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0 成全(月票×420加
傅恒夫人听罢眼中闪过冷笑。
她这趟果真是没白来。
但既然她执意不肯知难而退,要算计她傅恒府的话,那么来日也勿要怪她这做长辈的做事不留情面了。
傅恒夫人未再多留。
她走后,阿碧有些着急。
“姑娘,您方才那般……那般顶撞傅恒夫人,她若是对您存了成见在,再想要……必然是难上加难的。”
“你懂什么。”金溶月冷笑着道:“难道你看不出来么?她今日来,便是给我下马威来了,你以为我对她和声悦色,温顺有礼,她便会对我改观吗?”
有些直觉很奇妙,从方才傅恒夫人踏进堂中的那一刻,即便是笑着的,她却也清楚地感受到了傅恒夫人对她的不喜。
她不是不懂得退让,只是若是无意义的退让,即便是做了也是白做。
“那照此说来,福三爷那边只怕是……”阿碧忧心忡忡。
嫁进傅恒府,对金溶月而言是最后的出路,也是她唯一的生机了。
“怕什么,只要他的心意不变,即便是傅恒夫人,也拦不了多久的。”金溶月眼底俱是运筹帷幄的神情。
所以她才无惧于得罪傅恒夫人。
只要抓紧该抓紧的东西,便够了。
……
福康安在家中等的心急不已。
额娘去了金家,他既高兴,又放心不下。
高兴的是额娘总算愿意试着去对金二小姐改观了。
放心不下的却是额娘这般贸然,不知可会惹得金二小姐不悦。
又有些担心若是金家做的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会使额娘心存不满。
“三爷,您的腿不疼么?快坐下歇着吧。”福英直被福康安来回转的有些头晕。
福康安却恍若未闻。
非是他不肯坐,而是实在坐不住。
“三爷,夫人回来了。”有家丁进来禀道。
福康安闻言,风一般匆匆赶往了上房。
“额娘。”
他急急地跨入堂中,与傅恒夫人行礼罢,按捺不住内心的期待之情,问道:“额娘可见着金二小姐了?”
刚回来的傅恒夫人也是刚坐下没多久,眼下正吃着茶。
她未急着回答福康安。
福康安虽是着急,却也不敢出声催促。
“既是想见,岂有见不着的道理。”傅恒夫人这才放下茶盏,迟迟出声。
“那额娘……觉得金二小姐如何?”福康安试探地问,表情很有几分紧张之意。
“额娘最后问你一句,你可是当真想娶这金二小姐?”傅恒夫人看着儿子,不答反问。
“自然!”福康安不假思索,为表明决心,又道:“儿子心仪金二小姐多年,此生非她不娶,绝无戏言,请额娘成全。”
非她不娶,绝无戏言?
傅恒夫人心里笑道“年轻人还是太天真”。
但她答应了。
“平心而论,今日一见,额娘并不认为这位金二小姐如你所说这般出色。但你既执意如此,额娘也不再多劝了。”傅恒夫人看着儿子说道:“额娘答应你。”
额娘……答应他了?!
额娘答应了!
福康安喜出望外,原本因紧张而攥起的拳头都在颤抖着,想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之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进了脑袋里,冲击一阵紧接着一阵,直让他产生了恍若梦中的错觉!
总而言之,整个人就差没有直接升华了。
“……”
他嘴唇动了动,最后却是朝着傅恒夫人跪了下去。
“多谢额娘成全!”
“傻孩子。”傅恒夫人看着他笑了笑。
确是个傻孩子,但再傻也是自己生的,哪怕哭着也要教他做人。
“那额娘……打算何时让人上门提亲?”福康安问道。
“你糊涂了不成。”傅恒夫人道:“此乃婚姻大事,即便是我同意了,可你阿玛尚不知晓,他若是不点头答应,又岂是我能够做主让人上门提亲的?”
福康安闻言这才晃过神来。
他方才实在太高兴了,以致于连这些都给忘了……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有得等了?
此刻又听傅恒夫人讲道:“还有皇上那边儿,你自幼同几位阿哥一般在宫中长大,你的亲事,若没有他的准允,只怕我与你阿玛也不好擅作主张。”
对,还有这茬儿……
福康安忍住了没去挠头,看着傅恒夫人道:“额娘既是答应了,可否替金二小姐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傅恒夫人想也不想便摇了头。
“美言?我又不喜欢她。”
她可不想违心说假话。
福康安不禁露出愁眉苦脸的神情来。
“这……”
换而言之,他这才过了头一关啊!
“儿子不怕麻烦,可金家跟海兰察府只怕是……”他请求道:“额娘既是有心成全,何不帮儿子到底?”
“照你这么说的话,我应当收回方才的话才对?”
福康安连忙摇头道:“别别别……额娘!儿子并没有不领您的情的意思……”
……
福康安当日便进了宫去,请求皇上赐婚。
乾隆听罢他的来意,略有几分意外。
“你的意思是,你想娶金家的小姐?”掌了灯的养心殿中,亮如白昼。
“是,请万岁爷成全。”
福康安垂首立在堆满了奏折的龙案前。
“你额娘,你阿玛,他们可同意了?”乾隆坐在金漆蟠龙椅上,看着站在下首的福康安。
“……”福康安顿了顿,方才答道:“阿玛如今远在云南,还未能与之提及此事……额娘已经点头同意了。”
“你额娘怎么说的?”乾隆饶有兴致地的打量着福康安的表情。
“额娘说……问一问万岁爷您的意思。”福康安的眼神略有几分闪躲。
乾隆听罢“唔”了一声。
察觉到来自上方的目光,福康安略有几分局促。
等了好一会儿,才又听到乾隆的声音,却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朕知道了。”
知道了……?
这是怎么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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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去吃个饭,吃完之后接着写,大家跨年快乐啊,我庆祝跨年的方式很实在,那就是码字_(:зゝ∠)_(好像这样就能显得2016年很努力一样…)
431 风声(月票×450加
他自幼在乾隆面前长大,说是半个阿哥的身份也不为过,在三皇子过世之后,“三爷”的名号更是落到了他的头上,这些年来,乾隆一直对他宠爱非常,宫里头的差事也尽数拣了好的给他拿来历练。
他对乾隆亦是敬爱非常,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向来都猜不透乾隆的意思。
“……万岁爷您是答应了吧?”他厚着脸皮问道。
乾隆闻言掀了掀眼皮子,道:“朕看你是想来钻朕的空子,好用朕答应了的由头来压你阿玛吧?”
所以才这么急不可耐地找来了。
依他看,傅恒夫人的意思与其说是答应了,倒不如说是模棱两可间。
若再用他的旨意来换得傅恒一个模棱两可,夫妻俩一对儿模棱两可的话,那这事儿其实也就成了。
福康安被说得面红耳赤。
“万岁爷误会了……今日来此,为的便是求得万岁爷赐婚,没有钻空子的意思。”他辩解道。
“此事朕没有什么意见可提。”乾隆还是不肯给准话儿,只是道:“婚姻大事也急不来,待你阿玛回京之后,朕再与他细商此事。”
所以还是要等阿玛回京?
他本也不着急,可金家那边的情形却让他不得不急。
“还有什么其它的事情吗?”
见他神情反复,乾隆问道。
“……恐是阿玛回京之前,她已被别人娶走了。”福康安吞吞吐吐地说道。
乾隆了然地“哦”了一声,道:“急成这样,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福康安的脸一时更红了。
“可放眼京城,还有谁家的公子是能与你相比的?”乾隆又问道。
福康安不好明讲,唯有道:“倒不是……只是听闻她家中近来在为她物色亲事,恐耽搁得久了,会被别人抢了先。”
乾隆听罢点头。
福康安若有所期地看着他。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倘若真注定是你富察家的人,谁也抢不走。”乾隆笑着道:“且等着吧,跑不了的。”
福康安听罢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来。
他不想听这种还听玄乎的大道理,他就想找人帮忙啊。
只是看来是又找错人了。
乾隆摆了手,道:“朕还有不少折子要批,晚膳就不留你了。”
这是要赶人的意思了。
福康安有几分沮丧地应了声“嗻”,缓缓退行了出去。
出宫之后,他苦思冥想了一路。
福英骑马跟在他身后,不止一次提醒他留意前方。
“去给我传个信儿!”
来至市井大街前,天色已暗了下来,福康安忽然猛地一勒马,转头对福英吩咐道。
福英被吓了个够呛。
“三爷您吩咐……”
……
金家。
金简听罢尤氏的话,眉头抖了一抖。
“你方才说什么?”他搁下了手中的笔,转头看向尤氏。
近来他是能不见尤氏便不见的,即便是见了,听她说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不曾用神听过。
可方才她说什么……傅恒府有意要跟他们结亲?傅恒夫人有意替三公子福康安求娶他金家的二女儿?
“傅恒夫人今日上午才刚来过,还说是特意来看望月儿的……那时我便觉得奇怪了,不料方才去月儿院中,就听月儿隐晦地提及了此事,据说是那福三公子让人传了信儿过来,大意是傅恒夫人已看中了咱们月儿,只等着傅恒大人回京之后再细商了!”
尤氏声音压得极低,恐被外面的下人听了去,神情却是欢喜的不能自已。
纵是抛开傅恒府的家世,单说那福三公子其人,就不知要强去海兰察的五儿子多少倍了!
金简却未露出任何喜悦的形容,反倒略微皱起了眉。
“消息可属实吗?”他问道。
若谈之前,金溶月未入宫选秀之前,傅恒府有意求娶或许还不会令他如此质疑。
可这一年来月儿身上出的事实在太多了。
尤其是香山枫会之事如今还正是被议论的如火如荼的时候。
难不成这傅恒夫人与常人有异,往前他女儿名声大噪之时不曾留意,如今跌入谷底却还忽然青眼有加了不成?
尤氏一心只想着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可他却觉得这根本说不通。
“若非属实,月儿岂会同我说?这种事情,难道还能作假不成?”尤氏道:“我问了月儿身边儿的丫鬟,只道是这两年来福康安暗地里没少对月儿表过心意,只是月儿不曾回应过罢了,而今大致是觉得月儿处境艰难,这才求了家中同意。”
这些皆是阿碧在金溶月的授意之下,刻意透露给她的。
傅恒府究竟能不能嫁得进去尚是未知,傅恒夫人打的什么主意,眼下于金溶月而言亦非紧要,有益的是,只要她稍将音信放出去些,便大致上可以避免嫁入海兰察府的可能了。
因为傅恒府与海兰察府之间,完全是没有可比性的。
纵然再不济,也可拖上一段时日。
“纵是如此,又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金简的眉头却是皱得更深了些。
尤氏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老爷,如今咱们月儿这般境地,傅恒府尚不介意,这难道不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事吗?”
“你也知月儿是什么境地?”金简道:“即便他们不介意月儿的名声,可……名节呢?”他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即便是傅恒府愿意娶,咱们敢嫁吗?此事若被捅了出来,咱们如何能够压得住傅恒府?”
名节……
尤氏一时有些黯然。
她一时太过于高兴,竟是忘了这个了。
“可是这么好的机会……”尤氏犹豫着道:“要不然老爷去找贵妃娘娘商议商议?许是娘娘有什么法子也不一定呢?”
