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 情笃
面对极爱之人,又当此情此景,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作为一个正常男子,他免不了有些着急,可见她如此,仍是耐心且有些紧张地询问:“……可是我让你不舒服了?”
冯霁雯摇头:“没……”
她刚落下一字,就见原本有些紧张的他忽而咧嘴一笑,虽是无声,却堪称雀跃,仿佛是得了‘赦令’的孩子一般。
他将头埋进了她雪白的脖颈间,炽热的呼吸刺得人发痒。
“欸……”
冯霁雯又忙去推他。
这人怎么急成这样,竟连让她将话说完的机会都不给……
“……”和珅唯有再次抬起了头来,完全不复往日清明理智的眼中盛着不加掩饰的茫然感。
他这幅模样委实少见得很,冯霁雯见了只觉得这样的他竟也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一时忍不住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来,与他道:“……不如改日吧?”
“为何……”
他微微皱眉,眼神里藏了些‘委屈’。
见他如此,冯霁雯最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和珅见状,更是皱眉。
“为何?”他又出声追问,眼底中除了着急之外,还带了些许别样的‘不满’——仿佛在说‘你竟然还笑’。
冯霁雯轻咳一声,将笑意止住。
坦诚来讲,她虽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想来二人名正言顺,又已互相表明心意,虽觉有些害羞,可也心知此乃水到渠成之事……是没什么好过于扭捏的。
说句厚脸皮的话,她一点儿也不抗拒同他亲近,也舍不得见他心急失望。
只是……
“我……”她又咳了一声,继而有些尴尬地错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我昨日刚巧来了葵水……”
和珅闻言顿时愣了。
他不是傻子,自然是知道来葵水就代表不可同房。
待醒过神来之后,几乎是极仓促地起了身。
“可觉得疼?”他连忙问。
疼?
冯霁雯被他问的一头雾水。
就……就摸了两下而已,疼个什么劲儿啊?
她正待答他一句“不疼”之时,就见他匆匆替她将里衣的衣扣重新扣好,且不忘理好衣领,并抱着她使她平躺下去,又将被子掖好。
待做完这一切之后,自己也钻进了被窝里,侧躺面对着冯霁雯,一手绕过她颈后让她枕着,另一只手则放在了她的小腹处,隔着薄薄的中衣替她轻轻揉着。
“我曾在书上看过,似是说女子来葵水时多会腹痛难忍。”他说道。
冯霁雯讶然问:“你还……看这类书呢?”
这也当真是当得起‘博学’二字了。
和珅轻咳一声,道:“自夫人上回来葵水之后,出于好奇,便去翻阅了些有关书籍。”
冯霁雯听完也就一点儿都不奇怪他当初何以会特地替她煮那碗红糖姜水了……
原是特地翻过书的。
看着替她小心翼翼揉着小腹的和珅,冯霁雯心底一时暖极,只觉得能有人这般细致用心地对待自己,实在是想也不曾想到的幸事,就连着鼻头不禁也有些酸涩起来。
她按住他的手指,轻轻握住,摇头道:“只是偶有些疼而已,并非是一直疼着的,这会儿不疼,不必揉了。”
和珅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认真地道:“那待疼了,你与我说。我这手法可不是乱按的,而是在书上专程学来的,应当有些效果。”
说话间,将手环过她腰间,将她整个人都揽在怀中,笑着喟叹道:“学了这些时日,如今终是能派得上用场了。”
给媳妇揉肚子这种事,还真是想一想就觉得让人愉悦得不行啊……
虽然没能‘如愿’,又好费了一番功夫忍了下来,但极懂得给自己制造喜悦感的和大人此时仍觉心情大好。
佳人在怀,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心满意足的笑意。
冯霁雯躺在他怀中,亦是笑着闭的眼睛,轻声道:“睡吧。”
和珅闻言笑着“嗯”了一声,后又垂眸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察觉到她呼吸均匀,方才迟迟地也闭上了眼睛。
床帐外,未熄的烛光摇摇曳曳至深夜。
……
两日后,八阿哥永璇与阿桂傅恒率大军一同回了京。
早朝之上,龙颜大悦,论功行赏。
为此次征缅主帅的八阿哥永璇被封为多罗仪郡王,并着一干有功的下属亦被一一厚赏。
另特令宫中画师为阿桂与傅恒两位主将绘制功臣像,悬于紫光阁内。
且不论此战得损几何,单看此时,大军凯旋而归,本乃正是举朝欢腾之际,可奈何傅恒与阿桂两位主将,一位抱病在身,连走路都需受人搀扶;一位领赏之时满面复杂,欲言又止,始终未能露出一丝喜意。
早朝罢,心事重重的阿桂与上前来道贺的同僚心不在焉地寒暄了几句,脚下却是久久未有挪动,似乎没有出宫离去的打算,继而不知是下了什么决定,转身就要往回走。
“阿桂大人——”
此时,身后忽有一道极温润的声音传入耳中。
阿桂听出了来人是谁,回头去看,见是和珅,并不意外。
和珅与他行了一礼。
虽二人如今皆为军机大臣,同是官居一品,可和珅待阿桂仍是敬重非常。
阿桂也还了他一礼。
“大人初回京城,眼下得了厚赏怎不赶回家中与家人团聚,反在这殿前来回徘徊?”和珅笑着问道。
阿桂闻言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皱眉直言道:“我要面圣,求皇上收回今日赐御紫光阁的圣命——”
御紫光阁,受后代百世敬仰,当是为官者、尤其是为武将者,最为至高无上的荣耀。
和珅听了却并不意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而后看着阿桂说道:“大人糊涂。”
“无功不受禄,此番征缅,我过大于功,甚至无功可言,实在无法安心受此封赏。”对上和珅的眼神,阿桂皱眉问道:“你因实功受赏,今时今日所得除却谋略过人之外,皆是拿血肉之躯换回来的,皇上封赏乃理所当然——可若今日你换做我,又岂能安心领下这等封赏?即便旁人不在暗下说三道四,可自己又岂能做到问心无愧!”
507 ‘不忠不仁’
他言辞铮铮,久经沙场的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执拗与刚直,似有股迫人之气。
而就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和珅泰然反问道:“为何不能?”
为何……不能?
“……”阿桂因意外,而有着一瞬间的瞠目结舌。
他话都说得这般清楚了,又摆出了为人处事该有的原则来,怎面前的年轻人却还能够反问得出‘为何不能’这种话来?
看着面前年轻人一派淡定的眼神中所透露出的理所当然之感,饶是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各类形形色色之人的他,也不禁为这等超乎常人可想、且半点不知掩饰的厚颜而感到格外荒诞……
犹自觉得话不投机,无法再往下交流之际,却又听和珅说道:“大人为朝廷戎马半生,这些年来所立下的哪一桩不是实实在在的功劳?即便没有此次征缅之战,御紫光阁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何愧之有?”
阿桂闻言只是皱眉。
“一码归一码,帐可不是这么算的。”他满口固执,眼中大有一种‘你脸皮厚,可不代表人人都能如你这般脸皮厚’的意味。
“难道大人认为皇上竟不知该如何算这笔账吗?”和珅笑着问道。
“……”阿桂一时无言。
“无论如何,缅帮投降,我军大胜,乃是实情,如今正是龙颜大悦之时,大人若一意孤行,求得皇上收回赏赐,到时大人固然是成全了自己的大义,可又要皇上的颜面往何处安置?满朝上下又当对此事如何作想?”和珅看着阿桂,面有几分正色地道:“为人臣子,此为不忠。”
而后不待阿桂开口,又继续讲道:“再往大处说,若大人不肯领赏,将此事扩大,刚受了赏的将士们难不成也要跟着大人一同表态吗?甚至于那些战死病死的将士家属们,极不容易得来的朝廷慰赏,只怕也要跟着落空。如此种种,大人可有设想过?”
阿桂的脸色已变得有些难看。
“照你此言说来,我不仅不忠,且还不仁了。”他冷笑了一声。
他入朝为官多年,向来以忠直二字为为官准则,而眼下和珅却将他此番作为称之为‘为人臣子不忠’、‘为人将领不仁’!
这是什么荒谬的言论?
觉得和珅这等思路很有问题,可偏偏又说不出问题在哪里的阿桂不免显出了几分薄怒。
见他神色,和珅最后说道:“许是晚辈见识短浅,但也不过是因真心钦佩大人为人,而不愿见大人因此等非必要之事触怒龙颜,失了圣心而已。若大人执意如此,晚辈亦无从多劝。言辞之中若有冒犯不敬之处,还望大人勿怪。但面圣之举,大人还需三思而行。”
语罢,抬手揖了一礼,便转身离去了。
阿桂皱眉看着他的背影,却是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仍在踌躇之时,却有一名太监上了前来,道是傅恒差其传话,告知阿桂其正于宫外等候。
阿桂闻言,唯有暂时按下想法,匆匆离了内宫。
待出了宫门,果见傅恒的轿子等在那里。
“你大病未愈,又经一路车马颠簸,方才在朝上已可见是强撑着,退了朝不赶回府中歇养着,怎反倒在此处等我出宫?”隔着轿帘,阿桂直皱眉叹气。
他与傅恒脾性虽不相同,但同朝为官多年,又是战场上并肩作战的伙伴,交情自是有的。
“你可是又面见万岁爷去了?”傅恒的声音自轿中传出,带着病态的虚弱和沙哑。
“本欲往御书房求见,却未能来得及。”
“你……”傅恒无奈地叹了口气,但因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便示意了轿夫回府。
阿桂见状亦上了轿,随其一同回了傅恒府。
傅恒府,暖阁中,傅恒听罢阿桂所言,连道了几声“糊涂”。
“怎连你也说我糊涂?”阿桂眉头皱得死死地,道:“难不成非要昧着良心受赏,才能称得上良臣?”
因说到此处,便将今日遇到和珅及其那番‘不忠不仁’的言论,也一并与傅恒说了。
末了并道:“云南之事,本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智勇双全之人,又冒着性命安危解了全军上下的燃眉之急,因而对他另眼相看。可眼下来看,不过也只是个趋利避祸的滑头罢了。”
“其言虽重了些,却也是实话。”傅恒却道:“且不论年纪资历,我倒认为这个和珅较之你我,更擅为官之道。你面圣拒赏之事,本与他无关,他若当真是你口中只知趋利避祸之人,也不会宁可得罪你,也要出言相劝了。”
“……如此说来,反倒全成我的不对了?”话虽如此,阿桂的语气却已不比方才的冷硬。
“对错谈不上,但你执意拒赏,却也非妥当之举。”傅恒微微叹了口气,虚弱的面容上满是复杂之色:“问心有愧之人,又岂止你一个。”
阿桂低着头,皱眉道:“这一仗打得,可真他|娘的让人憋屈。”
二人就此沉默良久,再开口,阿桂却是说起了冯英廉之事。
“此事必有冤情。”他道:“我定要亲自去一趟大理寺,当面与梦堂问个究竟。”
傅恒摇了摇头。
“可眼下只怕是问不出什么究竟了。”
“此言何意?”
“我已听瑶林将此案经过细说了一番。”傅恒道:“如今英廉大人患有呆癔之症,连人也识不得,更遑论是其它了。”
阿桂闻言大惊。
他尚且不知冯英廉近况如此!
“……好端端地,怎会得了这么个古怪的病症!”
