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桫椤谷(二)
无一例外,众人的目光重新审视着他。
在这个死亡率极高的时代,大夫这个职业对于大多数人来讲都是遥可不及的存在,像时间、生命、死亡等诸如此类神秘的字眼,许多人都怀着无比敬畏的心理。
因为大夫可以救人,那是比佛祖菩萨更加真实的低级神祗。
“少年郎,不是老夫不相信你,只是如今这个情况,桫椤谷定然是凶险万分,你自知手无缚鸡之力,此次前去恐怕会有所拖累。”
老者深深的瞧了他一眼,语重心长的说道。
“老人家的话在理,不过小生还是要多言一句,倘若芦大叔带着人安全进入到桫椤谷,并且顺利的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虎子爹,若万一他还剩下一口气呢,此时若不及时医治,恐怕带其返回村子后,就应了那一句古话——魂归故里。”
话音刚落,两位老人家目光皆是一滞,其实他们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却是没有李苪如此的自信。
村长愣了半晌,随即便摇了摇头,郑重的说道:“年轻人,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跟着去冒险呢?”
村长的语速很慢,他竭力的不去说方言,却是带着浓重的口音。
李苪勉强能够听懂,反正就是需要一个原因。
“村长,您是这村子里德高望重的长辈,而如今还在院子里站着的人也是晚辈的救命恩人,亦或是值得信赖之人,有些说晚辈就不妨明说了。”
他的目光逐渐深邃,幽幽的开口回答道:“我终究不是村子的人,也许明天就会离开,或是后天,将来的某一天都有可能。”
“而我误打误撞闯入村子的原因虽然几位长辈没有深究,不过都是心中有数,倘若虎子爹真的留有一口气尚在,我一定要将其续命,问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
“唉,年轻人,江湖不是尔诈我虞,也不是打打杀杀。”
老人家摆了摆手,目光有些浑浊。
他给村长使了个眼神,蓦然的点了点头,村长会意一笑,对芦大叔嘱咐道:“那好吧,芦峰,你就把他带上吧。”
芦峰抬头瞧了他一眼,黝黑的脸庞看起来无比的坚毅。
“我也要去。”
灵儿的目光看起来有些复杂,却看不出一丝的畏惧。
“灵儿,不要胡闹。”
芦大娘的脸色瞬间黑了,她扯了一下灵儿的衣服,略带丝怒意的低声叫道。
灵儿撇着嘴巴,丝毫不为所动。
李苪无奈的看着灵儿,顿感觉到一丝头疼,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一直在院子里耗着也不是个事,所以就和芦大叔求了求情。若此次来着灵儿进山,李苪愿意指导灵儿一些浅薄的医术。
尽管这对他们而言都是些无稽之谈,但总归是拗不过灵儿的倔脾气,于是这五人稍微整顿后就匆匆上路了。
在村子里,芦大叔整了几个火把,挑了两根称手的尖锐木棍,李苪和灵儿一人一根,这样李苪手上就有两根木棍了,灵儿还另外背了个竹篓,里面也装了不少进山的必需品。
到了山脚下,天色已暗,灰蒙蒙的已经看不出清楚远处的东西,眺望着如深渊巨兽般偌大的山头,所有人内心皆是一沉。
继续默而不语的前行,芦大叔交代了许多东西,都是进山需注意的常识,例如不要掉队,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不要停留,不要贸然行动,最主要是切记永远不能走回头路。
气温降下来以后,山中弥漫了大量的雾气,这里面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危险,以及大多蛰伏起来的毒物。
芦大叔走在最前面,其次便是灵儿和李苪了,再是那个看起来干瘦干瘦很明显营养不良的年轻人,最后才是徐大叔压阵,另外一个较芦大叔年轻的壮实汉子。
夜里的山中很静,安静到所有极小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山中是成片成片的树林,为了让气氛显得不是那么压抑,灵儿就想向李苪提问,她觉得李苪懂得好多,可是又怕自己的话太多了。
李苪看出了丫头的心思,索性饶有兴趣的主动开口问道:“我们这算是进入了落霞峰吗?”
