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论嫁给和珅的好处
“倒还没有那么快落定。”冯英廉笑着摇头,道:“今早媒人刚登罢门,取了年庚八字回去合,待纳吉过后,下了聘书过来再行请期也不晚——嫁娶之事马虎匆忙不得,三书六礼须得一桩桩过,我就这么一个孙女儿,可不能着急忙慌地就给嫁出去咯。”
阿迪斯闻言点头称是。
然又听冯英廉补充道:“前前后后的算一算,少说还得一个来月呢。正月里好日子多,到时找钦天监里的黄大人给帮着算个好日子出来。”
自听得冯英廉谈起冯霁雯的亲事便一直莫名紧张的那彦成,闻得此言更是没忍住惊呼道:“一个来月?怎这么快?!”
说好的匆忙不得呢?
这还不够匆忙吗……
“已不算快了。”冯英廉笑了笑。
自打从开始物色孙女婿之时,老爷子便已在暗下默默筹备了。
包括就连嫁妆,也差不多都备全了,就还差要打上一些新首饰头面之类了,这些他是打算按着孙女自个儿的喜好来,故而才没有提前准备。
就差男方那边走个完整的流程下来了。
那孩子果然也不是磨叽的人,昨晚刚在香山别苑里出了那样的事情,今日一早便同家中叔伯商议好,找了媒婆上门来走章程了。
至于其它的,还要等两家人见上一面,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
那彦成张口欲言,最后却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虽是拿月牙儿当作亲妹妹来看待的,但到底不是真的兄妹,在她的亲事上,他断然没有理由过问太多。
又坐了一会儿,阿迪斯婉拒了冯英廉留他们用午饭的提议,带着儿子离了英廉府。
在回去的马车里,阿迪斯暗暗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又一眼。
昨日也来了英廉府,只是回去的时候,气氛与眼下可谓截然不同。
那时候儿子虽然有些不满他上门议亲的唐突之举,但却远不及此时的垂头丧气。
眼下看来倒真的怪他多此一举,提醒了儿子自己的心意。
话说回来,这件事情还真得怪他这个当爹的——
他家儿子生的样貌不算丑,可确实也不拔尖儿。
这不能怪别人。
怪只怪他自己本身长得不行,孩子这方面也就相对无力了一些。
哎。
“……”
那彦成若有所查地抬起头来。
“阿玛,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还一副惋惜又自责的神情。
“阿玛对不住你……”阿迪斯避开孩子的目光,一语双关地说道。
那彦成只听懂了其中一重意思,笑了两声道:“阿玛你又在胡说什么呢?我昨个儿都说罢了,我待月牙儿不过就是妹妹一样……从来都没有旁的想法。她如今能嫁给心悦之人,我亦替她感到高兴。”
这本该是他最真实的想法才对。
可莫名其妙的,他并不是太能高兴的起来。
自己也找不到原因。
大抵是……妹妹忽然要出嫁了的那种不安感吧。
可他有一瞬间竟然在想,倘若月牙儿的名声真的被毁了,他也愿意排除万难娶她回家,哪怕所有的人都看不起他,他也要那样做。
可是,上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不过,这样也还好。
至少对月牙儿是很好的。
做哥哥的,不就是该盼着妹妹好才对吗?
这样一想,少年人便咧嘴笑了笑,看起来很有些傻里傻气的模样。
阿迪斯面色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
他可真是想的太多了……
就依着自家儿子这榆木脑袋,他竟然妄想用区区议亲二字便能化解得了他的情窦晚开?
是他这个做阿玛的太天真了。
哎,他的傻儿子啊。
……
英廉府的小姐冯霁雯与素有满清第一美男之称的贫寒子弟和珅订亲的消息,在经过一整夜和大半日的发酵之后,一时呈现出了鼎沸之势。
后宅闺阁之中,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们,莫不是将此事当作了一桩笑谈来对待。
虽是众说纷纭,但大家对此事的评价,却是大同小异地往同一个方向倒——英廉大人溺爱孙女儿无度,竟纵着她如此胡来,草草地便将终身归宿交付给了这样一个家世没落的贫寒子弟。
以及各种对冯霁雯颜控的抨击与嗤笑。
十有**,还是抱着幸灾乐祸,坐等着看热闹的心态。
现在,就让我们一起听一听,北京群众就此事的具体讨论究竟是怎样的——
情景一,正阳门大街街头。
卖豆腐大娘:“嘿,还真不是我说,现在的小姑娘们可都太不懂事儿了,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啊?哎,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儿,要不然何至于落到卖豆腐为生的地步?”
都是颜控惹的祸版。
菜贩子小哥:“通过这件事儿吧,我觉得,我就缺了个机会。那什么和珅,有我长得好看吗?”
自恋版。
情景二,酒楼茶肆。
吃茶书生:“同为读书人,我为此人以色相攀附官家小姐之举,而感到不齿。”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版。
说书人:“欲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分晓——今日的‘官小姐二追俏儿郎’就暂时说到此处了。”
行走在八卦前沿版。
情景三,提笼遛鸟的贵胄子弟圈。
于齐贤:“他真当有了英廉府做靠山,便能跟我斗了吗?痴人说梦。”
被迫害妄想症版。
袁池:“说真的,真让我娶个冯小姐这样儿的回家,我宁可一刀了结了自己来的干净,啧!”
臆想过度版。
伊江阿:“和兄的口味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重,这个嫂子,我认了。”
无原则无立场版。
福康安:“哼,肤浅的女人。”
因颜值落败而心生不平版。
情景三,嗑瓜子儿看大戏的闺阁后宅。
奉恩福晋:“且等着吧,长得再好看也总有看腻歪的一天,待过个三五年,过了年轻时候的那个新鲜劲儿,她就知道自己今时的决定是有多愚蠢了。早料到她必然嫁不到好人家,却也没想到会嫁得这么差。”
未卜先知版。
瓜尔佳氏:“这是天大的好事,总算不用担心她来祸祸我儿子了,压在我心口儿上的这块巨石到底是移开了,把药端走吧,用不着再吃了。”
药到病除版。
汪黎珠:“虽然没能毁了她的名节,但看到她嫁这么差,我也就放心了。”
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版。
……
坐于梳妆镜前,更衣梳发正打算入宫去的金溶月,也听闻了此事。
事出突然,她亦意外了一瞬。
镜中面容清冷脱俗的女子勾了勾唇角,上扬的桃花眼中尽是不屑。
蠢人就是蠢人。
并不是会写几个字儿,会说几句激怒别人的话,就能改变得了的。
亏她昨日还隐隐觉得她似乎是变得聪明了。
眼下看来,当真是她过于抬举冯霁雯了。
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她根本不配跟自己作比较,更别谈是威胁到自己了。
呵,也就只配嫁给和珅那等人了。
那样的下等人。
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想起那人给自己的承诺,她眼中渐渐凝起了一抹真实的笑意来。
她未来要走的路,谁也比不得。
也只有那样的位置,才能配得上她的一切。
少女潋滟的眸中,一派与清丽的面容所不相符的深沉,垂眸间,俱是野心勃勃之色。
……
冯霁雯大半日下来,都是抱猫发呆之态。
睡了一夜起来,发现昨日之事并非是梦,她花了一阵为时不短的功夫来接受了这个事实,却又因察觉到自己好像真的被那人坑了,而感到不忿不甘。
于是又花了一段时间来平复心情。
事情已成定局,她心知没有办法改变,便唯有说服着自己往好的一方面去看。
想了半天,还真让她给想出了几条好处来。
一,上无公婆,乐得自在。省得她去适应古代儿媳生活不说,还不必去应付宅斗阴私,可以轻轻巧巧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二,她跟对方有着和离之约,日后真成了亲,井水不犯河水,相敬如宾互不影响,是同临时借住没有太大区别。
三,日后对方飞黄腾达,又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想来对冯家多多少少也能有些助益。
四,对方长得好看,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失为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如此反复想了几遍,冯霁雯可谓是彻底地释怀了。
能在封建礼教束缚如此严重的大背景之下,辟出了这样一条出路,实为不幸中的万幸。
总比嫁给那些不务正业的八旗子弟们,强迫自己融入古代后宅生活,相夫教子,上要伺候公婆,下要提防小妾的生活来的好太多了。
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没有比眼前这条路更好的选择了。
纵然是被算计了,却也是一桩对她百利而无一害的算计。
“呼——”她徐徐吐出了一口长气来。
就这样着吧,挺好。
心头阴霾一扫而空。
冯霁雯这厢已然想通的十分彻底,解决了头等烦心大事,不由倍觉愉悦,高兴劲儿都写在了脸上。
秦嫫瞧在眼中,以为她是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便也就松了一口气。
外人兴许会觉得老太爷是溺爱姑娘过头,纵着她胡来,可秦嫫却不这样认为——老太爷虽然溺爱姑娘,却绝非不分轻重之人,绝不会在这种事情来任由姑娘胡来。尤其是都没见姑娘因为这件事儿跟老太爷闹腾过。
而且,她今日旁敲侧击地问了庆叔几句,已然确定了此事从始至终都是由老太爷亲手促成的。
老太爷看人的眼光绝不会出错。
姑娘是他的心头肉,他为姑娘选的归宿,必然是最好的。
冯霁雯高兴,秦嫫高兴,几个丫鬟也高兴。
小醒同秦嫫的想法差不多少,小仙则是单纯的姑娘高兴她就高兴,而至于小茶……大约须得归纳到‘虽然不知道姑娘嫁的这么差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但大家看起来都很明白的样子,她如果问为什么肯定会显得很不合群,所以就莫名其妙的先跟着高兴吧’这么一类中来。
不管怎么说,棠院上下确实是一幅其乐融融的情形。
乃至冯府上下,都是皆大欢喜着。
而这落在外人眼中,便是一言难尽了……正所谓的‘阖府上下全是智障’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有一点让冯霁雯十分头疼。
祖父今日将阿桂府里送来赔礼道歉的东西全都送到了棠院里来,大意是受委屈的人是她,作为赔礼补偿的东西也该是她的——这本没什么,可除了这些东西之外,祖父还让人捎了一句话过来。
说是等不了几日便要下聘,作为规矩,她须得亲自绣上一方帕子或是一只香囊与回礼一同送到男方家,要她提前准备好,莫要届时失了礼数。
原本的冯霁雯就不是个能静下心来做女红的人,而她更不必提了,上辈子拿针线的次数估计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了。
她寻思着,能不能让小仙她们帮忙绣上一顶帕子以全规矩。
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表面答应下来的小仙,扭脸竟将此事告知了秦嫫,还一本正经地去询问秦嫫要绣什么花样儿好,害得冯霁雯被秦嫫劈头盖脸好一阵数落。
对于这个丫头忽高忽低,飘忽不定的智商,冯霁雯深感无力。
如果不是看在她长得好看的份儿上,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姑娘未免过于鲁莽了,回礼的绣品不光是规矩,更代表着吉利,必须得经由姑娘的手亲自来绣方能全了这个吉利的兆头——”
“是,秦嫫教训的是。”冯霁雯点头如啄米。
“姑娘不懂规矩,你这做丫鬟的也跟着胡闹!”教训完冯霁雯,秦嫫又转脸去教训小仙:“还来问我绣什么花样儿好?你这……帮倒忙都帮不起的架势,让我说什么好?”
小仙闻言羞愧的满脸通红,也忙不迭地应着是。
训完话之后的秦嫫,不做耽搁地看向冯霁雯道:“绣并蒂莲和鸳鸯图都是最合规矩最应景的,姑娘挑一个便着手开始练吧,让小醒手把手儿的教,紧赶慢赶应当赶得出来的。”
冯霁雯想了想,选了并蒂莲。
鸳鸯图什么的,不仅太暧/昧,也太复杂了。
可事实证明,看似简单的并蒂莲也不是那么好绣的,加之她基础少的可怜,先别说形儿了,就连针脚都难记得全。
于是当闻讯赶来的紫云被请到棠院之时,瞧见的便是冯霁雯坐在堂中对着绣绷子满脸苦大仇深,皱眉奋战的情景。
“好你个冯月牙儿,瞒得我好苦哇!”
紫云一进来,便一副叉腰问罪的架势。
100 我也有喜欢的人了
“订亲这么大的事情之前也没听你提过一字半句,你倒是真能瞒,连我也没透个信儿!”她来到冯霁雯身侧坐下来,接过小仙递来的茶盏顺手放在了肘边的茶几上,吃也没功夫儿吃一口,只顾着跟冯霁雯问罪了。
“若非是阿欢在几个丫鬟那里听说了忙跟我讲了此事,指不定等你出嫁了我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这你可是真的冤枉我了。”冯霁雯喊冤道:“此事确实是刚定下没两日,我尚且来不及告知你罢了。”
至于情急之下拿订亲之由来挡事儿,且还立下了和离之约什么的……这些真相实在不可贸贸然地宣扬出来。
这与交情深浅,是否信任,都没有任何干连。
“那你之前就一点儿也不知情?难不成都是英廉大人一手操办的吗?”紫云脸色稍霁,却还是噘着嘴道:“还有那日在咸安宫官学里,你还问我和珅他叫什么……我还当你是真的不认识他呢。好么,结果这一眨眼不过几天的功夫儿,亲事都给定下来了……”
话到最后重重哼了一声,将脸别到一侧去不再看冯霁雯。
冯霁雯见状忙地拉过了她一只手,笑着解释道:“那日|我确实尚且不知他姓名身份,若不然犯得着跟你多此一问吗?我同你什么关系,若真是之前便有了眉目,怎会刻意瞒你呢?”
别说紫云了,就是现如今的她,仍还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短短几日的功夫,从初得知和珅的身份,到后来的企图逃避嫁和珅为妻的心态,再到昨晚忽然的变故,一眨眼婚嫁之事已提上了章程——她不比任何人来的都懵?
“当真?”紫云回过头来,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冯霁雯满面肯定地点头。
说出来的确实句句都是真的,只不过没有说全罢了……
“勉强信你这一回。”紫云这才算稍稍释怀了些,脸色却仍旧不是太好看,又道:“可这未免也还是太过于突然了,我起初听着的时候,简直都给吓傻了!若不是外头人人都在议论,我必然是不会信的。就方才来时的路上,我还想着别是其中有什么误会猫腻儿呢……”
所以起初紫云与其说是生气,更多的却是不解和担心。
担心此事别是另有内幕,亦或是根本又是一桩流言。
可当她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进棠院瞧见的却是冯霁雯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专心刺绣,半点事儿也没有的模样,心底原本的担忧不由就一股脑儿地转化成了愤慨。
“快是快了些,可既然决定了,也没什么可犹豫的。”冯霁雯答道。
紫云却是皱了皱眉,反握住冯霁雯的一只手,望着她问道:“嫁人这种事情非同小可,你可真的想清楚了吗?”
外面都在传言,冯家的小姐被那个什么满清第一美男的色相给迷晕了头脑……
这种夸大其词的话,紫云断然是不会尽信的,但若说半点儿也不信的话……却也不大可能。
毕竟冯霁雯曾有过这方面的‘前科’,这让紫云很有些放心不下。
“你放心吧,我既点了头,必然是想清楚了的。”冯霁雯知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将另一只手覆上紫云的手背,轻轻拍了拍,笑着问道:“你难道忘了那日在咸安宫官学茶室中,我曾与你说过的那一番话了吗?”
紫云听罢回想了片刻。
指的是当日二人谈到的那个……未来想要嫁给什么样儿的人吗?
犹记得那日冯霁雯的回答,十分地让自己意外。
她求的是嫁给自己心仪之人,冯霁雯所求的却是一个后宅清静,不求两情相悦,但求安度余生。
当时她之所以感到意外,是因为之前冯霁雯明目张胆地倒追福康安,是一种极张扬热烈的性格,那样的性格,很难令人相信她会甘心嫁给一个自己不爱之人,去过那种相敬如宾却索然无味的日子。
可若真的只谈门第清静二字的话,放眼如今旗下的这些子弟们,确然是没有能比和珅更适合的了……
且这种清静,还是一贫如洗的那一种,果真是‘清静’到了极致……
想到此处,紫云的面容不由又复杂了几分。
“我大可信你不是看中了他的样貌,可是……那样的人家你嫁了过去,当真不会觉得委屈吗?”紫云顿了一顿,解释道:“并非是我嫌贫爱富,而是你自幼被娇养的惯了,吃穿用度材米油盐上都未有费过心……俗话说的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一点,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了才行啊。”
分明不过还是个小姑娘模样,紫云此际却是满满的苦口婆心。
“……”这一点,倒是让冯霁雯一时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难道要直言,自己实际上就是一个对于生活品质根本就没有任何追求,只图个温饱的人?
紫云见了,以为自己是说中了要害,刚欲再劝一劝,却听冯霁雯开口道:“不至于连饭也吃不上的,再者说,我不是还有嫁妆吗?”
“你都做好要啃嫁妆的准备了?”紫云大惊过后,略有些不齿地说道:“说的好像嫁过去就是为了专程赔钱耗日子似得,如此一来,我倒有些相信你真是被那和珅的外貌给迷的魔怔了……你这对以后的日子,抱着的究竟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打算?”
还没嫁过去呢,就想着啃嫁妆了……
能不能对日子有点儿盼头?
能不能稍微积极向上一点?
本只是随意找个借口来搪塞的冯霁雯此刻却被她说的面上一热,对自己没出息的程度心下也有几分羞愧,于是忙改口道:“他好歹也有个世袭的三品轻车都尉,书又读的不错,日后总不能连口饭也混不上吃的,他若连这点能力也没有的话,想也不会入得祖父青眼了。”
这当然是含蓄的说话。
那位日后发迹的速度,可称得上的大清朝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简直不要太变|态,是以脱贫致富养家糊口什么的,实在不值得去操心。
紫云听罢她这番话,才算勉强有了几分赞同。
那个和珅她不是没见过,确是个富有才学之人,眼下的境遇虽是差了些,可若日后有英廉大人帮着提携一二的话,想也不至于混的太差。
冯霁雯这厢为了弥补方才自己扬言要啃嫁妆的那番过失,又有模有样地补充了一句:“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这样说,大抵会显得积极向上一些吧……
紫云听罢却是兴味地“哟”了一声。
而后看着冯霁雯,眼神揶揄地道:“没瞧出来,你对这个和珅还这么有信心呢?这是不是就是人家常说的……望夫成龙?”
冯霁雯咳了一声,险些被呛住。
嘴上却未作辩解。
望夫成龙什么的,总比一心想着啃嫁妆要来的正面些吧。
“啧……瞧你这模样,倒是真铁了心要嫁他了。”紫云看了她一眼,这才端起茶盏喟叹道:“既如此,我也不多劝你了。只但愿这个和珅,日后果真能不负你今日所望吧。”
“借你吉言。”冯霁雯咧嘴冲她一笑。
虽已经料想的到日后如何,但闺蜜这份儿一心盼着自己能过得好一些的心意,却是她所十分珍视的。
二人相视一笑后,紫云垂眼吃了两口茶。
稍稍顿了一会儿,开口有些迟疑地道:“我还听说昨日在香山别苑里,我大舅舅家的那个大表妹……”
到底是有些忌讳,紫云也没有说的过于直白。
冯霁雯不知她指的是章佳吉毓企图诬陷她与男子私会,还是当众胡言乱指冯家有意跟阿桂府结亲一事,可前一桩的恶果到底只是章佳吉毓自作自受了,她对此没有任何怜悯,也不是太有兴趣去询问太多,她关心的只是后一桩的后续影响。
是以,此刻便向紫云打听道:“你可是听到什么有关我同韶九之间的流言了?或是对祖父的议论?”