傅恒将双手撑在盖着厚毯的膝盖上,摇头说道:“此事最大的麻烦便在于此,英廉大人此处已是无从对证,而皇上又向来对白莲教之事忌讳莫深……即便是你我有心相助,却只怕也无从下手啊。”
阿桂闻言急得又是叹气。
阿桂府与冯家为世交,他与冯英廉自幼相识,交好数十年,可谓知己好友,而眼下这般,却实在让人束手无策。
正于此时,有仆人前来禀报,道是和珅前来探望。
傅恒染病的消息已在早朝之上传开,上门探望之人自是不计其数,但有病尚需静养,只因听是和珅,傅恒才立即着人将其请了过来。
508 强行秀恩爱
和珅确是专程携礼前来探望的,并无它事,故而并未过多打搅,只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告辞了。
“我看他这一派闲适自在,倒无半点对英廉府之事上心的意思。”一直坐在一旁的阿桂见和珅离去之后,情绪不明地讲道:“此事固然极难,明哲保身本也算不上错,可总也让人觉得人心过于凉薄了些——冯家那丫头一介女流犹敢闹到太庙前,与皇上求得两月期限……而受了英廉府提携之恩之人,却是这般不闻不问。梦堂如今若还神志清醒着,不知可会觉得寒心。”
傅恒听罢,不好评论对错,只有付之一叹。
另一边,和珅离了暖阁之后,却在傅恒府外院遇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福康安。
“福三公子。”
“和大人。”
二人相见,和珅面色如常,福康安语气疏冷。
而正待和珅欲抬脚离去之时,却遭福康安拦住了。
“和大人且慢。”
福康安言罢,看了身侧跟着的福英一眼。
福英见状,识趣地带着送和珅出府的下人退下了。
此处便只剩下了和珅与福康安二人。
和珅没说话,只等着他开口。
福康安却是犹豫了好半晌,适才问道:“她……可是不走了?”
那日和珅特地上门前来寻他,他抱着总归自己是劝不动冯霁雯,不如让和珅试一试的想法,便将自己所知全部如实告知了和珅。
这两日正愁着怎么打听打听呢,今日就恰巧遇到和珅了。
虽觉得主动开口询问有些多管闲事,但还是忍不住想问上一问。
和珅闻言淡然一笑,道:“夫妻之间,本没什么说不开的,只因先前夫人恐我多想,才未与我说起此事——”
福康安听了直皱眉。
他问的是冯霁雯走是不走了,谁要打听冯霁雯为什么没告诉此事了?
这种唯恐别人觉得他俩夫妻之间不合,逮住了机会就要满地撒狗粮的行为,还真是让人反感至极啊。
“她是不是不走了?”福康安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自是不走。”和珅‘解释’道:“夫人本就没有要走的打算,之前想必是福三公子误会了。”
“……”
福康安听罢既觉得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和珅所言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叫做是他误会了?
此时说得这般轻飘飘的,却不知先前是谁主动找到他来问的此事!
这种一瞬间就被踢出了局外,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一直都是他在给自己强行加戏的既视感实在是太不好了……
“此事只是误会一场,本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家事,却让福三公子跟着诸多费心了。”
和珅听似和气有礼的一句话,却让福康安顿觉又被扎了一刀。
他本还想问和珅究竟是如何说服冯霁雯的,可对方这种动辄就要强行秀恩爱的感觉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他握紧了拳,冷笑了一声,道:“和大人客气了——”
和珅不置可否地一笑,就此告辞。
福康安站在原处,咬着牙。
什么夫妻之间没什么说不开的,和珅这鬼话他会信才怪。
分明是假成亲,搁他跟前装什么夫妻恩爱呢?
真是可笑啊。
福康安又兀自冷笑了一声。
但一想到‘假成亲’三字,心跳不觉就莫名快了几拍,内心深处也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涌动着,十分清晰有力,使他整个人都平静不下来。
可他们真成亲还是假成亲,同他究竟有什么干连?
管这等闲事,还真是……吃饱了撑的!
……
当日午后,冯霁雯前往了仪郡王府。
八阿哥立下军工,被封郡王,上门道贺者不在少数,府前停了不少车轿,正门外亦加派了家丁小厮守着,以便及时接待来客。
冯霁雯下了马车,瞧了一眼门内来往之人络绎不绝的情形,遂带着丫鬟走了东侧门入府。
上门的也有女眷,进出走得也皆是东侧门,冯霁雯跨过门槛之时,恰遇着了两位妇人带着丫鬟,结伴自府内行出。
因不相识,冯霁雯便只在双方目光交汇之时,略点了点下巴,聊当作是打招呼了,脚下并未作停留。
彼此擦肩而过,那两位妇人却放慢了脚步,回头看向了冯霁雯的背影。
“这不是霁月园那位和太太么?”其中一位压低了声音道,“我没看错罢?”
“可不是。”另一位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讲道:“说是喜好清净,不愿见客的,可这八阿哥才刚回京被封了郡王,就上赶着巴结八福晋来了——合着所谓的不肯见客,原是咱们身份够不上呢。”
二人正说着,忽有一道疏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这不过才刚开春儿而已,怎京城里就尽是苍蝇蚊虫了?嗡嗡地响,聒噪地让人心烦。”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是行来了一位着茄紫色旗服的妇人,一双略显凌厉的眼睛落在她们身上,带着不掩饰的厌恶之色。
心知是方才议论冯霁雯的话被人听了去,什么‘苍蝇蚊虫’也不过是来人的讽刺之言,两名妇人脸上一阵红白交加,却又不得不强笑着上前寒暄见礼。
可对方却只冷冷地横了她们一眼,只字未有回应理会,便径直带着丫鬟去了。
“不过是个吃白粮的闲散宗室罢了,顶着个奉恩福晋的名号,还真拿自己当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
“就是,也就名目上好听些,就她家那位国公爷,没准儿还比不得五部里的一个书办来得有用呢。”
“欸,说到这儿,你听说了没有,前些日子就是这位辅国公府上的小世子在马场不慎伤着了这郡王府上的小皇孙,似乎八侧福晋至今都没能消气儿,就等着八阿哥回京做主清算此事呢……”
“真的假的?”
“是有人在马场亲眼瞧见了的,这还有假?依我看,这奉恩福晋今日没准儿又是上门儿赔罪来了……”
“啧啧,这小皇孙是何等金贵,真若追究起来,辅国公府岂不是要倒大霉了?”
“可不是,瞧她那盛气凌人的模样,这可都祸到临头了……”
二人一路走,一路说着。
这厢,奉恩福晋同之前几番前来一样,并未能直接见得八侧福晋,而是被请进了花厅之中。
虽知定是八侧福晋特地吩咐过了不愿见她,但却还是不肯死心地与厅内的丫鬟说道:“我且在此处等着,待八侧福晋何时有了空闲,烦请再去通禀一声儿。”
“今日上门来的太太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我家侧福晋哪里能得空一个个地见?依奴婢看,奉恩福晋还是改日再来罢。”许是得了八侧福晋的授意,丫鬟态度疏冷。
奉恩福晋自觉面上无光,强忍着未有表露出异样,心里却在想,八侧福晋王氏固然得宠,可这郡王府还是有着一位正福晋在的,这些上门的女眷,能有几位须得她来出面招呼?
可旋即想到方才那两名妇人的议论,以及遥遥所见得的那抹茜色身影,因而试探地问道:“说得正是,今日八侧福晋定是极忙的,就是不知方才来时见着的那位和太太,此时可是也在八侧福晋处?”
提到此处,那丫鬟的下巴就又仰得高了一些,语气中有几分得色地说道:“正是呢。和太太今日过来,是指明了来拜访我家侧福晋的,这会子正同侧福晋在园子里赏花儿呢。”
奉恩福晋闻言,眼中陡然一喜——冯霁雯果然守信,今日竟是专程登门拜访八侧福晋来了……
放心了下来的奉恩福晋一时也顾不上再去追究这丫鬟方才的无礼,忙地道:“既如此,我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拜见八侧福晋。”
……
八侧福晋王氏送走了冯霁雯之后,才又让人寻了永璇过来。
“和太太回去了?”永璇进得内间,屏退了伺候着的下人,与王氏问道。
王氏点头。
“皆按着八爷的嘱咐与和太太说了。只是……”她看着永璇,犹豫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问道:“妾身不明,八爷为何要这么做?”
“在云南,和珅于我有救命之恩。”永璇语气复杂地说道:“况且纸包不住火,额娘若与此事无关且罢,但倘若果真脱不了干系,迟早也是瞒不住的。”
王氏听罢轻轻叹了口气。
“万岁爷的这些阿哥里,远的近的,就数八爷您生性淳直……可您这般,若叫额娘得知了去,也不知又会如何。”
永璇闻言笑了一声,道:“初识之时,你不就常道我里外上下没个皇子该有的气派,反倒是一身的书生意气吗?既如此,索性也就随性为之罢。只需多少留些分寸,不至于落个船倾人覆的下场便是了。”
王氏听了无奈一笑,只道:“您有分寸是好事。”
……
冯霁雯离了仪郡王府,坐在马车中,眼神不断地反复着。
她今日来此,本是一早去了静云庵,回城之时恰巧路过此处,想起之前曾答应奉恩福晋要来询问小皇孙的伤势,便顺路拜访王氏来了。
可却不料,竟是自王氏口中‘偶然’得知了一桩举足轻重之事。
509 求证
冯霁雯一路满怀心事地回到霁月园,刚跨过大门,便问:“大爷可回来了?”
仆人答了一句尚未回府,后又禀道:“半柱香前,奉恩辅国公府上的福晋前来拜访太太,此刻还在花厅等着。”
冯霁雯闻言只好先去了花厅。
奉恩福晋等得已是有些心急,见得冯霁雯过来,便立即从椅上起了身。
“和太太。”
冯霁雯一面示意她落座,一面丝毫不绕弯子地直言道:“我恰巧刚从仪郡王府回来,已是见罢了八侧福晋。本正打算差人往贵府给奉恩福晋传句话儿的,却不料福晋正巧过来了。”
奉恩福晋听罢略显郝然地一笑,道:“不瞒和太太,我亦是从仪郡王府过来的,只因在郡王府听闻了和太太登门的消息,这才等不及要过来霁月园等着太太回来。”
冯霁雯了然点头。
原来并非巧合。
“不知太太此行可打听到了小皇孙伤势如何?”奉恩福晋有些急切、又分外惴惴不安地询问道:“八侧福晋大致是什么态度?气可消了些?”
冯霁雯因另有心事在,故而便与之长话短说道:“今日我去时,还见得小皇孙在八侧福晋跟前活蹦乱跳着,想必是无碍的。我将来意与八侧福晋明说了,提及此事,倒也未见她如何生气,从中略劝说了几句,她也就松了口。到底两位小世子也是无意为之,只待何时奉恩福晋再上门一趟,当面将话说开了,也就无甚可追究的了。”
说句实在话,八侧福晋这般好说话也是她未曾料到的。
奉恩福晋听罢顿时大喜。
原本冯霁雯不肯松口帮忙,最多只答应跑上一趟,探一探八侧福晋的态度,她便也未敢抱有此事能够就此解决的想法,却不料,此时竟是等来了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虽说孩子间打打闹闹,伤着碰着无可厚非,可对方是小皇孙,倘若八侧福晋不愿揭过此事,奉恩辅国公府必然是难辞其咎的。
而眼下八侧福晋松了口肯见她,却是不必再担心了!
“……多谢和太太!”
