹脚下越走越快,手掌紧紧攥起,胸口处憋闷得仿佛要爆炸窒息。
……
冯霁雯刚回到英廉府中,便被告知靳霖先生请她去外院平日里冯舒志上课所在的外书房说话。
冯霁雯身披着厚厚的灰鼠毛镶边儿裘衣,头上罩着兜帽,走在雪中,问仆人:“祖父也回来了?”
“回姑奶奶,老太爷跟小少爷还未有回来。”
冯霁雯点头。
原来是靳先生独自一人先回来了。
她来至外书房之时,得见两扇门皆洞开着,窗竟也未关,任由冷风往屋子里灌,直吹得书桌上的书卷都哗啦啦地直翻页儿,不由感慨这老人家的身子骨儿真是健朗的没话说。
“靳先生。”
她朝着站在窗前的靳霖行了一礼。
“今日之事,倒是被你料得一丝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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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 ‘脱手’
从作下那首诗开始,冯霁雯似乎便料准了金溶月接下来会有怎样的举动。
“她心性如此,并不难猜。”
冯霁雯说道。
“起初我还不信亭之当年之事是她暗中构陷。”靳霖板正的面孔上带着一丝冷意,“可得见她今日之态,方知这世间人心之险恶,竟与年纪长幼没有半点干连。”
不愧是金家教出来的好女儿。
“只是如今还拿不出证据来。”冯霁雯看向靳霖问道:“靳先生可见过刘大人了?”
伊江阿探听来的消息,向来可信,但他的消息网也有着需要遵循的规则,故而这些与刘家非亲非故的人是绝无可能会站到明面上作证的。
所以证据,还是得自己找。
而对当年之事了解最清楚的,无疑是刘家人。
不料靳霖想也不想便道:“见他们如何?”继而冷声道:“当年亭之出事,若非是他们不问青红皂白便责罚怪罪于她,亭之兴许也不会生出轻生的念头来!”
彼时外面的风言风语已经足够可怕了,更遑论是家人的不信任。
那时亭之不过才十三岁的年纪,哪里能承受得了这些!
想到这些,靳霖便气得发抖。
他无子无女,唯将刘亭之视为己出,这些年来,每每想到她出事之时自己远在他乡,未及照看,便觉愧疚至极。
偏生出事之后,刘家似将此事当作了忌讳不愿再提,他悲愤之下,又因徒弟离世而心灰意冷之下,离京一去数年未回。
时隔至今,再回到京中,不料却遇到了似对当年之事有所了解的冯霁雯。
忽如其来的线索,让他重新起了为刘亭之洗脱不堪之名的念头。
但刘家人,他却是绝不想再见的。
冯霁雯闻言劝道:“想要证明刘小姐清白,必然要拿出有力的证据来。若单靠先生一人之力,只怕极难。”末了又道:“刘大人与刘夫人晚辈也曾见过数面,依晚辈拙见,刘家书香门第,对此事必然是忌讳的,当年之举只怕也是迫于无奈而为之——刘小姐过世,于他们而言定也是极难接受的。”
想来他们也不曾料到刘亭之会以这种刚烈决绝的方式来了结这一切。
靳霖听罢冯霁雯所言,冷笑了一声。
“你言下之意是让我与刘家一同详查当年之事?”他讽刺地道:“他们只怕会认定我在多管闲事!”
见他对刘家成见已深,冯霁雯也不多劝。
只是这厢刚在心里念了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
‘系铃人’便真的来了。
“刘家公子前来求见靳先生。”
有家丁前来通传道。
“不见。”靳霖想也不想便皱眉说道。
“先生——”冯霁雯语带劝阻之意,继而向那家丁问道:“刘公子可言明来意了?”
“刘公子道是奉了刘大人之命,特来请靳先生过府一叙。”
靳霖闻言眉头皱得当即更深了。
“我跟刘家人无话可说!”
“到底是旧识,先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此不问缘由相拒,恐怕会失了体面吧?”冯霁雯在一旁道。
“你少拿这套话来奉承我。”靳霖执意道:“让他回去吧——”
家丁唯有应是。
“刘家既来请了先生,想必也并非如先生所言那般无情。”冯霁雯最后道:“晚辈无插手之意,只是若先生当真想为刘小姐洗脱污名,还当以大局为重。”
以大局为重?
靳霖听得脸色微微一沉。
这不是明晃晃地在指责他任性吗?
怎么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目无尊长!
他做事情,难不成还要这些毛孩子来教?
“晚辈告辞。”
望着冯霁雯带着丫鬟离去云淡风轻的背影,靳霖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
这场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两日之久,直到第三日,才有雪停放晴的迹象。
今日是十一阿哥永瑆大婚的日子。
傅恒府内外点缀的一团喜气,女儿拜别上轿之后,坐在正堂中的傅恒夫人拿帕子揩去了眼角的泪水,望着身侧空荡荡的位置,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女儿出嫁这样的大事,六爷竟也没能亲眼见着。
为人臣子自然要以国事为重,可一想到傅恒如今凶险未卜的处境,心底难免还是倍觉不安。
这些时日以来她一面准备着女儿出嫁事宜,一面打理着家中琐事,表面看似与往日无异,可暗下却是一夜好觉也不曾睡过。
日日焚香念经,只祈祷着傅恒能够化险为夷,早日归京。
屋顶上的积雪消融,雪水沿着廊檐往下滴答着,砸在廊下的青砖上,形成一片片小水洼。
同一日,香山别苑贴出了一张“致歉布告”。
布告之上,极详细地罗列出了金溶月近年来所抄袭剽窃的诗词文章之名,并缀明了原作名号。
整篇布告皆为袁枚先生亲笔,其在布告之上表明自己教徒无方,枉为师表,亦无颜再以香山枫会之名广聚天下有才之士前来,故从即日起,自愿请去操办香山枫会的资格。
又于末了告诫天下学子“以德载文”,德在前,方为读书之本。
“分明是金家小姐抹黑了袁先生的名声,怎么到头来还要让袁先生站出来承担啊?”
小茶听完小野子打听来的消息,瞪眼说道。
冯霁雯也在旁边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早知道以袁先生的性子,必然不会置身事外。
小野子道:“奴才听老太爷说,以后香山别苑再不会举办诗会了。”
“如此一来,袁先生心里怕是得空落一阵子了。”冯霁雯略有几分歉疚之意。
坐在一旁的冯舒志却道:“我看倒未必——昨日里袁先生来过,我听他与祖父说待明年打春,便四处游历一阵子去,日后也不会再操办什么有的没的诗会了,省得一旦真的办起来了,想脱手都难。”
冯霁雯听得眼角一抽。
一旦真的办起来了,想‘脱手’都难?
她不禁想起了之前曾听祖父提起过,起初的香山枫会不过是袁枚先生用来宴请好友的私人聚会而已,只是一来二去地,慕名前来之人便多了起来。
所以还真有可能是‘不一小心给办大了’。
“太太。”
此时小仙自外面走了进来,禀道:“有客人上门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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