“零零星星倒也有些,但极少……到底你如今订了亲,那些口说无凭的流言注定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紫云宽慰道:“此事又有舅舅和英廉大人在暗下留意着,他们自也有他们的应对之策。”
这些冯霁雯自然清楚,有此一问不过是求个安心罢了,眼下听紫云这样说,便点头道了句:“没出事就好。”
“这些你就甭操心了,且安安心心地做你的待嫁新娘吧!”紫云笑哈哈地调侃道,是也不再去提章佳吉毓身上那些糟心的事情。
约摸是心知自己这一嫁不过只是个形式,故而冯霁雯半点也不觉得害臊,反而还能心平气和地反过来跟紫云问道:“别光说我了,你这亲都议了大半年了,可议出什么进展来了吗?如今可都被我这个后来者居上了。”
紫云闻言一怔,旋即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情。
她飞快地垂下眼,掩去了其中的神情。
“你还不知道我吗?差的我瞧不上,好的却瞧不上我,最是难办了。”她笑着道。
冯霁雯以为方才自己从她脸上看到的愁苦之色是眼花了,再待去细看,却是才瞧见这丫头今日的脸色尤为不好看,眼底也是一片乌青,便立即问道:“脸色这么差,可是昨夜没歇好?”
“嗯……半夜发了场噩梦。”紫云含糊地应付一句,不待冯霁雯再细问,便忽然半侧过了身来,面向着冯霁雯,面容犹豫地道:“月牙儿……”
冯霁雯疑惑地看着她。
“我想问你一件事儿,你听了……可别生气,我只是想问一问,并没有旁的意思。”
冯霁雯一怔之后,笑了笑点头。
“你问吧。”
“……你之前,喜欢福康安的时候,做了那么多事情,如今可觉得后悔吗?”她问的竟是这个。
冯霁雯有些意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到底喜欢福康安的人不是她,做下那些疯狂热烈的糊涂事的人也不是她。
原先的冯霁雯如果还活着的话,也不晓得会不会后悔。
于是她代冯霁雯这样答道:“喜欢他的时候,做的都是喜欢的事,故而没有后悔过。”
至少冯霁雯活着的时候,不后悔。
“喜欢他的时候……做喜欢的事?”紫云缓声重复了一句,一双又大又圆的眸子满含着思索之意。
喜欢的时候,做喜欢的事。
“不过,那是当时的想法。”冯霁雯看了紫云一眼,又道:“虽然谈不上后悔不后悔,可若重来一次的话,我或许会更小心一些。很多事情倘若把控不好,哪怕是出于喜欢,却也只会伤人伤己。”
紫云微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让对方也喜欢上你,这种事情,并非是单凭着一腔无所顾忌,就能够办得成的。真能侥幸如愿了,固然是好,可若没能如愿的话……”冯霁雯笑了笑,“便是我如今这模样了。”
她会同紫云说这些,是恐她听了自己那所谓不后悔的话,自觉受了激励,再跑去做第二个冯霁雯。
不留遗憾固然是好,可这里是女子行为被严重束缚的古代,做的太过,往往到头来伤害到的只是自己。
她虽是穿越来的,但出于现实考虑,她想传达给紫云的却绝非是轰轰烈烈地去追求自己所爱,不要去理会世俗的眼光之类的豪言壮语——那样的言辞,太过于盲目了。
喜欢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最好是不要在伤害自己的前提下去表达喜欢。
紫云近来的表现尤为失常,纵然冯霁雯不够敏锐,如今却也十有**能肯定下来是怎么回事了。
听罢冯霁雯这一番话,紫云沉默了许久。
再抬起头来之时,却是对一侧的丫鬟吩咐道:“阿欢阿屏,你们去外面等着。”
冯霁雯听了这话,便也示意小醒等人退了出去。
一时间,堂内只剩下了冯霁雯和紫云两个人。
“月牙儿,你察觉到我的心思了……”紫云先是望着冯霁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而后方小声讲道:“我……也有喜欢的人了。”
少女的口气小心翼翼的,似在对待一件十分珍视的心爱之物。
冯霁雯微微笑叹了一口气,没有太多意外。
然又听紫云略带惆怅地说道:“……可是,他并非旗人。”
这下冯霁雯却是愣住了。
101 恨不得她去死
旗民不通婚,这是大清朝巩固八旗势力的手段,更是一项难破的规矩。
“可是,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不是吗?”紫云看着冯霁雯,一幅渴望从她这里得到希望与赞同的口气说道:“且不说远的了,单说我二表哥与袁小姐,不就是一旗一民吗?而且还是皇上亲口订下来的。”
冯霁雯眉心动了动。
这怎么能一样?
当年皇上之所以赐下这桩亲事,必然是出于自己的考量。
况且……眼下两家暗下已达成了共识,眼见要解除婚约了。
只是大约还要等阿桂回京之后,同袁守侗一起去圣前禀明原由,得乾隆点头恩准之后方可对外宣布。
冯霁雯未有在此事上多做置词,稍作思忖了片刻后,再开口却是与紫云问道:“旗民不通婚的规矩不是那么好破的,可前提是……你们二人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这才是最关键的。
紫云闻言面上即刻一红。
她咬着下唇,手指用力地绞着丝帕,分外局促地摇了头。
“并没有……他尚且不知道我的心意。”她垂着眼睛小声说道。
冯霁雯愕然。
那就在这儿一本正经地忧愁着旗民不通婚了?
吓得她还以为已然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了呢。
“我这不是……早做准备么?”紫云似想象的出冯霁雯此刻的心情一般,满面通红地说道:“他还未娶妻,倘若是八旗子弟的话,我大可让额娘托人暗下说合一二……如此一来,也能省去好多功夫了。”
冯霁雯闻言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天呐?
看上了,就直接让人去男方家说合?
这功夫省得……也果真是没谁了。
冯霁雯一时间竟觉无言以对。
“可他不是啊……这就难办了。”紫云继续道:“可我还是没能忍住跟额娘说了,额娘痛骂了我一顿,说让我收起这不该有的痴想来……”
还训饬她万万不能步冯霁雯的后尘,抹黑国公府的脸面。
当然,这句话紫云是断不会对冯霁雯提起的。
“她非但不同意,还和阿玛商议着尽快将我的亲事订下来……日后的议亲,只怕不是我不同意便能够作罢的了。”紫云此时才彻底地露出了愁容来,“早知如此,我便不同她说了。”
她就是因为这个,昨晚才没有睡好的。
由此看来捷径当真不是那么好走的,稍有不慎,不仅走不成,且还要变成崎岖的弯路。
可真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冯霁雯同情地看了一眼这个天真的姑娘,稍作犹豫了片刻之后,方才问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刘鐶之吧?”
紫云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瞪圆的眼中是一句大写的“你是如何得知的?”——
果然是。
冯霁雯轻轻叹了一口气。
紫云仍旧一脸惊异地看着她。
“你之前非得坚持要去咸安宫官学看学子们考核,待到了考场却不是为了去看你二表哥。”冯霁雯失笑道:“后来在茶室中,又说自己想嫁之人必然要有才华。今日又提到,他并非旗人……咸安宫官学里的学子们不在旗下的,颠来倒去也就只有于齐贤和刘鐶之了。难不成,你喜欢的是吃花酒打死人的于齐贤吗?”
稍用点心思,便猜得出来了。
紫云听罢自觉无言以对,唯有低声道:“我倒不是刻意瞒你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其实你纵然猜不出来,我今日也打算告诉你的。你还记得那日香山枫会吧,我不是跟着二表哥进了枫林么,后来不仅是将他跟丢了,还在枫林中迷了路,转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也没能转出去。后来大约是诗会散了,刘公子带着小厮来枫林中赏景,我向他问路,他说林中小道岔路众多,怕是不好走,便将我一路送出了枫林……”
当时便存了一份莫名的好感,后来忍不住打听了一番他的为人作风,加之又偶见了两面,起初的好感转变成了情窦初开的情愫,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冯霁雯听罢这些,倒没有怪她之前未有同自己讲起这番心事,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说出口的秘密,并没有什么好去不高兴的。
是以她并没有再问太多,而只是询问了紫云眼下打算怎么做。
看这模样,只怕是不会因为家中一句不同意,便轻而易举的死心的。
“我也不知道……”紫云蹙着眉,低声道:“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今日能跟你说这些出来,我已是觉得轻松不少了。”
这种秘密压在心底,既甜蜜又辛苦。
“那你要记住,不管如何,也不要做出有损自己名誉的傻事来,知道吗?”冯霁雯最后叮嘱道。
紫云静静看了她片刻。
后忽然开口轻声说道:“月牙儿,有你这么个朋友,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小姑娘虽是初陷****,却也不是完全失了理智的,眼下经冯霁雯的提醒冷静下来,更是不能再清醒。
这个时候,身边人的一言一行,对她的影响都是极大的。
今日冯霁雯对待此事的反应,也极大一方面左右了她的思维。
只是,心底存下的那一份情愫,到底不是那么好解的。
只有他,才解得了。
……
初掌灯,偌大的阿桂府中气氛仍旧有些紧张。
长房的大小姐昨日在香山别苑里闹出了那样的事情,外面各种流言指责漫天飞,说她小小的姑娘却生出了一副如此阴险的心肠云云,连带着整座阿桂府面上都跟着无光。
这就不提那件说一说便要让人冒冷汗的过失了……
大爷交待了,谁若胆敢提起议亲二字,便自行摘了脑袋滚出府去。
而纵然没有这条死令在,恐也无人敢于私下议论此事。
且不说冯家的小姐已然订了亲,这种谣传毫无意义,单说此事若真的闹大,对谁都没有好处——
违抗圣命的罪名,没有人能担得起。
兹事体大,虽是有惊无险,但昨日陪同着章佳吉毓一同前往了香山别苑的丫鬟们无一不是受到了重处,是连一口气儿也没能留下来。
就连与此事无干的章佳吉菱,也被瓜尔佳氏喊到跟前来训诫了一顿。
瓜尔佳氏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吃了一口,润了润喉,看了一眼站在面前聆听训诫的女孩子。
“此事虽不是你的过错,但同作为阿桂府出去的小姐,你们在外面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咱们阿桂府的脸面,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是以若有一个犯了糊涂,另一个说什么也不能袖手旁观,任她胡来。”瓜尔佳氏因常年抱病的缘故,说起话来总是轻声缓气儿,但此时这种语气,却也令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和。
仍在后怕中的章佳吉菱低声应下来。
“罢了,你比你大姐多少聪明些,我便也不多说什么了。”瓜尔佳氏吩咐道:“你且去祠堂里看一看她吧,给她送些吃食过去,一整日没进一口水,她尚且有伤在身,别再出了差池。”
章佳吉菱闻言犹豫了一下。
“可是阿玛交待过,三日之内不准任何人靠近祠堂……”
“那不过是气极时说的话。今日他从英廉府回来,不还是让人请了大夫去祠堂给她看伤上药了吗?到底是他的亲生骨肉,哪怕打断了骨头也是连着筋的。”瓜尔佳氏道:“你且去吧,就跟守祠堂的下人说是我的意思,没人会拦你。”
章佳吉菱这才放心地应下去了。
她前脚刚离开,瓜尔佳氏后脚便又对丫鬟吩咐道:“去跟郑姨娘说一声儿,她闺女在祠堂里冻不着也饿不死,让她把眼泪都给擦干净了。”
据说醒来之后又昏了过去,如此醒醒昏昏反复了三四次,也是够拼的。
“郑姨娘必定感激大太太的。”丫鬟奉承了一句,得瓜尔佳氏摆了摆手,便往西跨院传话去了。
后祠堂中,只灵桌上的两根细长儿的白蜡照明,隔着一道屏风的侧间内,更显昏暗难见五指。
章佳吉菱一手接过丫鬟手中的食盒,一手提着灯笼踏进了祠堂中。
两名丫鬟同看守祠堂的仆人一同守在门外等候。
望着烛火摇曳下林立的先祖牌位,章佳吉菱有些不寒而栗。
除了逢年过年和一些祭日之外,她从未踏足过这座祠堂,更遑论此时夜已深极,本就令人心生畏惧了。
她不敢往那些刻着烫金字的牌位上再看一眼,脚下匆匆地来到了侧间中。
这本是用两扇屏风隔开,用以置放香火等祭拜之物的杂物间,因为要用来安置受了伤的章佳吉毓,才临时抬了一张简单的竹榻过来,并着两床被褥。
章佳吉菱提着灯笼来至床边,只觉得一股浓重的伤药味儿直冲脑门儿。
“大姐——”
她将灯笼挂在一侧的置物架上,腾出手来轻轻推了推榻上的章佳吉毓。
“你来做什么?”
因伤多是在背上,章佳吉毓便唯有趴着睡,听起来有些发闷的声音,此际却夹杂着冷意。
还有几分战栗,向来应是伤口疼的厉害。
“我来给你送饭。”章佳吉菱将食盒也暂时放下,弯身欲将章佳吉毓扶坐起来,却被她一把挥开。
就同昨日她在香山别苑里劝阻她时那样的反应。
“用不着你来跟我假惺惺!”兴是动作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章佳吉毓倒吸了一口冷气,声音颤抖的越发厉害,却仍然冷笑着道:“见我落的这个下场,你如今该是很高兴吧?日后别人再提长房的小姐,便只有你一个人的好儿了!坏处全是我的!”
“大姐,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章佳吉菱皱着眉,道:“难道事到如今,你还未有意识到自己昨日之举错在了何处吗?”
张口竟然是跟她说这些。
“我没有错!”黑暗中,章佳吉毓咬紧了牙关,涨红的脸上一派执拗之色:“我纵然有错,也是错在做的不够干净,还不够狠!竟然让她逃过了这一劫……不过也没关系了,以后她再也不可能再纠缠二哥了……”
说到此处,竟然咬着牙发出了两声闷笑来。
“要不了多久,二哥同袁小姐的亲事也该退掉了……”她又说道,似乎还有些高兴。
章佳吉菱的眉头越皱越深,眼底一派不解。
“就因为冯霁雯同二哥走的近了些,你就非要毁掉她的名声不可吗?”她看着被子下瑟瑟发抖的章佳吉毓,道:“她往前纵然再不济,但同我们却是没有过节可言的,你就仅仅因为二哥的缘故,便厌恶她至此?”
之前沉浸在后怕中的章佳吉菱根本无法分神去想这些,眼下听章佳吉毓这么讲,却才陡然发现,她根本不清楚章佳吉毓对冯霁雯如此强烈的敌意的来源。
她也不喜欢冯霁雯,但却从未想过要去这样陷害她。
“你懂什么?倘若我不那样做的话,她极有可能就要嫁给二哥了!从小到大,她便抢走了二哥所有的宠爱……我从小便厌恨她至极,恨不得让她从二哥身边彻底消失才好……!”说到这里,她又笑了几声。
“虽然我失败了,没能让她在人前颜面尽失,反倒还将自己的名声连累了进去……但是,她订了亲啊,再不可能把二哥抢走了……你说对么?”
“……”章佳吉菱越听越觉得古怪。
她同章佳吉毓的位置是相同的,可她为何就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恨意?
妒忌也是有过的,但根本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她正要开口之时,却听得章佳吉毓发出了一阵似哭又似笑的声音来。
章佳吉毓抓紧了被角,微微抬起了头,欲直起上半身来。
“可是二哥今日下午过来的时候,竟然说我恶毒……”她口气倏忽之间变得悲凉起来:“可他根本不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从小到大,我都嫉妒着冯霁雯,嫉妒她可以得到二哥的喜欢,二哥的保护……小时候我以为我是嫉妒二哥拿她当作亲妹妹来看待,比对待你我都好……可自从冯霁雯不再追着福康安跑之后,我就忽然害怕了起来!”
她说到这里,已然挣扎着翻身坐了起来,一双通红的眼睛蓄满了泪水。
“这时候我才知道,我待二哥的感情,与你的完全不一样!所以我恨不得冯霁雯去死!”她几乎是喊着说出这句话来,既委屈又愤恨。
章佳吉菱赫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她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是疯了吗?!
102 十一阿哥(月票×180加更)
“可是二哥讨厌我!如今甚至是厌恨我!他今日找来的时候,我从他的眼睛里看的清清楚楚的……他厌恨我!他觉得我恶毒!”
“他跟我说,他没有我这么心思卑劣的妹妹……可我做这些从来都不是为了我自己啊!”
“我就是见不得他对冯霁雯那样好,更不可能让冯霁雯有机会嫁于他为妻!冯霁雯根本配不上他,任何人都配不上他!他永远只能是我的二哥!”
“我知道我所想永远不可能成真,但我也决不能容许他眼中有别人!”
她往前也不知自己心意,可自从冯霁雯远离了福康安之后,她便一直无法安心下来,直至数日前袁家有意退亲,而阿迪斯欲促成冯霁雯与那彦成,这一连贯的变故,终于让她于心底的种种叫嚣声中寻找到了真相。
她喜欢二哥!
同那种兄妹之间的喜欢完全不一样!
章佳吉毓本该虚弱的声音此际竟高的出奇,情绪也随之越发失控起来。
章佳吉菱陷在这莫大的震惊中无法回神,然见她还要张口说什么,顾念着这些话会传到守在祠堂外的下人们耳朵里,吓得赶忙上前伸出手死死捂住了章佳吉毓的嘴巴。
“大姐……你疯了吗!?”她声音压的低极,却因震惊而颤抖着。
那说的都是什么话!
传出去可如何是好!
被捂住了嘴巴的章佳吉毓发出一阵古怪的闷笑来,原本形容激动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章佳吉菱只觉得手掌下一片滚烫之意,此际再定睛一瞧,方才迟迟地发现章佳吉毓双颊之上俱是一片烧红的颜色,她被骇了一跳:“你起高热了!”
身上还带着伤,此时起了热,可是能要了人命的!
她慌忙地松开手,便要往外跑去,吩咐丫鬟去请大夫来。
只是刚跑开两步,却又忽地折了过来。
昏暗中,她抓住了僵坐在那里的章佳吉毓的肩,面上神色变幻不定地道:“大姐,你起了热病,方才的话,定然是烧糊涂了……昏了头之后的胡言乱语……我当作不曾听到过,你也莫要再提了!往后都莫要再提了知道吗!”
