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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10     金夫txt下载     金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84 御驾前来

    冯霁雯眼睛微微一瞪。

    她……什么时候跟他说好了?

    她脸色一红,即见他粲然一笑。

    是拿她逗乐呢!

    “我答应过夫人,万事皆以性命安危为先,好陪着夫人安安稳稳地变老。”他脸上的笑意淡去,眼中神情认真地说道:“对夫人,我绝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他没什么道义感,但对她从来言出必行,若有哄骗,必当用心良苦。

    如此想来,似乎也算不上是言出必行的?

    想到这里,和珅自顾一笑。

    他笑意温柔缱绻,如同春日暖阳一般和煦。

    冯霁雯不知他笑得什么,但看着他这般神情,心下就微微松缓了一些。

    “那我信你。”

    她等着他回家——

    尚且不及将这句话说出来,一声重重地、带着暗示性的咳嗽声忽然传入二人耳中。

    “御驾到了?”

    福康安格外惊讶地问。

    “是啊……”狱差低低的声音隐约传来,却远不如福康安那般清晰。

    冯霁雯脸色一变,与和珅互视了一眼,连忙站起身来,快步朝着牢房外走去。

    若被皇上发现她私自擅离霁月园,又扮作官差模样混入这天牢之中,她根本无话可辨。

    见福康安正在前方拖着狱差,冯霁雯略放缓了脚步,谨慎地调整好呼吸,以免惹起狱差的注意。

    福康安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此刻听着极轻的脚步声响,适才与那狱差说道:“我自会同皇上解释,你且下去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声“皇上驾到”传近。

    “奴才福康安参见皇上!”

    福康安打袖行礼,随之行礼的冯霁雯将大半身子躲在他身后,力求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她这种行径往小了说是违抗圣命,而最严重的还当是必会惹起皇上没有必要的疑心,将原本白的也变成黑的。

    且还会连累福康安。

    冯霁雯心下忐忑,只盼着能不惹起乾隆的注意,尽快安稳地离开这大牢。

    乾隆在福康安面前站定了。

    “你怎么在这儿?”

    听不出喜怒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福康安心下微微一紧,尽量镇定地回话道:“奴才带人于城中巡逻之时,偶经大理寺,思及和珅一案案情严重,恐有闪失,便顺道过来探查一番。”

    乾隆看了他一眼。

    “你倒是有心了。”

    “起来吧。”乾隆抬脚朝着前方走去,语气不明地丢下一句:“带人去外头守着。”

    “嗻。”福康安将头垂得更低了几分,待乾隆走得远了,才直起身来。

    冯霁雯跟着他的动作起身,耳后除了和珅行礼的声音什么也没有听到,她一路上强忍着没回头往后看,直到跟着福康安出了大牢,来到光线明亮的外面,才敢稍稍松了一口气。

    牢外候着十余位御前带刀侍卫,表情肃然。

    她悄悄抬眼看向福康安。

    皇上怎么会忽然出宫来此?

    得见帽顶遮掩下,那张素白的脸上一双恬静清亮的眸子里此刻装满了疑惑不解在看着他,福康安鬼使神差地攥紧了右手手心。

    便是这只手,昨天拉着她上的马。

    她当时因情急心切的毫不犹豫,似乎透着一种信任。

    是信任吗?

    他没由来地失着神,待回过神来之后却见冯霁雯不知何时已经错开了目光,未再看他。

    “……”他自顾自地语结了片刻,同时自觉丢人地在想:方才他盯着她失神的样子,她必然是看到了吧?

    冯霁雯余光中瞥见一抹不甚正常的涨红。

    下意识地挪了眼睛去看,却见转过了身侧对着她的福康安半张侧脸并着耳朵全都红了。

    “这大晌午的,真遭罪。”

    福康安皱着眉抬手在面前粗暴地扇了两下风。

    冯霁雯:“……”

    仲春时的太阳,晒得人暖烘烘的,恰好把方才在牢中攒了一身的阴冷都驱散了,通身不知道多舒服,哪里就遭罪了?

    这人活得还真是一点幸福感都没有啊。

    冯霁雯漫不经心地吐槽了一句,也没过多的心思去注意他。

    她满心都在想,御驾毫无预兆地亲临天牢,且显然就是冲着和珅来的,可会有什么变故?

    和珅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乾隆始终未语。

    原本有些昏暗的牢房中,被四下伴驾的狱卒手中提着的十来盏风灯照得通亮。

    灯影晃动间,一片阴影投到乾隆的脸上,让他的神情显得愈发阴沉了几分。

    他的眼神一直锁着和珅。

    “皇上屈尊前来,和珅惶恐。”

    寂静的四下,被和珅不轻不重的声音打断。

    他语气恳然,全然听不出奉承与虚伪。

    乾隆一声冷笑抵达唇边,却未吐露出来。

    “起来回话吧。”他负起手说话,语气有着紧绷的冰冷。

    “和珅不敢。”

    “不敢?”乾隆看着他,眼底蒙上一丝嘲讽:“你不是口口声声坚称自己无罪吗?既是无罪,又有何不敢?”

    “和珅虽无罪,但因此事惹来朝野上下轩然,更令陛下震怒,累及龙体,此为大过、大不孝,故和珅当跪。”他依旧垂着头,诚然中有着恰到好处的自责。

    听闻此言,乾隆心底有着一闪即过的怅然,旋即却更为地沉重与愤怒。

    “你们真是好样儿的。”乾隆看着他,摇着头,几近咬牙切齿地说道:“朕自认阅人无数,却还是被你们这幅假惺惺的做派给蒙蔽住了——朕当真以为自认为可信之人,当真足以让朕深信不疑!”

    他看着和珅,怒然道:“你们当真是让朕防不胜防!”

    他声音之大,让四下的侍卫与狱卒皆是噤若寒蝉。

    “和珅有错。”他深知圣心,也知晓了乾隆此行前来的目的——是一腔怒意与疑窦无法纾解。

    “你当然有错!”乾隆勃然道:“且是大错!”

    如此龙威之下,和珅未言,只将头缓缓又垂低,伏地而叩。

    他最知道什么时候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

    “你眼下倒是知道如何让朕息怒了!昨日在朝上,怎么却全然忘了?一味出言激怒于朕,险些让朕成为大清朝上头一位廷杖军机大臣的昏暴之君!”乾隆朝着和珅逼近了一步,冷笑着说道:“你素来是好心机好手段,就连朕也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585 养猪的皇帝

    “和珅万万不敢。奴才自知区区心思瞒不过圣上,也从未敢欺瞒圣上。”和珅的声音略提高些许,显得格外坚定:“奴才敢以项上人头作保,在此起誓从未做过违背圣意之事,更从未有过悖逆之心!奴才所想,皆是为君父分忧、稳固大清河山!”

    乾隆攥紧了负在背后的手掌。

    他盯着和珅良久。

    “你们当真令朕害怕。”

    他语气中的怒意稍缓,却忽然带着一丝隐约的犹疑与不安。

    “朕当真害怕——”他再三提到这个本不该由帝王吐露出来的字眼,平时满含精光与睿智的三角眼中此时似蒙上了一层雾气,震声道:“……当真害怕自己有朝一日再没有分辨对错的能力!”

    和珅缓缓抬起头来。

    “皇上。”

    他看着乾隆一双隐约有些浑浊的眼睛,眼中神情稍滞片刻。

    “大清是天朝圣国,皇上是千古明君。”和珅言辞恳切地道:“自古以来,明君必能明辨忠奸——故臣认为,陛下心中必然已有所论断。”

    乾隆的目光微微一闪,神情叵测。

    “刑部地牢之中,秘密关押着三名来路不明的死士杀手。因未查明身份,一直未敢贸然惊动皇上。”和珅忽然转了话题一般,徐声说道。

    乾隆自然不会认为他所言无关轻重。

    一来,能够豢养死士者身份必然不一般,再不济也当是出身上流官宦——

    这只是身份关系……

    而身为皇者,最为看重的还当是豢养死士者的动机。

    出于自保与探查消息?

    这向来是他们口中‘无伤大雅’的理由!

    可若单单只是如此的话,豢养死士也不会被朝廷严令禁止了。

    更遑论是在天子脚下,堂堂北京城中!

    “你总不会是凭空抓来的。”乾隆眼中冷意逼人。

    “只知是曾于城中欲取奴才性命之人。”和珅答道:“死士身份一般隐秘,他们不肯供出主人身份。”

    “你当真查不出来吗?”

    和珅面上现出几分惶恐之色来:“奴才一心想护得皇上周全,不敢放任一丝纰漏……但奴才,更加不敢妄言。”

    “所以你不是没查明白。”乾隆冷声道:“只是不敢说罢了——”

    和珅未再多言。

    话说到这里,再多说,便有了别有居心的嫌疑。

    而那几名死士是他从当初金溶月派人暗害冯霁雯和他之时、那一批他交还给嘉贵妃以表诚意、息事宁人的死士中暗中扣下的,此事除了冯英廉隐约知道些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知晓。

    所以这几名死士才得以留至今日。

    当初他并没有料到今时今日之境地,所抱有的不过是有备无患的谨慎心态。

    事实证明凡事多留一条后路总归没有错。

    这只筹码,在此时拿出来,会给景仁宫和十一阿哥带来怎样的冲击,只怕无可估量。

    ……

    当晚,久被禁足在府中的十一阿哥永瑆忽然被宣召入宫中面圣。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他见着面色阴沉的乾隆,当即就伏首跪了下去。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他的声音有几分瑟瑟,约是思及近来之事觉得心下发虚,全然不敢抬头去看乾隆。

    他越是如此,越叫乾隆觉得心生厌恶。

    “你有胆量背着朕豢养死士,却没有胆量来见朕吗?”乾隆质问着,声音不大语气却沉如死水。

    永瑆至多只是想到廷审之上的风波殃及到了自己,嘉贵妃已让人给他通过信儿,交待他即便见了皇上也当抵死不认便是,可却不料等着他的非是景仁宫的波及,而是直冲着他而来的暴风骤雨——

    “儿臣……儿臣没有!”他立即否认道:“儿臣不知父皇是从何处听来的谣言……”

    “你还敢跟朕嘴硬。”

    乾隆看着他,语气蓦地一提:“人就被扣在刑部大牢之中!”

    刑部大牢……

    永瑆眼底神色大变。

    “定是和珅冤枉儿臣!”他满脸是汗地抬起头来看着乾隆,道:“他狼子野心……分明是想挑拨父皇与儿臣之间的父子关系,父皇切莫被他蒙骗了啊!”

    “你反应倒是快得很,朕倒还没提人是被和珅扣下的,你竟就能推算得一丝不差了!”

    乾隆怒火更盛几分,豁然从铺着软席的紫檀木罗汉床上站起身来,抬腿就是一脚重重地踹在了永瑆的心口处。

    “不打自招的蠢东西!”

    永瑆疼得倒在一侧,单手撑在身侧,勉强地支撑住身体,不知是疼痛还是惊吓的缘故,脸上俱都是冷汗。

    “儿臣绝不敢有反叛之心……”

    心知辩解再多只会火上浇油,他不敢再提死士二字,模棱两可间,唯有表着孝心:“儿臣更加不敢忤逆父皇,父皇若是生气,只管惩治儿臣便是,但求父皇保重龙体,勿要因为儿臣而气坏了身子……”

    动机固然还算聪明,却是选错了时机。

    乾隆只越发觉得他惺惺作态,耍弄心机。

    豢养死士或许不一定是为了谋逆,但更不会是清清白白,绝无二心。

    “朕原本以为你虽无治国之才,但同样也好在无太多心机城府,尚算得上忠厚……可眼下看,却已被你那位阴险毒辣的额娘唆使成了满腹心机之人!”

    且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以心机待他!

