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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10     金夫txt下载     金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69 突发急症

    可是,如若冯霁雯手中仍然没有什么依持,她岂敢铺垫的如此招摇?

    是了,她这分明是在铺垫!

    不妙。

    嘉贵妃的脑子转得倒算是快,这边廷审刚被敲定,她立即分析出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来。

    可她察觉的还是太晚了。

    她虽不知冯霁雯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但可以肯定的是,冯霁雯绝对不是表现出的如此手忙脚乱,无计可施——她一直都在给外人施障眼法,让他们认为一切都在他们的监视和掌控之中,以此让他们放松警惕。

    真是信了她的邪!

    确定不了冯霁雯的用意、也不知明日她究竟是要布一个什么局的嘉贵妃不由有些急躁了起来。

    但她很清楚一点:绝不能让冯霁雯得逞。

    嘉贵妃眸中凶光一现。

    事关紧迫,虽无妙法,但一定要阻止她。

    ……

    万丈晚霞刺透天边积云,绯红艳丽。

    琉璃阁中刚掌上灯。

    刘全来报,说是钱应明被人送回来了。

    霁月园明令禁止出府,钱应明明知故犯,当日戏楼之事过后便按照程序被扭送去了官府。

    皇上对和珅一案的重视程度官府也很清楚,但碍于钱应明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且众人皆知他冒险出府是为给王杰大人难堪来了,目的非常鲜明,并没有什么通风报信之类的可疑行为,故而并无理由重判。

    但还是细细地审问了两日,并挨了顿板子。

    所以,这才有了被人给‘送回来’的局面。

    冯霁雯虽是如何都没有料到钱应明竟是以如此方式帮了她这个忙,但亦十分感激。听闻他回来,又是负了伤的,忙就差了小醒带人前去问询,又送去了玉嬷嬷特制的金创药还有一应补品。

    小醒过来的时候,钱应明正趴在内间的床上休养,小醒不便进去,就站在屏风后跟他说话。

    “太太让我代她跟钱先生道谢。此番钱先生冒险出府,着实受苦了。”

    钱应明的声音传来:“太太客气了。食大人之禄,自当为大人分忧。再者道,此事乃是钱某私事,即便今日不去清算,来日仍是要清算的。”

    小醒听罢顿了顿,旋即又道:“太太让我问一问钱先生伤势如何。”

    “寻常皮肉小伤而已。”

    “那便不打搅钱先生休息了。”

    小醒转身走了出去。

    钱应明扭过头,目光透过支开的窗,看着她出了堂屋,走进了院子里。

    院中,丁子昱正站在那里等着她。

    二人互视一眼,并未说话,只一同离开了西院。

    丁子昱随小醒一起来了琉璃阁。

    冯霁雯坐在堂中,小仙已将茶沏好。

    “太太。”

    丁子昱上前揖礼。

    虽同在霁月园,但他已有好些时日不曾见过和珅与冯霁雯了。

    冯霁雯开口讲道:“丁先生请坐。”

    丁子昱从这道听似与往日无异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疏冷来。

    他心下有几分怅然。

    他一直清楚记得去年会试落榜,他深受打击昏迷在雨中,是冯霁雯与和珅将他救回。

    他万分拮据之时,是英廉府召他为教习先生,是和珅将他收为幕僚。

    他见多了人间冷暖,深知哪怕至亲亦有冷血的一面,而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却不吝于将满心的善意都赠予你。

    只是,他们为他雪中送炭,他却害得他们家破人亡。

    人世间,最深最可怕的恶意也莫过于此了吧。

    他想说句抱歉,却深知此时已经毫无意义。

    丁子昱只看了看门外。

    冯霁雯见状发了话:“都去外面守着吧。”

    秦嫫带着丫鬟依言退了出去。

    冯霁雯看着丁子昱,等着他先开口。

    丁子昱上回留书出走之后,秦顾一直在暗中跟踪于他,知他先是回了家,看望兄嫂,并将自己的积蓄如数都留给了他们。后来,又逐个拜访了自己旧日的同窗和老师。

    这期间,他一直都住在京城的一家客栈之中。

    表面看来,倒真像是出府探亲访友去了。

    但在他回霁月园的前一日,有一名身份神秘的人忽然找到了他,并密谈许久。

    不必去想,也猜得出定是景仁宫派去的。

    所以,丁子昱才又回了霁月园。

    但丁子昱绝不会那么蠢笨,留书承认了自己所为之后,还敢大摇大摆地留住城中。

    所以,留书出走不过是个幌子,他有着自己的意图在。

    且他也很‘信得过’和珅,断定和珅不会贸然抓他回来。

    所以,他必然也知道和珅派了人一直在暗中监视他。

    冯霁雯不是十分了解他与和珅之间的‘无言默契’,但她记得和珅说过的一句话——丁先生根本做不成一个心安理得的坏人,不必施硬。

    待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久久无言的丁子昱复才开口。

    “大人和太太向来洞察秋毫,当知我那见不得人的缘由——”他的声音略带苦涩之意。

    冯霁雯不予置评,只说道:“她如今一切皆好,且已有龙嗣在身。只是为保万全,尚未告知任何人。”

    丁子昱有着一瞬间的怔愣。

    她竟有龙嗣了……

    也好。

    甚好。

    他只能点着头。

    如此,这算是一个保命符了。

    看来,她在宫中并不如表面来得如此不受宠。

    他既觉心底一阵阵酸涩,却又有着前所未有的释然。

    “我明白丁先生的苦处。”冯霁雯未多言其它,开门见山地道:“我可设法保丁先生性命周全。只一点——请丁先生务必还祖父与大爷一个清白。”

    ……

    夜间,原本寂静的琉璃阁内忽然变得慌躁起来。

    刚打算睡下的冯霁雯蓦地呕出了大口的鲜血,旋即整个人陷入了昏迷当中,任由小仙如何呼喊,都没有任何反应和意识。

    事发突然,秦嫫与一众丫鬟都被吓坏了。

    小茶魂飞魄散地冲出琉璃阁去,半路却被看守的官兵持刀拦住。

    “站住!琉璃阁内一应人等皆不可随意走动。”

    “我家太太发了急症!快些让人请太医过来,快!”小茶手忙脚乱地揪住其中一人的衣袖,颤抖着声音喊道。

    两名官兵闻言对视一眼。

    “什么急症?”

570 廷审在即

    “吐了好些血……再耽搁下去,命都要没了!真出了差池,你们这些狗奴才担得起吗!”她本就是个口无遮拦的,眼下急得没了办法,又见他们慢慢悠悠毫不着急,简直是要被气哭了。

    两名官兵听到‘吐了血’这几个字,虽是略为一惊,但由于这段时间以来冯霁雯皆是以卧病在床的形象示人,故而眼下也只当她是受不住打击所致。

    “这深更半夜的,到哪里去请太医?”官兵目含讽刺地看着小茶。

    从前风光无限还罢了,可如今都什么身份了,竟还张口就要请太医前来。

    “既是急症,眼下去请太医怕也来不及了。这样吧,你且回去等着,我这便让人就近请一位郎中过来。”到底也不敢真的置之不理,另一名官兵便语气怠慢地说道。

    小茶虽又气又急,但也别无它法,见其中一名官兵确也立即下去吩咐了,唯有不停地在原处来回踱步,满身冷汗地盼着郎中能早些过来。

    等了一刻钟余,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小茶的精神即是为之一振,连忙要迎上去。

    来人的身影现在灯影下,却见是一身镶黄旗兵服的福康安带着几名手下大步走来。

    “她如何了!”

    福康安剑眉直竖,语气焦急。

    小茶一见不是郎中,心里紧紧绷着的那根弦儿更是险些被击断,一时之间既顾不上行礼,又哭丧着一张脸说道:“已经没了意识,如何叫也叫不醒了!”

    她的形容方式向来直观到令人不安。

    福康安的脸色登时就白了大半,脚下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冲进了琉璃阁。

    明日廷审,他就恐今日霁月园内会不太平,故而一整日都在加强巡逻,甚至到了夜间也不曾回府歇息,亲自带人驻守在此,怕得就是她有什么一星半点的差池!

    可没成想防不胜防,竟听着了这样一个消息!

    “她今晚都见过什么人?”

    守在外间的秦嫫不作防之下忽然见着一道人影跨入堂中,刚要行礼,头顶就炸开了一道急促的质问。

    “回福统领……除了每日伺候在侧的丫鬟之外,只见了西院里的丁先生。”秦嫫尚且存有一丝冷静,自冯霁雯方才忽然出事,她便疑心到丁子昱身上来了。

    福康安闻言,拳头倏然紧紧握起。

    她竟还见了那个已然直面检举和珅的丁子昱?

    是敌是友她竟都分不清半点吗!

    他此刻很想揪住冯霁雯破口大骂一顿,但当他不管不顾地撩开帘幔之后,见着了被几名丫鬟围在床上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整个人就如猝然间坠入了冰窟一般,诸般怒意尽被浇灭,取而代之的只有慌乱。

    郎中是福康安派人快马加鞭给‘请’过来的。

    前一刻还在睡梦中的他,迷迷糊糊地被人揪着上了马背,一路颠簸来到霁月园中,见到琉璃阁里重兵把守的阵势,又得了福康安一张“医不好她,你也别想活着出去”的催命符咒,一时间吓得手都直打哆嗦。

    他来到床边察看冯霁雯的情况。

    屋子内的血腥味极重,躺在床上的女子白皙精巧的下巴上也有着未干的血迹。

    他强自稳住心神,伸出手去替冯霁雯把脉。

    下一瞬,眼中神情微现疑惑。

    屏住了呼吸再去细细地印证了一番,目光不由地在冯霁雯的脸上定格了片刻。

    “这……”他现出奇异的神色来。

    福康安一直守在一旁,见他这般吞吐,只当是情况不容乐观,一时间心下就乱了,脸色更是令人生惧。

    他一把揪住了郎中的衣襟。

    虽知不该迁怒于他人,但眼下他几乎是毫无理智可言,只将眼前这郎中当作了唯一的希望,语气厉然地道:“你若救不回她,我要你——”

    他话未说完,忽被一声微弱的轻咳打断。

    ……

    翌日。

    早朝之上,百官依例议事。

    耳听着高云从已高声扬起了“有事启奏,无事退朝——”,阿桂心下更为焦急起来。

    不同于往日,此时殿外也候了两列官员。

    这些来自大理寺或刑部与都察院的微官末吏,平日根本没有资格入宫早朝,而今日被宣召而来,为得便是这场廷审。

    而阿桂早早得到消息,冯霁雯今日并未按时前往大理寺随同刘墉一并入宫候宣。

    他着人去打听,却听说冯霁雯昨夜忽发了急症,眼下是生是死都尚且不明!

    早朝后,乾隆回了养心殿用膳,百官中被内监点名留候了大半旁听今日廷审,未被钦点的便各自出了宫离去。

    等候开审的间隙,殿内诸人低低的议论声不曾间断。

    时辰一点点地被消耗,阿桂不知探头往殿外瞧了多少回,待连那出面检举和珅、昨夜被福康安派人审问看管一整夜的丁子昱都看见了,却仍未能盼得到冯霁雯的身影。

    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急得手心冒汗。

    刘墉也时时皱着眉。

    诸事齐备,大小官员亦各自候位,史官捧笔立在一旁,内监的声音在金銮殿内回荡开。

    “皇上驾到!”

    众臣跪拜。

    阿桂暗暗拧紧眉心。

    那彦成此时已经火急火燎地赶去了霁月园。

    自和珅被羁押之后,他可称得上是霁月园的常客,然而今日,他这位常客却被不客气地挡在了大门外。

    “福统领有令,近日任何人不得出入霁月园。”

    看守的官兵语气肃寒,毫无商量的余地。

    那彦成全当作没听到。

    如此情形之下,皇上谕令他尚且要考虑从是不从,更遑论是福康安下的令了!