奉恩福晋起身朝着冯霁雯欠身一礼,感激道:“和太太这份援手之恩,我与国公就此记下了,倘若、倘若来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太太只管开口。”
说到后半句,许是觉得凭借和珅今时今日的地位,冯霁雯不大会有让奉恩辅国公府帮忙的可能,是以口气不自觉就弱了许多。
但还是再三与冯霁雯道了谢。
却不料冯霁雯竟是说道:“眼下恰有一事,须得福晋帮忙。”
奉恩福晋愣了一愣,旋即才看着冯霁雯道:“和太太请说。”
……
天色已晚,霏微的暮光荡在昏暗的天地间,将恢弘的紫禁城笼罩在其中,显得朦胧又混沌。
一辆油壁马车候在太和门外,车夫与车内之人已是在此等了近一个时辰之久。
又有半盏茶的功夫过去,最后一缕暮光也被吞噬殆尽,天地四合之下,宫门上高高悬着的华灯倒显得越发明亮耀眼起来。
同一刻,景仁宫。
“给太后瞧病?”听罢远簪所禀,嘉贵妃眯了眯眼睛,道:“她离开寿康宫之后,便出宫了么?”
“又顺路去了一趟应亭轩。”
“应亭轩……”嘉贵妃眼神略变了变,抬手示意远簪退下。
“她该不是知晓了什么风声不成?”嘉贵妃微拧着眉,与身侧守着的嬷嬷低声说道。
“可其往常入宫,也多是要去应亭轩与惇嫔叙旧的,且此番又是与奉恩辅国公府上的福晋一同特地带了大夫来给皇太后看病来了,明眼瞧着,倒也没什么异常的。”
嘉贵妃却道:“正因瞧不出什么异样来,才令人不安心。”
“娘娘最近想必是太累了——依老奴看,冯氏若果真得到了风声,可惇嫔对此事一无所知,是也不该找来应亭轩才对。娘娘若不放心,这几日不妨派人多盯着些。”嬷嬷言罢,又提醒着问道:“表小姐之事,寿康宫那边儿,可要再去探一探口风?”
提到此事,嘉贵妃的神情便冷了冷。
她冷笑了一声,道:“急什么。此事难道还怕办不成么?”
且即便办成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她先前倒是低估了她这个侄女,竟暗下被其算计了一遭。
外头的事情还没能完,金家竟又出了这么个孽障,蝼蚁虽小,添乱的本领倒是不容小觑。
可蝼蚁到底也只能是蝼蚁罢了,眼界总归只有这么丁点儿大小,且先容她在这方圆之地蹦跶上几日,待腾出手来,再收拾干净也不迟。
嘉贵妃将眼中神情敛去,垂眸吃了口茶。
“务必将冯氏的一举一动都给盯紧了。”
虽冯英廉已无再开口说话的机会,可出于谨慎,事情未了结干净之前,还是仔细些为妙。
……
应亭轩。
奉恩福晋坐于堂中吃茶,冯霁雯则与汪黎芸在内间说着话。
二人同往常一样,说了些彼此的近况,汪黎芸对太庙之事有些耳闻,此时便劝冯霁雯:“量力而行便是,若果真办不成,也勿要强撑着再往下查了。有和大人在,保你脱身应当并非难事。”
明眼人瞧着,冯英廉一案已是不可逆转,出于好意,她自也不愿见冯霁雯过于固执地将自己牵扯进去。
冯霁雯点点头:“放心,我有分寸。”
末了看着汪黎芸,问道:“我见你脸色不好,可是上回所染风寒,至今未愈?”
她刚进得应亭轩,便瞧见汪黎芸形容不太精神,一张未施脂粉的脸上略显几分病态,但起初因抱有来意在,便未有及时询问,直待此时,打消了心中疑惑,方才得以提及。
汪黎芸摇了摇头。
“风寒早已痊愈了,只是总觉得身上不爽利,饭量减了些,不大能睡得好而已。”
“可请太医看过了?”
“没个具体的病症,也谈不上什么大病,从前也是常有的,想是平日里多思所致,便就没去请太医。”
冯霁雯知她性子,没请太医想必是怕麻烦,便笑着说道:“今日恰巧带了个现成的大夫过来,不如就请她替你把一把脉如何?”
510 想抱一抱你
站在冯霁雯身后的半夏闻言就站了出来,冲着汪黎芸和气地一笑。
汪黎芸起先只将这俏生生的小姑娘当成了丫鬟看待,听到此处,不禁意外地问:“这莫不就是今日入宫给太后诊病的大夫吗?”
冯霁雯笑着点头。
“我给惇嫔娘娘探一探脉象罢?”半夏上了前来。
汪黎芸便点头道:“那就劳小大夫了。”
伺候在汪黎芸身旁的丫鬟小念见状忙替半夏搬了只鼓凳过来。
半夏道了声谢,遂坐下为汪黎芸诊脉。
“单从脉象来看,娘娘应是有些脾虚,再加之素日心情调节不当,而致使肝气郁结,除此之外……”半夏边诊着,边往下说,至此处,却忽然抬起了头来,看向了汪黎芸。
对上她这双黑亮有神的大眼睛,汪黎芸问道:“小大夫何故欲言又止?可是还有着其它的病症在?”
“病,倒是没有。”半夏低声道了一句,遂又凝神仔细地替汪黎芸探了脉象,就在冯霁雯也欲开口询问之时,只见她已将搭放在汪黎芸手腕上的手指收了回来。
继而,先是看了一眼冯霁雯,再又望向汪黎芸,笑嘻嘻地说道:“娘娘这脉象,是有喜了。”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有、有喜了……”最先开口的是小念,她不可置信却又欣喜若狂地道:“我家娘娘有喜了?!”
“小大夫莫不是看错了罢?”她激动得有些不知该怎么说话,结结巴巴地对汪黎芸说道:“娘娘,奴婢这就、这就给您请太医去!”
说着,就要疾步往外去。
“站住。”
汪黎芸冷声喝止。
小念脸上笑意一凝,回过头去对上汪黎芸的眼神,不免有些惊惶不安:“娘娘……”
半夏见状一愣,而后笑着说道:“我方才已仔细为娘娘看过了,娘娘这脉象,绝错不了。”
冯霁雯回过神来,向汪黎芸问道:“你自己可有察觉?上回来月信,隔了多久了?”
汪黎芸半垂下眼睛,道:“先前未有往这上面想过,眼下算来,确是有些日子了。”
她的神情与语气,看不出不悦,更看不出欢喜。
反而有些无法言说的复杂。
隔了好一会儿,方才见她抬起头来,与小念说道:“不必去请太医,更不可将此事宣扬出去——眼下能瞒一日,应亭轩便能多一日的安宁。”
这宫里上下,上至各宫主子娘娘,下到太医宫女,她没一个能够信得过的。
小念这才惊觉自己方才贸然要请找太医前来的举动是如何不妥,一时脸色很有些惊惧地道:“是奴婢大意了,请娘娘责罚。”
汪黎芸看了她一眼,道:“且去外间守着吧。”
“是。”
“娘娘的脉象并不算平稳,早先数月除了安心静养之外,还须服些安胎所需的药材,方能稳妥。”半夏于此时说道。
冯霁雯见汪黎芸一时未有言语,再从她方才所言推断,想来是有意要保住这个孩子的,是以便道:“你若不放心这宫里头的人,不如待回头半夏开了方子,我想法子让人将药给你送进来?”
汪黎芸听了,有着短暂的迟疑。
而不过只是一瞬而已,之后也就点了头,与冯霁雯道:“如此就劳你费心了。”
“哪里的话,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相比于汪黎芸此前相赠救命灵芝的恩情,这点忙根本不足挂齿。
冯霁雯又嘱咐了她一些仔细照顾自己的身子之言,见外面天色已黑,恐和珅在家中会放心不下,便开口请了辞。
汪黎芸点头,欲起身相送。
可待要起身之际,却又停了动作,继而看向冯霁雯,道:“还有一事,须得和太太帮忙。”
“娘娘但说无妨。”
“我想让和太太替我与他传句话儿……”汪黎芸声音淡淡地道:“告诉他,我在这宫中过得很好,被封了嫔,如今又得幸怀上龙嗣,正是恩宠正盛之时。过往诸事,也请他尽数忘了,莫再耽搁了自己。”
而后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这是我最后一回给他传话儿,此后,彼此便当是互不相识了。”
今时今景,她唯一的祈盼便是他能过得好一些。
她也知道,他最放心不下的必定也是她是否过得如愿。
既不能相守,自该相忘。
冯霁雯点头,答应了下来。
与奉恩福晋一同出宫的路上,冯霁雯一直在想着丁子昱与汪黎芸之事。
想到最后,所得结论却是这天下有情|人极难寻,两情相悦更是不易,而最为难求的还当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相较之下,她无疑是极幸运的。
想到与和珅之间发生的种种,她此刻忽有一种想要立即见到他、将他紧紧抱着的冲动。
而待出了太和门,忽而得见了宫门外马车旁立着的人,以及他那道被宫灯散发出的光晕笼得极长的身影,万般意外之余,只觉心口与眼眶俱是一热,一时顾不得许多,迈开双脚,就朝着他跑了过去。
遥遥见她跑来,和珅不由一怔,“慢些——”二字脱口而出之际,见她无暇去听,便也快步走上前去接她。
待要来至跟前,只见她竟一头撞入了他怀中。
这一撞,直将他整颗心都给撞软了。
虽不明所以,却还是下意识地反抱住了她。
“怎么了?”他低声问,温温沉沉的声音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冯霁雯环在他身后的双手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抬起了埋在他胸前的脑袋,仰面看着他,声音有些发哑地道:“没事,就是想抱一抱你。”
她如此直白,和珅眼中有着一瞬的滞然,继而便被笑意覆盖,语气满含宠溺地说道:“那就抱着,总归名正言顺,无需去怕闲言碎语。”
经他这么一提,冯霁雯才陡然回过神来此时身处何处,一时很有些窘迫,不大敢回头去看小仙与半夏、甚至还有奉恩福晋此刻的目光,唯有尽量自然地将箍在他身后的双手往回收。
然而双手刚抽回,就被他一把握住,而后就此被扯着勾上了他的脖颈。
不明其用意的冯霁雯只觉得这个姿势越发容易让人‘诟病’,一时不禁微微瞪大了眼睛。
“抱紧了——”
他含笑说道。
511 可知错?
而冯霁雯尚且不待有任何反应之际,便觉脚下一空,险些惊呼出声之际,顿时失了重心的身体下一瞬就已稳稳地落在了熟悉的怀抱中。
他竟就这么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半夏直看得两眼发直。
她从来不知道,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还带这么玩儿的。
小仙亦忍不住替自家太太红了一顿脸。
至于奉恩福晋……此时已是带着丫鬟上了国公府的马车,很好地秉承了‘非礼勿视’的为人准则。
半夏也上了同冯霁雯来时所共乘的一辆马车。
她刚坐好,就见小仙也挤了上来。
半夏意外地看着她,问:“你怎么不去伺候你家太太?”