    乾隆盛怒之下更有痛心。

    自有子嗣开始,相比于其他优秀的皇子,他从不曾看重过平平无奇且玩物丧志的永瑆,可随着立下的太子都接连早逝,他万分痛心之余,无可避免地只能将注意力放在了余下的几名皇子身上——

    而当时除了被过继的永珹,只剩下年幼尚在学步的永琰,和患有脚疾的永璇。

    所以打打算算,年纪合理、四肢健全的竟只有永瑆一个。

    虽暗下并不觉得满意,但到底大统不能交由外人继承,这些年只能咬着牙放在身边耐心培养着。

    可他学到了什么呢?

    背着他弹琴写诗,养了一大批文客。

    与金家小姐私通,声誉尽毁。

    小气吝啬,甚至苛待福晋,还背上了气死肱骨大臣的荒唐罪名。

    且还于暗下豢养死士!

    依此看来,那些匿名弹劾他与景仁宫遍植党羽,结党营私,铲除异己的罪名也是差不到哪里去了。

    直到此时乾隆才算看明白,他所谓的悉心培养,竟是将一头原本只知混吃等死的家猪养成了一头具有攻击性的野猪!

    虽然都是猪,但却有着质的区别。

586 风雨前夕

    “将这个混账给朕拖下去重责二十大板!”觉得自己养了好些年猪的乾隆重声吩咐道。

    永瑆吓得脸上血色都褪尽,一时连喊饶的话都忘了说。

    掌刑的太监下手不敢太重,但更加不敢蒙混过关,二十大板一个不少地打在身上,最后,永瑆是被抬出宫去的。

    次日,十一阿哥在养心殿被重责的消息很快在朝野传开了。

    高云从宣了口谕,道是皇上龙体抱恙,免去三日早朝。

    一时之间,百官暗中诸种议论压制不下。

    “皇上,十一阿哥差人送来了不少补品。”高云从在龙榻边低声禀着,一边留意着乾隆的脸色:“……还有府上的一名擅长药膳的先生,也被差遣来了,十一阿哥原话说是让其暂留御膳房,帮着万岁爷调养身子。”

    乾隆听罢只是皱了皱眉。

    “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高云从小心地应了声“嗻”,缓缓退了出去。

    待来到外殿,便吩咐了一名小太监下去办了。

    就守在殿外的嘉贵妃听闻是皇上拒了永瑆的进献,脸上倒无异色,只看着殿内的方向,向高云从问道:“皇上醒了?身体可好些吗?咳嗽的还是很厉害?”

    她满口都是关切。

    高云从笑了笑,回话道:“贵妃娘娘不必焦心,万岁爷已是大好了。只是太医交待了须得静养着,一切事务均是搁置了,故而……一时半刻只怕也无法宣见娘娘。依奴才看,娘娘还是回宫去吧,莫在此处受冻了。”

    他一番话说得漂亮婉转,嘉贵妃却哪里能不知道皇上是压根不愿见她。

    但她依旧道:“不必,本宫就守在这里,不打搅皇上歇息。就此回了景仁宫反倒不安心。”

    高云从只能笑一笑,不再多劝。

    “那奴才就先去伺候皇上了。”

    嘉贵妃点头催促:“且快去吧,别让皇上身边儿缺了人。”

    ……

    “说是在养心殿外守了整整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之下,竟是昏过去了。”琉璃阁中,小仙正说着秦顾搜集来的消息:“……也有人说是过于忧心皇上龙体,复才支撑不住的。”

    冯霁雯听罢咧了半边嘴。

    不单是个心机婊,竟还是个大戏精。

    刚受了重罚的十一阿哥那边顾不得养伤就忙着安排人往宫里送补品送药膳师,她这边更是默默守候到昏迷,这娘俩还真是半刻也没落下。

    如此双重的温情攻势之下,想必帝王的心即便没被暖化,也无可避免地有了转变了。

    到底人心都是肉长的,面对自己的家人谁还能没有一点私心?

    她长呼出了一口气来。

    可惜嘉贵妃求得不只是活命的机会。

    在明知即便得了皇上谅解、十一阿哥也绝无可能再被立为太子的事实之后,她能老老实实地坐等着接受吗?

    她做这些,为得可不是缓和皇上的怒意。

    她真正想做的是翻盘。

    窗外的新叶不知哪一夜忽由嫩青变成了翠绿,海棠花红,招了两只小小的黄蝶穿飞其间,春|光正是烂漫。

    冯霁雯托腮静观。

    她想让他也瞧瞧这哪怕四下暗流涌动、却依旧年年不改的满眼好景。

    乾隆在养心殿躺了两日之后,终于躺不住了。

    说是静养,一概奏折公务暂时也堆置起来,可他依然能日日受到阿桂刘墉等人的准点问候——许多军机要务,地方急讯,每多耽搁一刻便不知会造成怎样不可估量的损失,他们不敢擅自拦下,唯有送到养心殿来。

    “江西洪讯,当务之急当有如何举措?难道不当是疏通河道,开设粥棚安稳民心吗?如此浅显的道理,竟还要等朕亲自批准之后才会做吗?”看着手中的折子,乾隆气得冷笑连连。

    “哪怕是快马加鞭这封折子从江西到京城一来一回,也要十余日之久。既口口声声说是‘当务之急’,却又此般刻意延误,他们究竟懂不懂衣食父母四个字是如何写的?还是说竟要朕手把手地教他们怎么吃饭吗?”

    高云从低了低头,小声地劝道:“地方官员行事过于墨守成规了些,以致于延误灾情,确实该斥责……但皇上还需息怒,以保重龙体为上啊。”

    乾隆望着面前几案上堆着的十余本奏折,心下的烦躁愈发重了。

    “真是让人片刻都静不得,往前和珅在时,朕倒没见过这么多的‘急务’。”

    和珅总能分得清什么是真的急,什么是假的急,什么可以暂时代批,什么是非得呈上他面前不可——

    阿桂这批老人,固然尽忠职守,可到底少了一份变通,端着一种非黑即白、非缓则急的态度,总爱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就算了,可自己做不够,还非要拉着他跟他们一起!

    活像他这个皇帝在他们眼中就是永远不会疲惫的一样。

    皇帝就不是人吗?

    乾隆叹了一口气,近来只觉得格外地累。

    他试着闭上眼睛短暂地调整片刻。

    在军国大事面前,皇帝确实不该有自己的情绪。

    可他也只是安静了片刻而已。

    “皇上,寿康宫里来人了。”

    太监进来禀道。

    各个宫里的人能挡的都挡了,可皇太后宫里的却必然是挡不了的。

    乾隆揉了揉眉心,将人传了进来。

    小太监也知近来养心殿不太平,分外谨慎地禀道:“太后娘娘挂念万岁爷,便差奴才前来问一问万岁爷可有好转,说是万岁爷若是好些了,便待闲时去寿康宫坐一坐……”

    这是想儿子了。

    老太后已有数月不能下床走动,身子日渐地差,时常还说胡话,乾隆是孝子,若非实在走不开,平常早晚都要去请安的。这两日歇在养心殿没有过去,一是身子确实不好,二来却是恐太后问起永瑆之事,说得多了,再惹了老人家心中不适。

    可今日听着此言,唯有道:“你先去回太后话,便说朕已然痊愈,今晚便去寿康宫请安。”

    小太监退去了。

    乾隆起身更衣,收拾了一番,便起驾往寿康宫去了。

    而这一去才知两日未见,老太后的景况竟是越发地差了。

587 宫中动静

    寝殿中,一身粉紫旗装的和恪陪在皇太后身边,拉着她一只如老树般干枯的手,小小的脸上挂着泪水。

    “儿臣参见皇阿玛。”见乾隆来,她连忙行礼,又抹了把眼泪。

    乾隆见状心生不悦,即刻对宫女吩咐道:“时辰不早了,带格格回去。”

    宫女刚应下,却被太后出声阻止了。

    “别……让九丫头再陪陪哀家。”

    她的声音模糊沙哑,带着一丝慈祥的笑意。

    乾隆走到床边,只见她眼神浑浊呆滞,短短半年间,一身光景竟全然败了下来,心下一阵悲怆,却不敢表露。

    “额娘,以后的日子还多得是。”他握住太后一只手,像是劝太后,更像在劝自己。

    “额娘晓得。”太后笑微微地看着他,被牵动的皮肤像是一道道深灰色的沟壑,发白的嘴唇无力地嗫嚅着:“就想多看看这些猴儿们……等明日,将和静也叫到哀家跟前来,哀家有好些时日不见她,怪想得慌……明年这孩子兴许就要嫁去缅甸了——”

    “还有永璇府里的那两只小猴儿,都抱来给哀家瞧瞧。永瑆那孩子你也罚得太重了……要哀家看,他那脾性是起不了什么坏心思的,真正该整治的是背后撺掇着他的人……可别因为那起子妖里妖气的玩意儿作祟,白白毁了父子间的情意……”

    听她越说越模糊,还有些口不择言,乾隆轻声打断道:“额娘只管放心养病,余下的交给儿子来办便是。”

    “哀家已有许久没能梦见先皇了。”皇太后又喃喃着道。

    乾隆微微叹了口气。

    “他是不是还怨哀家呢?连哀家的梦里都不肯来……”

    “额娘。”乾隆又制止道:“您既要见孩子们,儿子过两日都给您宣进宫来热闹热闹,但您且先将身子养好了,到时才能有好精神不是?”

    皇太后似乎略微清醒了一两分,点着头应好。

    ……

    春雨如酒,将一树桃花都灌醉了,满树花枝如少女腮边泛起的酡红,曼妙迷人眼。

    冯霁雯一日日地数着过。

    英廉府里那彦成去看过两次,同她道祖父一切都好,除了头一日的‘不适应’之外,近来倒颇算‘安分’,只是每日都会问起她何时才能回去。

    而近来霁月园因有福康安在,她倒也顺利地收到了几封来信。

    有好友紫云从遥远的广东让人捎回的,说是意外听闻了一些关于英廉府的消息,她担心不下,特地来信问一问情况如何。

    她与紫云常有书信来往,但自英廉府出事之后她再没心思回过信了,今日得见此信,想了想,觉得还是去信一封让她安心一些为好。

    说来也巧,同她的信一同送来的还有伊江阿的。

    伊江阿自是写给和珅的,但此时和珅不在家中,如此情形,她便暂时做主拆开了看。

    誓要凭借自己的实力闯出一番名堂的伊江阿被编在云南八旗驻军军营之中,他信中未提自己的近况,只问和珅的处境——他消息灵通,头脑又灵光,大约是料到了和珅不会置身事外,信中多番提醒和珅行事要小心,又道若有变故便给他传信,他必定回京相助,尽绵薄之力。

    冯霁雯笑着叹了口气,将信收好。

    程渊也传了信回京询问,字里行间都是长辈独有的关切和诸多交待。

    最后一封是和琳的。

    看信的落署,是半月前寄出的,彼时道还有五六日便能抵达,想必此时已经见过了那位传闻中的洛神医本尊——只是谈得如何,是否说动了神医,暂时还未可知。

    和琳信中谈及了一路见闻,言辞间饱含对各地风景人俗的新奇,只是后来问起英廉府的近况,又有些牵肠挂肚的沉重。

    末了,不忘问候兄嫂,以及家中的情况,显是写信之时还不曾听说到和珅的遭遇。

    “二爷的字儿倒是大有长进。”秦嫫略识得一些字,此刻立在冯霁雯身侧,随口说道。

    冯霁雯禁不住笑了。

    这信上的字写得工整隽秀,固然是不难看的,可一笔一划间分明是出自女子的柔腕。

    十有**是和琳口述,半夏代写的。

    “太太可要给二爷回信吗?”秦嫫问。

    冯霁雯摇了摇头。

    “他必会留意打听着京城的消息,这会儿大约已经知道大概了。我再回信去,待十来日送到他手中,到时还不知又是什么不一样的情况——”

    当下之境,十日的光景,足以发生太多的变故。

    冯霁雯将信交给小仙,让她送去书房收好。

    小仙刚退至门外,就迎面遇到了小茶。

    她刚进门就禀道:“太太,福统领又来了。”

    站在院中等着的福康安闻言即是狠狠皱眉。

    什么叫……他又来了?