章佳吉毓看着她,赤红的眼底一片空洞之色。
“嗬。”她发出一声满含着嘲讽的低笑来。
“你等着……我这便让人去给你请大夫来!”章佳吉菱松开她,转身往外奔去。
她脚步踉跄,紧紧攥起的手掌心里冷汗津津。
……
这一大清早的,冯霁雯的心情就不太好。
昨晚,宫里忽然来了道传召,说是嘉贵妃请她明日进宫一趟。
虽说各宫的主子娘娘们有事儿没事儿总爱传召个夫人小姐进宫解闷儿唠嗑儿什么的,可这关她一个恶名昭彰、早年在选秀中落了选的小姐什么事儿啊?
她完全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闪光点,能让嘉贵妃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
不光是冯霁雯想不通,就连冯老爷子也觉得这道传召来的让人摸不着头脑,颇为莫名其妙。
咳,虽说是自家孙女儿的头号脑残粉不假,但老爷子在对待正事上还是十分客观的,是以并不会认为嘉贵妃是被自家孙女的懂事得体与多才多艺所吸引了。
可传召既都接下来了,断然没有不去的道理,是以冯英廉唯有百般交待了孙女在宫中多加注意。
这与上回去打个酱油玩玩儿的景仁宫宴可不同,那回是纯粹的滥竽充数,凡事只求个不显眼便罢,可这回却是单独召见,需要注意的地方自然是更多了一些。
听着祖父的交待,冯霁雯的心情颇为复杂。
道理她都懂,可是……不要跟陌生人说话是什么鬼啊?
这还不够,冯英廉另又细致地将从景仁宫到内务府的路线告知了小仙记下来,称是若遇到了麻烦,必要第一时间往内务府去找他。
小仙满面责任重大地记了下来,仿佛备战一般。
这阵势不由让本就有几分不安的冯霁雯心里越发忐忑起来。
以至于夜里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昏昏沉沉间,甚至还脑补出了几部宫斗剧出来,险些被自己给梦魇住。
天未亮便被秦嫫喊醒,洗漱更衣梳妆,从头到尾细致地收拾了一番,出门时已近巳时。
马车一路未作停顿。
冯霁雯刚在紫禁城宫门外下了马车,便被早早等候在此的太监直接领着往嘉贵妃所在的景仁宫去了。
穿过长而笔直的宫道,来至内宫之中,又行了约有一整炷香的时辰,就在穿着旗鞋苦不堪言的冯霁雯在接近绝望之际,总算是迟迟地看到了景仁宫的大门儿。
传话的小太监与守门的宫女言传了两句,便有宫女上前来与冯霁雯行了一礼,将她与小醒小仙两个丫鬟带入了正殿中。
交待了冯霁雯暂且在外等候片刻,容她先行进去与嘉贵妃通传。
冯霁雯应下,在外殿暂做等候。
只是正殿与耳殿相邻,宫女进去通传了约有一刻钟的时间,也没见人出来。
冯霁雯不由暗想这莫不就是小说中惯用的所谓“见面之前先给个下马威’之类的手段?
可事实证明,是她想的太多了。
嘉贵妃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里召见她,乃是因为这景仁宫中尚且有别的人在。
又静静等了片刻之后,耳殿中行了几道人影来。
冯霁雯听得动静,以为是宫女出来传唤,下意识地半抬起了头来。
然而这一瞧,瞧见的却是一名着朝服的少年人,被两名宫女相送而出。
他身着石青色朝服,披领腰帷与袖端处皆绣着行龙图,青狐朝冠顶子上镶着红宝石,俨然一身皇子装扮。
眼下乾隆不过三子,十五阿哥年纪尚幼,八阿哥永璇患有脚病,年纪也不太能对得上,故而对方的身份并不难猜——想就是与永璇一般为嘉贵妃所出的十一阿哥永瑆了。
冯霁雯与一侧守着的宫女太监们一同敛容行礼。
垂首间,却见一双金线刺绣祥云图的青缎靴停在了自己面前。
对方足尖一转,竟是面向了她。
冯霁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103 失败的调|戏(月票×210加更)
“这是哪家的小姐?”
永瑆口气含笑地问道。
方才在里头是听宫女进来通传了一声儿来着,却没留神去听清是哪一家的姑娘。
只是这话显然是跟宫女问的。
冯霁雯也未有自答,只垂首站在那里,脑海中一时闪过了许多历史上有关这位十一阿哥的相关记载。
“回十一爷,这是英廉府上的冯小姐。”方才进去传话,跟着永瑆出来的宫女轻声答道。
“哦?”永瑆挑了挑眉,笑道:“原来是英廉大人家里的。”
口气莫名其妙的有些失望。
失望?
冯霁雯不知道这失望劲儿到底是为了什么……大约是对她名声的嫌弃之类?
她未有多去在意。
可永瑆却并没有就此离去。
他方才之所以有那句问话,是因为方才在嘉贵妃那里刚谈过有关明年选秀,给他物色的福晋人选一事,故而出来得见一位显是宫外来的小姐等在这里,便顺口儿问了一句。
可没料到,对方并非是明年要参加选秀的小姐,而是那什么冯小姐。
这个‘那什么冯小姐’,他也是听过的。
他同福康安曾一同在阿哥所里念过几年书,彼此之间关系尚可,故而他对冯霁雯之前倒追福康安的那些壮举,不可能没有耳闻。
也听过刘统勋那首作来玩笑的杂诗。
其余的零零散散,也多少听说过,只是记不大清了而已。
可若说真人,倒还是头一回见着。
“冯小姐这扶柳之姿,哪里胖了?”他忽然出言笑道:“看来刘中堂果真是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好使了。”
冯霁雯:“……”
这说话哪儿像一个皇子?
分明就是个市井小流|氓儿啊喂。
她本人还好,一旁的几个宫女脸色却是微微地变了,下意识地将眼睛垂的更低了些。
这位十一爷,好的时候也挺好,可轻佻起来,也是真的不分场合那一种。
要不怎么称得上是一个放荡不羁的性子呢?
“冯小姐怎么也不说话?”永瑆望着冯霁雯笑了笑,道:“抬起头来,让本王瞧瞧是个什么模样啊。”
口气虽听起来十分温和,但其中的命令意味却是不言而喻。
小醒小仙闻言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冯霁雯则实在不知道他这一股轻佻劲儿怎么会往自己身上使,可心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又只将永瑆当作半大孩子一般看待,故倒显得十分平静,闻言只是依顺地抬起头来。
她这么配合,既不羞也不恼的,倒让本存了几分好奇心的永瑆倍感索然无味起来。
“……”
没劲。
调|戏小姑娘这种事情,得不到回应,何来爽感可言?
此时,却见冯霁雯原本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丝笑意。
虽然极快,但还是被永瑆给捕捉到了。
笑意……
这该是一个小姑娘被调|戏之后的反应吗?
“冯小姐笑什么?”他皱眉问道。
“臣女笑了吗?”冯霁雯一本正经地反问道。
永瑆:“……”
此时确实是没笑的,木着一张脸,全然看不出刚刚曾有过旁的表情。
一本正经的在撒谎。
毕竟是被况太妃亲训过的选手,这点儿功夫还是有的。
一旁的宫女都下意识地看了永瑆一眼。
她们都没有听到冯霁雯发笑,更加想象不到如此情况之下冯霁雯为何要发笑,故只觉得十一爷这一问委实奇怪。
接受到宫女们的眼神,永瑆笑了一声。
“那兴许是本王看错了罢。”他转回身未再多言,最后看了冯霁雯一眼,便兀自抬脚离去了。
两名宫女垂首将其送出前殿。
冯霁雯这才悄悄吁了一口气出来。
刚刚乍地抬头瞧见这位十一阿哥,她忽然想到了历史上明文记载的这位十一阿哥是出了名儿的吝啬,最有名的应就是那个‘烹马代膳’的典故了,据闻是府里死了一匹马,舍不得扔,竟让厨房煮了分食,用以节省府中开销……
乾隆多次训饬过,却也没多大用处……
堂堂一个皇子,抠门儿到这种地步,堪称是历史少有的。
而方才这位正主儿便站在自己跟前,冯霁雯才一个没绷住,险些破了功。
说来虽有些喜感,但此时的冯霁雯心底却是很有些后怕的,到底这宫里不是别的地方,一言一行都甚为紧要,她方才的反应,实在是太不知轻重了。
太妃若知道了,还不得罚她跪经三日?
冯霁雯这厢暗自反省之际,那边前去恭送永瑆的宫女已返身折回,来至冯霁雯面前福了福,便道:“让冯小姐久等了。娘娘正在耳殿中等着见冯小姐呢,冯小姐随奴婢进去吧。”
冯霁雯收回心神,轻声道了句“有劳了”,便随宫女转身进了耳殿之中。
熏着龙涎香,布置精巧华丽的耳殿里温暖如春,一身宝蓝色织缎绣孔雀图旗装的嘉贵妃坐在铺着软毯的罗汉床上,肘边中央的小茶几上左右摆放着两只珐琅茶碗,想来是方才永瑆在时所留下的,此际一名宫女正弯身收拾着。
冯霁雯被宫女引着上前行了礼。
嘉贵妃端直了身子坐好,笑着抬起右手做了个虚扶的动作,边向一侧的宫女吩咐道:“给冯小姐赐座。”
“多谢嘉贵妃娘娘。”
冯霁雯又福一礼,方在宫女搬来方在嘉贵妃右侧方的流苏罩鼓凳上坐了下来。
嘉贵妃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
小姑娘坐在那里低着眉,后背自然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盖处,十分规矩懂礼的模样。
只是那白皙细嫩的皮肤,和通身上下淡然处之的气质,却是让她忽地想到了另外一个人来。
虽然尚不能比,但却有着五六分相似了。
那个人在静云庵里,却仍被‘挂念’着的那个人……
嘉贵妃微微眯了眯眸子,将眼底神色掩去,张口已又带上了笑意:“今日召你前来,并没有旁的事情,只是上回景仁宫宴上,留你说了会儿话,觉得甚为投缘。隔了几日没见,竟有些想得慌,便召你来景仁宫陪我说说话儿罢了。全当是在自家中,万不要觉得拘谨了。”
冯霁雯闻言应了声:“是。”
心中却一连闪过了好几句“这是个什么情况”?
真的唠嗑儿她是不信的,倘若真的是要跟她唠嗑儿,怎么会连一碟唠嗑儿必备的瓜子都不曾备下呢?
虽然说到瓜子觉得有点饿了,但这似乎不是个重点。
重点是,上回所谓的留下来说话儿,她全程都是静静地听着陪着笑,纵然偶尔答上一句,也是要多官方有多官方,要多做作有多做作,投缘一说,还真是勉强的让她的尴尬症都要犯了。
可是!
那边奉茶而来的宫女,除了备了几样儿点心之外,竟然还真的端了一碟瓜子儿过来……
此时,冯霁雯内心深处的表情是目瞪口呆的。
然而,接下来的情况,才是真的让她倍感不解,纵是说全程懵逼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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懵逼过度,触发突发性脑溢血,蚊子卒,享年15岁,全文完。
让我们下一本书再会。
104 和恪的谢意
“这是御膳房里新出的冰皮儿糕,吃着既不干口,也不过分甜腻,试一试合不合胃口。”
“这用来泡龙井的水是今个儿一早玉泉山那边刚送进宫来的泉水,可尝的出这茶香格外地清甜吗?”
冯霁雯倍觉受宠若惊,全程只顾着点头了,其实并没怎么尝出这些东西的味道来。
而嘉贵妃却只是与她如此闲聊着,从点心茶水聊到首饰衣着,说着说着,还让宫女取来了一只浅粉色的水玉镯子要赠予她。
“这是上个月西域那边往宫中刚送过来的年礼,万岁爷挑了几件儿送来了景仁宫,虽也都是上等的佳品,可这颜色却嫩的不像话,本宫这岁数了也着实戴不出去,一直压在那儿未免可惜的慌。冯小姐正当花儿一样的年纪,与这清粉之色最是相宜不过了。就拿回去,随便戴着玩玩吧。”
嘉贵妃笑着与冯霁雯讲道。
冯霁雯内心已是要呆了去。
这与自己原本设想的情形全然不同,嘉贵妃这亲和到离谱的态度,除了令她极为意外之外,更让她心底疑窦丛生。
手底下掌着六宫事宜的人物,怎会无缘无故地来讨她一个小姑娘的欢心?
若非是她已不具备选秀的条件,她当真是要怀疑这嘉贵妃是有意要将自己招入麾下,亦或是干脆要把她内定为儿媳妇了……
这不由让她想到了上回景仁宫宴散席之后,这位娘娘留了自己单独谈话,态度亦是极和善,只是那时的拉拢之意却也远不如眼下来的这般明显。
可是,拉拢?
她一个名声恶劣的普通官家小姐,究竟是有什么地方值得嘉贵妃来特意费心拉拢的呢?
冯霁雯着实是百思不得其解。
越是如此,这东西越不能收。
她出言,态度恭谨的一番婉拒。
虽然嘉贵妃眼下并未表现出自己的所图来,但总归拿人家的手短,谁晓得这只镯子收下来之后,日后须得她做什么事情来偿还?
再者说,她也不是太喜欢粉色……
咳。
嘉贵妃看了她一眼,拿长辈特有的慈和语气笑着道:“本宫膝下没个女儿,年纪一大,见到性子好的小姑娘总忍不住想要亲近亲近。横竖不过一只镯子罢了,冯小姐不必要想的过多,只管放心收下吧。”似看出了冯霁雯内心的担忧一般。
嘉贵妃面上一片温和的笑意,眼底却含了一抹探索之意。
觉察到她目光中的探索,冯霁雯压下心底隐隐的不安,垂了垂首,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小姑娘模样来:“娘娘能喜欢臣女,臣女实在惶恐……这镯子也很好看,只是出门之时,祖父多番交待过,不许收下宫里主子们赏的东西。”
活生生就是一个口无遮拦的小姑娘模样。
纵然家中长辈当真如此交待过,可当着她的面儿,竟也如实道出?
嘉贵妃眼中笑意渐浓。
是她想的太多了。
还以为是这冯小姐忽然之间变得聪明起来了。
冯英廉同阿桂还有傅恒都乃是一个路子上的人,死守着那什么只对当今皇帝尽忠的规矩,让他们动摇一下立场就好比是要了他们的老命一般——如此力求中立的老古板,会在孙女儿进宫之前交待这些莫要同宫中的主子们走的太近,不可接受赏赐之类的嘱咐,倒也合乎常理。
想到这里,嘉贵妃便也不再执意要将玉镯赠予冯霁雯。
而是让宫女装了几样儿糕点给冯霁雯带回去。
这一回,冯霁雯倒是没有拒绝。
几碟糕点而已,无可厚非。
凡事做的太死,反倒适得其反。
待离了景仁宫的殿门,冯霁雯浑身那种如履薄冰一般的紧绷感适才消缓了一些。
嘉贵妃虽今日没有为难她,甚至还有拉拢之意,但这于她而言非但不能打消她心底的戒备,且更令她竖起了提防之意来。
因为她虽不聪明,却也极晓得天上不可能白白掉馅饼儿的道理。
而她自身,是万万不愿与宫中之人走的过近的。
不管嘉贵妃目的何在,她都不愿踏进这汪晦暗不明的深水中来。
冯霁雯一面回想着方才在耳殿中嘉贵妃的一言一行,一面思忖着回府之后,要详尽地将经过告知祖父,也好问一问他的意见。
平日里外头那些毛孩子她且还勉强能够应付的过来,可嘉贵妃这种段位的人物,以及宫中这些弯弯道道的关系牵扯,她却实在是太过不擅长了。
只盼着嘉贵妃对她方才的表现极不满意,认为她是块儿不可雕琢的朽木,实在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可言,日后再不会召她入宫来嗑什么瓜子儿了才好。
冯霁雯这厢暗自祈祷之际,却听得前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响。
主仆三人以及引着她们出宫去的太监皆下意识地半抬头望去。
四名宫女拥簇着一名着桃红色宫装的女孩子正往此处走来。
冯霁雯隐隐认出了来人,守着规矩往一侧避去。
在女孩子经过身侧之时,微微矮身一福。
“怎么是你呀?”
女孩子竟驻了足,口气惊喜地问道:“今个儿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你怎么进宫来了?”
冯霁雯没料到她还记得自己,且还停下了与自己说话,一怔之后方才答道:“回公主,臣女今日是受了嘉贵妃娘娘的召见,入宫陪娘娘说话儿来了。”
“哦……”女孩子笑着点头示意了然,却又往冯霁雯面前近了一步,道:“你还记得我吗?”
口气莫名地有些神秘。
冯霁雯闻言只觉得这位小公主是宫中少见的天真可爱,面上不禁就带上了些许笑意,微微抬起了头来,望着她道:“臣女自然记得公主,那日在御花园中,曾是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的。”
“哎呀……不是。不是这个。”和恪皱了皱淡淡的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睁的格外分明,直直地看着冯霁雯道:“你再仔细瞧瞧……是不是见过我的?”
冯霁雯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不解。
见她未语,和恪颇为失望。
她张口欲言,然话到嘴边却又忽然咽了回去。
她想到了七姐姐的嘱咐。
她落水之事,是不可与外人宣扬的。
七姐姐还交待了她,此事让她不必过问,七姐姐自有七姐姐的考量在。
她这几年来给七姐姐惹的祸已经足够多了,额娘临走之前交待她的,便是要听七姐姐的话。
和恪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稍作犹豫之后,忽而抬手取下了颈间缀着的那块如意锁。
锁身是由一块翡翠雕琢而成,颜色绿油油的透亮儿,用两根儿红绳结在一起穿过。
“我把它送给你,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的话,可以带着它来宫里找我。”和恪拉起冯霁雯一只手,不待其反应,便将东西塞了过去。
她在宫里虽说不能呼风唤雨,但这个承诺,也算是她的一份心意。
冯霁雯不明所以:“公主,这……”
不待她说完,和恪便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道:“我还赶着去给娘娘请安,就不同你多讲了,你可莫忘了我同你讲的话——不管多久,都作数的!”
话罢咧嘴一笑,也不留给冯霁雯再开口讲话的机会,便带着一行宫女脚步匆匆地往景仁宫去了。
冯霁雯望着手心里的如意锁,笑着叹了一口气。
躲过了嘉贵妃,却没躲过这小公主。
“和恪公主还真是有心……竟还记得上回姑娘帮她找猫儿的事情呢。”小仙小声地说道。
……
待冯霁雯回到英廉府,已是晌午时分。
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往府门前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却是瞧见府门一侧的石狮旁,停着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各有车夫看守着。
这大中午的,家里莫不是来客人了?
冯霁雯漫不经心地随意一想,只当是祖父在朝中的同僚前来拜访,并未有放在心上。
刚带着两名丫鬟跨过门槛儿,迎面却有一名年轻男子从府内行出。
对方一袭深驼色的粗布棉袍,身材清瘦却十分高挑,右手中拿着两本册子正往前走,见到带着丫鬟入府的冯霁雯,便退了一步侧开身子让路,却不低头,挺直着脊背目不斜视,一张普通的面孔之上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冷硬之气。
在经过他身侧之时,冯霁雯拿余光多看了他两眼,却未作停留。
待冯霁雯刚行过,他便转身提步出了英廉府。
冯霁雯却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查地回头看去。
年轻人似是步行而来的,出了英廉府便直接走了,却连背影都给人一种一丝不苟之感。
“姑娘在看什么?”小仙疑惑地问。
“方才那人看着有几分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冯霁雯若有所思地说道。
小醒看了她一眼。
“那是书斋里新请来管账的先生,据说是丁先生的好友,半月前刚引荐过的。”她说道:“奴婢去管家那里取东西时,曾与其见过一面。”
今日想必是报账来了。
当时小醒只觉得此人一举一动都清高的不像话,满身的书生意气,令人十分地不舒服。
冯霁雯听罢了然地点了点头。
想是偶然见过吧?