小仙透过马车帘的缝隙,为难地看了一眼自家大爷和太太的马车方向,有些支吾地道:“太太没喊我……我便不过去了。”
半夏“哦”了一声,遂也不再多言。
虽已开春,但早晚仍是冷的,又因冯霁雯惧寒,马车里便置了炭盆,被抱着塞进马车里的冯霁雯经和珅稳稳地放下、背靠着隐囊刚坐好,怀中便又被塞了只手炉进来。
冯霁雯抱着暖手,和珅在她身侧坐下,欠身倒了杯一直在小炉上热着的温茶,递到她跟前。
冯霁雯接过,吃了一口,才发觉竟是桂花蜜茶。
她不由弯了弯唇角。
这人出一趟门儿来接她,又是炭盆,又是手炉,又是蜜茶的,东西备得倒是齐全地很。
一时间,只觉得自手心到心口,无一处不是暖烘烘的。
“今日何故入宫?”将人伺候妥当了之后,和珅适才开了口发问。
冯霁雯一听这话便知进宫给太后诊病的这道幌子果然瞒不住他。
“今日我在八阿哥府上,自八侧福晋口中得知了一事。”她将声音压得低了一些,看着和珅说道:“八侧福晋称,她曾在景仁宫中无意间听到了嘉贵妃与心腹嬷嬷谈起了丁先生与惇嫔之间的纠葛——”
八侧福晋询问她可知晓此事真假,她自答不知。
和珅听罢眼神略动了动。
冯霁雯:“倘若八侧福晋之言可信,可见景仁宫早已知晓了丁先生与惇嫔之事。”
“八侧福晋所言应当并非偶然提起。”和珅猜测道:“而当是得了八阿哥的授意,暗中警示夫人。”
“八阿哥……”冯霁雯有些意外于和珅的笃定。
“八阿哥虽与十一阿哥同为嘉贵妃所出,可与景仁宫素来没有太多牵连,其品性亦信得过。”
冯霁雯虽未接触过这位八阿哥,但和珅看人的眼光,她却毫不质疑,既然他说可信,那此事便几乎是无可置疑的了。
“故而夫人疑心景仁宫是借此找上了惇嫔这条线,借此迫丁先生做出陷害太岳父之举?”
冯霁雯点头。
“可惇嫔对此事似乎并不知情。”她讲道。
和珅:“但若属实,不必惇嫔知情,丁先生却已是有了恰当的动机。”他顿了一顿之后,又道:“况且,依我对八阿哥的了解,他既将这条线索透露给了我们,想必已是确认了至少十之七八,而绝非凭空猜测。”
冯霁雯表情复杂地“嗯”了一声。
之前她一直极信任丁子昱,认为他一不会受钱财利益驱使,二来认定他有情有义,绝做不出恩将仇报之事,故而即便是查到最后,将可疑之人限定在了他与钱应明之间,她所疑心更多的却仍是同样没有动机可言的钱应明,而非丁子昱。
和珅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缓声说道:“人心莫测,轻重自有各自的衡量,又各有软肋在,故而是否选择背叛,皆取决于筹码二字而已。当筹码重过内心坚守的原则,自然也就失了衡。”
若没有选择背叛,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筹码还不够重。
“所以这世间,竟是没有永远不会被收买的关系吗?”冯霁雯问。
“自然有。”和珅看着她,淡淡地笑着说道:“譬如夫人与太岳父,再譬如我与夫人。”
冯霁雯闻言一愣,继而问:“爷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普天之下,没人能够出得起这等筹码。”
所以这便是她口中‘永远不会被收买的关系’。
冯霁雯望着他带笑而毫不存疑的一双眼睛,心下又被触动几分,下意识地就想侧身靠在他的肩上。
可不料头才朝他歪了一半,就被他伸手稳稳地给挡了回来。
竟是不让她靠。
“先别急着使美人计,我尚有话未问完。”和珅拿鲜少见的正经语气说道。
冯霁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下一刻,就听他问:“是谁教你这般自作主张,连声招呼也不打,便擅自进宫试探的?”
冯霁雯听罢怔了怔。
合着还有话在这儿等着她呢……
这会儿的功夫,又听他问道:“遇事不知与我商量,自己乱拿主意的毛病,可该改一改?”
冯霁雯听着这话,觉得就跟训孩子似得。
“该改。”她硬着头皮解释道:“我也知道此行有些欠妥,也一直想着如何才能打消景仁宫的疑心,故才找了奉恩福晋一同进宫,想着她身为宗室福晋,操心着皇太后的病症也名正言顺些,又想着宜早不宜晚,就没等你回来……”
然而说着说着,对上他的眼神,莫名就觉得心里发虚的厉害,余下那些用来给自己辩解的话,竟是哽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知晓他是真真正正地在担心自己。
也知晓夫妻之间,信任与坦诚为大,那些看似还算站得住脚的理由,在这种关系面前,皆是不值一提的。
“可知错?”和珅仿佛也没听她的解释,只如此问。
冯霁雯拉过他一只手。
和珅看着她。
她却是将他这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神情悻悻地道:“知错了。”
是一副卖乖认罚的姿态。
和珅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终于失了笑。
他心满意足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嗯,学会在他跟前服软了,很有进步。
“下不为例。”这是十分宽宏大量的语气。
冯霁雯如蒙大赦,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笑了。
车轮滚滚穿过长街,夜风刺骨,车内却暖意盎然。
512 见是不见
夫妻二人回到霁月园之后,冯霁雯便问和珅,可要将丁子昱请来一谈。
她满心记挂着天牢里的冯英廉,欲探知真相心切,但和珅听了却是摇头。
“夫人今日进宫,又见了惇嫔,想来景仁宫多少会有些察觉。”和珅理智地道:“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你我,倘若此时立即贸然无缘由地请来丁先生,只怕会就此坐实他们的猜测,从而打草惊蛇。”
正因这条线索得来不易,才更该谨慎待之。
冯霁雯听罢唯有点头。
“夫人莫急。”和珅又宽慰道:“这几日,我会派人暗中留意着两位先生。倘若生变,亦可及时处理。待过了这几日,寻到合适的时机,再与之当面印证亦不迟。”
“那我们眼下还能做些什么?”冯霁雯大有一种不做点什么就觉得是在虚耗时间的紧迫感。
和珅示意她先坐下。
继而问道:“夫人不妨先仔细想一想,太岳父在出事之前,可有何异样?又可曾接触过寻常不常来往之人?”
眼下冯英廉神志不清,若想查明其招来此等杀身之祸的源头所在,唯有从出事前曾接触的人和事来着手查实。
虽极难,但也无其它捷径可走。
“我只知祖父出事之前的这段时日,早出晚归,每日都极忙,我问过几回,他皆以年关临近,内务府公事繁多作为解释。”冯霁雯说道:“我起初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后来瞧着他时常走神,心情亦是不大能舒展的起来,似是有心事的模样,但无论我如何问,他也皆是三言两语便搪塞了过去,并不愿与我说明。”
故而她敢肯定,彼时祖父所怀揣的‘心事’,定是此番遭人陷害的关键所在。
可从一开始,直到祖父入狱,眼看没了活路之际,也仍不肯同她开口讲明。
“太岳父早出晚归之象,是从何时开始的?”和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问:“可是自我离京之后?”
冯霁雯点头。
“自我搬回英廉府起,便几乎是日|日如此了。”
和珅眼底神情微动。
冯霁雯于此时起了身来,来至梳妆台前,自妆奁中取出了一张折叠成巴掌大小的宣纸。
回到桌边坐下,递到和珅面前,道:“这是前些时日我让庆伯帮着理出来的近三个月来英廉府上所接待过的宾客名单——”
和珅展开了来看,果见纸上拿小楷写满了来客造访的日期与身份,甚至连在府上待了一盏茶还是半个时辰,都记录得十分详细,可见是花了心思来整理的。
“夫人很有先见之明。”和珅称赞道。
此事若在她欲帮英廉府翻案的目的暴露之后来做,只怕会难得多。
“但我没能看出什么异常来。”
“夫人能由此查到两位先生身上,已是常人所难及之聪慧了。”他亦能从中看出他不在京中的这段时日,她独自一人苦苦寻求真相的过程中,究竟是有多么地劳心劳神。
“你就别抬举我了。”冯霁雯叹了口气,并不认同他话中的夸赞。
她时常自责,倘若自己能再聪明些,做事再谨慎些,兴许祖父尚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和珅未再多言,只握住了她一只手。
眼睛却在一寸寸地扫视着纸上的每一个名字。
“太岳父曾见过程世伯?”他抬起头来问:“还曾与之在书房中单独密谈过?”
冯霁雯点头。
“太岳父与程世伯似乎并无往来。”和珅道出心中不解。
且二人在公务之上也不存在什么交集。
“那日是我托祖父请的程世伯上门,而并非是出自祖父之意。”权衡之下,冯霁雯隐晦地与和珅说明了程渊与况太妃之间的过往。
和珅固然意外至极,可此时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陈年往事之上。
他思索着说道:“倘若为闲谈,应不必特意移步书房才是。”
经他这么一说,冯霁雯也略觉得有些异常。
但是……“退一万步来假设,即便祖父不知因何与程世伯密谈,可若当真谈及到了什么,程世伯回到云南之后,听闻了祖父出事的消息,想来不该对大爷闭口不提此事才对。”
“夫人的推测不无道理。”和珅讲道:“可倘若太岳父所言隐晦,程世伯并未察觉异样,也不无可能。”
这话确实也没得反驳。
只是凭此来找到线索的可能实在微乎其微。
“我这便修书给程世伯,与他问明此事。”和珅起了身道。
知他向来做事缜密,且见解敏锐,而冯霁雯自也不愿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可能,见状便随之一同前往了书房,替他备纸磨墨。
待将书信连夜送了出去之后,夫妻二人洗漱一番,躺在床上又说了约半个时辰的话,适才熄灯,相拥而眠。
翌日,天色尚有些发灰,和珅便起了身上早朝。
临走前,细心地替冯霁雯掖好被角,又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冯霁雯睡得很熟,并不知他是何时走的。
时近午时,和珅方归。
这一回家,却就摊着了一个不怎么让人愉悦的选择。
“韶九表哥欲与我今日午后,于广济寺一见。”冯霁雯将今日那彦成差人传来的口信如实告知和珅,并询问他:“我去还是不去?”
经昨日进宫一事,她显然学乖很多,知道凡事须得与他商量之后再做决定,方算得上妥当。
媳妇听话,这本该是一件让人欣慰的事情。
可和大人却不大能够高兴的起来。
“夫人看着拿主意便可。”他端起了茶盏吃茶,显得云淡风轻。
见他似乎不甚介意,冯霁雯略松了口气,继而道:“我认为应当是见上一面来得好,当面与他说清楚了,也省得他再平白跟着操心此事了。”
这段时日,她虽已让人传话回绝了韶九的提议,但冲他今日约她出去,显然还要继续劝她这一行为来推测,她估摸着韶九近来应当没少为出逃之事费心策划。
故而还是当面劝他打消这个念头为好。
和珅听罢就“哦”了一声。
听他语气淡得有些过了分,冯霁雯不由看向了他。
却见此人搁下了茶盏,起了身径直往内间去,边语气不明地丢下了一句话——
513 少年心意
“是该说清楚为好。”
这话细听之下似有所指。
冯霁雯却佯装未能听懂,并也学着他方才的口气“哦”了一声。
待见他进了内间,适才忍不住露了笑意出来。
合着方才那句‘夫人看着拿主意便可’,是在跟她假大方啊……
冯霁雯想了一想,终是抬脚跟去了内间。
“大爷可要与我一同前往吗?”她向坐在了临窗大椅上,状似看起了书来的和珅问道。
和珅闻言没有抬眼,眼中却泄露了一丝浅浅的笑意,轻咳了一声,拿漫不经心的语气反问道:“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冯霁雯也反问。
他这才淡淡地“嗯”了一声,道:“那待用罢午饭,我便与你一同过去。”
末了,又有些画蛇添足一般地与冯霁雯说道:“非是我信不过夫人,也并非时时都要黏着夫人。”
冯霁雯闻言很是‘认同’地点头,“这是什么话?大爷何时黏过我了?是我想着让大爷陪着一道儿罢了。”
和珅煞有其事地接下话来,道:“夫人明白就好。”
冯霁雯就悄悄打量了一眼他的神情。
还别说,这人跟她拿起架子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
是以用罢午饭之后,夫妻二人便一同动身前往了广济寺。
待来至寺前,远远就瞧见了等在寺门前的那彦成和牵马的小厮六儿。
那彦成显然是认出了和府的马车,当即就迎了上来,可尚未能来到跟前,就见和珅扶着冯霁雯下了马车。
那彦成不由微微一愣。
“和大人。”他回过神来,冲着和珅抬手行礼。
“章佳公子不必多礼。”和珅和气地笑了笑。
那彦成下意识地看向了冯霁雯,显是不解,和珅何故会陪同前来。
冯霁雯暂时未有与之多言,只道:“咱们进去说话吧。”
三人便一同进了寺内。
和珅虽是个醋坛子,但好歹也是有些分寸在的,待进得寺内,便道要与寺中方丈叙旧,待晚一些,再去寻冯霁雯一同往前殿进香。
冯霁雯点头应了,遂带着小仙与那彦成去了后殿的一座禅院中说话。
待见四下无人,那彦成方才微微皱起了眉头,驻足看向冯霁雯,问道:“月牙儿,你当真不考虑我的提议吗?”