    说得他好像很乐意往她跟前跑一样!

    他明明是非正事绝不轻易露面的——

    “福统领,我家太太请您进来。”小茶跑出来回话。

    福康安背着手走进堂中。

    “……”觉察到他分明是瞥了自己一眼的,小茶满心疑惑地瞪了瞪眼睛。

    冯霁雯已在堂中落座,小醒提了热茶过来。

    “可是有什么动静?”

    连日来的相处,冯霁雯与福康安之间已达成了一种无声的共识,她先前托他帮着留意宫里的动静,这几日他便总是一有些什么风吹草动就会第一时间通知她。

    而自前日的一次谈话间,冯霁雯隐约察觉到他似乎对金家有着极重的敌意。

    这种敌意显然不单单是来自他曾经的初恋女神的欺骗与幻灭所带来的影响。

    冯霁雯猜测他许是得知了兄长福灵安之死的内情。

    只是傅恒府向来只忠于皇上,不涉党争私斗,他便也未在明面上发作——

    若真如此,他倒是长进太多。

    虽然心有揣测,但冯霁雯也并未多问。

    她近来绷紧着精神,一时一刻不敢放松,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景仁宫身上。

    “今日十一阿哥奉旨进了宫探望太后。”福康安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握在手中,看着冯霁雯说道。

    “奉旨?”冯霁雯敏锐地抓着重点。

588 佛系心态的老阿姨

    皇上召其进宫,看来气是消了不少。

    “嗯。”福康安点头,又道:“不过也没什么稀奇的,听说是太后病重,皇上特地召了皇子皇孙们进宫,格格们也往寿康宫去了。”

    “皇上向来孝顺,为了讨老人家开心,今晚晚宴过后还命人安排了太后最喜欢的戏班子进宫热闹——嫔妃们也是要作陪的。”说到此处,他又补了一句:“唯独嘉贵妃未准前往。”

    暂时是抱定了主意冷着景仁宫了。

    如福康安所言,乾隆重孝道,此举确实不包含其它值得琢磨的用意。

    “景仁宫近来除了去养心殿献殷勤之外,明面上倒是没什么动作。但暗下联络党羽是必然的。”福康安说:“只是他们自有他们的门路,加上有心避人耳目,这就非是我们能轻易探听到的了。”

    冯霁雯点头。

    “看来还得继续盯着,尤其是今日十一阿哥进宫,须得多加留意些。”

    只能尽可能地抢先知道一些动向,才不至于到时出变故时太过于被动。

    或许也可以说,她眼下除了这些,什么都做不了。

    相较于前些日子的步步为营,眼下让她这般等,反倒觉得熬人。

    “爷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还用得着你来交待么?”福康安如今尤其见不得冯霁雯这幅‘装大人’的模样。

    说着,便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满脸的嗤之以鼻。

    冯霁雯忍着没回他一记白眼。

    不管他是不是想借此事推倒金家,到底忙是真正帮了的,且看得出发自真心实意,单念着这份恩惠,就由着他耍些孩子气吧。

    冯霁雯平和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老阿姨独有的慈祥,显得满脸佛系。

    福康安则忍不住更加地嗤之以鼻起来。

    嗬!

    她还越装年纪越大了!

    ……

    寿康宫内,宫女太监的身影忙碌地来回攒动,时有妃嫔福晋们的说笑声传出,确是少见的热闹。

    加上老太后今日精神尚可,竟难得地没有说胡话,一阵阵“老祖宗这必然是要大好了”的喜气话传到耳中,就连龙颜都难得地舒展了一些。

    待到掌华灯的时辰,一群人用罢晚宴,便由宫女们指引着移步去了西苑听戏。

    太后也乘着凤辇,由两位妃子陪同亲去。

    西苑是早年太后的身子尚算康健之时、皇上为了给太后祝寿而专程命名匠新辟建出的一处园子,园内遍植奇花异草,高阁华亭错落,挖渠引流,又有不远千里寻来的太湖石作景,此中耗费堪比偌大的御花园。

    戏台便搭建在这里。

    天气已经转暖,女眷们披着一件薄薄的锦忴坐在亭子里听戏已不觉得冷,而太后体弱,仍然要烤着火盆,揣着金丝手炉。

    和恪偎在她身边,左右作陪的是已上了年纪的愉妃,和十一福晋富察佳芙。

    愉妃仅有过一子永琪,只因其英年早逝后,她生生受了打击,愈发不爱同人争抢,时间一长,性情就沉淀的十分平和,倒很得老太后欢心。

    至于富察佳芙能在此作陪,明眼人皆看得出是沾了娘家的颜面,其父傅恒刚过世不久,皇上体恤傅恒府,便处处都有着照拂。

    但富察佳芙生性就不善言辞,约是最近过得很不顺心的缘故,此刻一张脸苦着,情绪全写在了脸上,还时不时地走着神,倒显得极不应景。

    与永璇坐在一处的永瑆见她这般‘不争气’,早已气得不行,但碍于人多口杂,他今天又抱定了主意不能再惹皇上生气,故而并不好说什么,只能暗暗置气。

    “快来额娘这儿,莫要胡乱走动。”

    坐在最后头一排的八侧福晋王氏对着长子绵志招了招手,低声地嘱咐着。

    她虽得永璇宠爱,又接连诞下两子,但因出身平庸之故,在宫中向来讨不着好,故而此时才能安排坐在了最不起眼的位置。

    她遥遥望了一眼坐在前头正与几位妃子谈笑的八嫡福晋章佳氏,待遇同自己是天差地别,但眼中倒也没有太多起伏。

    宫中的冷眼她早已习以为常,到底她住在王府里,并不常入宫,便暗劝自己将心放宽一些。

    坐在她身旁的是几位位份不高的娘娘。

    紧挨着她的一位女子尤为年轻,样貌清秀,不苟言笑。

    王氏不曾见过她,只听方才伺候的宫女唤她“惇嫔娘娘”,心里大致有了数儿——应是那位去年父亲被罢了官,举家归乡的汪氏女。

    只有几分奇怪她一人独身在这深宫之中,毫无背景,怎也会被册封为嫔?

    且也不曾听闻她如何得宠,瞧着也是个寡言冷清的性子,并不讨喜。

    倒真有些稀奇。

    王氏走神这么一刻的功夫,只见绵志又跑远了,忙差了嬷嬷去追,一时恐生性淘气的绵志胡乱冲撞,倒是再无心思去留意身边的汪黎芸了。

    汪黎芸今日穿得格外素净,一身月白旗装,旗头上也无惹眼的点缀,坐在一群衣着鲜丽的女眷当中,反而有些招眼。

    乾隆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不明的情绪。

    他隐约得知了一些那位在金銮殿上撞柱自尽的丁姓举人与她之间的纠葛。

    汪黎芸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并不闪躲,依旧坐得端直,目不斜视地盯着戏台的方向。

    戏已开幕。

    今日要唱的是一出《甘露寺》。

    这是《龙凤呈祥》中太后最爱的一折戏,又因请来的是有名的“三春班”,久没这般热热闹闹儿地听过戏的老太后面上愉悦,笑呵呵地说道:“这个唱刘备的刘鹤真恰也姓刘,他年轻时便跟着三春班来过宫里唱戏,先皇曾夸‘响遏行云,使游鱼出听’……再又磨了几年,便成了三春班的台柱了,也是唱了一辈子的戏。”

    一旁的愉妃点着头,柔声道:“臣妾虽不比太后这般懂戏,却也听说过这刘鹤真……”

    望着戏台的老太后脸上的笑意却逐渐淡了淡。

    而后,又忍不住眯了眼睛皱眉。

    愉妃见状,循着她的目光瞧了一眼,随即轻声问询:“老祖宗,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589 野鸡戏班

    在西苑外巡逻的福康安听得园内传出‘咿咿呀呀’的唱腔,下意识地往灯火通亮的园内看了一眼。

    四下已经严密地察看过了,并无任何异样。

    他抬头间,恰好见到一轮弯月刚升上梢头。

    今日本不该由他当值,只是他念着冯霁雯的交待,出于谨慎才特地顶了同僚的当值期,是想留意着可有什么动静变故,而今一切如常,且天色已晚,负责夜巡的侍卫们也已过来接替,他便对手下说道:“累了一整日,待交接罢,都回去歇着吧。”

    侍卫们应声下来,他则往园内走了几步,靠在一堵月亮门旁,抱臂站定了。

    他打量着戏台周围的情形。

    视野顶好的两座亭子里坐着的自然是皇上与太后,下方则是一众皇子们与和亲王。

    倒是没见着十五阿哥永琰。

    仔细看,也没有和静公主。

    想到先前和静公主在养心殿被皇上斥责的传闻,福康安心下大致明白了皇上欲拿胞弟来警告和静公主的用意——

    再去看,女眷们按着地位高低分坐在两侧,几位年纪小的皇孙格格还有贝勒们抓着案上的点心水果,或是凑在一处玩闹,嬷嬷和宫女们时不时地稍加制止,不敢让孩子们闹得太过。

    因嘉贵妃未有出席,福康安便未过多留意女席,他的目光扫视了一遍之后,最终落在了十一阿哥的位置上。

    他今日倒不复从前的肆意说笑,其兄长永璇府上的长子绵志来他跟前闹,他也没有去逗弄,而是塞了一块儿豌豆糕便将人给打发走了。

    也不见他同人主动说话,只偶尔侧目去看一眼圣驾所在。

    余下的时间,一双眼睛就盯在戏台上,并不挪开。

    这般本分,看来是心中发虚,打算将尾巴夹起来一段时间了。

    见他拼命想要显得安分,却偏生有几分猥琐怯懦之感的模样,又想到他的品行作风,福康安眼中不禁浮现一抹嫌恶的神色。

    他懒得再多看,转身打算出宫。

    宫中既然无事,那么他在回府之前再去一趟天牢巡视一番,今日应也就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了。

    想到这里,他的背顿时挺得更直了些。

    有他这么心思缜密又不嫌麻烦的帮手,她冯霁雯上辈子真不知是积了怎样厚的福了。

    他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呢?

    福康安这厢刚出了西苑,那边太后就使了贴身嬷嬷去圣前传话。

    乾隆听罢那嬷嬷的低语,脸色微微变了变。

    他不是个多么喜欢听戏的人,今日坐在这里全是一片孝心使然,一双眼睛虽是瞧着戏台上的人影攒动,而心神早不知都分到何处去了。

    眼下得以认真去瞧,却也看出了细微的不对来。

    戏服行头精致考究挑不出毛病来,倒是“三春班”的标配,可无论大小角旦们一走一动、一甩一抬间,那气力上仿佛总有些拿捏不准。

    最紧要的还当是唱腔——没有出错,却也远没有嗓惊四座的造诣境地。

    怪不得太后使人来问他是不是换角儿了。

    明知太后最想听的是那刘鹤真,眼下显是十分扫兴,他当即差人去传负责此事的内务府总管前来问话。

    得了吩咐的小太监赶忙退下。

    那边老太后已让嬷嬷扶着起了身。

    愉妃眼皮活络,也随之起了身,搀住老太后一只手臂,笑着说道:“起风了,太后受不得凉,臣妾陪着您回去说说话儿,十格儿也同去吧……”

    和恪却不懂,她只见得戏台上热闹,一时不愿走,就抬头央着太后:“皇祖母,咱们看完再回去可好?”