之前她曾听说宫里有位御医擅制一种药丸,服下之后便能让已破身的女子也能如初次一般……
语毕又怕金简不肯同意一般,补了一句:“月儿若真能嫁入傅恒府,于贵妃娘娘也能有些助益。”
“这还用你来提醒我吗?”
金简眉间有着犹豫,“此事非同小可,待我仔细考虑考虑。”又不忘警告尤氏:“如今八字尚无一撇,傅恒夫人也无明言,你先管好了自己的嘴,免得到时落了空,还要累得整个金家跟着丢人现眼。”
尤氏自是满口应下。
……
432 我赌赢了(月票×30加
大雪中,和珅一人独行。
他身上仅着了一袭青衫,仿佛还是在咸安宫官学读书时的样子。
他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要往前行。
但是他看到了冯霁雯。
她身上披着的深蓝色披风,似是他穿过的那件,极大,极不合身,她顶着风雪一路小跑而来,一面跑一面焦急地环顾四下,似在找什么人。
紧接着,他就听到她在唤他。
原来是在找他。
和珅脸上不禁浮现笑意。
“夫人。”
他站定下来。
冯霁雯看见了他,飞扑而来,夹带着满身的雪花,就往他怀里撞。
他伸出手拥住她。
她却哭了起来。
“你怎么冒这么大的险?临走前,你是如何答应我的?不是说过事事要以安危为先吗?”她责备着他,语气中却饱含苦涩。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不安与担忧。
“是我食言了。”他道:“我没有听从夫人的交待,让夫人担心了。”
“你何故非要如此?”
“不得已为之,情势所迫,无两全之策,唯有冒险一赌。”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好在有夫人求来的平安符保佑,竟让我侥幸赌赢了。”
“事事皆用赌,人生短短几十载,难道你想做亡命的赌徒不成?”她还在埋怨。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将头埋进她颈间带着淡淡幽兰香的柔软青丝间,“若能重来,哪怕是这一次,我也不愿再赌了。”
“……为何?”
“我很怕离开夫人。”
往前他固然惜命,可向来有自己的衡量在,若行有风险之事,只要机率可观,带来的后果可观,他便会毫无犹豫的冒险——正如她方才所言,如同一位赌徒。
可现在,哪怕有九成把握,一成危险,他却也都不愿再去亲自尝试了。
有些事情未必是少了他便办不成。
说他自私也好,软弱也罢,甚至开始变得畏手畏脚,儿女情长,不足以成大事。
可若因所谓‘大事’,而让她终日担忧不安,他宁可伴她一生平庸。
“那你何时回来?”她自他怀中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注满了泪水。
何时回来……
“我……”
他刚要开口,却眼睁睁地见她忽然在眼前消失不见。
他茫顾四周,方知自己身处梦中。
“夫人……”
“夫人……”
和琳与半夏听得和珅一句句的呼唤,心情不由跟着复杂起来。
此处是云南行辕。
五日前,和珅被送到了此处养伤。
他身上的毒已解,只是自从服下浸毒草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
却也并非完全没有意识。
譬如眼下。
“和大人想必是又梦见和太太了。”半夏叹道。
屋内烧着火盆,屋外却大雪簌簌。
这是云南近三年以来的头一场雪。
……
十日后进了腊月,京城也下了一场大雪。
此时香山枫叶已要落尽,雁栖湖湖面也结了一层湖蓝色的冰,鹅毛般的雪花落在结冰的湖面上,很快便覆了一层柳絮般的白。
城内下有屋舍商铺,上到朱门宫殿,皆也都披上了清一色的银装。
金家门前的雪被清扫得十分干净。
门外两侧停满了马车轿辇。
下人们穿着素衣腰间系麻,府门外更是挂了一道道白。
金家大公子金亦风去世了。
挨了这么多年,到底没能挨过这场寒冬。
停着棺的灵堂内哭声一片,尤氏双手扒着棺沿,由两名丫鬟扶着,几乎要哭得昏厥过去。
她亲生两子两女,虽是最为偏爱最小的女儿金溶月,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四个孩子她皆是一手带大,是视作了心头肉一般。
哪怕金禹风这些年来患病在床,可她仍未能做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准备。
金溶月与今早回来的长姐正往火盆里投着纸钱。
其出嫁多年的长姐金溶丹垂泪不止,金溶月脸上却无太多表情。
还有一名庶出年仅十岁的女孩子想是得了姨娘的授意,也在不停地抽泣哭喊着。
而哭得最无法自抑的却还要数汪黎珠。
她自昨日金亦风断气之后,便一直哭到现在,眼睛早肿的如桃核一般。
金亦禹无声立在一侧,紧紧地望着棺棂,眼眶亦是微红。
金亦风生前没有好友,前来凭吊之人多是金简的同僚。
如今临近年关,朝廷正值用人之际,金简得到了复用,虽只是内阁理事,落了个四品的官儿,但众人也看得出来,皇上的气已经消了。
只要安心做事,别再触怒圣上,必然用不了多久便可官复原职。
是以此时金简正在偏厅中招待一应同僚。
“姑娘,福三爷也来了。”
哭声极杂的灵堂中,阿碧轻声与金溶月提醒道。
金溶月抬起头来。
恰见穿着靛蓝锦缎箭袖袍,外披了一件素黑色披风的福康安刚来至灵堂外,还未来得及跨过门槛,只在看着她。
福康安眼中含着无法言表的心疼。
二人无声对视良久,福康安方才踏进灵堂中凭吊,上了香。
此时,金溶月借口身体不适,带着阿碧离开了灵堂。
福康安见状连忙跟了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鲜少有人的金府后花园。
雪还在下,阿碧为金溶月撑着伞,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地行着。
福康安步子大,很快便追了上来。
“金二小姐……”
他有些紧张地出声。
金溶月这才顿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他。
“福三公子。”她脸色素白,看起来有几分疲惫。
“我……”思及二人现如今微妙的关系,福康安的心跳一时加快,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好半晌,才憋出一句:“金二小姐节哀。”
金溶月“嗯”了一声,便淡淡地垂下了眼睛。
福康安见状急着想要说些什么。
母亲虽是表面答应接纳了金二小姐,也不拘着他,但终究男女有别,若非是金家大公子病逝,他今日根本找不到藉口来见她。
可极不容易见上一面,连说什么都不知道……他可真是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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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3 和珅之功(月票×60加
他急得恨不能抓耳挠腮之时,金溶月却主动开了口。
“这些时日来,福三公子为了我,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她看着福康安,眼神相较于以往的清冷,竟多了一份情意。
这种眼神让福康安的心跳更是失控。
他几乎要结巴起来:“算不上……算不上吃苦。”
又唯恐金溶月自责一般,忙又道:“真正吃苦的人是金二小姐,我为金二小姐所做之事,皆是心甘情愿。”
原本想哪怕是得不到回报也无憾,可此刻见她隐有些感动的模样,却才知道送出去的心意能够得到对方回应,原来是如此令人亢奋的事情。
值了!
福康安忽然生出了莫大的勇气,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只等着阿玛回来,我便会上门提亲,我……必不会辜负你。”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有机会可以对心上人说出这样的誓言来。
金溶月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福康安越发感到振奋。
至此,得了她的正面回应与肯定,多日来萦绕在心头的最后一丝不确定也立即烟消云散了。
福康安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兴奋过。
出了金家的大门,他一路纵马疾驰,眼底的笑意溢满了整张英气的脸庞。
他甚至觉得自己要忘形了。
事实上,他也确实忘形了……
他险些撞上了迎面疾驰而来的一辆马车。
“吁!吁——”
对方车夫赶忙勒紧手中缰绳。
也亏得福康安神智虽有些问题,应变力却还在线,及时控制住了飞速前行的马匹。
可双方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在京城大街之上纵马,还胆敢如此横冲直撞,真是鲁莽之极!”对方车夫黑着一张脸训斥道。
福康安直被他训的愣了一瞬。
他在京城纵马非一日两日,也曾因鲁莽而撞伤过他人,可即便如此,对方还是得跟他赔不是,生怕惊扰惹怒了他。
他虽非不讲道理之人,亦不喜这种刻意逢迎的做派,可敢这么凶神恶煞地同他叫板的,他无疑还是头一回遇到。
“雪天本就看不清楚,你赶车不也是横冲直撞吗?”福康安吃软不吃硬,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道:“你是哪个府上的?”
对方车夫却冷笑了一声。
还待再开口,却听得一道极威严的男人声音自马车中传了出来。
“勿要耽搁,赶路。”
车夫恭谨地应了声“是”,当即不再与福康安多作计较,赶了车离去。
后面跟过来的福英便吃了一脸的雪沫子。
福康安皱眉望着飞快驶去的马车,眼中有着疑惑的神情。
方才自马车里传出来的那道气场威严的声音,他仿佛曾在哪里听过。
……
翌日,忠勇公擅自回京的消息震惊了朝野。
放着云南的仗不打,怎么忽然跑回京城来了?
早朝之上,乾隆严饬了程渊。
将命在外,未受皇上准许私自回京,本就是重罪。
如此情形之下,程渊却称自己是回京请罪来了——
请罪?
难道云南那边出乱子了不成?
文武百官心下想法各异。
程渊却道是十余日前打了胜仗,攻下了缅人一座城池。
“这本该是捷报,何来请罪一说?”临近年关,边境传来捷报,是难得的好事,乾隆脸色稍有松缓,语气却仍旧威厉。
他太了解程渊了。
此人过于正直。
为人臣子正直是好事,可若过了头,反倒让人头疼。
乾隆觉得他甚至有可能当着众朝臣的面,言明八阿哥被缅人俘虏,他难辞其咎,故特来请罪。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成为大清开国以来第一个被臣子活活给气死在早朝上的皇帝。
“此次开战之初,因臣部署失误,一直无法开战,虚耗钱粮。又因不曾及时勘察附近一带的瘴气毒虫之害,未曾上表朝廷备下药材,以致于大军中近四成士兵受瘴气毒虫所害,损失惨重……故请皇上治微臣失察之罪!”
“这……”
众臣子听罢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什么鬼?
这算是什么罪责?
打了胜仗,本该邀功才是,尽挑这些本可闭口不提的过失做什么?
更何况非是别人检举,而是亲自回京请罪……这自揭其短的做法未免也太让人凌乱了。
该不是这忠勇公年纪大了,脑子也跟着不好使了吧?
乾隆心底一松,自知程渊这些请罪之言不过只是藉口,他真正觉得自己有罪的地方,恐不在此。
“此事个中真假详细,朕自会命人详查,待查明之后,自会与你此次私自回京之过一并处置——”乾隆暂将此事按下,继而看着程渊问道:“朕方才听你说大军攻下了腊城,此战是谁的部署?”
“回皇上,是和珅。”
程渊一字一顿地答道。
和珅?!
此言一出,可谓震惊朝野上下。
和珅一介文官,此番不是领命押运粮草去了吗?
又听得程渊言明和珅还亲自带了兵冲锋陷阵,以至于如今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众人更觉不可置信。
可程渊的话,没有人怀疑。
若非是和珅当真有功,单凭着有八阿哥与几位将军坐镇,他如何也不可能将这头功揽到自己身上来。
退朝之后,乾隆立即宣了程渊去御书房问话。
御书房内,一君一臣,再无其他人在。
“云南情形如何?”乾隆注视着程渊,问道:“你此番贸然回京,又所为何事?”