    “让开!”

    他是有备而来,当即就要带人强闯。

    “噌噌噌!”

    守卫齐齐拔起腰间长刀。

    那彦成一心记挂冯霁雯安危,毫无退缩之意。

    两方对峙间,一道声音陡然传来。

    “二哥……不可!”

    一辆马车堪堪停住,车上之人刚撩开车帘就急声喊道。

    那彦成下意识地转头去看。

    一身杏黄旗装、头戴幂篱的女子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

    “二哥!”

    女子甩开丫鬟的搀扶,朝着他快步走来。

    那彦成倏然皱紧了眉头。

571 殿上失仪

    来人虽以幂篱遮面,但单听声音他也能轻易辨得出是谁。

    可她此时不应该待在景仁宫内吗?

    章佳吉毓方才在马车内已得见了那彦成欲强闯霁月园的举动,犹自心惊间,来到他面前,立即抓住了他一只胳膊,将他扯到了一侧来。

    那彦成厌恶地甩开了她。

    “你来此处作何?”

    许久未见,却仍得他如此对待,章佳吉毓心口犹胜刀剜,而思及这一切的根源皆是冯霁雯,她不由咬紧了牙关。

    但无妨……

    她拿余光瞥了一眼霁月园高高矗立的院墙,嘴角缓缓泛起一丝冷笑。

    现如今,这一切都结束了。

    “二哥,你听我说。”她再次抓住那彦成的手臂,语带劝告地说道:“我知道你心急见她,但若这般强闯进去,便是抗旨不遵、大不敬的罪名——你即便是担得起,可难道也不怕牵连阿玛和玛法吗?”

    这些当然都是谁都清楚的明话。

    那彦成重哼了一声,一个字也不愿与她多说,只将她再次重重甩开。

    见他又走向手中持刀的官兵,俨然是不听劝阻,执意要闯进去,章佳吉毓的下唇都咬出了血来。

    他眼里心里果然都只有冯霁雯一个。

    为了她,家人可以不顾,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抛之脑后!

    这种真真切切的嫉妒再次被摆到面前,她只觉得恨到了极致。

    她未再上前阻拦那彦成。

    眼中的恨意一点点覆盖,再盛不下时,逐渐便被满目的嘲讽所取代。

    她早料到了。

    昨晚在景仁宫偷听到那些话之后,她就料到她这个二哥必然要有所举动。

    她本是真的抱了一丝好意前来的。

    但她早知自己这一丝微渺的好意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所以或可说,她来之前便未有能劝退他的把握,而是想亲眼瞧一瞧他究竟能为了冯霁雯做到何种地步。

    “你尽可去吧。”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却分外古怪的笑意,盯着那彦成的背影,凝声说道:“但无论是你今日是死是活,都别想再见到她了。”

    这种感觉单是想一想便让她觉得畅快极了!

    她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那彦成转过头,隔着幂篱似乎也能看到她那张已经笑到扭曲的面庞。

    他内心一阵剧烈的不安。

    “你知道什么?”他重声喝问。

    章佳吉毓仍在笑着,似乎没有看到他的慌乱。

    “我问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那彦成朝她逼近两步。

    章佳吉毓隔着幂篱与他对视着,渐渐收回了唇边的笑意。

    “你进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话里话外,满都是古怪的戏谑。

    那彦成再顾不上同她多费口舌,当即扬起了手,就要命令手下们冲进去。

    “少爷……少爷!”

    阿六急急地赶来,在双方动手之前来到了那彦成身边,匆匆一行礼后,附在他耳畔同他低声说了一番话。

    那彦成的精神忽然为之一振,连忙就问:“当真是福康安的原话?”

    阿六忙不迭点头。

    “走!”

    那彦成丢下一个字,不作片刻停留,当即上了马离去。

    章佳吉毓望着眼前被扬起的尘烟,脸色一阵变幻。

    二哥态度突变,难道是出了变故?

    ……

    “押犯人冯英廉、和珅进殿!”

    内监的声音一层层递传出金銮殿。

    一阵脚步声夹带着窸窣的锁链碰撞之音缓缓传到众人耳中。

    官员们的目光皆是定在了那两道身着囚服、双手以枷锁扣押的身影之上。

    走在前面的冯英廉已是满头银白,虽也大致梳洗过,形象上不至于过分失态,但同往日一板一眼、循矩干练的内务府大臣形象已是差之千里——尤其是那副脚步缓慢无力,胡须杂乱,且眼神涣散迷茫的模样,已是再找不到往昔的半点影子了。

    这还是冯英廉吗?

    虽说身处牢狱,条件艰苦,但这俨然是判若两人的模样还是令众人暗暗心惊。

    阿桂更是险些没忍住红了眼睛。

    他早已得知冯英廉患了呆癔之症,可如今在这金銮殿上见他如此模样,心底仍是酸楚难言。

    他究竟是受了怎样的折磨?

    而再观和珅,却让人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情。

    他同样被缚着锁链,同样穿一身宽大单薄的囚服,再没了往昔一品大员的诸多光环加持,可让人纳闷儿的是……他这么被押进来,竟全然无法给人以重犯面临廷审的感觉。

    说得再具体些,竟就像是换了身衣服来上朝一样。

    有人暗暗交换了一记古怪的眼神,却不料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原来大家在感觉上统统出了错,这根本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而随着那道身影在殿中跪拜,动作缓慢得体,这种‘他只是忘了穿朝服来上朝’的错觉感,一时间竟是更为浓烈地在金銮殿内传播覆盖开来。

    “罪臣和珅叩见皇上——”

    和珅清晰的声音在四下回荡。

    站在原处的冯英廉见状兀自迷茫着。

    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只见左右两侧站着的皆是穿戴相似的官员,唯有正上方有一位高高在上的人物一身明黄衣袍,其上金线织就蟠龙图腾,顶戴上缀着烨烨生辉的夜明珠,神情十分威严。

    低头反观自己,铁链加身,衣履单薄,最是寒酸不过。

    好在有身边这个俊俏的年轻人与他身穿同款,倒不至于叫他感到太过于孤立无援。

    再加上这位‘俊俏的年轻人’方才在殿外喊他‘祖父’,还叮嘱过他‘莫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于是面对此等陌生环境,心下也就稍稍安定了一些。

    这种安定使他显出几分坦然,站在和珅身旁动也不动。

    诸官见状眼神各异,乾隆亦皱了皱眉。

    “大胆罪人冯英廉,面见圣上为何不跪!”

    此乃大不敬。

    内监的声音有几分尖利刺耳,冯英廉却毫无反应。

    押送其进殿的侍卫强按着他的肩膀使其跪了下去。

    膝盖重重地磕在光滑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冯英廉眼中本能地闪过一丝惧怕,有几分瑟瑟地跪在那里不敢抬头。

    “皇上。”代表刑部会审的丁韬上前说道:“这冯英廉在金銮殿之上面对皇上尚且如此不敬,反叛之意果真昭然若揭!”

572 惹圣怒

    向来重视颜面的乾隆,脸色一时更为阴沉起来。

    阿桂见状忙要说话。

    此时,却有一道声音赶在他前面响起:“启禀万岁,英廉大人自两月前堂审过后,不知因何忽患呆癔之症,凡得此病者,诸事不知,诸人不识,心智是于无知孩童无异,故有不敬之处,绝非出自本意,还请圣上息怒。”

    说话的是和珅。

    他亦低着头,语气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

    乾隆自然不会对此事一无所知,但若论谅解与同情,对勾结白莲教反叛刺驾的罪臣,他是决拿不出来的。

    丁韬将他的心思琢磨得十分透彻,是以又道:“据臣所知,所谓的呆癔之症,多发于年老智衰者,而冯英廉今年不过刚过五旬而已,又向来神思清晰,却也能患得此病,此事若说起来,恐怕很难有人相信——如此看,倒不无可能是见罪名已定,脱罪无法,复才使出了这等拙劣的苦肉计来!”

    其余官员亦有人暗下低声附和。

    一时间,所有的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冯英廉的身上,或是讽刺,或是探究。

    似察觉到自己成为了众人视线的焦点,冯英廉一时间动也不敢动。

    乾隆也在打量着他。

    “丁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又有声音在‘附和’丁韬,然循声看去,却是和珅。

    众人不及疑惑,就听他紧接着说道:“依英廉大人往常的状况来看,确不该患此呆癔之症,此中蹊跷,还望陛下详查。”

    有人暗暗“嚯”了一声。

    这顺嘴接茬儿的同时就能‘移花接木’的反应能力可真是够快的啊。

    丁韬一瞬间都有些懵。

    “此事朕自会让人查个明白。”乾隆看了一眼和珅,遂看向刘墉,道:“依照规矩,该审的审,该问的问。”

    刘墉垂首应了句“嗻”,遂下意识地朝殿外看了看。

    仍是迟迟未能见到冯霁雯出现。

    都已是这个时辰了。

    且即便她此时前来,无令牌无手谕,根本是进不了宫的。

    又没有诰命,是连通传的资格都没有。

    刘墉在心底叹了口气,只得收回了神思,手持连夜整理出的卷宗,看向跪在殿中的和珅与冯英廉。

    “经都察院御史钱沣上书弹劾,犯人冯英廉,身为内务府大臣,却勾结白莲教余孽、反臣袁守侗密谋刺杀圣驾,既有书信为证,更有羁押在案的白莲教反贼供述指认——此举是为叛君谋逆!”他肃然凝声,问:“冯英廉,你可认罪吗?”

    两次堂审,冯英廉皆没有认罪,但也未曾拿出可证自己清白的证据。

    直到太庙当日,冯霁雯冒险求见圣驾,求得两月期限,请求再审。

    今日正是两月之期,而作为关键人物的冯霁雯却未有现身。

    “……”听得多了,冯英廉大约也知道自己的名字便叫做‘冯英廉’,此时听刘墉审问,他不知如何作答,慌乱之下,却是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和珅。

    本能的觉察到危险,他的眼神中充满畏惧。

    和珅同他对视片刻,幽深的眼瞳中充满了安定人心的力量。

    “此问英廉大人眼下恐无法作答。”他语气恭敬却又平静地讲道:“既是案情一致,又可一同论断,不如便由罪臣来代英廉大人作答。”

    刘墉看向乾隆。

    他虽为主审,但乾隆在此,他自不敢擅自做下任何决定。

    “准了。”

    再见到这位曾为自己分忧排难,上到军国大事,下至谈诗作画,都甚得他心的臣子,如今以反贼的罪名沦为阶下囚,乾隆心下既有怒意,又倍感滋味复杂。

    “英廉大人无罪。”和珅的语气毫无犹疑。

    都察院御史程使然一面整理着手**述冯英廉与和珅谋逆的‘证词’,一面不以为意地问道:“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和珅不认罪,英廉大人亦无罪。”

    “那你可拿得出证据来!”听他此言,程使然又将声音提高些许。

    和珅缓缓叩首,声音平缓恳切:“皇上,和珅无罪——”

    乾隆微微抿了抿唇。

    “人证物证俱在,就连你府上的幕僚先生都已出面指证揭发!”乾隆隐约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意,沉声诘问道:“枉费朕对你赏识有加,百般器重,你却做出如此忤逆之事——前有袁守侗一门,后有冯英廉和你,你倒是同朕说说,白莲教究竟许了你们多少好处!”

    白莲教向来是他最深的忌讳,是使他夜间无法安眠的梦魇,而信之深、责之切,和珅被揭发谋逆一事真正让他倍觉无人可用,痛愤之至。

    “和珅感念龙恩浩荡,从未有一日敢忘却。”和珅依旧垂首,言辞如往常一般恭谨无比:“臣冤枉,恳请皇上勿受他人蒙蔽。”

    听他张口闭口不肯认罪,然而又丝毫没有反驳的证据,乾隆只觉他厚颜嘴硬,一时间怒意更盛。

    “你还敢在朕面前喊冤!”

