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弘道二年正月一日,以中宗即位,改元嗣圣。
嗣圣元年正月,中宗立妃韦氏为皇后,擢后父普州参军玄贞为豫州刺史。又欲授玄贞侍中及乳母子五品官,中书令裴炎坚持不可。中宗怒曰:“我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炎惧而告太后。二月六日,太后召集百官于乾元殿,裴炎、刘讳之、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率兵入宫,宣太后令,废中宗为庐陵王。中宗曰:“我何罪?”太后曰:“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乃幽于别所。八日,废皇太孙重照为庶人,流玄贞于钦州。
嗣圣元年二月七日,立雍州牧豫王旦为皇帝,妃刘氏为皇后。睿宗居于别殿,不参预政事,政事皆取决于太后。睿宗乃高宗第八子,武后生。始封殷王,领冀州大都督,单于大都护,徙封豫王,又徙冀王,迁右金吾卫大将军,洛州牧,复封豫王。同日,立睿宗长子永平郡王成器为皇太子。
嗣圣元年二月七日,因立睿宗及皇太子,改元文明。
文明元年九月六日,改元光宅,大赦天下。
光宅元年九月,徐敬业等起兵讨武后。光宅元年,武太后废中宗,立睿宗旦,幽旦于别殿,独掌大权,诸武用事。太后剥夺敬业赐姓,命毁其祖父冢,遣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为扬州道大总管率兵三十万讨之。孝逸军逼扬州,敬业回军拒之,屯高邮之阿溪。十一月四日,太后遣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为江南道大总管,援孝逸讨敬业。孝逸数战不利,畏缩不前,殿中侍御史魏元忠激以天下安危,在兹一举,孝逸乃战,先败敬业弟敬猷及韦超,又从元忠之计,火攻敬业,敬业兵死七千,溺无数,轻骑入江都,挈妻子奔润州,欲渡海投高丽,唐兵追之。十八日,敬业至海陵界阻内,部将斩敬业、敬猷、宾王之首以降,余党之奇、思温皆被捕,扬、润、楚三州平。
第一章 ‘夜不过’客栈
垂拱三年
.........
苍青色的起伏群山,一座叠着—座,像大海的波涛,无穷无尽地延伸到遥远的天尽头,消失在那云雾迷漫的深处。
山上光秃秃的,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疙瘩,这陡峻的岩石耸立着,仿佛在无声地叙述着什么,又仿佛在期待着什么,沉思着什么。
向前望去,一望无际的丘陵起伏不断,林海茫茫,在绿色的林海中间还点缀着一簇簇的小黄花。
这个地方满是重叠巍峨的山岭,长满了茂密青翠的姿态各异的竹子,又有清澈的溪流随着山势奔流而下,围绕在它们左右,就如两条飞奔的祥龙。太阳出来以后,天空湛蓝深远;空气甜美清新,和煦的微风柔和的抚摸着着美好的景致。
景色很美,但是穿行在茫茫大山中的人却是载声载怨,根本无暇欣赏。
狭窄的山道上,乱石丛生,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步履艰难的蹒跚前进,每一步都得小心谨慎的迈出,虽然走在平地上,没有悬崖峭壁,但是扭伤了脚总归是不好的,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硬着头皮前进。
这两个身影,高度相差无几,前面一个略高一点,恰至七尺,青年模样,面容姣好,相貌俊俏,眉清目秀中透着几分羞涩,白皙的肌肤以及纤细的手指很容易窥得一丝女子之态,就连声音都是柔和的磁音,让人难以琢磨。
他一身纯色的淡青色的圆领襕袍衫,两袖宽大,垂至了小腿根部,脚上穿的是乌皮靴,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幞头纱帽,覆于头上,后面两角朝前包抄系结于额顶,前面两角绕至脑后缚结下垂,形如绿叶。
里面穿着浅色的汗衫,下身的也是浅色裤,就连袜也是浅色,腰间一条革带束之。
背后斜挎着一个灰布包袱,有些臌胀,与其瘦削的身材格格不入,偶尔滑落,却总是不厌其烦的摆正,一副赶路的书生样子。
在他的身后,紧跟而上的是一个少年模样的小厮,十六岁左右,一身灰布襕袍衫,辫子扎在了脑后,稚嫩的脸庞满是惆怅,望着两旁不着边际的崇山峻岭,嘴里不知道在咕喃些什么,好像没完没了,无比哀怨的样子。
他的背后也是挎着一个灰布包袱,就比青年背后的包袱要瘪了很多,不过对于他这样体格的人来说,没有感到一丝的轻松,反倒还落后于青年的步伐。
“少爷,还有多久才能走出大山啊?”
少年突然加快的速度,一下子迈到了青年的身旁,不满的问道。
“哟,李二,还能够加快速度呢。”
青年上下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接他的话,而是打趣的回答。
“我说少爷,您就别挖苦我了,这已经是极限了!”
少年一听,轻声叫苦,做出了无比痛苦的表情。
“这就极限了?那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真是极限的话...啧啧啧。”青年话说了一半,故作沉思,然后自顾的摇了摇头。
“什么?”
李二一愣,不明觉厉的止住了脚步,做出了一个搞怪的表情,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急忙看向四周,虽然是大中午,但是他感觉有一股迎风袭向了颈脖。
李二一阵哆嗦,不禁冒出了冷汗。
“少爷,等等我!”
他缩了缩身子,护住了背后的包袱,拔腿就跑。
青年见他这般窘态,洒然一笑,淡淡的说道:“山路走了大半,翻过这座山,就到了阜县了,不出意外,晚上就能见着我父亲了。”
青年不禁出神了,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是啊,少爷你与老爷已经三年没见了,老爷要是知道你读书有成,一定会很高兴的。”
青年提到了自己父亲,陷入了沉思,李二见此,摸了摸脑袋,由衷的为他所侍奉的少爷感到高兴。
“都怪当今圣上,为了巩固自己的帝位,将反对她的人大量屠杀,尤其是李姓人氏,我家老爷只是有幸同姓罢了,却还是遭到了贬谪,害的少爷与夫人与老爷三年不能见面。”
李二愤愤不平的讲道,惊醒了青年。
“李二,不可胡说,我父亲的具体情况你不懂,而且我们母子与父亲三年不能见面也是有原因了,不怪当今圣上。”
青年脸色一变,当即呵斥道。
“少爷,我...我只是为你感叹世道不公!”少年咕喃了一句,显然被青年刚才的样子吓坏了。
“好了,世道本是公平的,就看你怎么去对待了。”青年长叹一声,又继续说道:“父亲被贬确实不假,他也与皇室无任何瓜葛,但是却仍就与叛军的党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就是三年前的那件事的前因后果,我们不可多加谬论。”
“父亲从刺史之位下来,贬至了阜县县令,没有被下令逮捕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们应该感谢皇恩浩荡,只不过阜县地处偏远,从江南到西北,地域跨越太大,如有水土不服,而且父亲一介被贬之人,难免会遭人敌视,父亲怕我们母子过去受苦,还有我要读书考取功名,我们母子这才没有过来这边,如今那件事过去了三年,我即将要上京赶考,不过在此之前,我想是时候与父亲见面了。”
青年拢了拢背后的包袱,心中无限期待。
李二抬头望了眼青年的侧脸,突然想通了为什么一介柔弱的书生竟然在嶙峋的山路面前毫无怨言,原因想必就出自这里吧。
“少爷,我们赶路吧,争取夜晚到达阜县。”此时,懂事的李二提出了要快点赶路。
“也好!”
青年点了点头,两人于是加快了速度。
李苪,字之仁,年方二十,杭州人氏。
李二七岁时,父母双亡,成为了一个孤儿,一次偶然的机会被李苪的父亲收入了府中,让他作为书童,伺候少爷,他贫苦人家出生,打娘胎就没有名字,就只有一个‘二狗子’的称呼,进入了李府后,李苪觉得低贱,遂起了一个‘李二’,本是觉得好玩,但是李二却铭记于心,这就是他名字的由来了。
两人七拐八拐,终于在黄昏十分见到了人烟,这是一个小镇。
“三道镇”
这个镇子不大,只有一条主干道,从进镇的这端起始抬头眺望前方,就能看见镇子的尽头。
不过两边房屋林立,显然人口不少,现在已然是黄昏十分,来往的行人并不多,而且很匆忙的样子,像他们两人这样走一步是一步的人很少见。
李苪前后的打量了许久,觉得很有意思,这小镇的名字,莫不就是因此而得名的,前面一条道,后面两条道,不就是三条道吗?
“少爷,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在这镇上歇一晚吧,明天再去县城?”
李二抬头望了眼天空,试探性的说道。
“嗯......我去打听下,此处离阜县还有多远,然后再做打算!”
李苪略微皱眉,转向了一旁正在忙着收摊的小老头。
“老人家,此地离县城还有多远?”
小老头自顾的忙活着,却仍然回答了他的问题:“你要去县城吗?”
“不瞒老人家,小生正要前去!”
“你既然要去县城,那我现在就不能告诉你两地的距离。”小老头突然一愣,方才抬起了头。
“咦,这是为何?”李苪不解,连忙问道。
“你们是外地人吧?”老头并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反问了一句。
李苪听的一头雾水,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那正好,我更加不能告诉你们两地的距离,有什么不懂的,去客栈吧!”
“嗯?”
老头该不会是为客栈招揽生意吧,李苪不禁想到。
“哦,那不知客栈何在?”
“本镇上仅有一家客栈,就在前方尽头处。”
“那多谢老人家了!”
李苪拱手拜道,拉着李二就走了。
“少爷,好奇怪啊,这有什么不能告诉的?”李二也是一头雾水,摸了摸脑袋问道。
“不知道,应该是为了我们好,去客栈一问便知。”
“莫不是为了替客栈招揽生意吧!”李二喃喃自语,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眼老头。
“少爷,是这家吗?”李二无端的抓紧了背后的包袱问道。
将要出镇的最后一家店铺,就是一家客栈。客栈为木制阁楼状,为两层,只见阁楼墙边正对着主干道的地方挂着很长的白布条,‘客栈’二字,匾额上名曰:夜不过。
“‘夜不过’客栈?”李苪在心中默念了几遍。
朴素的阁楼前,有一青年男子,小厮模样,在店铺门前叫喊:“夜晚不过岗啊,夜晚千万别过岗啊。”
而且李苪也四处观察了下,此时的客栈熙熙攘攘的人头攒动,一脸的不情愿的,但是又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客官,里面请!”
“两位,住店吧,夜晚不能过岗的。”此时,店小二凑到了他们俩的身前,热情的招呼。
两人相视一眼,皆愣住了。
店小二见他们两人仍然是无动于衷,热情的又强调了一遍:“夜晚不能过岗。”
李苪眉头一皱,轻声道:“走,进去!”
店小二眉开眼笑,大声朝里面叫喊:“住宿两位!”
第二章 诡异
李苪在前面走,垂着双手,打量起客栈的一楼大厅来,扫视一圈,心中便有数了。
客栈极为朴素,恐怕也有些年头了,一楼的大堂内,一共有四根朱红的原木大柱,支撑起整个阁楼的稳定结构。
大堂内热闹非凡,不大的地方摆上了八张木桌,而且是座无虚席。
李二拢了拢背后灰布包袱,像模像样的也跟着李苪打量着大堂。
青年的小厮上前一步,提醒他们两人道:“两位客官,这边请!”
“嗯!”
李苪反应过来,礼貌的点了点头,顺着小厮的方向望了过去,来到了柜台前。
柜台后有一位年纪颇大的中年人,他身前的柜台面放着一本泛黄的账簿,右手拿着尖细的毛笔,还未着笔,左手把弄着账簿边褐色的算盘,老脸泛红,满是喜色。
中年人约摸五十来岁,身着灰色的圆领袍服,两袖紧窄,并没有用手托着,头戴黑色幞头纱帽,两系鬓长,下身则藏在柜台下。
他低着头,左手连续把弄了几下算盘,雍容的手指在上面轻快的敲击,随后戛然而止。紧接着蘸了蘸墨,方要下笔。
小厮出声了。
掌柜的,两位住店,说完他便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了。
“好嘞!”
中年人应了声,手下不停,写下了一个‘乙’字,他舒了口气,抬起了头来,笑眯眯的看着李苪与李二二人。
“两位住店真是太对了。”
他拍了一个巴掌,笑开了花,亲切的说道。
李苪望了眼账簿,不由得一愣。
“却是为何?”
“额...”
掌柜的明显的怔了一下,愕然地眼神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这才恢复了神情。
“哎呀,两位是外地人吧,这个说来话长,不用理会,不用理会。”
中年人一个劲的点头,打起了圆场,似乎也不愿因提及这方面的问题。
李二挤眉弄眼的望着中年掌柜,身体一阵哆嗦,他摸了摸身子,在李苪身边低语道:“少爷,好诡异啊,我们还是赶快上楼去吧。”
“不许胡说。”
李苪呵斥道。
一旁的掌柜的一字不差的听见了,神情虽有异样,不过很快便释然了。
李二没好气的低下了头。
“两位客官,这边请!”
二楼的楼梯位于柜台以左,整个大堂后方的角落中,楼梯不长斜度却很是高峭,九级木台阶便来到了第二楼。
“两位客官,这是一间地字号客房,小友你就住这间吧,这位小姐请跟我来,你的房间在旁边。”
掌柜的打开了一间房门,将两人迎了进去,而后继续说道。
“嗯?小姐?”