早朝上的说辞,不过是半真半假。
程渊将实情一一道出。
乾隆听罢震惊莫名。
腊城确实被攻下了。
八阿哥也被平安救了出来。
“和珅亲自前往缅甸皇宫救出的永璇?”
“臣所言皆为实情,此乃八阿哥呈上的奏折,还请皇上过目。”程渊将贴身收放的折子递上。
乾隆看罢,脸色一阵变幻。
永璇于奏折中请罪,谈及自己被俘之事,以及被和珅拼死救回的经过。
“此番和珅确是立了大功了。难怪方才在朝上,你将一应功劳尽数都推到了他的头上。”乾隆将折子合起,语气复杂地说道:“他此番力挽狂澜,其功劳堪比攻下了十座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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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4 用情(月票×90加
和珅临行前,他并未多言,只一句:务必保全大清颜面。
他也知这是一件极难办的差事。
皇子被俘,敌军便占据了上风,若要言和,必然要做出让步。
可放弃皇子,亦是不可能之事。
如此两难间,已形成了看似不可破的困局。
不料和珅竟铤而走险,行了釜底抽薪之举——
据说为防止走漏风声,就连程渊傅恒及阿桂等人都瞒的死死的,全靠着一人之力让缅人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的胆子可真是够大的!
本以为读书出身之人,谨慎周全乃是天性,如此一来,难免少了一份不可或缺的果敢,可未曾想到,他到底还是再一次低估和珅其人了。
竟是将这桩棘手之极的差事办得出乎意料的好。
“此次他伤好回京,朕必会厚赏于他。”至于不能明赏的那一份,那折成暗赏。
“皇上圣明。”
“说罢了和珅,再谈谈你吧。”云南传来捷报,八阿哥又平安脱险,缅人再无了依仗,乾隆心情已是大好,他看着程渊,语气稍霁:“八阿哥被俘你与傅恒阿桂几人固然有过,但朕也非赏罚不分之人,你三人功过相抵,朕暗下便不予追究了。”
他最擅长的便是捉摸人心,赏罚分明。
如今他还想趁着打胜仗的热乎劲儿一举拿下缅甸,更是不可能于此时处置将领。
程渊知他心思想法,然思及自己此番回京的主要目的,他还是没有犹疑地撩袍跪了下来。
“微臣此次回京,一是为请罪。”他语气坚韧地道:“二则是恳请皇上下令撤兵!”
乾隆闻言蓄着一字胡的唇边笑意当即凝住。
“你是武将,大胜之初,竟主张撤兵?”
一双泛着精光的眼睛微微一眯,已有威压之气朝着程渊压迫而来。
……
“太太,太太!老太爷回来了!”
小茶从外面小跑着回的棠院,进得堂中便匆匆禀道。
冯霁雯正被冯舒志缠着下棋,二人都是半吊子水平,冯舒志却兴致勃勃。
忽然进来的小茶聒聒噪噪,惹得他抬起头来皱了皱眉。
秦嫫见状也低声斥道:“成日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这丫头真是罚也罚不出记性来。
“回来便回来了。”冯霁雯笑着说道:“可是喊我过去了?”
“是啊太太!”小茶急急地道:“……可奴婢方才回来的路上听说,忠勇公回京来了!还带来了云南那边的捷报——”
她刚说到“捷报”二字,便被冯霁雯忍不住出声打断了。
“云南有捷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
“是!打了胜仗,据说还是大爷的功劳……”原本急得不行的小茶,说到此处反而卡住了。
冯霁雯脸上有来不及掩饰的喜悦。
她喜的不是和珅立了功,而是既有捷报传来,想必八阿哥被俘的难题已经被顺利解决了。
如此一来,他肩上的差事卸下,想必不日便可归京了。
却不料小茶迟迟地又补了一句:“可是据说大爷在战场上负了伤,至今还昏迷不醒,生死不知……”
“啪嗒!”
冯霁雯听罢,手中的棋子砸到了棋盘之上。
她终于得知了自己连日来的不安究竟源自于何处。
原来竟是和珅出事了……
她豁然起身,急急地离了棠院,要去见冯英廉。
小仙与小茶甚至要小跑着才能追得上她的脚步。
望着冯霁雯的背影,手中拿着裘衣的小仙心中五味杂陈。
大爷出事,太太若有担忧还好解释,只能称得上‘用心’二字,可慌张至如此地步,难道还算不上是用情吗?
……
程渊回京,缅甸打了胜仗,以及和珅立功的消息迅速地在京城传开了。
只是程渊回京请罪,其自述之罪令人觉得极蹊跷。
而和珅参与部署战事,又亲自上阵以致重伤,更加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正在书房中作画的金溶月听罢阿碧打听来得消息,眼神阴郁地在纸上重重划过一道墨痕。
和珅竟然又立功了!
而想到分明什么都没做,便能坐享其成的冯霁雯,当真是由不得她不恨。
“姑娘莫要动气,现如今京城四下皆在传……和珅受伤至今未能转醒,只怕是难以活着回京了。”阿碧在一旁低声说道。
金溶月神情阴冷地一笑。
“最好如此——”
但有些事情,她怕是要提早动手了。
……
次日一早,冯霁雯独自带着丫鬟前往了忠勇公府,拜访程渊。
“将军在外书房练字,让奴才请和太太直接过去。”
“有劳。”
昨日雪已停了,却仍不见好天色,天地间阴沉一片,不觉让人产生压抑之感。
冯霁雯跟着仆人来到了外书房中。
“程世伯。”
冯霁雯站定,带着两个丫鬟朝着书案后的程渊行礼。
程渊正挥笔写着什么,冯霁雯定睛瞧了瞧,却见是岳飞的《满江红》。
“坐吧。”
程渊搁下笔,对冯霁雯道。
“今日前来,可是要问致斋之事?”二人相继落座之后,程渊开口问道。
冯霁雯点头。
“外面说法纷纭,侄媳想听程世伯说明实情。不知他……可有大碍吗?”
“此事我未对他人提及,但确实不应瞒你。”程渊微微叹了口气,道:“致斋受了重伤是真,可在云南养伤却是个幌子——他自受伤之后一直昏迷至今,不知何时方能醒来。”
不知何时方能醒来?
冯霁雯脸色一白:“程世伯此言何意?”
哪里有人受伤会昏迷这么久的?
程渊便将当时为救和珅性命,不得已之下令其服下了浸毒草的经过与她明说了。
本以为冯霁雯听罢会难以接受,却不料她的反应竟是松了口气一般。
“如此便好。”
她紧紧吊了一整夜的心,豁然就放了下来。
“只要能平安无事,纵是昏睡上数年,亦是幸事。”她说道。
程渊有着一瞬的怔忪。
实则这也是他的想法,只是未曾想到这位侄媳最为在意之处却是同他一致——那便是致斋的安危。而至于这数年间会被耽搁的所谓名与利,皆是不值一提的。
“那可安排好何时回京了?”冯霁雯问道。
“因致斋身上尚有伤势未愈,故而暂时不宜长途跋涉,是以还未确定下来。”
冯霁雯点头。
她还待再问些什么,余光中却瞥见书案后那一面墙上,悬着一幅已发了黄的画。
本是不经意间一眼,可也正是这一眼,便吸引去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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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5 疑云
画上画着的是一副美人侧坐于窗棂前,垂眸做女红的景象。
虽从画纸上来看,显已有了许多年头,但其上之人,却仍是栩栩如生。
冯霁雯有着一瞬间的怔然。
她隐隐觉得这画上的人……似曾相识。
可乍然间,又记不起是曾在何处见过。
如此忍不住在记忆中翻来覆去地找,一时间竟是渐渐出了神。
“太太,太太?”
小仙低声唤了她两声。
冯霁雯陡然回过神来。
见程渊在看着她,显是方才说了什么话,她不禁颇为郝然道:“方才被这幅画引起了注意,一时未能听得清世伯的话……还请世伯见谅。”
程渊并无怪责之意,道:“无妨,只是希斋有话捎回,要你在京中勿要过于挂心。”
冯霁雯点了点头。
此时却见程渊也转头看向了书案后悬的那一幅画。
冯霁雯因心中有疑,尚且未能解开,见状便顺势问了一句:“不知世伯这幅画上之人是真是假?”
若是真人,她必是在何处见过。
冯霁雯甚为笃定地想。
“这幅画乃是我三十多年前,亲手所画。”程渊的语气稍改往日的严正之气,夹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
冯霁雯听罢一愣。
三十多年前?
三十多年前别说是她了,纵是原本的冯霁雯,都还未有出生。
难道说觉得这画上之人似曾相识,是她的错觉吗?
“画上之人,乃是我的发妻。”
此时,又听程渊语气幽远地说道。
冯霁雯一时更是意外。
原来如此。
久闻这位忠勇公痴情一世,发妻早故却至今未娶。
见他望着画卷出神,一双睿智英气的眼中盛满了令人看不仔细的情绪,冯霁雯一时也未再多言打破。
直到程渊自回忆中抽回神来。
二人又说了些有关和珅之事,冯霁雯心中再无了要问的事情,便也未再多做打搅,起身请了辞。
程渊也起身,将她送至书房外。
跨过书房门槛,即要离去之时,冯霁雯却鬼使神差般地又回过了头去,朝着那幅画深深地看了一眼。
她如今不宜远视,虽只隔着**步之远,但已瞧不清画上之人的眉眼容貌,可正因如此,眼中便只剩下了佳人身上那股尤为独特的气质——
淡漠却端庄,矜贵却不失清冷……
竟是与……
与太妃有着**成的相似!
如此一想,方才近距离所见画上之人低垂着眉眼的模样,便再度现在了眼前。
冯霁雯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着一刻的打结。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方才的似曾相识之感从何而来。
因这画上之人……竟是像极了太妃年轻时的模样!
她虽不知太妃年轻之时是何模样,但太妃驻颜有术,改变的似乎只有现如今因先皇过世而不得不尽量寡淡的穿着,以及在岁月中累积沉淀下来的沉稳之气。
而画上之人隐约还有些少女时的灵动模样。
所以她方才一眼瞧去,只觉得熟悉,却如何也记不起这熟悉感是由何而来……
可程世伯已故之妻,怎会与太妃相似这般地步?
如此风华绝代的容貌,有一人本已属世间罕见,且还有此般独特、旁人学也学不来的气质做派……这天下岂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直到坐进马车里,冯霁雯仍久久无法回神。
她忽然又记起太妃曾与她谎称‘不认得青争其人’时的情形。
脑海中似有一张极错综复杂的大网,网住了她的思绪。
“太太,太太……”
小仙轻轻晃了晃冯霁雯的手臂。
冯霁雯看向她。
“到了,太太。”
到了?
冯霁雯有些迟缓地点头。
小仙扶着她下了马车,不由问道:“太太还在担心大爷吗?奴婢瞧您,都走了一路的神了。”
冯霁雯听罢有些莫名的不好意思。
她确实是担心和珅的,但她这一路……心思却是被旁的事情给完全勾住了。
她一直在想,傅恒夫人口中的青争,与祖父口中祖母生前曾称之为太妃闺名的青争,甚至还有程世伯书房里的那幅画像,与太妃之间……是否都有着什么关连?