    到底是小孩子,成日拘在宫中,见着了新鲜的场面未免眷恋。

    老太后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拿下巴微微点了点戏台的方向,讲道:“这戏算不得好,回头皇祖母让人请个好班子来给你唱……”

    她话音未落,就见戏台上本该伫立左右的‘孙权’与‘贾华’忽然上前了数步。

    老太后气得生生笑了一声。

    这越唱越乱的阵势,究竟是哪里寻来的野鸡戏班给自己加戏?

    “甭唱了。”她到底忍不住开了口,脸上不见怒意,甚至还有着笑容,但因语气稍重,却也让人觉得有几分厉然,“拿了赏钱,快些出宫去吧。”

    四下即是一静。

    虽说依旧给了‘赏钱’,可这只唱到一半就不让唱了,分明是格外地不满意。

    一瞬的安静过后,乾隆站起了身来,吩咐宫女扶太后回寝宫。

    他虽也满心不悦,好好一片孝心却反倒惹了老人家不开心,却正因如此,更加不便发作,故而只强忍着怒气对一众人说道:“时辰不早了,都回去吧。”

    话是对诸人说的,眼神却看向了戏台上的‘始作俑者们’。

    这一看,却是眼底神情顿聚。

    戏台上十余人,脸上均描着各色的浓重脸谱,全然看不出原有的神情。

    眼下他们一言不发地站在戏台之上,眼神齐刷刷地看向同一个方向,俨然竟有几分诡异之感——

    八皇子永璇察觉到异样,陡然站起了身。

    “父皇——”他面向乾隆的方向,声音紧绷。

    他的动作突兀,所有人正当疑惑不解之际,忽然一道刀剑出鞘之声在安静的四下响起!

    “护驾!”永瑆面容一变,有几分慌张地喊道。

    此刻再看向戏台,已是另外一番令人心惊的场景——只见所有的‘戏角’均拔了刀剑出来,其中一人豁然挥剑斩向戏台上的顶台柱,断裂之声响起,整座戏台扯着幕布都轰然倒塌下来!

    有些未经过风浪、反应慢的年轻女眷们这才意识到他们手中的刀剑竟非是戏台上所使的行头,而是刀刃锋利、闪着寒光的真刀真剑!

    是足以要人性命的东西!

    一时之间,众人忙离座,四下乱作一团。

    而在那戏台彻底倒塌之前,那持刀剑的十余人已身手敏捷地接连跃下。

    “杀了狗皇帝!”领头的一人举剑振声呼道:“替枉死的弟兄们报仇!光复我大明河山!”

    此言一出,本就惊慌失措的众人更是大惊失色。

    竟还不是普通的刺客,而是白莲教反贼!

    据说这些人为了败坏治安风气在民间无恶不作,杀起人来更是毫不手软!

590 惊险乱状

    写在前面的小提示:(昨天更了两章,大家不要漏看了^_^)

    ……

    在场之人均是一等一的金贵人,平日里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下多是吓得魂飞魄散了。

    宫女扶着花容失色的妃嫔狼狈逃窜着,小孩子们吓得哭声阵阵,有的走散了的,嘶声喊着‘额娘阿玛嬷嬷’,脚下是翻倒的小几和鼓凳,酒水点心洒得到处都是,场面混乱到了极致。

    “快护驾……!”尚未来得及离开的老太后见一名刺客身轻如燕地避开与其余刺客缠斗的侍卫,举着剑直冲向了乾隆,一时间惊得目眦欲裂,通身颤抖地高喊了一声罢,竟是直直地昏了过去。

    “太后,太后……”愉妃脸色苍白地唤了两声不得,又见皇上那边情势紧张,慌乱之下和恪更不知被带去了哪里,一时也是又急又怕,竟不知该顾哪一头才好。

    到底只是陪着太后来听个戏,又在这等深宫之中,西苑内的守卫并算不得如何森严,而巡逻的侍卫刚巧离开西苑附近,传人去调动还需要时间,故而目前护着圣驾的仅是一群从八旗年轻子弟中选拔出来的御前侍卫并着几名太监。

    正因此,其余的人却没了人保护,四下逃窜间,有人被刺客所伤,惊惨的叫声刺耳发聩,更让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这些踩着我们先祖的血肉在这里享乐的狗屁皇亲国戚们,杀一个赚一个!”

    刺客头领手中的利剑刺入一名小太监的心口处,鲜血迸溅着,染红了一旁八侧福晋王氏身上上好的绸缎,又溅到她的脸上。

    她吓得恍惚失了三魂七魄,一时竟杵在原处动也不敢动。

    那把从血肉中抽出、挂着血珠的剑,蓦地指向了她。

    “阿瑶!”

    永璇颤声高喊,不顾危险大步朝着她跑来。

    而他腿脚不甚灵活,脚下横陈着的桌凳阻碍重重,更有刺客认出他皇子的身份欲取他性命,使他一时之间自顾不暇,唯有双眼通红地看着那把剑直挥向王氏的喉咙处。

    “阿瑶,快躲开!”他嘶声喊,却几乎已近绝望。

    而正当此时,那刺客拿剑的手却陡然一晃——

    “哐!”

    原是一张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鼓凳重重地砸了他的肩上,使他手中的剑应声而落。

    一只手豁然将王氏抓住,拉着她飞快地跑开。

    欲往上追的刺客被赶来的永璇一刀刺穿后心,轰然倒地。

    王氏被拉着躲在了一处花丛之后,全身瘫软着倒坐在地,迟迟无法回神,连呼吸都十分僵硬。

    “快、快去把绵志找回来……还有王爷,让人护好王爷……”她开口,断断续续却分外焦急地说道。

    迟迟没有听到回应,她若有所感,迟缓地转头去看,却见身侧躲着的人竟是方才坐在她旁边的那位惇嫔。

    “……”

    王氏怔愣着。

    她本以为救她的人定是她带来的丫鬟嬷嬷,却没料到竟是一个与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多、多谢。”

    “顺手罢了。”汪黎芸也受了惊,因为紧绷,语气显得愈发冰冷。

    外面嘶喊声阵阵,桌椅倒地、碟盏碎裂、宫灯砸在亭边垂下的幕帐上,顷刻间便烧了起来,火苗顺着亭柱攀升,将情形催得愈发骇人。

    王氏也不知听没听见汪黎芸的话,借着花丛枝叶的间隙往外看,目光飞快地搜寻着永璇和儿子的身影。

    一片混乱中,她见着永璇手中握着刀,正与两名刺客厮杀着!

    他好歹在云南历练过一阵子,很有几分胆量,口中不停地大声喊着“保护皇上”,心急如焚想要冲上前去护驾,却只能在原处艰难地支撑着。

    “王爷……”

    王氏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豁然爬坐起身。

    “出去只是添乱。”汪黎芸一把按住她的肩。

    王氏稍稍理智一些,死死地抓住衣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永璇的身影,不停地溢出泪水来。

    “王爷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绝不苟活……”她喃喃着讲。

    汪黎芸听罢多看了她两眼。

    那边乾隆被侍卫们护着出了华亭,欲出西苑去,却被两名刺客堵住了去路。

    先前那名最先近了他的身的刺客显是身手出众,虽迟迟也未能伤到乾隆,但一干侍卫们更加未能动他分毫。

    “狗皇帝,你诛杀袁家一门,现下又要斩杀我教舵主,毁我白莲教多年苦心累积的基业,却又可曾料到自己会有今日?”那人身穿千岁戏服,声音却是年轻有力,他说话间,飞身而上,手中的剑削铁如泥,直是砍下了一名侍卫的头颅。

    头颅落地,猩红的血洒到乾隆的龙袍之上,使他的眼神骤然一紧。

    此时又有几名刺客飞快地围了过来。

    这些人出手都是百里挑一的狠辣,又仿佛是抱了必死之心的决然,所向无惧的攻势之下,竟逼得侍卫们节节败退。

    乾隆已冒了一层冷汗出来。

    “待到了阴曹地府,也别忘了回头看看你治下的‘乾隆盛世’!狗皇帝,你死期到了!”

    利刃直逼向乾隆胸前,他飞快地后退间,却根本快不过刺客手中的剑——

    “皇上!”

    “皇阿玛!”

    千钧一发之际,竟见是十一阿哥永瑆快步冲上了前去,反手扣住那刺客的脖颈,堪堪拦住了那致命一击。

    刺客到底身手敏捷,不过片刻就挣脱了他的禁锢,刀柄狠狠地捅在永瑆的胸膛之上,永瑆吃痛后退的间隙,他手中的剑便再次指向了乾隆。

    “皇阿玛当心!”

    永璇拖着负了伤的腿上前来护驾,却见永瑆再次冲了上去阻拦刺客,这一次,却是稳稳地替乾隆受下了刺客一剑!

    “十一弟……!”见他的身形倒地,永璇瞳孔顿缩。

    乾隆的神情亦是大变。

    他眼神一冷,豁然伸手夺来了已重新围了上来的侍卫手中的长刀,厉声说道:“爱新觉罗的子孙都是马背上长大的强者,这盛世是朕治下的,而不是你们口口声声所拥护的那些昏聩无能、连剑都提不起来的废物!朕今日便要亲手诛了你们这些别有居心的狗贼!”

    这些让他夜难安寝,四处生事,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培植势力的毒瘤,今日竟闹到了宫中来,真是荒唐、可恨!

591 风暴

    乾隆暴怒之下,竟当真举刀朝着那名刺客砍去。

    侍卫们却哪里敢眼睁睁地看着他只身犯险,殊死围护在其左右。

    永璇亦挡在他身前,一面抵御着刺客的攻击,一面护着他往后退。

    “皇阿玛为我大清一国之君,区区反贼而已,不值得皇阿玛以身犯险!”

    自永瑆挡下那一刀之后,又因刺客口中印证了和珅勾结白莲教反叛的事实,乾隆已被怒火冲红了眼睛,此刻根本听不进永璇的劝告。

    “奴才护驾来迟!”

    忽有一道嘹亮的声音传入西苑,并着一阵阵沉闷的脚步声响。

    是内宫护军赶来了。

    永璇陡然大松一口气,忙退回扶住乾隆的肩膀。

    一支护军很快将乾隆保护起来。

    整座西苑被围得严严实实。

    “全留活口!”乾隆振声说道:“明日午时,一同押至菜市口枭首示众!”

    如此尚且不能够解他心头之恨!

    乾隆紧紧抿着铁青的唇,将手中的剑重重地掷在地上。

    ……

    福康安不知自己走后的情形,待离开大理寺天牢,便欲回傅恒府去。

    然在经过霁月园时,却又鬼使神差地缓缓勒住了马。

    想了想,觉得还是进去跟她说一声儿大致的情况,让她安心些为好。

    省得她时时刻刻抓心挠肺地像是心里长草似得——

    福康安下了马,缰绳交到福英手中,抬脚就进了霁月园。

    琉璃阁外,他让看守的官兵进去通传。

    不多时,小茶就过来了。

    福康安一见着这走路带风的丫鬟就觉得头疼。

    怎么又是她?

    “福统领,您又来找我家太太吗?”小茶上来就问。

    福康安:“……”

    他就知道这丫鬟绝说不出什么哪怕只是让人不会觉得太过于尴尬的话来……

    “我有正事。”他做出一副严正的表情来,企图来压一压这丫鬟太过随意的气质,“速去通传。”

    这话小茶却习以为常。

    她知道的嘛,他每天过来都有正事。

    小茶转了身进去通传,片刻后就有声音传到福康安的耳中——

    “福统领,我家太太请您进来!”

    福康安气得冷笑一声。

    竟连到他面前传话都懒得过来了,而是直接用喊的……难道他是她们家的下人不成?