    他挥袖扫落了手边的一摞奏折。

    奏本顺着御阶散落,一地狼藉,使百官纷纷变色。

    阿桂额角的冷汗滑到耳边,只觉心急如焚。

    冯英廉亦是噤若寒蝉,满面惶恐不安。

    他很想快些离开这个站满了陌生人的地方,相比华丽庄严的此处,他甚至觉得大理寺的天牢更令他安心一些。

    和珅面上神色却不改,只又将头垂得更低了些许,语气略有几分凝重地说道:“臣非妄言,还请皇上息怒。”

    还是在‘嘴硬’。

    可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丁韬眼中噙着冷笑。

    同和珅共事以来,他自认为深知和珅有几分聪明——依他的行事作风来看,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这些无意义的措辞来激怒皇上。

    这个和珅,比谁都了解皇上的喜怒。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无疑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冯霁雯过来。

    想到景仁宫的交待,丁韬扯了扯嘴角,眼底暗藏着运筹帷幄的意味。

    他的眼神锁在和珅脸上,只见他仍毫无慌乱之意,堪称从容。

    强弩之末。

    敢将筹码压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毫无见识的蠢女人身上,倒也不见得他有多么聪明。

    他倒要看看,他要使出怎样的通天本领才能等得到他那个昨夜已经断了气的夫人过来救他性命。

    ……

573 闯宫

    一名传话的小太监从景仁宫内快步行出。

    耳殿中,嘉贵妃倚在美人榻中,一身玫瑰红绣鸾凤绸面旗服,左右各镶翡翠的旗头上点缀着一簇红芙蓉,两侧垂着的流苏缀着红蓝宝石轻轻晃着。

    她轻轻扯了扯搭在膝上的软毯,由身后的宫女揉捏着肩膀。

    小巧的鎏金镂空百鸟香炉稳稳地坐落在案上,袅袅吐着令人安神的薄烟。

    嘉贵妃阖着双眼,朱唇边却隐约带着笑意,可见心情愉悦。

    守在一旁的远簪眼中却藏了一抹叹息之色。

    方才那个小太监,是从金銮殿过来报信儿的——据他说,今日金銮殿上廷审过半,大理寺、都察院与刑部皆依次供述指证冯英廉与和珅勾结白莲教,意图造反谋逆。

    而先前在太庙前执言要帮冯英廉洗脱冤屈的冯霁雯,今日根本不曾露面。

    在她印象中,和太太并非临阵退缩之人。

    而贵妃娘娘这般态度,其中原因已是不难猜测。

    她伺候嘉贵妃已近十年,虽不曾插手她那些阴私之事,但也并非一无所知。

    看来霁月园此番,是在劫难逃了。

    ……

    金銮殿上,丁韬与程使然细数冯英廉与和珅诸般罪状,声音接连响彻回荡在殿内,形势已堪称紧迫。

    如此情形之下,殿内诸人几乎已是认定了今日廷审的结果。

    或者说,在开审之前,已大致料到如此局面了。

    英廉府与霁月园的谋逆大罪,必要被定下了。

    “和珅,铁证如山之下,你若还强行嘴硬不肯认罪,本官唯有命人执刑了。”刘墉看着和珅,已是无可奈何地讲道。

    “和珅无罪可认。”

    他的语气依旧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阐述事实。

    乾隆怒气难平,亲自下令道:“将其拖出去杖责一百——”

    杖责一百!

    这是能要了人命的。

    这分明是要将人打到认罪为止……

    皇上显然是真正动了大怒了。

    天子盛怒之下,阿桂冒险进言:“大清开朝以来,素来没有过廷杖一品大员的先例,此乃前朝陋习,还望皇上三思!”

    “阿桂!”乾隆脸色蓦地一沉,看向他:“替叛贼求情,你莫不是也想反吗!”

    “臣不敢……!”阿桂连忙撩袍而跪。

    这其间,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竟是口不择言了——陛下向来心高气傲,而之所以忌讳白莲教,便是因忌讳前朝,他这般堂而皇之地拿其谕令与‘前朝陋习’作比较,岂不是在狂妄地指责皇上沿用前朝暴戾的陋习?

    如此之下,进退皆已让皇上失了颜面。

    皇上是绝不会有错的,而他错在火上浇油了。

    天子震怒,其余官员也纷纷伏地高呼:“皇上息怒。”

    “拖下去,杖责。”

    乾隆攥紧了手掌,威严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寒霜。

    两名侍卫快步走向了和珅。

    跪地俯首的官员皆不敢擅自投去视线,只能凭着脚步声判断和珅被侍卫押至了殿外。

    一道声音陡然传入殿内众人耳中。

    却非是杖责声或忍痛声。

    “且慢!”

    这声音十分响亮,却透着一种清凌凌的悦耳之感,俨然是女子的声音。

    可何人竟如此大胆?

    殿外又怎会忽然出现女子?

    众人心下惊异,欲回头看,却都不敢做这个可能会惹起盛怒中的天子注意的出头鸟。

    一直候在殿外的丁子昱见到来人,忽松了口气。

    已被按在长凳上的和珅望着快步向他走来的冯霁雯。

    视线中,身形纤弱的女子整个人都拢在一件偌大的湖蓝底儿绣白鹤图的锦忴之中,脂粉未施的脸上净白莹润,腮边却像是被寒风吹得泛红,耳边亦有几缕发丝散落。

    他忙又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一遍。

    好在,只是头发乱了几缕,看起来并未受伤。

    如此就好。

    他放下心来,眼中才有了笑意。

    冯霁雯瞧见了,只觉得要被气哭。

    他竟还冲她笑!

    怎么都闹到了要被杖责的地步?

    他平日里主意那般多,一张嘴最是能言善辩的,即使迟迟拖不到她过来,也不至于被拖出来挨揍啊!

    再没法子可想,干脆就认罪便是,事后待她来了再行改口,只称自己身子骨弱,畏于刑罚迫于认罪,这种厚颜无耻的手段不也是他贯爱使的吗?

    怎么还真就乖乖蠢蠢地被人给拖出来了?

    她若是来得再晚一些,他真被打出个什么好歹来,该怎么办?

    此时她有千言万语,怪责的、不解的、想念的,将心口都塞得满满地,可此情此景之下,却一字不能提,只有蓄在眼眶不敢掉落的泪珠和一句:“我来晚了——”

    不说其他,他必然该担心了。

    她昨晚并未遭遇不测,且为了避开景仁宫的耳目,今早才特地未去大理寺,而是刻意晚了半柱香的时辰乘马车出门,意在让景仁宫彻底放松警惕,以便她能够顺利进宫。

    但没有料到的是,即便有福康安在,以‘传唤人证’为由,内宫守卫仍不肯放她进来,执言称“福统领可随时进宫面圣,闲杂人等一概需在宫门外等候”,后又称“需在此等候,由人前去御前通传,待皇上准了,才可放行”——

    依往日经验判断,福康安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守卫另有居心。

    多半是早已收到景仁宫的叮嘱,才会百般阻拦。

    唯恐耽误久了会有消息传去景仁宫,再生变故,福康安当机立断,抱她上了马背,不管不顾地一路在紫禁城内疾驰,待撇开了那几名守卫之后,再遇到宫中侍卫,他只高高举起手中令牌,高喊一声“皇上急召”,竟也浑水摸鱼地闯进来了。

    而待那些侍卫反应过来‘这位三爷虽然受宠,但好像也并不曾被授予过紫禁城骑马待遇’之后,再欲追,已是追不上了。

    眼下侍卫统领亲自带人赶了过来,才堪堪在这金銮殿外将其拦住。

    和珅看了一眼被带下去问讯的福康安,遥遥点头致谢。

    “殿外何人喧哗?”

    高云从的声音由殿内传出。

    冯霁雯动作得体地拢好腮边因骑马颠簸散落的发丝,扶正钗环,复整理好衣襟,确认仪态无损,才揖礼答道:“妾身冯氏,依太庙之约前来面见圣上!”

574 换她来保护他

    “她来得倒是巧。”

    本处于盛怒之下的乾隆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道:“召其进殿。”

    “那杖责……”高云从低声询问。

    “暂先传她进殿见朕。”

    高云从心照不宣地应了声“嗻”,而后高声唱道:“宣罪臣和珅之妻冯氏觐见!”

    声音一层层递传出金銮殿。

    和珅目送着冯霁雯步伐不紧不慢地迈入大殿内。

    “妾身冯氏,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隆望着殿中叩首的冯霁雯,只见其仪态之端庄,气质之稳重高雅,俨然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不禁微微失神片刻。

    与她竟是这般地像。

    但细看之下,又丝毫不像。

    同样是坚韧,却是一个锋利,一个内敛。

    一直没等到乾隆的声音,冯霁雯便一直维持着叩拜的姿态,候了许久,身形却纹丝未动。

    “此时方才进宫,莫不是与冯英廉一同领罪来了?”

    乾隆的声音终于从上方传来,却是如此发问。

    他没提平身,冯霁雯只好不动,只答道:“回皇上,妾身今日是为遵循约定替英廉府洗脱冤屈而来。”

    听她张口便是‘洗脱冤屈’,又从未以‘罪臣之妻’自称,是与和珅那幅始终不肯认罪的态度一般无二,乾隆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在此之前,妾身有一物需呈给皇上。”

    冯霁雯略微抬了抬头,直起上半身,自袖中取出了一封奏本来。

    自冯霁雯方才忽然出现,便暗自心惊不已的丁韬此刻听得此言,心下更是直打鼓。

    她呈上去的是什么东西?

    丁韬暗暗与礼部尚书李怀志交换了一记眼神。

    今日说来也怪,金简被停职在家也就罢了,可于敏中不知怎地也没来早朝,竟是甩手将事情都丢给了他们。

    倘若一切依照景仁宫所预料中的那般发展倒也不会出什么差池,但眼下这本不该出现的冯霁雯忽然活生生地跪在了金銮殿中,谁知会闹出怎样的乱子来?

    这后果他们恐怕担不起!

    李怀志拿眼神暗暗看向一名守在柱边的小太监。

    这小太监是景仁宫的眼线,得了他的暗示,便躬下身,不露声色地从众人身后溜去了殿外。

    皇上自高云从手中接过冯霁雯呈上的奏本。

    “这是傅恒的奏本?”

    他一眼便看到了下方熟悉的印戳,和满目熟悉的字迹。

    “正是。傅恒大人走得匆忙,今日便由妾身代为呈上。”

    乾隆垂目看着,只觉得一字一句间,仿佛还能听到傅恒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徘徊。

    傅恒与他自幼相伴,一生忠心护君,是满朝文武中,他最能信得过的。

    也正因傅恒忽然撒手人寰,他犹怆然间,和珅又忽然被揭发出反叛的罪名,一时间,等同失去了两位最看重的臣工,真正令他感到无人可信。

    忆起傅恒,乾隆心底涌出一丝涩然的感性,虽是稍纵即逝。

    “高云从。”他一只手将奏折递出去,吩咐道:“宣读。”

    “嗻。”

    高云从宣读间,冯霁雯望着身侧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缩跪在那里、连抬头看她都不敢的祖父,心下是从所未有的揪痛。

    所遭受的,她必要加倍地讨还回来。

    仍跪地未起的众人原本只当冯霁雯是拿出了什么反转性的证据来,听罢才知不过就是傅恒生前所留下的一封为冯英廉说情的折子。

    傅恒说情,这分量说轻不轻,但到底罪名已被坐实,根本起不了实质性的作用。

    丁韬等人略松了一口气,阿桂则与刘墉互视一眼,皆有些不能置信。

    廷审是冯霁雯一心要促成的——

    可费了如此周折,却只是为了将傅恒所留下的这封陈情折子顺利送到皇上手中?