“我之前已然说过了,此举不可行。”冯霁雯看着他,摇头道:“你亦不必再费心了,此事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她如此斩钉截铁,话中半点考虑的余地都不曾留的态度,让那彦成一时有些着急,他还想试着劝一劝,可对上她那双淡然而又毫不动摇的点漆黑眸,却是不知还能够再说些什么了。
该说的,他都已说了无数遍了。
可她……还是不愿跟他走。
“那你打算如何做?”他问道:“留在京城,你又有几分胜算?”
“眼下且走一步看一步吧。”能做到几分,便算几分。
那彦成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抬起头来,却已改了神色,拿一副下定了决心一般的语气说道:“既然你执意不肯走,那我便陪你一同留在京中了结此事——”
他说着,上前靠近了一步,双手落在冯霁雯肩头,眼神切切地望着她:“月牙儿,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绝不会让你孤身一人的。”
冯霁雯余光中得见少年人修长而因常年习武而略有些粗糙的双手,此刻在她的肩上微微颤抖着,似是有些强压不下的紧张,午后的阳光穿过菩提树漏在他坚毅的眉眼间,将他显得更为硬朗起来。
得人如此毫无保留的对待,她十分感激,却又因忽而识破了一桩往前因本身不知情滋味而未曾察觉的少年心事,而不敢将这感激之意表露出来。
无形之中,她已耽搁他太多,如今再不能让他生出任何误会来了。
她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双手。
“表哥不必劳心了。”她似笑非笑地说道:“祖父之事,和珅会与我一同应对。”
那彦成望着忽然变得空荡荡的双手,再听着她这番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喊他表哥,似乎在有意划开二人的界限。
又说……和珅会与她一同面对。
“可是……你与他,不是假成亲吗?”他担心而又有些不安地问:“他帮你,可是出自真心实意?”
末了,又生怕冯霁雯被和珅骗了一般,说道:“此人城府极深,就连玛法也说他不可深交,月牙儿,你……”
只是他的话尚未能说完,就见冯霁雯轻轻摇了摇头。
而后看着他说道:“假成亲一事不过戏言而已,我与他,已是真正的夫妻了。”
那彦成一时失语。
隔了半晌,适才得以问道:“你说得……可都是真的?”
冯霁雯点头。
菩提树下,少年人已初显高大的身形顿时僵住了。
他今日还准备了许多话想要对她说。
就在方才,他还十分迫切地想同她坦白心意。
可眼下……却又晚了。
他总是这样慢,这样晚,总是在错失她。
二人对面而立,不知站了多久。
“我明白了……”
那彦成有些恍惚地说道,声音很低。
冯霁雯看着他转身离去。
他脚步有些虚浮,目光也寻不到着落,刚走了不过数十步,就撞上了一名捧着佛经的小沙弥。
几本佛经被撞得散落在地,小沙弥受惊后退几步,有些慌乱地念了句阿弥陀佛。
小仙瞧着,不由看向了冯霁雯。
冯霁雯只是抿了抿嘴,并未有上前察看。
她知道她今日的言行皆有些冷漠伤人,可既给不了回应,若再念着一份不忍,借此拖着,恐怕才是最大的麻烦。
“太太。”
刘全远远地走了过来,来到跟前打了个千儿,笑着对冯霁雯道:“大爷说这广济寺后山的春梅开得极好,他已替太太探了条好路,这会儿只等着太太这边儿忙完了好过去赏看呢。”
冯霁雯闻言笑了笑。
原来这人打着去找方丈叙旧的幌子,实则却是跑到后山赏景探路去了。
她应了句“知道了”,便欲先往前殿上柱香,就去后山寻和珅。
待上完香,与沙弥问了去后山的近道,便带着小仙过去了。
可待行至临近后禅院的一条小道上之时,迎面却是遇着了一位‘熟人’。
514 剑拔弩张
“太太……”
望着对面来人,小仙脸上的神情顿时便是一凝,双手抓住衣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冯霁雯则微微眯了眯眼睛。
迎面带着丫鬟行来的金溶月放缓了脚步,目光定在冯霁雯身上,是说不出的冰冷与嘲弄。
冯霁雯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够见得着金溶月。
或是说,她不曾想竟还能这京城里看到金溶月。
傅恒夫人已将事情捅到了皇上面前,景仁宫与十一阿哥似也因此受到了责罚,她原本想,金溶月即便能够得幸保住一条性命,可也绝无可能再继续留在金家、留在京城了。
可眼下此况,可见金家非但没有拘着她,竟还能放任她随意出门,也这是出人意料。
且穿着打扮,还这般惹人耳目——
金溶月今日外罩着一件胭脂红点赤金束腰烟罗衫,梳着芙蓉归云髻,鬓边的金镶玉蝶翅流苏挑簪,随着走动微微摇晃着。
再有施了脂粉的脸上,一双上扬的桃花眼,更因消瘦更显出了几分往常不外露的凌厉之感。
一眼望去,在这原本清净朴素的寺院中,是十分不合时宜的绯丽,令人倍感违和与不适。
而见惯了她一贯素净装扮的冯霁雯也不曾见她以如此模样示人。
没有被惊艳,反觉得有几分艳俗之感。
再想到她的诸多作为,一时更觉得面前这张脸虚伪而令人生厌。
“和太太,近来可好?”金溶月却是主动开了口,面上神情看似带笑,眼底却一片冰冷。
冯霁雯无意与之做口头上的周旋,亦不愿多在此处停留,只当做未曾听到,径直带着小仙继续向前走去。
却在与金溶月擦肩而过之际,又听她拿带着淡淡笑意的语气讲道:“多日未见,和太太风度渐减。见了熟人,竟连句招呼也没有。但想来和太太近来为了英廉大人一案,只怕是寝食难安,无暇顾及礼数,倒是也不难理解。”
冯霁雯闻言冷笑了一声。
“礼数尚在,只是金二小姐不见得配得上让人以礼数待之罢了。”
金溶月听罢眼神愈冷了几分,面上却无恼意。
“和太太在太庙前与皇上立下的两月之期,如今已近过半,怎不急着去找线索,反倒来这广济寺里躲闲来了?”她字字都有意在戳冯霁雯的痛处,偏生语气风轻云淡:“私通前朝余孽,这等抄家灭族的大罪,单单靠拜佛烧香,是不顶用的。”
“是么?有劳金二小姐提醒了。”
冯霁雯亦无太多表情地丢下这样一句话,便再次抬了脚。
见并没能激起她的怒意,金溶月微微咬了咬牙,遂想起那日在母亲房中自那些太太口中听来的议论,皆是在道冯霁雯有着和珅撑腰,不愁会被皇上责罚,一时更觉得怒从心生。
“和太太——”
她转身,再次喊住了冯霁雯。
“和太太可知朝廷因何会突然疑心起英廉大人吗?”她看着冯霁雯的背影,问道:“又可知英廉大人究竟得罪了何人?”
冯霁雯不知其用意何在,但还是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听她往下说。
“当初我偶然得知英廉大人在查一桩与和太太有关的旧事,恰我知道些内情,本怀着一腔好意,将线索暗中透露给了英廉大人,可谁知……英廉大人竟是因此查到了本不该知晓之事。”金溶月言辞中似带着懊悔,却又满含笑意地说道:“到头来我竟是好心办了坏事,将英廉大人害至如此地步……”
冯霁雯闻言眼神陡然一变。
细思其言,小仙亦为之大惊失色。
冯霁雯转过身来,目光迫人。
“原来是你设的局!”
“我起初亦是出于好意,且英廉大人被害入狱一事我毫不知情,更不曾插手过,和太太又怎能一口咬定是我做的局?这岂不是错怪好人吗?”金溶月依然笑着。
冯霁雯一步步朝她走近,眼神冷得彻骨。
“你究竟做了什么?”
“这我如何能说?”金溶月笑盈盈地说道:“出于往日情面,我可只能提醒和太太到这儿了……至于余下的,和太太大可慢慢去查,到底还有些日子可耗呢,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冯霁雯攥了攥手指。
想到祖父的含冤入狱,英廉府的突遭横祸,再想到如今祖父在天牢中人事不识之态,再看眼前这张虚伪至极的笑脸,她微微咬了咬牙,扬手便是一记极响亮的巴掌落了下去。
“啪!”
力道之大,使得小仙都被吓了一跳。
“姑娘!”
见金溶月的嘴角竟都渗出了血丝来,阿碧慌慌张张地就要拿帕子去替她擦拭。
然刚抬手,就被金溶月一把挥开了。
“你别以为我就当真什么都查不出来。”冯霁雯盯着她,眼底显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凶气,语气亦冷得令人脊背发寒:“不必着急的人是你,因为等不了多久,你便会后悔你今日的‘好意提醒’——新账旧账,每一笔我皆要你百倍奉还!”
在她这等眼神的迫视之下,金溶月心底竟忍不住发起虚来。
脸颊上火辣辣的刺痛感牵扯着她的神经,在清楚地提醒她方才发生了什么。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掀得动此事了!”
她倒怕她查得不够深,捅的篓子不够大。
只管去查便是,不查到最后怎会知道什么叫做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力!
金溶月狞笑着,红着眼睛就冲着冯霁雯扬起了手掌。
可尚未能够碰得着冯霁雯一丝一毫,便被一道大步冲上前来的人影重重地扼住了手腕。
来人力气大得惊人,攥的她骨头发疼,而待看清来人是谁之后,一时更觉得是说不出的难堪与嘲讽。
“我如何也不曾想到,你竟能恶毒至如此地步——”
来人的语气中盛满了失望与不齿,眼神中皆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之色。
他狠狠地甩开金溶月的手腕,似乎连多碰她一下都觉得难以忍受。
金溶月直是被他甩得踉跄后退。
还是阿碧及时搀扶,方能稳住了身形。
此情此景,四下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意味。
515 过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福三公子。”金溶月怪笑了一声,冷冷地看着挡在了冯霁雯面前的锦衣少年,道:“这才几日未见,福三公子竟就这般死心塌地地做起他人之妻的护花使者来了,这等换脸如翻书般的行径,也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听她这般阴阳怪气,福康安眼中的厌恶更为浓重了几分。
“我是何种行径,与金二小姐无关。”他不觉握紧了双拳,声音沉沉地道:“只是人在做天在看,金二小姐暗中做了这么多亏心之事,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若非方才亲耳听到金溶月所言,即便他已知她表里不一的为人做派,却也无法相信英廉府一案的背后竟是她在推波助澜——真不知眼前这个他曾深深痴恋过的女子,究竟还做了哪些他无法可想的阴险歹毒之事!
冯霁雯听罢,不合时宜地瞠目片刻。
不怕遭报应吗?
这还真是……充满正义感、令人无法反驳的天真质问啊。
金溶月闻言也只是冷笑了一声。
亏心之事?
