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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国崛起全文阅读

作者:屏峰书生     宋国崛起txt下载     宋国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六十一章

    郜城大营四周防御工事齐备,从外到内,牛马墙、战壕和寨栅一应俱全,营地的北、东、西三个方向各自高耸着两座箭塔。至于南面,则与郜城城门相通,一旦战事不利,营地里的败兵可以利用郜城城门上的远程火力作为掩护,逃回城中固守。

    太子寿的计划是一战成擒,在羊斟“精准”的情报优势下,骑兵率先突入,切断宋兵归逃之路,曹国步兵趁机压上,犁庭扫穴,直捣中军大营,然后利用公子卬的人头,迫降失去指挥的散兵游勇。

    为了配合演出一场大戏,武功提前撤去了荒地边上的哨探,让箭塔上的士卒佯作瞌睡状。

    太子寿见到箭塔上的人把鼾声打得震天响,营门口的哨兵距离把手的地方居然流出了一大段距离。

    如此全无防备,太子寿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笑意:“羊斟果然说的没错,这一片的防御是最薄弱的。如此涣散,此贼可击。

    传令备战。”

    曹兵被草间的各色蝇虫叮的红包四肿,早就按捺不住,甫一得到命令,立刻卸下口中衔枚,解下裹蹄之布。

    平地里骤然响起一通金鼓之声,曹骑就绕过牛马墙之间的空隙,发足蹬过阻碍车兵和步兵的战壕,把金闪闪的长矛平放向前,径直奔向营寨的大门。

    与此同时,潜伏在草丛里的步兵扛着长矛抑或是标枪,踩着鼓点,迈着齐整的步伐,浩浩荡荡地向营地逼近。

    他们对面的宋兵好像醉汉般迟钝,没有立即组织起强有力的防御。

    哨兵看到马蹄踏起滚滚黄尘,数百把长矛闪耀着寒光,似乎被吓破了胆,扛着长矛,三两步隐藏于无数营帐之中。箭塔上的弓兵则一个机灵从“睡梦”中惊醒,匆匆忙忙爬起来,向奔腾的战马射出箭矢。

    八百余骑兵对箭塔上的威胁毫不在意,迅速驰向他们的目的地——营地与城墙外一箭之外的隙地,把零星的箭矢通通抛之于身后。

    “骑兵业已切断后路!”曹太子拔出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最后笔直地指向中军帐的方位,“擒拿宋卬者,重赏黄金十釿,无论生死!”

    十釿黄金的价值超过了五万铲币,足足可以购买六百三十匹好马,抑或是六万三千周亩肥田(相当于现在的一万九千亩地)。太子寿此番下血本了。

    曹国步兵仿佛打了鸡血一样,争先恐后地向一个目标发足狂奔,仿佛那不是一顶帐篷,而是一座诱人的金山。

    太子寿不厌其烦地呐喊,催动着士卒的步伐,现在所有的曹国士兵,都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哎呀,就是为了一个宋国的官员,太子颁布下的赏格超过了自己辛苦工作一百六十年的收入。”

    “冲啊!”

    “不要放跑了赏格!”

    一些士兵不小心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弓箭手们甚至赤红着眼,把长弓往地上一丢,与其射箭,还不如拔腿追上去,要是有人跑得快揪住了公子卬,自己也要跟上去死命抓住他的一条腿不撒手,这样就算不拿头功也能分到一份赏格。

    瞄准、射箭可太耽误工夫了,就算是侥幸射中了,也来不及挤到近前去,到时候袍泽们往公子卬身上一扑,谁还认得这箭矢是谁放的?岂不是平白无故,给他人做了嫁衣?

    前排的士兵争先恐后地冲杀向前,背后是更多呐喊着扑上来的后排同袍,地上零星地落着长弓,标枪,然后被无数双木屐踩过。

    潮水一般的兵线直扑到海拔最高的中军帐,脚力最好的曹兵掀开帐帘,只见帐中空无一人,唯有木案上摆放着一块竹简,竹简上密密麻麻地爬满蚂蚁,共同形成六个曹国篆书:

    “曹寿葬身之所。”

    太子寿骑在高头大马上,停驻在战线的后排,背冲着营门悠然地观察着战局,连配剑也插在剑鞘中。曹人和鲁人一样,贯于长剑。天下箭术有三家,晋、鲁、楚为最。曹太子的剑术老师就是鲁国知名的剑客。

    “恭喜太子,此番破敌必矣。”突袭之要就在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敌人没反应过来之前,端掉敌人的指挥中枢,令对方陷入散兵游勇式的鏖战。

    华元一声恭维让太子寿心中豪气冲天。他看见自己的手下把中军帐围了个水泄不通,公子卬怎么说也插翅难飞了吧?

    “中计了!”

    凄厉的告警声由远而至,太子寿来不及思考,四面寨栅突然燃起滚滚黑烟,喊声齐举,战壕之外不知何时出现了大队银白色的铠甲,一面面画着玄鸟的白底旌旗迎风招展,宋兵们端着长矛向牛马墙的缺口逼近。

    “羊斟背我!”太子寿惨然大叫一声,头顶上一支箭矢猝不及防地落在了他身前的土地。

    他举头一看,原本毫不在意的箭塔肆意地倾斜火力,猥集一处的曹国步兵成了最好的靶子。

    强悍的三棱箭镞挨个点名,曹国士兵按捺不住心中的歇斯底里,不断推搡着自己身边的队友,混乱像台风一样越卷越厉害。

    一支支火箭冲天而起来,把寨栅附近的地面一一点燃,火苗像石子水面激起的水花,此起彼伏。

    太子寿这才发现,寨栅的地面上,静谧地流淌着黑色的、粘稠的未知液体,仿佛是蠕动的巨蟒一般。

    劈里啪啦的燃烧声此起彼伏,飞扬的火星四处乱溅,把太子寿的瞳孔都染的纁红。

    滔滔火海把肝胆俱裂的曹兵一个个向外驱赶,被求生欲望夺去理智的自相践踏,几个牛马墙的缺口都被步兵堵住了。

    负责断后任务的骑兵是最后才发现身后的异常,他们脸色煞白得比月光还要皎洁。他们催动着马蹄,从一个个袍泽的背后踩过,受害的步兵伏在地上,嘤嘤的咯血。

    宋国的兵线像楔子一样堵在缺口,第一排是标枪手,他们手肘内抬,旋动腰肢,一支支标枪凌空飞起,穿透甲胄,把一具具人体扎得千疮百孔。

第两百六十二章 突围

    “悲夫!”华元一声长叹,他无力地垂下自己的武器,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满脸悲凄。

    “天要亡我”

    前方生路被堵塞,后路又被火海切断,曹兵就好像囚笼中的青鸟,陷坑中的猎物,华元怎么看都将要折戟沉沙于此。

    一股热流从眼角淌下,顺着脸颊流入嘴角,味蕾很快就接收到咸味。

    火墙以人类闲逛的速度,悠然逼近,在烧及曹兵之前,优先点燃了高耸的箭塔。

    “父亲!”箭塔上的弓兵不是郜城部队中射术最好的——向拥挤的人群射箭,几乎不需要什么命中率,但是留守箭塔的人为了迷惑敌人、迟滞对手,在曹兵没有尽数歼灭之前,是不可能从箭塔上面安然下来的。

    这是必死的任务,又是战术不可或缺的一环。

    郜授正是箭塔上的一员。箭塔的高度正是冷热对流最剧烈的地方,苍凉的秋风不住拍打他的衣襟,灼热的空气又从箭塔之下涌上来。郜授一家都葬生于山戎与叛党之手,他的余生也只有一个信念——复仇,复仇,复仇!