    这不是十足的雷声大雨点儿小吗?

    阿桂暗叹一声‘孩子果真只是孩子’。

    刘墉却暗暗摇了摇头。

    这个冯氏的脾性他不清楚,坊间传言未必可信。可与和珅共事以来,他却是从起初的略有看不惯而慢慢地转变为了暗自钦佩。

    此人从不张扬,但所做之事不分大小必定都有着极强的目的性。

    他方才在殿上的镇定自若,绝不会是装出来的。

    而执意不肯认罪,直至甘愿被拖出去受罚,为得也不仅仅只是拖延时间,等冯霁雯过来。

    他之所以这般一反常态地不聪明,为得是将一切都引到自己身上,以保冯英廉暂时不受圣怒牵连。

    这个在俊美皮囊、八面玲珑和满腹诡计包裹下的‘读书人’,实则有自信,有胆量,更有情义,且都是十分过人的。

    若不然,他今日根本不会以阶下囚的身份出现在这金銮殿内。

    刘墉暗暗思忖间,眼神渐渐变得明了起来。

    他给了阿桂一记“无须过于忧心”的眼神。

    “将和珅押进来。”乾隆语气稍缓,已没了方才的震怒。

    又看向一众官员,道:“你们都起来吧。”

    和珅被重新带回殿内,在冯霁雯身侧跪了下去。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乾隆看着他,凝声说道:“若你肯如实认罪,供出白莲教余孽所在——朕可考虑从宽处置和府家眷及冯英廉。”

    历来谋逆者,皆是诛杀满门的下场。

    阿桂心下一震,即是看向和珅。

    让和珅认罪伏法,以换取冯霁雯与冯英廉生还的希望——在如此情形之下,这无疑是皇上做出的一个极大让步。

    众人皆下意识地等着和珅接下这份‘圣恩’。

    宽大锦忴的遮掩下,冯霁雯悄悄抓住了身侧和珅的手指。

    他身上的囚衣太过单薄,手指冰凉。

    冯霁雯相信,倘若真是退无可退,她身边这个男人必然是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保全她。

    但很庆幸,他们不需要做这种抉择。

    这一回,换她来保护他。

    接下来的这些事,她是一定要去做、且一定要做好的。

    “皇上龙恩浩荡,妾身与和珅皆感激至极。”她声音坚定,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但冯英廉无罪,和珅亦无罪!妾身今日前来,递上傅恒大人的陈情折,所求并非苟活,而是要请皇上与诸位大人为和珅与冯英廉主持公道,还无辜受冤之人一个清白!”

575 推翻供词

    丁韬沉声制止道:“放肆!皇上仁心,念在冯英廉年事已高,又患得此病,加之有傅恒大人留书求情,才于法理之外网开一面——你却还在此处不知进退,果真不识抬举!”

    程使然也皱眉喝问道:“你这般信口开河,莫不是质疑三司会审的公正,质疑皇上的论断不成?”

    满含警告与威胁,像是提醒冯霁雯勿要再不知好歹地惹怒皇上,到头来引火**。

    这是欲将她吓退吗?

    对上丁韬等人充满压迫感的视线,冯霁雯满眼冷笑。

    确然。

    金銮殿上,开国以来破例开辟廷审,皇帝坐镇,三司辅之,百官旁听,这等说错一句话随时都能掉脑袋的大阵势,即便是久经官场的大臣,也会吓得没了主张,而在一线生机面前,换做任何人大约都会选择牢牢抓住这一线生机,而非是再三违逆圣意——

    她却不怕。

    她并非不知进退,而是有把握能赢!

    ……

    小太监离了金銮殿,朝着景仁宫的方向一路垂首疾走。

    他挑了小道儿走,一路除了些巡逻的侍卫和办事的宫女太监,并未遇到其他人。

    然而在毓秀宫附近的一条长廊上,迎面却撞见了一位主子带着随行太监走来。

    “奴才参见十五阿哥。”

    小太监连忙躬身打千儿。

    本以为是同往常一样行了礼,待主子走远了便罢,可不料那领头的太监张口便使唤道:“你倒来得巧,十五爷腹痛,咱这儿离不了人扶着,你跑快些去一趟太医署,点名儿将汤太医请过来——十五爷素来是由他照看的!”

    这……

    小太监急白了脸,固然想要拒绝,可他不过是金銮殿上一个不起眼的末等太监罢了,面对十五阿哥身边的领事太监,是全然不敢说个“不”字的。

    “奴才是奉了高总管的差使,要前往内务府……”

    他壮着胆子开口,然而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那领事太监尖声打断了。

    “放肆!十五爷身子不适,让你跑个腿儿且还这般推三阻四,高云从竟是这般调教手下的不成?既如此,那倒要替十五爷到皇上跟前儿去问一问究竟是你们高总管的差使要紧,还是咱十五爷的身子要紧了!”

    “奴才不敢……奴才绝无此意!”

    小太监吓得面如土色,连忙伏地认错。

    他本是撒了谎的,若真闹到高总管那里,哪里还有他活命的机会?

    “既是知错,还不快去?”领事太监语气咄咄。

    “嗻……奴才这便去,奴才这便去!”

    见他慌忙退去了,领事太监脸上的厉色也慢慢地褪去,遂垂首面向永琰:“十五爷。”

    永琰面无太多表情的“嗯”了一声。

    ……

    翰林院书房中,纪晓岚攥着几张草稿找到刘鐶之。

    “刘状元。”他来到正站在书架前整理文卷的刘鐶之身侧,眯着眼睛说道:“你再帮我瞧瞧这又是什么字儿?这帮子人做事真是越发不仔细了……这字儿写得,还不如蛐蛐儿划拉的好!”

    这些需他来校对过目的草稿字体略有几分潦草,换作平日倒是难不倒他,但今日他来得匆忙,竟是将眼镜儿给落在了家中。

    这一早上,他已找过刘鐶之数次了。

    “是个鎏字。”刘鐶之答罢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后笑着说道:“大人还是差下人回家将眼镜取来吧,待再过片刻,我恐怕也帮不上大人的忙了。”

    今日这书房中当值的只有他和纪昀。

    和珅被关押之后,修四库全书的事便停滞了下来,皇上得知之后,为之大怒,一句“难道没有和珅你们连饭都不会吃了吗”,可将一众翰林们吓得够呛。

    这不,近日来他们都忙得脚不沾地,废寝忘食,一通忙乱后才勉强将差事交接安排完毕,是以他与纪昀也是今日刚被调到这里来当值。

    纪昀听罢顺口问道:“怎么,你手上还有旁的差事?”

    刘鐶之边朝着另一面书架走去,边回了个“嗯”字。

    “哦?”

    “还是一桩极要紧的差事。”

    ……

    金銮殿内,一片低声喧哗涌动。

    一众官员均是惊异非常。

    只因此时跪在殿中的那位名唤丁子昱的布衣年轻人,忽然在圣前改了口,声称自己先前前往都察院检举和珅之时,所言皆并非实情,而是受他人威胁,不得已而为之——而那些所谓勾结白莲教等诸多罪状,更是凭空捏造!

    这供词可谓是足以翻天覆地的变化。

    “霁月园中搜出来的白莲教舵印,亦是草民受人指使,趁和大人不备之际偷偷带进去的。”丁子昱跪的笔直,身体似乎绷成了一条坚硬的弧线。

    他的声音在四下回荡:“而当初英廉大人被捕,那封所谓与袁守侗来往的密信,亦是经草民之手栽赃。”

    四下的气氛与众人的脸色虽是各异,却都已骤变。

    丁韬下意识地想要出言阻止。

    但作为主审官的刘墉已赶在他前面开了口,皱眉问询道:“你有何证据能证明你所言属实?”

    因为丁子昱身份特殊,乃是和珅的幕僚先生,故而由他出面作证的情况下,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是难以服众的。

    刘墉所问合情合理,更合乎规矩,丁韬却敏锐地抓住了机会,接话问道:“刘大人所问甚是,你如何证明自己并非是收受重利亦或受人胁迫,复才出面替和珅来洗罪?”

    “当初前往都察院揭发和珅罪情之人可也是你。”程使然声音有几分粗哑,盯着丁子昱,语气威严地提醒道:“若真如你所说,当初所言并非实情,那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欺瞒圣上是何等大罪?你可担得起吗?”

    “本官奉劝你最好考虑清楚,勿要在圣上面前信口雌黄——”丁韬又说道。

    旁观的官员中也隐约响起了低低的讨论声。

    “难保不是出来替和珅顶包的……”

    “是啊,栽赃做伪证,先后构陷两位朝廷命官,且不说区区一介布衣何来如此大的胆量……即使做了,又岂会做得如此密不透风?竟让大理寺与刑部都毫无察觉?”

576 此人有毒

    “退一万步说,既是他做的,如今眼见和珅反叛的罪名便要被落实,又岂会忽然站出来认罪?这分明是存心往死路上撞……”

    在列这些官员,多得是见惯了官场阴诡风云之人,即便并非人人都有满腹的算计,也都自认为普遍具有几分抽丝剥茧的能力,绝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够轻易被蒙蔽的。

    所以,几乎没人相信丁子昱的说辞,并且每个人都在质疑他这番行为背后的动机。

    如此情形之下,程使然暗中捅了捅身侧的钱沣。

    说来奇怪,这位素日里只要有他在,别人休想有太多开口说话机会的仁兄,今日竟一言不发,安静的怪异。

    而少了他那张火上浇油的嘴,实在有碍于气氛的推进。

    察觉到他的动作,钱沣皱了皱眉。

    他看着跪在堂中的和珅等人,不禁抿了抿唇。

    他分不清谁对谁错,心中那杆秤亦再不比从前那般沉定,而是左摇右晃,迟迟没有决定——所以,他今日无话可说。

    而反观程使然的态度,他忍不住又想到冯霁雯先前对他的那番评价:他所做过最多的事情,不过就是被人当作枪使而已。

    “天子在上,草民绝不敢有半字妄言!”丁子昱并未被丁韬等人的阵仗给唬住,只在有些低声嘈杂的当下,将声音提高了些许,出言道:“草民自知构陷朝廷命官当万死矣,但事已至此,却也不敢为逃脱罪责而眼见忠臣得害,而心怀诡计之人逍遥法外——”

    他字字诚恳,倒听不出半点伪装。

    “本官问你,你言语间多番提到有人在背后指使于你,那你可知对方身份、动机?又可有证据吗?”刘墉抓住重点往下问。

    “若是拿不出证据来,便是罪加一等!”丁韬厉然道。

    他这是笃定了景仁宫做事向来周密,绝不可能轻易留下把柄。

    故而再三警告丁子昱,若是拿不出证据来,还是不要‘胡言乱语’的好,以免再给自己惹来更大的祸端。

    丁子昱恍如未闻,径直从袖中取出一物。

    他捧于手中呈上:“主使之人得知陛下决定廷审此案之后,心虚不安,唯恐阴谋败露,便又差人将这包毒粉交到草民手上,欲借草民之手毒杀和太太性命,以绝后患——”

    此言一出,四下又是一阵躁动。

    刘墉命人上前将此物证取过,得了乾隆准允之后,便即刻传唤了擅毒理的太医前来验证。

    太医验罢,证明这包毒粉确是表面看似无色无味、却足以在短短数个时辰之内取人性命的至毒之物。

    众人皆暗暗心惊。

    “可知何人擅制此毒?”阿桂出言追问,企图从中寻到线索。

    太医却摇了摇头。

    “有毒之物甚广,本无毒之物若是相克,亦可变为毒药。除却一些独门密传、旁人无法仿制之毒之外,其余一概无论毒性轻重,皆难以追溯出处。”

    乾隆微微皱着眉,示意他暂且退下。

    刘墉再次看向丁子昱,道:“单凭这区区一包毒粉,全然不足以证明你话中真假。”

    也根本没有办法证明这毒药就是所谓‘幕后之人’交给他去暗害冯霁雯的。

    丁韬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他早就知道丁子昱根本拿不出什么证据来。

    “依你所言,既与你口中的主使之人曾有过数次交集,那你究竟可有察觉出对方的身份?”此番发问的竟是乾隆。

    他看着丁子昱,精光泛现的眼眸中具是审视的意味。

    天子威压之下,丁子昱微微躬下了身。

    冯霁雯与和珅也俱看向他。

    只见他缓缓垂下头,双手手掌贴着地面,双眼亦紧紧闭起。

    他的声音坚决、犹如下了莫大的勇气一般:“回圣上,指使草民构陷英廉大人与和大人、并欲置和太太与死地之人,乃是……景仁宫嘉贵妃娘娘。”

    此言如石破天惊一般在众人耳畔轰然炸开!