“还没呢李大哥。”灵儿笑出了酒窝,伸手为李苪折断几根碍事的树枝,轻声回答道:“这些都是没有名字的小山头,还有人住呢,我们要继续往里走,到我爹上次救起你的地方,那才刚到落霞峰呢。”
“山上还有人住呀?”
李苪略微有些吃惊。
“对呀,我听我爹说,他小时候也还跟着祖父母住在山中,只是后来山中的猎物越来越少,只能另谋生计,所以祖父母带着我爹就从山中搬了出来。”
李苪笑了笑,这是必然的结果。
“灵儿,你有想过走出村子吗?”
他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
灵儿愣了愣,明显还没反应过来,但是芦大叔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深深的瞧了李苪一眼,嗫嚅着嘴唇却一言不发。
李苪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的继续说道:“灵儿,你心太善,外面的生活未免适合你,一辈子待在村子里也是好的。”
“我想去外面看看,呆在村子里太无聊了。”
灵儿嘟了嘟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芦大叔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搞怪的吐了下舌头,怪不好意思的问道:“怎么了爹?”
“好好赶路。”
说完,他便默不作声的继续赶路。
五人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来灵儿又憋不住的开口问道:“李大哥,我听不出你的口音,你是哪里人啊?”
“若是日积月累的诵读,可以改变一个人地方口音,也可以发出古怪的声音去掩盖自己的口音,比如像这样...”
李苪抵着嗓子柔声说了句:“在下江南杭州人氏。”
“江南?”
灵儿诧异的看着他,随即追问道:“江南是哪儿?”
“我先卖个关子,你知道你们这属于哪里吗?”
李苪卖弄的笑了笑,反问道。
“临溪县。”
灵儿隐隐有些兴奋,却不曾想李苪摇了摇头。
“你们这儿是山南道邛州临溪县境内。”
他叹了口气,目光有些闪烁,“所以说啊,外面虽然是尔诈我虞,胜似洪水猛兽,不过相对而言收获的更多,不再是井底之蛙。”
李苪意味深长的望着芦大叔壮实的脊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第六十六章 桫椤谷(三)
林子里静的很诡异,像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看见自己的情郎一样,满脑子都是怦怦的心跳声,一面安慰自己不要紧张,一面又不断的警告自己,他一直都在注视着自己。
灵儿一直想继续追问李苪的家乡,可是碍于自己父亲的脸色,每次话到嘴边,却又给硬生生的憋回去了,着实难受。
于是乎,李苪只好自己一点一点的说了出来,他也只能和灵儿简单的交流了,其他人只会说临溪本地的方言,李苪也很无奈。
“灵儿,这桫椤谷到底在什么地方?”
灵儿蓦然的抬头,顿时内心大喜不已,她思索了片刻,认真的回答道:“在落霞峰汇入龙门山脉的一处缓冲地带中。”
李苪哦了一声,顿时间来了兴趣,他停下来略微偏头追问道:“那这么说从落霞峰进入龙门山脉,桫椤谷便是必经之地了?”
“也并没如此。”灵儿迟疑了摇了摇头,思索一番后又继续说道:“其实落霞峰就是从龙门山脉延伸出来的一个角,若是执意进入龙门山脉,还是有很多条路的。”
李苪眨了眨眼睛,这不禁让他想到了死亡岗中的树林,亦是四通八达,却少了一丝宏伟。
“怎么,你也想要找那个东西?”