    现在,他的余生进入了倒计时,只剩下短短的三分钟。

    不断的射箭已经耗尽了二头肌、三头肌的糖元,整只臂膀因为极度充血,陷入了僵直,他再也无力拉开步弓。他敞开衽口,取出怀里的周刀,先后向下投掷刀身和刀柄,高空抛物借着重力砸死了两个倒霉的曹兵。

    他又把弓身、箭囊里的箭矢一股脑儿抛下,然后掀起下裳,向南面拜了拜——那是郜城的方向。

    “孩儿力战而死,不负大丈夫之躯,贼人已入縠中,少司马、太傅将为咱们一家老小报仇,父亲,你在天之灵,看到了嘛?儿将从父于地下矣。”

    郜授蹬足爬上护栏,大呼:“叛贼!我还有七尺之躯,可以杀敌!”

    华元惊恐地看到箭塔上有一团黑影,一时遮蔽了阳光,以越来越快的速度,狠狠地砸在了后排拥挤的人堆中。

    火从南边来,箭塔南面的支柱首先被烧毁,然后轰隆一声倒向火焰来时的方向。

    曹兵上下惶惶不安之际,太子寿的眼神第一个转入清明。在绝境之中,他仍然不放弃思考,大脑急速运转,终于想到了一条计谋。

    “我们还没失败!”他大声疾呼,“骑兵统统过来,在本太子这里集合!”

    精锐的曹骑闻言终止了对自家步兵的冲击,怀着对活命的最后希冀,团结在太子寿的麾下——太子无疑是在场曹人、叛党中最聪明的存在,人在陷入绝境的时候,总是把这样的人当作最后的依赖。

    “我们必须突围”太子寿言简意赅地说:“诈降!派使者诈降,要出营地投降,这样我们就能多得到一些出营列阵的时间。”

    诈降不仅能给绝望中的曹兵争取时间,而且还可能让宋兵的标枪暂时停歇,让宋兵麻痹大意,所以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所有骑兵的一致赞成。

    新的命令很快由高亢的金鼓声和挥舞的旗语发出。

    曹兵陆续在太子寿的约束下,放弃了向外无序地涌出,步兵们有了主心骨之后,自觉给太子寿的使者和他的坐骑让开一条通道。

    这个使者奔马来到宋兵视野内后,高呼着把头盔、兵刃当着所有人的面弃之于地上,又解开身上的甲胄:“愿降!愿降!曹国太子愿意向宋国少司马、太傅投降,只求慈悲相待!”

    “万岁!”听到这悲哀的求饶声后,周围的两万宋军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

    “骑兵列队!”太子寿已经把自己身上关于身份的标识都除去、置换了——鸣环的佩玉、光面的寪履、鎏金的头盔和纹着虎面的铠甲。

    在他的命令下,曹国的八百余骑兵排成两条总队。

    现在箭塔上的宋兵都被烧死、摔死了,再没有宋人的视线可以穿过如林的旌旗、漫长的牛马墙,观测到曹太子的部署了。

    准备突围的太子寿静静地等待着,他能够清晰地听到了包围圈上宋兵的欢呼声,只要宋人的统帅答应了受降,他们就会开始走出牛马墙之间的缺口,周围的宋人应该会有一个麻痹期。

    “都说郑昭宋聋,”太子寿笃定地对部下说道,以安抚众心,增强成功的信念:“宋国人一向以老实到憨厚而著称,十有八九,是无法看穿诈降的谋略。”

    一个华氏的骑兵非常不识大局,突然出来嚷嚷:“不对。宋国的公子卬是个擅长奇谋谲诈之人,羊斟叛乱估计就是他策反的。”

    太子寿狠狠瞪了他一眼:“即使像宋卬这样的人起疑,但是大多数宋人也会中招吧?

    正在庆祝胜利的数万宋军一下子都恢复到高度戒备的状态,这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诸君,我们一定会活着返回梁丘的。”

    太子寿好像在说服部下,也好像在强化自己的信念。

    营外的宋军此时大都是笑如星粲,他们毫无顾忌地向附近的人表达心中的蔑视之情。

    “原来曹兵这么不禁打啊。就这点微末伎俩也佩觊觎我国的领土?”

    几乎所有的人都发出了类似的感慨,甚至开始怀疑曹君的智力是不是配得上灵长类的平均水平:“宋襄公打败过他们一次,宋成公也有过一次,现在我们也剪灭了他们。

    曹人不是来打仗的,简直是来给我们刷战功、送装备的!”

    前排没有出手的标枪手鼓囊道:“他爷爷我还没使劲,曹太子怎么就趴下了?”而投掷过的标枪手也一脸不尽兴的样子,他们毫无压力地丢完第一轮标枪,然后在后排领取新的武器,今天的战斗对他们来说几乎就是一场游戏。

    请求投降的使者走到武功面前,在卫士警惕的目光中提出了条件:“我国太子愿意投降,乞求贵军能保证不杀曹国俘虏,至于太子的赎金,可以依照旧例,兵车百乘、文马百驷以赎。”

    亲耳闻得使者的条件,武功左右之人都眉儿弯弯如新月,嘴笑如牝儿大开,无可置疑的胜利眼看就要唾手可得,他们心中根本按捺不住狂喜和激动。

第两百六十三章 逃窜

    宋兵的统帅此时甚是激动,公子卬遗计作局,逮住曹国太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他难掩面上的神采,多巴胺几乎冲昏了他的头脑:“其他的人我都保证安全,只是你们之中有华氏、鱼氏、鳞氏,他们曾犯下累累罪行,罄竹难书,他们的性命,我不做任何担保。”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使者的意料之外,他压根没有想到武功会说出这么愚蠢的言语。

    因为杀不杀俘虏根本就在胜利者的一念之间,投降的将士只能祈祷对方良心未泯,而胜利者几乎不受任何约束。如果换做姬姓的郑君、晋侯,肯定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抠抠搜搜,即使晋人答应下来,然后毁约坑杀所有叛贼,宋人只要保证曹国太子能被安然赎回,那么在诸侯之间依然是守信君子。

    天下交兵,杀死的贵族叫人,至于平民的生死,甚至史家都懒得一笔带过。

    使者完全愣住了,心道:“宋人果然憨憨如牛。”他满口答应了武功的一切条件,免得迁延一阵让对方回味过来,或者是起了疑心。

    “我们投降!”