太妃身上的秘密,似乎太多了。
冯霁雯初回到英廉府上,听仆人道,刘全过来了。
自和珅离京,她搬回英廉府暂住之后,和宅里的一应事务皆是刘全在打理,加之冯霁雯常有吩咐,故而他往来于两处之间,是隔三差五便有的事情。
但此时过来,冯霁雯猜想,应是与听闻了和珅之事有关。
果不其然,刘全朝着她刚行了礼,便提起了此事。
和珅与和琳兄弟二人多年来相依为命,一直陪伴左右跟着两个主子吃尽了苦头的刘全,与两个主子之间,自非普通的主仆之情可比。
“我刚从程世伯府上回来。”冯霁雯屏退了其他下人,方才将和珅如今大致的情形与刘全说了。
刘全听罢险些要垂泪。
“大爷……真是吃苦了。”他低低叹了口气,也不敢在冯霁雯面前表露太多情绪。
“至少性命是无碍的。”冯霁雯不知是宽慰自己,还是宽慰刘全,尽量拿平缓的语气说道:“除了性命之外,其余皆为次要,且等一等,便也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太太说得在理。”刘全将眼里的泪逼了回去。
“你回头让人给二爷送封信过去,交待他些事情。”冯霁雯未多言其它,说起了正事。
“太太请吩咐。”
“先与二爷说,家中之事无需他挂念,是以不必急着回京。另外,大爷在云南那边的起居与用药,皆让他多留份儿心,万不能让外人经手。”她道:“一来是防缅人的细作使计报|复,二来也可防一防那些躲在暗处的黑手。”
身处官场,不比其他,现如今和珅昏迷不醒,正是容易被小人钻空子的时候,小心谨慎些总归没错。
刘全暗忖了句太太看得开归看得开,可该有的细致却是半点也不少。
应下后,另又听冯霁雯交待了一句:若是丁先生与钱先生问起,便与他们道大爷无碍,伤好之后便可归京,要他们只管放心。
刘全便又应下,见冯霁雯没了别的吩咐,这才去了。
……
另一边,傅恒夫人也想着见程渊一面。
她着人喊来了福康安。
436 又闻况太妃
“额娘让我去请……忠勇公?”
近来春风得意,心情大好的福康安,此刻的脸色有几分古怪。
“你阿玛在云南那边的情形,虽有你大哥的来信,可总也不大详尽,加之还有云南战况,这些是你大哥所了解不到的。”傅恒夫人讲道:“我有心想要亲自问一问忠勇公,你带着福英去请一趟罢。”
纵有诰命在身,可她到底是妇道人家,加之忠勇公府上也没个女主子,她若贸然前去拜访,反倒有些不妥。
“……”福康安听罢却仍有些犹豫。
傅恒夫人见状不由皱了眉。
“可是近来对你管得太松了些?竟连这点事儿,也懒得去跑了?”她若有所指地说道。
福康安道了句“冤枉”,这才说明了如此为难的缘由所在。
原是他那日险些冲撞到的马车主人,他事后得知了不是旁人,而恰是刚回京的忠勇公程渊。
想到当时自己的态度,还大言不惭地让那车夫报上家门,他不免有些心虚。
“你这孩子,当真是嚣张无状地惯了。”傅恒夫人责备了一句,后道:“恰巧借着今日一并登门给忠勇公赔个不是去。”
“可我……”福康安神色复杂。
他想说的是,对这位忠勇公,他有些惧得慌。
但他平生没怕过几个人,是以是绝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傅恒夫人一眼瞧破了他的心思,嗤地一声笑了说道:“瞧你这出息,难道还怕此行有去无回,程将军还能将你绑了治罪不成?”
福康安闻言腾地一下脸色变得烧红。
傅恒夫人也不多再取笑他,只又道:“且去吧,忠勇公非是那等爱计较之人。”
福康安听罢也不好再言其它,唯有硬着头皮去了。
好在正如额娘所言那般,这位程将军并未为难他。
听罢他所言,程渊不过一句淡淡的“无妨”带过,又道了句‘家奴也有些无状’,此事就算是揭过了。
福康安颇感意外之余,遂又意识到了自己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此外,也才真正明白了阿玛口中常夸赞着的忠勇公,是怎样的脾性。
福康安骑马在前带路,与忠勇公府的马车一路不紧不慢地来至了傅恒府中。
福康安将人带至了前厅,便吩咐的丫鬟去请了傅恒夫人前来。
“程将军。”傅恒夫人面带笑意地行了一礼。
程渊也起身与她拱手作礼,脸色一如既往地有些严肃,张口却是道:“久不见夫人了。”
“将军请坐。”
福康安后也跟着坐了下来。
傅恒夫人与程渊问起了傅恒的近况。
程渊不是个擅于隐瞒撒谎之人,也不大懂得委婉为何物,于是将所知有关傅恒病情的大致实情皆与傅恒夫人说了。
傅恒夫人听罢良久未言,眼眶渐渐地有些忍不住泛红。
福康安也沉默着,深皱的眉头中一派浓浓的揪心之色。
大哥的来信中,不曾提到过阿玛的病况竟是严重至此。
“六爷这般性情,劝其回京是绝行不通的。而云南如今这般景况,此仗若真要打下去,远不知几时方能休止。”程渊道。
傅恒夫人听罢更觉心底酸涩难耐:“……在六爷眼中,家国之担,远比性命来得还要重要百倍,是决不可抛的。”
她亦无法阻止他,可若是能重来的话,她宁可他不去打这些仗,不去立这些功,庸庸碌碌一些才好。
“故而此番我私自回京,实则是有意劝皇上撤兵休战。”程渊于此时说道。
傅恒夫人与福康安听罢皆是一惊。
退兵休战……
“这是……阿玛的意思吗?”福康安问。
程渊摇头。
“此战虽是皇上暗下有所授意,可当初替皇上开口,于朝堂之上出面主站之人却是六爷。”程渊道:“故而他是不宜主和的。”
末了道:“这是我与阿桂细商之后的决定。”
傅恒夫人忙问:“那皇上何意?”
“皇上未有明言斥责,但仍极为不悦。”程渊道:“皇上向来顾及颜面,但此番好歹是攻下了缅人城池,于朝廷而下,已是一个极大的台阶了……故而我想,我执意相求到底,皇上兴许会有所动摇。”
他嘴上说得轻巧,可傅恒夫人,哪怕就连福康安也知晓其中的不易。
且不论皇上向来最忌讳的便是忤逆二字,单说程渊比于傅恒,身份更贴合武将二字,傅恒不宜讲和,难道他作为云南封疆大吏便适合提出与缅甸休战吗?
他一片赤忱之心,却得不来任何好处,甚至会因此招来皇上的不满与猜疑。
所以,他这根本是代傅恒受了这天子威怒。
傅恒夫人是如何明晓事理之人,不禁动容道:“将军这份志量与情义,我与六爷绝不会忘。”
不管能否休战,都不能忘。
福康安亦觉心底升起了一股仰慕钦佩之意。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对‘大义’二字有了极清晰的理解。
程渊却不愿承这份情:“夫人言重了,我此番劝皇上退兵,更多的出于为云南百姓考虑,此战眼下不宜再打下去,应于将来再看情形施为。”
傅恒夫人知他性情,亦不再多说,只将这份恩义记在了心底。
因方才谈起傅恒之事,一时有些失态,此时冷静下来,便拿帕子揩了揩微湿的眼角。
程渊的眼神却微微变了变。
“夫人这帕子?”
他忽然颇为冒昧地问。
福康安在一旁不由意外一怔。
傅恒夫人则在触及自己手中攥着的帕子之后,没有半分意外程渊为何会有此一问。
因为这帕子上绣着的乃是双面绣。
她解释道:“这是和珅家的太太所赠。”
懂得双面绣的人少之又少,起初她从冯霁雯手中见到,其意外也不亚于程渊,当时……也是立即就想到了故人的。
“倒不知现如今还有人懂得这般手艺。”程渊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神情却仍有些恍惚。
“可不是。”傅恒夫人淡淡笑道:“但真正懂得的却不在少数呢,只是不外露罢了,冯丫头这手艺,便是自静云庵里的那位况太妃处学来的。”
她有意将话题扯得远了些,是不愿程渊再在往事上多做回忆。
程渊听罢表情却略有些异样。
静云庵里的况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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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7 来得刚好
他离京已要近一年之久,但记性还算好的。
这位况太妃,他尚且有着不浅的印象。
只因那本与他意义极重的棋谱,之前不知怎地竟辗转到了这位太妃娘娘的手中,而他之前通过冯霁雯欲寻回此棋谱,遭到其拒绝之后,他试着亲自前往静云庵,却未能见得着况太妃其人。
但自那次后,这位太妃娘娘不知怎地,竟忽然让冯霁雯将棋谱送到了他手中。
冯霁雯当时为了免除麻烦,让刘全跟程渊取了一百两银子,算作是‘买棋谱’的钱。
此事方才算是了了。
只是程渊当时有心要与况太妃道谢,故而临行之前,又去了静云庵一趟。
但也未能见到况太妃。
自此后,回了云南,棋谱虽贴身收放,但此事便被逐渐淡忘了。
直到此时忽听得傅恒夫人再度提到况太妃,方才又想起了曾被压在心底的疑惑。
他至今也不明白起初一意坚持不肯让出棋谱的况太妃,是因何而忽然改变的主意。
若是说报酬,一百两银子显然只是个幌子罢了。而若说是因他的诚意而动摇,可她根本不曾见过他,更别提是听他道出那些说服之言了。
“不知夫人可认得这位太妃娘娘?”程渊问道。
傅恒夫人知他口中所谓的‘认得’,指的是往日可有来往。
他真正想问的怕是这位太妃娘娘可是发妻的旧识。
傅恒夫人摇了头。
“往前尚在闺中之时,也未曾听说过京城的闺秀中有这么一位不俗的。而这些年来,对这位太妃娘娘也多只是耳闻罢了,并不曾真正见过。”
程渊听罢心下微有些黯然。
既是如此,便又是他多想了罢?
程渊未有多留,又坐了片刻之后,便开口请辞而去。
傅恒夫人吩咐了福康安亲自送程渊出的门。
福康安将人送上马车,回到前厅之后,头一句话却是与傅恒夫人问道:“额娘与程将军乃是旧识?”
方才他隐约听出了些什么来。
傅恒夫人不置可否地一笑。
“方才我听额娘与程将军所言,似乎已相识多年了。”
“我与程将军倒算不上如何相熟,不过是因同程将军已故的发妻为手帕之交,闺中时的好友,故而才与程将军有了些交集罢了。”
“怎之前从未听额娘提起过?”福康安有些意外。
傅恒夫人未多说,只低低地叹了口气。
她自椅上起了身,在几名丫鬟的陪同之下离开了前厅。
……
三日之后。
今日天色好极,昨晚便得了冯英廉准允的冯霁雯带着小仙小茶一早出了门,出城上香。
“太太,都说这法华寺的签可灵验了,太太不如也去求一支吧?”冯霁雯在前殿上罢香之后,小茶在一旁说道。
她话音刚落,便被小仙暗中掐了一把胳膊。
小茶满脸疑惑地看着她,小声问道:“小仙姐姐,你掐我做什么呀?”