两人皆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李二捧腹大笑。
李苪不禁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反正他这个样子从小就是被娘亲当女子在养,早已习惯了众人的眼光。
“走吧掌柜的,带我去另一个房间看看。”
李苪闻言,没好气的笑道。
“那可不行,你既然是男儿,那就麻烦两位客官挤一晚了。”
中年人扭动着身子,赶紧摆手说道,一脸的严肃。
李苪回头望了眼李二,纳闷道:“这是为何,隔壁难道不是间空的吗,我出两间客房的银两。”
“客官有所不知,小店客房紧张,不时就会全部住满了,实在对不住了。”
中年人一脸的难为情。
“掌柜的,你就不要再糊弄我了,我先来的,都是同样的价钱,你为何不能给我住?”
李苪并非不是不能跟李二一起住,而是他想弄清楚这其中的原由,其实他这一路过来,夜宿客栈都只是开一个间客房,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实在对不住了。”
掌柜的急的颤抖了,连忙作揖。
“诶,罢了罢了。”
他赶紧扶正了中年人。
掌柜的揩了把额头上的大汗,这才挤出了一丝笑容:“两位要吃点什么?”
“三个小菜,一壶酒吧。”
“好嘞!”
掌柜的说完转身就走,李苪连忙叫住了他。
“不用送上来了,在下面摆好,我们自己下去吃。”
中年人应声点头,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掌柜的前脚刚走,李二后脚就发起了牢骚。
“好奇怪的人啊,这个客栈也很奇怪,少爷,你也很奇怪。”
李苪露出了古怪的神情,瞧了下他的脑袋。
“我有什么怪的?”
李二满脸严肃,看了自家少爷一眼,严肃的神情一下子就崩塌了:“少爷,我们赶了一天的路程,难道你不累吗,为什么还要自己下去吃啊。”
他鼓着腮帮子,不甘心的说道。
“难道你就不想弄清楚这里为什么这么奇怪吗?”
李苪瞪了他一眼,反问道。
“不想。”
这是他心底的声音,不过没有说出来。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包袱,然后就下楼来了。
“不好意思啊客官,现在打尖的人太多了,我把您两位的饭菜放到了那张桌子上,将就一下。”
李苪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倒是李二鼓起个大眼。
不能不感叹客栈的生意,实在是太好了,从他们进来的那一刻起到现在,依旧是座无虚席。
角落的桌子上已经有两人在吃喝了,他们两人过去,坐了下来。
两个青年止住了手中的动作,抱拳以示。
李苪抱拳,微笑以答。
两人喝了点小酒,醉意涌上心头,便开始胡言乱语了。
“张哥,你听说了吗,死亡岗闹鬼了。”
张姓男子愣住了,包括对面的李苪两人也愣住了。
“小子,你胡说些什么呢,这世上哪有鬼啊,我看你呀就是喝多了。”
“呸,老子还没喝多,你看你又不相信了吧,你忘记了诅咒?”
话音刚落,张姓男子浑身一颤,清醒了不少,赶紧追问道:“真的闹鬼了?”
“那还能有假不成,我听说是一个白衣女鬼,她还破了诅咒。”
两人神经兮兮的你一言我一语激烈谈论着。
“诅咒都破了?”
张姓男子神情恍惚,一脸的不可置信。
“没错,就在前几天,有一人非说有急事要连夜赶到县城去,不论谁劝阻他都不听,夜过死亡岗,遇到了白衣女鬼,当场就吓昏过去了,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距离县城不远处的小道上,躲过了一劫。”
说话青年方才抬头,见两人正惊愕的看着自己,面露尴尬之色,对着李苪拱了拱手,表示歉意,匆匆结账后就离开了。
李二吐了吐舌头,用余光瞥了眼李苪,后者笑意正浓,却笑而不语,他又赶紧吃了口菜。
忽然间,‘砰’的一声巨响,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原来是一大汉,拍了下桌子,年久失修的木桌经受不住打击,一下子崩坍了。
“我说了只有这么多,都给你了。”
虬须大汉捡起了地上的布包袱,拍去了上面的灰尘,跨在了肩上,转身就要离开。
“壮士,你这是要干什么?”
掌柜的追到门口,不解的问道,虽然他知道壮汉要去干什么。
“去县城!”
“夜晚不能过岗的,死亡岗有......”
中年人一下子叫出了声来。
虬须大汉无情的打断了掌柜子的话,斩钉截铁的讲道。
“老子不信邪。”
“可是...”
掌柜的还想说些什么,脸上满是惋惜,虬须大汉已经走了。
顿时,大堂内炸开了锅,议论纷纷,不时有死亡的字眼飘进李苪的耳朵里。
李二紧张极了,拉了拉他的衣袖,撇了撇嘴巴,脸色惨白。
“怕什么,世上根本没有鬼怪一说,又何谈诅咒,再说了,我们夜晚又不过岗。”
李苪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拉着他上楼了,脸色肃然,无比严肃。
这个小镇不太平静,李苪暗道。
李二在房间内点起了蜡烛,这样的事他经常做,手法无比的娴熟,不过同时也意味着今晚恐怕又会是挑灯夜战了。
昏暗的烛光散射出雍黄的光线,烛火映衬着一青一少两个身影。
李二虽然劳累过度,但是经过众人的一惊一乍,却不免睡意全无,他瘫坐在凳子上,揭起一个杯子,倒上了一满盅,‘咕噜咕噜’的大口饮下。
“少爷,老爷治下怎么是这么一个奇怪的镇子,老爷难道不知道吗?”
他又揭开一个瓷杯来,也满上一盅,递给了自家主子。
李苪泯了口茶水,摇头道:“我也正纳闷这个问题,父亲从不信鬼怪一说,以他的性格是不会允许自己的治下出现这样的事端。”
英俊的脸上稚气未褪,他皱起了眉头,右手轻捻着瓷杯,目光逐渐深邃。
李二忽然的提起了劲,不过并没有开口,欲言又止。
李苪这个样子很少见,不过一旦出现了,那肯定就是遇到了麻烦事,他不想打扰少爷。
李二就这样楞在一旁,静静地观望着,时间一久,见少爷仍然是无动于衷,他不禁的困乏了,打了个哈欠,改用手臂撑着脑袋观望,然后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鬼神一说,就是人们目前的认知不能够解释一些自然现象,通常称之为非人力所为,最常见的便是白衣女鬼在半空飘荡,这个也是目前能够解释清楚的,每一个女鬼身后,都有一根局中人看不见的细线牵扯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正是这个道理。
“砰”
他陡然的放下了手中的瓷杯,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却瞥见了正困在桌上鼾睡的李二,他不禁放低了声音,深邃的目光也不禁的柔和了。
李二与自己的关系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更多的则是像平常人口中说的兄弟之情,亦师亦友。
西北边陲自然与江南腹地比不了,再加上水土不服,稍有不慎就会感染风寒,所以虽然只是深秋,实际上相当于江南的冬天了,还是比较冷的。
他摇了摇头,从包袱中找出了一件襕袍衫披在了李二身上。
第四章 怒斥掌柜
卯时初,光线恍惚不定,太阳初升,阳光斜向下漫射,仍然是大片的黑影。
打更的矮胖青年走到了镇子口,已经到头了,自己的工作也总算完成了。他看了看大门紧闭的客栈,松了口气,一时间不知怎的就突然的回过头了,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出镇去往县城的方向。
他不禁咽了口气,鬼使神差的竟然跑向了岗上,想一探昨天夜晚发生的情形。
矮胖青年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子,这小子游手好闲整日的无所事事,不过就是胆子大,正因为如此他才有了份正经的工作养活自己。
所以这诅咒之事大半都是从他口中传出去的,这次想必也不例外。
他挎着个小铜锣,手中晃荡着一尺长的木棒槌,鼓起劲来,一路小跑的冲向了死亡岗。
及至岗上,太阳已经冒出了头,一路的顺畅,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矮胖青年正纳闷,左边是高大茂密的树林,其中充斥着大量的雾气,没有光影的渗入,略显阴森。
他用手扇了扇环绕的雾气,把木棒槌夹在了腋下,抖动着裤头,这才解开了腰带,矮胖小青年憋了一肚子晨尿。
忽然间,他好像发现了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青年浑身一颤,尿意全无,他略微弯腰系紧了裤腰带,俯身前去拨开一笼草丛,两眼一瞪,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下身瞬间湿透。
一声尖叫在树林久久回荡。
......
“咚...咚...咚...咚”
“闪开,都给我闪开,县太爷驾到!”
说话之间,官府的人就到了。
前面四名皂隶开道,身材高大,外面一件蓝灰色的半臂衫套在了身上,衫的正中间有一圈白色,里面写着‘衙’。
他们四人左手拿着横刀,胡乱的向前面挥舞,一脸的不耐烦。
其次就是一顶青色的官轿,分别与四人年纪稍大的轿夫抬着,左右两边各有三名皂隶护卫,而后还有是四名套着暗红色半壁衫的捕快跟着,一行十四人,全部倚着横刀,声势浩大的来到了客栈门口。
“停!”
左边一名年轻的皂隶抬手,高喝一声。
四名轿夫动作一致,机械的放下了肩上的轿棍,立在了一旁,等候命令。
皂隶俯身凑到轿子旁,拱手道:“大人,夜不过客栈到了!”
这时候,轿中人掀开了布门帘一角,往外瞅了瞅,方才起身,将门帘大敞开,走了出来。
四名轿夫赶紧将轿子往下倾斜,这人跨过横棍,来到了客栈门前。
此时掌柜的听到皂隶的叫喊声,早就已经把客栈里为数不多的杂役人员叫道了门口,恭迎县太爷,李苪二人也在其内。
映入眼帘的是体型饱满的老成中年人,轮廓分明,似有锋芒露出,下巴上粘着不整齐的灰色长须,一身绿色袍衫,中间一大块圆圈内绣着白色花纹,仿佛鹤立鸡群而显得格格不入。其制,曲领大袖,下施横襕,束以革带,乌皮靴头戴幞纱帽,前额镶有润玉。
他抖了抖衣袖,十四名衙役便把守了客栈,将他们几人围在了中间。
掌柜的对这样的事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他弓着腰笑吟吟的望着县太爷,然后不慌不忙的跪了下来,李苪等人也是。
“草民钱立见过大人!”
“嗯”
县令大人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鼻息表示满意,他点了点头,说道:“都起来吧,进去回话!”
“是,大人!”
还没等他们几人起身,他便想自己家一样的走了进去。
而后李苪等人就跟随着衙役走了进去。
“少爷,县太爷怎么不是老爷啊。”
两人缩在了最后方,李二不解的偷偷问道。
“我也正纳闷了。”
李苪黑着脸,纳闷至极,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难道这里不是阜县?”
“没弄错吧,少爷。”
李二嘀咕几句,又偷偷的瞄了几眼无比威严的县太爷。
“应该是的,我说父亲大人治下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原来还没到阜县。”
他不禁松了口气。
李二哀怨的又喃喃自语几句,他没听明白。
“钱立呀,你这客栈是不是不想继续开下去了。”
中年人在大堂内来回走了几圈,方才回过头来,不慌不忙的对着掌柜的问道。
在他身后的皂隶找了一条凳子,擦干净以后递到了他的屁股后面,他顺势坐了下去。
“想想想。”
掌柜的连声回答。
“砰”
忽然的一声巨响,用惯了惊堂木的人光是用手拍,声音都是如此的响亮。
很显然惊住了掌柜,他一下子又跪到了地上。
“大人,饶命啊!”
“本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夜晚不能有人过岗,一定要留住他们,会闹出人命的,现在好了,又出人命了,六条人命啊。”
县太爷起身,几乎跳了起来,大声咆哮道,指鼻子瞪眼。
掌柜的浑身一震,由跪到坐,瘫在了地上。
“大人,饶命啊。草民拦不住啊,他们都是官爷,个个带着刀,骑着马就跑了。”
“哼!”
县太爷不听他的解释,猛地一拂衣袖,狠狠的坐在了凳子上。
“饶命啊,大人,我实在拦不住啊。”
掌柜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无比心酸,他跪着爬到了县太爷的脚边,深深的匍匐在了地上,来了个亲密接触。
原来掌柜的死活不让人夜晚过岗的原由出自这里啊,本来他大可不必管他人死活,但是出了人命县令就得担责任,所以这第一重保障,就是不能从三道镇这里放人过去,所以出了这种事,客栈老板首先就得挨顿骂。
中年人发出了一声叹息,脸色铁青,厉声呵斥道:“好了,你先起来吧。”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原谅。”
掌柜的缓了口气,大赦般的用衣袖揩去额头上的汗珠,颤颤巍巍的被店小二扶了起来。
“他们两人是干什么的?”