    使者回去后没多久,牛马墙的那头就传来大声的回音:“我们这就出来投降。”

    武功牵着马辔爽朗地笑出了声:“曹人投降的真干脆,大概火焰燎到了他们的屁股。”

    四周响起了哄堂大笑。

    头几个曹国骑兵垂头丧气地牵着马辔,在宋国标枪手的围观下,迤逦而行。

    看到对手似乎毫无威胁地走出营地,宋兵这边又爆发出一阵阵哄笑。

    诸多感慨纷至沓来,涌入武功的脑海。自从公子御之变、公子盻叛乱以来,宋国接连卷入了两场规模浩大的内战之中,山戎、晋国、鲁国和曹国等外部势力纷纷撸起袖管下场拼拳。现在一切战乱都被画上了句号。宋国将恢复往日的平静,安居乐业,纵享和平。

    一队一队曹兵像螃蟹似的,从标枪的射程内乖乖走过,武功施了一个眼色,一队士兵就得令前去缴械。

    “等公子卬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一定会非常高兴吧。”

    这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公子卬竟然没能亲眼见证,武功不由得为他感到惋惜。

    在场的只有久经战场的老兵,能在自己的位置上纹丝不动,保持着战术动作——公子卬叮嘱过,战场上不能有丝毫懈怠,除非敌人全部死绝或者进入战俘营。

    可惜公子卬今日不在,老兵们一个个恪尽职守,但是大多数士兵都心潮澎湃,兴奋地开始接头接耳。更有甚者,听说曹国太子都要乖乖投降,都纷纷向前挤去,想亲眼看一看曹国太子的妆容、仪仗和佩玉。

    一队受降的宋兵笑盈盈地上前,喝令曹骑弃械。

    霎那间,异变横生。为首的曹将眼里如羔羊般的温顺,陡然变成鹰鹫般狠辣,一阵金光扫过,修长的剑身闪电般出鞘:“全军突击!”

    随着曹将蹬脚上鞍,一马当先扑向人堆,刚才还垂着头,佯作一幅可怜巴巴的曹国骑兵纷纷仰起头,拔出武器跳上马呐喊着发起突围的冲锋。

    “杀啊!”

    “这是诈降!”武功这才大梦初醒,他脸颊的粲然还没有消除,脊背上就变得汗涔涔的。他急急转身把一道道命令发布下去,櫜旗前倾,尖锐的金鼓催命般狂鸣,把越来越多的宋兵唤醒。

    标枪手匆匆两脚立定,投出致命的标枪,而前方的曹骑也发起了集团冲锋,明晃晃的矛头闪耀着金光,照亮了一个个标枪手惊慌的面孔。

    后排的长矛宋兵熟练地刺出了利刃,封住曹骑的去路,勇敢的矛手顶住了曹人的连绵突击。双方在狭窄的楔形地段陷入了鏖战,双方三三两两地扭成麻花。

    “上。”太子寿大喝一声。第一批突击的曹国骑兵都披着重甲,目的就是扰乱宋国的楔形阵线,以便给后续袍泽打开逃生的通道。

    凶神恶煞的骑兵奔马踹阵,即使是被长矛戳死,坐骑的巨大惯性也把兵线往后压缩,被打落下马的骑兵奋不顾身地向长矛的那头进攻。

    宋兵的兵线还很厚实,但是事先走出牛马墙豁口的曹骑正在被急速消耗,太子寿不能等待着宋人重整旗鼓,把楔形的兵线顶回豁口。

    “杀!”不能让前锋的战死变得毫无意义,太子寿亮出家伙,两条纵队从牛马墙背后显现出来。

    宋军的骑兵被尽数调到济水的另一边,武功手里只有两万长矛兵、标枪兵和弓箭手。骑兵冲击步兵本就有局部以多打少的优势,一波骑兵和长矛手换命后,后续骑兵的增援一定比两边合拢的步兵要来得更为迅捷。

    曹国八百多骑兵左冲右突,前遮后当,像潮水一般连绵不绝地发起决死冲击;又如切香肠一样,一段一段地撕开长矛兵的防线。

    曹人已经不在乎交换比是五比一还是十比一了,再不跑路就要被火海吞噬了。

    太子寿仿佛是在逆流中拨水向前的舟楫,又如穿梭在天然隧道中的探险者,厚实的宋兵阵线终于被断为两截,人潮之末出现了旌旗不曾遮挡的光明,犹如拨云见日。

    而在宋人兵线的末端,是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无甲兵,他们本来是负责在队尾部署拒马阵的,但是曹人乞降的音信让他们因为过于狂欢而忘记了本职工作。

    太子寿斩杀了一个擅离职守的无甲兵后,终于重见天日。

    “冲啊!一直冲到梁丘,不要回头!”

    后续的曹人呐喊着从掩杀的血路里鱼贯而出,骑兵之后是步兵……

    武功看得目眦尽裂,双方绞杀在一块后,因为容易误伤友军,弓箭手几乎就失去了作用。从血路中逃窜的每一个敌手,都将成为武功夺取梁丘的阻力,他竭力指挥着两翼的士兵围拢,如大闸蟹一般,钳住战线上的豁口。

    “来不及了!”武功今天从狂喜陷入了沮丧,最后满脸羞愧:“我们没有步兵,最终让其人的骑兵精锐和部分步兵逃出生天。太傅制定的计划是如此完美无瑕,我真是愧对太傅啊!”

第两百六十四章 国书

    一众曹兵杀出包围圈后,众人都为劫后余生感到侥幸,唯有太子寿面色阴沉得可怕,犹如锅底一般无二。

    “骑兵断后”太子寿冲出包围圈后,就全身贯注地盯着对面宋兵的动向,宛如猫头鹰一样用眼神竭力捕获敌人的细微变化。他不得不考虑身后步兵的死活,如果只有这些骑兵回去,不要说开疆拓土,就连华氏、鱼氏和鳞氏献出的城池,都没有足够的兵力去守卫。

    “必须掩护步兵撤退!”

    骑兵驻足、拨动马辔、调转马头,在军队的一侧列出纵队,而蜂拥而出的步兵丢掉了自己的旌旗,在军官的带领下争先恐后离开战场。

    武功的包围圈越缩越紧,半数以上的曹国士兵被重新组织起来的阵列团团包围。

    “太子。”一个曹国将领看见渐渐被潮水一般的白色旌旗淹没的曹国后队,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没有办法去管他们了。”太子寿脸上露出冷酷之色:“围棋里面有一种下法,唤作扭羊头,一旦被缠上,就要学会放手,否则不但救不了被围困的棋子,还会全局崩溃。”

    现有的断后兵力能不能挡住宋军的追击,太子寿心中都全无把握,之前身在险境,将士们能舍生忘死,但是既然已经脱困,难保身边的骑兵不会抛弃袍泽,兀自逃生。

    这时太子寿看到己方的步兵已经全无章法了,后队的士兵因为恐惧互相推搡。

    “宋国是有骑兵的”先前华元给的情报显示,公子卬拥有一支机动部队,宋国的马镫和骑兵战术就是他的发明。按理说,宋国的骑兵早应该出现在追亡逐北的战场上了。

    “他们的骑兵在哪里?”太子寿握着武器的手已经汗涔涔了,他很怀疑宋国的一只骑兵就潜藏在不知哪个方向的荒草中,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全军撤退!”