小仙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那边冯霁雯听罢小茶的话,因见签壶便在面前,抱着一试的想法,便去求了一支。
“太太,是什么签?”小茶凑上去问道。
小仙也上了前来。
她与小茶不同,是跟着冯霁雯学着认了些简单的字的,故而此刻一眼便瞧出了冯霁雯手中的签是什么签。
“下下签。”冯霁雯轻声念道。
下……
小茶立即噤声了。
见冯霁雯连去解签的兴致都没有,便离了前殿,小茶的脸色一阵古怪。
她这才算是明白了小仙方才为什么要掐她了……
她可真是多嘴啊!
小茶暗暗也掐了一把自己,一脸自责地跟在冯霁雯身后离开了法华寺。
离了法华寺之后,冯霁雯未有回城,而是去往了静云庵。
上完香之后去看况太妃,是昨晚便安排好的行程。
只是这一路,冯霁雯坐在马车里都未有说过话,看着像是在走神。
小茶犹犹豫豫,到底忍不住开口讲道:“太太,奴婢方才……是哄您呢,那法华寺里的签,也不见得有多灵验……”
小仙闻言又直想叹气。
这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性子,还真是让人头疼啊。
冯霁雯听了只道:“不过是一支签罢了,求便求了。”
若真有什么祸事的话,即便不求这签,该来的也总会来的。
“是啊,太太不必放在心上。”小仙笑着转开了话题说道:“太妃娘娘不知太太今日过来,待会儿瞧见了太太,指不定又要道太太来蹭吃蹭喝了——”
太妃嘴硬心软的惯了,冯霁雯回回过来,她明面上瞧着都是一副不大欢迎的模样,还常道冯霁雯嫁了人还四处晃悠,蹭吃蹭喝,有失体统。
冯霁雯听罢也笑着道:“咱们今日可不是两手空空,乃是备了礼来的,又非白吃白喝,还怕应对不了她吗?”
见她尚有心思玩笑,小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主仆三人来至静云庵时,头顶的太阳升至中天,恰要到午时。
玉嬷嬷将冯霁雯请去了内院堂中。
外客来了多是在外堂接待,因冯霁雯与她人有别,故而即便没有太妃的授意,玉嬷嬷也是将人请入内院。
此处本是太妃日常起居歇息之地,冯霁雯里外间皆瞧了,也没能见着太妃的人,便与正倒茶的玉嬷嬷问道:“怎不见太妃?”
“太妃正在后禅房抄经,太太先坐着歇一歇罢。”玉嬷嬷道。
太妃抄经念经时都不喜人打搅,冯霁雯是知道的,便点了头,又与玉嬷嬷道暂不必去传话告知太妃她来了,只管等着太妃抄完经回来。
这一等便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午时已过。
见她回来,冯霁雯自椅上站起身来,笑着迎了上去,亲近地挽了况太妃一只胳膊。
“太妃。”
在冯霁雯日积月累的厚颜攻势之下,况太妃早已不去阻止她这些表达亲近的小动作,只是看了她一眼道:“你今日来得刚好。”
来得刚好?
冯霁雯不解地看着她。
太妃看起来与往日无异,只是不知是否因抄经抄久了的缘故,眉眼间略有两分淡淡的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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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8 私会(月票×120加
“刚巧您今日备下了什么好吃的吗?”冯霁雯有意玩笑着问道。
况太妃坐了下来之后,适才道:“后日我要入宫,暂住一段时日。正要让人传话给你,好叫你暂时不必过来了。”
冯霁雯听罢脸上的笑意即是一凝。
对宫中,尤其是宫中对太妃的态度,她不安已久。
“您入宫做什么?”她连坐下都顾不得去坐,便忙地问道。
且还要暂住一段时日?
“太后凤体违和,久经调养亦不见好转,寿康宫里昨日有宫女来传了话,道是太后有意召我入宫侍疾。”太妃语气平淡地说道。
“入宫侍疾?”冯霁雯疑道:“宫中那么多嫔妃在,纵是需有人侍疾,又哪里能落到您头上来?”
难不成这些年来,太后娘娘就不曾生过病吗?
怎之前都未见召太妃入宫暂住过。
“太后的意思,哪里能由你在这里妄加揣测。”况太妃语气不轻不重地斥责了冯霁雯一句。
冯霁雯亦知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妙,但上一次太妃险些在她眼前丧命之事,她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满身冷汗。
她有些着急地道:“那您就不能称故推拒了吗?”
“休得胡言。”
况太妃清冷的美目中含着制止之意,是在警告冯霁雯勿要再说出出格之言来。
冯霁雯攥了攥手指,眉心紧紧拢成了一团。
得见她如此模样,太妃心下亦非没有触动,心知她如此皆因忧心自己的安危,便压下了心中复杂的思绪,道:“眼下年关已近,后|宫里几个得用的妃嫔包括嘉贵妃在内,一应事务哪里能脱得开手?若是随意找个说不上话儿的过去,倒还不如不找了。此番我入宫,明面上是道侍疾,却也不过是陪在太后身边说一说话罢了,又非是做什么脏活累活去了,有什么可推拒的?”
她自也知道冯霁雯不是在担心她是做什么‘脏活累活’去了。
但有些话,不可明说。
冯霁雯听罢微微抿了抿唇角,望着她好一阵儿,问道:“您没骗我?”
况太妃不以为意地抿了口茶。
冯霁雯见状又着急地道:“您可不能骗我。”
“骗你?我恐累着了自己的嘴。”况太妃脸色平淡。
冯霁雯略微放心了些,在她身边的落座下来,却忽然道:“那我今晚不回去了,留下来陪一陪您。”
“我无需你来陪。”
“那我也要留下来……”冯霁雯有些闷闷地说道。
她有些恨自己无力。
明知太后召太妃入宫定非侍疾那样简单,但太妃不愿细说,她根本无从得知。
只能凭着她的言语来揣测她是否会有危险。
可太妃嘴上说着不会骗她,难道就果真不会有危险吗?
或因和珅在云南遇险的缘故,再有今日在法华寺求来的那一支下下签,如今得知太妃即将要入宫,她总觉得十分不安。
强行留了下来的冯霁雯陪了况太妃抄了一下午的经书。
天色将暗之际,玉嬷嬷去了厨房吩咐晚饭,冯霁雯跟况太妃坐在內间中,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小茶吩咐道:“去将马车里的匣子取过来——”
小茶应下,很快就抱着匣子回来了。
冯霁雯接过放在腿上,打开了来。
“太妃,您看这是什么?”
况太妃瞧了一眼,只见里头是一张张叠放整齐、颜色各异的油纸。
花花绿绿的,一看就是小孩子喜欢的无聊玩意儿。
她懒得搭理冯霁雯。
冯霁雯却兴致勃勃地道:“太妃,咱们来折河灯吧?然后去庵后的半月潭放河灯祈福,您看可好?”
“我没这个功夫。”太妃实力冷漠。
“您这会儿不是闲着呢吗?”冯霁雯一副好说话的模样,道:“那我来折,咱们一道儿去放,总行了吧?”
况太妃本想道“也不好”,但余光中瞥见冯霁雯一副热衷的模样,却在心底失笑了一声。
福气与好运这种东西,哪里是能靠放几盏河灯便能求得来的?
但思及冯霁雯近来之事,遂也不去较真太多了。
见她未再言语,显是默认了,冯霁雯笑着唤来了小仙一同折河灯。
……
天地间,昏黄的余晖正一点点散去。
雁栖湖畔,为了生计冒寒打渔的渔夫们正划舟靠岸。
一艘画舫也逐渐停泊在了湖边的浅水处。
画舫内,福康安望着相邻而坐的金溶月,难掩内心的欣喜之情。
昨日金溶月传信于他,约他来雁栖湖煮酒泛舟。
对于金溶月的亲事归向,金简虽未有表明态度,仍在模棱两可间,但近日来对金溶月的约束却逐渐放宽了几分。
福康安不知这些,只知这半日与心上人的相处,令他恍若身处梦境之中。
虽知此时天色已晚,但也迟迟舍不得要提醒询问是否该回城了。
画舫内已掌了灯,跪坐在一旁的阿碧又替他倒了杯酒。
福康安恐吃醉酒失态,推拒了道:“还要骑马回城,不宜多饮了。”
金溶月闻言便吩咐道:“将酒撤了罢,煮一壶茶送进来。”
阿碧应了声“是”,遂退了出去。
煮酒煮茶用的炉子放在了船尾,福英正等在那里,见阿碧提了酒壶出来,忙低声问道:“我家爷可说了何时回城吗?”
阿碧一面拿茶勺去取茶叶,一面头也不抬地道:“福三爷没说。”
福英有些心急。
虽说夫人如今也不反对三爷见金二小姐了,可这般私会,时辰也实在不早了,再不回去只怕就有些不像话了吧?
他有心想要进去问一问,可又恐自家爷怪罪,遂也只能叹了口气继续等。
“今日约福三公子来此,可觉得我唐突冒昧了?”烧着暖烘烘的火盆,焚着香的船舱内,金溶月忽与福康安问道。
福康安连忙摇头。
他实则早便想与她见上一面,好好地说一说话了,只是怕她觉得不便,故而一直未敢提。
“金二小姐言重了,何来唐突冒昧一说。”他吞吐地道:“我……”
他话还未及说完,忽察觉到金溶月缓缓地倚在了他的左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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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9 心乱
福康安从面上神色到身体各处,一时皆是僵住。
他脑中有着一刻的空白。
“福三公子可是真心待我?”耳畔卷带着丝丝热气的低声询问传入福康安耳中,似带着说不出的不确定,却又饱含期待,令人不禁就生出怜惜之意来。
福康安甚至有种不切实际之感。
这几年来对她心存无限情意之人分明是他,眼下怎成了她来询问他是否真心待她?