才会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她便未再将此事放在心上,然在来至前院之时,却听早早侯在那里的丫鬟禀道,说是府里来了客人,正与老太爷在客厅谈话。
这是怕她贸然过去打搅到了,让她回避一下的意思吗?
冯霁雯正要点头,却又听那丫鬟笑着说道:“静云庵里的况太妃娘娘今日也过来了,是专程来看姑娘的。方才老太爷招待罢,便让人请去了棠院,这会子应是正等着姑娘呢。”
冯霁雯讶然。
太妃竟然来了?
105 这回眼光没错
况太妃一年到头儿离开静云庵的次数,三根手指头只怕都用不完。
今年统共就两次,一次是乞巧节当晚提着鸡毛掸子亲自将冯霁雯押回了静云庵;另一次便是今个儿这趟英廉府之行了,显然也是为了冯霁雯的事情——
虽然在景仁宫宴前才刚在况太妃那儿受过一场魔鬼训练,阴影尚且笼罩在心头未有完全散去,但得知况太妃突然造访,冯霁雯还是一派欢喜之意,迫不及待地便带着丫鬟回了棠院。
在临进大门儿之前,亦不忘让小仙小醒帮着检查了一番仪容可有不妥之处。
是不想待会儿见到太妃之时,听到的头一句话便是训斥。
冯霁雯来到正堂之时,一身灰蓝相间素色旗服的况太妃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秦嫫与玉嬷嬷一左一右立在她身后,玉嬷嬷手中托着件深灰色的披风不语,秦嫫却正笑着与况太妃低声说着什么。
“一晃眼,太妃娘娘得有好些年头没往府上来过了……”似乎想到了故去的老夫人,秦嫫一时有些伤感。
提起冯老夫人这个手帕之交,况太妃眼底亦有一闪而过的怀念,但因积年累月掩饰情绪掩饰的习惯了,故而秦嫫并未能察觉。
却也意识到这个话题不该提,便立即又笑了讲道:“上回见到太妃娘娘,都已是九年前的事情了。”
之后况太妃也来过,但她去了后花园做事,便没有机会再见到了。
“一晃眼快十年了,奴婢都老成这幅模样了,可太妃娘娘却是半点变化也没有,若非是时间摆在这儿,奴婢如何也不敢相信接近十年的光景就这么没了。”
平日里不爱与人闲聊的秦嫫,在高冷的太妃娘娘面前,倒是变得多话起来。
反观太妃娘娘,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姑娘回来了!”
守在堂前的小茶笑着出声,迎了上去。
“这便是你的女儿?”况太妃闻声向小茶看了一眼。
秦嫫点头称是。
“倒与你不是太相像。”况太妃讲道。
秦嫫脸一红,很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年没见,太妃娘娘不光是容貌没有变化,就连说话也一样,还是这个味儿。
这边冯霁雯已踏入堂中,向着况太妃走来,边笑着问道:“真不知今个儿是哪阵风,竟把太妃您给吹来了——”
况太妃瞥了她一眼,凉凉地说道:“何时教你如此同长辈说话了?没大没小。”
冯霁雯哀叹了一声。
果然还是没能逃过第一句话必的训诫的魔咒啊。
她来到况太妃跟前,行了个礼。
“这不是见着您高兴的么。”冯霁雯拉过太妃一只手,却被她皱着眉拿另只手在冯霁雯手背上打了一记,冯霁雯抽了回来,却还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
秦嫫见了倍感意外。
她当真没有想到自家姑娘和太妃娘娘之间,竟然会是这样的相处方式。
姑娘就像是个爱撒娇卖乖的小孩子。
太妃娘娘虽看似严厉,但显然并非是真的排斥姑娘的亲近之举。
尤其是张口说的不是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而是询问姑娘可用午饭了。
冯霁雯笑着摇头说还没来得及吃。
况太妃便交待了秦嫫先去备饭来,又交待了汤必须是烫口的,再多放些胡椒进去驱寒。虽然全程严肃脸,但并不妨碍冯霁雯感受她浓浓的关怀之意。
正兀自感动间,却又听太妃补充道:“来时尚且未来得及用饭,便在你这儿一道吃了。”
冯霁雯:“……”
合着是自己想吃点儿合胃口的?
于是,方才的种种关怀便立即转变成了‘蹭饭就蹭饭,还这么多要求’,以及‘从来没见过如此高冷且理直气壮的蹭饭之举’此类突变的画风。
但是能跟高贵的太妃娘娘一同吃饭,冯霁雯还是打从心眼儿里高兴的。
虽然在用饭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又被太妃娘娘凌厉的眼神训诫了几番。
其实冯霁雯在饭桌儿上的规矩当真不算差,只是太妃的要求过高,总能挑的出毛病来。
恰巧冯霁雯很喜欢被她这么训着,正是应了那句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对于这一点,冯霁雯也不太能够解释的清楚是为什么,甚至还一度怀疑自己内心深处实则是个有着受虐倾向的抖M……
漱口之后紧挨着太妃坐在次间的临窗炕床上的冯霁雯抱过跳上来的净雪。
“我听闻你今日是进宫去了。”况太妃问道,“是谁召见的你?”
“是景仁宫的嘉贵妃。”冯霁雯挠着净雪毛绒绒的小肚子,漫不经心地随口答道。
净雪近来好像又胖了。
小茶是把它当猪来养的吗?
听罢她回答的况太妃却皱了皱眉头。
“日后若非必要,便找借口推辞了。”她如此说道。
冯霁雯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向她。
“宫中人心复杂,非你这等简单的头脑足以应付得了的。若还想安安稳稳的活着,就少与他们接触些。到底你日后也不会与他们有过多牵扯,面上勉强足以应付得过去便够了。”
这话冯霁雯是万分赞同的。
她自己亦是这样想的。
可得了太妃的亲口嘱咐,她还是觉得十分幸福。
她歪了歪身子,往太妃身上靠了靠,笑着应道:“我记下来了。”
见况太妃没有推开自己,干脆踢掉了脚上旗鞋爬到了炕上,枕在太妃膝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了下来,嗅着太妃身上熟悉的清香,一幅享受的表情。
况太妃看了她一眼,眼中俱是无奈之色。
玉嬷嬷却是弯了弯嘴角。
窗外寒风戚戚,越发衬得室内和暖温馨。
“那个钮钴禄氏子弟,我来时在前厅见着了。”况太妃开口说道。
原本半眯着眼睛的冯霁雯闻言眼睛顿时睁大。
太妃今日忽然前来,必然是因为听闻了她订亲的消息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和珅竟然也来了么?
祖父接待的‘客人’,竟是他?
“倒称得上是一个一表人才。”况太妃徐徐说道:“你这回的眼光,倒是没错。”
仰面躺在她腿上的冯霁雯闻言不禁有些意外。
“才见一回,您就这么认可他了?”
106 太妃,您的节操呢?
“不敢说能看的多深多远。”况太妃说道:“但俗话讲相由心生,这句话总归是有道理在的。从其举止上便看得出是个极有修养之人,面相平和中自透着一股主见,这样的人,日后的时运再不济却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冯霁雯讶然。
“您还看得出这些?”
不过太妃信佛多年,没准儿还真能看出些别人看不着的东西来。
单说这预言,大致上就是没错儿的。
冯霁雯犹在感佩间,却听况太妃又重申了一遍,以一种总结式的口气说道:“长着这幅面相的人,时运必然不会太坏。”
这话冯霁雯却听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说的简单通俗一点,难道不就是‘长得好看的人运气一般不会太差’么?
得,说到底这还是个看脸的世界啊。
除了付之一叹,她还能说什么?
“你此番能听从英廉大人的安排,下嫁给此人,是极为明智的。”况太妃垂眸看着躺在她膝上的小姑娘,口气有几分难得的温和:“且不必去管外人如何评价,日后谁好谁坏,自有时间来衡量。你早年言行恶劣,能嫁得如此良人,乃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冯霁雯嘴角微微抽了抽。
嫁给大清朝历史上最大的贪官,这果真是她的福气吗?
太妃,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太妃还在谆谆教导着:“然而福气这种东西,得之乃是你的修行,可若要守的长久,却如同养花栽草一般,须得细心修剪灌溉。虽说你贵为英廉府的嫡出小姐,嫁给他一个家世没落的清贫子弟,由表面看来是你占了上等的,可既嫁了过去,夫妻二人便是一体,他若将你分为上等,敬你爱你,那是好事。可你自己若还去分什么上等与下等的话,便是太过愚昧了。好日子,必然是两个人同心协力过起来的。”
况太妃素日里鲜少会一次说这么多话。
冯霁雯闻言默然了片刻,没有说话,只侧了侧身子,转向内侧,倚在太妃的腿上,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身,将脸往她身上埋了埋。
况太妃身形微微一僵过后,倒也未有将她推开,只任由她跟个黏人的猫儿一般黏在自己身上。
“按理来说女子出嫁便是要遵从三从四德,无条件地去包容爱护丈夫。”况太妃低头看着她,眼神含着希冀之意:“可我要交待你的却是,这一切都须得建立在对方爱重你的前提之下。不过你这脾气,我倒不担心你会闷声吃亏。”
她言语不如以往那般简洁清晰,却像极了一位母亲在细致琐碎地交待着即将要出嫁的女儿日后该如何生活。
“可他若拿真心待你,你亦要学着懂事一些。莫要自持娘家门第高,更莫要言语轻视不尊重他。言语是最能温暖人的棉衣,却也可以是最伤人的利剑,你要懂得去衡量。”
“还有,在不触及原则底线的情况之下,小打小闹的拌嘴,不必太过放在心上,要学着适当地去包容对方。”
冯霁雯将脸埋在她腰间,仔细聆听着。
一时间,她竟真的觉得自己即将就要嫁人了,嫁过去,跟人好好过日子的那一种。
“最后,要教给你一个最顶用的法子。”
冯霁雯微微抬起头来,睁着一双雾气朦胧的眼睛看着她。
“能用撒娇来解决的事情,就不要发脾气。”太妃一脸认真地传授道:“女人发脾气的时候,永远是最丑的,切记。”
冯霁雯:“……”
太妃今日过来,似乎专程就是为了教授她日后嫁人之后该如何与夫君相处的,各种御夫之策层出不穷,冯霁雯听得膜拜不已,却也只能够膜拜了。
听起来段位都很高的样子,她似乎不太能学得会……
可她一直听着,不曾打断过。
听到感兴趣的地方,偶尔还会问上几句,一副敏而好学的模样,让太妃深感欣慰。
然而太妃娘娘不知道的是,冯霁雯如此,不外乎是想多同她相处一会儿,十分享受这种难得的温馨感。
眼见时辰不早,听闻太妃要回静云庵,冯霁雯十分不舍,问她是否可以在英廉府上呆一晚上明日再回去。
“不合规矩。”况太妃丢下这样一句话,便兀自从炕床上起身,动作优雅地拂平了衣裳上的褶皱痕迹。
冯霁雯闻言也未多作挽留。
太妃虽是在宫外清修,但到底还是皇家的人,在外府上过夜,传出去确实是不好的。
“那过几****去静云庵陪太妃住上几日。”她的并蒂莲帕子还未绣得全,一时半刻委实走不开……
“年关将至,你既是接手了英廉府上的中馈,今年理应是要着手打理年底府中的一应事物的,从过年的物资到府中下人的补给,再有各方的年礼,已有你忙的了。”况太妃提醒道:“亲事想必随后也很快便可落定下来,且安心在府里待嫁吧,没事做的时候,将女则多读上几遍,不必照搬,可里头总归还有些你用得到的东西。”
听她将自己要做的事情这么一桩桩地摆出来,让冯霁雯不禁一阵头疼,只得依言应下来,只又不舍地跟她道若是得空,一定要再来英廉府看看她。
况太妃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既没答应也未拒绝。
冯霁雯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出了棠院外,又嘱咐了小仙将人送出府去。
再折回屋内之时,只听得秦嫫问道:“太妃娘娘给姑娘带来的东西,要放到姑娘的卧房里留用,还是收起来?”
冯霁雯一怔。
太妃给她带东西了?
她走过去,将那包袱解开,只见是一只匣子。
打开之后,琳琅满目的竟是一整匣子的首饰。
小到一对儿金葫芦的耳坠,珐琅戒子,大到一整串黑珍珠项链儿,赤金镯,都整整齐齐地盘放在首饰匣里的各个格子中。
太妃之前也常常送她东西,却不外乎都是些美容养颜的小方子。
眼下怎么一声不吭地送了这些一瞧便是价格不菲的东西给她?
“太妃怎么说的?”她向秦嫫问道。
想必是订亲礼物吧。
可这也太贵重了。
随便一件儿都够得上定亲礼物的分量了,怎么还送了一整匣子过来?
往日里真没看出来清简的太妃竟然如此地财大气粗。
“太妃娘娘说这些东西都是之前从宫里带出来的,放在那里也用不着,净是积尘了,便拾掇了些出来给姑娘戴用。”秦嫫大致地复述道。
放在那里净是积尘了……
秦嫫多半是意识到这么说有些伤感情,便又自行补充了一句:“也算是物尽其用。”
冯霁雯点点头,接受了来自秦嫫的安慰。
秦嫫又自身后的圆角桌上取出了一只小罐子来。
“这罐药丸也是太妃娘娘留下的,特意嘱咐了奴婢要让姑娘每日服用。”
每日服用?
外涂还不够,太妃竟还研制出内服的美容药物来了?
冯霁雯大感新奇地接了过来,却听秦嫫解释道:“太妃娘娘说,姑娘今年前前后后数次落水,今年冬天又畏寒的厉害,身体里必然攒了不少寒气,便让玉嬷嬷制了这药丸出来,是用来给姑娘驱寒暖体之用。”
冯霁雯闻言有几分意外。
没想到太妃如此记挂自己的身子。
好感动。
她将这只小罐子握在手里,视若珍宝一般。
却没看到秦嫫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被冯霁雯吩咐相送太妃的小仙,却回来迟了。
送一趟人,竟让她送了小半个时辰。
不待秦嫫发问,小仙便主动说明了原由。
“太妃娘娘行到前院之时,恰巧碰着了也要出府的和公子一行人,太妃与和公子单独谈了谈,奴婢在一旁等着没敢催促,这才耽搁了。”
和公子无父无母,今日上门来,是由其叔伯和舅舅两位长辈陪同前来的,想是商讨亲事来了。
可太妃没跟两个长辈说话,反倒与和公子谈了得有半柱香的时间。
“说什么了?”冯霁雯听罢小仙的话,不由问了一句。
小仙摇头:“奴婢离的太远,没能听着。”
这么神秘?
冯霁雯皱了皱眉。
……
“太妃……”
回静云庵的马车里,玉嬷嬷的表情有些古怪。
“您方才跟和公子说的那番话,是不是有些……过于露骨了?”她斟酌着用词,却想不出比露骨二字更加含蓄的了。
跟和公子交待了些冯小姐的脾气和短处,让他日后多加包容之类的,这些倒是无可厚非。
可是……冯小姐体寒,葵水至今未来,暂时不可圆房之类的话……真的没有问题吗?!
想到当时少年人强力掩饰,却仍有些尴尬的表情,玉嬷嬷的老脸不禁又红了。
“有什么不对吗?”况太妃一脸镇定自若,还有些疑惑地道:“当年我出嫁时,娘亲便是如此交待他的,且还是当着我的面儿。”
不过是阐述事实罢了,有什么露骨不露骨的?
她母亲不在了,祖母也去了,她不交待两句,谁来交待?
难道要英廉大人来交待?
玉嬷嬷的神情几近扭曲了……
太妃在进宫之前,是有过一段婚姻的,这一点在先皇的授意之下别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只是那人新婚当日拜完堂便上战场再也没回来了——
可是,况夫人竟然当着自家女儿的面交待过未来姑爷这样的话?!
天呐。
玉嬷嬷忽然觉得大家大概不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
又不由地想,倘若今日之事,太妃亦是当着冯小姐的面儿交待给那位公子的,不知冯小姐是否能做到如太妃当年那般平静……?
冯霁雯大抵会三观尽毁地问一句:太妃,试问您的节操呢!
107 聘书还是借据?
接下来的几日,冯霁雯一心待在家里跟绣花针儿较劲,连字都顾不得练,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在下聘前夕,赶了一顶勉强还算过关的并蒂莲帕子出来。
自觉完成了任务的冯霁雯,整个人陡然放松下来,当晚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到天明。
次日,冯霁雯是被秦嫫轻声唤醒的。
迷迷糊糊地张开了眼睛的冯霁雯茫然问道:“什么时辰了?”
“姑娘,寅时末,快到卯时了。”对待初醒过来的冯霁雯,秦嫫的口气很是温柔慈和。
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冯霁雯满头雾水。
“起这么早,有什么事情吗?”
她素日里都是卯时中才起床。
“姑娘还没睡醒么?这说的什么傻话……”秦嫫无奈笑道:“今日是钮钴禄家下聘的日子啊。”
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据她所知,她是不需要露面的。
可这句话冯霁雯没敢问出来,以免让秦嫫觉得自己太过于不重视这门亲事。
反正也睡不多大会儿了,起便起了吧。
冯霁雯顺从地爬了起来,在小仙的伺候下洗漱更衣。
坐到梳妆镜前,由着小仙为她妆点梳发。
见小丫头满脸慎重认真,一丝不苟地打扮她的模样,冯霁雯心底颇有些想要叹气。
到底她是不用出去见人的,一切都是祖父经手,捯饬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可秦嫫却坚持这是一项必不可少的形式,若不然任由姑娘一觉睡到卯时中,起身后随意穿件儿衣裳,再随意吃顿早点,半点隆重也无,实在太不应景,也太不像话。
对此,冯霁雯也不好说什么……
整座棠院一上午,都笼罩在这种“正式”的气氛当中,秦嫫还时不时地派遣小茶去前院打听消息。
从几时进的府门,到来人有哪些,与备了几抬聘礼等,事无巨细地禀到了冯霁雯的耳朵里。
聘礼是和珅亲自送来的,由袁枚作陪。
虽因袁先生的缘故,为这门亲事增光不少,但今日下聘之事,当日在城中传开,被有心之人一阵添油加醋之后,竟又莫名地成为了一桩笑柄。
“听说了没有,和珅跟冯家小姐的亲事订下来了,今个儿一早下的聘礼,前前后后加一起才那么几抬,连件儿像样儿的东西都没有,啧……英廉大人是怎么忍着没跟他撂脸子的?”