    景仁宫!

    在朝野之中,景仁宫与十一阿哥之间是一个绝对的等号。

    虽说历来后|宫不许干政,但后|宫与前朝之间的联系从来都是以一种密不可分的状态存在着。

    所以丁子昱在吐出‘景仁宫’三个字之时,四下众人皆纷纷失色。

    刘墉与阿桂各自心底均是一震。

    虽是隐约料到背后之人绝非寻常之辈,可谁也没有做好忽然牵扯出了十一阿哥与景仁宫这座大山的准备。

    龙椅上的皇帝亦是瞳孔微缩。

    他的眼神依次扫过丁子昱、和珅、冯霁雯与冯英廉。

    锐利的眼神似乎要将他们都刺透。

    他向来最为厌恶的便是不在自己掌控之内的事物,和别有居心、欲将他蒙蔽之人。

    “可有证据?”刘墉问,只简简单单四个字,严谨而慎重。

    “单凭一包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毒粉,竟就欲将罪名安在深宫之中的嘉贵妃娘娘身上。”丁韬冷笑着道:“如此不知轻重地血口喷人,究竟是何人授意?”

    自丁子昱将那包毒粉拿出来之后,他心中便落定了。

    他早知景仁宫不会留有把柄,故而即使丁子昱当真开口指认,他们也有得是应对的说辞,甚至还可以借此倒打和珅一耙。

    他别有用意的声音也传入和珅耳中。

    “真是好一句‘究竟是何人授意’。”和珅语气依旧平和,甚至是不合时宜的平和,“丁大人尚且不听证人开口答刘大人所问,便断定证人所指为‘血口喷人’——丁大人这般怀有成见,多番意图引导,怕是忘了今日乃是代表刑部前来会审的身份了。”

    三司会审,讲求的历来是一个客观公正。

    乍一听他是在提醒丁韬勿要过多掺杂个人的偏见,然一细品,却似另有所指。

    尤其是特地重复的那一句‘究竟是何人授意’。

    殿上不知道丁韬与金简关系密切的只怕没有几个。

    一时间,各人的目光多是聚集在了丁韬身上——这位打从开审起,话比主审官还要多的兄台。

    丁韬同和珅对视间,心底一阵发虚。

    昔日和珅为他的上司,令他隐有压迫之感还且罢了,可如今俨然已经沦为阶下囚,分明是跪在殿中看着他,面无厉色却半点不处低势,三言两语间竟还是让他生出无所遁身之感来。

    这个人怕是有毒吧!

577 意外的证人

    丁韬将视线收回,因勉强还有几分聪明,心知此时不宜与和珅起冲突,故未言其它,只面似平静地道了一句:“多谢提醒,但请和大人勿要混淆视听。”

    他略微咬重了‘和大人’三个字,显在嘲讽。

    “共勉之。”

    和珅语气谦虚平和。

    共勉……

    如此情形之下,竟有人生出了十分不合时宜、想要发笑的意思来。

    丁韬的脸色一阵青白,然而对方早已将视线收回,让他连拿眼神去反驳的余地都不曾留有。

    恼怒之余,他已是怕极了和珅的这一张嘴,遂忍着一字不发,以免再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

    到底已不怕他和珅能再翻出什么大风浪来,这一时的口舌之快,便让他逞去罢——丁韬在心底自我宽慰一番。

    他未曾察觉到的是,乾隆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刻,眼底神情隐晦难辨。

    丁子昱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回刘大人,草民没有证据,却有证人可证草民绝无虚言。”

    证人?

    证人还有证人?

    “何人可出面作证?”刘墉问。

    “翰林院刘编撰。”

    翰林院编撰众多,当众人犹未能反应得过来他口中的刘编撰是哪一位之时,又听他咬字清晰地补充道:“亦是去年殿试,皇上钦点的一甲状元公刘鐶之。”

    四下陡然一阵躁动喧哗。

    乾隆的眼神亦是一变。

    而即便是刘墉,心底更是蓦然一惊——甭说旁人了,即便是他这个做爹的,事先也不曾得到过一声知会啊。

    冯霁雯与和珅对视一眼,同样有些意外。

    他们多少知道丁子昱手中必然已有依持,而即便没有,于他们而言也无碍,只因丁子昱今日出面供述,只是一记用来正名的垫脚石罢了。

    和珅的眼神微微波动了片刻。

    冯霁雯到底是最了解他的人,此时已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四个字来:原来如此。

    她却仍是一头雾水。

    丁子昱是怎么找到刘鐶之作人证的?

    而且……刘鐶之向来不肯拉帮结派,又略有几分清高,身处翰林院,可谓与世无争,怎么会知道有关此案的内情、甚至出面作证?

    她的想法与在列百官没有太大出入。

    直到刘鐶之被传唤而来——

    他伏首叩拜。

    乾隆眼神意味不明地道了“平身”二字。

    刘鐶之起身来,刘墉压下心底的叵测之感,公事公办般的语气问道:“举人丁子昱声称景仁宫暗中构陷冯英廉与和珅,而你知晓内情,此言可属实?”

    抛开意外不谈,坦诚来讲,作为一位父亲,他绝不愿见刘鐶之出面作证此事。

    刘鐶之大约也知道这一点,故而从始至终也不曾透露过半点风声。

    这保密工作做得当真可以。

    刘墉等着他的回答,余下诸人亦也在屏息等着。

    “回大人,确然。”

    年轻人清越而笃定的声音在殿内传开,且他面上神情平静坦荡,毫无退缩闪躲亦或是针对之意。

    “事情经过,如实说来。”

    乾隆看着他说道。

    “臣绝不敢有半字妄言。”刘鐶之微微躬身,双手叠于面前,不疾不徐地说道:“约十日前,丁先生曾约微臣前往状元楼街对面的铜雀客栈,是为探讨诗作。然微臣前脚刚至,后脚便又有人前来,彼时丁先生略显异样,提议要微臣去里间暂避。微臣只当不便,唯有移步暂避。可如此之下,竟是听着了一则骇人的真相——”

    “微臣自丁先生与来人的对话中听出,那便装前来之人原是景仁宫里的一位公公。此人言语间多含胁迫,而其此番前来的目的竟是交待丁先生出面检举和大人,并尽早返还和大人府邸,以便将构陷和大人的物证带回。”

    说话间,刘鐶之从袖中取出一封奏折。

    “余下诸言,臣无法一一复述。但在当日,臣出于谨慎,特将二人之间的对话如实记录在册,昨晚已誊写为奏本,还请皇上与诸位大人过目。”

    他言语间平静,但每多说出一个字来,都足以让周身的气氛一沉再沉。

    高云从动作异常不敢懈怠地将奏折接过,呈与乾隆。

    乾隆的脸色始终不大好看,在看罢其上内容之后,更是阴云密布。

    奏本又依次传到刘墉、阿桂与丁韬程使然等人手里。

    众人脸色更异,心底亦是纷纷掀起不同的波澜。

    “刘编撰如何能够肯定自己非是受了他人设计?”丁韬看着刘鐶之,‘提醒’着问道:“难道没有可能是和珅特意为了洗脱罪名并嫁祸于景仁宫而特地安排的一出戏?”

    他不敢直面质疑刘鐶之与和珅暗成一派,唯有抓住这源头一点来试着推翻刘鐶之话中的真实性。

    “丁大人思虑缜密。”刘鐶之先是附和了一句。

    就在丁韬欲再言之时,却听他接着说道:“倘若数日之后丁先生不曾前往都察院‘揭露’和大人的罪状、而都察院也不曾在霁月园中搜出那所谓白莲教舵印的话,下官也不敢妄信当日所见所闻。”

    换而言之,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这一点是无法反驳的。

    他言辞间丝毫不激烈,却字字直抓关键,堵死了所有被质疑的可能。

    丁韬的手心早已冒出冷汗,他急急地看向李怀志,却见他与程使然亦是没有了应对的措辞。

    眼下多说多错,说不定还会暴露出刻意偏袒景仁宫的立场,而这样的蠢事,他们这些最擅于观望局势的人自然是不会轻易去做的。

    一时间,没有人敢出言质疑刘鐶之的证词。

    此中对错真假,根本不是他们所能够妄加揣测的。

    四下也渐渐再没了之前的低声讨论,取而代之的是异样的安静。

    局面几乎是转折性的翻转。

    只是这等翻转此中的牵扯,却再也无法让人以看戏的心态轻松旁观,而是令人胆寒至极。

    一时间,深感不寒而栗的众人心底猜测纷纭,却一丝一毫也不敢表露出来。

    刘墉也未再开口。

    虽早知冯霁雯此番撺掇出廷审来,定是有所图,可却万万没有料到竟是所图为此。

    那可是景仁宫……

    与十一阿哥视同一体的景仁宫。

578 血溅金銮殿

    若非廷审,她绝没有机会能将此事如此完整地呈现在皇帝与诸官面前。

    所以,她与和珅早已谋划好了……

    刘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今日坐在这个位置上,只怕亦属于和珅夫妻二人的‘掌控之中’罢了。

    同时他也想到了开审前王杰忽因作风有失而被撤下主审官一职之事。

    他在心底暗暗摇头。

    他往前所见所知,不过皮毛而已。

    而这桩案子审到这里,已非是他能够再往下审的了。

    包括是非定论,都全然由不得他来下。

    同样心底有了答案的阿桂下意识地留意着乾隆的神色。

    四下静默,乾隆的目光仍在审视着和珅等人。

    锐利的眼神于忽明忽暗间,似乎要将面前所有的迷雾都拨开,让最彻底的人心真相都毕露出来。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了丁子昱身上。

    他一直维持着伏地叩首的姿态,一应神情都没埋没着,却也让人感受到深深的卑微与忏悔。

    “谈诗论赋,偏请了大名鼎鼎、素以不爱与人结交而闻名朝野的状元公。”乾隆的声音响在鸦雀无声的金銮殿中,听似平缓的语气之下却夹带着让人心惊胆战的讯息:“倒不知是刘鐶之无意撞破,还是你蓄意谋之?”

    丁子昱的头埋得更深几许。

    冯霁雯微微转头看向他。

    她也懂了。

    丁子昱的留书出走,实则是下定了赎罪的决心。

    “朕在问你。”

    乾隆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威压,虽是无形,却似能将他的脊背都压垮。

    如此情形之下,丁子昱却缓缓地抬起了头,直起了上半身来。

    “陛下圣明,自非草民这等拙劣的算计可以欺瞒的。”他倒也不遮掩,只是一双泛红的眼睛落在冯霁雯身旁、始终都在瑟瑟发抖的冯英廉身上,又看向和珅夫妇二人之后,忽而迎上了天子的视线,对视而顿声道:“草民有罪,为死罪!”