    心里这样想着,脚下还是不做停顿地走了进去。

    冯霁雯同往常一样坐在正堂中等着他,无论是衣着还是仪态皆十分端庄。

    手边柔柔纱灯的映照下,将她显得分外柔静。

    眼下时辰已经不早了,而她显然还未曾歇下。

    福康安将她这些日子来的牵肠挂肚也看进了眼里几分,心里滋味不明。

    他没有落座,只是背着手站在那里,看着她问询的眼神,顿了一刻之后,就言简意赅地说道:“我刚从大理寺回来,他一切都好。宫里我也留意了,并无什么鲜事。”

    总而言之,一切如常,今晚你且安心歇息吧——这后半句他未能说出口。

    冯霁雯点点头,并看不出放松的感觉,只道:“有劳你了。”

    “……”福康安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欲说欲止了半晌,才道了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必杞人忧天。”

    冯霁雯只又点头。

    “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府吧。”她语气平缓地说道:“往后若无要紧的事,叫人来传句话便是,也省得你一趟趟地跑,平白添累。”

    福康安一时未语,心中莫名有些不痛快。

    他又没说累,她倒在这里自以为是地安排起来了……

    “知道了。”

    声音冷冷地丢下三个字,他转身就出去了。

    冯霁雯望着他的背影,却按了按突突直跳的眉心。

    “太太,奴婢伺候您歇息吧。”小仙柔声讲道。

    冯霁雯尚未来得及点头,堂外忽然又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

    抬头去看,却见是福康安去而复返。

    他的神情很有些动荡,张口就道:“方才听人来报,道是宫中出了变故!”

    冯霁雯心底一紧。

    “白莲教反贼扮作戏子混进了寿康宫西苑,行刺圣驾!”福康安凝声说道:“据闻不少人都受了伤,皇太后受惊至今昏迷不醒,而十一阿哥更为护圣驾身受重伤,眼下尚不知伤势如何——”

    冯霁雯已是坐起了身来。

    “白莲教?没有人接应,他们怎么能轻易混进宫去,必然是……”许是近来将注意力全放在了景仁宫身上,此时她一听有变心下顿时起了疑,边飞快地梳理着思绪。

    “岂会如此大胆!”福康安听懂了她未说完的话,否决道:“……今晚西苑虽然是个可趁之机,可宫中到底守卫森严,他们即便有这个胆量,却也不会如此愚笨——明知不可行仍要冒此大险!”

    “不……”冯霁雯摇着头:“他们必然早就料到了眼下的局面了。”

    既然要做,就必然是经过仔细筹谋的。

    所以,他们不是蠢,而是另有目的。

    “那——”对上她的眼睛,福康安恍然间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他脸色一变。

    是了……他们的真正目的未必就是弑君!

    因为可行性太过渺茫,且一旦失败,则再无生路。

    还有十一阿哥为护驾而身负重伤……

    福康安脑海中忽然就闪过永瑆那张遇事懦弱退缩的神态。

    斗鸡吃酒他定是在行,可刀下替人挡险他怕是要鼓起几百倍的胆量来——

    父子情深到可以舍命救父的说法恐怕不是那么能够站得住脚。

    除非他有把握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可是……

    福康安不停地推翻又肯定,肯定再推翻。

    “可那些人确是白莲教教徒无疑——刺客已被护军尽数捉拿,经查,他们手臂上均刺着‘反清复明’的图纹。”他考虑道:“景仁宫固然有可能铤而走险,可这些刺客们的身份却做不了假。”

    冯霁雯听得此言,眼底的神情再变。

    许是事实不单单是她想到的那些。

    “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你且一次说完。”她盯着福康安。

    福康安顿了一下,终是说道:“皇上大怒,已派人前去天牢提审和珅……”

    冯霁雯的瞳孔顿时剧烈地收缩起来。

    “连夜提审?”她心下越跳愈快。

592 大火

    刺客入宫行刺,宫中为何却要连夜提审和珅?

    数日前廷审,和珅虽尚且没有洗脱罪名,可紧接着几剂催化矛盾的药下来,此时在皇上心中嫌疑最大的分明是景仁宫无疑!

    冯霁雯神情紧绷,双手攥着帕子紧紧绞在一起。

    今晚之事,她大致全部想明白了……

    “他们必是暗下同白莲教达成了协议——今次反贼刺杀圣驾是真,十一阿哥身先士卒护驾是真,而借机坐实和珅反叛的罪名更是真……”她眼神忽明忽暗地自语着,额角的冷汗密密麻麻。

    让杀手假扮白莲教教徒固然有可能,可这个法子太笨不说,还极有可能被拆穿、抓住把柄。

    而若说真的白莲教头一个恨的是当今皇帝,那稍次之的无疑就是当初主理袁守侗一案、接手剿灭白莲教事务之后多有建树的和珅了……

    能有机会刺杀圣驾,即便不成,也能挑起帝王疑心,错杀最为得力可用之人——这笔买卖,对白莲教而言,怎么算都不会吃亏。

    而同样是哪一种结果都足以翻盘的景仁宫,此番确是借了一把极锋利的刀!

    “取一件披风来,快——”冯霁雯忽然转头对小仙吩咐道。

    “太太……”小仙一时站着没动。

    福康安忙问:“你要做什么?”

    “去大理寺!”

    冯霁雯心急如焚,干脆自己快步进了内间,随手抓了一件毫不起眼的深蓝色披风出来。

    小仙手足无措地跟在她身侧。

    “这个时候你去大理寺干什么!”福康安急声说道:“提审的人说不准已经到了,你莫不是想一同进宫?皇上正值大怒,你想送死不成!”

    说她蠢她还不承认!

    冯霁雯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已经动作利落地系好了披风。

    “此事尚不明了,你如此冲动行事,只会乱上添乱罢了!”福康安豁然抓住她一只手臂,将她拦住。

    冯霁雯回头看着他。

    “你也心知此时进宫必是送死。”她的声音有着异样的冰冷:“我进宫是送死,他进宫也是送死——可如此情形之下,我怕得却是他没命进宫!”

    景仁宫先前没有办法直接对他下手,怕得是和珅一旦出事,他们会成为头等的嫌疑对象。可如今刺客进宫使计,和珅在宫中几乎再无信任可言,此时不管是有什么‘意外’发生,恐怕都是一个顺理成章!

    景仁宫难保不会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而在皇上发落之前就抢先将所有变故除去。

    况且,盯着他这条命的还有白莲教——谁知道西苑之变是不是他们的全部计划?

    福康安怔愣了片刻之后,连忙追上前去,再次将她拦住。

    “你不是向来信他吗?你们先前的计划不也都是那般地缜密精准?众所周知,他既然有着超乎常人的聪明,那必然就懂得自保,必然也知道如何能够化险为夷——”他的语气仍然很着急,却带了一丝难得的宽慰,还夸了和珅一番,他企图让冯霁雯冷静下来:“你这般冲撞,反倒误事。”

    不料却毫不奏效。

    “那只是旁人的看法罢了!于我而言,他不过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寻常人而已——”

    他同样会受伤,同样会流血!

    若不然,在云南之时,他腿上的伤是如何落下的?

    冯霁雯急得恨不能立即飞身到他身边,却得福康安百般阻拦,焦急之下,竟道:“能活过今晚必然是好事,自有得是机会扭转。而若是活不过,能同他一起死,也是一桩好事!”

    到底他们在决定做这件事情之前,已经做足了最坏的打算。

    能活,必然要用竭尽所能地活;不能活,则也不必惧死!

    看着面前这张分明还只是个小姑娘模样、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决然与倔强的脸庞,福康安的心神恍然一震。

    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松开了她的手臂。

    冯霁雯抬脚就出了正堂。

    片刻后,福康安大步追了上来。

    “我陪你一起去!”

    都这个时候了,还迫着她抱着一腔所谓‘不误事’、实则于此时毫无用处的冷静,还让她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等消息——他才是真的蠢!

    有福康安在,冯霁雯带着自告奋勇要跟出来的小茶,一路很顺畅地出了霁月园。

    她二人乘一辆马车,福康安带着福英各骑一匹马在前面打头,一路疾驰在夜色中,往大理寺的方向而去。

    夜色漆黑似墨,浓烈而安静。

    忽然,像是有淘气的孩童不慎打翻了一碟猩红的朱砂,混入了墨中,越洇越阔。

    “三爷,前头好像是起火了!”福英忽然出声。

    福康安定睛去看,在临近他们不远处,不知何时起了一团火红。

    冯霁雯听得福英所言,当即撩开了马车帘看。

    “大理寺走水了……!”

    不待他们做出判断,已有更夫飞奔着敲锣告知。

    大理寺走水,实属罕见,家家户户闻言均掌了灯,有人披衣出门探着头看,三五聚在一处,不时就变得喧闹起来。

    而住在大理寺对面前府胡同里的几户大户人家,当即遣了仆从们提桶端盆,帮着官差们一同就近解火。

    急乱中,福康安下马揪住了大理寺中的一名官差问:“怎会忽然起火!”

    寻常小吏不识得他是谁,却认得他身上宫中护军统领的衣着,以为是宫中派人前来询问,当即知无不言:“回大人……大理寺中不知何时被人淋了松油,宫中提审重犯的大人们刚到,后脚火就烧起来了,慌乱之下,忽然有一伙身份不明的黑衣人从大人们手里劫走了犯人……”

    他话未说完,便被福康安打断了。

    “劫走的是哪一位犯人!”

    “正是皇上下旨提审入宫的和珅……”

    福康安神情大震。

    “可派人去追了!”

    见他反应,官差畏惧地答道:“宫里奉旨前来提审的大人们非死即伤……大理寺已派人前往京衙调动人马前去捉拿,去宫中报讯之人方才已快马加鞭地进宫了——”

    “可有以供追寻的线索?”这次问话的是冯霁雯。

    她从马车中跳下来,已听到了福康安同这官差的对话。

593 还是女人吗?

    大火将四周灼得如六月酷暑般炎热。

    浓烟阵阵,呛得人眼泪直流。

    冯霁雯原本苍白的脸此刻也被火光映得红彤彤一片,一双眸子显得越发莹润,却盛满了异样的凝定。

    官差被这双眼睛盯得一愣,见她是女儿身,迟钝了片刻之后,又看了福康安一眼,方才答道:“小的当时不在天牢内,故而并不是十分清楚……”

    只知道当时厮杀得厉害,除了前去救火的狱卒们之外,余下的皆受了重伤。

    “你们主事大人何在?”福康安语气焦急。

    “大人怕是糊涂了……”官差硬着头皮讲道:“此时夜深,主事大人自然是在府上歇息。”

    福康安当真是急糊涂了,还当是白日里众人当值之时。

    “犯人是在何处被劫走的?”冯霁雯看着官差说道:“这你总该知晓,速带我们过去。”

    他下意识地看向福康安。

    福康安见状皱眉呵斥道:“还不快带路!”

    官差忙不迭应下,虽然大火阻路,却也不敢妄加劝阻。

    几人一路穿梭在还未被大火堵住的小径上,兜兜转转一盏茶的功夫复才来到大理寺天牢外。

    劫走和珅的人显然意在声东击西,故而火势最大的是与天牢遥遥相对的案宗阁和大理寺前院,此处因火势控制还算得当,倒尚未被大肆殃及。

    可这里的情形,俨然要比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前院更要可怕。

    此时门口仅守着两名狱卒,而地上却横躺着数十具尸体,看衣着大部分是宫中前来的内监与侍卫,鲜血流得到处都是,更有身首异处者,断肢满目,可见方才是怎样的一番恶战。

    应是等着主事的人前来做主发话,故而大理寺暂时并未擅做主张地将尸身处置。

    走在前面的福康安挡在了冯霁雯身前。

    “背过身去。”他说道。

    岂料冯霁雯脚下连顿也不曾顿上片刻,竟绕过他,快步走了过去。

    她来到两名仅有的黑衣人尸体旁边,蹲下了身。

    顾不得去理会过于浓烈的血腥气带来的不适,她伸出手挽起其中一人左手的衣袖。

    “太太,要奴婢帮忙吗?”小茶前来自荐。

    “把面巾扯下来,再帮我看看他的手臂可也有着这样的图纹。”

    小茶连忙照做。

    “太太,都是一模一样的四个字——连同莲花的纹路也是一样的!”