    曹国的步兵已经脱离了和宋兵的视野接触,太子寿所在的断后部队也勒马、全体后转。

    身后的金鼓之声渐行渐远。在左右的簇拥下,他安然离开了战场:“宋卬的反应不是很快啊?骑兵也没有影子。竟然让我把四成的骑兵、两成的步兵都带出来了。我还担心步兵能不能生还呢。”

    他回过头,不再看这伤心地,在心里想着。

    太子寿离开后,包围圈里的曹兵困兽犹斗,直到火海不断压缩逼仄的空间,才承认事不可为,放弃挣扎,弃械投降。

    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宋国士卒不再客气,要求每一个降卒抱头、纳膝、跪行。凡是胆敢抬头打量宋兵的降卒一律视作诈降,当场处死。

    “少司马真乃神人!”底下士卒均不知公子卬的遗计,纷纷上来祝贺这一场大捷。

    只有武功苦瓜着脸:“今夜犒赏士卒,明日进逼,务必把曹人困在梁丘,无使逃窜。”

    ……

    原计划在曹兵发起进攻之前把国书递交鞌城的曹国使者,因为路上意外,从马上摔下,耽搁了时辰,最终抵达鞌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日薄西山。

    曹国使者趾高气昂地进入鞌城,扬言要亲见鞌城的公邑大夫。

    善儿和管理知道曹国使者此来必无好事,又见使者跛脚而行,于是也派了个跛子来接待他。

    曹国使者受到羞辱后,赤红着脸,大叫士可杀,不可辱,把国书从怀里掏出,高声诵读着其中的内容:

    “夫宋室者,殷纣之余孽也。当是时,牝鸡司晨,妇言是用;贪杯好酒,象牙作箸;不答祭祀,昬弃家国;不用叔、兄,拔擢逋捕;饕餮放横,伤化虐民,此所以商所以亡国也。

    成王怀仁,不绝人祭,乃封微子于宋,续成汤之德行,继亳社之香火。

    然则山河易改,本性难匡。比及宋襄,不度德量力,乃欲称伯霸于天下,遂用猖獗于陶丘;至于宋成,固饕餮遗丑,好乱乐祸,复怀喰曹之野望。

    宋公杵臼、太傅公子卬者,本无懿德,犭票狡锋协,司寇华氏,历奉三朝,人所颂德,宋室不酬其功,反悭吝其赏,构以非罪;司徒鳞氏,忠谏直言,义有可纳,宋室乃杜绝言路,擅收讨杀。

    历观载籍,无道君臣,贪残酷烈,于宋为甚。

    孤一人自继大宝以来,历三十又三年矣。宋之三代桀纣之君,迭我土地,奸绝我好,伐我都城,殄灭我师,挠乱我郊遂,倾覆我国家,使民有不能安也,大夫无有尺寸之封。

    天道好还,齐襄犹念九世之仇;人心足恃,曹国岂有纳膝之理。

    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孤当奖帅三军,励刃备驹,发倾国之壮硕,方与申积年之夙愿。

    敢尽布之执事,俾执事而令天下闻。”

    曹国使者雄辩涛涛,抑扬顿挫,时而举头嗟叹,时而扼腕诉仇。善儿只是冷冷地盯着纵情开地图炮的使者,只等“闻”字落下,递书上传,就从嘴里毫无感情地吐出两个字:“拿下!”

    左右甲士早就摩拳擦掌,一拥而上把曹使捆了个结实。

    曹使直接傻眼了,半晌才恢复过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不斩来使啊!”

    善儿又吐出两个字:“下狱。”

    曹使的脑袋被甲士狠狠按下,两条胳膊被押送着前往阴暗的牢房。

    ……

    且说一日前,公子卬弑杀宋公杵臼之后,与荡虺料理善后之事宜。

    “此番弑君,诚不得已而为之,皆是宋公受他国奸细卫伯唆使。如果因此被冠上弑君、弑兄的罪名,恩师何其冤枉?”荡虺道:“恩师早晚将亲登大宝,主宰社稷,倘若声名受累,于国不利,晋宋、鲁宋之情谊,或将因人言可畏,暗淡如微星;于兵不利,楚、郑、卫之国或将以此为口实,兴兵犯境。”

    “天未开明,日未东出,四周昏暗,无人见事。恩师不如早早遁出都城,留十甲于我,料理后事。我将为杵臼发丧、治棺,佯作缉拿,使人皆以为,国君为卫伯所戕害——事实上,杵臼的死,原本就是卫伯一力策划的,我等也未扯谎过甚。”

第两百六十五章 奇袭

    荡虺一言既出,余者纷纷附和:“宋戾公无道,自寻死路。

    戾公在世时,国家受殃;今薨,万万不可因其死而害国。

    曹国觊觎,两国交兵,公万不可背负骂名,以至于社稷有变。”

    公子卬道:“现在称公道孤,还为时过早。诸位仍然称我为太傅吧。诸位所言,是也。”他唏嘘一阵,道:“世事有轮回,历史有循环。今日之事项,与当初公子御继位何其相似。

    成公猝然薨,戾公亦薨。公子御将继兄之位,我亦然。料想国内将亦如当初,人心猜测,流言汹汹,疑我因贪大宝,而树弑兄之恶。

    我曾与先太子江言,凡正常继位之君,不患人心不服,得国不正。我则反其道,弑兄杀君,不可为外人道也,故而我必须以雷霆之势,扫平曹国,立下兵威,震慑内外心怀疑窦之人。

    乞诸君助我。”

    公子卬再拜。

    武安道:“今日之事,诸位一定要烂在肚子里。对外口径只如荡大夫所言。”

    “这是自然。我等与太傅共匡社稷,同济国危,又衣带戾公及其三臣之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傅、荡大夫但且安心。”

    于是公子卬不待合眼休息,悄然出城,疾驰北向,过鞌而来不及有只言片语留给善儿,就揽绳扬桨于济水之上。

    而荡虺则披麻戴孝,为杵臼发丧,打造棺椁,敛尸下葬,布告阖城,历数卫伯之恶……

    ……

    却说曹国太子寿,新败归于梁丘,周身狼狈,寪履泥泞不堪,满脸血渍。

    “传令,尽征城外野人之粮,迁野人入城,坚壁清野,不可使宋人得一粒粟,一丁壮以攻城!”

    一声令下,梁丘城外的曹兵大营被尽数烧毁,太子寿已经无力保卫梁丘城外的地盘了,只能把原先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工事一一捣毁,以免成为宋人攻城时所利用。

    梁丘城外顿时哭声震天,野人们纷纷被刀枪剑戟驱赶着进城。

    华元有些看不过去,向太子寿觐见道:“如果只是不像让敌人利用丁壮,只需要把成年男子携带入城即可,何必驱赶老弱妇孺呢?”