芦大叔冷不丁的吐了一句。
“那倒不是,我看重的并非是那个东西,而是找那个东西的人。”
李苪心中骇然,狡黠一笑。看来整个邛州的地界的人都是明白人,他也没有必要揣着糊涂装明白。
芦大叔并不接话,他又不做声了,默然的前行。
不过这个话题倒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比如灵儿身后的看起来病恹恹的年轻人,他嗫嚅了一下子,沉默了许久,这才鼓足了勇气轻声问道:“爷,我看你气度不凡,定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李苪小脸一红,他只听清楚了一个“爷”字,连忙问灵儿他刚才说什么了。
灵儿扭捏的往后瞟了一眼,故作小女子姿态的重复了一遍。
李苪哈哈大笑两声,随即停住脚步转过身去,他直面着年轻人,看着自己一身布衣,淡淡回答道:“臭皮囊而已,不值一提。”
灵儿啊一声,不知为何只是扭了下头就转了回来。
年轻人摸了摸鼻子,又继续说道:“那您说说看,这龙门山脉中有宝藏吗?”
“嗯?”李苪微微一愣,他虽然想到这几人都是明白人,不过也不用这么直接吧,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一直再思考,杨大哥为啥子如此奋不顾身的要给他们当向导,这山中难道真有什么宝藏不成?”
“他们,他们是什么人?”
李苪打了个马虎眼,幽幽的反问道。
“我也说不清楚,杨大哥在最后一次出发前曾经嘱咐过我,我也就随口问了几句。原来这几天一直有人要去龙门山脉,不过他们都不想冒险,四处打听之后就发现了一条最为稳妥的山路。”
年轻人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过多的组织语言,他说完后灵儿就给李苪重新复述了一遍。
“很多人吗?”
“前两次不太清楚,听说都是要去山中采药的人。这次是第三拨,也是最危险的一拨人,听杨大哥说是一个十二人的队伍,个个带着武器,且意图不明。杨大哥也问过他们要去山脉中有何贵干,不过这个问题却被五两银子给驳了回来。”
“五两银子,大手笔啊。”
始终不开口说话的徐大叔小声惊呼道。
灵儿对五两银子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甚至说她对钱根本没有印象,她仰着脑袋有模有样的思考着,眼珠碌碌一转,也不知道她究竟想清楚了没有。
“除此之外呢?”
“还有就是...”年轻人边走便思索着,眼前突然一亮,惊呼道:“我想起来了,杨大哥说....这前后三拨人都是城里人,且目的很明确,他们在进山之前都曾经询问过同样几个问题。”
“山中可有人烟,寺庙邪?南山寺邪?”
李苪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自顾的说了一句话。
灵儿听不出来其中的意思,仍然下意识的转述给其他人听。
年轻人顿时大吃一惊,急叫道:“爷,您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这三个问题,其他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李苪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难不成他们还会问这龙门山脉中山有多高,雾有多大,林有多深吗?
李苪摇了摇头,面色不免凝重了几分,虽然这的确有几分可笑,不过真的是需要引起重视。
“你能回答我这个问题吗?”
“山中荒无人烟,既没有任何房屋,更加没有所谓的寺庙。”
这个问题是芦大叔回答的。
“那意欲何为呢?”
“这个问题你最清楚不过了。”
李苪耸了耸肩,他发现自从自己说了一句“井底之蛙”后,似乎芦大叔就对自己很有意见。
“大家抓紧赶路,争取早去早回。”
芦大叔闷哼一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听完年轻人的一番话后,李苪就有些不在状态了,同样的问题有很多人都问过他,宝藏是否真实的存在,在这里他也不想去回答了。
他最在意的还是寻找宝藏的那伙人,甚至几伙人。
南山寺是否真的存在于龙门山脉中呢,李苪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走这一遭了。
他们一行人闷着头往前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的山路,这才听着灵儿跟他说道,“李大哥,我们已经到了你上次落难的地方了。”
“已经到落霞峰了啊。”李苪不禁有些感慨,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那从这里如何下山去?”
灵儿撇了撇嘴巴,顿时显得有些失望,“喏,从这里往下一直走就可以下山,不过有几个坡度,甚至还要去攀爬。”
李苪点了点头,后面的好大一段时间也没有再说话了,或许是养精蓄锐,也可能是崴伤的脚有点疼痛,他们很快就穿过了树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围逐渐宽阔起来,进入了一段较为平缓的几乎没有坡度的山坳中。
也就是说,桫椤谷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