不,她从不觉得亏心。
她做这些,皆是被冯霁雯一步步逼得。
“福三公子与其在此处与我说教,倒不如先自观其身。”她的目光依次扫过福康安与冯霁雯,言下之意已是十分明显。
对上她满含讥讽的一双眼睛,福康安一时只觉得如同是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不适,顿时强行扯过冯霁雯一只衣袖,转身将她也带离了此处。
望着二人的背影,金溶月直是将指甲都抠进了手心里。
分明是昔日里对她死心塌地的人,如今却护在了冯霁雯身前,且还拿此种不齿的神情来看待她……
这种难堪之下所带来的落差与不甘,简直能将人逼得发狂。
“福三公子如今怎与和太太走得这般近了……”阿碧在一旁低声讲道,眼底含着诧异。
金溶月咬牙切齿地道:“谁知这贱人究竟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
听她语气,阿碧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时噤若寒蝉地扯开了话题,轻声问金溶月:“可姑娘方才为何要与和太太说起英廉府一案?倘若真叫她查到了什么,到时岂不麻烦吗……”
“你懂什么。”金溶月重重地冷笑了一声。
“我倒怕她不敢去查。一旦往深处查了,景仁宫为了自保,将其除掉是必然之事——”她眼中逐渐蒙上一层怪异的笑意,“而若她本领再大些,有幸掀起点儿波澜来,让景仁宫跌个跟头,那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狗咬狗,必是一场好戏。”
什么景仁宫,什么金家,待她进了宫,统统跟她没有关系了。
到时她只需远远地瞧着他们头破血流便是了。
阿碧听罢,虽觉并非无法理解金溶月的做法,可却发自内心觉得如今的金溶月,做起事情来,竟是越发地不管不顾、越发地偏激、令人心生寒意了。
……
“你同她动什么手?”
福康安扯着冯霁雯走出了一段距离之后,皱着眉质问。
“自然是明知不会吃亏,才动的手。”冯霁雯道:“方才即使没有福三公子拦着,那一巴掌也落不到我身上来。”
她虽当时是被气急了,但金溶月这等病弱的身子,她还怕应付不了吗?
福康安听罢顿时更为恼怒起来。
“你言下之意,反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冯霁雯诧异于他这等诡奇的逻辑。
“你不如先松开我?”她提醒道。
福康安闻言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一时似才回过神来,犹如被火烫到了一般,顿时甩手退离了数步,并黑着脸道:“你当我想拉着你不成!”
冯霁雯这下是真忍不住翻白眼了。
难不成还是她求着他拉着她的不成?
忽然窜出来的人是他,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走的人也是他,她才是该觉得莫名其妙的那一个吧?
这人做起事,说起话来,还真是没逻辑的令人发指啊。
冯霁雯拿看待神经病一般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遂就要转身。
可待刚扭了头回去,视线中却是多了一道熟悉的人影正朝着此处走来。
小仙忙地行礼。
“大爷——”
约在五六步开外处,和珅驻了足,看着冯霁雯。
“过来。”
语气不轻不重,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但见他没在笑,大致也是能猜得出心情必然是不太好的了。
冯霁雯心下有了数儿,自是乖乖听话,朝他走了过去。
待一来到他面前,见他伸了手出来,又十分顺从地将手递了过去。
和珅握住,便拉着她转了身。
竟是一反常态地,连句寒暄的话都不曾与福康安讲,就这么将人晾在了原处,径直离去了。
“……”福康安此刻的脸色有几分不可描述的奇妙感。
见他这般罕见地‘欠缺风度’,也不开口同她说话,冯霁雯试着解释道:“方才我遇着了金溶月,是他替我解围。”
这话虽说起来有些违心,还有些与事实不符,解围二字用的委实牵强,但想来福康安的本意,应当确实如此。
“可我怎么瞧见他扯着你。”和珅却问。
冯霁雯愕然片刻,忙答:“……只是衣袖。”
和珅“嗯”了一声。
冯霁雯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神情,却也看不出是否有缓和的迹象。
直又走了好一会儿,才又听他开口。
“下回连衣袖也不许碰。”
早就想说出口的一句话在心里头拐了好几十道弯儿,到头来却还是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起初犹豫着说出来可会显得自己过于小气了些,可最后还是说了。
小气便小气罢,到底这辈子也只能在她跟前这般小气了。
听她如获大赦般地答应下来,和珅扯了扯嘴角,将她的手挽得更紧了一些。
“爷不是在后山么?怎么过来了?”
“久等不到夫人来寻我,放心不下,便回来瞧一瞧。”
“方才去前殿上香时,耽搁了一会儿。咱们现在是去何处?”
“路都探好了,自该赏梅去。”
……
516 推敲
夫妻二人赏罢春梅,自广济寺归来,因路过驴肉胡同,便又回了趟旧宅。
故而待回到霁月园时,天色已然擦黑。
共用罢晚饭,回到房中,适才得以谈起正事。
冯霁雯将今日在广济寺中遇到金溶月之时的详细,与和珅一一细说了。
“夫人是说,她亲口承认曾暗中透露过线索给太岳父,才使得太岳父得以查到了一些忌讳之事?”和珅听罢难免有些意外。
“大致便是此意。”冯霁雯道:“我看得出,她是有意透露线索引我深究此事,想来是因当初与十一阿哥之事,对景仁宫起了恨意,又欲借景仁宫之手来对付我——”
和珅点头。
金溶月的动机并不难看破。
可这‘陷阱’对他们而言,兴许可以成为一条极有用的线索。
“但祖父当初究竟是在查何事?”冯霁雯皱眉思索着。
“倘若我没猜错的话——”和珅眼神有几分复杂地说道:“应是我离京之前,曾与太岳父谈起过的一桩旧事。”
冯霁雯看向他。
“此事是我瞒了夫人。”和珅先是如是道,后才与之说明了此事详细。
冯霁雯听罢倍感吃惊。
和珅曾经自貂蝉手中得到了当初在静云庵中她被人加害一事的线索,并与祖父暗中追查此事——这件事,她从未听和珅或是祖父提起过一字半句。
而仔细想来,和珅与祖父向来都是如此,只知在暗下保护她,却甚少会与她提及一些他们自认为不该提及之事。
她来不及去细究这些,只满腹疑云地道:“可……依如今种种来看,祖父得罪的分明是景仁宫,难不成当初祖父竟是查到了景仁宫头上不成?”
但昔日那个被加害的冯霁雯,彼时不过只是个尚在闺阁之中的小姑娘罢了,虽因与福康安之间的纠缠而致声名狼藉,可如何也不至于犯得上让景仁宫这般大费周章地要取她性命吧?
即便是退一万步,这也完全说不通。
还是说,原主身上有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使得景仁宫不得不对其下手?
她只觉得思路一时被堵死,和珅却于此时说道:“当初加害夫人的幕后黑手未必就是出于景仁宫的授意,或许太岳父只是在调查此事之时,又顺藤摸瓜查到了另一桩足以令景仁宫忌讳非常的要事——”
回想起今日金溶月所言,冯霁雯不由点头,认同了和珅的猜测。
“当初爷自貂蝉那里得来的线索是什么?”她问出眼下的关键。
“是一张图纸。”
“图纸?”
和珅道:“据说是当初夫人的贴身嬷嬷所留——其上绘着的,乃是一幅古怪的图纹。那张图纸我离京之前,曾交到了太岳父手中,待明日,我另画一幅让夫人瞧瞧。”
那图纹虽有些繁琐,但他仔细看过,因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要想一笔不差地画出来,不过是极简单之事。
冯霁雯点头道:“可试着借此一查,兴许能找到祖父出事的原因所在。”
即便不能,必也能顺着这条线多少查到些有用的线索。
“我早先便怀疑过太岳父是在调查此事的过程中出了差池,故一回京,便已着人在暗中细查了。”和珅说道。
对于他做事的先见之明与事无巨细,冯霁雯已然要习以为常了。
“还有一事,许也值得一查。”她看着和珅说道:“皇上已然得知了十一阿哥与金溶月之事,十一阿哥遭了禁足,金溶月却仍可安然无恙地留在京中,想来不该是金家的大胆包庇。”
金家可没这个胆子。
即便有,景仁宫也不会允许。
和珅点头。
“那晚在城外偷袭的黑衣人,已招认是受了何人指认了。”他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来。
“当真是于齐贤?”冯霁雯问。
这是她与和珅的猜测。
她起先自是疑心景仁宫和金家,但静下心来一想,景仁宫即便是要下手,也不会经外人之手,这些受雇的黑衣人太容易走漏风声。其次,景仁宫目前尚且没有动机要对和珅下死手,且在京城外动手,明目张胆地甚至有些蠢了。
而既有动机,又行事莽撞的仇家,最有可能的便是于齐贤。
她问罢,果见和珅点了头。
“爷打算怎么做?”
“送来门来的一颗棋子。”和珅似笑非笑地道:“我得先探一探于敏中之意,看他可愿同我做一笔交易——”
只是他尚且不知于敏中在此事中究竟扮演着何种角色,故而这交易能不能成、能做到何种地步,尚属未知。
但每多一份筹码,胜算也就多了一分。
……
翌日正午,半夏在和琳的陪同之下,来了琉璃阁。
和珅去了刑部,冯霁雯本在书房盯着和珅所画的那张图案发呆,听得半夏过来,便去了正堂。
一见着冯霁雯,半夏脸上便流露出了一丝歉疚的神情来。
“这两日我翻了许多医书,也试着配了几副药,可都解不得英廉大人身上所中之毒。这回怕是……帮不上太太什么忙了。”
她两日前曾扮作随行的丫鬟,陪同冯霁雯去了一趟天牢,暗中替冯英廉把了脉,断定了他应是被人下了毒,才会致使看似患上了呆癔之症。
可这种毒她见也不曾见过,只是听族中的长辈提起过,此毒不会伤人性命,只会扰乱颅内经络,使人忽然变得神志不清,除此之外,由内之外再看不出任何异样。
而经络一旦受损,想要修复如初,可谓极难。
至少她确实做不到。
冯霁雯闻言点了点头,道:“无妨,我知你已经尽力了。下毒之人既然敢这么做,想必就是笃定了此毒无解——还是得多谢你。”
她前日里去静云庵,也曾问过玉嬷嬷,玉嬷嬷亦是摇头。
“我尚且不知何人能解此毒。”半夏犹豫了一会儿,终还是道:“但若我爹肯出面一试,兴许还能有一线可能……只是,自五年前起,他便不肯再替人诊病了。”
冯霁雯闻言眼睛微微一亮,试着问道:“不知可还有什么法子能够请得动令尊吗?”
517 孩子气
“我爹因当年未能医得好我娘的病,在我娘去世之后,心灰意冷之下便当着全族的人立了誓,从此不再沾染医术。这些年来,上门求诊之人无数,其中不乏权贵之流,可我爹俱是不肯见,是谁的面子也不肯给。”半夏为难地道:“即便是我,怕也劝不动他。”
冯霁雯闻言虽觉失望,但仍不愿放过这一丝希望,故而道:“我欲传一封信给令尊,说明此事详细,不知可方便吗?”
“倒是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半夏轻轻叹着气说道:“怕只怕让太太白费功夫……”
倘若她爹真有那么容易劝得动的话,她是也不会吞吞吐吐,直到现在才跟冯霁雯说起这一线希望了——正因深知此中不易,恐到头让冯霁雯空欢喜一场,才一直没敢讲。
但方才见冯霁雯那般黯然的神情,到底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不打紧,能试一试也是好的。”冯霁雯执意道:“待大爷回来,我与他商议着写一封书信,便托人送去洛家——到时还得麻烦你在信上帮着游说一二,你看可好?”