县太爷这才注意到了李苪二人,漫不经心的问道。
李苪二人闻之,略微弓腰。
“回禀大人,他们二人是昨天六位官差离去的人证。”
县太爷若有所思的点头,说道:“你把昨天发生的事具体的给本官叙述一遍,记住,一定要详细。”
“小人明白。”
到了他表现的时候了,掌柜的会心一笑。
第五章 昨天晚上
“昨晚的事还得从酉时说起。”
掌柜的立在县太爷的面前,这事非常的慎重,所以他得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能说出口,否则下惨会比诅咒死去还要惨。
他望了眼天花板,确认了是酉时,这才回过神来,将注意力挪到了县太爷的身上。
昨天天气不错,直到酉时都还没有一丝太阳回落的迹象,不过赶路的商旅心里都有数,什么时辰该停留,什么时候可以走,他们都是计算好了的。
从三道镇步行到县城需要两个时辰,骑马平常也得一个时辰,所以酉时左右才到三道镇的商旅今天是不用去县城了,因为赶不上城门关闭的时间,所以他们大都是夜宿客栈,也就是这家客栈。
正因为如此,酉时以及戌时客栈生意较忙,也是客人集中居住的时间。
大约酉时正,来了一位虬须大汉,皮肤黝黑,眼睛似乎同牛眼一般大小,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件袍衫,非常的不合身,太过紧促。
客人至上,我并没有在意,便将他迎进了店里,因为这个时候基本上全是住店的,所以我就没问他到底住不住店。
他点了两斤牛肉和一壶酒,坐在了这个位置,由于他体格壮硕,身材高大,所以没有客人愿意跟他拼桌,他就是一个人坐的。
店小二指了指紧挨大门口的一张桌子,他又继续讲道。
大汉吃饭狼吞虎咽的,风卷残云般迅速,酉时末,他吃完饭,结账后起身就要走,我拦住他,不让他走。
因为这钱不够,二是有诅咒,所以我们老板亲自过来收钱。
店小二紧张兮兮的说了一截,然后又换到掌柜的叙述了。
我先是要了一次钱,他说只有这么多,全给你了。然后我再第二次要钱,他一拍桌子强调只有这么多了,力气很大,连木桌都给拍碎了,大人您瞧,这桌子是新换的。
我心想,那行吧,反正客房已经满了,只能挤柴房,不要钱。
谁知他怒气冲冲的就往外走,我一愣,连忙拉住了他,不过他的袍衫也实在的过于紧促,撕开了一条大口,大汉当场就停住了。
我哭着喊着极力劝说他回来,他执意的要往外走,还说老子不信邪。
掌柜的描述的绘声绘色,拼尽全力的重复当时的场景,不过也难怪,这是他表现的机会,当然得认真争取了,说不定对县太爷有帮助,自己可就立功了。
“我拉不住他,他就...他就背着个不大的灰布包袱走了。”
掌柜的低着头,不敢直视县太爷不怒自威的面孔。
店小二倒没什么,轻挠了几下头,望着掌柜子的目光,轻声叹息,表示同情。
整个客栈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两个店铺伙计,再加上掌柜子,所以在李苪、李二之前,与店小二并肩站立的还有一个小老头,是客栈的伙夫,一大把年纪了,面对着官府,总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像是与生俱来的低人一等,他低头沉默不语。
县太爷不知何时皱起了眉头,衣袖摊在了木桌上,右手半握,四指的节点处敲打着木桌,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陷入了沉思,敲了‘一下’、‘两下’、‘三下’,随着他整个右手节奏的起伏,掌柜的内心也跟着波动,突然当一切声音静止,他猛地疙瘩了一下,不禁屏气凝神起来。
县太爷忽然的俯身前倾,右手放到了胸前,冷声试探性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昨天在他们六人之前,还有一人过岗了?”
“对对对。”
掌柜的不禁连声点头,不放过任何人一个表现的机会。
“嗯...”
县令大人并没有立刻接话,他一下子又坐了回来,身体笔直,偏着头,略微思考了一会。
“刘纪。”
他抬头叫道。
“属下在。”
有一人闻声而动,是一位身穿暗红色袍衫的皂隶,青年模样,身材瘦削,两眉尖细。
“你把店小二带下去,问清楚那厮的长相,以及他身上每一处细致的地方,还有一些明显的体格特征,或者是脸部痕迹,然后你过去告知陈班头,核实下有无此人进城。”
“遵命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店小二望了眼掌柜的,说道:“大人,草民告退。”
县太爷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抖了抖衣袖,眉头紧皱。
“你接着讲。”
“是,大人。”
酉时这个时辰一过,几乎就再没有人来住宿了,这时客房已经只剩下两三间了,余后来的几名外地人在街道上闻之,深信不疑的也到客栈住下了,此时整个客栈就已经满满当当了。
我同店里的两名伙计打打扫扫,一直收拾到了亥时初,这个时候我才腾出时间来核对着今天的账簿。
接下来的时间我一直忙着在整理我的账簿,而流儿也无趣的趴在了桌子上睡着了。
这段话刚落下,店小二小跑着又回到了大堂内,县太爷瞥了他一眼,鬼使神差的问道:“是这样的吗?”
“回大人,掌柜的句句属实。”
店小二诚惶诚恐的凑到了伙夫身边,咽了口气。
为了防止串供,店小二与掌柜的每人说一个时段发生的事,所以接下来又轮到店小二讲了。
我在木桌上睡了一觉,将近子时时,掌柜的把我叫醒了,咱们客栈是子时打烊,他让我打起精神来,就这一刻钟的时间就可以回去睡觉了。
我应声而起,在客栈上下内外转了转,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然后当我走到门外时,却听见了阵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声音循序渐进。
我心想以为自己听错了,纳闷之间,一小队人马便来到了客栈门前,六匹马,六个人。
这六个人并未立刻下马,而是在马背上交流了几句,大都是‘进去吧’,‘天色已晚’这般套话,虽然客房已满,但是我不能立刻就说,怕他们转身就走。
这六人并非穿着官差的袍衫,全都是普通的衣袍,为首的一人满脸胡渣,中年人模样,不怒自威的样子,其他几人的袍衫皆为深色,年轻的到很有几个。
他们六人拿着武器,五人手中是刀,只有为首的中年人握着柄剑,起初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官差,是后来他们在无意中,自己说出来的。
“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不过我们马上就要打烊了,客房也满了。”
我问道,此时走进来的只有四位,还有两位将马牵至后院了。
为首的中年人略微意外,他沉声接着问道:“镇上还有别的客栈吗?”
“仅此一家。”
掌柜的闻声而来,将他们迎进了大堂。
“几位客官不妨在大堂内休憩,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
中年人还未说话,在他身后一个稍年轻一点,性子急的脱口而出:“风餐露宿都是都是家常便饭,这有什么的。”
他们六人坐下,点了几个小菜,掌柜的去后厨通知伙夫,我则是安排他们的茶水,在端过来一壶茶时,恰好掌柜的也从后厨过来了,我们就在门边交谈起来。
掌柜的吩咐道:“流儿,招呼完他们就打烊了,把他们安排好后就去休息吧,明早就知道那大汉的消息了。”
我应了声,刚要走,又接着问道:“那大汉会死吗?”
掌柜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就走开了,不知道他回答的是不会死,还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死。
我擦了擦桌子,放下茶壶和瓷杯,招呼他们喝茶。
起初并不知道他们是官差,他们问的问题也没太在意,现在回过头来一想,正因为他们是官差,所以对死亡的话题极为敏感,开口就问道了关于壮汉的事。
“小二,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死?”
有一人问道。
“他要过岗。”
“这有什么?”
有一人抢着回答。
“几位外地人吧。”
我打量了他们几眼,方才问道。
这六人没有点头,也没有开口否认,又问了一遍。
“夜晚过岗能有什么,难不成还有毒蛇猛兽?”
“那倒不至于,但是有诅咒,夜晚不能过岗,否则就会被诅咒,被诅咒的人往往都会...”
我把声音压得很低,就怕他们不相信。
诶,外地人就是外地人,我说的越玄乎,他们越是不相信,反而对着我哈哈大笑。
任由他们笑,我也没在意。
中年人顿了顿,用命令的口气对我说道:“把那大汉的样貌说一遍。”
我看了他一眼,赌气的没有说话,转身就要离去。
“哎呀,这大汉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听到这句话,我也言不由衷的感叹了一句:“好端端的一个人,偏偏要惹上鬼神。”
“那壮汉什么模样?”
不知怎的,我下意识的回答:“嗯....四十岁左右吧,身材高大,满脸虬须,十分邋遢,眼睛到是很大,牛眼一般。”
我愣了愣,指着其中一人道:“咦,你这衣服怎么和那个大汉的一模一样的啊。”
此话一出,当即就有人脱口而出。
“沈霸!”
第六章 今天早上
又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我回过头来,望着他们六人出神。
“小二,你确定是一位虬须大汉,身材高大,体格壮硕,两眼瞪如牛,穿着不合身的衣衫?”
坐在中年人身旁的性子急的青年赶紧问道,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
“这还有假不成,他离开时天还没黑,只要是过岗的人,我看的可清楚了。”
我皱眉,弄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还未吩咐我离开,这几人就迫不及待的商讨起来。
你一言、我一句的连茶水都忘记了再喝,好奇心使然,我便没有离开,只是站在了一边。
他们之间的对话大致是这样的。
“不会吧,这么凑巧!”
“这有什么凑巧的,说明我们最开始的侦查方向就没有错。”
“怎么就没有错,别忘了我们这次来是干什么,连夜....”
“别说些没用的,既然碰上了就不能放过他。”
“那到底是不是他呢?”
“不会错的,体格特征完全符合,就连衣服都没换。”
“喂,小二,那人走了多长时间了?”
暴脾气的大汉突然的问道。
“快两个时辰了。”
我赶紧回答。
“大哥,追吧,小七死的太惨了。”
“是啊,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一定要将这畜生绳之以法。”
在这个时候,他们才显露出一点官府之人的迹象。
中年人还在犹豫中,迟迟没有做出决定,却有两人不耐烦了,低声道:“我去牵马。”
这时,中年人一咬牙,拍案而起:“追,一定要在到达县城之前将他缉拿归案。”
“诶,几位客官这是干嘛?”
我叫住了他们,内心疙瘩了一下,却早已经料到他们要去干什么了。
“小二,你不用管,客栈该打烊了。”
暴脾气的大汉瞥了我一眼,毫不客气的说道。
我追到了客栈外,几人都已经上马了,我惶恐的叫道:“夜晚别过岗,有诅咒,会死人的。”
“装神弄鬼,我们是官差,顺带把他们几人也解决了。”
几人挥舞着马鞭,疾驰而去,此时掌柜的听到响动也跑到了客栈外,望着他们几眼远去的身影,内心极其复杂。
“启禀大人,昨天夜晚的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掌柜的拱手又弯下腰去,然后抬起头来,说道:“对了大人,那六人走的时候,这两位客官在两楼客房也目睹了。”
县太爷顺着掌柜的手势把目光放到了最后两人身上,有气无力的叫道:“是这样的吗?”
“正是如此。”
李苪拱手拜道,李二也装模作样的拱手。
他站起身来,在大堂内来回走动,然后穿过掌柜的几人,直接来到了李苪二人面前,质问道。
“为何子时都不曾睡觉?”
“在下读书人,用功忘记了时辰,想必大人也有这样的经历。”
李苪脱口而出,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嗯...”
县太爷微笑的点头,想必甚是欣慰,也没有再理会他们二人,背着手走到了掌柜的面前,半晌才回过身来。
“昨天的事确实不能怪你,都是些不怕死的莽夫。”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掌柜的又被他吓了一大跳。
“六名官差追大汉而去,这么说,那厮犯了事,在逃跑。”
县太爷自言自语的解释了一番,然后把目光放到了掌柜的身上。
掌柜的一怔,只得连声附和。
“那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啊?”
县令大人捻了一把胡须,背着手又开始来回走动。
“我说大人,诅咒杀人能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掌柜的一垂手,说道。
“那倒也是。”
县令大人想想觉得也很有道理,应声点头。
“我听说这六人的死状极其恐怖,什么脑袋啊,手啊,脚啊全被砍了。”
县太爷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你听谁说的?”
“这...这不是大家都在传吗。”
掌柜的身子一震,畏畏缩缩的望着县太爷。
“确实如此,诅咒杀人,太惨了。”
他背了过去,看不见其脸部的表情变化。
李苪一怔,不禁动容了,而在其身旁的李二身子颤抖,脸色发白,仿佛置身于现场。
他在内心冷笑,解释不了就说什么诅咒杀人,其实就是胆子小的人把胆子大的人谓之于鬼神。
“大人,大人...”
大堂内沉寂了一会,不多时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喧闹声,县太爷不胜其烦,怒声道:“何人在此喧哗,出去看看。”
他吩咐身边的一个灰衣皂隶,此人小跑的出去了。
“好了,兹事体大,本官已经通知刺史大人了,相信不日就会有结果的,你们先下去吧,需要时再传唤你们。”
县太爷一挥手,除了掌柜的,其他几人都离开了大堂。
方至楼梯口,李二想往上去,却被李苪轻轻扯住了衣袖,穿过布帘,去往了后院。
“少爷,你这是干什么?”
李二咕喃着嘴,哀怨的说道。
“你是不是不想走了,还上楼去。”
李二一愣,心中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他就知道自家聪明的少爷有办法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
他赶紧追问道。
“跟着我来便是了。”
李苪淡淡一笑。
客栈内的两个伙计有一句没一句在前面走,进入后院,拐了个弯,往后厨那边去了。
“小二哥,过来下,我有点事想请教你。”
李苪回望了眼大堂,做贼似的轻声呼喊。
前面的两个伙计一同回头了,小老头用手指了指,示意店小二。
这小厮挠了挠头,一路小跑的来到了李苪二人身前。
他尴尬的笑了笑,从没有见过样貌如此秀气的男子,他其实第一眼看着也感觉神似女子,不过观其举止,谈吐,确实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大丈夫。
“客官,你叫我?”