    太子寿痛心疾首道:“为将谋国之人,岂能心怀妇人之仁爱呢?兵在国在,兵败国哀。

    如果因为眷顾野人而留下老弱,那野人之家就会偷偷埋藏一些粮食留与老幼食用。等到宋兵远来,必夺其口粮,以至于饥馑。

    这些野人肯定没有活路。与其把粮食便宜了宋卬,不如由本太子收之。籴运千里,十不存一。宋人若不能从郊遂获得寄养,就要自鞌城馈粮,迢迢路途,既费功夫,又有危险。如此我们才能击其粮道,阻其攻势。我军新丧,利在持久。

    待楚国南来,宋室将有南北交侵,首尾南顾之患,我曹国方有可乘之机。”

    华元呐呐不能言,太子寿安抚道:“华大夫之心,本太子知之,梁丘素来为华氏之封地,自戴公之朝,抚养野人至今已经有十世之多。这些野人都是华氏的财富,倘若有所损失,华大夫一定很心痛吧?

    虽然逼迫他们进城,有人会因为士卒执法粗暴而被殴死,因为屋舍不足而冻死,总能保留一些野人存活。

    然而宋卬之兵,犹如虎狼,宋卬谲诈,犹如狡狐。一旦攻城下地,梁丘恐不复华氏所有,两害相权,孰轻孰重?

    苦一苦百姓,骂名本太子来担。华大夫请勉为其难。”

    正当太子寿与华元言语之时,梁丘已经无心顾及济水江面,一艘不起眼的轻舟顺流而下,抵达事先约定好的目的地——济水与泗水之交的北岸。

    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段,树木丛生,水草丰饶,在距离水源不远之处,传来人声鼎沸。

    “太傅!”左右盼望,千万呼唤,田单、田双等人终于等到了公子卬的抵达。

    “鲁人呢?”在田氏兄弟的引路下,公子卬一路向北,终于在满目茂盛的植被中看到了将士们的居所。

    一圈寨栅在荒野丛中显得那么突兀,一顶顶帐篷按照秩序陈列,宛如摆盘的乳白糕点,五丈高的櫜旗迎风招展。

    “业已东去,阻击长狄了。”田单道:“临了,他们还一再叮嘱,太傅到时,一定要帮助他们攻打侨如。”

    “我们当然会去!不过要后顾无忧之时。”公子卬好久没有合眼,醒了一口姜茶:“行舟颠簸,容我休憩一阵,明日拂晓向陶丘进发。”

    ……

    翌日。陶丘。

    天地尚处于一片寂静,白色透亮的星在卫国的方向悬挂,显得那么特立独行。地平线上隐隐透露出新一日的微光,靠近地面的是纁色的晖光,稍高一点,则如同朦胧的、渐变的蓝色绸带系在夜幕之中。

    曹伯尚在榻上鼾声如雷,身形大剌剌摊成一个“大”字,一个娇滴滴的侍女伏在他褶皱松弛的胸口上,犹如一只温婉的猫咪盘在老树根上。

    “君上,不好啦!君上。”忽然,房门外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影子,急促地扣响门面。

    “孰人大呼小叫?”曹伯被骤然吵醒,脑袋里又昏又涨——昨夜饮酒作乐,今晨起床气甚重。

    “君上!宋卬打过来了!”门外的声音悲戚如杜鹃啼血。

    曹伯一个激灵,脑子醒了大半,他推开身边的温存,鞋子都来不及穿戴,急急忙忙向宫殿之外跑去。

    ……

    两千匹战马奔如雷霆,大地的震动撕开了黎明的寂静。

    陶丘的门官原本枕着箭筒入睡,骑兵的马蹄犹如潮水般,顺着箭筒刺入他的耳膜。

    “敌袭!”凄厉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守卫在门官的不断催促下,紧闭漆红的城门,放下悬刀,城楼垛口上也陆陆续续出现了抱着长弓的脑袋,四处张望。

    他们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只见大队骑兵沿河而进,飞扬的黄尘让人摸不清敌骑的规模。

    曹伯抵达南城门时,但见城外立起了一座座临时的营寨,白色的玄鸟旗在猎猎晨风中骄傲地舒展,袅袅炊烟冲天而起,宋国士兵们挨家挨户叩响曹国野人的家门。

第两百六十六章 增灶

    武安和他的矛骑兵队被公子卬分散出去征粮。他自从离开宋国境内后,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进食了,肚子里咕咕咕地滚动着胃酸。

    他身后是一支新建的骑兵力量,他们或许在担任披甲步兵的时候作战出色,抑或是在马术、队列训练中成绩突出,但是如何向敌人征粮,这个操作在这堆人之间,只有武安有过成熟的经验。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盯着武安这个老兵作榜样。

    武安也不说话,靠近其中一间野人的屋舍,抬起腿就是一顿狠踹,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的是,他一边踹,一边和声细语地说道:“曹国的野人父老,甭害怕!咱们是宋兵,会保证你们的财产和安全的。”

    武安话都没说完,木门被咣当砸开了,里面的野人惊呆了,母亲抱着孩子,蜷缩在角落,男人被明晃晃的长矛惊呆了。

    武安装模作样地摇摇头:“你这房门咋这么不坚固呢?才碰几下就散架了,放心,等拿下曹伯,我们宋人帮你们家修修……”

    曹国野人被吓坏了,都不敢吱声,武安挥挥手,命令士兵们赶紧帮忙把野人家的米缸清空。

    “太傅不是下令说,不得强抢黔首,白拿黔首一针一线么?”新兵们瞠目结舌。

    武安则蹲在地上,给不知哪里掏出一支炭笔,顺手在野人家里弄到一块木板,写到:“某年月日,宋兵武安暂借粮食五石。”并留下自己的签名。

    “笨,咱们这个叫借,总会有还的一天,怎么能说是白拿呢?”武功事实上搬走的粮食没有五石粟米,故意多书写了一点,作为利息。

    他把写有文字的木牌,递给野人家的男子,用通用语言念了一遍,补充道:“曹都陶丘即将被我们攻破,待攻破之后,我们会还你五石粮食。如果在攻破陶丘之前,你们家粮食不够吃了,可以拿着这块木牌去军营里找我们的人。

    既然借了你们的粮食,那你们也是我军的支持者了,我们不会让你们忍饥挨饿的。到时候凭借这块木牌,我们会无偿给你们施粥。”

    再三重复后,野人一家才战战兢兢地点头,武安遂退离屋舍。

    有武安带了这个头,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可就热闹了,砸门的声音很快就在陶丘的郊遂此起彼伏。

    ……

    征粮队满载一袋一袋的粮食,返回营地。借着清晨的薄雾,宋兵的营帐犹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龙骑兵们没有战斗任务,一个个挥舞着镐子,围绕着营地大挖战壕。

    虽然羊斟的情报显示,曹伯手里没有像样的军队,但是公子卬依旧力排众议,修建战壕——诸葛一生唯谨慎,军国大事,还是要向武侯看齐的,万一对面冒出个天纵奇才,搞出个火牛阵什么的,自己岂不是直接崩了?

    “太傅,这营寨,是不是修得大了太多?”宋军的兵力只有两千,营盘却足以容纳万人之众,许多营帐,有帐无人。

    公子卬嘿然道:“我故意为之。”

    随着他下令生火早饭,炊烟袅袅,灶台四立,粥香顺风飘扬,旌旗猎猎,遮蔽营门。

    “太傅,这灶台是不是虚设了?”