    他声音沙哑却异常有力,铁青的嘴唇似在颤抖。

    “但受奸人利用,草民庆幸之至!”向来循规蹈矩的文人,此际竟语出惊人:“若非草民,定有他人。他人一念之差,可令忠直之臣蒙冤,可令奸人之心再无昭然于世间之日!故草民庆之幸之,今日尚可于这金銮殿内,将此中内情如实禀于圣上,令豺狼恶相披露于人前!”

    他言辞震慑人心,却也令许多人暗暗失色。

    乾隆十指攥紧,望着殿中隐隐有失态之象的布衣男子,心中有一团化不开的怒意。

    “大言不惭!”他出言斥责。

    “草民当凌迟,当万死!”丁子昱竟似不知何为惧,声音又提高许多,仿佛是将全部的力气都凝聚在了嗓口,使脖脸都变得通红骇人。

    “但求圣上能明辨忠奸,还良臣清白!不徇私情,勿要让奸险之辈得逞……以保大清江山永固!”

    他的声音传遍金銮殿的每一个大小角落。

    这言辞大胆之程度,令众人面若寒蝉。

    纵连向来以大胆进言的钱沣都为之变色。

    而随着这道声音堪堪落地、尚且萦绕在殿梁之上未有完全散去之际,眼前突发的一幕更令众人脸色大变!

    只见那道深蓝色的身影陡然站起了身来,不留给旁人半点反应的时间,快步之下,竟是冲向了离其仅有五六步之遥的一根大柱!

    “咚!”

    沉闷的巨响传遍四周,如此之大的响动,甚至让人很难相信这竟是血肉之躯以头颅撞击出来的动静。

    冯霁雯眼见着丁子昱的身形在经过短暂的僵硬之后,轰然坠地。

    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抓着和珅的手越来越紧。

    猩红的鲜血染红了丁子昱的额头,不过须臾,就让他变得面目可怖。

    蟠龙缠绕的金柱支撑着威严的金銮殿,那一声嗡鸣之后,依旧巍峨不动。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高云从到嘴边的一句‘拦住他’都不曾有机会喊出声。

    血流的也很快,浸透发辫,从脑后快速蔓延,掩住了身下金銮殿内表面光洁的大理石地板,鲜红的颜色向外浸染间,仿佛它的主人一般,在倾尽全力地、想要尽可能多地改变些什么。

    殿中陷入混乱。

    太医还没赶来,倒在地上的人已经断绝了气息。

    尸体很快便被敛走,鲜血还未来得及冷却已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可亲眼目睹过的每一个人,犹觉得眼前是猩红的。

    这,正是丁子昱想要留下来的东西。

    ……

    这场破先例的廷审,固然跌宕起伏,然激烈之余,收尾并不明确。

    皇上没有下定论,无人被定罪,只命人重新将和珅收押回天牢,对外的说辞则为:疑点颇多,着三司依律详查,一旦有新的线索与进展,需立即禀报。

    事关重大,如此处置亦算合情合理。

    可挑上了这条担子的三司却是犯了大难。

    皇上半字未提景仁宫,只说要详查,可按着眼前这等进展,到底要如何查?

    没有人能摸得透皇上的用意。

    只听闻皇上彼时离了金銮殿之后,径直起驾去了景仁宫——

    龙颜大怒,嘉贵妃被问责,景仁宫在狂风骤雨之下,还累得一名奉茶的宫女被活活杖责而死。

    “说是万岁爷问了贵妃好几遍十一阿哥可知情……贵妃死死不肯松口,执言称是从未做过构陷他人之事,一直在喊冤呢……”

    毓秀宫内,宫女低声地说道。

    和静一声冷笑。

    “只管喊罢,喊得多了,说不准皇阿玛便真的信了。”

    她语含讽刺,却不知讽刺的是嘉贵妃,还是皇上。

    “十五爷现在何处,可打听了?”她按下方才的话题不再提,转而问起了永琰。

    “已差人去阿哥所里问过了,说是十五爷自用罢午膳,便一直在御书房里陪着万岁爷。”

    和静听罢微微皱眉,略有些许担忧。

    皇阿玛正在气头儿上,小十五这个时候还在他跟前晃,可别晃出什么麻烦来。

    她护弟心切,而下一刻,眼底的神情却松了松。

    她都忘了,小十五早已不比从前了。

    如今的他,可比她这个做姐姐的要谨慎聪明上太多太多。

    他们都变了。

    她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又怎能不变呢?

579 塑料父女情

    “派人留意着些,待十五爷回去之后,便让人报过来。”和静望着窗外渐渐发红的西方,定声讲道:“到时本宫再去拜见皇阿玛。”

    宫女虽不明白她去面圣为何还特地要与十五阿哥错开,但还是恭敬地应了下来。

    此时的御书房中,不单有十五阿哥永琰,另外和亲王弘昼也在。

    他与皇上之间的兄弟关系颇算亲密,今日在府中听闻了廷审之上的变故后,立即便进宫来了。

    整整一个多时辰,乾隆只是批阅奏折,并未开口说话。

    永琰在一旁读书,弘昼则也闭口不言,只伴在一旁,因鸟笼子和烟斗也交给了太监看管,没了打发时间的乐子,没坐定多大会儿,就打起了瞌睡来。

    这是他的常态,永琰见怪不怪,皇上也并不怪罪。

    直到一阵咳嗽声将他给惊醒过来。

    “皇上。”高云从连忙递上温热正好的茶水,劝道:“您歇一歇。”

    乾隆接过茶水吃了两口,长吁了口气,这才看向坐在下面的弘昼和永琰。

    “今日廷审上的事,都听说了吧?”他这是在问弘昼。

    弘昼刚清醒过来,眼神还有些迷糊地点了点头,遂摇头叹气说道:“要臣弟说,那个举人也忒荒唐了……”

    丁子昱在金銮殿上撞柱自尽一事已经传出宫外,会惹来怎样的议论不说,单是史官手中的那杆笔,已经足够让人头疼了。

    没有哪个皇帝愿意见在自己当政期间的史书上留下这样的事件。

    “你除了避重就轻还会什么?”乾隆看了他一眼,便倚在龙椅里,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休憩。

    弘昼嘿嘿笑了两声,道:“其余的真相尚不明朗,也轮不到臣弟来指手画脚不是?总归臣弟今日过来,为得也并非是与皇兄议事不是?”

    他无意朝政之事,能说出这番话来亦属正常。

    乾隆一时没搭理他,待过了好大会儿,复才又开口。

    “永琰,你有什么看法?”

    永琰想了想,方才说道:“儿臣同五叔想得一样,真相尚不明朗,不敢妄下定论。”

    “什么不学,偏学他那身趋利避祸的本领。”乾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讲道:“小小年纪竟也不愿说真话了。”

    永琰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试探,连忙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

    乾隆抬手揉了揉眉心。

    帝王疑心本就较重,尤其是近来之事更让他下意识地事事去揣测身边之人的想法与动机。

    弘昼看出他的紧绷与倦态,想了一想,出言说道:“一件案子如果没法儿判,有个最笨的法子,那就是将两方的说辞都仔细地听一听,听得多了,多琢磨琢磨,总能琢磨出不对来……不如皇兄将和珅召来再细问问?”

    乾隆摇了摇头。

    “朕就是听得太多了。”

    身边的声音太多,说什么的都有。

    他道:“朕现在谁也不想见,什么话都不想听。”

    很难想象这话是由一位皇帝说出来的。

    弘昼苦笑了一声,自然也清楚他也只是说一说而已。

    “这案子虽说总归还是要判的……”弘昼又劝道:“可这如何判、何时判,最后不还得全凭皇兄做主?”

    他意有所指,乾隆也听得分明。

    他自然知道自己做得了这个主。

    他贵为天子,做得天下人的主。

    可做得好还且罢了,做得不好,固然无人敢说他错,但暗下如何讨论、后人如何评价,却定如倒戈之势。

    他倒还没有自大到目空一切。

    “换作你来做主,要如何判?”他随口问道。

    弘昼讪笑着说道:“臣弟无治国之才,自是答不上来。皇兄倒不如考一考小十五——”

    乾隆微睨着眼睛看向永琰。

    永琰看了一眼弘昼,见他冲自己抻了抻眉毛。

    “儿臣以为……”他似有几分犹豫,却还是说道:“应当依傅恒大人生前所请,暂免冯英廉羁押天牢之苦,赦其回府养老。”

    乾隆问的明显不是这个。

    可永琰仿佛没有听懂一样,闭口不提景仁宫与和珅,反而是为冯英廉‘说情’。

    乾隆起初只觉得小孩子心思单纯,可其后一想,眼神却是略微一动。

    眼下宫外定是众多纷纭。

    原本冯英廉既定的罪名忽然有了转变,虽未经证实,但其不幸在牢中患上呆癔症的消息却已传遍。

    所有的人都在等朝廷给出一个结果,一个表态。

    再看向永琰,乾隆眼中便多了一抹探究。

    待到掌灯时分,弘昼与永琰才迟迟离开了御书房。

    外面有些冷,弘昼拢紧了鸦青色的披风,转头对永琰说道:“小家伙,你倒学得越发机灵了。”

    二人走后,乾隆也未在御书房久待,眼见天色已晚,便回了养心殿。

    正传膳之际,忽听得太监来禀,道是和静公主求见。

    乾隆有几分意外。

    他已有些时日不见和静来跟前请安了。

    就连之前常来跟前晃的和恪也不常过来了。

    前些日子和静损毁御赐书画,他没有斥责怪罪,但却下定了决心将其远嫁和亲。

    眼下听她前来求见,思及和亲之事,念及往后父女相见之时只怕少之又少,倒也罕见地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怅然来。

    “宣进来罢。”

    太监应声退了出去,待过片刻,一身靛青色绣粉菊旗装的和静便走了进来。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乾隆望着面前垂首行礼的和静,语气平常地道:“平身吧。”

    “谢皇阿玛。”

    “今日怎么想起来跟朕请安了?”

    和静抬起眼睛看着他:“儿臣有事求皇阿玛恩准。”

    乾隆听得一愣。

    听出她此行是有目的前来,他面上极不容易才有的缓和之色已消减了大半,冷声说道:“若是有关和亲之事,便不必多说了。”

    将他的脸色变化看在眼中,和静在心底重重苦笑了一声。

    这份父女之情,当真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微薄。

    “儿臣身为大清公主,和亲乃是职责所在,本就不该有二话。”

    哦?

    “那你所求何事?”乾隆这才开始真正地去打量她的神情。

580 四面楚歌

    和静生的便有几分冷傲之气,不笑时,常让人觉得不易接近,此时一张脸肃着,更显冰冷。

    她薄唇掀动,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儿臣恳求皇阿玛彻查当年额娘之死是否另有隐情。”

    这句话比什么来得都要立竿见影,让乾隆的脸色登时就沉到了极点。

    “你说什么?”他的语气带着迫人的冷意。

    和静与他对视着。

    “儿臣认为额娘当年并非死于风寒,而是中毒而亡。”她咬字格外清晰,每一字仿佛都下了莫大的力气:“求皇阿玛下旨彻查,以解儿臣多年之惑。”

    “……”

    乾隆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令妃死后,和静在她寝宫前大闹着要查明死因的场景。

    那一段时日,整个后|宫都被她搅的不得安宁,他亦因此疏远了这个不懂事的女儿。

    可不成想时隔数年,她竟又跟他提出什么……令妃是中毒而亡!

    她还嫌不够乱,还嫌他的烦心事不够多是吗?

    “朕念在你来年便要远嫁的份上,今日且不与你计较,只当你没有来过。”他忍怒说道,遂看向和静身后早已吓得魂不守舍的宫女,命令道:“送公主回去。”

    “奴婢遵命。”

    宫女连忙上前两步,弯下身小声道:“公主……”

    她话没来得及说完,竟见和静公主双膝一屈,陡然直直地跪了下去。

    “求皇阿玛恩准!”