“正是,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下小二哥。”
叫他小二哥实在是礼貌之举,这小厮分明同他一般大小,不过却多了丝稳重。
“你说。”
“这三道镇该属那个县管辖?”
“阜县呀。”
小二打量了二人几眼,这才开口道。
李苪两人相视一眼,一脸的不可置信,尤其是李苪,浑身一震。
“阜县县令不应该是李大人吗?”
“咦,你怎么知道李大人啊,我听说李大人到任不过三个月就调往临县去了。”
“那是什么地方?”
李苪不禁松了口气,然后突然的绷紧神经,不安道:“怎么去呢?”
“临县有济县和施远县,具体调往哪了,我也不知道,济县在阜县以左,施远县在其右边,总之必需要先行到达阜县。”
“爹在任上不满三月就被调离了?”
李苪在原地喃喃自语,小二哥已经走了。
“少爷,老爷调任了为什么也不通知一声?”
李二不解的问道。
李苪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平级调动又什么好说的,再说了这不是我爹的一贯风格吗,报喜不报忧。”
“走啦。”
“去哪?”
“客栈门口。”
“去哪里干什么?”
“看县太爷舌战村民。”
“咦,少爷,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看到的,路被封堵了,依靠县城做点小买卖为生的百姓自然要找他讨说法了。”
“回禀大人,门口有一群刁民叫嚣,要求见大人,开放前往县城的道路。”
“哼,一群刁民。”
县太爷猛地拂袖,摇晃着臂膀,怒气冲冲的奔向了客栈门口。
李苪二人到达门口时,已经是人满为患了,将客栈堵了个水泄不通,他们落到了最后方,而且还陆续有从客栈内往后院迂回出来的商旅他么也希望早点去县城。
县太爷站在台阶上,左右各有四名衙役护着,黑着脸,手中动作的幅度很大。
李苪顺势望过去,这一大群村民中当以做点小生意的商贩居多,在他们周围的地方,有担子挑着的竹篓,还有挎着包袱的衣着华贵的百姓。
按理说这小镇虽然小,却也有大规模的市集,为什么每天还要起早贪黑的前往县城呢,他不明白。
“这位兄台,为什么镇上有这么多人每天都要赶往县城呢?”
他拍了一下前面这位仁兄,不明的问道。
“这有什么不懂的,甘州、凉州两府毗邻,最短的路程中间却隔了一个阜县,过往的商旅全都在此歇脚,人多了自然也就繁华了,所以商机也就多了嘛。”
“唉,不知我那一马车的货物怎么办,人家今天就要拿货,我这是失信了呀。”
中年男子懊恼,捶胸叹气。
“这位兄台,前往县城的商旅不都是在三道镇歇脚的吗?”
“现在是,以前可不是,自从一年前传出了诅咒...”中年男子说道兴起,突然止住了,摇头晃脑道:“罢了罢了。”
既然他不愿意继续说下去,李苪也没有继续追问,他看了眼李二,面色不禁凝重了几分。
李二也是如此,不过他不是对诅咒而感到担忧,只是如今都不知道老爷到底在何方,这就意味着他们仍然是萍中浪迹。
而此时从县城的方向来了一名灰衣皂隶,正是方才被县太爷派出去查询沈霸的衙役。
他穿过了人群,凑到了县太爷耳边,不知道讲了些什么。
顿时间,县令大人脸色极为阴沉。
第七章 确认死因
县太爷的脸色不太好看,李苪从他前后表情变化的反转就已经料到了皂隶查询的结果,自然是查无此人进城,也就是说,他还在三道镇与县城之间,也可以换一种说法,那便是,大汉失踪了。
不只是县太爷,包括李苪,以及在县令大人一旁老实站立的掌柜的都有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只不过性格使然,他不敢继续想下去,这不是他有资格妄言的,除非是县太爷自己开口说出来,要不然他只能装傻。
县令大人几乎没有思考,就凑到了这名皂隶的身旁,低声细语几句,然后挥了挥手。
这名叫刘纪的皂隶招呼一声,又急急忙忙的离开了,同时还带走了四名红衣捕快。
“大人,为什么要封路,我们得去县城做生意啊!”
有一壮年男子悲愤道。
“是啊大人,我们得去县城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又一个声音冒了出来,不过只见其声,未闻其人,虽然这是在讲道理,但是很明显的底气不足,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官,而自己是平民,打心底的感觉低人一等。
县令大人明显的不悦,耷耸着脸,用极其浑厚的声音道:“人命关天,什么事都得给我往后推。”
“那大人查到了什么没有?”
忽然有人问道,似乎为了生机豁出去了一般。
“放肆,既为命案,岂是尔等能够知晓的。”
县太爷气急败坏,衣袖往后猛地拉扯,指鼻子瞪眼的呵斥面前的这群人。
围堵的这般百姓这才如梦初醒,大感后悔,赶紧哈腰点头,恳求原谅。
“大人息怒,我们这不是太着急了吗,一家老小都等着吃饭呢。”
“我知道,本官体谅你们的心情,刚才的事就算了,你们也是无心之过,谁都是为了生计,本官也是一样,食君之禄,自然要为君主分忧,为百姓干点实事,如今在我管辖的范围内发生了命案,本官难辞其咎,兹事体大,所以还请各位体谅一下本官的处境,”
“少爷,这县太爷爱民如子呀,如此的体贴百姓。”
李二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向前张望,尽可能的感受到县令大人的风采。
李苪嘴角上扬,轻笑一声,也没有开口直接否认。
“出了命案难道不应该是一直在案发现场吗,他又为何奔波到此,与百姓夸夸其谈,这不就此地无银了吗?”
他反问一句。
“这有什么,这是百姓在前面遇到了封路的官差,情急之下这才找寻县令大人而来的嘛。”
李二满脸笑意。
“你说的没错,所以县令大人就直接来到了客栈,就像是故意在等他们。”
“少爷,他不是过来了解案情的吗?”
李二不解的问道。
“这只是其一,县令乃本地最大的官,第一号人物,是不会屈尊到此,而且案发之后第一件事应该是勘察现场以及检查死者的死因,而证人一般采取皂隶传唤的方式,这样可以节省时间,查案进度不会落下。”
“少爷,你是说其中有诈?”
李二眉头一挑,惊恐的说道。
李苪面色平静,却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不可妄言,只是疑点罢了。或许是死者身份特殊,又或者是遇到了难题,尸体或是案发现场给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了,所以这才准备从目击者身上寻找突破口。”
“少爷,你自己提的问题,自己怎么给回答了。”
李二偏头望了他一眼,不明觉厉。
“要从多个角度想问题,这样你就会发现,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这....”
李二一时语塞,“少爷,那你是对还是错?”
“一半对,一半错。”
“额......”
李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家主子。
李苪环抱起双手,故做沉思。
“有疑点无疑,但是并不致命,因为这有可能只是县太爷对待命案,自己独特的办案方式,就像我爹,对待命案,无论无何先从尸体下手。”
“这个我知道。”
李二突然兴奋的大叫起来。
“老爷查案先从死者下手,因为尸体会说话,而且不会说谎话。”
李苪抿嘴一笑,用手指了指他,刚要夸赞,没想到刚才前面的那位兄台转过头来,用诧异的目光盯着他们两人,光天化日之下谈论尸体,寻常人都会不寒而栗。
李苪抱拳,尴尬一笑,表示歉意。
县令大人口中在讲,手中动作也没停歇,大幅度的在身前来回摆动,最后握拳于胸,用难为情的脸庞扫视着众人。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县太爷给了一个台阶下,如果这个时候还不识趣的顺着下去,恐怕他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于是一大群人没有一人出言反对,与刚才的气势截然不同,已经被吓破了胆。
“乡亲们都不用急,死者为大,我们一定会彻查清楚,还他们一个公道,总之,这个路一定会重新开放的。”
县令大人讲的义愤填膺,下面的百姓却不免低声讨论起来。
“大人,那还要多久?”
“这个说不准,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死者的身份吧。”
县太爷迟疑了,沉吟了少许。
“听说是六个官差。”
“一群莽夫。”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好了,大家静一静。”
县令大人抬出手来,示意大家不要继续说了。
顿时,鸦雀无声。
“死者是官差,而且还不是本县的,外地来的多有得罪,这才惹上了诅咒,死状恐怖,惨不忍睹啊。”
县太爷忍不住的叹气,眼神迷离,若有若无的惆怅。
“啊!”
话音刚落,众人身躯皆震,不由自主的退后,两腿打着寒颤,顿时间炸开了锅。
他们也只是耳闻死者的惨状,真假度难以琢磨,到如今县太爷亲口承认,当然又是一回事了。
“大人,既然是诅咒而亡,那还有什么好查的,请几个和尚做场法事得了,这种事是不能外传的。”
老人家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打小就生活在这个小镇上,活了大半辈子,余生就想求个安稳,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他也不想再经历了。
“此言在理,但是呢,这件事已经不是我能左右的了,待我把死者身份核实,再上报刺史大人,相信不日就会有结果,到时候是继续封路还是开放道路,全由刺史大人决断。”
县太爷拱手,朝着刺史府的方向拜道。
“不行啊,大人,这一去一回至少也得一天的时间,万一在路上再有什么耽搁,而且还要经过好几道程序,如果刺史大人下令开路,那也是两天后的事了,我这一家老小可怎么办啊,全指望我一人每天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了。”
有人当场痛哭流涕,就差跪下了。
“大家要相互理解,万一刺史大人怪罪下来,我这官就到头了。”
县令大人垂了垂手,表示无奈。
“可是...可是就算刺史大人过来又能够查到什么,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此话一出,县太爷又拉下脸来,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小老头这么说,旁边立马就有人拉住了他,低语道。
“七叔,不可妄言,这是基本程序,也就是走个过场。”
“大人,草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知....”
“快说。”
“大人,您既然体察百姓,又要照顾上官。那不如这样,您先把案发现场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录在案,然后再放我们过去,不日刺史大人到,我们所有人到府上去,同刺史大人理论。”
“对对对,到时候我带头,第一个去找刺史大人。”
小老头一听,顿时眉开眼笑。
“这个...”
县令大人陷入了沉思,一时间犹豫不决。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百姓是强有力的说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大人!”
小老头带领着一帮人直接跪下了,恳求县太爷同意。
“那好吧,你们先去路障前等候,待本官前去岗上督促他们快速、仔细的勘察案发现场,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开放道路。”
“谢大人!”
村民起身,欢呼雀跃,就这样簇拥着县太爷的官轿开赴案发现场。
而居住在客栈的商旅也急忙的回到了客栈内,找到掌柜的退房,想必也是要去往县城了。
他们两人也不急,因为李苪并不知晓父亲大人调往了何处,所以落到了最后。
“这就确认死因了?”
虽然可以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了,他却高兴不起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可不是嘛,诅咒杀人,那怎么去查,刺史大人都束手无策。”
李二整理灰布包袱,回头说道。
“那就破开诅咒。”
李苪回头望了他一眼,沉着道。
李二察觉到了自家主子心境的微妙变化,并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一会,他突然的问道:“少爷,您真不相信鬼神吗?”
“没错,我既不相信神明保佑,也不相信鬼邪作祟。”
“事在人为!”
他一字一句道,铿锵有力,不像是他这种身材该说出的话,可是他却铮铮的说了出来。
李二两手发力,系紧了包袱,突然间眼中多了丝明亮。
第八章 岗上走一遭
未时初,太阳已过头顶。
秋日的太阳不是那么的火辣,反而有丝温暖的感觉。
李苪抬头仰望天空,万里无云万里天,心中却有一丝阴霾笼罩。
如果我能插手这件事,会不会破开诅咒,揪出幕后黑手;如果我能够插手这件事,会不会让枉死的人沉冤得雪;如果我能插手这件事,会不会解开人们心中的愚昧;如果我能插手这件事,我会不会插手,让阳光从裂缝中照射进来。
如果我能插手这件事.......
“少爷,我们该启程了。”
李二立在他的一旁,柔声道,他背了两个包袱,一个是他自己的,一个是自家主子的,虽然李苪早就把他当做自己亲弟弟一样看待,但是这的确就应该是他分内之事。
李苪没有看他一眼,内心焦灼却又无可奈何,多想无用。
他冷漠的点了点头,李二不敢看他的眼睛。
“两位客官慢走!”
出于礼貌,他仍就是回过头来,微笑报之。
“听说有两个时辰的路程。”
李二不敢直视他,所以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瞄了一眼,却发现少爷正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笑意正浓。
李二一怔,愣在了原地。
李苪凑了过来,拍了他的肩膀两下,然后取下了自己的包袱,跨在了肩上,径直走了。
“少爷,等等我。”
“走快点,我想见识下案发现场。”
李苪突然加快了速度,小跑的向前,然后回过身来,望了眼李二,又提起了速度。
“少爷......”