    公子卬道:“我故意为之。”

    ……

    “君上,你的鞋履……”曹国寺人抱着一双皮葛鞋,匆匆赶来。曹伯在将士的簇拥下,倚着城楼的垛口上蹬足远望,一道道炊烟直上天际,无数旌旗组成一片白色的海洋。

    “君上,敌军怕是有万众之多。”侯獳在城头上用手指点着灶台上腾起的炊烟的数量,又细数了一遍旌旗的面数,笃定地向曹伯报告。

    “啊!”曹伯的脸上如丧考妣:“太子,孤一人的太子何在?上万的宋兵,太子怎么能眼睁睁地让他们渡过济水,兵临城下?”

    侯獳想到什么,忽然脸色煞白如敷粉:“宋兵能大摇大摆在城外安营扎寨,本身就说明……”

    “说明什么?”曹伯的喉头颤抖得厉害。

    “臣请君上节哀!”侯獳跪地顿首,声音哀如杜鹃。

    曹伯闻言一个踉跄,身形向后倒去,寺人眼疾手快,忙不迭搀扶住。

    “不好!”侯獳大叫一声:“有人冲击城门!”

    众人向下望去,大批野人跌跌撞撞跑到城门前,向着城墙上大喊:“君上,宋人入寇,请让小人们进程避难吧!”

    这些野人都是住的离都城较近的野人,一早看见宋人的骑兵,就扶老携幼往这边赶——曹国已经十来年没有经历过战火的摧残了。上一次入侵的还是晋国人,他们的军纪给曹国野人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君上,是不是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侯獳请示道。

    “万万不可!”曹伯尖叫起来:“太子说过,山戎攻破宋国的亳城,靠的就是把奸细混入难民中间,然后打开城门。数万人之城池,一日尽破……”

    命令被传达下去,野人们在城下一遍遍的喊着,城头上的守卒连连喝斥,但野人却不肯离去,把头在地上磕得鲜血长流,哭喊着乞求曹君宽仁。

    终于有一个守卒听得不耐烦起来,从背上取下弓箭,拉开弦认真地瞄准着城下的可怜人,然后猛地一松弦。羽箭射在磕头不已的人的脑袋前不远,把他的喊声和动作同时打断,但惊恐的目光投上城头时,那个守卒已经再次拉开弓弦,用一支新的箭威胁着那个野人:“君上已经说了不许!你这厮还不快滚!”

    饱餐一顿后的公子卬开始部署进一步行动。

    “子玉。”

    “在!”田单把单膝一跪。

    “立刻散出两队猎骑兵,一队控制各个渡口的船只,勿使曹伯乘舟划舸逃身。”此时的曹过水手都还呆在家里,没有人敢冒死来到江边,停泊的船只一头系在岸上,随着水面的涟漪,上下起伏。

    “另一队在陶丘的西北道路设伏。”陶丘的西北面是卫国的城邑——城濮,除了一条陆路官道,其他的地方都不足以使车架通行。

    “唯!”田单领命而去。

第两百六十七章 讹诈

    猎骑兵既已悄悄散出去,公子卬让矛骑兵把先前打造的曹国櫜旗、旌旗、仪仗统统搬出来,数千士兵起义列阵于城墙一箭之地,向陶丘的曹军喊话。

    “曹国太子寿、华氏、鳞氏与鱼氏兵败,丧于乱军之中!”

    “两万大军或擒或杀,兵卒尽皆被歼灭,匹马无存!”

    “梁丘等济水南岸诸邑均被我军攻克!”

    “尔等业已成为孤军!”

    “曹伯还不早早出来受降?!”

    公子卬还准备了无数劝降帛书,言辞恫吓,此时也一道被绑在卸下箭镞的箭矢上,让龙骑兵抵近向城头射去。

    听到宋军的喊话后,曹伯、侯獳等曹国政要,无不人人变色,肝胆俱裂。宋军喊过几遍后,就向垛口抛过来铺天盖地的羽箭,立刻就有守卒跑过去拾起,不敢耽搁,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些信件送入曹伯手上。

    曹伯哆哆嗦嗦地打开书信看起来。书信开宗明义,上撰七个宋国大字:“敦促曹伯投降书”。

    “致曹伯:

    尔等业已山穷水尽,曹国二百五十乘南侵之众,均已全军覆灭。所余者,弹丸之地,既无悍卒,又失良将,焉能阻我数万披甲?

    我既无后顾之忧,又尽得郊遂之粮,只待掘土挖坑,火药轰城,拔城覆都,不过时日而已。尔等入则无贤臣拂士,出则无忠勇虎将,陇亩不行,行伍不立,士卒相怨,叫苦连天,遂至于猖獗。

    自我进兵陶丘郊遂,凡城野人无不箪食壶浆,喜迎宋师,足见尔等为政之失,一如宇下屋漏。

    尔既为人主,当体恤城内仅存之士,惜其性命,顾念生路,休作困兽之斗,以致于无谓牺牲,丧若草芥。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曹寿抗拒,昏昏然丧于乱军之中,不得全尸,羊斟投诚,欣欣然苟全性命,礼渥有加。

    我为汝计,当效仿顺者,弃械解甲,开城束手,我军无意绝社稷,覆君位,尔若顺遂,不但饶得卿卿性命,仍不失一国之尊。此为汝不二生路,尔其思之。

    倘若尔要降,便降,欲战,则战。我皆由之,总归尔等最终将为解决矣。”

    接着又有更多的书信被其他的守卒送到曹国重臣之手,凡瞥过一眼之人,无不面无人色,两股战战,心中惊涛骇浪。

    曹伯先前收到过曹国太子的书信,知道宋军有一神器,名唤火药,摧城拔寨,无往不利。

    “太子先前还道此不过奇技淫巧云云,不过尔尔,如今人作黄土,大军作俘,先祖振铎之香火,又该如何拱卫?”曹伯心里慌的一批。

    他环顾四周,曹国的大臣大清早都跑到城楼上来了,衮衮诸公都可以在现场开朝会了。

    眼下谁都知道,曹国的城防在火药面前,根本就是纸糊的,一捅就破。

    几个心怀疑窦的臣子不由得踮起脚尖,蹬高眺望,却见城下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曹国地旌旗、櫜旗,竟然与出征时候一般无二,自是对宋人所言,笃信不疑。

    侯獳冲到曹伯近前,就大声哀嚎道:“君上,大事不好啊,太子寿的大军真真无所幸存。”

    曹伯胸口仍好像是挨了重重地一锤,脸上的神经抽动了一下。他感到一阵阵天旋地转,绝望感铺天盖地地涌来,差点将他当场击倒。

    “宋卬移兵而来,孰人可为御?”曹伯转身面对自己的群臣,喉咙干涩得发声都显得艰难无比。

    问了三次,都没人敢吱声,气氛僵持了半天,宗室之表的曹国宗人只好出列表态了。

    满朝文武,包括曹伯,看见宗人缓缓而出,都以为他必然有奇谋妙计,无不侧目竖耳,且听高论,宗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出口就是:“臣是第一个不敢去的!”