立场由主动转变为被动,心意亦被他人珍视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飘然了。
他拿极笃定,恨不能将所有的心意都说给她听的语气讲道:“我福康安对天发誓,若对金二小姐的心意有半分虚假,甘受——”
他话未说完,却忽觉有温温凉凉的柔软触感掩在了他的唇上。
她似乎连指尖都带着淡淡的女儿香气。
有一瞬,福康安直觉得有一股酥麻感从嘴唇传达到头顶,再迅速地贯穿到脚底。
“不必发誓,你既说了,我便信你。”
福康安不由偏过了头去看她。
烛光微晃的船舱内,她倚在自己肩膀处,上挑的桃花眼中似比湖光还要潋滟上几分,眼尾眉梢都隽着无限情思,令他只一眼,几乎便要陷进去。
她掩在他唇上的手指轻轻移开,却是覆上了他英气而轮廓感分明的脸庞。
她的指尖似带着电一般,所触之处,皆酥麻一片,他甚至耗费了极大的定力,才控制住想要战栗的冲动。
四目相接,他更觉天地间再无了其它,眼里心中独她一人。
他似此时方才真正有了醉意一般,恍恍惚惚,不知天地为何物。
她亦薄饮了几杯,两腮泛起红霞来,素日里清冷无比的一张面孔,此刻竟是娇艳欲滴。
福康安不自觉地动了动喉结。
金溶月的手指恰巧就落在了他的脖颈间。
“金二小姐……”他一时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微醺起来。
“喊我月儿吧?”金溶月看着他,语气柔的恍若是四月里的春风,直撩到了人心坎儿里。
“月……”福康安神情有几分恍惚地唤道:“月儿……”
他话音刚落,便觉唇上忽地一软,似有什么东西压了上来。
眼前是她近在咫尺、闭起的双目,和轻动的羽睫。
她在他唇上辗转探索着,动作带着无限的撩拨之意。
福康安的瞳孔一阵剧烈的收缩,心跳紊乱到了极致。
她的双手已攀上了他的肩,使得二人更加贴近。
唇上的力道也逐渐地在加重,似忘情一般。
福康安开始下意识地回应着她,唇舌呼吸相接,缠绵到了情动之处,不自觉地伸出双臂将她揽入了怀中。
金溶月得见此状,不着痕迹地缓缓将他推至了身后船舱的隐囊之上。
他靠在船壁之上,她则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前。
软香在怀夹带着酒香令福康安逐渐失去了理智。
金溶月腰侧的衣带不知何时滑落,她似循循善诱一般,握着他的手缓缓下移,使他探入了衣内。
滑腻的肌肤触感自掌心之下传来,未曾做好准备的福康安手下动作一顿,不知是意识到了什么,眼中赫然现出了几分清醒之意来。
金溶月还在轻轻啃咬着他的下唇,再到下巴,而后滑落至脖颈间。
福康安微微战栗之余,却是浑身一个激灵,陡然一把推开了她!
全然没有防备的金溶月陡然撞到了身后的茶桌之上。
她皱眉发出一声痛哼来,脸上尚且是来不及散去的红晕。
“你……”
她看着福康安,眼中满是委屈与不解的神色。
福康安已豁然站起了身来。
他近乎是惊慌失措地道了句“抱歉”。
而后便疾步离开了船舱。
“三爷。”
见得自家爷出来,蹲在船头与船夫闲唠的福英连忙站起身迎上去。
昏暗中,福康安脸上神情莫辨,脚下却如同生了风一般,也不使唤船夫将船再靠岸些,而是不管不顾地踏入了浅水中,就这么踩着过脚踝的冰凉湖水大步上了岸。
福英惊愕不已,忙地也跟了上去。
待他跟上去之后,福康安已上了马。
他连马头也顾不得去调转,便驱马快速地离开了此地。
“三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福英一面去牵自己的马,一面急声喊道。
福康安骑马离去的方向根本不是回城的路。
他也不知自己要去何处。
他乱极了!
“驾!”
福康安一路上几乎是横冲直撞,好在是在城郊外,加之此时天色已晚,倒未伤及到行人。
却苦了骑术远不如他的福英,山路难行,又连盏照明的马灯都没有,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便被福康安远远地甩开了,只能凭借着马蹄声继续往前追赶着。
……
弯月升过枝头,时至隆冬,山间少了虫叫,却偶有晚归的鸟鸣划过半月潭。
几盏明亮的风灯点亮了四周。
冯霁雯带着两个丫鬟取了火折子出来,在潭水边正点着河灯的灯芯。
直将十来盏河灯尽数点亮了,冯霁雯方才对在一旁带着玉嬷嬷“冷眼旁观”的况太妃道:“太妃,都备妥了,快来放灯祈愿吧——”
况太妃脸上写满了拒绝。
“我无愿要祈,你放吧。”
虽说多年来吃斋礼佛,可她却向来不信这些。
即便这世间真有神灵在,可人活在世,牵绊太多,连自己都理不清,又哪里敢寄托于神灵来破解?
信奉二字归根结底,不过只是寻求一份寄托的结果罢了。
“您当真不放几盏吗?”冯霁雯又转回头来看着她问道。
况太妃不咸不淡地道:“你且都替和珅放了去吧。”
“……”冯霁雯微微撇了撇嘴。
怎么就是给他的了?
纵是有,也不全是……
她默默地转回了头,接过小仙递来的河灯,蹲在潭边微微踮着左脚脚尖,倾身将一盏盏河灯平稳地放入水中,轻轻推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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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盏河灯皆折成了莲花的样式,大小相同颜色却各异,散发着点点萤光,漂泊在水面之上,顺着水波缓缓朝着不同的方向浮去。
冯霁雯闭上双眼,双掌合十,无声祈祷着。
灯火摇曳下,潭水的清辉映在了她的身上,将她显得格外安静。
况太妃望着这一幕,目光逐渐变得悠远。
“玉儿,随我走一走吧。”
她将目光自冯霁雯身上收回,轻声说道。
提着灯笼的玉嬷嬷轻声应了句是。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缓缓行着。
“太太,您都祈了些什么愿啊?”小茶嘻笑着问道:“是保佑大爷早日平安回京吗?”
冯霁雯瞥了她一眼,刚要说些什么,却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进耳中。
“嗒嗒嗒嗒嗒……”
四下原本静谧之极,这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显得尤为突兀,且不过转瞬间,这迅速靠近的马蹄声就已来至了她们眼前!
此处为潭边小路,一侧是半月潭,一侧是未经开荒的高高灌木丛,对方来势汹汹,蹲在潭边的冯霁雯几人闪躲显是来不及的,唯有让小茶忙拔高了声音喊道:“前头有人!骑马的慢着些!”
说话间又高高扬起手中的风灯,生怕对方眼睛不好使一般。
注意力根本不在脚下的对方确实未看到前方有人。
但小茶的声音令他隐约回过了神来,陡然间,这才瞧见前方有光亮,又环顾四周,惊觉是潭边小路,当机立断放缓了马速,一面勒紧了手中缰绳,便要将马往灌木丛中带。
小茶与小仙已扶着冯霁雯站起了身。
借着手中的风灯去瞧,只见那一人一骑在灌木丛中硬生生地横穿了好一阵距离,方才稳下。
对方翻身下了马来。
“也不瞧瞧,这路能是骑马的地儿吗?”回想起方才的惊险,小茶恼道:“又连盏灯都不提,万一冲撞到了我家太太,你担得起吗?”
她护主心切,倒显出了几分盛气凌人的架势来。
对方牵着马走了过来。
他脸上的神情亦不好看。
“……”
只是冯霁雯与其四目相对,却是彼此惊愕住了。
小茶也错愕地张开了嘴巴。
这不是……那倒霉的福三爷吗?
“冯……”冯霁雯三字到了嘴边,福康安又生生咽了回去,然想到之前香山枫会之事,仍是没什么好口气,皱眉问道:“天都黑了,你还在这荒郊野岭做什么?”
若真遇上了什么歹人,有她受的。
冯霁雯听他语气中竟有质问之意,不免抽了抽眼角,“许你来,便不许我来了?”
合着这京城内外的地皮,全归他管不成?
“……”福康安眉头皱得更深了几许,却莫名地道了句:“我出城泛舟来了,可不是瞎晃。”
泛舟……?
冯霁雯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来。
这么冷的天儿,出来泛舟……有病吧?
但人艰不拆,她也无意与福康安多言,道了个“哦”字,便带着两个丫鬟转身朝太妃与玉嬷嬷所在的方向去了。
她如此态度,换作往常福康安必然不悦,可眼下瞧着冯霁雯在昏暗中朦朦胧胧的背影,他却莫名滋生出了一种极难言的情绪来。
欲言又止,却根本不知能说些什么。
直到眼睁睁看着冯霁雯与况太妃相携提灯离去,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当中,又在原地静立了片刻的福康安方才上马离去。
这次他放缓了马速,再没了方才的满心冲撞。
“方才那是傅恒府上的三公子?”
回静云庵的路上,况太妃随口与冯霁雯问道。
冯霁雯点头。
“若不是他,当初我也不会挨您那一顿鸡毛掸子……”她忽然有些感慨地道。
跳进护城河中,挨了况太妃一顿鸡毛掸子的人虽不是她,但若非是有着这些前因在,她只怕现如今也不可能是冯霁雯了。
况太妃听罢了道:“怪只怪你空有一张厚脸皮,却不知脑子为何物。”
冯霁雯未去辩解,只笑着挽了她的胳膊与她并肩行着。
半月潭就在静云庵后,一行人绕行回来,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而已。
但行至一半之时,却毫无预兆地又遇到了一名骑马之人迎面而来。
这与方才福康安出现的方向恰巧相反,故而显然又是另外一个人。
冯霁雯见状不由地想:怎么北京城现如今很流行夜骑吗?
夜色中,对方是驱马缓行着,一袭黑袍浸在昏暗中,看不清年纪样貌。
冯霁雯却察觉到身侧况太妃的脚步微微一滞。
紧接着,便略侧了身过去。
冯霁雯只当她是要让路,可又不禁疑惑,此处不比方才在半月潭边,道路宽阔并不拥挤,对方坐在马上又行的极慢,哪里有刻意避让的需要?
而就是她犯怔的间隙,骑马之人已来至了她们面前。
冯霁雯并未去打量对方。
对方却认出了她来。
“侄媳?”
因光线并不明朗,故而对方有几分不确定的询问。
冯霁雯不宜夜视,却是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来。
她颇感意外,忙矮下身子行了一礼。
“程世伯。”
况太妃在一旁依旧身形端正,唯独眉眼间微微一颤。
“如此时辰,怎未回城?”程渊出声问道。
“今晚歇宿在静云庵内,明日再行回城。”冯霁雯答罢,见他独自一人,便也问道:“世伯何故这么晚出城?”
程渊未有立即答她的话。
而是在听完方才她那一句“歇宿在静云庵内”之后,便若有所查地看向了她身侧。
这时他才发现,冯霁雯身边陪着的除了丫鬟之外,还另有她人。
且看是一位仆妇打扮模样的嬷嬷站在侧前方,阻挡去了侧身而立之人。
虽全然看不清样貌乃至身形,但照此猜想,必就是那静云庵的主人况太妃无疑了。
“饭后出来醒酒,不觉间便离城远了。”
程渊迟迟答了冯霁雯一句,于此时下了马来。
“敢问可是况太妃娘娘?”
他望向况太妃的方向,出言问道,语气带着为人臣子该有的恭谨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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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1 骗我到几时
况太妃未有出声,只仍保持着端正的姿态,目视着漆黑的夜色,虽看不清脸色,但所散发出的气场亦是一如既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
程渊微微一愣。
冯霁雯见状,适时地出声打破安静,与况太妃道:“太妃,这位便是忠勇公程将军。”
如此也等同是代况太妃回答了程渊方才的问题。
此时,玉嬷嬷方才朝着程渊微微行了一礼,半垂着眼,道:“见过忠勇公。”
程渊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眼神却一直凝在况太妃左右,竟有些不可自控的冒昧。
他……忽然有一种极奇怪的感觉。
实则他今晚出城,本也未曾想着要往此处来,可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静云庵附近。
大抵是……他实在太过于想要了解妻子生前之事了。
他想亲自确认居住在这静云庵内的况太妃是否为妻子旧识。
若是,他想知道妻子病重临走前,都曾见过哪些人,说过哪些话,又可曾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亦或是……可曾怨恨过他。
大抵是怨恨过的吧。
他一去数年,连书信都不曾带回,换作任何人,只怕都要怨恨的。
若不然,又何以会连只字片语都不曾给他留下。
她生性清烈,又如此决绝,必然是想让他抱憾终身,以解心头之恨吧!