两人走了没多久,忽然间李苪怔住了,止住了脚步。
李二在后面喘着粗气,没来由的哀怨道:“少爷,你总算停下来了。”
他走到了李苪身旁,同样也怔住了,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眼前居然是一个分岔路口,有两条路,不过却是两个极端,还是很好辨认该走那条路,只不过他惊愕的是这条路该通往哪里,为何鲜有人踏足。
显然右边的一条路是通往县城的,一是由于前段时间的封路,所以这个时段去县城的人比较集中,远眺前面,还依稀可见两三个人的身影。
即便没有人在这条路上走也可以辨认出来,这条道路两旁草木茂盛,中间的一片土地裸露,没有任何草木,李苪蹲下来大致的比划了几下,如果不出所料这裸露在外,光秃秃的裂地宽度刚好是一辆普通马车的宽度。
而反观左边的这条路,到处都是杂草,堪比腰深,几乎看不出有条路的痕迹。
为什么说是几乎看不出来有路呢,是因为大片的杂草齐腰深,却有一丁点的地方倒塌下来,恰好仅容一人通过,或者说是一匹马。
李苪蹲下来仔细观察,这杂草折弯的程度并不大,甚至还可以反弹直立,如果不出所料,应该是近几日造成的。
他继续往里走了一段路,曲曲折折都有被踏平的痕迹,这个力道就很大,直接性的踩死了。
李苪站起身来,回头望了几眼,又朝着这条路的深处望了几眼,陷入了沉思。
“少爷,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了?”
李二在岔口处忍不住兴奋的叫道。
李苪摇了摇头,拢了下肩上的包袱,走到了李二跟前,“没有什么发现,这边的一条路荒废了很久,我们走吧。”
“哦。”
李二点了点头,望了眼左边的一条路,然后跟上了李苪的脚步。
方才从镇上出来,道路宽阔,两旁全是荆棘,根本无处容身,这般景象一直延伸到岔路口,继续往前走,道路陡然的缓慢回缩,仅容一条马车经过。
不多时,李苪环绕四周,周围已经是密林丛生了。
太阳光直射而下,透过树林,打在地面上而呈现出大量的光影。
似乎是一条直路,并没有什么寻常之处,只不过从左边的密林中传出了徐徐微风,平添了一份清凉。
不多时,这条道路上就可见许多人了,再往前,就一窝蜂的拥堵了,地上坐着的有人,靠在树上的也有。
李苪回头望了眼,然后又将眼神投向前方,暗自思量起来。
“少爷,那群人不就是刚才请命的百姓吗。”
李二撇了撇嘴,他不明白少爷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
“那你在想什么?”
“时间太短了。”
李二听着稀里糊涂,不禁挠了挠头。
“什么时间?”
他问。
“走到这里的时间。”
李苪说完这句话便自顾的挤到了人群中去了。
“咦,好像是哟,一个时辰都不到。”
他突然的发现。
“没错,如果这里是案发现场,那么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过岗。”
“确实是这样,我们这一路走过来,似乎都是平地呀。”
“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过岗就死了?”
李二摇了摇头,不敢确定。
“麻烦让一让!”
李苪抬起了脚,艰难的挤到了最前方,李二紧跟其后。
前面由几根木条连接了两边的树木,而构成了简易的路障,并有六名灰衣皂隶把守着。
远眺前方,什么也没见着。
他不禁疑惑了,俯身下来,询问着一名昏昏欲睡的老农。
“老人家,老人家。”
老农推了他一下,继续打着瞌睡。
“咳咳,大人您来了。”
李苪瞥了他一眼,装模作样的说道。
老农陡然惊醒,四下望了望,映入眼帘的仍然只有严肃的皂隶,他不禁拉下脸来,拂了拂衣袖。
李二捂嘴而笑。
“胡说些什么,大人在茶棚勘察呢,怎么会过来。”
李苪一愣,摸不着头脑,“这里还有茶棚?”
老农被他叫醒,睡意全无。
他这才仔细打量了李苪、李二几眼,衣冠楚楚,气质不凡,还有小厮跟随,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又心想,你这小生怎么生的如此俊俏。
“读书人吧?”
他问道。
“正是!”
李苪如实回答。
老农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因为读书人在他们的眼中是最值得崇敬的,读书人饱读诗书,与上等人最接近。
“离这里不远处有一个废旧的茶棚,县太爷在那里办案。”
老农指着前方说道。
“哦,是这样。”
李苪眯着眼睛,想从前面看见什么,实际上仍然是一望无际。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我们过去,都已经等了三个时辰了,今天怕是没戏了。”
老农叹气一声,轻轻拍打着身边的两筐竹篓。
“老人家,既然知道没戏了为何还要在大太阳下久候?”
老农望了他一眼,倔强道:“今天没戏了,明天、后天呢,我当然要第一时间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去县城呀。”
李苪凝重的点了点头,起身背着手望着前方,四下看了看,然后招呼着李二席地而坐。
“老人家,这里就是案发现场了?”
老农摇了摇头,指向了密林里,茫然道:“哪里是案发现场,还有竹竿做标记了。”
李苪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过去,这才看见了三两根光秃秃的竹竿突兀矗立。
他一怔,嘴中喃喃自语:“他们骑马追人,中途就下马了,难道是发现了沈霸,追进了树林里?”
“如果这个结论成立,那左边道路近日被压倒的杂草又是怎样形成的呢?”
正当他思考之时,李二突然说话了。
“少爷,有捕快过来了。”
李苪一怔,又抬起了头。
第九章 惆怅
四名灰衣皂隶压着刀,小跑的来到了做了标记的地方,然后这四人守在了这几颗树干的周围,严阵以待。
不一会儿,由一个红衫捕快的指引之下,县太爷很快便跟了过来,在他的身后,还有那名叫刘纪的灰衣皂隶紧跟其后。
“大人,这里面便是案发现场。”
红衫捕快拱手说道,用手往密林深处里一指。
“带路!”
县令大人冷声道。
“是,大人!”
红衫捕快一马当先的踏入了密林之中,县太爷紧随其后,再是灰衣皂隶的刘纪,然后又跟进去了四个灰衣皂隶,外面只留下了两名灰衣皂隶看守。
青色的花纹襕袍衫在密林并不显眼,不过所幸在县太爷的周围还有几名红衫捕快,所以依旧能够捕捉到他们的身影,但是他们进去以后一直在走,看来第一案发现场已经是在密林深处。
不多时,就不见踪影了。
李苪想了想,然后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密林边的树干旁,神秘兮兮的朝里面观望。
“诶,少爷,你这是干什么?”
李二没有叫住他。
陡然间,‘哐当’一声干净利落的声响,守在路障旁的几名皂隶不约而同的拔出了手中的横刀,指着李苪厉声叫嚣道:“喂,你干什么,不想活了,这里面可是案发重地,闲杂人等不许进入。”
“哦!误会,误会,这边凉快,我不进去,就看看,看看!”
李苪装模作样又朝里面努力的张望几眼,然后拱手抱拳表示歉意,紧接着便坐下了。
“少爷,您就这么想去案发现场瞧瞧?”
李二阴阳怪气的笑道。
李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在他身边低语道:“眼睛睁大一点,有任何异动都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小的明白!”
李二应声点头,左边瞧了瞧,右边看了看,装模作样的非常滑稽。
李苪确实很想去案发现场看看,所以他又不安分的把目光投向了密林深处。
“这左边的密林都是相通的吧?”
他突然的问道。
“没错,都是相通的。”
老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摸不着头脑的说道。
“这么说,从密林走也可以到达县城?”
“对啊,是这样的,这密林的尽头就是阜县城外了。”
“小娃娃,你该不会是想从这密林里面过吧,这可是不得!”
老农唐突的一问,连忙摆手。
“不会的,不会的,这密林怪阴森恐怖的,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毒蛇猛兽。”
李苪淡淡一笑,急忙摇头。
“那就好!”
老人家欣慰一笑,看得出来,他对读书人还是很崇敬的。
“哦,老人家,向您打听个事。”
李苪为了套近乎,凑到了老农的身边,而李二却受到了李苪的命令,不知所以然的到处观望。
“你说!”
老人家似乎很乐意回答他的问题,很看重读书人。
“您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正是,我出生在三道镇的一个小村庄里,今年五十又六了。”
“那您对周围的地形都很熟悉了?”
“这个你就是问对人了。”
谈到这个,老人家分外自豪。
如此一来,李苪不禁点了点头,内心窃喜,赶紧直入主题。
“左边的密林可以通往县城,那右边的呢?”
“右边的树林?”
老人家想了想,似乎没有绕过弯来。
“小娃娃,你的意思就是这一整片树林?”
“对对对。”
“这个问题一般的人还回答不了你,只有像我们这种老一辈的人,经历过才能回答你。”
“哦,那您给我说说看。”
“其实这就是一整片的树林,位于大山脚下,只不过说镇上的人为了走捷径,独自开辟出了一条道路,就是这一条,实际上不过是一条小路而已,硬生生的把山脚下的树林给截断了,如果你要问这右边的树林通向哪里,我还真不知道。阜县所处的位置实际上就是一个较小的山脉之中,我没有出过这个山脉,所以不知道通向哪里。”
“是这样啊,那以前往县城去该走哪里?”
“那挺远的,从镇的那头先到甘州,然后再上山间的官道,经过济县到达阜县,所以在以前啊,我们这里就是三不管地带,阜县隔座树林,济县又隔座山,甘州太大,所以没有精力管我们。”
“那开辟出一条小道确实是个好办法。”
李苪由衷的称赞。
老农笑而不语,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山的那边有条官道,那应该很安全。”
“那是自然,且不说每一段都有官兵把守,就是道上的普通商旅会功夫的都有不少呢。”
李苪点了点头,这一路走来,官道没少走,自然是见识到了的。
“老人家,您知道济县的县令姓甚名谁吗?”
老农又用那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他好几眼,诧异的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再说了,人家是县太爷,岂是我们所能知晓的。”
李苪郁闷了,也没敢继续说下去。
其实他问的这些都与这个案件无关,接下来的一个问题就是本案的重中之重。
“老人家,这进来之前有两条路选择,右边的通往县城,那左边的一条路呢?”
“同样也是通往县城。”
老农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李苪一怔,赶紧追问道。
“那为什么还要在这条路上死守呢?”
李二同样也很疑惑,凑到了他的身旁。
“那边有一块地拦住了去路,所以没有人选择那条路。”
“咦,什么地这个厉害?”
李二天真的问道。
老人家叹气一声,铮铮道:“坟地!”
李二一愣,重重的摔倒了地上。
“实际上那边的一条路就是有一处乱葬岗硬生生的拦住了去路,要想过去,必须从坟堆中踏过去,这就是原因了。”
老人家一口气就讲完了,李苪二人还在震惊中,没有恢复过来。
“没错,这个乱葬岗的形成好像有十几年的时间了吧,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形成的,反正远离村落,又是僻静之地,所以什么无名氏的尸体,无头尸,暴毙而亡,绝症而亡的都丢在了那里,连个坟堆都没有,许多的尸体就这样直接的暴露在外面。”
老人家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然后抬头看了眼天色,没有再说话。
李苪回过头来看了眼李二,一时间也没有继续发问,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老人家,您能跟我们讲一下诅咒吗?”
李苪眼神一凝,试探性的问道。
“这...”
老农犹豫了,眼神闪躲,欲言又止,似乎不愿意触及心底的最后一点隐秘。
“多谢老伯!”
既然老人家不愿意回答,李苪也不想强求,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气氛。
李二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多时,县令大人一伙人就从密林中出来,面色肃然,头也没回的直奔前方荒废的茶棚而去。
大约申时初,就有灰衣皂隶过来安排撤去简易的路障了,而重新安置在了案发现场的密林入口处,而且还增派了衙役把守,不过自始至终也没再看见县令大人的身影,想必是案件比较棘手吧。
路障撤去,不过大多数人是选择了原路返回,只有外地的商旅或者是今晚不会回来的村民抓紧时间的前往县城了。
至于李苪身旁的老农,则是挑着担子,落寞的原路返回了。
出于生计,他只能如此,若是今天前往县城,应该是回不来了。
第十章 折返
拜别了老农,两人就上路了,跟随着人流赶往县城。
走了一小段路的距离,还未到岗上,再往前,方见一间废弃茶棚,有六七名灰衣皂隶把守着,面色肃然,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
茶棚内,许多朽木拼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大桌子,上面陈列着被白布包裹的尸体,仵作模样的小老头在这几具尸体间来回走动,时不时俯身探查,一旁的县令大人也在检查尸体,低语询问,距离太远,他什么也没听见。
尸体的恶臭味并浓烈,只有极小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却不免还是让人恶心干呕,许多过往的行人都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李二反应强烈,耷耸着脑袋,用包袱捂住口鼻,两腿蹬的飞快,一下子就从他身边蹿过去了,蹲在地上,回过身来看着自家少爷漫步在这淡淡的血腥味中。
李苪白了他一眼,苦笑一番,转而看向了茶棚。
待他走到了几名守卫的皂隶中间之时,恰好仵作模样的小老头与县太爷来到了大木桌的两端,这几具尸体恰好就完完全全的呈现在了李苪的眼中。
他愣住了,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用白布包裹的尸体只有五具。
他正纳闷,方才往前走了一步,再次看向茶棚时,视线却已经被遮挡,错过了完美的时机。
那到底是五具还是六具呢,李苪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或许是自己看错了,或者他们只找到了五具尸体。
李苪出神了,茫然的前行,却发现已经来到了李二身边。
“少爷,你怎么啦?”
李二站起身来,不解的问道。
李苪看了他眼,心中一凛,也转过身来,凑到了他的身边。
“你看茶棚,有几具尸体?”
“这不好吧...”
李二拉下脸来,难为情的讲道。
李苪用臂膀撞了他一下,瞪眼道:“要你看你就看,那那么废话。”
李二焉了气,撇了撇嘴巴,定睛看去。
“额...视线被挡住了,只看到了三具被白布裹住的尸体。”
他看向了李苪。
“那我问你,如果没有被挡住呢?”