    冯霁雯心底一阵凛然。

    福康安在一旁险些看傻了眼。

    面前的主仆二人,丫鬟盯着一地的尸首眼睛瞪得贼亮,虽有那么一点点‘好吓人啊’,但更多的却是‘还是忍不住想看’,仿佛这满地的残肢断臂极大地满足了她对人体构造的好奇心。

    而她的主子,此刻正端详着死者脖子上被一刀毙命的刀口,还按了按刀口周围的位置,待看罢,竟还就着死者的衣物擦了擦手上不慎沾到的血迹。

    这还……是女人吗?

    难道她把自己当成了老练的仵作不成?

    一句‘你们在干什么’噎在嗓口没有说出来,心知此时不适宜说这种题外话,他走到冯霁雯身边,问:“又是白莲教的人?”

    冯霁雯“嗯”了一声,站起了身来。

    “我现在就派人在城中搜找,此时城门已闭,谅他们也生不出翅膀来逃出城去!”

    冯霁雯点头。

    搜城是必然的,即便福康安不搜,官府与宫里也会很快有行动。

    见福康安这便要往下吩咐,冯霁雯忽然抓住他一角衣袖,见他看过来,当即就摇了摇头。

    见她好像忽然之间不像来时那般火急火燎了,福康安心下存疑,但她见有意要避人耳目,便暂时按下话来,一同出了大理寺去。

    他和冯霁雯一前一后进了马车。

    “怎么了?”福康安皱眉道:“再不去追,恐会误事。”

    “你瞧见方才天牢前转角处的石灰粉了吗?”冯霁雯讲道:“你派一支信得过的亲卫循着那石灰粉去追,必能找得到他们。”

    福康安意外地看着她。

    “石灰粉?你怎么知道是谁留的?你认为他被劫走之后,还能当着那些杀手的面给你留线索?”他一脸‘你想多了吧’的表情。

    冯霁雯摇头:“是秦顾。”

    秦顾?

    福康安也听说过忠勇公府里的这个‘变态’——自小不跟同龄人玩,极不合群,只跟着他那个爹钻研各路武功的武痴。

    秦顾暗下为和珅效力一事,他起初听闻,也甚感诧异。

    “你如何肯定是他留下的线索?”

    石灰粉谁不会撒?

    那种凭借着一把石灰粉就能追缉凶徒的桥段难道不是只会出现在武侠话本里的吗?

    冯霁雯对他充满中二感的反驳有些不耐,微微皱眉道:“我既然说了,自然有自己的依据——秦顾使的剑是程世伯所赠的寒铁剑,被寒铁剑所伤,伤口周围触之冰寒,与别处肌肤的温度有着极大差别。而方才那两名黑衣人的伤口便是如此,故而我敢肯定秦顾出现过。”

    她一口气解释干净:“至于石灰粉,是我交待下的。”

    近来她忧心和珅的安危,便命秦顾守在大理寺附近,留意着动静,说定一旦有什么变故不便告知行踪,便以石灰粉作为联络的记号。

    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

    “……”福康安这才算是被说服了。

    可是,“那你方才为什么不直说?”还挤眉弄眼地把他喊出来,这一来一回耽误的不是救命的时间吗?

    白莲教将人劫走,为得可不会是真的救和珅出狱享福。

    八成是给朝廷制造一个和珅被劫走的假象,更加坐实他勾结白莲教的罪名过后,到了没人的地方,反手就是一刀——

    他这么想着,越发觉得冯霁雯这女人太耽误事儿。

    真出了事儿,到头来闹着要一起死的人不还是她吗?

    他送了冯霁雯一记冷眼之后,掀开马车帘就要跳下去。

    “方才有大理寺的人在。若将这线索说出去,让他们赶在前头找到和珅,恐怕会让他的处境更加危险。”冯霁雯看着他的背影说道:“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594 接人回府

    福康安的身形一滞。

    他倒没有想到这一点。

    皇上盛怒之下,再听到劫狱的消息,没准儿就是一个‘若有反抗,就地正法’的旨意。

    且对景仁宫而言,也是一个极大的可趁之机。

    可让他瞒着皇上,这不是知情不报吗?

    他自幼放在心上的是富察氏世代忠于当今皇上,无论何时何地,决不可抱有私心的祖训。

    但她方才……好像用了个‘求’字。

    福康安眼中明灭了一阵。

    “答应了。”

    马车帘落下,将他的声音阻在了外面。

    冯霁雯拔下发顶的玉兰簪,放在手心里握着。

    他自接手白莲教事务以来,便没少跟白莲教打交道——知己知彼,应当多少能施展些保命的手段吧?

    再不济,拖延些时间也好。

    再退一万步说,有秦顾暗中跟着,真若动起手来,多多少少又多了一份生还的希望。

    她只有这样想着,才能让自己勉强平静一些,得以有一缕心思去考虑接下来的计划。

    ……

    次日,圣驾在西苑遇刺,十一阿哥为护驾身受重伤,和珅在大理寺被白莲教教徒劫走的消息不胫而走。

    自数日前的廷审风波过后,一直静观事态发展的朝野上下一片震惊。

    短短一夜之间,先是刺客混进内宫之中作乱,再是大理寺走水,案宗楼险些被付之一炬,重犯更是在眼皮子底下就这么被劫走——

    天子大怒,内至内务府大小官员、内宫护军,外到大理寺上下,无一不被以‘玩忽职守’的罪名严饬重罚。

    搜捕白莲教余孽的严令传至各大小衙门,和珅的肖像也被拓印成逃犯告示张贴在京城内外各个角落,以重金悬赏其踪迹线索。

    城门禁严,出入皆要经过细致严苛的检查,官差时时出入在各大小场所进行严密的搜捕,官府恐担疏漏之责,秉着宁可错抓不能错放的原则,听风即雨,使得不少无辜之人被牵连下狱。

    又因怕手段阴毒、杀人如麻的白莲教余孽出来作祟,一时之间,闹得整座京城之内人心皆惶惶不安。

    更有诸多捕风捉影的说法在民间传开。

    那彦成已急得整整一天滴水未进。

    霁月园被重兵接管,不许任何人进出,他又四处找不到福康安的踪影,故而此时连冯霁雯是什么情况都不知晓。

    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让他一刻也平静不下来。

    他坐在桌边,望着忽明忽暗的烛灯,只觉得一颗心就被悬在这火苗上燎着。

    门忽然被从外面叩响。

    他只当又是阿六来送饭,烦躁地摆了摆手,道:“……端回去,没胃口。”

    门却依然被推开了。

    “二哥,是我。”传入耳中的是少女带着叹息的声音,“额娘不放心你一个人闷在房里,让我来看一看你。”

    瓜尔佳氏身子一直好不起来,轻易不敢四处走动,恐着了寒气,便交待了章佳吉菱过来劝一劝那彦成。

    那彦成抬头看了她一眼,皱着眉道:“我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帮她,心里头不是滋味——你且不必管我,我就想一个人呆着。”

    章佳吉菱刚想出言劝说,却见原本收回了目光的那彦成陡然之间又抬起了头来看向她。

    他动作突兀,眼神中带着异样的神色,而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蓦地站起身。

    “二哥?”

    章佳吉菱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她的声音不过刚落地,那彦成已似一阵风一般冲了出去。

    他一路疾步走,来到上房中。

    “玛法在何处?”他脚下不做停留地问道。

    仆人忙答道:“回二公子,老太爷在书房处理公务呢——”

    他刚想问一句“可要通传”,却见那彦成那边已经快一步冲去了书房。

    虽然急,好歹也守着一份规矩,没有直接推门而入。

    他的手指在雕花门上急促地叩动了两下,喊道:“玛法!”

    得了阿桂回应,他即是推开了门。

    “急急慌慌的,又得了什么消息?”阿桂见他神情,搁笔问。

    “孙儿忽然想到一处或许有用的关键来!”那彦成一口气说下去:“那日廷审,您迟迟未见月牙儿入宫,遂派人吩咐我前去霁月园查看月牙儿的情况,而我赶到之时,吉毓不知为何也出宫去了霁月园——彼时她言语间,似乎早已料到月牙儿前夕会中毒之事!”

    当时他心急如焚,只觉得章佳吉毓言语阴毒,不可理喻。而事后因廷审之上,丁子昱直面指认了景仁宫,他心下有了定论,又因近来忙里忙外,竟一时没去细想这里头的‘先后次序’!

    他这破脑袋,可真不灵光!

    听罢此言,阿桂神情一变。

    “你是说,阿毓她早已知道景仁宫要毒杀冯丫头一事?”

    “我未细问,但从她当时的态度来看,是料定了月牙儿已经没命了——若不是提早知道,岂会这般笃定?”

    阿桂细细地想了想。

    他多年不在京中,对自己这个庶出的孙女并没有太多印象,只知道先前跟冯霁雯闹出过一出丑闻,落了个心思歹毒的名声。

    吉菱被撂了牌子送回来之后,也隐约说起过在景仁宫时她这位大姐对她的算计,他因此忧心这个不安分的晚辈再做出什么有辱家门之事,曾亲自去信训斥过,要她安分守己些。

    可并未得过回信不说,时隔已久,她更是连回家探亲都不曾有过一遭。

    他平日事忙,也未一直将心思放在这上面,直到今日那彦成说起她或许得知景仁宫的阴私之事,定神去想,是认为依照章佳吉毓这等争强好胜的性格,即便不会被嘉贵妃信任,可留意去窥听之事倒是也极有可能干得出来。

    “祖父,若她出面供述,便是十分有力的证据!”

    阿桂点头,拿定了主意说道:“明日一早让人进宫传信,便说你额娘病况加重,思女心切,接她回家中探望。”

    那彦成得了他的话,为生变故,次日亲自等在了宫门外。

    太阳升过头顶,照在他的脸上,让他越发焦急起来。

    他已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595 暴毙

    堂堂阿桂府,接姑娘回府探一回亲,景仁宫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就算是要更衣收拾上一番,时间也够用了吧?

    那彦成皱了皱眉。

    又等了约半盏茶的功夫,视线中终于有了动静。

    不料,等来的人却并非章佳吉毓,而是景仁宫里的一名掌事宫女。

    ……

    回府的路上,那彦成的脊背一直冒着寒气。

    午后申时,章佳吉毓的尸身被送回阿桂府时,覆着的白布都是湿的。

    景仁宫里的人说,章佳吉毓投井了。

    人是昨夜失踪的,她身边的丫鬟找不见主子,禀到了嘉贵妃跟前,嘉贵妃立即派了人去各处寻找,足足找了一整夜,次日天蒙蒙亮时,才有粗使宫女偶然在井中发现了她。

    人被捞上来的时候,身体早已僵直冰冷。

    “我的儿啊,你这是为了什么啊……你有什么难处,竟不能同姨娘讲……”

    章佳吉毓的生母抱着尸身哭得涕泪横流,不能自已。

    章佳吉菱站在一旁,脸上也有一丝悲伤的神情,可她看着那层白布,却是没有一滴眼泪。

    她有一个不敢说出口的揣测——

    章佳吉毓的心性非一般小姐们可比,尤其是之前污蔑冯霁雯后险被阿玛活活打死那次之后,她做事更是越发不择手段。而试问这样的人,怎会在使计让金溶月和她都先后被撂了牌子、八侧福晋之位已如她囊中之物之后,忽然投井自尽呢?