    侯獳听得破口大骂:“汝为曹叔之后嗣,平日里袖手谈论心性,如今国难当头,都城临危,竟然全无退敌报君之念?真是妄作公孙。”

    曹国宗人大声反驳道:“汝平素里不是喜欢给国君写诗属文么?现在宋卬猖獗,汝何不以赋诗作章以退敌?”

    人心如此,曹伯自知反抗无望。侯獳建言道:“西北为卫国之城濮,国君何不暂且西狩,然后取道方城夏道,祈求楚王为曹国主持正义?”

    在侯獳的帮助下,曹伯蹬车而遁,侯獳手执缰绳,一路向西,忽而秋风阵阵,郁郁葱葱的树木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高度紧张的曹伯以为是宋国的追兵,大声催促道:“侯獳,快啊,快啊,你听,追兵就在后面!”

    曹伯频频后顾,见草木随风而动,仿佛人影绰绰,登时面如土色,一个踉跄,从战车上坠落,摔伤了背,把牙齿也摔掉了。

    侯獳忙不迭停车扶起曹伯:“君上且宽心。”他遥遥指着前方的一座草亭道:“此为商人所修之亭,用以行商贩夫歇脚之用,过了此亭再走一刻钟,即是卫国境内。”

    曹伯狼狈起身,侯獳驱车再行。忽而亭边草茂出传来一阵人喊马嘶声。

    “那个长胡子的是曹伯!”

    “快快拿下献与太傅!”

    但见一票猎骑兵拍马而出,迅捷如风,直直逼了上来,宋人一个个把箭矢抵近曹伯,呵斥道:“停车,否则休怪乃公不客气!”

    曹伯吓坏了,哀告道:“停车,停车!诸位壮士,孤是曹伯,休伤了孤的性命!”

    ……

    郑国。鄢陵。

    楚军大将鬬越椒、副将蔿贾,统帅六千甲骑,六万步卒,从洧川南岸渡洧川,鄢陵守将见楚人旌旗蔽日,舟楫盈水,急急派遣飞骑通报新郑。

    郑伯(郑穆公)乍闻楚兵临境,速召公子坚、公子庞、乐耳三名大将入朝,嘱咐道:“楚兵压境,郑军比之,犹如蚍蜉与大树也。

    诸位卿家万万不可力敌,且屯驻鄢陵,胁迫其粮道,阻之不可北上可也。楚王欲灭郑,不可不先拔鄢陵也。孤一人业已派遣行人北上告晋求援,诸位万万不可野地浪战,一旦丧失,国破家亡不可收拾。”

    三大夫领命而去。

第两百六十八章 和约

    猎骑兵拿了曹伯,报捷于田单。

    他们把曹伯押解到亭中歇息,侯獳和曹伯一样被捆成了粽子。两个战俘自以为死期将至,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落。

    这一对猎骑兵的主官是车胄,见状哈哈大笑:“不想曹国君臣如此脓包。太傅将旌旗与櫜旗往地上那么一丢,一国之君就惶惶然到要弃国。”

    他拍了拍曹伯的肩膀,奚落道:“放心吧,太傅早已下过命令。如果曹伯配合,杀戮大可不必。”

    曹伯遂止住了啼哭。

    田单快马加鞭赶来,不过一个时辰。

    “好小子,这里居然还有个凉亭歇脚。”田单看见亭子有一副空空如也的牌子:“敢问曹伯,此是何亭?”

    “未名之亭,权作商贾歇脚之便。”

    田单道:“既然国君临行此亭,若还岌岌无名,岂不可惜?”猎骑兵闻言哈哈大笑,曹伯也面如苦瓜。

    “正好我带了炭笔,我来为此亭提名吧。”田单炭笔飞舞,在木牌上龙飞凤舞,上书四个宋篆:“捉曹伯亭”。

    公子卬得知曹伯被擒后,心里颇为自得:“我原以为还要挖一天地道,吓唬吓唬他,曹国才会投降,不想曹军如此胆怯。不过瘾,不过瘾啊。当年李靖‘空船计’吓降萧铣,亦不过如此吧?”

    ……

    “曹伯,别来无恙啊?”

    曹伯被擒获后,陶丘开城而投,公子卬把曹国的库存搬了个精光,陶丘的内殿里,值钱的不值钱的玉石珍玩,通通都被公子卬装载上船。

    此刻的公子卬和五十三岁的曹伯勾肩搭背,曹伯吓得头也不敢抬。

    “曹伯悭吝一言呢?昔日曾作俘于晋文公帐下,人言,一回生,二回熟,曹伯当有经验才是。”

    公子卬拉着曹伯的手,扶着颤颤巍巍的老年人坐上大殿的君位。

    往日天天端坐的座位,今日却如坐针毡。

    公子卬捉弄道:“曹君之座,业已盛放有一十六位君主之高臀了,曹伯可想明日再坐一回否?”

    曹伯再也绷不住了,匍匐于地:“孤一人垂涎宋境,是孤之过错,敢情公子饶命,曹国此后再也不敢与宋为敌,年年纳贡,岁岁称臣,绝不敢歇。”

    公子卬笑道:“曹伯误会了。我无疑贪图曹国财富,今日提兵至此,是为一表善意。”

    善意?曹伯蒙圈了。府库搬空,宫殿清空,不全是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人干的吗?

    公子卬道:“我兵强马壮,早可以屠灭曹叔振铎五百零二年社稷,为何迟迟不下刀?是因为我对贵国抱有善意啊。”

    “对,对,孤感谢贵国的善意。善意就要用善意来回报,贵国有什么需要的,孤一定竭力满足。”曹伯讨好地笑道,他现在如同刀俎下的鱼肉,希望能够破财免灾。

    “曹伯真是爽快。”公子卬闻言拍了拍手,一份条约被呈了上来。曹伯定睛一看,但见抬头上书《宋曹陶丘条约》四个大字。

    “兹因曹、宋两国,欲以近来之不和之端解释,止肇衅,为此议定设立永久和约。便议拟各条,陈列于左:

    一、嗣后宋国、曹国永存平和,所属子民彼此友睦,各住他国者必受该国保佑身家全安。

    二、自今以后,曹伯恩准宋国之人带同所属家眷,寄居陶丘,宋人一旦获罪,曹国当与宋国行人一同审理,绝不可单独不公强办。

    三、此番两国不睦,均因曹国太子轻启战端,擅开边衅,不宣而袭,为偿宋室巨额军费、人员抚恤,曹国须偿以粮食每年六万两千五百石,共计偿还四年。

    四、以上议和要约各用朱、亲笔批准后,即速行相交,俾两国分执一册,以昭信守。

    周天子三十二年、辛丑年。”

    曹伯仔细通读一遍,心道:“每年六万两千石头,就能活得性命,这条件未免也太宽厚了。”

    曹国人口二十五万,十人一户,八户合力耕作一百周亩公田(今30亩地),如果不计算征税的成本的话,这笔钱不过是曹国每年岁入的三分之一左右。

    曹伯身为一国昏君,当然不知道征税成本的高昂,自以为死中得活,满心欢喜,无不答应。

    曹伯提笔刷刷刷签下自己的大名,感恩戴德地把和约高举头顶,与眉毛相齐。

    “公子仁厚,孤与曹国铭感五内。孤一人情愿指天发誓,今后绝不敢背弃和约,否者,俾坠其师,天厌之,天殛之。”

    曹伯拍着胸脯,赌咒发誓,公子卬笑吟吟地让人把和约收迄,道:“只要曹伯肯合作,绝无性命之虞。”

    “不错不错。”公子卬心里欢欣鼓舞:“租界、治外法权和战争赔款都谈妥了,封建君主真是脓包啊,如此丧权辱国的条约,想也不想就签了。”

    曹伯正不及长吁一口气,公子卬一言,悬着的心又提了起来:“另外还需要曹伯与我济水上走一遭,劝劝一些不识时务的家伙。”

    ……

    “这帮宋国人都是土拨鼠吗?”