抱憾终身是他所无法逃脱的,但他仍怕她曾说过哪些怨愤之言。
可最怕的却又是……她不曾怨过他。
想到此处,在战场之上所向披靡的人,竟陡然生出了些退缩之意。
玉嬷嬷已于此时又与程渊行了一礼,道:“告辞。”
时辰已晚,此处又是在静云庵附近,玉嬷嬷不做停留的告辞,程渊只当是在避嫌。
他脑中思绪混乱,一时只下意识地侧过了身子让行。
况太妃有些迟缓地迈了一步,这才微微转回了脸来。
出于守礼,程渊自是并未有去细致打量。
可当几人带着丫鬟走了数步之后,一行人刚与程渊擦肩而过,他却陡然转过了身去,直直地看向了况太妃的背影——
“不知太妃娘娘可识得秦云之?”
秦云之?
冯霁雯下意识地看向况太妃。
因二人并肩而行的缘故,借着丫鬟手中提着的灯,她将况太妃瞬变的脸色尽收于眼底。
她还是第一次在太妃脸上看到如此慌张的神情。
虽只一瞬,顷刻间便掩去了,可她敢确信绝非是自己眼花看错。
“奴婢伺候在太妃身侧大半辈子,皆未曾听太妃提起过忠勇公口中之人,想必是不相识的。”玉嬷嬷语气听似镇定地道:“太妃在静云庵清修数十年,从不与外人接触,还请忠勇公就此止步吧。”
她语毕,况太妃方才又提了脚步。
可程渊似听不出玉嬷嬷话语中的警示之意一般,固执地又追上前数步,此番再开口发问,声音中竟是略有些无法掩饰的颤抖。
“既是如此,太妃娘娘何以不肯亲口承认不识秦云之其人?”
“请忠勇公留意言辞——”玉嬷嬷眉头皱得死死的。
况太妃脚下微微一滞之后,却未有继续停顿。
冯霁雯跟在她身侧,满腹疑云。
秦云之是何人?
她似听傅恒夫人提起过,她那位闺名唤作‘青争’的闺中好友,亦是姓秦。
难不成这秦云之便是青争?
但秦云之与太妃究竟是何关系?
她何以在听得程世伯发问之时,会露出那样慌张的表情来?
还有她之前撒的谎……
以及程世伯书房中悬着的旧日画像……
身后程渊的声音仍带着与其性情全然不符的波动:“还请太妃娘娘开口答微臣一句,若娘娘亲口承认当真与秦云之素不相识的话,微臣立即告辞!”
此时的冯霁雯方才听出他坚持追问的缘由所在。
与其说是求证,但已从玉嬷嬷口中得知结果的程世伯,分明是在迫太妃亲自开口——
程世伯为人向来严正守礼,缄默少言,眼下何故会如此失态?
且太妃从头到尾竟也是真的不曾与程世伯开口说过哪怕半句一字。
一个百般逼着对方开口。
一个百般不愿开口。
这是……何故?
诸多疑问在冯霁雯脑中搅成一团,可混乱间,已有答案在试图破土而出。
冯霁雯下意识地顿足,回过头去看向程渊。
夜风四起,灯影摇曳,昏暗中,程渊眼中神情汹涌难以言表,甚至就连那高大而略显消瘦的身形在地上投出的身影都在跟着颤抖着。
几乎只是一眼,冯霁雯便自他的眼神之中读到了答案。
这种眼神,做不得假,骗不了人。
难道……!
她豁然转过头去望向已带着玉嬷嬷走出十余步远的况太妃。
“秦云之,三十多年了……你为何瞒我?又要骗我到几时!”
程渊忽然出声,冲着况太妃的背影质问道。
他的声音沙哑沧桑,似有着道不尽的沉淀往事。
况太妃脚下重重一顿,身形显得极为僵硬起来。
“将军认错人了!”玉嬷嬷重声道。
程渊仍在死死地盯着况太妃的背影。
“我一生不听人脚步声,却独独记得你的……即便再有三十年,我亦不会认错。”他脚下似有千斤重,上前短短数步间,一双冷毅的双眼中,竟已有泪光闪动。
“……”站在二人之间,冯霁雯一时怔在当场。
果真是程世伯认错人了吗?
况太妃终于开口。
她仍未回头,语气则一如既往的冷清平淡。
“我非将军口中之人,还望将军自重。”
程渊闻罢脚下如同是被灌了铅一般,一双坚硬的铁拳紧紧攥起。
这声音……这声音三十多年来他耳边不曾间断,可却仅仅只能存在于午夜梦回间!
他做梦也不曾想到临死之前,竟还能听到她的声音……
可却是如此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澎湃到了极致,已顾不得去追究其它的心情,只知看着她步步远去的背影,再也不能控制地要追上前去。
哪怕不能问个清楚,至少……至少他要见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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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2 愁疑
“程世伯——”
冯霁雯犹豫了片刻之后,忽然上前一步拦住了他。
程渊沧桑却通红的眼眶中带着急切。
“世伯请留步。”冯霁雯劝道:“我知世伯许是有话要问,但太妃若无意与您相谈,您即便是追了上去又能如何?今日时辰已晚,静云庵亦不比别处,您若不想因此事而给太妃与您招来祸事的话,还请留步吧。”
她似乎是知道了当初宫中给太妃赐毒酒的因由所在。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那杯毒酒,恰是在太妃托她从中将棋谱转交给程世伯之后,程世伯离京不久之后的事情……
暂且不论当年之事如何,只不愿太妃出事这一条,眼下无疑是她最大的顾及。
程渊哪怕此时再如何难以平复内心的种种激烈情绪,可却也听得出冯霁雯语气中的提醒之意。
他似此刻方才抽身回到现实当中,方才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如今他与她之间是有着怎样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
他是云南提督,忠勇公程渊。
而她却是先皇嫔妃。
这么多年来的自责与遗憾,顷刻间全成了被她隐瞒的谎言。
整整三十多年啊!
她换了身份,瞒了他三十多年!
这三十多年来,难道她就不曾想过他日日都在经受着怎样的煎熬吗?
他知她做事向来难听进别人的意见,又非拖泥带水之人,甚至果断的不似女子,可他却未想过,她竟能待他如此狠绝。
此时此刻,真相赫然摆在他面前,三十多年来的煎熬,由不得他不去怨她恨她。
可即便如此,他在听到冯霁雯所言之后,所思及的却尽数皆是她的安危。
大抵是因他再如何怨怪她,却也做不到如她一般心狠!
他站在原处不语,只拿泪光灼灼的一双眼睛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地隐入了夜色当中,直到全然消失。
方才的种种激动与澎湃,皆在她身影消失之时一同而去了。
他仿佛是如被抽干了心力一般,竟是有着失魂落魄之感。
声音也都随之变得低而恍惚起来。
他道:“今次我且离去,可若她还是不肯见我的话,我必登门。”
虽是黯然,却满含不肯退让的决心。
无论如何,他也要见她。
……
这一夜,冯霁雯同况太妃睡在了一处。
往日即便是借宿,她也是歇在后院单独留给她的禅房里。
况太妃起初自是百般嫌弃,不肯答应,可也耐不过洗漱干净的冯霁雯执意要往被窝里钻的厚颜无耻。
“您就连睡着的时候都这么端庄啊。”
冯霁雯躺在况太妃身侧,望着她平躺而睡,双手交叠放于腹部上方的模样,不由地道。
“早便与你说过了,礼仪二字该是刻进骨子里,时刻都不可松懈的。”况太妃阖着双眼,淡声说道。
“那您进宫之前……家中也管得这样严吗?”冯霁雯轻声问道。
“我自幼便怕在人前失礼,即便无人管制,事事也要做到最好。”况太妃说罢还不忘向冯霁雯捅刀:“你当我与你一样,须得有人提着鸡毛掸子才肯好生去学规矩吗?”
冯霁雯听罢不禁默然。
这一点她确实是比不了的。
但是,“我不想和您比。”她侧着身子抱住况太妃一只手臂,也闭上了双眼,有些瓮声瓮气地说道:“我就愿意您提着鸡毛掸子,冷声冷语地教我规矩。您的规矩太多,我怕是一辈子也学不完,可我愿意学,您也不能教到半路儿便不带我了。”
况太妃闻言却微微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躺在她身侧的冯霁雯,眉眼间还是一派小姑娘的模样。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小姑娘对她的担忧与依赖。
但纵然如此,这个小姑娘却一句也未问及她今晚之事,体贴的令人窝心。
“睡吧。”她难得地轻声说道,语气竟像极了一位慈母。
冯霁雯似安心不少,低低地应了一声,放心地睡去。
而这一夜,况太妃不曾再合眼。
次日早,冯霁雯醒来之后,身侧已不见了况太妃,再去看窗外,才刚是天色青灰相接的时辰,尚且未完全放亮。
她连忙唤来了小仙进来。
“太太您醒了。”
冯霁雯的声音带着几分初醒的朦胧:“太妃呢?她几时起的身?”
“太妃是半个时辰前起的。”小仙答道:“这会儿正在佛堂里抄经呢。”
“又去抄经了?”冯霁雯边松了口气,边坐起了身来。
小仙伺候了她穿衣洗漱。
待将发髻挽好,要去佛堂寻况太妃之时,却见她回来了。
况太妃仍穿着颜色素净的旗装,哪怕是经历了昨晚之事,可从描过螺子黛的眉,再到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皆还是如往日一般精致。
玉嬷嬷着人摆了早饭,冯霁雯与太妃对坐而食。
太妃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直待饭后漱罢口,移步至了內间,方才开了口说话。
却是交待给了冯霁雯一件差事。
……
哪怕想到太妃明日要进宫便觉不安,可冯霁雯仍是用罢早饭便离开了静云庵。
回城之后,她先是回了英廉府。
冯英廉近来有些不经意的愁状,似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但见孙女回来,还是喜笑颜开地让厨房备午饭。
却听孙女道:“我日前曾去拜访过程世伯,想来大爷在云南,没少得他的照应,两家又是世交,此番他回京,我有意道谢,却碍于身份有些不便,不知可否借祖父之面,设宴请他过府?”