半夏点头,但表情依旧不太乐观。
她自己的爹是什么性子,她自是比旁人都要清楚。
而见冯霁雯这般上心,她不免隐隐有些后悔了自己方才的一时嘴快。
半夏一张脸苦成一团,脑子里翻来覆去地琢磨着可有什么别的法子可想。
片刻之后,忽而抬起了头来,看向冯霁雯,道:“待太太将信写好之后,我亲自带回家中给爹过目。”
冯霁雯还来不及意外,就听一旁的和琳讶然问道:“你这是……要回江南?”
半夏点头,转脸看着他说道:“单凭一纸书信,怕是难以说明此事详细。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当面与他商议来得妥帖。”
顿了一顿之后,又对冯霁雯讲道:“即便我爹仍不肯松口,可族中长辈也不乏能者,我与他们请教一二,集众人之智,兴许也能想出医治之法来也未可知。”
冯霁雯听罢自是极为感激。
她起身来,是冲着半夏行了一礼。
“无论能否医得好祖父的病,这份援手之恩,我和大爷皆记下了,若来日有机会相报,还望不吝开口。”
再有之前和琳之事,面前这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可谓是帮了他们太多忙。
半夏忙地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摇头道:“我在京中这段时日,也没少蒙太太关照,这不过是力所能及之事罢了,委实不必言谢。”
说着,看了和琳一眼:“二爷常同我说,英廉大人是个值得敬重的长辈,也是一位好官,眼下他遭人陷害,我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只是,我亦没有万全的把握,倘若到时帮不上什么忙,还请太太勿要太过于失望才好。”
冯霁雯点着头,与她说道:“我方才已是说了,无论祖父能否痊愈,我都要谢过你这份心意。”
语毕,又道:“你何时若准备妥当了,打算动身,便与我说。我同大爷先暗下找些牢靠之人,一路护送你。”
一个小姑娘家,路途遥远,自是不可独行的。
半夏也不逞强,点头应了下来。
此时,却听和琳在一旁吞吐了起来。
“我……”
冯霁雯与半夏皆看向他。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夏不禁问道:“怎么了?”
谁知她不问还好,如此一问,和琳更是难以开口,甚至于涨红了一张脸。
一旁瞧着的冯霁雯却是霎时间心领神会,本要开口,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却又没说话。
而被半夏那双乌黑莹亮的眼睛盯着的和琳,此刻已是败下阵来,像是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有气无力地道了句:“没什么……”
有些事情还真是一鼓作气猛如虎,再而衰,三而竭啊。
起初他就该痛痛快快儿地一口气说出来才是……
和琳满心懊悔沮丧地陪着半夏离开了琉璃阁。
……
和珅一整日都未有回来过,只午时前后让人捎了句话给冯霁雯,告知她约得晚间后方能回得来,嘱咐她早早用了饭,先行歇下。
冯霁雯这一等,果真就等到了戌时将末,方将人给等了回来。
和珅进得内间,只见她穿着中衣坐在软榻上,一头乌黑的青丝只拿墨绿色的丝带松松地绑在脑后,还被怀里抱着的安儿揪了一绺在手中正把玩着。
安儿近来已能勉强说出些含糊不清的字眼来,此时嘴里咿咿呀呀地正唤着冯霁雯“舅母”。
这个辈分称呼,是按着和珅的说法续来的,冯霁雯试着教了几回,小家伙就大致地学会了。
“爷回来了。”
冯霁雯笑着抬起头来。
“不是说让夫人早些歇下吗?怎这个时辰还没睡。”和珅将顶戴摘下,一面温声道。
“倒还没有多少困意,便坐着等爷回来。”冯霁雯边说话,边将安儿递给了一旁的秦嫫,吩咐道:“将她抱回去吧。”
安儿似还没玩够,晃着双手还要冯霁雯抱,和珅见了,便笑着说道:“再让她多待上一会儿。”
他自回京后,鲜少见冯霁雯逗安儿玩,想是因英廉府之事,不得放松之故,而今日好不容易见她有了心情,便想着让孩子多陪她片刻。
冯霁雯却念着他在外忙了一整日,必然已是十分疲累,想着让他早些歇息,便道:“时辰也不早了,让她回去睡吧。”
说着,就让秦嫫将孩子抱了出去。
伺候在一旁的小仙见状也矮身一福,无声退去了外间守着。
都是知晓自家大爷不喜人近身伺候的规矩。
冯霁雯自榻上起身,欲替和珅褪去官袍。
和珅却笑着拉过她一只手,将她轻轻带入了怀中,说道:“一日未见夫人,着实想得慌。”
本该是油嘴滑舌之言,可不知为何,自他口中说出,却是别样的认真。
冯霁雯弯了弯嘴角,心底一时又软又甜,在他怀中静静靠了片刻,方才柔声说道:“爷先去洗漱吧。”
却听他道:“再抱一会儿。”
因是将头埋进了她颈窝间,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的,怎么听怎么让人觉着有几分孩子气。
518 女子
但这句“再抱一会儿”,却是不大可信的,只因此人又这么傻傻地抱了好大会儿之后,好不容易撒了手,去洗漱罢,刚到床上,便又牢牢地将冯霁雯禁锢在了怀中。
冯霁雯不由心想,这般黏人的夫君,放眼京城,只怕是绝找不出第二位来的。
但她极喜欢。
能得幸日|日与心爱之人相守,自该百般珍惜才是。
纵然在旁人看来腻歪了些,可正是如此,才不负两情相悦。
二人就这么抱着说起了话来。
先开口的是冯霁雯,她与和珅说到了今日与半夏的谈话及打算。
“半夏当真帮了咱们太多忙了。”冯霁雯感慨道:“这些恩情,真不知该如何还。”
“夫人放心,总能还得清的。”和珅似笑非笑,似有所指。
冯霁雯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不由一笑,这才又说道:“我见今日希斋的意思,是要陪着半夏一同回去,我当时未有言明,就是想先问一问你的意思。”
“他既有意陪同,便让他去罢。”和珅道:“如此一来,也更可体现咱们的诚意。”
末了,又说道:“不过也好在你今日未有直接应下此事——”
“为何?”
“若当真应下了,希斋眼下怕是在连夜收拾东西,连觉也不肯睡了。”
冯霁雯一愣之后,不由失笑道:“这话说得确实在理。”
可即便如此,和琳这一夜仍是不曾睡好。
虽没有在忙着收拾行李,但单单是想到今日因自己一时语结而错失了自荐同往的机会,就整整辗转了一整夜。
翌日一早,顶着一双有些发青的眼睛就来寻冯霁雯了。
可谁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冯霁雯说道:“昨晚我同你大哥商议过了,觉得护送半夏回江南一事,还须得有一位信得过的亲信陪同方算稳妥,思来想去,倒觉得你很合适,就是不知你可愿意跑这一趟?若是不愿,便让秦顾去。”
“愿、愿意!”和琳尚有些反应不及,却还是下意识地点头如捣蒜。
一旁的小仙等人瞧见了皆是忍笑。
和琳便以这种傻呆呆的状态,听完了冯霁雯的一番嘱咐。
待出了琉璃阁,回过神来,只觉得感激涕零,恨不能将自家嫂子列为头号恩人才好。
次日一早,冯霁雯将写好的书信,与从半夏那里打听来、按着洛家老爷子的喜好所备上的见面礼一并交给和琳,二人带上随从和盘缠,就此出发南下了。
送走和琳半夏之后,冯霁雯去了一趟大理寺天牢。
冯英廉还是那幅神志不清的模样,但令冯霁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是,大约是她来得勤,老爷子如今已是‘认得’她了,且还记住了她叫月牙儿。
“这两日吃得可还好?”她和往常一样,就坐在铺着蒲草的地上同他说话,给他梳辫子。
“好,有肉吃。”
冯霁雯不由一笑。
如今祖父患上了‘呆癔之症’,已没了日|日审讯的必要,对那些人而言也没了威胁,如此之下,反倒少吃了许多苦头。
这也算是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那睡得可好?”她又问。
冯英廉却摇了头。
“睡得不安稳?”
“做噩梦。”他转过身子看着冯霁雯,边拿手比划着边说道:“总是梦见,有人拿着刀追我——”
冯霁雯听罢一愣,试着问道:“那些人长什么模样?”
“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骇人得很。”
冯霁雯听完虽因没能问出什么来而有些失望,但也知依老爷子现如今的精神状况而言,若真能给她提供点儿什么线索,只怕才是怪事。
因而只是笑了安慰他:“只是做梦而已。”
“可住在这里,我成日做这样的梦。我问送饭的那个年轻人,能否换间亮堂些的屋子给我住,他却不说话。”冯英廉问道:“你能帮我问一问吗?”
冯霁雯微微一愣之后,望着面前竟有些像个孩子般的老人,鼻头不禁发酸。
“您再等一等,很快我便接您回家住。”
……
离开大理寺之后,冯霁雯去了静云庵。
自英廉府出事之后,她最常去的便是这两处,也逐渐养成了事情若有些进展,便要与太妃说的习惯。
似乎只有这么做,才能轻松一些,觉得确实是有进展的。
说完了近日之事,冯霁雯留在静云庵用了午饭,饭后又枕着太妃的腿眯了午觉,黏着太妃含糊不清地说了会儿家常话,眼见时辰不早了,想着还有事情要办,适才道要回去。
太妃让玉嬷嬷取来了备好的一些点心,让她带上。
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玉嬷嬷语气分不清是喜是忧地说道:“和太太如今好似越发地将此处当作了娘家一般。”
话罢,刚觉得自己又多了嘴,太妃十有**是要横自己一眼之时,却听得她缓声说道:“她祖母临去之前将她交由了我来照料看管,此处与她的娘家又有何异。”
玉嬷嬷听得一噎。
可,之前那个连拿鸡毛掸子揍这丫头一回都觉得脏了手的您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
马车驶离了静云庵,沿着不甚平整的山路一路向东而行。
刚过了雁栖湖,冯霁雯撩了马车帘往外看,只见夕阳大好,霞光漫天。
此时,隐约间似有一道女子的喊声入耳。
但因隔得远,马车轮碾动的声音又近在耳边,并听不太清。
冯霁雯起初并未在意。
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大,且与视线中一道自左侧一条窄而有些险的山路里飞奔而来的一道人影重合在了一起,她适才留了意。
这般去看,她辨不出对方的面容与年纪,但见其似乎在冲着她们的马车招手,疑惑之下,便让纪叔将马车停了下来。
那名女子果真就是冲着她们来的,因是一路小跑,待来至马车前,已是累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冯霁雯透过马车帘看向她。
她的眼睛因方才看霞光看得久了,眼下十分模糊,女子又站在背光处,故而冯霁雯大约只看出了她穿着一件发旧的棕色刺花褙子,头上梳着的发髻隐隐有些散乱。
她印象中一时找不出相符之人,直到那女子有些喘喘地开了口说话。
519 算盘
“我前几日瞧见你的马车经过这里,这两日便常常盯着这条路,今日总算是见着你了!”女子的语气有些激动和急切。
冯霁雯听得不由一愣。
这声音她是熟识的。
可这不是……汪黎珠吗?
她怎会以如此模样,出现在此处?
待适应了眼前的光线,瞧清了对方的容貌之时,确定了这正是汪黎珠无疑,冯霁雯适才微微皱眉问道:“你拦住我的去路,是为何事?”