“早料到了,就他那点儿家底,早年都败光了,指不定这置办聘礼的花销都是七磨八借的怎么才凑齐的呢……”
“哈,就靠着英廉府的回礼回一回本儿了!”
“那是当然,英廉府那样的门第,要嫁的又是家里唯一的小姐,来日的嫁妆必然少不到哪里去……这亲结的,和珅那小子可是赚大了!”
“依我看,娶个冯小姐那样儿的‘娇贵人儿’回去,日后是福是祸都还说不定呢哈哈。”
“没错儿,这笔买卖是赔是赚,可不是那么容易算得清的!”
“哈哈哈……”
午后闲暇,正是年轻子弟们纠结上三两好友在茶楼中吃茶瞎侃的好时候儿。
听着邻桌传来的一阵阵哄笑声,和琳的脸色涨红一片,听他们从聘礼耻笑到未来嫂嫂的德行,一时忍无可忍,当即就要站起身来去跟他们‘理论’。
然还未来得及直起身子,原本放在茶桌上的右手便被对面坐着的人给按住了。
“跟他们置什么气啊。”
伊江阿笑着劝道:“大吉的日子,别再被你两记拳头给搅和咯——”
和琳闻言唯有强行按捺住自己,然满面的怒气却是半点也不见消减。
“只知道在背后嚼人舌根,议人短处,同长舌的市井妇人有何区分!”他满口不齿地说道。
他们给英廉府的聘礼确实不算丰厚,可都是按着满人嫁娶风俗的定量一桩桩给置办的,一件儿也不少,半点都也不曾短了规矩,又是事先由家中长辈同英廉府商议好敲定下来的,人英廉大人都没有意见,他们这起子外人凭什么在这儿添油加醋的取笑他兄长?
真是闲出病来了!
和琳给自己灌了一大碗茶水,满面愤懑。
“我听着且气成这幅模样,这些话若再传到大哥与冯小姐耳中,还不知要作如何感想呢。”他忽然有些难受地道:“本该是大喜的日子,不予祝福且罢了,竟还添油加醋的当作乐子来消遣此事……”
平日里如何欺凌取笑他们兄弟就算了,就连这样的日子也……
少年人脸上的神情从愤怒转变成委屈不甘。
就因为他们家世没落,就该时时遭人排挤,事事被人耻笑吗?
“哟,这还难受上了?”伊江阿见状笑着打趣道:“小孩子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啊,这若真换成和兄来对待的话,甭说是搁在心上了,就是脸色也不带变上一成儿的,畜生嘛,没事儿闲得发慌可不就爱瞎叫唤上两句?真要同他们一般见识,你可就甭想能有个清静的时候儿了。”
和琳闻言,下意识地挺了挺原本颓下去的脊背。
“你说得对,大哥纵是听着了,也定不会同他们一般见识。”
他确实也还是个孩子心性,永远也做不到像大哥那样心平气和,不去介意他人的眼光,喜怒不形于色。
可是,大哥不介意,冯小姐到底还会介意的吧?
被外人这样议论,换作是谁,只怕都会觉得面上无光。
他们给的聘礼,虽然没少,但放在二品大员家嫡出的小姐身上,确实也不算多……
但除此之外,他们也拿不出更多了。
和琳如此想着,便不由地担心起来这位以脾性冲动为名的未来嫂子会不会因此再闹出什么风波来……
……
送走宾客之后,冯霁雯复才出得棠院。
按照规矩,下聘当日,她须得同祖父一起去祠堂烧香祭拜,以示将这大喜之事奉告神明祖宗之意。
拜完之后,冯霁雯未有急着离去。
纵她一整上午都没出得棠院,却还是得知了此际外面的诸多议论——因和家送来的聘礼过于微薄,连带着她也遭到了耻笑。
这得归功于小茶同底下的下人们关系好,又因口无遮拦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将听来的话原封不动地告传到了自家姑娘的耳朵里。
不过这会儿已被秦嫫罚着去抱厦里跟着粗使丫鬟们一同洗地去了。
冯霁雯回想着小茶告知她的那些话,自打来到这大清朝就没停止过被人议论的她,已大致想象得出如今外面那些人是一副怎样落井下石的嘲讽嘴脸了。
虽然被人这么议论着多少是有点儿不高兴,但生气却是根本谈不上的。
到底这门亲事于她而言,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婚姻,所以代入感这方面自然而然地就薄弱了许多……
她只是有些好奇。
好奇对方给的聘礼,到底是怎么个寒酸法儿。
冯英廉走后,她藉口想多给祖宗们烧炷香,在祠堂中多作逗留了片刻。
今日男方家送来的聘书与礼书,装在描着‘佳偶天成’四个烫金楷字的朱漆书盒中,此际正被摆放在神龛前供奉着。
冯霁雯将其中一折取出,在眼前展开了看。
其上文字为上满下汉两种,满文她看不太懂,只扫过那一排排字体极规矩的蝇头小楷。
冯霁雯顿时便奇了怪了。
她之前听秦嫫提过满族人过彩礼的一些风俗,眼下对照着礼单上的清单,似乎并无什么出入。
虽然跟京中高官权贵之家的大排场远不能比,可至少规矩是完整的,并没有跌份儿,更不存在什么外头传的什么‘刻意不给她冯霁雯面子’的现象在——
冯霁雯轻轻“呵”了一声,将手中的礼单重新放回了书盒之中。
她算是看明白了。
一个家里没钱,一个名声不好,这两个皆被外人看不顺眼的人如今凑一起了,本身就是一桩‘笑柄’,于是不管事实如何,总能被无聊的人挑出刺儿来夸大其词,拿来消遣。
找乐子这种事情本没有错,可成日揪着别人的话柄来找乐子得是闲到什么地步了。
合着长着一张嘴,除了用来议论他人就没旁的用处了?
无聊透顶。
她转身欲往外走,却又忽地想起什么似得,折了回来。
抱着好奇的心态,她由书盒中取出了那折聘书来。
古代的三书六礼她听过,却是没见过的。
如今便想瞧瞧这聘书上到底写的究竟是什么。
由于和家是满族人,故聘书之上同样也的满汉两种文字——
红皮儿的聘书折成九折,其上的字迹与礼书不同,冯霁雯竟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定睛瞧了瞧,忽地便记起来了。
同被她烧去的那包袱经书上的字迹是吻合的……
这聘书,竟是他亲手所写。
按照礼俗,本该是由家中父辈来执笔的。
但想了想他家中的情况,冯霁雯便也了然了。
聘书上的内容,与普通的聘书并无大致出入,首页缀着“预报佳期”,末页缀着“龙凤呈祥”,中间书着的成亲之日尚且空着,是要待到请期之后确定了吉日,再行将日期填上。
其后则是“为迎娶贵府千金略备以下聘礼,特遣袁枚先生携晚辈一同至贵府行聘——”
以下整齐地列着聘礼的内容。
不同的是,末尾处竟又另缀了一行字。
“家中不景,如此薄礼实为委屈贵府千金,待他日,必当百倍弥补。今次立以此书为据,决不食言。”
冯霁雯看罢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好好地一封聘书,怎被他写成了个借据似得?
……
聘礼下达的次日,冯霁雯不去理会外头的诸多流言,安心在家中理账。
理至一半,忽听得小茶来禀,说是小少爷和芜姨娘过来了。
冯霁雯吩咐小茶将他们请至堂中吃茶,放下手中笔墨,来至盆架前用温水净了手擦拭干净,略微整理了一番仪容,便步出了书房去。
见她出来,芜姨娘即刻便站起了身来行礼。
“姨娘坐吧,不必拘礼。”
芜姨娘应下来,见冯霁雯落了座,方才略显局促地在原处坐下。
“姑娘订了亲,妾身也没什么好相送的,这些日子在院中无事可做,便给姑娘绣了些日后可能用得上的琐碎东西……”她细声慢气儿地说着,转头对守在门旁的丫鬟吩咐道:“春雪,把东西拿来。”
那名唤春雪的丫头便将东西捧到了冯霁雯跟前来。
朱漆托盘上整齐地叠放着各色绣品,约得有五六顶帕子,一对儿湖蓝色的绣兰花儿枕套,竟还有几个鼓凳罩子,花样各不相同,却都十分精巧细致。
“这些都是姨娘亲手所绣?”
或是近日来也在学刺绣的缘故,深知一针一线的不易之处,冯霁雯望着眼前这些花样儿百出的绣品,觉得分外珍贵。
芜姨娘有些羞郝的点点头:“东西不值钱,只是妾身的一番心意,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姑娘订亲,她这做姨娘的其实不太有资格送什么东西,可这些日子来冯霁雯对冯舒志的照拂她看在眼中,心底始终存了一份感激,便想借此时机略表一番心意。
可姑娘自幼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娇贵人,她手中那些珠宝首饰纵是把最好的挑出来,想也入不得姑娘的眼,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自己动手绣上些东西相送。
“姨娘的心意我收下了。”冯霁雯含笑道。
芜姨娘闻言既是松气又是喜悦。
却听冯霁雯忽然问道:“姨娘可认字儿吗?”
芜姨娘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绣品上那些百年好合之类的字样儿绣错了,一时有些不安地点点头道:“早年跟着夫人学过的,只是时间长了……恐是有些生疏了……”
见冯霁雯点头,又红着脸局促问道:“可是妾身的针脚字样儿出错了?姑娘提出来,妾身试试拿回去能不能改,改不得就重新给姑娘绣……”
这回倒换冯霁雯愣了愣。
继而失笑摇头道:“没有,姨娘绣的字儿很好看。”
芜姨娘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既然没错,姑娘何故会问她认不认字儿呢?
108 对待家暴的正确态度(月票×30加
冯霁雯看了她片刻,张口欲言,然话到嘴边却又忽地想到什么似得,犹豫住了。
“暂时没旁的事。”她笑着说道。
到底这英廉府不是她在做主的,许多事情,还须得问过祖父的意见方可下决定。
芜姨娘满头雾水地缓缓点头。
见冯霁雯确实没有再开口说下去的打算,她亦没别的事情要说,便藉口快到午饭的时辰了,不便再叨扰冯霁雯,告辞去了。
冯霁雯点头,让丫鬟送着她出了棠院。
冯舒志却未有随同芜姨娘一起离开。
事实上,姐弟二人自香山别苑那晚之后,便再没见过面儿了,冯霁雯成日关在棠院里绣帕子,冯舒志不知是忙着年底的学业还是其它,也未来找过冯霁雯。
此刻见他坐在那里不说话,冯霁雯便随口问起了他近来的功课。
“多亏了你送给我的那本书帖,丁先生昨日里夸我大有长进……”冯舒志现在在冯霁雯面前,已不大会再去口是心非。
冯霁雯看在眼中,十分欣慰。
小孩子有点别扭的小性子无可厚非,可随着年纪大了若改不掉的话,日后却是极麻烦,也极容易吃亏的。
“临摹的还顺手便好。”她笑着说道:“再有几日两位先生都该休年假了,你若有哪里不懂的地方,最好开口向他们请教请教,也便于自个儿闲下来的时候琢磨琢磨。”
冯舒志点头:“我知道了。”
一侧立着的小野子低头看着他。
这几日小少爷总想着来棠院,好几回都是走到一半又折回去了,今个儿好不容易借着芜姨娘要来给姑娘送东西的借口跟着过来了,怎么也没听他开口说话呢?
“长姐……”
冯舒志到底主动开了口。
冯霁雯笑着看向他,目光里含着询问。
“……你当真想好,要嫁给那个人了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冯霁雯问道。
冯霁雯笑了一声,反问他道:“为何这样问?”
“外头的传言……很不好听。”
什么样难听的话都有。
这些他倒也不是十分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个人,会是真心想要娶长姐为妻吗?
毕竟就自家长姐的名声而言,很难有人真的愿意娶她吧……?
因为真的拿冯霁雯作姐姐来看待了,这样的话他反倒不好意思直说了,怕伤害到她。
只又委婉地道:“外面的人都说,他是因为看中了咱们英廉府的背景……”
冯霁雯闻言“嗯”了一声,笑着补充道:“看中了咱们英廉府的背景,而不是我这个人,对吗?”
小家伙竟然还懂得去替她担心这些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冯舒志不愿她‘妄自菲薄’,可偏生又想不出什么遮掩的话来,到头来颇有几分泄气地道:“但也差不多吧……”
冯霁雯听得忍俊不禁,但想到他的担忧,口气便不由地认真了一些。
“你想的这些,我也想过了,祖父自然也不会想不到。”她笑微微地道:“你且放心吧,你姐姐我嫁过去,断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那些复杂的内里详具,她纵是说了小孩子也不一定能听得懂,只需让他知道,她不会受委屈便够了。
“真的吗?”冯舒志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他也想过祖父那样溺爱长姐,断然舍不得让她受罪,所以这几日来才不知道该不该开这个口,万一自己说错了话,影响到了什么,就不太好了。
可他思前想后的,还是放心不下。
小小年纪,却也是个爱操心的命……
“真的啊。”冯霁雯笑着道:“他若真敢欺负我的话,不是还有你和祖父替我出气吗?”
这本该是句孩子气的玩笑话。
冯舒志却当了真。
他满面肃容道:“倘若过的不顺心,你一定要回来告诉我们,英廉府会替你做主的。”
她那脾气,有时候太容易吃亏了。
于是又补充道:“不要怕丢人,一味的忍着。”
“是啊小姐。”小野子也忍不住跟着讲道:“受欺负这种事情,是万万忍不得的,忍了第一回,就必然会有第二回。”
他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向冯霁雯传授着经验。
他这十来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若不然,肯定要被那些人给活活欺负死了。
人有的时候,还是要硬气一点才可以。
冯霁雯闻言彻底忍不住了,“哈哈”笑了两声。
秦嫫在一旁亦是满脸无奈的笑。
冯霁雯看着满面认真的冯舒志和小野子。
好么,她这还没出嫁呢,就要做好被家暴的准备了。
合着在这些臭小子们的眼里,她就是这么个欠揍的体质吗?
小孩子们的想法永远是最简单的。
所以,也是最可贵的。
冯霁雯笑叹了一口气。
先是祖父的各种物色与挑选。
后又是太妃的满腹叮嘱。
如今又来了个庶弟版‘如何树立面对家暴时的正确态度’。
她这出一回嫁,着实是让不少人跟着操碎了心啊。
……
一大家子为了冯霁雯的亲事操着心,冯霁雯也同样在考虑着自己出嫁之后英廉府中的一些后续事宜——
往前她在府里白吃白喝的混日子,嫁了便嫁了,不外乎就是少个人少双筷子的事儿。
可她这几个月来接手了英廉府里的大半中馈,这一嫁,是也不带把这个活计也一同带到夫家去处理的。
重新丢给庆叔和老爷子,也不大现实。
通过她起初整理之前的账簿便不难发现,这俩人都不是个擅于管账儿的主儿,庆叔大抵是没这方面的天分,整理出来的账目常有疏漏,而递送到公务缠身的老爷子那里,老爷子也不大能挑的出来,二人于是也就这么将错就错、稀里糊涂的配合着……
要不怎么说主持中馈这等琐碎之事,还得有个心细点儿的女人来做呢,大抵是因为男人们天生就不是这块料儿。
这几日冯霁雯没事儿的时候就在琢磨这个问题。
老爷子那几房妾室平日里连人影儿都见不着的,年纪又摆在那里,实在经不起折腾,就姑且放过她们了。
而至于芜姨娘这朵存在感几乎为零的小白花,冯霁雯颇有些郝然地承认,在她今日找来之前,她甚至都未有往她身上想过……
可之后,她想了一想,觉得兴许可以试一试也未可知。
于是在用午饭的时候,她借机征询了一下老爷子的意见。
老爷子的反应,让她有点尴尬。
109 打起来了
“你说的是舒志的姨娘?”冯英廉沉吟了一刻,道:“上次见到她,似还是你祖母病重之时。”
冯霁雯:“……”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吧?
芜姨娘平日里深入简出她是知道的,可她却不知竟是到了如此地步。
冯英廉的话,是半点夸张的成分都没有的。
芜姨娘作为冯霁雯父亲的小妾,自觉身份卑微,又因之前十分畏惧冯霁雯,为免惹祸上身,能不露面则不露面。大大小小的节日里,也多是称病不出院子。
冯英廉平日里公务繁多,是没有什么时间在府里瞎溜达,二人没有任何交集,见不着也实属正常。
老爷子此际听冯霁雯提起要让芜姨娘帮着打理中馈之事,方才有些恍然地意识到“哦,原来府里还有着这么一号人来着”——
“脾性倒是个不错的,不争不抢。”冯英廉中肯地评价道:“且不说妾室管家不合乎规矩,只单说她的秉性,也不是块儿能够管家的料子。”
过于软弱了。
这一点冯霁雯是赞同的。
“管家必然行不通。我的意思是,让她帮着理一理中馈上的账,多多少少也能减轻些祖父的负担。”她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如实道:“芜姨娘生性胆小了些,若真给她管家的权力,只怕她也不敢接,就等同是让她协助庆叔料理些琐事。日后舒志娶了正妻接手此事,由她在一旁指点些,也能更得心应手一些。”
冯英廉有些讶然她思虑如此长远。
老爷子这才认真地想了想。
“我也只是这么一提,祖父若觉得不妥的话,就再另想办法。”冯霁雯见状讲道。
“也不是不可行。”冯英廉笑着说道:“只是她能不能做得来,还是个未知。你若不嫌麻烦的话,教着试一试也无妨。”
到底这个家里也没有什么大房二房三房的,横竖就这几个人,也不存在什么利益纠纷权衡,让谁管家,都没太大区分。更何况,冯霁雯的意思只是让芜姨娘协助庆叔。
冯霁雯得了老爷子的点头,用罢午饭回了棠院之后,便立即让人请了芜姨娘过来一趟。
这还是她头一回主动要见芜姨娘。
芜姨娘内心十分忐忑,行礼时手都有点发抖。
在听明白冯霁雯的意思之后,抖的愈发厉害了。
甚至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反倒让冯霁雯吓了个够呛。
“妾身不敢有此妄想!”她惶然中又带了几分委屈,以为是自己近来做了什么事情害得冯霁雯误会了,连忙便是一阵语无伦次的解释。
“姨娘误会了。”冯霁雯面容复杂地扶额,示意小仙上前将人搀扶起来。
天生自带小白花弱者光环的芜姨娘坐在那里害怕的泫然欲泣,却又不敢在冯霁雯面前表露的太明显。
“我方才之言并非刻意试探姨娘,而是我出嫁在即,家中许多事情少不得要有个人来接手打理。”冯霁雯直白地道:“我思前想后,又同祖父商议了一番,是想不出比姨娘更合适的人选了。”
芜姨娘听罢分外愕然,将信将疑地望着冯霁雯。
片刻之后反应过来,便是换就了满面慌张。
“扑通!”