李苪将两袖一抖,别在了后背,轻打着节拍。
李二顿时一喜,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那还用问,当然是六具尸体了。”
“为什么?”
“他们说六名官差都死了呀,那当然有六具尸体了,少爷,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李苪笑而不语,拍了几下他的肩膀,直接扭头走了。
看来我没看错,确实只有五具尸体,李苪暗道。
茶棚一过,往右拐个小幅度的弯,就到岗上了。
这岗就是一个矮小的山坡,左边的树林一直往上延伸,俨然一座小山矗立,密林里密不透光,到处都是阴影,树干之间的间隙很大,却被其上的绿叶弥补了。
他没有过多的逗留,只是留意了一下两边的地形特征,因为也许他到了县城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了,他们只是三道镇的一个过客罢了。
这条路几乎就是一条直线,他们接着走了一个多时辰,然后两旁的密林豁然后退,一望无际的开阔,就到县城外了。
不过他们两人震住了,因为高大的灰色城墙上并没有城门。
李二咽了下口水,寒蝉若噤。
他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喃喃自语道:“不会是见鬼了吧?”
“胡说什么呢!”
李苪没来由的瞪了他一眼。
李二感到很委屈,纳闷的说道:“少爷,那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条路是镇上的村民自己开辟出来的一条小路,阜县当然不可能为镇上的村民单独又到城墙上开个门吧,伤财又费力。”
李苪左右看了看,便自顾的往左边而去。
“有道理哦!”
李二在原地自言自语,赶紧跟上了自家少爷的步伐,“那个老人家说过,有一条官道通往县城。”
“还怪异吗?”
李苪没好气的反问道。
李二不禁汗颜,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最近的一些怪事太多了,弄的我一惊一乍的,两眼都涣散了。”
听到李二的这话,李苪又沉默了,他拉拢了一下包袱,不语的前行。
从这条路的尽头处到城门口并不远,也就是拐个弯的事,往右拐,就可见熙熙攘攘的人流了,人头攒动。
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街道两旁的旷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街道向货色两边延伸,始终延长到城外较安静的郊区,可是街上仍是行人一直: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央,两边的屋宇星罗棋布,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
随意在繁闹的大街上徜徉着,脚下一片轻盈。薄暮的夕阳余晖普洒在这遍眼都是的绿瓦红墙之间,那突兀横出的飞檐,那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那粼粼而来的车马,那川流不息的行人,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即使在边塞之地,也无一不反衬出盛唐民众对于泱泱盛世的自得其乐。
光下总是有阴影,盛唐盛世的荣耀之中,黑暗正在悄然前行。
不知怎么的,李苪对‘诅咒’一事越来越上心了。
“没想到啊,一个小县城也能如此繁华。”
李二走在大街上,左瞧瞧右看看,暗自称赞。
“那当然了,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要来县城了,它虽然只是一个小县城,自然比不上甘州,也比不上边境大城凉州,不过作为两地的交通枢纽,也是相当的热闹。”
李苪略微震惊,显然这是在意料之外的事。
“少爷,我饿了。”
李二望了一旁的小摊,咽了下口水,字字句句道。
“卖烧饼咯,两纹钱一个。”
叫卖声络绎不绝。
“走吧,过去坐。”
两人找了一处空位坐下,老板立刻就跑过来了,先是擦了一遍桌子,再是斟茶。
“两位要点什么?”
“四个烧饼。”
“好嘞,客官稍等,马上就好。”
他将包袱卸下来放在了桌上,无意中抓了几下,似乎意识到了不对劲,自己的包袱好像比平时少了点什么东西。
李苪这一天都是在思考问题,一些琐碎的小事都交由李二代劳了,包括整理自己的包袱。
他急忙打开了自己的灰布包裹,在里面捣鼓,除了衣物还是衣物。
李二慌了神,看着自家少爷没来由的一系列动作,他摸不着头脑。
“怎么啦,少爷?”
他不明的问道。
“我的那本《文赋》典籍呢?”
“不是在包袱里吗?”
李二喃喃道,自己又到李苪的包袱里仔细捣鼓了一番,哪里还有什么典籍的影子。
李二呆住了,正襟危坐道:“糟糕,肯定是落在客栈里了。”
“那本《文赋》不是放在床头了吗?”
“没有啊,被子叠整齐后,什么也没见到。”
“嗯......昨晚一直看到子时...放在桌子上...”
“那应该是在桌子底下附近。”
李苪皱起了眉头,内心焦灼。
“小二哥收拾房间时应该会发现的,我们明天再回去一趟便是了,毕竟是老爷调任时送给你的。”
李二极不情愿回到那个诡异的地方,却又无可奈何的说道,他知道那本典籍对少爷来说意味着什么,是一份思念,一份牵挂,厚望与期待。
“不,现在去。”
李苪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他的心脏跳的厉害。
“啊!”
李二愣住了,睁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少爷,明天再去也不迟,都这个时辰了,天马上就要黑了,到时候...”
李二的话还未说完,到后面就变的欲言又止了。
李苪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是他不信鬼邪,二是他也想见识一番。
他用另一种说法强迫自己,李苪抬头望了太阳落下的轨迹。
“现在是酉时末,从县城到镇上只需要两个时辰的时间,我们完全可以在子时之前到达三道镇,夜宿客栈,那六名官差恰好是在子时之后过的岗,即便真有诅咒一说,我们也绝不会有任何危险。”
他看了眼李二,后者哭丧着脸,死活的不情愿。
“别啊,少爷,明天再去嘛。”
李苪可不管,眼神一凝,抓起包袱道:“抓紧时间赶路!”
李二无奈,挎着包袱也起身了,刚准备走,李苪突然转过身来,他以为自家少爷反悔了,殊不知李苪淡淡道:“烧饼带上!”
“诶,少爷....”
李二付了钱,拿起烫手的烧饼,一路小跑的跟上。
第十一章 意外发现
秋末的黄昏来得总是很快,还没等山野上被日光蒸发起的水气消散,太阳就落进了西山。于是,山坡中的岗风带着浓重的凉意,驱赶着白色的雾气,向山下游荡,而山峰的阴影,更快地倒压在村庄上,阴影越来越浓。
李苪二人原路返回,两人因为意见不合拌了几句嘴,刚出城,李二便拿着烧饼递到了李苪面前,纵使是有诅咒,只要少爷踏进去了,他也会毫无怨言的跟着进去。
两人啃着烧饼,出城往左拐直奔树林间的小路而去,而此时行人逐渐稀少,偶尔还能够瞥见一两个从镇上过来的百姓,但是从县城回小镇的百姓几乎没有了,一路上就他们两人在往回走。
不多时,便到了郊外、一股凉意逐渐涌上心头。
天色渐暗,似血的夕阳也慢慢消逝,残阳下的树影越来越长,似千万只骨手从地下冒出来撕扯行人,让人看了心里不寒而栗。
“少爷,这天色...”
李二心有余悸的望了眼太空,已经到了黑白交替之际。
“你放心,我算过了,从县城到岗上的距离小于岗上到镇上的距离,两者间并不相等,我们完全可以在天黑之前过岗。”
李苪一拍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
李二一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捋了一捋思绪,喃喃道:“天黑之后,我们还有一段大于岗上到县城的距离要走。”
他望向了李苪,李苪点了点头。
李二咽了下口水,简直不敢相信。
“多说无益,走吧!”
李苪一马当先,走在了最前面。
“少爷,怎么只有一条路了,那条路不通吗?”
李苪左右望了望,正如李二所说,从县城去往三道镇的路只有左边一条马车宽大小的泥泞路,而右边的小路则完全的与密林合为一体了,浑然天成,摸不着哪里可以过人。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预设,左袖托举着右袖,轻快的跑到了没过肩的杂草丛堆前,仔细拨弄着什么,却没有向前一步。
李二也好奇的跑过去了,李苪看都没看他一眼,吩咐道:“你仔细找找看,有没有人为铺设的通道或者是天然的通道,人为造成的杂草折断也告诉我。”
“找这个干什么?”
李二挠头,表示不明,不过手中的动作却已经开始了,他也乐意,只要不过岗,这点小事不在话下,他找的很仔细,很卖力。
他想,只要自己多找一会,耽误了时间,等到夜幕降临,就是李二想去镇上,李苪也不会同意的了,虽然他并不相信鬼邪传说,但是对死者还是相当的敬畏,六名官差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即便没有诅咒,夜里的岗上也不安全。
“少爷,找到了,这里有人为折断的杂草丛。”
李苪起身左右望了望,竟然没有发现李二的身影。
“你在哪里?”
他问道。
“这呢,这呢。”
李二挥动着手臂,从杂草丛中蹿了出来。
李苪一愣,诧异道:“你怎么在这么远的地方找啊。”
他仔细查看了一番李二所说的通道,很明显是人为的摧枯拉朽之势,而且还不是有意为之,就像是毫无目的的前进。
被踏平的草丛并没有坏死去,仍然藕断丝连嵌入地里,观其颜色的程度应该也是最近一两天造成的,而且还不是一个人能够造成的,很显然是一群人来回践踏,硬生生开辟出来的一条小路,仅容一人通过,不过由于边走边拨弄,勉强能够让两人并肩通过。
地面干裂,而且是踩踏在杂草上,并没有留下任何脚印,这条小路一直向前延伸,由于天色的缘故,模糊了视线。
无意中,他有了一个发现,他找到了一个块状大小,已经完全干涸的液体,就在将要出杂草堆的枯叶上,呈红褐色。
李苪拿起这根枯草,凑到鼻尖嗅了嗅,陡然眉头紧皱,虽然只是一滴干涸的液体,但是依然可以从上面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腥味,血腥味,血滴。
他把这根枯草藏在了左袖中,而此时李二为了拖延时间,一直顺着这条人为踩踏的小路往前延伸。
“少爷,这条路有点长啊。”
李二眯着眼睛,往前眺望。
天色越来越暗,就连李二的身影也只是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蹲伏着身子,弓着腰缓慢顺着李二的脚步前行,看能不能接着找到血液滴落的枯草。不多时,他又找到了一滴血液,不过相比前一根枯草上面的血滴,浓度明显不够。
李苪刚将之藏到了袖中,李二就往回走来了。
“少爷,这里没有什么异样,我们回去吧。”
他点了点头,知道这里一定还能发现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不过天色弄人,不允许他继续勘察下去。
“怎么不往前面继续走了?”
他漫不经心的问道,随处瞧了瞧。
“天都快黑了,前面有些阴森,我怕...所以就...”
李二缩到了李苪的身后。
“我们出去吧!”
他拍了拍手,思索着来到了左边这条宽阔的小路上。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了。
李苪皱眉,愣在了岔路口处。
李二不怀好意的笑意,“少爷,你看天都黑了,我们去县城住店吧,明天一大早就赶往三道镇。”
李苪点了点头,方要说话,却瞥见了前面一个身影。
稍有迟疑,此人便来到了他们两人的面前。
是一名红衫捕快,儒生模样的青年,轮廓分明,腰间挎着刀,右手抚左臂,平稳的走了过来。
“两位兄台,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回头,县城都快关城门了?”
他止住了脚步,突然的说道。
“哦,是这样的官爷,我这小厮的钱袋不幸遗失了,我就想着回过头来找找。”
李苪捶胸叹气,难为情的说道。
李二不明少爷为什么要说谎,也没敢多问,他想,反正只要不过岗,什么都好。
“钱财是小,性命为大,两位还是尽快回县城吧。”
“正是,正是,官爷说得对,我们还是尽快回城吧。”
李二一听,顿时大喜,轻轻的拽着李苪的衣袖。
捕快洒然一笑,抱拳便离开了,直奔县城而去。
而后李苪望了他一眼,对着李二呵斥道:“都怪你这厮,以后注意点。”
李二瞪大了眼睛,刚想要反驳,却被李苪的大手捂住了嘴巴。
“少爷,这是为何?”
他不解的问道。
“不知道,反正最好不要让双方提及到诅咒,这是一个晦气的字眼。”
李苪摇了摇了头,他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一句话李二应该能够理解。
李二身躯一震,低声问道:“那我们去县城?”
李苪点了点头,便往县城方向走了。
他走在路上,终于想到了自己为什么提高警惕了,原来是这名捕快右手抚左臂的别扭之感。
他受伤了,李苪暗道。
第十三章 第一次梳理案件(二)
李二大惊,道:“少爷,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你还记得今天我在岔路口仔细查看了一番吗?”
李苪踱步,走到了桌子边。
“怎么不记得了,你还走到左边的路上拨弄杂草丛了的。”
“没错,老人家曾经说过,左边的一条路其实也可以通往县城,只不过十多年前由于不知道何种原因,形成了一座乱葬岗,拦住了去路,这才导致荒废近十年之久,鲜有人至。”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荒废了数十年的小路,理应是杂草丛生,齐至膝盖,更有甚者没过两肩。左边小路的野草的茂密程度完全符合这个理论,不过凑巧的是,我发现了人为的随意踩踏,而造成了摧枯拉朽的破坏,最重要的是近几天造成的,那么问题来了,谁干的?”