    她觉得说不通,可更加不敢去想后|宫之中的那些阴私。

    那彦成攥着拳,心里已有了论断。

    他转身离开后院,去了前堂。

    阿桂和长子阿迪斯坐在堂中,神情各异。

    那彦成行礼罢,便道:“已让人验看过了,确实如宫中所言,是溺毙的。”

    可他绝不会相信这是简简单单的溺毙。

    “玛法,阿玛,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景仁宫察觉到了……”

    他话没说完,就被阿桂抬手打断了。

    “此事必然要查。”他的声音沉敛,目光带着冷意:“只是事情出在景仁宫,我们实难插手。待我与你阿玛商量一番,再做具体的打算。”

    那彦成唯有点头。

    到底人已经没了,真相又如明镜一般挂在心上,查与不查,已经并非当下的紧要。

    即便查到底,闹得最大,至多也只是要到一个不知真假的说法而已。

    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心中气闷得厉害。

    回到院中,他忽然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院中的老槐树上。

    “少爷!”

    阿六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他可有受伤。

    “不必管我。”

    那彦成甩开他的手,大步径直回了房内。

    他就是觉得不公。

    英廉大人在牢中被奸人所害,如今痴痴傻傻,六亲不识;月牙儿和珅他们也要背上反贼的罪名,眼下均不知是何景况——他们原本的日子过得多好啊?又没做错什么事,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他不禁有一个大不敬的想法!

    真想冲进宫里揪住皇上把他摇醒,问问他究竟长没长眼睛,究竟分不分得清谁忠谁奸,而作为掌权者的他究竟又冤枉了多少无辜之人!

    那彦成空有一腔想法无处实施,最终只有无力地跌坐在椅中。

    吉毓死了。

    她固然有许多不对的地方,他亦嫌恶她十分,可她……总也不该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心下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转瞬间想到冯霁雯,忽然又站了起来。

    总这样下去根本不是个办法,他还是要去找福康安!

    ……

    近来,原本清清冷冷的十一阿哥府上客似云来。

    诸多宗室皇亲、高官显贵,均打着探病的名目携了名贵药材补品上门探望。

    同样是受伤,先前在养心殿被打板子那次倒是无人问津。只因这回是护驾有功,风向就全变了。

    永瑆躺在床上养伤,听着床前无数的恭维声,只觉得分外悦耳。

    他这一年多来总算是抓了把好牌,眼见着,终于是要翻盘了。

    “十一爷这回英勇救驾,可是立下大功了。”李怀志笑眯眯地说道:“待过几日,和珅被缉拿归案,诸事皆定,下官等人再在万岁爷面前提议册立太子之事,到时想必定是水到渠成了。”

    永瑆这么一听,心情越发舒畅起来。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日他过得可谓是神仙般的日子,前前后后都有宫中的御医们小心伺候着,一应吃用都是顶好的待遇。

    额娘说得果然没错,此事过后,皇阿玛必将对他所有的间隙都消除干净了。

    本就是父子血脉,他又这般舍身相护,是将忠孝二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堪堪错开心口一寸的剑伤,更是显出舍命的决心。

    虽是吃了些苦,可这苦吃得那叫一个值。

    “可有和珅的消息?”

    “回十一爷,暂时还没有。”丁韬在一旁开口,眼中的笑意有些阴冷,“这京城大着呢,搜人可并非是件容易事,活人有腿能跑能躲,又不是个死物件儿……而若真早就成了死的,寻尸那也是极耗时间的。”

    “你说得对。”永瑆点了点头,笑着往后一倚,拿一种万事大吉的语气说道:“甭管现下是死是活,可到底是没机会再活着回来了。”

    李怀志:“正是这个理儿。”

    同负责搜捕的衙门及各部均已都打过照面了,现如今谁会不知这和珅是皇上恨不能剥皮抽骨的重犯?

    都想着借着他的命往上爬呢!

    一旦被那些做梦都想要立大功的疯狗给寻着了踪迹,若是能留个全尸下来,只怕都是他的造化。

    ……

    宫中太医署近来忙得大气没空出一声儿。

    西苑之变,受伤的不单单只有十一阿哥一个。

    而除却那些权贵们之外,最要紧的还当是皇太后。

    太后本就老病浸膏,身子骨儿弱极,说句难听的,这条命尚能撑到今日,靠得全是无数珍贵的药材给生生拖下来的——

    而数日前经了这么一遭,受惊之下昏厥过去,至今仍是人事不知。

    太医们使遍了各种法子,甚至铤而走险地下了一些平日不敢动用的险药,可仍是迟迟不见太后转醒。

    天色刚暗下,寿康宫里掌了灯。

    宫女端着刚熬好的药进了寝殿。

    片刻后,药碗坠地碎裂之音听得人浑身一惊。

    “太、太后驾崩了!”

    发颤的声音传遍寝宫内外,无数的宫女太监垂首伏地而跪。

    冷风穿过长殿,似同骇人的哀鸣。

    ……

596 即便他死

    皇太后崩逝,举国哀怮,宫中有讣告,明令大丧三月,不得宴席,不得礼乐,不得婚嫁,上至皇室宗亲,功勋官贵,下至黎民百姓皆需素服带丧。

    十一阿哥自请前往泰东陵随孝,愿守灵百日以表孝意,然念其大伤未愈,圣上并未准允。

    一时间,原本就因白莲教之变闹得人心惶惶的民间,因又多了这许多禁令,气氛变得越发静默而紧张起来,皆怕一个不小心,便会被以言行不敬、别有居心的名目治上一罪。

    福康安一路阔步来到琉璃阁。

    见得他来,冯霁雯顿时就从椅上站起身来。

    “可是有消息了?”

    见她一双眼睛里盛着的、日日愈切的紧张祈盼,福康安摇摇头,随即说道:“有人非要见你不可,寻了我数次——”

    他声音刚落,就又有一人走了进来。

    来人身形消瘦高大,为了掩人耳目披着一件鸦青色的披风,踏步进堂中,就摘下了风帽,一双带着焦急的眼睛就闯到了冯霁雯的视线里。

    是于敏中。

    “此番带于大人前来实属冒险,再有一个时辰便是官衙里的人来换值,有话还需趁早说。”福康安跟于敏中丢下一句话,又看了冯霁雯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小醒,上茶。”

    冯霁雯看着面前忽然造访的于敏中,道:“于大人请坐。”

    “不必了!”于敏中语气急切,看了眼无人的门外,转回头来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后因西苑之变受惊驾崩,皇上必也要将这笔账算到白莲教跟和珅头上!我已从同僚那里得来消息——待宫中一应丧事完备之后,皇上即要治罪于霁月园……届时不管和珅能否被缉拿,你们满府上下都要被羁押入狱,不日则要斩首示众!”

    冯霁雯悄然攥紧了手中的锦帕。

    秦嫫与小仙的脸色均是暗暗大变。

    霁月园被冠上勾结白莲教的罪名时日已久,可不管是起初大爷下狱,还是近来的局势突变,大爷被反贼劫走,因有着太太的镇定自若,她们都不曾真正地认为是已经走到了绝路。

    可依于敏中此时所言,霁月园阖府上下竟已至生死存亡之际!

    见冯霁雯不语,于敏中越发着急起来。

    “你且给我一句准话儿,和珅他此时究竟是死是活!”

    这事情到底还有没有一线转机了?

    “我不知道。”冯霁雯定声答道。

    “不知道?!”

    于敏中气得冷笑出声,在原处极快地踱着步,如同热锅之上的蚂蚁一般:“……我早该料到了,和珅哪里会是景仁宫的对手?枉我被你三言两语哄骗了去,竟是鬼迷心窍地上了你们这条破船!”

    冯霁雯看着他,脸上并无起伏。

    大祸临头前一再看不到希望,是个人当然都会有情绪。

    “于大人当初选择跟我们合作,可不是什么无辜的鬼迷心窍。而是于大人不想死,而刚巧我们给了于大人一条生路而已。”她看着于敏中说道:“既是如此,即便我们现下将这条生路收回来,也是你情我愿,毫无亏欠。”

    “你别在这儿跟我耍嘴皮子!”于敏中沉声道:“现下你只需将藏起来的人交还给于家,我可以死,于家的基业可以毁于一旦,但这个孩子我必须保住!”

    他早认清了待和珅被除去之后,景仁宫绝容不下他的事实,故而此时只能做下最坏的打算。

    “总有人要死,可不见得一定是我和于大人。”

    “和珅现在生死不知,而即便回来也是死路一条,我们还能有什么还手之力?”于敏中像是在讽刺她,又像是在讽刺自己:“难不成让我去皇上面前自首,揭发景仁宫的罪状吗?”

    单凭他一张嘴,此时信极了十一阿哥的皇上会因他一人之言而治罪景仁宫那才有鬼!

    到时只怕扳不动景仁宫分毫,还会倒过来把自己更快一步逼入死路。

    说白了,他们现在不仅势单力薄,而即便想要还击,却还恰巧碰上了一个最为糟糕的时机——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埋怨道:“起初你偏让我等,可如此看来倒不如在廷审之上就由我出面作证,至少能借当时之力……”

    “不等又能如何?如此景仁宫便会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吗?只怕局面尚不比当下。”冯霁雯打断他的话,眼中蒙上了一层不知名的冷意:“而眼下于我们而言,也未必就是死路。”

    于敏中打从心眼里就不服她,自认为两番站在这里跟她讲话,看得全只是和珅的面子和分量,而今和珅生死不知,他对冯霁雯的轻视可谓又加重到了极致。

    他现下只打算将那怀着他于家后代的女子的下落逼问出来,而把冯霁雯的话全部当作是无知妇人的信口开河,不知所谓。

    偏生冯霁雯语气笃定,甚至有着超乎常人的冷静与决然。

    “即便和珅已死,亦不能叫他白白死去,而眼睁睁地看着仇人逍遥快活。”她眼前闪过冯英廉与和珅的身影,思及最坏的结果,眼神一凛,凝声说道:“本就是死里求生而已,成了是赚了,败了也要拉他们陪葬!”

    这件事情,即便他死了,她也要替他做完。

    尽是疯话……

    于敏中本有鄙夷,可对上那一双柔弱却仿佛充满力量的双眼,忽而话难出口。

    有一刻,他竟从她的身上嗅到了一抹狠厉的气味。

    他此时才留意去看面前的冯霁雯。

    这一看,才豁然发现她从头到脚无一不收拾得精致干净,毫不见狼狈之色,而通身的气场更是利落中透着大气,全然看不出是一个夫君生死未卜、家中即要面临灭顶之灾的娇弱女子——

    原本他只当她无知,可现下去想,如此艰难的情形之下,尚能做到处处有条不紊……而以小见大,这等定力竟俨然非寻常人可比!

    而自他进门开始,他不过只是因求生无门而暴跳如雷;反倒是她,一直神态坚定,毫不见慌张之意,从始至终都在引导他。

    甚至可以说成是孤注一掷的‘唆使’。

597 冯霁雯的托付

    这种鲜明的对比,使得于敏中不由就对面前的女子有所改观。

    “如果横竖都是死,于大人为何连赌一把的胆量都没有?”

    这一问,让于敏中迟疑了片刻。

    “一盘散沙是不足以成事的,再多几盘也是一样各乱阵脚。”冯霁雯看着他,缓声说道:“然而若是可集诸力,未必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

    集诸力?

    于敏中眼中有疑窦闪过。

    他一直觉得冯霁雯他们一直对他有所隐瞒。

    尤其是那封他与金简往来的密信至今不知在何人手上——

    冯霁雯十指紧攥。

    他们将许多筹码留到最后,为得就是等景仁宫动手之后,再发制人。

    景仁宫铤而走险,不惜助反贼作孽,也要坐实和珅的罪名——这是起初的他们所无法预料的,可总归路摆在这儿,只能走下去。

    正因为和珅这个主心骨不在了,所以她才更加不能失去底气,从而与这唯一的活路失之交臂。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稳住于敏中,更要设法说服、本可见机置身事外的十五阿哥一方。

    在他回来或者回不来之前,她必须都要挺直脊背,撑起他曾经苦心筹谋的一切。

    ……

    把于敏中送出了霁月园之后,福康安又独自回了趟琉璃阁。

    冯霁雯正抱着净雪站在院中的一棵榆树下,仰脸望着树冠上的茂枝繁叶。

    金色的阳光漏在她的莹白的脸庞上,使她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晕。

    他看在眼中,只觉得这一帧画面仿佛是有着令万物望而静止的力量。

    若不然,一时之间,岂会连同着他的脚步都跟着鬼使神差地停滞了下来?