又跪下了……
“妾身不行的……妾身从未经手过这些,妾身也做不好。”她较之前显得更为惶恐起来:“姑娘还是另择人选来接手此事吧……”
冯霁雯继续扶额,叹了一口气,也不同她绕弯子。
“真若还有第二个人做得了此事,我也不会想着去劳烦姨娘你了。”她望着跪在那里瑟瑟发抖起来的芜姨娘,这回倒没急着让小仙去将人扶起,而是问道:“姨娘这些年来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可有真正地为舒志打算过吗?”
舒志?
芜姨娘身形微微一僵。
“姨娘性子软,有些事情不去争,倒也无可厚非。可舒志逐渐大了,一些基本的打算还是要有的。”冯霁雯语气平缓地讲道:“我迟早要嫁人,姨娘和舒志却是一辈子要生活在英廉府里,府中境况如何,直接影响的便是姨娘与舒志。我母亲去的早,府里没个正经的女主子,姨娘也只您这一位,这个家迟早是舒志的,姨娘既为舒志的生母,难道就不曾想过要为他和自己日后做些打算吗?”
见芜姨娘发愣,她又继续说道:“祖父身子骨尚且硬朗,舒志早年不成器,他的想法如何,姨娘该是猜得到的吧?”
冯舒志到底是庶出,若真的不成器,冯英廉是想过从旁支过继的。
芜姨娘听到这里,额角冷汗不禁冒了一冒。
这些她不是没想过,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说白了就是听之任之。
“若真到如此境地,到时姨娘和舒志又要如何自处?许多东西,你可以不去争,但至少要学着去守。”
争?
守?
满头冷汗的芜姨娘脑袋一时乱的不成样子。
从来没人教过她这些。
她更加想不到,昔日厌恶他们母子入骨的大小姐,有朝一日会对她说些话,教她如何去谋划自己的未来。
让她和舒志,过的好一些……
“说句实在话,我不是个大方的人,半点也不愿见由一个旁支过继来的孩子接手咱们英廉府的家业。”冯霁雯最后问道:“况且如今舒志还算上进,至少愿意去学了,祖父亦对他分外改观。那么,姨娘你呢?不想着为自己、为舒志,试着做些什么吗?”
芜姨娘的心情复杂极了。
“妾身……只怕是做不好。”
她还是这句话,但冯霁雯却听得出与开始那句的口气大不相同了。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没有真正无欲无求的人。
她还是愿意改变的,只是担心自己做不到。
“姨娘不试试如何知道自己做不好?”冯霁雯这才露了些笑意,道:“这样吧,姨娘从明天开始,每日来棠院一趟,我先教着姨娘从最简单的开始学起。姨娘真若学不好的话,再另作他说吧。”
冷汗浸发的芜姨娘闻言有些仓促地点了头。
是啊,不管怎么样,先试一试吧。
真做不好,姑娘也总不能打死她吧……
直到被丫鬟送着离开棠院,芜姨娘都还有些不能回神。
她有些痴痴茫茫地望着身后棠院的大门,小姑娘方才那番软硬兼施的劝诫还在耳畔回响着,顷刻间,她恍惚觉得前头的路,似乎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冯霁雯与她的感受截然不同。
她接过小醒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喉,听着秦嫫在一边夸赞自己长大了,懂得权衡利弊了诸如此类的话,只觉得满心疲惫无处言说。
别人穿越,各种宅斗手段漫天飞,成日一堆女人挤在一起为了一星半点儿的小事争的头破血流……可到了她这儿画风就全变了!
安逸清静固然是件好事,可就连想把手里的中馈交出去,都得这么摆道理谈人生,兼以连哄带吓方能达成目的,末了还需手把手地去教……这是不是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她此刻真想问一问英廉府里这些平日连影子也见不着的女人们一句话:做女人究竟还能不能有点儿追求,有点儿斗志了啊喂!
哎,物极必反啊。
……
接下来的几日,芜姨娘每日出入棠院,跟着冯霁雯待在书房里学习理账管家。
这些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学成的,冯霁雯当初之所以接手的快,还要得益于太妃教导有方,教的都是些最实用的法子。可换到芜姨娘这儿,冯霁雯这个老师就跟太妃比不得了,加之芜姨娘对这些东西实在不敏|感,是以这样两个都不是天才的人凑在一起,效率方面便大大打了折扣。
好在芜姨娘从起初的紧张慢慢地转变成了认真好学,兢兢业业,不浮不躁。
这一日,芜姨娘倒是没来棠院。
是因为事先得了冯霁雯知会,得知她今日要出门一趟,便将时间改为了下午申时。
连日来的学习让芜姨娘感到十分充实,生活节奏得到了质的改变,有了正事做,再回头去想那些伤春悲秋的心理活动,未免就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无病呻|吟了。陡然空闲下来的她,最终还是决定趁机再完善一下自己。
当冯舒志瞧见身姿瘦弱的芜姨娘捧着纸墨前来书房提出要在屏风后旁听之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之后,又扶了扶被惊掉的下巴。
……
冯霁雯今日出门儿,实则是赴约来了。
紫云昨日让人送了话儿给她,约她今日午时在状元楼相见。
状元楼为京城第一酒楼,进出的食客非富即贵。
这个时辰约在这儿,不消去想,定是吃饭来了。
可冯霁雯之前没想到的是,这顿饭不是她和紫云俩人来吃,另外多日不见的韶九也在。
自香山别苑那场风波过后,为了避嫌,二人明里暗里都不曾见过。
而现在和珅那边的聘礼都抬去英廉府了,是也不必再刻意避什么嫌了。
十来日不见,少年人看起来略有些消减。
冯霁雯看在眼中,只当是因为阿桂府近来忙着善后的缘故——祸从口出,章佳吉毓那日所言,虽然当时被压制住了,但多少还是有些影响。不光是阿桂府,就是她祖父,也没少为此事打点忙活。
“月牙儿来了,快坐吧。”那彦成起身笑着。
冯霁雯回以一笑,在紫云身侧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那彦成身边还坐着一位着深粉衣裙的小姑娘,倒也不是别人,而是章佳吉菱。
“知道你近来忙的很,便特意错开了下聘前后几日约你出来。”紫云笑着揶揄道:“同我们说说,在家里做个待嫁新娘的感觉如何啊?”
冯霁雯笑着瞥了她一眼。
“成日忙着打点家中过年事宜,哪有功夫去感受这个?”
“哟,这还没成亲呢,就开始练手儿学着治家了呀?”紫云哈哈笑着道。
那彦成望着冯霁雯,也是一脸笑。
还好。
还好月牙儿看起来并没同他生下什么隔阂。
只是这一颗心,还是莫名堵得慌。
章佳吉菱没跟着笑,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紫云调侃冯霁雯。
待紫云过了这股子劲儿,笑着停下来喝茶,她方才开了口。
“那日袁夫人的生辰宴上,家姐言行欠妥,多有冒犯,还请冯小姐看在两家世交的份儿上,不要因此而心存芥蒂。”她说着,竟还双手捧起了手边的白瓷茶碗来,面向冯霁雯道:“也不求冯小姐既往不咎,我今日且以茶代酒,替她给冯小姐赔个不是了。”
冯霁雯很是意外于她今日的态度。
紫云也是愣住了。
今日她瞧见那彦成带这丫头过来,还送了一记白眼的——在她印象中,这俩姐妹皆是不讨喜的。
眼下看来,却也并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姑娘。
至少这个还懂得几分道理。
那彦成也有几分欣慰。
冯霁雯这厢已捧茶算是受下了章佳吉菱这番道歉。
当日之事,章佳吉毓已受到了该有的惩罚。
不光是阿桂府,单说外面的议论,便有她受的了。
日后想要摆脱这个恶名阴影,只怕也是难如登天。
已犯不上再让她去记恨什么了。
送出这碗茶,章佳吉菱心下轻松了许多。
自从那晚在祠堂中得知了那个‘秘密’之后,她更觉得整件事情从始至终,冯霁雯都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虽然一句道歉弥补不了什么,但至少,能减轻些她心中的愧疚感。
席间,紫云不顾众人的劝阻,要了一壶酒。
冯霁雯平日里不沾酒水,担心吃醉了误事。章佳吉菱则觉得女子在外饮酒太过不妥,也未碰酒杯。
紫云便拉着那彦成吃了两杯,冯霁雯不知她酒量如何,担心她失了分寸,便在她要斟第三杯时果断拦下了。
“小酌怡情,两杯已差不多了。”冯霁雯劝道:“待会儿出去满身酒气,旁人如何看且不说,回了国公府,岂不是平白找骂吗?”
她看出来了,这丫头心情不好。
可青天白日的,也断没有在外头吃醉酒的道理。
紫云看她一眼,放下了手里的酒壶,也未有再坚持。
冯霁雯让丫鬟替她倒了碗热茶吃下,去一去酒气。
几人坐着闲谈了片刻,见时辰已不算早,便离了包厢下楼而去。
结账后,那彦成忽地想到了出门前阿迪斯的交待,便于堂中喊住了冯霁雯。
紫云只当他有话不在饭桌儿上讲留到此时,大抵是需要避讳,便先行带丫鬟出了酒楼去外头等着。
章佳吉菱却存了个心眼儿,恐外人瞧见那彦成与冯霁雯单独说话又会拿来做文章,便站在在一旁等候着。
“出门前,阿玛托我代他向你赔句不是。”那彦成道:“之前的事情,平白让你受委屈了,都怪我们阿桂府管教不严,才出了这样荒唐的差池。”
望着他满面愧疚的模样,冯霁雯笑道:“无妨。你代我同伯父说,这件事情祖父未放在心上,我也未有放在心上,就此揭过了,日后咱们两家该怎么来往还得照样儿。”
她口气轻松,那彦成不由也释然了许多。
此时,却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喧闹声。
冯霁雯脸上笑意微微一凝,隐约间,似乎是听到了紫云的声音。
她刚欲回头——
“表公子不好了!格格跟人打起来了!”阿欢小跑回堂中,惊慌失措地道。
“……”
怎么就忽然打起来了?!
110 玩儿的哪一套?
“跟谁打起来了?哪一家的小姐?”那彦成几人匆匆就往外走,一面皱着眉头问道。
以为是遇着了哪位有过节的小姐,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了。
“是……好像是永贵府上的公子!”阿欢急得眼睛都红了。
“伊江阿?!”那彦成大惊。
怎么跟他打起来了?
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冯霁雯亦为震惊,一行人带着丫鬟匆匆赶出酒楼外,果然就见楼前乱作了一团。
与其说是打架,倒不如说是紫云自个儿在动手——她从车夫那里夺了马鞭来,正追着那锦衣华服的少年人抽打着,少年人围着几辆马车闪躲逃窜,兼以哭爹喊娘的各种求饶,没有半点风度可言。
鞭子几度险险在身上抽过,谁他娘的还要什么风度啊!
围观的人为防被误伤,皆是闪的远远的,然人数上却是有增无减,看热闹的不计其数,甚至于还有不少人认出了紫云和伊江阿的身份来,纷纷出言猜测议论着。
“无耻小人!诓骗我不说,竟还出言嘲讽辱骂!今日老天长眼让我撞着了,看我不将你碎尸万段!”
紫云嘴里撂着狠话,一张脸因为恼怒而通红着。
“紫云,快停手!”那彦成急声喊道。
一个姑娘家在大街上追着男子喊打喊杀的,这成何体统?
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就不能静下心来好好地骂一顿?
还非得动手!
冯霁雯却是于慌乱中认出了那被紫云追打的男子来——这哪里是什么永贵家的公子,这分明就是那日在西直门前,骑马冲撞到了紫云,约定择日登门道歉的咸安宫官学中的学子?
可那日/他留下的姓名绝非是伊江阿!
叫什么来着?记不大清了。
当时便隐约觉得不对劲,合着真是被人给耍了……
先是被误伤到,后面对方不仅皮着脸没有道歉的诚意,还反过来耍弄了紫云一顿,这也怪不得紫云这暴脾气眼下忍不住要动起手来了!
可在大街上大打出手到底于女儿家的名声有碍,见那彦成甚至要控制不住暴走中的紫云,冯霁雯也连忙上前阻拦。
小仙小茶唯恐姑娘被伤到,一左一右地跟在旁边。
尤其是小茶,袖子都挽起来了,就等着一个动手打上一架的时机了……
“啪!”
“哎哟!”
鞭子抽打在身上和男子的痛叫声几乎同时响起,紫云这一鞭子是没有落空。
伊江阿疼的直跳脚,演技占了大半。
紫云见他这种时候不忘装模作样,气的牙根儿都在发痒,不顾那彦成的阻止,又咬着牙甩出了第二鞭去。
只是这一次,鞭子挥到伊江阿面前还未落下,便被人横空一把给牢牢地攥住了!
“姑娘有话好好说,不问青红皂白便动手伤人,只怕是不妥吧!”
少年人声音掷地有声,一张有着小麦色肌肤的脸上轮廓感分明,眉眼间一派不赞同的神色。
“你松手,否则我连你一块儿打!”紫云怒视着对方,欲将鞭子抽回,可奈何力气不敌。
“姑娘有话不妨说清楚!”对方紧紧握着鞭子,脸上表情一丝不苟,毫不退让。
这位忽然站出来稳住局面的少年人,浑身充斥着一股大义凛然的公正感,惹了围观者中的不少小娘子连连侧目。
只是他的目光在触及到刚来至紫云身侧之人时,倏地变了。
所谓的大义凛然顿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意外与莫名其妙的局促。
“冯、冯小姐……”说话都变得结巴了,哪里还有方才的掷地有声。
冯霁雯这才瞧见他是哪个。
竟是和琳。
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转头皱着眉头向紫云劝道:“此处人多眼杂,再有气也不能这么撒,先把鞭子放下来再说。”
这丫头冲动的性子可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平日里纵然也不算冷静,可也绝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莫不是吃了酒的缘故?
可这才两杯。
那彦成也劝道:“紫云,听月牙儿的话,快别闹了。真有什么过节的话,不妨当众摊开了说。若他欺负过你,也自有表哥来替你出气,哪里用得着你一个姑娘家当街如此不顾形象地胡闹?”
紫云似是听进去了,使着性子大力地松开了手中的鞭子。
冯霁雯还没来得及把一口气松完,却忽觉肩膀被人重重一撞,直叫没有任何准备的她向后踉跄了一步方才稳住身形,当反应过来之时,紫云已趴伏在她的肩头放声大哭了起来!
“……”
这……
四周静谧了一下,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怎么动手打了人的,还哭起来了!
哭的还这么突然!
冯霁雯也懵了,不知她这玩儿的是哪一套。
没错,是玩儿。
必然是在玩儿。
这丫头的性格她知道,虽然偶尔暴躁了些,但绝不是会当街撒泼大哭的人——方才紧追着人打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眼下这情况,更让冯霁雯觉出了异常来。
原本躲在和琳身后避难的伊江阿也被吓到了,自半边探出脑袋来,望着那伏在冯霁雯肩头哭的身子都在颤抖的小姑娘,一时间简直是懵了。
“他欺负我!”紫云边哭边大声控诉着。
那彦成耿直的惯了,见表妹连形象都不顾,竟当街大哭了起来,又称自己被欺负了,想来必然被欺负的不轻,登时对伊江阿怒目以示地质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请拜都公子给个解释!”
“我……”伊江阿脸色复杂了一瞬,忽地抬脚自和琳身后站了出来。
迎着众人各异的目光,他挠了一把耳朵,一鼓作气道:“我承认,我承认那日在西直门儿前冲撞到了这位格……姑娘,后又出言愚弄了两句……这事儿是我孟浪了,是我不对!我给这位姑娘赔不是了!”
话罢便冲着紫云作了一揖。
虽然平日里恶趣味多了点儿,但他自认还算得上半个正人君子,这点勇于承认错误的担当还是有的。
尤其是这姑娘哭的那叫一个凄惨委屈。
可那日听他说话不中听,当即就甩了一耳刮子过去的姑娘家,今日怎么就忽然变得这么矫情起来,说哭就哭了呢!
伊江阿觉得这画风突变的简直可怕。
还是说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这么善变?
他这厢道歉不忘腹诽,紫云却全然没有要接受他歉意的意思,仍然自顾自地大哭着。
而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儿,伊江阿诚意十足的赔礼道歉,那彦成一时间也不好再有什么出气的动作,唯有劝着紫云快别哭了。
要打要骂怎样都成,可一直哭算怎么回事儿啊?
哭能解决问题吗!
大家普遍觉得非常抓狂。
冯霁雯感觉到自己肩头的衣裳都要被紫云的眼泪给浸湿了。
这丫头是在真哭……
还是越哭越委屈的那一种。
不少从酒楼中行处的食客都认出了伊江阿来,或高或低的议论出声。
甚至还有熟人出言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把人姑娘给惹哭了……
伊江阿一个头两个大,张口都不知该怎么解释,平日里八面玲珑刀枪不入的皮脸小子,此刻竟被闹的手足无措起来。
和琳也冒了一头的冷汗出来。
一来他最怕别人哭,二来他十分担心未来嫂子会因为他方才站出来制止紫云而记恨他。
毕竟俩人现在的立场看起来是‘敌对’的……
作为未来的小叔子,这显然是很不应当的……
这让单纯的少年十分惶恐,以至于方才在看到冯霁雯的一瞬间就生出了后悔的情绪来——早知道就冷眼旁观好了,反正冬日里穿的厚,那小姑娘又没劲儿,压根儿就打不伤人的。
他太冲动了!
将兄弟义气抛诸脑后的少年人悔的肠子都青了。
全然不知对面少年人这番莫名其妙的心理活动的冯霁雯正低声‘劝慰’着紫云。
“哭的差不多了吧?再哭下去,可就不好收场了。”她用只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
紫云原本因哭泣而微微抽搐的身体僵了僵。
渐渐地便停下了哭声。
她自冯霁雯肩上抬起头来,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看向伊江阿。
小姑娘脸上哭的一片狼藉,一双圆圆的眼睛通红通红的,咬牙切齿的小模样像极了一只即将要亮出利爪的……小猫。
伊江阿在心底这样形容着。
“你且给我记住了!”紫云甩下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原谅是不原谅,直接上了马车去。
冯霁雯颇有些无奈。
上马车就上马车吧,可为何上的是她的马车?
阿欢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提醒一下自家格格上错马车了。
提醒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实在尴尬。
不提醒吧,难道就这么站着?
冯霁雯顿了一顿,遂对那彦成道:“紫云就交给我了,你不必过多担心,且回家去吧。”
那彦成迟疑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女孩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还是不要过多掺和为好……
章佳吉菱行过来,问了几句,又往马车的方向看了几眼,听那彦成说没事,方才转身随他一同离去。
冯霁雯交待了小仙小茶与阿欢另坐一辆马车,自己便欲与紫云同乘。
可刚要被丫鬟扶着上车之际,却被身后的少年人给喊住了。
“冯小姐……”
和琳惴惴不安地看着回过头来的冯霁雯。
看着这位不久之后就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少年人,冯霁雯笑了笑。
和琳暗下大为松了一口气。
还愿意笑就好……
“数月前在打鼓巷的一间弓箭铺里,我给冯小姐选过一套骑射所需……冯小姐可还记得吗?”他声音不大的问道。
冯霁雯点点头。
不光记得,印象还挺深刻。
“那次还得多谢你替我省银子了。”
后来在西直门儿前见到他与和珅一起,才知道原来他竟是和琳。
“嘿嘿……冯小姐客气了……”和琳局促地抓了把后颈,眼神有些闪躲。
“要同我说什么吗?”见他欲言又止,冯霁雯奇怪地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儿……”和琳轻咳了一声,复才道:“就是想拜托冯小姐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之前我在弓箭铺里做短工一事,是瞒着兄长的……我想请冯小姐替我保密,日后不要与兄长提起此事……”末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可他压在心里头很久了……
从那回在西直门前见着冯霁雯,到后来忽然得知兄长日后要娶这位冯小姐为妻,就一直在担心此事有朝一日会‘败露’。
冯霁雯愣了一下,旋即忍不住失笑。
这真是和珅的亲弟弟吗?