    她双肩端的极正,满面固执。

    “你……”乾隆忍怒不发,目光犹如不见底的深渊一般莫测,他警告着和静:“这些年来,你口口声声说你额娘是受人所害,现如今更是在根本没有证据的情况之下妄加猜测她是中毒身亡——朕知道你一直疑心针对景仁宫,但你若想借着今日之变来火上浇油的话,朕劝你趁早收起你那点小聪明!”

    末了,他朝着和静又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压迫感更甚。

    “你若还念着永琰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最好本分些,更加不要在他面前散播这等荒唐的谣言。”

    一直紧紧抿着唇的和静闻言忍不住怪笑了一声。

    看来她的皇阿玛这辈子活得真是太过于顺风顺水了。

    为了永琰,要她本分一些?

    可即便他们本本分分,在这深宫之中夹紧尾巴做人,便能一切顺遂吗?

    倘若当真如此,那么他们的额娘是怎么死的?

    是从来不争不抢的额娘做的还不够本分吗?

    再者道,要夹紧尾巴的凭什么是他们姐弟?

    做错事的人分明是别人!

    她压下内心动荡,仰着脸看着乾隆,凝声说道:“皇阿玛要看证据,十分简单。”

    “你有什么证据?”乾隆仿若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儿臣没有,但额娘有。”和静一字一顿。

    “你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吗?”乾隆眼神愈冷。

    “证据便在额娘身上,任凭凶手再如何小心也不可能抹得去。”和静微微红着眼睛,语气却越发坚定:“恳请皇阿玛命人开棺验尸!”

    “大逆不道的混账东西!”

    乾隆气极,扬手一巴掌落在了和静的脸颊上。

    殿内的宫女太监吓得当即跪了一地。

    和静的脸被他打的偏向一侧,又缓缓转了回来。

    她眼神中蓄满了倔强而不可置信的泪水,眼底更有一抹深藏着的委屈。

    那是一个女儿在面对父亲的不理解和不作为之时的失望至极。

    乾隆看懂了这种失望,心底一震,旋即,怒气更盛上几分。

    “儿臣已问过太医,中毒而死之人死后尸骨会发黑,儿臣是否蓄意诬陷他人,父皇一验便知。”她又接着说道。

    见她竟还张口闭口记挂着此事,乾隆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难道父皇是不敢面对真相,恐到头来发现自己真的做错了吗?”和静就这么仰着半边泛红的脸颊看着他,声音又提高些许,双眼泛红地发问:“还是说父皇心中已有答案,只是甘心想做一个任人蒙蔽、粉饰一时太平的皇帝罢了!”

    “放肆!是谁教你这么跟朕说话!”

    乾隆怒不可遏,再度挥起了手。

    然而对上那双执拗而通红的眼睛,他的手却顿在了半空之中。

    片刻之后,重重地垂下,再豁然负到背后。

    他转过身去,语气森冷。

    “滚出去。自今日起,不必再来请安!”

    ……

    “什么?”

    景仁宫内,嘉贵妃从玫瑰椅上倏然站了起来。

    “验尸?”她看着前来传话的宫女问道:“这当真是七公主所说?”

    “回娘娘,确是七公主亲口所言。皇上因此龙颜大怒,听说……还动手打了七公主,要她从此后再不必去跟前请安了。”

    嘉贵妃缓缓坐回去,神情莫测。

    “娘娘但请放心,皇上向来看重颜面,是绝不会答应她这般胡闹的。”一旁的嬷嬷低声宽慰道。

    嘉贵妃却咬紧了牙关。

    时隔数年,她当然知道皇上绝不会真的让人去开棺验尸,平白惹人诟病。

    可是和静早不闹晚不闹,偏偏挑在了这个时候到皇上面前折腾了这么一遭,明显用意匪浅!

    和静必然也知道皇上轻易不可能答应验什么尸。

    可她拿不出证据,只有借此来引起皇上最大程度的重视——好让皇上明白她的决心,知道她万分笃定令妃是中毒而死。

    如此之下,皇上即便不会答应验尸,可心底会有着怎样的计较,根本也不难猜测。

    尤其是今日景仁宫上方才刚笼罩上这层挥之不去的暴风雨。

    这种情形之下,疑心如此之重的皇上只怕真的会尽数信了和静的话……

    可和静怎会忽然如此肯定令妃是中毒而死?

    她又怎会特地挑在今日去见皇上?

    嘉贵妃隐隐察觉到这些时日以来她或许忽略了许多变化。

    比如和珅被关押之后,和静前往霁月园究竟是何目的?

    她当时竟半点异样都不曾察觉!

    还有……于敏中迟迟不曾告发于齐贤之死,先是推去主审一职,就连今日廷审都未有现身,当真只是观望而已吗?

    而即便是观望,有了今日这等突变的局面,嗅觉灵敏的他倒戈的可能只怕也占足了九成。

    这且还是死了儿子绝了后,她倒下之后他也不会太好过的于敏中。

581 赦免英廉

    李怀志丁韬等人更是不用提了——从今日廷审刘鐶之出面作证之后,他们便任由事态发展的丑相上便可一目了然了。

    到底死与活之间,还有的是人想要苟活。

    这些恶狗,你强时,他们是你手中的武器。

    可你弱时,他们为了自保,却很有可能会毫不留情地将你瓜分。

    嘉贵妃后知后觉地感到后背爬上一层冰凉。

    许多原本不足为患的细末威胁,眼下竟都成了撼动景仁宫的巨大冲击。

    尤其是和静和永琰他们,必然早已同和珅暗中达成了什么协议,拧成了一股绳。

    嘉贵妃连连冷笑了数声。

    没错,他们这是抱定了主意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欲置她于死地!

    今日只是和静挑拨皇上的疑心。

    而明天必然还会有新的动作。

    从丁子昱的暗中设计,拉刘鐶之入局,换下王杰,借刘墉阿桂求得皇上恩准廷审……

    这一步步,分明是和珅早已筹划好的!

    甚至可以说,他早料到今时今日之境,包括束手入狱,都只是麻痹她、欲让她放松警惕的手段罢了——而非当真是如表面这般被动无策。

    她之前还是没有完全看到这个满腹阴诡之人的可怕之处。

    此刻,她只觉得四下皆是惊涛骇浪,狂澜满目。

    可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条耗费了她所有心血的大船就这么被撼动击沉!

    ……

    翌日,天光大亮。

    琉璃阁中,冯霁雯起身梳洗罢,还未及用早饭,刘全便过来求见。

    “按着太太的吩咐,已将丁先生的尸身带回其祖坟敛好,只是后事着实不宜大肆操办了。”

    虽说现如今孰是孰非尚无论断,然而丁子昱做伪证的罪名已然是落实了的,故而他此番在金銮殿上自尽而亡,依律重罪者其尸身是不可由其家人领回安葬的,而是经内监抛去乱葬岗,任野狗乌鸦分食,待遇好些的至多是裹个草席而已。

    冯霁雯昨日回到霁月园中,便交待了刘全试着上下打点一番,看看能否将其尸身带回下葬。

    人已死了,他所犯之错也已了结。而既是相识一场,便不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后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她点了点头,示意刘全退下。

    经前夜她忽然‘吐血昏迷’,而看守的官兵却态度怠慢一事之后,现如今看守霁月园的职责已全部由福康安的手下接管。

    因没了先前那些官兵的刻意刁难,刘全来往琉璃阁,才能这般方便。

    近来福康安确是帮了霁月园不少忙。

    她道过谢,他却只说是傅恒夫人的授意,要他力所能及地对霁月园多加关照,若不然他才懒得理会同她有关之事。

    他这般说,她就只好托他向傅恒夫人道谢。

    只是想到这里,倒不知昨日他骑马强闯紫禁城一事的结果如何,可受到什么处罚了。

    说曹操曹操到。

    她这厢刚在脑子里念叨了一句,那边就听丫鬟通传,说是福康安来了。

    “请进来。”

    福康安踏进堂中,一抬头就见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庞恬静中透着刚梳洗过的清新,最简单的小把头竟也被她梳得极好看,左右各簪着两朵浅橘色的绢花,乍一看,竟栩栩如生如刚折下来的娇兰花朵。

    她静静坐着,仿佛这满室淡淡寒兰的香气,便是由她身上散发出的一般。

    福康安略微失神了片刻,直到冯霁雯示意他坐,他才得以回神。

    冯霁雯未留意到他脸上一闪即过的郝然之色,只问道:“昨日之事皇上可怪罪你了?”

    “我那是事出有因,皇上当然不会降罪。”他满口的不以为然。

    冯霁雯松一口气,点了点头。

    如此就好。

    到底福康安是因为帮她才闯的祸,若他真的因此受罚,那她心里自然也会觉得过意不去。

    福康安拿余光悄悄瞄着她的神情,见她一副放了心的样子,不由动了动嘴角。

    他才不会跟她说皇上不仅严斥了他,还罚了他一年的俸禄。

    这已算是最轻的了,若不是皇上念在他阿玛刚过世不久的份儿上,只怕少不了一顿板子。

    但他可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欠他什么人情。

    他才不稀罕那玩意儿呢。

    如此这般作想,他越发觉得自己伟岸起来,一时恨不得当着她的面儿翘起二郎腿晃上几下,只是碍于一贯绷着的形象,只得忍了,想到自己的来意,才跟她问道:“昨日出宫的路上,大爷我不在,没出什么差池吧?”

    冯霁雯摇了摇头。

    “那彦成早早的便等在了宫门外,是他与阿桂大人一路亲自将我送回来的。”

    福康安闻言就“哦”了一声。

    旋即,却又忽然有几分不屑地冷笑了一声,讲道:“昨日若不是我派人去知会他,他只怕要把霁月园翻个底儿朝天了。行事如此鲁莽,也不知被阿桂大人带在身边历练那么久,都历练到哪里去了?难道只练了拳脚,把脑子那份儿给落下了吗?”

    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针对性吐槽,冯霁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余光瞥见她奇怪的眼神,福康安忽觉耳后一热,倏地握拳咳嗽了两声,又掩饰性地抓过茶盏灌了两口茶。

    冯霁雯不由看向他。

    被她这么一看,福康安越发不自在,好在还有话没说完,忙就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同你讲。”

    好消息?

    “快说——”冯霁雯忙催促。

    她近来最缺的就是好消息。

    “今日一早,宫中下达了赦免英廉大人的圣旨。此时,英廉大人想必已经被送回英廉府了。”他叙述的语气十分平淡,却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她眼中的雀跃。

    太好了!

    她固然知道这道圣旨美名其曰‘赦免’,而非是真正的罪名得洗,不过只是乾隆用来平定人心、彰显朝廷仁慈的手段,兴许也只是为了日后这件案子的诸多可能留一条后路,但她依然十分高兴。

    至少祖父不用在待在那个冰冷艰苦的地牢中受苦了。

    回到英廉府,他能吃得好一些,穿上暖和的袍子,也能有人时刻照料着。

    想到这里,多日来冯霁雯头一回觉得心里一下子明快了许多。

582 夫妻相见

    “老太爷终于回家了。”秦嫫也在一侧松一口气,笑着讲道。

    “那大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小茶跟着问了一句。

    她想得简单,只觉得同样的案子,老太爷既然都被放了,那想必大爷也快了吧?

    然而下一刻,她却见冯霁雯唇边的笑意淡了些。

    下意识地转脸去看秦嫫,正见一双怪责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完了,她又说错话了。

    小茶万分懊恼。

    怪不得娘总说她不会聊天,常常一开口就能把天聊死啊。

    虽然她根本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说错话了。

    冯霁雯的神思飘远了一刻。

    她也想问,和珅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她正失神间,忽然听得福康安毫无预兆地说道。

    有些愕然地抬头,正对上他一双隐约有些闪躲的、却又不耐烦的眼睛。

    “爷我自有办法,你就说想不想去吧?”