    片刻之后,冯霁雯若有所查地转过脸,静谧忽然被打破。

    福康安却仍像着了魔咒一般,欲开口,却不得。

    这种感觉像极了他幼时半夜被噩梦魇住,奋力挣扎却始终动弹不了的惊惶感。

    他是不是得什么怪病了?

    他自顾自地心惊了一刻,而下一瞬,她的声音传来,忽如一汪清泉冲破了定身咒。

    “未被官衙的人察觉吧?”

    她在问他于敏中的事。

    “当然。”他同往常一样略将下巴抬高了些许,透着股居高临下的骄傲,可此时却自认为颇为底气不足,只凭着一股劲儿在强撑:“你同他可谈拢了?”

    “勉强还算顺利。”

    她将自己的本领尽数使出了,于敏中这个老狐狸却也只是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态度。但凭他当今的景况来看,应当只是嘴硬而已,心里大约已是默认了她的计划了。

    毕竟都是别无选择的人,如此关头,只要有人肯带头,其实坚持比放弃难不了多少。

    点头后,福康安忽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冯霁雯低头看着怀中拿脑袋正蹭着她的手臂的净雪,唇边现出一抹久违的莞尔。

    “咱们相识一场,劳你替我跟太妃带句好。”

    净雪温顺地“喵”了一声。

    冯霁雯遂抬头看向福康安。

    一直到离开琉璃阁,福康安都是一副恍恍惚惚的状态。

    待回过神来,望着自己抱着的这只雪白干净的大肥猫,忽然就忍不住嫌弃地皱了皱眉。

    啧,他可是京中赫赫有名的三爷,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个女人似得抱着一只猫儿呢?

    那个巡守的官差好像在斜着眼睛偷看他。

    另一个还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还能是为了什么?

    福康安忽然如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忙将净雪甩手给了福英。

    “抱好了!”

    “欸——”

    却不成想,福三爷躲过了抱猫儿,又栽在了抱孩子上头。

    那从驴肉胡同的老宅子里接出来的胖嘟嘟的女娃娃挂在他的脖子上,甩都甩不下来,还不愿意让别人抱。

    长得太好看就是这点儿太烦人,总惹人黏。

    福康安认命般地抱着孩子上了马车,一路上喂水喂点心,还得哄睡觉,可彻底将他为难的够呛,深感带孩子可比行军剿匪还要难上数倍。

    这还不够,待下马车时,经福英提醒他才发现,这娃娃不知何时竟把他的袍子尿湿了一大片。

    福康安的脸都绿了,若不是还有一分人性未被泯灭,险些就将那还挂在他身上熟睡的娃娃给撒手丢出去。

    “爷……”福英一句‘要不奴才跟您换袍子穿’迟迟没敢说出口。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敲门!”福康安沉着脸喝道。

    福英忙不迭上前去叩门。

    不多时,门被从里面打开,映入视线的是一位身着驼色印福字褙子的嬷嬷。

    福英忙端着和气的笑脸,自报家门道:“小的是傅恒府上的,这是我们府上的三爷,今日乃是受了和太太所托,有事前来代为托付于太妃娘娘——”

    他说着,看了一眼自己怀里抱着的猫儿,又看了一眼福康安身上的小娃娃。

    玉嬷嬷眼中神情微微一聚,一时未有言语。

    福康安皱了皱眉,亲自开口说道:“有劳嬷嬷前去通传。”

    玉嬷嬷却抬眼看向他身上抱着的孩子,开口道:“且交给老身,请回吧。”

    福康安愣了一下,本想问她做得做不得这个主,但见她神情,莫名就没问出来,而是将孩子递了过去。

    玉嬷嬷接到怀中,见孩子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不过片刻,尚且不知人间愁苦的娃娃就再度沉睡了过去。

    太妃望着在榻上安睡的小人儿,出奇地并未怪责玉嬷嬷的自作主张。

    净雪蹲在窗上,长长的尾巴卷在身前,一派闲适。

    “没带什么话吗?”太妃忽然问。

    玉嬷嬷摇头:“也未见书信。”

    况太妃良久未语。

    “这孩子交到谁手上不好,偏托到我这里来。”她语气听不出喜怒地说道。

    “许是觉得庵内清净,又都是女眷,算是个好去处。”玉嬷嬷想了想,又讲道:“也许是想让她陪一陪太妃,做个伴儿。”

    “我哪里用得着她陪。”

    况太妃看了一眼孩子,目光遂又缓缓移至窗外,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又哪里还能照看得了她。”

    玉嬷嬷听得此言,平静的面容之下,眼底一派暗涌翻动。

    或许,真正是到了要了结的时候了。

598 ‘瞒不住’的身孕

    “万岁爷一连整整五日,日日都要前往灵堂守孝行礼,奴才们劝也劝不住,更是不敢劝……眼瞧着万岁爷这身子骨儿越发地差,夜夜更是几番咳醒,奴才也只能吩咐着御膳房餐餐注意着要清补一些……”

    养心殿外,高云从叹着气地对嘉贵妃说道。

    穿着一身素灰色旗服的嘉贵妃手中捏着帕子,也是轻轻一叹。

    “万岁爷这边儿,只能劳烦高总管多留意伺候着了。”她眉眼间显得也有几分低落的疲色,往殿内看了一眼,说道:“万岁爷近来既是过分悲拗,又有朝中诸事缠身,本宫就不进去多添烦扰了。”

    虽说继永瑆救驾之后,皇上待永瑆的态度已然缓和下来,但彼时廷审之上,丁子昱与刘鐶之的指证、还有那些秘密关押在刑部被和珅留作后手的暗卫,都尚且犹如一根利刺般横在帝王的心头。

    但不急。

    和珅如今十有**已死在了白莲教刀下,冯英廉痴痴傻傻,霁月园上下已如油尽灯枯,彻底覆灭不过是须臾之事。

    心头大患眼看就要铲除干净了,而想要修补帝王的信任,日后自然有得是时间。

    眼下正值帝王哀怒之际,她只需做好本分,日日亲自前来向宫人们询问乾隆起居,便足以显出关切备至的姿态了。

    至于没有分寸地到跟前去找不痛快,那是蠢人才会做的。

    “此乃奴才分内之事,请娘娘放心。”高云从恭声应下。

    嘉贵妃点了点头,遂由宫女们侍奉着走出了长廊。

    高云从缓缓抬起头,遥遥看向她的背影。

    不久前,宫里暗下人人都在传,景仁宫失宠,金简被弹劾多重罪名,被重罚的十一阿哥也彻底让皇上寒了心。

    可瞬息之间,棋盘上的局势竟被全然扭转……

    然而,这暗下不知藏着多少腥风血雨的宫里,从来不缺的便是这诡谲而莫测的风起云涌。

    “高公公,礼部尚书李大人前来求见陛下。”一名小太监前来通传。

    再有两天,便是先太皇太后的灵柩迁往泰东陵下葬之日,陛下极重视此事,所定仪仗十分体面浩大,更有许多诸如先太后灵柩所经之处,该年赋税均减十分之七的破例谕令,而负责此事的李怀志不敢有丝毫怠命之感,日日都要来圣前禀报确认一应事宜的进度,有时甚至一日数次面圣,只为一个不出纰漏。

    可即便他上心此事,高云从却也隐约得知皇上对其办事能力仍不大满意,昨晚李怀志退下之后,高云从上前替乾隆捏肩解乏之际,更听正是一身疲惫的帝王闭目低声说道——‘许多事倒不是尽职就能办得让人称心的,若事事都要朕来事无巨细地教他怎么做,那朕还用他作甚?’

    高云从正要开口接话缓一缓帝王的躁气之时,又听乾隆带些隐晦的讽刺讲道:“依理来说,这满朝文武皆是能用之人,可论知朕意者,难不成当真舍了那叛贼和珅就再无二人了吗?”

    听得此言,高云从自不敢接,自当未曾听到。

    可用之人却不可信,众人只瞧见了龙颜大怒,却不知陛下暗中更是怎样的一番直戳心窝啊。

    ……

    孝圣宪皇后灵柩出京的前夕,宫中忽然传出了一则引起不小风浪的消息。

    住在应亭轩里的那位惇嫔,今日因偶感风寒请太医前去诊治,却被诊出了身孕来!

    皇上已非壮年,宫中嫔妃已近整整十年无出,皇宫上下,是已有许久未曾听闻过哪位嫔妃怀得龙嗣一说了。

    偏偏这怀上之人,竟还是个样样都不出挑、终日不离那地处偏僻的应亭轩的大门儿,毫无存在感的‘惇嫔’。

    此事换作往常,定要惊起四下一阵大肆议论,只因明日太后灵柩离京一事,宫中气氛凝重,故而各处并听不到太多有关此事的言论。

    各个宫里的娘娘们表面上也没有显露出过分的关注,又因打听到消息传到养心殿之后,万岁爷并未表露出欣喜之意,耳听八方的她们不禁就联想到不知从何处传出来的、有关那位金銮殿上撞柱而死的丁姓举人与这惇嫔之间的一些隐晦传闻,一群娘娘们就只能念着一时摸不透圣意,不好擅自表态,遂都显出别样的安静。

    她们多半不再年轻,又多无子嗣傍身,加之膝下有着两位成年皇子的景仁宫在后|宫一支独大,手段向来了得,在如此令人畏惧的战斗力下,多年来她们早没了那些高昂的斗志,余生要做的头等大事不过只是审时度势,安稳度日而已。

    换句话说,惇嫔有没有身孕,腹中是男是女,与她们并无太多干系。

    该着急上心的当然也不是她们。

    “说是太医诊出来的,可那身子分明已是快要藏不住了,只因她平日里除了自个儿带进宫的丫头外不喜让旁的宫女近身伺候,这才以致无人察觉……”景仁宫内,前来禀话的嬷嬷面带阴沉地说道。

    月份摆在这里,必然是存心瞒着的。

    “表面瞧着不争不抢,原来竟也是个有工于心计的。”嘉贵妃微微笑了笑,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语气却无半丝起伏:“待过了明日,再差人送些补品过去瞧瞧。”

    她为后|宫之主,可不能短了规矩。

    ……

    先太后出殡,举国披孝。

    长街两侧白帆晃动,商铺人家均紧闭门窗,百姓着素垂首跪于道路两边,孩童们则多被长辈们拘在家中,不让出门。

    有未来得及看管起来的孩子,挤在人群中,瞧见漫天的纸钱由头列的太监们洒下,一层层铺天盖地,恍若腊月大雪一般纷飞着,只觉见所未见,就忍不住悄悄伸出了手去接。

    眼尖的侍卫得见此状,只看作是一记惩治大不敬的功劳,当即横眉欲发作,却被福康安拦下了。

    “万岁爷有令,沿途不可出任何差池。眼下还未出城,你想惹什么乱子?”

    在他面前,寻常侍卫自是不敢再有它言。

    走在前方的十五阿哥永琰隐约听到福康安的声音,回头看了过来。

    福康安似有察觉,对上他的视线,脚下稍快了几步。

    永琰则不露声色地放缓了脚步。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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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介绍:
同样是清穿,冯霁雯面临的不是险恶宫斗,也不是伤神的宅斗,而是要嫁给满清第一美男,乾隆第一宠臣,史上留名的大贪官——和珅!
这时的和大人,还只是个一穷二白,在咸安宫求学的清贫美少年。
被祖父以死相逼送上了花轿的冯霁雯狠一咬牙,满脸决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你继续发愤图强,我负责把嘉庆帝架空掉!
……
其实这只是一个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的夫妇有爱(蛇精病)日常。
金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