有了上一番的推论,李二不假思索道:“沈霸,官差。”
“很好,我们接着分析。沈霸出镇时天并未黑,与我们想要回镇几乎符合,那个时辰的可见度还是非常高的,不可能连这点简单的分析都做不到,很显然他是有意为之,所以选择了左边的小路。”
“所以,有一处被拨弄折弯的草丛一定是他造成的,但是他的步行,又不熟悉环境,所以行事小心,是拨开草丛缓慢前进,造成的毁坏程度不高,不过我在寻找中只发现了一条被开辟出来的狭小通道,而且破坏力极大,几乎不可能复原,显然不是他弄的,那会是谁造成的呢?”
“还能有谁,肯定是这六人的其中几人了,他们是骑马。”
李二回答,不过他立马便又开口问道:“少爷,那为什么只发现了一条被开辟出来的通道呢?”
“我也仔细想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目前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是什么?”
“无独有偶,当时六名官差赶到岔路口时已经是子时了。夜里一片漆黑,不过借助些许的月光,还能够勉强看清楚前面的事物,不过有一段距离,依然是模糊不清,所以经过简单的分路,被分到往左走的几人直接就蹿进去了。巧合的是他们进去的通道就是前一人沈霸进去时造成的,不过视线模糊,他们并没有在意,就这样后几人骑马横冲直撞的飞驰而进,马蹄的力道极大,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那条通道实际上是被破坏了两次而造成的,沈霸独自造成的不明显的小道就这样的被覆盖了。”
李二皱起了眉头,显然对这个解释不买账。
“少爷,万一不是巧合呢,沈霸实际上并没有往左边去呢?”
“确实,这个解释太过牵强,而且左边的那条荒废的路上的确只有一条被开辟出来的小道,不过只要我们沿着左边的道路继续深入一定可以发现些许的蛛丝马迹。”
李二所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略微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说道:“少爷,我们从县城这边到那条荒废的小路上发现的被开辟出来的通道又能说明什么呢?”
“是那几名官差?”
他问道。
“不,骑马的官差没有从那条荒废的路上走出来。”
“什么?”
李二惊了一下,内心大骇。
“那条在荒废的小路上制造出来的通道比马蹄踩踏造成的破坏力道更大,不出我所料的话,应该是一大群人在上面来回踩踏而形成的,时间也不久,近来一两天的事。”
“那是谁?”他不解的问道。
“官差。”
李二摸不着头脑,李苪刚才都说官差并没有走出来,正纳闷之际,李苪开口了。
“阜县的衙役。”
“哦,这样就对了,他们过去搬运尸体。”
“这一点你说的没错,那条通道确实是阜县的衙役们造成的,目的也是也正如一所说的一样。”
李二不好意思的笑了,“那这么说那条荒废的路上有案发现场了?”
他诧异的问道,庆幸自己没有继续深入。
“正是,而且我还发现了一样东西。”
李苪从袖中拿出了两根枯草,自己拿着一根,另一根递给李二了。
“这能说明什么?”
李二拿捏着这根草,左右翻看,在确认是枯草之后,疑惑了。
“你仔细看,这枯草上面有什么。”
“嗯....咦,有一个褐色的斑点。”
他又拿到鼻尖嗅了嗅,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发现。
“味道已经消散了,你是闻不出来的。”
李二撇了撇嘴巴,继续把玩着,“少爷,那你给我干什么?”
“方才找到时,我闻过了,上面还有淡淡的血腥味,是血滴。”
李二来了兴趣,眼睛放光:“这是一个证据,这条荒废的路上一定有案发现场。”
“正是,这是在将要出去的地面上找到的,如果说那条通道是衙役们进去寻找尸体以及搬运时造成的,那么情况应该是这样的。人死后血液停止流动,死者留下的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在这些进出的人当中一定有人受伤了,而无意中滴落在枯草上面的,此人就莫大有的嫌疑。”
“是谁?”
李二迫不及待的问道,听完李苪头头是道的分析,诅咒杀人已经初步瓦解了。
“我怎么知道。”
李苪白了他一眼。
“少爷,那还不都是你的一番推测。”
“你想知道证据?”
李苪问道。
李二点了点头。
“证据嘛,就在那条荒废的路上,我们迟早要走一遭。”
“啊...那不就是没有嘛。”
李苪瞪了他一眼,还是承认了:“目前是没有,但是诅咒杀人已经完全瓦解。”
“对了,关于这个搬运尸体,我有一个疑问,也是这个案件的关键疑问。”
他继续说道:“阜县的衙役怎么知道从县城往三道镇的这条荒废的路上有尸体的呢?”
李苪回过头来,铮铮的望着李二。
李二苦笑一番,说道:“少爷,看我干什么,我又不知道。”
“仔细想想。”
“嗯...应该是有人报案吧。”
“不可能,那是一条荒废的道路,根本没有进去,谈何发现尸体,怎么有报案一说。”
“那会不会是衙役们寻找时发现的呢?”
“有这个可能,不过可能性不大。因为官府的人并不知道有多少人过岗了,而且寻找也只是沿着右边的道路搜寻。”
“少爷,你不是说外地人都会在岔路口理性的简单分析下的吗,所以按照这个思维,他们也就玩荒废的道路上去了嘛。”
“很好,但是官府的人最先知道这几人是外地人吗?”
李苪反问了一句,李二顿时哑口无言,他想了一会,恍然大悟:“客栈的人告诉他们的,所以衙役们派人两边搜寻。”
李苪点了点头,道:“这个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还有一个疑问,也是一直萦绕在我脑海的。在县太爷没有到来之时,镇上的村民却已经得知了死者的身份,到底是谁告诉他们的,而且这六人没有穿官服,阜县的人又是怎么一眼就看出他们的身份的,在此之前,他们可还没有来过客栈里询问,也没有皂隶传唤店里的伙计。”
“这个...”
李二答不上来。
“除非是这几人的身上有证明他们身份的物件,这才从皂隶口中传了出去,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有道理.”
李二点了点头,到这时,案件已经梳理的差不多。
不过这个案件的关键就是沈霸的身份,他只是一个犯人这么简单吗,李苪不相信。
第十四章 甘州刺史
“不过沈霸已经失踪了,这个问题也只有当事人或者他们背后的人回答了,也不一定能够回答。”
李苪忍不住的叹息,缓慢的推开了木窗,眺望阜县的夜景。
“他会不会死了?”
李二用手撑着脑袋问道。
“不好说。”
李苪背着手,面无表情的说道。
“少爷,我有一个问题一直不明白。”
两人沉默了一会,李二突然的问道。
“你说。”
“少爷,我们为什么弄要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且少爷你一无功名,二无身份的,我们无端的了解这件事,恐怕会被卷进去的,而且他们官府也不会让我们插手的。”
李苪回过身来笑了笑,俊俏的脸庞浮现出若有若无的惆怅。
“不知道。”
他只说了三个字,长叹一声。
李二哑口无言,望了这张熟悉的面容,他无奈的笑了。
“自从在客栈里我就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要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安心的去找我爹不行吗,两人开心的团聚。”
“我也在心底回答了自己,过去就好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况我并没有义务查清楚此事,也没有能力来插手此事,卷进此案的每一人都不能独善其身。有时候我也放弃了继续纠察下去的念想,但是每当我想到一些不争的事实被深埋于海底,我于心不忍,情到深处会有绞心之痛,所以出于内心的执着,我必须让我眼前的一些不争的事实浮出水面,大白于天下。”
李二沉默了,正是由于性格使然,自家少爷必须会这么做,不过大部分也都是源于老爷的缘故。
他跟着少爷已有十年光景了,知根知底,老爷从县令一直做到刺史,少爷一直在老爷以及夫人身边读书成长,李二当然也是紧紧跟随,其中大小案子发生了不下百件,命案也不再少数。
老爷并不是神探,并不是每个案件都能够攻破,每当少爷蹲伏在老爷膝边时,总会问一些自己好奇的问题。
他为什么是凶手,杀人动机又是什么?
一些浅显的问题老爷总会如实的回答他,因为他不说少爷也会自己查到,不过遇到些关键性的难题时,老爷总会一脸严肃道,小孩子不该问的别问,这个时候,少爷就知道了,真相即将没入暗无天日的黑暗中,被封印。
“少爷,老爷要是知道了你对事情的真相如此的执着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李苪摇了摇头,叹然的说道:“希望如此吧。”
两人开了两间客房,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早的原路返回了,回到了那个接近真相的地方。
辰时初吃过朝食,两人便启程赶往三道镇了。
他们并不是最早的一批去镇上的人,不过清晨人也不是很多,他们两个走上小路,然后来到了分岔路口,直接往深处走去。
尽头处的路口杂草丛生,已经没过肩头,不过继续深入,反倒逐渐减少了,不多是分散的不均匀,而且由于水份的缺失,地面干裂到处都是荒凉破败的景象,并没有想象的茂密,完全符合北方的地理特征。
他们两人是有目的性的查找,所以直奔主题,俯身在地面探寻褐色的斑点。
不过奇怪的是,很长的一段路并没有发现任何的血滴,直到拐了一个弯,两人便停下了。
“少爷,你的判断出错了,有可能是偶然滴落的。”
李苪没有回答他,而是放眼眺望前方,确实怪异。
他喃喃道:“真的出错了吗?”
“那案发现场呢?”
李二问道。
“这里没有血迹,应该还在前面。”
“那我们...”
李二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次就不用去了,先回客栈再说吧。”
李苪拍了拍手,抖动着衣袖,又望了眼这条路深处的方向,这才回到了左边的小道上。
不多时,他们两人就见着了从镇上来县城的人,其中就有挑着两竹篓的老农,李苪同他打招呼,并且祝他生意兴隆。
过了岗,很快便见着了那个废气的茶棚,几名死者的尸体已经被运走了,应该是运到了县衙。
至于案发的那段密林,则是在最边缘的树木上贴上了官府封条,看来里面一定有文章,李苪暗道。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案发现场在密林里,那也就是说往这条路过来的人出于某种原因进去了,然后导致的死亡。那么问题来了,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停下来的呢?
等到他们两人到达客栈时,已经过了午时,客人稀疏,几乎没有,就连一直应该在门口的店小二也不知踪影,他们就这样直接走进去了,掌柜的在拨弄他的账簿。
“咦,两位客官,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钱掌柜诧异的问道。
显然他认出了这两人,起身相迎。
“是这样的,我在客房内...”
李苪话还未讲完,掌柜的立刻便知道,看样子这本书他应该是见到过。
“你说的是那本《文赋》?”
“对对对,就是这本书。”
李二抢先回答。
“啊,这个我们收拾客房时是捡到了,我是准备收好等待你回过头来交给你的,不过流儿感兴趣,我就暂时交给他了。”
掌柜的颇为汗颜,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虽然只是一本书而已,不过既然李苪回过头来要,应该是比较贵重,他想到。
“不打紧,那小二哥呢?”
李苪问道,不过李二则撇了撇嘴,非常不高兴。
看得出钱掌柜很难为情,不好意思的讲道:“现在这个时候客栈里客人不多,所以流儿每到这个时辰段都要出去找阿晓玩。”
掌柜的走到了门口,自顾的说道:“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来。”
“客官,你看这...”
掌柜的回过头来,望着李苪表情苦涩。
“嗯...”
李苪犹豫了半晌,道:“没事,我们在店里等等吧。”
“哎哟,那怎么好意思呢。”
掌柜的赶紧跑到了后厨端了一壶茶过来,李二这才不情愿的瞪了他一眼。
“掌柜的,这个阿晓是谁?”
李苪突然的问道。
“一个卖面的老头的女儿,我们都管她叫阿晓,就在这条街后面岔口处里面不远的地方。”
李苪饮了口茶,也没有多想,“掌柜的,你去忙你的吧。”
“得嘞,那就担待两位客官了。”
掌柜的回到桌案后,臃肿的手指轻快的敲击着算盘,便开始忙活起来了。
“少爷,那就这么干坐着?”
李二努了努嘴巴,用手撑着脑袋,眼神干巴巴的,望穿秋水。
“还能怎么着,总不能直接进他的房间搜吧,那叫私闯民宅。”
李苪又泯了一口茶。
“阿晓肯定是他的相好的,要不然为了一个女子连回来的时间都忘记了。”
李二突然坐直了身子,一阵怪笑。
两人有一句每一句的闲扯着,不多时门外响起了阵阵轻快的马蹄声,以及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像是在有规律的前进。
三人心一惊,意识到了不对劲,李苪两人诧异的站了起来,而此时掌柜的也从案桌后面出来了。
“这是怎么啦?”
话音刚落,外面便直接闯进来了大量的红衫士兵,他们背着旗帜,手中握着白秆枪。不同于衙役,士兵们训练有素,动作犹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踏着整齐的步伐,他们将整个客栈里里外外都包围了。
他们三人立刻就意识到了,恐怕是有大人物来了,钱掌柜来头,赶紧出去迎接,还未至门口,他们心中所想的大人物就在县令大人的陪同下直接走进来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老成面孔的中年人,他板着脸,越发的冷淡,两眉呈倒八字分外张扬,其下双眼炯炯有神,塌陷的鼻梁像是受到过重创,下巴竖立这一小撮黑色胡须,一看就是官场老手。
身穿深绯袍衫,金带十一銙,朱色小科绫罗制成,腰带用草金钩,衣着无比的华贵,短短几息的时间思考,李苪便知道了来人。
正四品下,甘州刺史,在他的左边跟随着一名身穿乌锤甲的男子,此人的右边就是不怒自威的县令大人了。
第十五章 诅咒源起
“草民钱立见过几位大人。”
掌柜的带头跪了下去,李苪二人其次,垂着手,并没有开口说话。
“起来回话!”