并未过多地去问及汪黎珠的现状,以及她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见冯霁雯神情疏冷,汪黎珠不禁想到以往种种,再看端坐在马车之中的冯霁雯身上的穿戴,虽一眼瞧上去不觉着如何华贵,但从衣料自首饰无不是她最为向往的精致,而再观自己身上的透着股老气的旧衣,和极廉价的首饰,一时之间,落差感顿生,却也只能咬了咬下唇,开口说道:“我有一事想要你帮忙……”
冯霁雯不是太明白单凭之前她对自己的处处刁难与陷害,她究竟是如何张得开这个口的。
汪黎珠已是急急地往下说道:“我想让你帮我向三姐传个信儿,告诉她如今我被金家弃在了城外的庄子上,里头的婆子们待我十分苛刻,成日吃不好也睡不好,还需得跟着她们一起做活儿,今日我还是偷偷跑出来的,若被她们发现了,回头还不知又要如何……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是熬不下去了,请三姐想个法子帮一帮我,快些救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说着,眼睛都跟着红了,可见日子过得确实极艰难。
冯霁雯却生不出一丝同情与怜悯来。
当初她使手段嫁入金家,便该料到会有今日了。
“我不会帮你传话。”她看着汪黎珠,面上没有太多表情:“至于惇嫔,我想她也不会帮你想什么法子,你还是省些力气吧。”
汪黎芸将汪家视为陌路,当初汪家出事,她连一句话都不曾讲过,更遑论是帮汪黎珠出主意逃离金家了。
“你如何知道三姐不会帮我!”汪黎珠忽然拔高了声音,道:“我再怎么说,也是她如今在京城唯一的亲人,她如今被封了嫔妃,难道连这等小忙都不肯忙我吗?”
冯霁雯听得有几分好笑。
这种理所应当要别人帮忙的口气,果然还是当初那个汪黎珠,竟是一点儿都没变。
“你说得这些与我无关,我只知我不会帮你传话,随你再去找旁人吧。”冯霁雯收回了视线,示意小仙将马车帘放下。
小仙刚有动作,却见汪黎珠上前一步将帘布抓在了手中,一双通红的眼睛里闪着复杂的光芒,有不甘、有难堪,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
“我知道往前我有许多不对,得罪过你,也得罪过三姐……可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表姊妹,如今我落到这般田地,也知错了,你就不能帮一帮我吗?”她放软了口气,眼睛里也蓄满了泪水。
冯霁雯倒没看出来她究竟是哪里知错了。
顶多是苦怕了而已。
更遑论,她知错与否,与自己也没有半点干系。
她未再去看汪黎珠一眼,只吩咐了纪叔赶车。
“你、你等一等!”汪黎珠见状急得神情大变,伸手就去抓缰绳,欲将马车拦住,然却听冯霁雯说道:“你若再胡搅蛮缠的话,我这便让人去金家的庄子里喊人过来。”
“你……”
冯霁雯转头便要去吩咐小仙。
汪黎珠脸色一阵青白交加,虽是不愿,却也只好松开了缰绳。
马车离去,留下一阵尘土扬起的黄烟。
……
今日和珅回来的早,冯霁雯回到琉璃阁之后,便见他穿一件石青色满袍,坐于堂中吃茶。
见她回来,夫妻二人便移步进了内间说话。
二人各自说了些今日之事,冯霁雯顺便就将方才在城外遇到汪黎珠的事情也同和珅讲了。
和珅听罢一笑,道:“这种无利可图的忙,不帮也罢。”
这话乍一听很有些唯利是图的意思,可冯霁雯却格外认同。
分明是之前有过节的人,不落井下石是做人的基本原则,可若再让她倒过来帮什么忙,哪怕这个忙只是举手之劳,她却是没有帮的理由的。
气度这种东西,若是刻意讲究得过了头,未免活得太麻烦。
“利益至上”的夫妻俩,在这方面的观点出奇地一致。
“金溶月之事,已是查明了。”和珅说起了正事来。
“如今她是个什么情况?”
“不出意外,她应是要入宫为妃了。”
冯霁雯听罢一惊。
“入宫为妃?”她意外至极地道:“这如何可能?皇上岂会同意?”
倘若皇上不知道她那点子破事还且罢了,可既已心知肚明,又为何会准她入宫?
“皇上自不会同意,但不得不同意。”和珅不疾不徐地说道:“太后凤体抱恙,前些日子请了齐云观里的天师道人进宫作法驱邪,那道人云,说是如今后|宫之中阴盛阳衰,须得有一位命中属火,且有着天医临命之命格的女子进宫压制,太后方有痊愈的可能——”
冯霁雯听到此处,已是大致明白了。
无需去想——“与这位道人所言相符的女子,便是金溶月?”冯霁雯只觉得十分荒唐,继而道:“齐云观里的天师我也曾耳闻过,在京中威望颇重,单凭金溶月,怕是没这个本事收买得了他。”
“确然。此事经我查实,乃是景仁宫在背后操纵。”和珅说道:“可据我所知,嘉贵妃并不愿让金二小姐进宫——如此想来,此事倒是有趣。”
“景仁宫能将金溶月留到今日,显然并不寻常。”想到那日在广济寺中与金溶月的碰面,冯霁雯猜测道:“许是金溶月手中抓着了什么把柄……”
若不然,再借她十条命,只怕也不够她作到今日的。
“极有可能。”和珅说道:“而她想必也心知景仁宫与金家皆靠不住,故才铤而走险赌了一把,欲借进宫之便就此脱离金家与景仁宫的掌控,从而给自己留一条稳妥些的后路。”
523 ‘不宜张扬’
和珅干脆吩咐丫鬟将早饭送进了内间。
丫鬟们将饭布好之后,便在他的示意之下退去了房外守着。
见和珅将粥碗并着几碟小菜端到了床边,冯霁雯一面迷迷糊糊地撑着手坐了起来,一面拿复杂的神情问他:“如此……是不是过于明显了些?”
这又是起不来,又是将饭端到内间来的,还屏退了伺候着的丫鬟,完全是摆明了让人浮想联翩啊。
和珅听罢一笑,倒显得十分释然。
“这样的好事,还怕别人知晓不成?”
“话是这么说……”
“夫人这是不好意思了?”他忽然失笑了一声,而后在冯霁雯疑惑的眼神之下,一面拿调羹替她搅着红豆莲子粥,一面说道:“我本还打算封些红喜袋给院子里的下人,夫人既觉得难为情,那便作罢。”
“……”见他全然不似在开玩笑,冯霁雯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天呐。
封些红喜袋……?
一不办事,二不过节的,封什么喜袋啊这是……
她从未见过如此‘清晰脱俗’地向别人宣告‘我们同房了’的方式。
他这脑子里装得究竟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主意啊?
她完全不敢想象秦嫫小醒等人在收到这莫名其妙的喜袋之后,究竟会以什么样的目光来看待她这个主子。
想到这种画面,冯霁雯直忍不住在心底打了个寒颤。
“依我看,还是莫要如此张扬了吧?”她干笑了一声,说道。
毕竟这种事情,真的是没什么好大肆张扬的。
“夫人说了算。”
和珅将一勺温度适宜的粥送到她面前,边笑着说道。
虽没有红喜袋的出现,和珅亦没有如何张扬,可冯霁雯仍是觉得秦嫫与小仙诸人看待她时的眼神,都很有些不寻常,害得她分外不自在。
午后,和珅进宫办事临走前,还不忘着意交待小仙小醒好生伺候着冯霁雯。
他固然是出自一片真心实意地心疼自家媳妇儿昨晚上累着了,生怕下人们不细心,可这片好意,却难免让一旁的冯霁雯红了脸。
他走后,冯霁雯只觉得在小仙等人过于频繁的‘嘘寒问暖’的气氛驱使之下,这琉璃阁简直是没法儿呆了……
好在,她尚有些正事要办,多少可借此打发些时间。
和珅走后约有半个时辰,一早出去办事的秦顾便往琉璃阁交差来了。
书房内,秦顾将一只黑色的大布袋丢在地上,刚松了系在袋口的绳子,便有一名嘴巴里塞着帕子的女子挣扎着冒出了头。
这名女子,正是此前拦了冯霁雯马车的汪黎珠。
在冯霁雯的示意之下,秦顾将她口中的帕子取了出来,但并未替她松开绑在腰后的双手。
汪黎珠得以开口,一双眼睛惊魂不定地看着坐在书桌旁的冯霁雯。
“怎么是你?!”她显得格外出乎意料。
她还当是金家的人发现了什么,遂派人要将她就此了结了……
“你为什么要把我绑到这儿来?”她强自镇定着与冯霁雯怒声质问。
“我有一件事,想同你商量商量。”
“……”汪黎珠满眼狐疑之色,下意识地还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接触到冯霁雯的目光,又思及自己如今的处境,终是将那些到了嘴边的难听之言咽了下去,转而道:“……你如今这般风光,竟还有事须得找我帮忙?”
她这般酸里酸气,冯霁雯也全不介怀,反而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道:“正因此,有些不风光的事,才没法子自个儿动手去做。”
“你是想找我替你顶包……?”汪黎珠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一时既觉恼怒又觉好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
无需去想,冯霁雯不可出面去做的事情,必然十分凶险。
“你且放心,此事于你而言,并无性命妨碍。”冯霁雯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径直往下说道:“你只需按着我的吩咐去做,余下的一切我自会安排妥当。”
至于凭什么认为她会答应——“事成之后,我便帮你离开京城。”
“在金家的眼皮子底下,你有这个本事吗?”
“今日我不就是在金家的眼皮子底下,将你带到了此处吗?”冯霁雯淡淡地说道:“更何况,此事过后,金家想必再腾不出手来对付你了。”
“……你这话是何意?”汪黎珠惊惶不定地试探着问道:“难道你竟想让我帮你……对金家下手?”
“对金家下手倒谈不上,到底你还没有这个能力,不必过分高估了自己。”冯霁雯直截了当地讲明了:“你先前不是曾让人拿了金溶月的药方去查了所对应之症为何吗?将此事如实宣扬出去——这便是你要做的。”
“你是如何得知我曾让人查过她的药方的?”汪黎珠有几分惊骇地看着冯霁雯。
冯霁雯懒得去回答这等毫无意义的问题,只问道:“你只需回答我,愿不愿做?”
汪黎珠下意识地抿紧了干涸的嘴唇。
她自嫁入金家起,金家待她便毫无情意可言,从主子到下人,阖府上下没谁正眼瞧过她。
金亦风死了以后,更是不顾她的苦苦哀求,将她丢到了庄子上任人轻贱欺负。
她早便想过要将金溶月与十一阿哥之间的丑事抖出去,也好给自己出一口气,可也心知自己势单力薄,若果真这么做了,下场必然还要比如今更凄惨上十倍百倍。
此时,又听冯霁雯说道:“到时我再许你一笔银子,你与那姓徐的猎户离开京城之后,三年五载之内,也不必为生计发愁。”
汪黎珠闻言脊背又是一冷。
再看向冯霁雯,她的眼神中不由就多了一抹畏惧之色。
她又是得知她与徐猎户之事的……
而她既查得到,兴许再过不久,金家的人也会有所察觉,那到时她又当如何是好?
汪黎珠眼中的犹豫之色愈发浓重起来。
最终,她看着冯霁雯,语气中满含不确定地说道:“……可我即便是说了出去,也未必见得就有人肯信。若金家再从中阻挠,想也激不起什么大浪来。”
“你只管去做,至于成与不成,与你没有干系。”
她既决定这么做了,便有十足的把握要掀起一场巨浪来。
即便是假话,以一传十,十传百,都可发展成铺天盖地的舆论,又何况是铁铮铮的事实。
她既是决定做了,自不会再给金溶月留有一丝一毫翻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