分明就是个半点城府也无,天真憨直的傻小子啊。
不过,这才符合十四五岁少年的心智。
若人人都像他大哥那样儿,年纪轻轻就成了精,反倒要乱套了。
“我记住了。”冯霁雯认真地点头答应下来,又半开着玩笑着询问道:“还有其它要注意的地方吗?”
“没、没了……”和琳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很有些受宠若惊。
二人作别后,他目送着冯霁雯上了马车之后,还尚且有些不能够回神。
“嘿……”他忽地傻笑了一声。
“还笑,我都被欺负成这样儿了,你小子还笑,还不快来扶我一把!”方才在逃窜中崴了脚的伊江阿倚在马车旁冲他招着手。
和琳应一声,大步走了过去。
他未来嫂子,瞧着也不像外头传言的那般难以相处嘛。
他瞧着,就还挺好的。
大哥也说挺好的。
果然挺好。
马车驶动,冯霁雯望着坐在那里拿帕子擦拭脸上泪痕的紫云。
“到底怎么一回事?”她皱着眉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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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捋大纲到深夜,看了会儿综艺调节一下,真是越来越喜欢吴磊这个小孩子了……啊,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boy……嗷,羞耻并快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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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早八点见~~~~~
111 婚期落定
紫云头也不抬地咕哝道:“什么怎么回事……你不记得了么,他就是那日在西直门前,骑马冲撞了我的登徒子,骗我说会登门道歉,我信了他,他竟还留了个假名号……叫什么,倪浩淳。我方才得知他叫伊江阿,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骂我好蠢的意思吗?你说这口气,我能咽得下去?”
她说了一大串,最后又撇着嘴总结道:“这样的人,真真是枉为男子。”
因为刚大哭过一场的缘故,声音听起来颇为沙哑。
“还有呢?”冯霁雯看着她。
“还有什么……”
“你方才那样闹,果真只是因为当日之事心中有气?”
哪有那么简单。
“……”紫云沉默片刻,后才有些迟疑地抬起了头来。
迎上冯霁雯的目光,她先是瘪了瘪嘴,露出一个苦不堪言的复杂神色来。
“那****从你那里回去之后,我额娘便又找人给我议亲了。之前我说不愿意,她也不会过分勉强……可她知道了我对刘公子的心意后,就不肯顾虑我的看法了……前日里,她说阿玛做主给我物色了一门好亲事。”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脸色忽然有些不忿起来。
“问也不问我的意见,便问了名,还对了八字……说是八字极合,过两日便找个机会安排相看!”
冯霁雯闻言不由愕然。
她确实不知这两日紫云还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思前想后一番,见她满面不平的模样,便猜测道:“你说的这门亲事……对方莫不就是伊江阿吗?”
“可不是么!”提到此处,紫云不由越发气愤起来:“先前我只知是永贵府上的公子伊江阿,却不知是何模样,直至今日在酒楼前偶然遇着,听别人唤他名号,我方知他竟就是那个无耻之极的登徒子!”
这样的人,且别说嫁了,纵是多看一眼她都觉得堵得慌。
“方才你之所以如此胡闹,便是因为这个?”冯霁雯道:“到底议亲是两家之事,都是父母长辈在做主的,你纵然不乐意,却也不该将气全都撒到他身上去啊——退一万步讲,这样一闹少不得会传出些风言风语,于你到底是不利的。”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我也、我也没有对他撒这个气的意思。”紫云停顿了一下,口气莫名有些心虚起来,却还是与冯霁雯实话实说道:“我不过是想着,今日这么一闹,传了出去……我便有藉口让阿玛额娘打消议亲的念头了……”
只需她回府之后再行哭上一场,将他那日的恶行控诉于额娘阿玛细听一番,这门亲事的水漂儿便是打定了。
听到此处的冯霁雯才算彻底恍然过来。
就说这场哭闹太过蹊跷,原来这丫头还有着这个算计。
“可他那日在西直门前愚弄于我是总归是事实,我今日之举虽然有些过分,却也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我。”紫云撇了撇嘴,不齿道:“早便听闻他名声不济了,张口闭口吐出来的话能气死个人,传言果真不假,活脱脱就是个下|流坯子!”
冯霁雯不由笑着叹气摇头。
伊江阿哪里知道紫云这番心思。
他甚至尚且不知家中在为他议亲一事。
此际他被和琳扶着上了马车,正连声地叫苦不迭。
冬日里里里外外穿得多,紫云又不擅使鞭,抽到身上根本没有什么力度可言,是连层皮也不带能擦破的,他方才不过当着人前做戏便罢了,眼下坐进了马车里却还叫个没完,和琳便有些不能忍了。
“你小子知道个屁,我这是崴了脚了!”
“不过崴个脚,至于疼成这样么……”和琳表情讪讪。
他常年习武,身上磕磕碰碰没断过,压根儿不觉得崴脚算得上是受伤。
“你当我跟你呢,皮糙肉厚的。”伊江阿瞥了他一眼,便与车夫嚷嚷道:“快赶车送爷去医馆!别再耽搁了伤势!”
和琳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只好闭口不言。
“这奉恩辅国公家的格格,可真是够泼的,想小爷我在北京城闯荡这些年,还是头一回在一姑娘家手里头栽跟头……”伊江阿一面按着自己的伤脚,一面啧啧着道。
状元楼前,围观的人群已逐渐散去。
金亦禹与刘鐶之结伴踏入酒楼大堂中。
“方才那姑娘我瞧着倒有几分眼熟。”金亦禹笑着轻声说道:“像是之前肄业考上,咱们从比武场折回的半路上遇到的那个……还问了你怎么不参加武考来着,嗯……似乎还是个宗女格格,你认得的对么?”
刘鐶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这位格格可真够大胆的。”金亦禹笑着感慨道:“真是人以群分,往前的冯小姐胆子便是出了名儿的大,怪不得俩人能走到一块儿去。”
刘鐶之闻言这才转头看向他。
“你何时竟也留意这些了?”
他们平日里的话题,是从不涉及京中闺秀小姐的。
金亦禹闻言满面坦荡,不见半点不自在,不答反问:“你可见过冯小姐的字吗?”
刘鐶之闻言一愣,继而点头。
“一手狂草炉火纯青。”他中肯地评价道。
那日诗会上,他是亲眼见过的。
但他与真正醉心书画的金亦禹不同,他所学不过是觉得自己需要去学,乃是日后要入文仕所需的垫脚石罢了,故而纵然觉得冯霁雯的字写的好,也并未过于地放在心上过。
“她将徽宗的那手字才是真正的练到了极致。”金亦禹喟叹道:“就是再给我个十年八年的,也不见得能赶得上啊。”
刘鐶之笑了一声,“倒是甚少听你这样夸过谁。纵是才情一等的令妹,只怕也不曾得过你这做兄长的如此殊评吧。”
金亦禹笑着叹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
数日后的腊月十五,北京城飘了一场雪下来。
雪下的并不大,但自清早天色朦胧之际至正午时辰一直未曾停歇过,眼下环视四下,从高耸的墙头到飞翘的屋檐,无不是覆上一层皎洁的银白。
冯舒志从前书房回来,阿团和小野子一左一右跟在旁边,一个撑伞,一个抱书。
主仆三人脚步匆匆。
“正月十八?可听清了吗?”冯舒志边走边问。
阿团忙不迭点头,一副喜上眉梢的表情说道:“奴才是在老太爷那儿亲耳听到的,绝没有记错的道理!”
“那差不多也就是一个月的功夫了……”冯舒志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声问:“是不是仓促了些?”
这个问题阿团不好回答,唯有嘿嘿地笑。
冯舒志:“我去一趟祖父那里。”
“和公子他们还没走呢!”阿团忙地提醒道。
冯舒志脚下不做停顿。
“正好见一见他。”
阿团“啊”了一声,同小野子莫名对视了一眼。
小少爷这口气听着,怎么就像是……去找茬儿似得?
……
花厅的门虚掩着一扇。
厅中烧着火盆,烤的暖融融的。
冯舒志过来的时候,一众人正笑着吃茶论事,气氛融洽。
他十分守礼的跟在座的人行了礼,目光却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视过。
除了祖父之外在座的五六位,全是他不曾见过的陌生人,唯有一个他记得清楚。
长得好看,总会令人印象深刻。
尤其是特别好看的那一类。
冯舒志向那相貌俊逸非常的年轻人望去,对方似有所感地转头,对他温和地笑了笑,笑意如三月暖阳一般和煦自然。
冯舒志却没笑,在冯英廉的示意下,找了位置坐下,听着大人们继续谈话。
这些人显然都是男方那边的长辈,在一起商讨的不外乎是成亲事宜。
冯舒志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心情始终不太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干什么来了。
见一见他,见着了又如何?
问题是,他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呢?
他自个儿也说不清。
小少年一脸郁闷地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揣摩分析着自己不开心的根源所在。
他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却在最后,忽地想起了之前冯霁雯对他说的那番话来——
“舒志,你该不会是姐控吧?”
她当时的笑看起来有些揶揄。
冯舒志的眉头一阵突突的跳动。
他真觉得自己要成那什么……姐控了。
他当真是觉得任何人都不大能配得上他长姐。
没错儿,他的长姐、那个劣迹斑斑,做过的荒唐事可以绕护城河一整圈儿的冯霁雯……他竟觉得面前这长相俊美无二,又以才学著称的旗人子弟配不上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冯舒志忽然有些想哭。
他觉得自己不正常。
正常的孩子,会像他这样吗?
……
“花厅那边老太爷还没谈完呢,看样子和公子一行人八成儿是要留在府里用午饭了。姑娘今个儿就在棠院里用吧?”秦嫫来至次间书房中,向冯霁雯问道。
“也好。”冯霁雯头也未抬地颔首。
秦嫫望着埋头翻看账册的冯霁雯,在心底笑着叹了一口气。
就没见过这么能坐得住的。
今天对姑娘来说可是个大日子。
婚期定下来了,来年正月十八。
前头花厅里正在商议着一些细节事宜。
棠院里除小醒外的几个丫头都待不住了,在外头廊下围作一团,压着声音叽叽喳喳的讨论着,数小茶的兴致最为高昂。
到底是大喜的日子,秦嫫也没过分拘着,任由她们高兴去了。
这种事情,就得有个喜气洋洋的样子才像话嘛。
可姑娘倒好。
用罢早饭就钻进了书房里,埋头理事到现在,就是中途小仙跑过来告知她婚期之时,也只是点了点头,道了句“知道了”。
仿佛这件事情还不比账册上记着的府里上月用的炭火银子,比上上个月多了七两还是八两来的重要一样……
望着冯霁雯一脸专注的模样,秦嫫也不好说什么,只道:“那奴婢让人去厨房知会一声儿,将饭菜直接给姑娘送过来。”
得了冯霁雯点头,便退了出去。
一旁伺候的小醒给冯霁雯倒了一杯热茶。
刚来至书桌边放下,便听得冯霁雯轻轻“咦”了一声。
她正在翻看备送的礼单。
庆叔会将大大小小需要送礼的地方和名目罗列出来给她过目,多数由她来拿主意,格外重要的则需另外请示冯英廉。
近来已是在备给各方的年礼了,冯霁雯为了这事儿没少忙活,因为有些规矩不大懂,为防出错,前日里还特意往静云庵跑了一趟,跟太妃取了一整日的经。
可眼下她瞧见的一项,却是同年礼分开的。
上头写着,是须得送去汪府的。
名目竟是汪府公子纳妾——
“汪家哪个公子要纳妾?”她皱皱眉,随口向小醒问道。
“汪家长公子,汪黎隽。”
“纳个妾竟也要特意递个帖子知会?”冯霁雯颇为汗颜。
还没娶正妻呢,就这么大张旗鼓的纳妾,倒也真是少见。
“哪一家的姑娘?”她问道。
“这个倒没听说,到底只是个妾室,出身想必也高不到哪里去。”提到汪黎隽,小醒的口气便有些不善,连带着对这位小妾也没有半点好感。
“祖父必然是没时间过去吃这个纳妾宴的。”冯霁雯笑了笑,不予置评。
这种一表三千里平日里没什么来往的亲戚,纵是汪黎隽娶正妻,冯家也是没人可去的。
就送份礼过去吧。
“奴婢今日在前院儿里也是听说了此事的。”小仙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外头进来了,想着让冯霁雯趁机歇一歇,当做是打发时间说起了自己今日的听闻来。
外头传言,这个小妾不是什么清白人家的女子,还未进门就有了身孕。
冯霁雯听得讶然。
“妾室到底还是妾室,就算是诞下了庶长子,日后也是养在正妻膝下,能不能活着长大都是未知。”小醒在一旁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是她毒舌,而是她所说乃是常态。
大户人家里,鲜少有庶长子的存在。
除非像英廉府这种,正妻多年无子,为了延续香火,没别的法子。
小仙则忍不住感慨道:“寻常人家且如此,宫闱之内想来更是可怕了,皇后不就等同是正妻,嫔妃们与任由正妻拿捏的小妾何异?好在老太爷明智,姑娘是不必进宫受这个气的……”
皇家妾也是妾,倒不如嫁个普通些的旗人做个正妻来的自在。
冯霁雯闻言忍不住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册子,轻轻扭了扭有些发酸的肩臂,顺着小仙的话随口闲聊道:“要在深宫之中立足,自然是难如登天。除了背景更要靠手腕与谋略,除此之外,另还需要有个好时运好福气。远的不提,当年孝贤皇后故去,便是天妒红颜,福气不够。后来那拉娘娘接手后位,应了个时运极佳,却又因性子刚烈——”
“姑娘……!”小仙忽然出言打断了她的话。
112 马场相遇
正处于放松状态的冯霁雯被她吓了一跳,转头疑惑地望向她。
“您记差了罢?”小仙分外勉强地干笑了两声,道:“咱们乾隆爷自登基以来,只立了富察家的孝贤主子这么一个皇后啊……那拉娘娘过世时,也只是个贵妃呢。”
她说着,一面向冯霁雯挤了挤眼睛。
冯霁雯此刻的心情是懵逼的。
只立过一个皇后?!
那个在南巡中绞头发闹着要出家的那拉皇后呢?
是被……架空掉了么?
她一直以为这个时空里的大清朝虽与自己了解到的清朝有着部分偏差,却未曾想过竟还存有如此之大的Bug!
冯霁雯彻底傻眼了。
只是那边小醒正拿看待神经病一般的眼神看着她,令她傻眼之余,还十分尴尬。
“是我口误了……”她硬着头皮解释了一句。
“姑娘在外头,还是少与人谈论这些事情为好。”小醒看着她,冷静地给出了最客观的建议,脸上是大写的“不懂就别说”。
冯霁雯胡乱地点了头,尴尬二字已深入骨髓,且还冒了一身冷汗出来。
好在是在棠院里,没什么外人,又有小仙及时解围提醒。
若是在外面甚至是更为敏感的场合之下,她说出这番话来,被人当作傻子事小,惹祸上身事大。
小仙只当她是因为‘失忆’的缘故,导致记忆出现了错乱,故待小醒出去准备布膳之时,柔声安慰了面色很不好看的冯霁雯一阵。
冯霁雯表面应下来,内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这个筛子王朝的崩坏程度,要比她想象中的更为严重——
而这件事情则充分地体现出了没常识真可怕……
今日之鉴在先,为防止再犯同样的错误,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冯霁雯每日除了教芜姨娘理账之外,连字儿都不怎么练了,一心一意都扑在了恶补常识之上。
之前她虽然也在看书,但仗着自己是穿越者这个身份带来的谜之自信,认为这个时空里的历史同自己认知中的**不离十,故而并未有真正细致地了解过太多。
这一次,她打算从头了解这个时空里的一切,牢记一切值得一提的偏差。
而了解的越多,便越能发现,这个时空中前前后后所产生的‘偏差’,要比她起初想象中多的太多了。
忙碌的日子过的飞快。
过了腊月二十六,再有几日便是除夕春节。
冯霁雯总算忙完了手头儿上的一应琐事,从过年的物资所需到府中下人们回家过年的调休名单,各处都已安排妥当。
只余下了一些零碎的小事,却也都由芜姨娘接手去跟庆叔处理了,已轮不到她来操心。
冯英廉心疼孙女儿近来待在院子里劳心费神,便鼓励着冯霁雯趁着离过年尚有几日闲暇,近来天气也不错,大可出去玩玩儿散一散心,放松一二。
冯霁雯亦觉得自己近来快被闷的发霉了,确实该出去活动一下筋骨。
只是她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要去哪里玩儿,而是去了静云庵看望太妃。
冯霁雯用罢早饭出的门,中午留在静云庵吃了素斋。
她隐约觉得今日太妃有些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太妃近来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冯霁雯关切地询问道。
况太妃缓缓摇头道了句:“并无,一切皆好。”
冯霁雯却不大相信。
她对太妃的了解虽不如太妃对她了解的这般透彻,可太妃今日与往常的不同,她却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的。
冯霁雯那对在乎的人才能有的热心肠一阵作祟,本欲再行发问之际,却听太妃在她之前开了口。
“女子每月都会有这几日,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冯霁雯张了张嘴巴:“……”
太妃太妃看了她一眼,应是忽然想到她不会懂,便又加了一句:“日后你便懂了。”
冯霁雯一时默然。
她这具身体已经十五岁了,葵水还一直没来……
可这期间心情烦躁的感觉,她还是经历过的。
为防在这个时候惹到太妃,使得自己无辜受到波及,冯霁雯识趣地没有在静云庵里进行过多的逗留。
临走前,没忘交待太妃多加注意保暖休息。
玉嬷嬷将冯霁雯送出静云庵外,再回到暖阁之中时,只见原本端坐于榻边的况太妃,此际正有些倦怠地单手撑额,半倚在身后的素蓝色迎枕上。
玉嬷嬷来至她身后,替她细致地捶捏着肩膀。
“冯小姐有心,竟看得出您心中郁结。”玉嬷嬷轻声说道,嘴角缓缓溢出一抹复杂的叹息来。
况太妃无声地轻阖上眼睛,掩去眸中神情。
……
翌日,天气格外明媚。
早饭后,冯霁雯与冯舒志带着丫鬟小厮一同出的门。
昨日冯霁雯同紫云和那彦成说定了今日几人要去西郊马场玩一玩。而府里的纪迎明和丁子昱两位先生都休了假,冯舒志左右闲在家里无事可做,冯霁雯便趁机将他给一道提溜出来放风儿了。
冯家姐弟二人来至西郊马场之时,紫云与那彦成已早早在此等候着。
除了二人之外,那彦成二伯的长子那永成也在。
紫云亦不是一人独来的,身边带了永蕃永萼两个小跟屁虫。
两个孩子都是十分开朗的性子,见了差不多大小的冯舒志很是主动热情地打了招呼,冯舒志自幼没有什么玩伴,虽有些放不开,却也并不排斥。三人本都是年纪相当的半大孩子,又因同在学习骑射的缘故,倒很快打成了一片。
紫云玩笑着说道:“保不齐咱们两家从他们这儿开始,也要做世交了呢。”
冯舒志是冯家唯一的子嗣,永蕃永萼分别为奉恩辅国公府的嫡长子与嫡次子,若是相交上了,代表的自然是两家日后的来往。
冯霁雯带冯舒志出来因是不愿他成日闷在府中无人交流,此刻听闻了紫云这番话,亦是笑着乐见其成。
“咱们去挑马吧。”那彦成说道:“别等好马都被人给挑走了——”
“二哥还怕挑不着好马吗?大伯父在这儿养着的那匹‘流云’可是不可多得的宝驹,二哥是不必担心没有好马骑的,该担心的是我们才对啊。”那永成笑着讲道。
京中许多爱好骑射的达官显贵们,多在西郊马场里养有自己的马,少则一匹多则数匹,每月光是草料钱少说也要耗上数十两,是比养活一群大活人的花销都大。
“流云当然要照例留给月牙儿。”那彦成笑着讲道:“前年月牙儿就是骑着它学会的骑马,回回来也都没换过。”
之前的冯霁雯骑马,是由那彦成一手教会的。
如今冯霁雯会骑马,却是从纪迎明那儿学来的——虽然谈不上精通,但好在也不至于露馅儿。
“二表哥可真偏心,有好马就想着月牙儿了,怎不留给我骑?”紫云在一旁笑着埋怨。
“这马烈着呢,轻易不让生人碰的。它识得月牙儿身上的气味,却都还没见过你,真要骑的话,少不得要磨合一阵子才行——”那彦成笑着解释了一句,又说道:“等待会儿我给你挑一匹温顺些的好马来。”
紫云本就是随口一闹,闻言哈哈笑了两声,心情大好地挽着冯霁雯的胳膊往马厩走。
只是很快,她便笑不出来了。
冯霁雯觉出不对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愣之后不禁乐了。
真是应了那句“冤家路窄”。
前不远的马厩中,恰有二人牵马走了出来。
这两名身着简便骑装有说有笑的少年,一个是和琳,而另一个不是十余日前状元楼外受了紫云一顿飞鞭追讨的永贵之子伊江阿又是哪个?