中间之人冷漠的讲道,然后穿过了他们三人,晃动着身子走到了一张木桌旁,坐在了凳子上,整理了下官服,武官之人居左,县令大人居右。
他们三人站在了此人的正中间,钱立在前,李苪二人稍次。
“大人,此人就是这间客栈的掌柜。”
县令大人拱手,开口介绍道。
刺史大人粗略的打量了几眼,然后将目光放在了后两人身上,眉头一挑道:“后面这两人是谁啊,这位公子看样子相貌不凡,衣冠楚楚,且有小厮作伴,应该不是客栈中人吧?”
“回大人,草民一介书生,这位是我的书童,这次奉家母之命前来探亲,有一本书籍落在了客栈,这才返回寻找。”
“哦,是这样....”
他稍有迟疑,开口道:“那这么说,你前天入住客栈过?”
“正是。”
李苪如实回答。
这时,县令大人开口,“大人,这两人也是本案的人证。”
刺史大人点了点头,严肃道:“那就姑且留下吧!”
看样子这位刺史大人对读书人并不反感,开口便是夸夸其谈,只不过现在牵扯到了案件,他不由得拉下脸来。
“店小二呢?”
刺史大人突然的问道。
“大人,是这样的,流儿去这条街后面岔口处不远的地方,一个面摊帮忙去了。”
掌柜的颤颤巍巍的说道,他一眼就知道了这几人来干什么的,无非就是重复一遍事情的经过。
“哦,自家的店铺都不用管了,还有闲心去帮助别人?”
刺史大人反问道。
“诶,大人见笑了,面摊老板有一个女儿,两人情投意合,客栈在这个时辰不怎么忙,他都会过去帮忙的。”
“原来如此。”
刺史大人看了眼左边的武官,吩咐道:“许参军,你带几人去把店小二叫回来。”
“下官遵命!”
这个身穿盔甲的中年男子压着刀,一脸严肃,‘哐当哐当’的走出了大堂。
“钱掌柜,你可知道我的来意?”
待他走后,刺史大人不慌不忙的问道。
“草民知道,知道!”
掌柜的赶紧回答。
“那好,说一说诅咒吧?”
刺史大人漫不经心的讲道,开口就是这个问题,直奔问题根源。
“这...”
掌柜的迟疑,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向了县令大人。
刺史大人笑了,弹了弹跨服,并没有开口训斥。
“犹豫什么,还不快赶紧回答,这是甘州刺史方大人,大人问什么,那就老老实实的回答什么。”
“是是是!”
掌柜的连声点头。
县令大人顿时脸一黑,厉色呵斥,然后回过头来赔笑:“贱民不懂事,还望大人见谅。”
“不碍事!”
“说吧,我没有闲工夫继续陪你扯。”
“我说,我说。”
钱掌柜揩了把汗,这才陷入了回忆中。
“关于诅咒的说法应该是一年多前传开的,那个时候恰好是去年开春过后。”
寒冬过后,万物复苏,连动物都不免欢呼雀跃的活跃在山林之间,随之而来的就是由附近的村民联合组成的猎人上山打猎,就在去往县城的那一大片密林之中,僧多肉少,所以每个密林中都是人,就连两条路夹中的那个小山坡大家都没能放过,然后发现了一处山洞,报应来了。
洞口很大,却结上了许多的藤条,以及被杂草遮掩,里面黑漆漆的有插有火把的凹槽,发现这个山洞的是三个村民,这一段洞道,上面铺设着枯骨,全是人的骨头,三人忐忐忑忑的走了没多久,洞内豁然开朗,俨然一座灵堂的样式,中间有一副黑色的棺材,灵牌上写着....
掌柜的讲道这时,犹豫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李苪一听,看了眼李二,诅咒的来历还有这份渊源。
刺史大人一惊,俯身询问:“快说,到底写着什么?”
“这个....”
掌柜的左右看了看,内心苦涩。
刺史大人不由得一怒,厉声道:“来人,把他拉下去砍了!”
掌柜的浑身一震,连忙道:“我说,我说。”
“上面写着神功盖世甘凉王。”
掌柜的说完便低下了头,不敢看刺史大人的眼睛。
刺史方大人一听,脑中‘嗡’的一声闷响,直接瘫在了凳子上。
“大人,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县令大人惊恐的搀扶着刺史方大人,无比诧异。
刺史大人愣了半晌,拍桌而起,脸上一阵炸红,惊呼道:“狼心贼子,罪不容诛。”
县令大人诚惶诚恐的匍匐在了地上,内心忐忑。
掌柜的也是如此,满脑门子的汗。
“那这么说那个山洞是贼子的叛军行进至此为那狼心狗肺的叛徒搭建的简易灵堂?”
刺史大人背着手,气不打一起出。
“没错,我们正是如此想的,那些一路铺设的尸骨正是此人的部下,全部殉葬,本想长眠于地,却不想被村民无意中发现了。”
那三人发现事情诡异,赶紧跑回去告知了村长,十几年前的往事这才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线中,此乃大逆不道的事,村长带人于是将那个山洞给捣毁了。
“哼,真是便宜这贼子了!”
刺史大人冷哼一声,猛地拂袖。
掌柜的不敢说话。
“那诅咒一说源何?”
刺史方大人稍微整理了下情绪,又接着问道。
接下来的事就更加诡异了,老一辈的人记忆犹新,甚至闭口不敢提,这也是诅咒的缘起。
捣毁山洞的当天夜里,密林间鼓声擂动,马蹄狂响,火光四起,甚至还伴随着嘶吼,俨然一副行军打战的画面,众人都惊住了。
其中就有人说道,甘凉王显灵了,他要带兵进攻三道镇。
众人惶恐,却没一人敢进去一探究竟,这样的情况恰好持续了七天,当时都没人在意。到了第八天,为了赶早去县城,三人结伴在夜里出发,却暴毙在了岗上,胸骨尽碎,死状恐怖,倒在了前几天甘凉王的军队显灵的地方。
刚开始有人不信邪,认为是巧合,报了案,县太爷来查,却查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不了了之,诅咒一说传出。
我们也告诉了大人山洞内的灵堂,但是奇怪的是,再次上山寻找时,却什么都没发现,就连山洞都无疾而终,县太爷认为我们说谎,此事就此作罢,之后我们也就此作罢,闭口不提。
然后不信邪的几人继续在夜里赶路,一连死了十多人,诅咒一说兴起。
掌柜的无奈的低下了头,一口气把接下来的事说完了。
刺史大人听完了沉默了,喃喃道:“此事确实有点邪乎。”
他也没怪罪县令大人知情不报,想必是两人当时通过气了,这么大的事县令大人当然得向上级通报了。
李苪二人听完掌柜的陈述,表情阴晴不定,这么一来,此事确实有点邪乎,他心中的推理似乎要动摇了。
众人沉默了,思索之际,出去传唤店小二的武官回来了。
“大人,店小二来到。”
刺史大人抬头,漠然道:“带过来!”
第十六章 插手案件
刺史方大人始终是黑着脸,因为提及了十几年前的一件大事,他丝毫不敢怠慢。
李苪也有这样的意识,甘凉王的事他略有耳闻,十七年前,据说甘凉王以上作乱,狼子野心,不过很快就被镇压了。当时这件事震惊朝野,他是从他爹的口中得知的,不过那时他还小,听过后也就忘记了,来之前他查阅过有关西北之地的各些大事、小事,现在想来,甘凉王正是在甘州发起了的暴乱。
没想到一代将王,最后都没能寿终正寝。
刺史大人恍惚不定的坐了下来,望了眼依旧匍匐在地的县令大人,挥手示意他起来,“此事也不能怪你,这次一定要好好查查。”
武官落到了刺史大人的左边站立,而后有两名士兵押着店小二来到了大堂。他明显的看到了李苪二人,不过他不敢先跟他们俩打招呼。惶恐的跪了下来:“草民冯流,见过各位大人。”
“你就是客栈的店小二?”
刺史大人问。
“正是。”
店小二低着头,他就知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起来回话!”
店小二应声点头,不由的揩了把汗。
刺史方大人暂时把诅咒一说放下了,俯身询问:“你把那天夜晚所发生的事全部经过再给我重复一遍。”
“是,大人!”
事在人为,说到事,首先得强调人。
虬须大汉,皮肤黝黑,眼睛如牛眼,衣服完全不合身,凶神恶煞,此乃沈霸也。
说到这个人,刺史大人不由得沉思起来,显然他是知情的。
“继续说下去。”
店小二只好跟同掌柜的两人轮流的把那天将近子时的事情经过,又完完全全的叙述了一遍,到最后,李苪二人作证,他们六人确实是将近子时过岗的。
“这么说确实是属于诅咒杀人了?”
听完了他们的一席话,刺史大人背着手,不停的在大堂内踱步。
“刺史大人,这个...”
县令大人汗颜,朝着刺史方大人的背影拜了下去。
大堂内一时间陷入了沉寂中,死一般的沉寂,面对着非自然的因素,人们往往束手无策,望而生畏。
突然间,大堂内响起了一个声音,众人皆惊。
“大人,世上根本没有鬼邪之说,背后恐怕有妖人作祟,事在人为啊。”
刺史大人急忙转过身来,惊恐的望着这位俊俏青年,一脸的不可思议,他刚走出一小步,县令大人的声音便响起了:“放肆,敢在刺史大人面前妄言。”
他还想说话,却被刺史大人打断了。
“让他说下去。”
刺史大人戏谑的看着李秉,然后叹息的坐到了原处。
李二轻轻拽了下自家少爷的衣袖,内心苦涩。
李苪冲他一笑,穿过了掌柜的、店小二两人,来到了刺史大人的面前,包括大堂内的士兵,都是不可思议的瞟着李苪。
“大人,想必您比我更加清楚,读书人是不会相信鬼神的,事在人为是我们读书人一直奉行的准则。”
李苪开口便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方大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这个案件你怎么看?”
他问道。
“有歹人在后面作祟。”
李苪笃定的说道。
“甘凉王的鬼魂?”
县令大人试探性的问道。
“不错。”
李苪淡然一笑。
两位大人相视一眼,顿时拉下脸来,刚要发问,李苪便开口了。
“有人利用甘凉王的鬼魂在背后作文章。”
刺史大人一喜,他意识到了李苪说到点子上了,赶紧追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
“我先问掌柜的一个问题,寒冬之后的大规模狩猎是去年的特例吗?”
掌柜的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每年都是如此,因为都是村民狩猎,所以每年仅此一次,而且还形成了习俗,每年开春哪家猎的猎物多,意味着今年会大丰收。”
“很好,既然如此,十几年的大狩猎为什么只在去年发现了山洞呢,难道是那片密林很大吗?大到用了十多年才将密林翻了个遍?”
李苪思路清晰,不慌不忙的反问一句。
“这个...”
掌柜的犹豫了,冷汗直冒,“当时因为死了人,没有多想,而且最后那个山洞也不见了,这才是诡异的地方。”
“对呀,我是亲眼所见,村民带我去的那个山坡上已经没有山洞的影子了,这个作何解释?”
县令大人立马就问道。
“不瞒大人,这个目前我无法解释。”
县令大人撇了他一眼,又问道:“那连续七天的异象生成又作何解释呢?”
“这个解释不了,但是也能反驳。”
“哦,你作何反驳?”
县令大人来了兴趣,当即问道。
“当天夜里,何人进去过密林?”
李苪铮铮的问道。
县太爷回答不上来,给了掌柜的一个眼神,示意他回答。
“确实没有人,而且自从发生异象之后,就鲜有人进去了。”
掌柜的如实回答。
“你想清楚了再做答。”
县太爷吩咐道。
“嗯...至少异象生成的当晚,没有人进去。”
掌柜的想了想,肯定的说道。
县令大人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刺史大人憋回去了。
“这个现象确实不容易解释,但是可以反驳。”
“好了,以前的事暂且放一边,眼下的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刺史大人问道。
“这个案件目前虽然是迷雾重重,但是只要找准了侦查的方向,就不难拨开迷雾,让真相重见天日。”
李苪一字一句的说道,笃定的回答。
刺史大人笑了,就连县令大人都是撇嘴的鄙夷。
“你就这么自信?”
“对,如果我能够检查死者尸体,把握会更大。因为尸体会说话,而且不会说谎话。”
刺史大人不禁高看了他几眼,“我凭什么相信你。”
“大人,请让我试一试。”
李苪抱拳,朝着刺史方大人投向恳求的目光。
“刺史大人,这万万不可,兹事体大,人命关天啊。”
刺史大人还未说话,县令大人却一口回绝了。
“你相信诅咒吗?”
刺史大人无端的反问了一句。
“这个...”
他犹豫了,迟疑的回答。
“他不相信。”
方大人抖了抖官服站了起来,发出了一声重重的鼻息。
“尸体在哪里?”
刺史大人问道。
“县衙的停尸房。”
“走,我们去县衙。”
刺史大人猛拂衣袖,带头走了出去,县令大人紧随其后。
“少爷,你真的要帮忙查下去吗?”
“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呢,这个可不能儿戏。”
李苪淡然一笑,招呼他拿到那本《文赋》典籍,百来号士兵的军队就此扬长而去。
掌柜的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禁松了口气,店小二诧异的站在门口眺望,眼中光芒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