冯英廉听罢想了想,便点了头。
和珅在云南的情况,她已听冯霁雯说罢了,程渊对和珅的照料,这亦是不必说的。而既然孙女开了口,于情于理,他这做岳父的也该表一表谢意才是。
再者,他亦有些不可明言的疑问急需求证,本想不到该问何人,可经孙女这般提醒,却陡然记起了程渊此人来。
据闻程渊与和珅的阿玛,乃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想法落定之后,冯英廉便亲自写了请柬,命下人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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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3 我要见她
而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程渊便带着随从,与英廉府那被派去送请柬的下人一道过来了。
冯英廉本以为客人至少也要到晌午方能登门,约是一刻钟前听刘全前来传话,道是隶属和珅管辖的崇文门税关衙门里出了些岔子,虽非大事,但因孙女婿如今不在京中,想钻空子的人数不胜数,恐旁人经手会处理不当,故而便亲去查看情况了。
恰逢正主不在家,府上的仆人在将收到请柬之后片刻耽搁也无、便赶至英廉府的程渊请入前厅看茶之后,唯有找到了冯霁雯跟前,告知是忠勇公到了。
刚到棠院的冯舒志见冯霁雯收拾妥当后要去前厅见客,便要同往。
他对程渊本了解无多,只是有些隐隐约约的不明觉厉,可这些日子与永蕃永萼一处时,总听他们大谈程渊的英雄事迹,心中便无可避免地也生出了些敬畏向往之意。
不料却被冯霁雯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你去作何?”冯霁雯看了他一眼,出言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不是说靳先生今日下午还要检查功课么?莫要去凑什么热闹了,好生呆在此处练字罢。”
“……”冯舒志拉着一张脸,张口欲反驳自己非是喜好凑热闹之人,却见冯霁雯脚下片刻停留也无,已带着小仙离了正堂而去。
身着深棕色暗纹对襟长褂的程渊正一人独坐于厅内,闻得脚步声响,即是站起了身来。
“程世伯。”
冯霁雯踏入厅内,微微垂首朝着程渊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程渊远远做了个虚扶的手势,望着冯霁雯的目色中略有几分不同往日的异色。
他料得到此番冯英廉忽然请他过府,多半是冯霁雯的授意使然,故而才会匆匆赶来。
冯霁雯屏退了多余的下人,身边只留了知情的小仙。
“她可愿见我了?”
程渊张口便如此问,语气无太多起伏,却带着无法言说的复杂。
冯霁雯未答,微微顿了顿片刻之后,道:“太妃让侄媳传话给世伯——当年之事确是她薄情,有愧于世伯在先,但时过境迁,三十余年过去,还请世伯早日放下心中执念,将她忘了。”
程渊听罢身形微僵,眼底神色变幻莫测。
早日放下心中执念,将她忘了?
她说得倒是轻松。
她也知是足足有三十余年了吗?
程渊握紧了拳,压下心底不住翻涌着的诸多情绪,兀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坦白来讲,昨晚初见她时,除却无法言状的震惊与狂喜之外,其余皆为得见她冷漠态度之后的怨忿。
可一夜未眠之下,他反复思及良多,却终究是怨不起来了。
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所以由冯霁雯所传入他耳中的这些‘搪塞之言’,虽听罢直观上仍令人心寒,可他却不信。
而他忘与不忘,也不是由她说了算的。
“我要见她。”程渊直截了当地道。
因不忍,冯霁雯有几分迟疑地道:“太妃说了……她与程世伯之间已无话可说,是以不必再见了。”
这是况太妃的原话,她了解程渊正如程渊了解她一般,心知他必然不会轻易罢休,故而才事先与冯霁雯交待下了这般决绝之言。
“她既知是自己薄情在先,欺瞒了我三十余年,至少也该亲自与我赔个不是才能说得过去。”程渊未言其它,只如是道。
他是一定要见她的。
冯霁雯听出他言语间不容置喙的坚持,唯有道:“太妃今日刚被召入宫中为太后侍疾,尚且不知何时能够出宫,世伯倘若真要见太妃的话,只怕还要等上一段时日。”
她非是当事人,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使出了这招‘缓兵之计’来。
“无妨,我等着便是。”程渊毫无更改心思之意:“若她迟迟出不了宫,我自也有办法与她相见。”
“……”冯霁雯面色微有些复杂地点了点头,虽知此事由不得她过多插手,但见程渊如此态度,心中仍不免想着得尽快找个机会进宫一趟,好让太妃知晓程渊态度如何,以免他日倘若程渊真寻到了宫里去,再令太妃无法应对。
与冯霁雯说完此事之后,因心绪杂乱,程渊本已无意再在英廉府多呆,然而今日是赴宴来了,没有就此离去的道理,只得待冯英廉自税关衙门回来之后,有些心不在焉地应对了一番客套之言,待宴罢,又吃了盏茶,适才开口请辞。
不料冯英廉开了口挽留。
只道是有些公务要向他请教,却未言明是什么公务。
程渊心下疑惑。
他常年不在京中,又属封疆武将,与冯英廉这个内务府大臣,在公务之上能有什么交集?
直至二人来至外书房内,程渊方才开口发问。
“不知英廉大人是有何事要与程某谈?”
程渊做事说话向来干脆,冯英廉本也不是拖沓之人,但他今日要向程渊询问之事……却是无法敞开天窗说亮话的。
“公务确是胡诌之言,不过是想寻个藉口多留忠勇公些时辰,扯些闲谈罢了。”冯英廉一面笑言道,一面示意程渊先行落座。
许是打仗出身的缘故,又因在外任待得久了,程渊着实不喜京中文官这些弯弯道道,加之眼下满腹心事,若非是看着和珅与英廉府的这层关系在,眼瞧着冯英廉言语间这般‘婉转’,只怕是坐不住的。
冯英廉确是一副闲谈的姿态,自京城往事谈及昔日同僚,让人迟迟听不出正题为何。
“早前曾听致斋提起过,其早故的父亲常保大人同忠勇公乃是至交好友。”冯英廉似不经意间提起,心下略存试探之意。
“确然。”提起昔日故人好友,程渊不假思索地点头。
他平生不爱与人深交,能称得上知交之人,也唯有常保一人了。
“曾隐约听闻常保大人当年是在福建任上因病早故,却不知是什么病症?”冯英廉似随口问起。
程渊闻言这才觉出异常,抬起了头来看向冯英廉。
444 请柬
着下人将程渊送走之后,冯英廉独自一人在书房中又待了许久,不知是在忙些什么,直至天色渐暮,方才自书房中行出。
当夜,避人耳目地差了一名亲随前来,单独吩咐下了一件差事——
……
翌日,冯霁雯收着了一封请柬。
“金家夫人的生辰?”
棠院正堂中,小茶吃惊地道:“金家夫人过生辰,请太太作何?该不会又是那金二小姐要使什么幺蛾子来害太太吧!”
秦嫫闻言皱眉瞥了她一眼。
小茶见状有些讪讪地瘪了瘪嘴,却仍是不大放心地低声咕哝道:“太太同金家向来没什么交往的,忽然来请,怎么瞧都透着股不对劲……”
“奴婢也觉着有些不对。”小仙亦在一旁轻声说道:“金家……不是才刚办罢一场丧事吗?”
换作平常人,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哪里还能有这么好的兴致来操办什么生辰?
冯霁雯听罢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换作平常人怕是没这份心思来操办生辰的,可金家并非是寻常人家。
尤其是近来听闻金简刚被复用,眼下正是重新笼络人脉的时候,既有着一个操办生辰的名目,自然是要物尽其用的。
至于她也得了请柬,也并不让人如何意外。
和珅离京前,金家一直未对金溶月做出如何处置,本算是欠了她一个交待的。
而嘉贵妃那边,想必是没少因为此事给金家施压。
故而金夫人此次生辰请她过府参宴,应是多多少少有着缓和隔阂的意思在,即便没有这个用意,至少也是因和珅如今官拜一品,金家夫人广宴诸位夫人太太,只单独落了个她,显得不大好看。
而非是小茶小仙两个丫头所担忧的那般——只因金溶月即便想再对她使什么幺蛾子,该担心的人也不是她,而该是金简才是。
自打从金溶月同她杠上了之后,金家一门是没少遭她牵连。
“太太可打算前去?”见冯霁雯只思未语,秦嫫未多置词,而是适时地出声询问。
“到时再说罢。”冯霁雯将手中请柬搁下,神情淡淡地说道。
见她不甚放在心上的模样,秦嫫反而放心了几许。
太太如此,必然已是考量罢,并未觉得此事有什么可搁在心上的了。
如此便过了三日,请柬上书着的日期就到了跟前。
冯霁雯是揣着一副可去可不去的态度,确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的,一早听小仙提起,随口就应了句:“不去了,待晚宴前让人去传句话,便道我近日身体不适,不宜前往。”
原因无它,只因是这两日又冷了些,昨日还落了场雨,一夜之间,院子低洼里的积水都结上了麻花儿冻,天色也阴测测地不肯放晴,向来惧冷的她便不大乐意出这趟无甚必要的门了。
小仙一面替冯霁雯梳发,一面应了下来。
用罢早饭,冯霁雯亦未离开棠院,只在烧着地龙的內间里看书。
一页书还未翻过,就听说冯舒志过来了。
他今日裹得极厚,厚棉袍子外罩着风毛小坎肩儿,外面还披了一件夹棉的披风,头顶上的缎面儿瓜皮帽也是镶了灰鼠毛儿的,虽如此,初进来时,还是夹着一身的寒气,小脸冻得通红,嘴唇也有些发青。
窝在榻中的冯霁雯一面交待了丫鬟将火盆端到他跟前让他烤手,一面问道:“这个时辰你不去上课,来我这儿作何?”
冯舒志在鼓凳着躬着身子烤火,头也不抬地道:“靳先生被刘家公子请去了,让我自个儿温书,今日就不上课了。”
冯霁雯听了脸色一奇。
“靳先生往刘家去了?”她印证道。
“起初也道不肯去,可依我看,他这回是专程等着刘家人来请的。”冯舒志面无表情地吐槽道:“若真不肯去,同往常一样不见便是了,可今日却没让人拦着刘公子往书堂来,还说了那样一番看似拒绝却又留给别人继续劝说的话,分明是欲拒还迎嘛。”
冯霁雯听罢眼前赫然就浮现出了一幅靳先生存心让人来哄的傲娇画面……
自香山枫会后,刘家没少来人请过靳先生,可无例外地均被靳先生拒了,是丝毫不肯买这个账。
冯霁雯也曾劝过他,要想为刘亭之洗脱污名的话,若无刘家相助,必是极难的,不如静心下来谈一谈。
只是这老先生非但不肯听,还摆出一副要炸毛的架势。
如今虽不知怎地就忽然想通了,但想通了便是好事。
冯霁雯未有多做置词,只是问起了冯舒志近来的功课。
一上午便就被姐弟二人这么耗了过去。
因冯英廉不在家中,冯舒志干脆就连午饭也一并赖在了棠院与冯霁雯同用。
饭后又要与冯霁雯一同练字。
只是冯霁雯还未来得及点头答应,就有下人来禀,道是有客人上门寻她。
一问竟是傅恒夫人。
“还有福三公子也来了。”来传话的丫鬟又补充了一句。
冯霁雯听罢更觉得稀奇。
这个时辰,傅恒夫人怎么带着福康安过来了?
冯舒志看了她一眼,一脸的兴致阑珊:“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走后,冯霁雯稍作收拾一番,便不做耽搁地往前厅去了。
“怎么还没准备出门吗?这都什么时辰了。”冯霁雯来至傅恒夫人面前行礼罢,被她握住了一只手笑着问道。
冯霁雯被她问的一愣。
“出门?”
她不记得自己今日与傅恒夫人有约好往何处去。
瞧她一脸发懵的模样,傅恒夫人不禁笑道:“金家夫人今日生辰,难道你不曾收到请柬?”
冯霁雯这才恍然。
原是这茬。
“收是收到了的。”她道。
言下之意是虽收着了,却未打算前往。
末了又问:“夫人这是要往金家去?”
在她的印象当中,傅恒府与金家是向来没有什么往来的。
尤其是几次在外,傅恒夫人即便是与金家夫人碰着了面,也是话都甚少说的。
傅恒夫人却是点头。
她不仅是要去,还要拉着冯霁雯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