    ……

    英廉府内,一大早便接到了赦免冯英廉的旨意。虽说有罪还是无罪眼下尚无具体的论断,看守的官兵亦只是撤去了一半,但足以肯定的是:老太爷的性命这回是保住了。

    无论以后英廉府的去向如何,但性命安危才是最紧要的。

    满府的人都在翘首以盼地等着冯英廉回府。

    午时前后,终于来了通传的人,说是冯英廉被送回来了。

    冯舒志本以为这个‘送’字是大理寺的人按规矩办事,可待他见到冯英廉之后,才知道竟是不送不行——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不合体的灰色宽大棉袍,领口的纽扣被扣得歪歪扭扭,一头发辫俨然全白了,蜡黄而干燥的一张脸上尽显老态,且看待众人的眼神满含陌生,还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好奇。

    冯舒志已从那彦成口中得知过冯英廉患病之事,虽有了大致的心理准备,但一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祖父!”

    他小跑着上前去。

    可不曾料到的是,他刚要靠近冯英廉的身,忽见冯英廉眼睛一瞪,竟忽然伸出了手来重重推了他一把。

    这一推可是用了十足的力气,直将冯舒志推倒在地!

    望着这一幕,庆叔与静姨娘还有冯英廉的那两房甚少露面的妾室等人皆愕然了。

    冯舒志本人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

    小野子更是傻眼到忘记上前去扶他起来。

    异常的寂静中,冯英廉神色怪异地看着众人,摇着头喃喃道:“我不要住在这里……我要去找月牙儿!”

    说罢,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转身就跑。

    一面跑嘴里还一面喊着冯霁雯的乳名。

    “快……快拦住老太爷!”庆叔的反应还算快,连忙吩咐下人。

    几名下人连忙去追。

    望着这混乱的情形,缓缓回过神来的冯舒志眼睛越发红了。

    太过分了。

    不认识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欺负小孩子!

    这真的是他的祖父吗?

    确定没有送错货?

    自尊心过强的小少年越想越觉得当着一府人的面被推倒在地着实悲怆而羞耻,又因一时难以接受祖父的性格跨度如此之大,一个没忍住,竟“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好在冯英廉年老体衰,家丁们不费事就将他‘控制住’。

    可他仍是不停地嘟囔着要去找月牙儿。

    见不到月牙儿,他觉得心里发慌。

    庆叔一番好言相劝不成,只得以‘你太不听话,姑娘生气了不肯见你,若你好好吃饭穿衣,回头就能见着姑娘了’这等灭绝智商的谎言相骗,才得以暂时将他稳住。

    不知英廉府中竟是这般情形的冯霁雯,已随福康安一同来到了关押和珅的大理寺天牢外。

    即便现如今整座霁月园由福康安接管,但也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将她带出来——而他的法子就是给她找来一套官差的行头,扮作他的手下混了出来。

    办法虽然没有什么新意,但胜在好使。

    冯霁雯将帽顶又压低了一些,低着头跟在福康安身后走进了大牢之中。

    “奴才叩见福三爷!”

    狱差一见着福康安,连忙迎上来行礼,一脸讨好地询问:“是有什么要紧的公差竟劳得三爷您亲自过来了?”

    福康安懒得与他多言,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要见和珅,带我过去。”

    狱差一愣之后,忙问道:“和珅是重犯,三爷要见,不知可有皇上的旨令吗?”

    “来得匆忙,未及去宫中请旨。”福康安脸色微沉地看着他,问道:“怎么,没有旨令,我就见不得吗?”

    狱差见他脸色不善,心里直叫苦。

    这还用问吗?

    没有皇上的旨令,又非此案主审,自然不是他想见便能见的啊。

    可偏偏这位爷是出了名儿的硬茬,谁都不敢惹。

    又想到昨晚才刚听来的一则消息,说是这位三爷昨日骑马闯紫禁城,闹到皇上跟前,却也不过只是小惩大诫了一番而已,足见这位爷是多么地得圣心。

    “奴才自是不敢拦三爷您的大驾。”他唯有讪笑着说道:“可若是有什么怪罪……”

    他话未说完,就被福康安不耐烦地打断。

    “行了,甭啰嗦。真出了差池,自有我来担着——快些带我去。”

    狱差连声道“嗻”,躬身走在前侧带路。

    冯霁雯紧紧跟在福康安身后,默默松了一口气。

    多亏了这位爷天生就是个招人注目的主儿,有他在,倒是没人会去留意她。

    狱差带着他们兜兜转转,很快来到了一间单独的牢房前。

    冯霁雯听着狱差上前取出钥匙开锁的响动,出于谨慎,强忍着才没有抬头去看。

    她只闻得到一鼻子的潮湿与发霉的气味。

    福康安随手丢了一锭银子过去,那狱差眼疾手快地接在怀里,见福康安摆了手,就识趣地退下了。

    听得狱差走远了,冯霁雯才蓦地抬起头来。

    她的目光穿过冰冷的牢栏,极快地便找到了他。

    而当她找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却已经在看着她了。

    即便她扮作官差,头也不抬地站在福康安身侧,他竟还是早早地就看到了她。

    或是说,感受到了她。

    冯霁雯的眼眶忽然湿润,大步朝着他走了过去。

583 忽然开车

    和珅伸出手去,将她抱在了怀里。

    “夫人怎么过来了?”

    他一如既然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冯霁雯将眼角边溢出来几滴泪在他身上不着痕迹地蹭干净了,再抬头看他时,已将泪意忍了回去。

    “我来看看你。”她恐会被人听到,声音压得很低。

    和珅也满眼笑意地学着她的谨慎,回道:“可惜此处寒酸,没什么能招待你的。”

    冯霁雯闻言即忍不住笑了。

    一直留意着这边动静的福康安不禁皱眉。

    这当着他的面儿就抱上了的两个人在嘀咕些什么呢?

    鬼鬼祟祟的……

    他站在牢门外费力地支着耳朵,丝毫不觉得自己偷听别人说话,还倒过来吐槽别人鬼祟有何不妥。

    “有劳福统领了。”

    嗯,这句他听清了。

    哦……

    是在跟他说话啊。

    他对上和珅的眼睛,面无表情地道了句‘举手之劳’,而后便转过了身去,走远了几步,负手背对着他们。

    和珅拉着冯霁雯的手在简陋的榻边坐了下来。

    冯霁雯刚坐下,就从袖中掏出了两只小瓶子。

    “这一瓶是金创药,你若是受了什么伤,都可以拿出来用。是先前玉嬷嬷给的——”她细声说道:“这是红花油,治磕碰跌打很好使,昨日在殿上跪了那么久,你回头可以拿来揉一揉膝盖……”

    昨日她回去之后,卷起里衣裤管来看,只见两只膝盖都已红肿得不成样子了。

    更别说是衣着单薄的他了。

    和珅任凭她将东西塞到自己手中,只笑望着她。

    昨日在宫中,那种情形之下,他没没能好好地看看她。

    冯霁雯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鼻子又有些泛起酸来。

    她不知自己何时竟变得这般矫情。

    可眼下当真不是容她矫情的时候。

    她吸了吸鼻子,说道:“皇上已经下旨赦免祖父了。”

    “如此就好。”和珅讲道:“皇上眼下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说着,他握了握冯霁雯的手,温声问道:“昨日可被吓到了?”

    他指得是丁子昱撞柱自尽之事。

    当时场面血腥,而丁子昱又是她熟识之人。

    冯霁雯摇头道:“只是觉得意外罢了,没想到丁先生竟是抱了这样的决心。”

    她那晚已跟丁子昱谈过,她答应他只要将真相说出,她必会设法保他性命——眼下想来,他早已有了决定,根本没有想过要活着回来。

    “既是丁先生自己的选择,那想必就是他心目中最好的结果。”他说道:“余下我们更需把握好当下来之不易的时机,方不辜负他这一片苦心。”

    有争斗,就必然有失去和牺牲。

    丁先生是个悲苦之人。

    和珅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却未说出口,是怕冯霁雯会跟着伤怀。

    “一切都按着你的计划安排妥当,于敏中那边我也已经说服他了。”冯霁雯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她的眼神有些像是一个盼着大人早些回家的孩子。

    哪怕她做得再好,在外人面前如何聪明理智,运筹帷幄,把控局势的能力如何出众,可是一旦当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他在,她总觉得没有主心骨。

    她也不想他继续在此处受苦。

    “再等等。”和珅想取下她的帽顶,像往常那样揉一揉她的脑袋,但怕揉乱了她的发辫,便转而捏了捏她的脸,似笑非笑地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当下,并不是说把手中所有的筹码一股脑儿全都拿出来,便能起到最好的效果——而很有可能会恰恰相反。

    因为他们的敌人不是旁人,而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当今帝王的儿子。

    哪怕说来不公,可想要扳倒他们,需要的从来都不仅仅是足以服众的证据——

    更重要的横在中间的帝王。

    这与这位帝王严正还是昏庸并没有绝对性的关连。

    他们想要将景仁宫与十一阿哥一网打尽,再没有翻身的机会,那便不可以退而求其次地、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乾隆最多能够不徇私到几成之上。

    他们要做的不单单是站在景仁宫的对立面,再极力地去证明景仁宫是错的,他们是冤枉的。

    最要紧的是要将景仁宫摆在皇上的对立面!

    所以他们必须要让皇上对景仁宫和十一阿哥彻底失望,而不止是人品德行上的——

    人只有察觉到自己的利益和安危得到威胁之时,才会做出最大程度的反击。

    帝王也不例外。

    所以才要等。

    此时的嘉贵妃,想必已是彻底坐不住了。

    “用不了太久了。”和珅对冯霁雯说道:“夫人将网下得极好,我们只待鱼儿撞进网里来,将网收了即可。”

    冯霁雯却皱着眉说道:“和静公主昨晚大闹养心殿之事,已经刻意添油加醋地传开了。景仁宫在皇上面前的信任已是岌岌可危……再有于敏中那边,金简不会毫无察觉——如此境况之下,他们为了稳住局面,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来。”

    “这举动,越大越好不是吗?”

    “可是……”冯霁雯欲言又止,眼中的担忧更为地深沉起来。

    她怕得是和珅的安危会受到威胁。

    两个人待在一起还且罢了,即便有什么变故,彼此也能时刻都有个照应,可他孤身一身待在这阴冷的大牢之中,她单是想一想就觉得尤其不安心。

    “于景仁宫而言,最重要的是重新得到皇上的信任。单是这一条,眼下他们便不敢堂而皇之地对我做什么,若不然岂不是不打自招?”和珅试图安抚她。

    “万一他们自认为没了别的法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或许还有借刀杀人诸如此类……

    冯霁雯不敢再想下去。

    “夫人想得太多了。”和珅笑着摇头,将她又拥进怀里。

    冯霁雯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衣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安心一些。

    真的是她的思虑不及他,太过于杞人忧天,还是他只是在安慰她而已?

    她分不清。

    “看来夫人是把先前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什么?

    冯霁雯仰脸看他。

    “不是说好了待此事平息,搬进什刹海的新宅子里,夫人便替我生个孩子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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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介绍:
同样是清穿,冯霁雯面临的不是险恶宫斗,也不是伤神的宅斗,而是要嫁给满清第一美男,乾隆第一宠臣,史上留名的大贪官——和珅!
这时的和大人,还只是个一穷二白,在咸安宫求学的清贫美少年。
被祖父以死相逼送上了花轿的冯霁雯狠一咬牙,满脸决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你继续发愤图强,我负责把嘉庆帝架空掉!
……
其实这只是一个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的夫妇有爱(蛇精病)日常。
金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