“哎呀,这不是冯小姐和紫云格格吗?”脸皮厚出天际的伊江阿主动开口招呼,口气熟稔的不像话:“章佳公子也在——大半月没出来骑马了,今个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碰着了诸位,可真是巧了!”
半点儿也不像是有过任何过节与隔阂的模样。
面对这样的自来熟与厚脸皮,那彦成一行人不禁有了一瞬间的语结,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为好……
伊江阿浑然未觉一般,与和琳一边走近一边继续笑着说道:“恰巧和兄今日也过来了,只是这会儿正在后头茶室里跟人谈话呢——”
这话显然是对冯霁雯说的。
冯霁雯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便只“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这厢和琳也扯出一贯憨直阳光的笑来,同她讲道:“昨日刚回京的程世伯与马场主人是旧识,今日特意过来探望好友,大哥今日是陪程世伯一同过来的。”
什么又是程世伯,又是马场主人的?
冯霁雯表示自己一个也不认识。
而且大家只是偶然遇见了而已,真的有必要跟她报备的这样详细吗?
她颇有些哭笑不得。
一侧原本因为伊江阿的出现而感到不悦的紫云听到此处干脆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冯霁雯脸色复杂了一阵,到底也只能看着满脸坦然的和琳点了点头。
那彦成闻言却是立即问道:“程大人?敢问说的可是云南提督程渊程大人吗?”
和琳点头道了个“是”字。
那彦成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玛法也是昨日入的京,说是与程渊大人一同从云南结伴而回的,他自幼便十分仰慕程渊大名,却因程渊常年驻守云南而无缘拜见,如今得知其人便在马场之中,一时难免就有些激动忘形起来。
“平靖,你带月牙儿他们去选马,我去茶室外等候拜见程大人!”他拍着那永成的肩膀交待了一句,又与冯霁雯紫云讲道:“你们且先去玩儿着,不必等我。等我拜见完了程大人,再行去寻你们——”
紫云皱了皱鼻子,望他带着小厮背影走的飞快,不由疑惑道:“这位程大人是谁呀?”
“紫云格格连程大人也不知道么?”伊江阿接过话来,满口崇敬地道:“程大人本是普通绿营兵出身,凭借赫赫战功一步步擢升到从一品的云南提督,是皇上亲封的一等忠勇公——朝野上下,没有不敬重的!”
尤其是他和那彦成这一代子弟,幼时几乎都多多少少听说过程渊的英雄事迹,那种崇敬,是耳濡目染出来的。
紫云听罢“嘁”了一声。
只是她嘁的不是这位程渊大人,而是伊江阿自身。
伊江阿浑不在意,刚要再开口说什么,却听紫云道:“走,咱们选马去——”
说着便挽着冯霁雯从伊江阿身侧绕了过去。
那永成冲着伊江阿和琳二人拱手一礼,也带着冯舒志和永蕃永萼三个孩子往马厩去了。
伊江阿半点不觉得尴尬,笑着上了马,与和琳道:“走,跟我赛一圈儿!若了嬴了的话,我就将家中那把虎皮牛角弓送你!”
心情没由来的好。
和琳闻言大喜过望,二话不说一踩马镫抬腿跨坐到了马背之上。
……
西郊马场占地极广,是除了皇家围场之外最大的一处马场。
平日来此骑马的一半是真正爱好骑术之人,另一半则是四处找乐子消遣的旗下子弟们。只是此时接近年关,又是凛凛冬日,许多人便没了这个空闲与兴致,是以偌大的马场中,此际目之所及处鲜少能看到人影。
永蕃永萼不常来此处,冯舒志更是头一遭,平日里都是在府中那块方圆之地的练武场里学骑射,此刻放眼望去这么大的马场,就跟刚出洞的小狼崽子一样兴奋。冯霁雯与紫云一再叮嘱着他们慢些跑,却也讲不大听,便唯有拜托了那永成小心照看些。
那永成笑着应下来,带着三个小家伙渐渐跑远。
冯霁雯和紫云远远地跟着,马速不慢也不快。
仰面望着头顶之上万里无云的湛蓝晴空,耳畔马蹄声夹杂着风声,冯霁雯的心情一时极为愉悦。
“嗒嗒嗒嗒嗒!”
一阵突兀的马蹄声忽然闯入耳中,急而乱。
冯霁雯下意识地放缓了马速,抬头望前看去。
视线中却是一匹枣红色的健硕大马正朝着她们的方向奔逃而来,速度快极,不过转瞬间就要逼近她们面前!
冯霁雯一时反应不及,只听得身侧陡然传来紫云的惊呼声。
“月牙儿小心!”
113 冒险相救
马背上无人,马匹全然不受控制!
眼见这匹惊马直直地冲着冯霁雯的方向奔来,被吓得大惊失色的紫云一时顾不得自身安危,勒马便要往冯霁雯身边赶,然而其身下的马却因察觉到危险而反抗起来,“哷哷——”长叫两声,扬起前蹄又落下,不住地在原地挣扎着。
几度被险些甩下马背的紫云一时间自顾不暇。
面临危险时受惊逃离,乃是动物的本性,冯霁雯身下骑着的“流云”也不例外,它受惊之下陡然停下往前奔跑的动作,却因过于突然而前蹄跃起上半身后翻,致使冯霁雯整个人往后仰去,过猛的力道之下,冯霁雯蓦地抓紧了手中缰绳,堪堪稳住身形不至于跌下马去!
然而最危险的情况却已来至眼前。
那匹无人控制的枣红色大马不管不顾,全然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不过是这几个呼吸的功夫,冯霁雯再抬首之时,赫然见它已逼近至咫尺之内!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马蹄声急促而越发杂乱!
冯霁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着去控制身下的流云,却因自身马术不济而根本无法控制一匹性格极烈且受到了惊吓的马匹!
倘若两匹同在受惊中的马匹相撞,她不知身处马背之上的自己会有怎样的后果!
“月牙儿!”
一声疾呼声陡然传来,似是那彦成的声音。
“莫要慌张,俯身下去,抱住流云的脖子!抱紧了!”
这样才是最不容易受到伤害的姿势。
慌乱之下,冯霁雯听从他的提醒,急急忙忙地倾身趴伏在马背上,双臂紧紧地搂住了马脖子。
“流云!过来!”
一声响亮的口哨声自那彦成口中溢出,似受到了某种暗示的流云竟退后了几步,叫了一阵就要朝着口哨传来的方向奔去。
眼见有希望要避开对面的马匹,至少不至于直面撞上,冯霁雯大松了一口气之时,却又忽地听到了另外一串口哨声传进了耳朵里。
这串口哨声十分急促。
竟使得原本直线前行的枣红色大马倏忽转变了方向!
“月牙儿!”
三匹骏马朝着冯霁雯的方向疾进着,那彦成眼见两匹马之间的距离已不存在任何避开的可能性,一时间冷汗浸背,瞳孔紧缩。
身下的马拍的更急。
与此同时,驱马追来的福康安这才算是看清了前面的险恶情形。
他那匹受了惊吓的马,竟然撞上了别的马!
那匹马上显还驮着个人,且是个姑娘家!
福康安大惊之下,连又曲指在唇边吹了一阵响哨。
恐惧至极中的冯霁雯听得这口哨声一时间气得都要冒烟儿了!
方才明明眼见着就要避开危险了,正是被这不知道从谁嘴里吐出来的口哨声给打乱了!
这究竟是哪个混蛋?
天呐,这货是智障吗!
吹你妹啊吹!
她在心底欲哭无泪的破口大骂出声,耳边紫云那彦成等人惊慌的声音交错响起,马蹄声混乱,身体不受控制的左右晃动着,脑海里的声音噪杂到了极点。
暴躁而凄厉的马叫声在耳畔响起,尤为刺耳,身下硬实的马背蓦地向上拱起后倾,撞得她身体重重一震,只觉得胸腔内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出来了!
最先来至跟前的福康安马未来得及停稳便翻身下马,欲上前将自己的马控制住。
然而为时已晚,两匹速度同样不慢的健马已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起!
马叫声颇为尖锐。
两匹傻马同时受到莫大的惊吓,而由于那匹枣红色的大马在速度和体型上都占了上风的缘故,流云被撞得蹄下一个不稳,整个马身都向一侧陡然倾斜而去,眼见着十有**是要摔倒在地!
这一摔,马上的人纵然摔不坏脑袋也少不得要缺胳膊断腿。
而冯霁雯更是直接被这力道给甩飞了出去!
福康安刚抓住那匹枣红色大马身上的缰绳,硬是抓着马脖子强行跃上了马背,还未来得及稳住身形便瞧见了这幅惊险之极的情形,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冯霁雯,手指却只堪堪触碰到一片衣角——根本来不及抓住!
那彦成已是吓的魂不附体,眼见此状急的心焦,额角冷汗飞落间,却见原本身后之人竟策马越过了自己,未着骑装的少年人一身月白色长袍,袍角在风中翻动着,疾驰的马背上隐约可见是一张极清俊的肃容。
前方两马相撞后虽有福康安大胆上马欲控制住情况,然场面依旧混乱危险,少年人却片刻未有停留驱马直行。
千钧一发之际,更是直接甩了手中缰绳。
那彦成这才陡然反应过来他的意图……这人竟是半转了身伸出了双臂想要借势接住自马背上被甩下的冯霁雯!
但凡有一丝常识的人都该知道这样做的危险性。
能不能接住是未知,而纵然侥幸真的接住了,再想要稳住自己的身形却无异于痴心妄想——更遑论身下方才自马厩临时挑来的马匹,在面对如此惊乱的情形之下,根本不愿意配合于他。
众人无不是被他的动作惊的瞪大了眼睛。
对此毫无所知的冯霁雯脑袋一片空白之际,只忽觉原本被横空撇出去的身形一顿,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感传来,反而隐约在冷冽的空气中嗅得了一抹书墨香气——只是这种找到重心的感觉并未来得及持续上一刻,她亦未及辨清情况如何,便再度被打破。
果不其然。
忽然赶来的英雄轻轻松松地救下身处险境的姑娘,并不会常常存在在于现实当中。
身下马匹的不配合,与伸手接住冯霁雯之时所带来的巨大冲力,致使本就没有办法去腾出手来抓握住缰绳的少年人同样被甩离了马背——
“啊!”
冒险跳下了马来的紫云得见此景吓得失声惊叫一声。
马场之中并非是满目柔软的草地,而是铺有沙石的长径。
冯霁雯觉得自己跌落在地之时,身下垫了层肉垫,而后被人抱着滚出了极长一段距离——这期间,对方似乎一直用手掌护在她脑后,代她挡去了坚硬的石块。
她不知道疼是不疼,反正对方全程连一句闷哼都不曾发出。
头晕眼花。
冯霁雯神志不清地挣扎着要起身,然刚直起上半身来之时,却又陡然跌趴了下去。
跌在了一个带着暖意的胸膛之上。
她的腰……似乎是折了。
临昏过去之前,她隐约听得了对方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总归还是疼的吧?
她恍惚间这样想道,满怀欠意。
……
冯霁雯醒来之时,已是傍晚。
全身上下酸疼的厉害。
尤其是后腰处,动也不敢动弹一下。
“姑娘总算是醒了,这回可真的是吓坏奴婢了……”冯霁雯一醒来,瞧见的便是小仙那双红肿的眼睛,想是在她昏着的时候没少哭。
闻声赶进来的秦嫫小醒脸色也是紧绷着,个个儿都给担心坏了。
秦嫫按着之前大夫的交待询问了一番冯霁雯哪些地方还疼,以及除了疼痛之外可还觉得头昏不适等,冯霁雯一一如实地回答了。
秦嫫这厢确认了姑娘除了正常的后遗症状之外没有其它意外之后,脸色才总算有了些许缓和,只是为了谨慎起见,又吩咐了小茶再请大夫前来复诊一趟。
冯霁雯是个极爱惜自己身子的人,闻言也没有阻拦,由小茶去了。
在复诊的大夫赶来之前,听闻她转醒过来的消息的冯英廉和冯舒志先一步到了棠院。
原来半下午的时候老爷子听闻孙女在马场受了伤,直接跟内务府里告了假,片刻没敢耽误,急匆匆地就往家里赶了。
老爷子从送冯霁雯回来的那彦成几人那里得知了当时的情况,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吓得魂儿都丢了大半,好在大夫说除了闪了腰、受了些皮外伤以及惊吓过度之外并无其它症状,仔细调养一段时间便无碍。
老爷子一再跟大夫确认不会留有什么后遗症之后,才算勉强放下了吊在嗓子眼儿处的一颗心。
冯霁雯忍着痛,倒过来好言安慰了一番看起来比她受惊还要严重的祖父。
冯英廉总算放心下来。
却还是十分心疼孙女儿平白遭此一难。
想到这次意外事故的罪魁祸首,他脸色不甚好看的叹了口气,道:“富察家那小子,可真是没法儿说了,平日里性子嚣张跋扈些且罢了,可这回竟如此没有分寸,纵着匹疯马在马场里胡乱地伤人!看来上回春和公给的禁足,还是太轻了些。”
就不该放出来的。
一出来就伤了他的宝贝孙女。
刚醒过来没多大会儿,脑子里还有点浆糊的冯霁雯,听得此言,不由地怔住了。
一时没听明白。
福康安?
怎么这事儿跟他也有关系吗?
不记得他曾经出现过的冯霁雯正待问一问当时的情形,却听得外间小茶来传话,说是大夫来了,正在外头候着。
冯英廉即刻招了大夫进来,与冯舒志让到了一侧给大夫腾地儿。
大夫仔细地一番望闻问切罢,确定了冯霁雯除了腰伤之外没有其它问题,便除了下午来时留下的一瓶伤药外,又另开了张药方子。
冯英廉亲自与大夫道了谢,吩咐下人送了大夫出府去。
冯舒志一副老成的口气交待了长姐注意伤势,好生休养着——冯小弟似乎也是哭过的,眼睛有点肿。
冯霁雯本想调侃他两句,只是冯英廉一再的叮嘱让她找不到机会开口,便只好作罢。
待见小醒领着厨房来送饭的丫鬟走了进来行礼,不想耽搁冯霁雯吃东西,冯英廉便道让孙女吃完饭喝下药之后,便早些歇下,有话明日再讲不迟,眼下最紧要的是身子。
冯霁雯点头答应下来,目送着爷孙俩儿相携离去。
小醒布饭的间隙,冯霁雯向小仙问起了当时的情形,以及福康安如何会在。
“姑娘还不知道吧?当时那横冲直撞伤了姑娘的马,正是福三爷的!”小仙开口说明,口气很有些不忿。
竟然是福康安的马。
这么说来,当时吹口哨的智障就是他?
冯霁雯翻了个白眼,心底顿时涌现出一阵说不出的愤然与嫌弃来。
她跟他是命中相克吗?
每一次遇见都没好事!
对此她还能说什么。
“他来过府里了?”冯霁雯只能这样问道。
出了这样的事情,傅恒大人没道理不押着他来赔礼道歉。
“没呢……”小仙说到这里,竟是忽然低头“噗嗤”笑了一声。
冯霁雯满脸奇怪地看着她。
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傅恒大人一个时辰前听闻了此事便立即差人送了药材补药过来的,还让人转达了歉意……但福三爷的话,还不曾过来过……”接受到冯霁雯奇怪的目光,小仙抿了抿嘴,忍着笑说道:“福三爷这会儿,只怕还昏迷着呢。”
“……他昏迷个什么劲儿?”冯霁雯听得一头雾水。
难不成他也受伤了?
“奴婢也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儿,但奴婢听紫云格格说,福三爷是被马蹄子给踢昏过去的……”说到这里,小仙又忍不住想笑,但惧于冯霁雯的目光,唯有忍着,只是嘴角有些怪异的抽动着。
“……”
冯霁雯的嘴巴几次张张合合。
被马蹄子踢昏过去了?
道理她都懂,可好端端地怎么会被马蹄子给踢了呢?
且还踢昏了……
天呐,这还能再荒唐一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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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早按时更新^_^
那个北京和颐酒店事件的疑犯被抓住了,这两天心情一直事态的进展起起伏伏,很复杂,这个社会对女性的偏见还是消减不了,直男癌真的太可怕。
不管怎么说,力所能及的保持警惕总是没错的,祝大家平平安安,远离灾祸,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