    梁丘城楼上的太子寿阴沉着脸。

    武功自从大破曹兵后,就咄咄逼人,带着海量步兵稳打稳扎,在梁丘城下安营扎寨,每天也不进攻,只是围着梁丘城不断挖掘战壕。

    挖掘战壕的作用并不在于阻止敌人的骑兵逃窜,而是阻止对方的辎重外流。武功手下都是步兵,对方要是骑马逃窜,武功的两条腿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能撵上四条腿。

    但是沉重的运粮缁车是不可能跨过战壕的。

    前方情报传来,敌人的粮草基本上都囤积在梁丘,即使从陆路跑出去也会被活活饿死。

    况且太子寿一旦出逃,那么梁丘的渡口就无人把手,宋兵大可从此处行舟,直接兵临陶丘城下——曹人和武功都还不知道现在陶丘的情况如何。

    与其退到陶丘坚守,还不如在梁丘坚守。秋收即将到来,陶丘的秋粮可是一大笔收获,太子寿情愿等待楚国打开战机。

第两百六十九章 请降

    武功的战壕只比缁车轮子的两倍宽,太子寿咬牙切齿。

    “这厮纯粹是企图把我们困死在梁丘城。”

    华元也感到如鲠在喉。环绕梁丘偌大一圈的战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他感到困惑不解的是,宋人的骑兵哪里去了,为什么不用那个神奇的火药来炸毁城墙。

    “太子,有楚国的消息吗?”

    太子寿摇摇头:“如果楚王攻破陈国、郑国任何一个国家,僖禄一定会传讯过来。”

    “不能让宋人再这么挖下去了。”华元赤红着眼睛道:“楚王或许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而秋收在即,宋人掘土封城后,可以派遣军队抢收鳞氏的防邑、缗邑等地的秋粮,而我们因为战壕的封锁,无力出兵支援。

    不仅如此,一旦鳞氏的封地被袭扰,城内家眷沦为人质,人心恐怕就不能收拾了。必须打破他们的封锁。”

    面对武功的咄咄逼人,太子寿下令出战骚扰:“此战旨在打击那些手持土镐的无甲宋人,切勿恋战。”

    ……

    “敌袭!”正在从事土木作业的无甲兵一看见曹人的三百多骑兵出城,就拖着手里的家伙,拼命往后跑。

    “好多的人马。”武功脸色郑重起来,当即下令一千步卒负责接应。

    随着一声令下,宋军就急忙推出偏箱车,摆开阵型准备迎战。

    “太子……”华元一脸迟疑地询问曹寿。宋国的无甲兵距离迅速躲到了负责接应披甲兵的背后,使得骑兵的追击毫无斩获,但是草草集结起来的宋国皮甲只有千人的规模,其余的人手还被均匀分摊到战线的各个地方。

    “三百五十曹骑对阵一千宋国步兵,优势在我,立即吃掉他!”太子寿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消耗对手的机会。

    宋军列阵完毕,开始敲锣打鼓,一起向曹骑发出怒吼声,而曹人这边也不甘示弱,朝着对面喊打喊杀。

    “有点意思。”武功飞马跑到一千步卒的这边参与指挥:“叛族好像还没见识过车厢阵吧?”

    一千人的规模不足以组成八阵,武功把偏厢车一围,就是一个坚实的圆阵,宛如乌龟壳一般无二。

    连绵的车厢就给士兵一种在城郭中的感觉,彻底杜绝了骑兵分割包围、冲锋切角的想法。武功下令射箭,箭术稀松平常的宋国士兵就在车阵中间不断倾斜火力。曹国的骑兵也在外围激烈地对射。

    宋国步兵的主力很多都是逃难的野人,大半辈子挥舞锄头,箭术的训练满打满算也不满一个月,而对面的曹国骑兵脱胎于叛族、曹国的车兵,他们本就是天天钻研杀人技术的武士,即使隔着偏厢车的侧门,也有几个藏身射击孔内的宋人被放倒在地。

    负伤的宋兵被拖到阵中得到照料,而曹兵的战马比起射击孔的目标更加醒目。战斗很快演化为沉闷枯燥的消耗战,曹国精锐被武艺粗浅的野人不断消耗,每一个曹国士兵落马、坐骑呜咽着伏在地上,曹兵的士气就会被沉重打击,而宋国的伤兵潜藏在车厢之中,每当有人负伤倒下,就有新的人员接替他的岗位,在外围的曹兵看来,射击孔内的宋矢仿佛永不枯竭的泉水,源源不断。

    战斗形势越发向武功这里利好,当敌人的损耗达到一成的时候,沮丧的情绪宛如瘟疫般在军中蔓延。

    华元已经是满头大汗了,这是他军事生涯中最艰苦的一仗,战斗已经持续了一刻钟,军队在这样的损失下还没有发生溃败和大面积逃亡,已经堪称封建时代的强军了:“太子,不能对射了!”

    太子寿犹豫了一下,正在退兵和骑矛冲锋两个选项中犹豫不决。

    “如果连一千步卒都吃不掉,那后面的仗还怎么打?”

    他下令冲锋,曾经他以为所向无敌的响应了号召,呐喊着向车阵发起了冲锋——在偏厢车阵的后面,密密麻麻的宋国长矛严阵以待。

    当骑兵猛冲到了近前,宋国士兵狰狞的面孔也发出一声声怒吼,把手中的长矛向敌人扎去。曹兵根本无法击穿坚实的车阵,双方陷入了惨烈的互扎阶段,马匹嘶鸣,鲜血四溢,骑兵以多打少的优势非但发挥不出来,还因为马匹宽大的原因,一个骑手要面对四五杆长矛的挑战。

    宋兵身处重重环绕的车阵,根本没有逃跑的空间,一个个死战不退,而曹骑却越打越退缩,太子寿终于忍无可忍,清脆的金声响起,久攻不下的骑兵退潮般地远离了车阵。

    “胜利!”当最后一个曹兵逃离战场,退入城池后,阵地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无甲兵宛如过年一般,迈着轻快的步伐,跃出阵列,继续挥舞着镐子,武功则在众人簇拥下,享受着此起彼伏的祝贺。

    ……

    太子寿刚刚败退入城,城内守卒立刻报告江面有来船。

    “太子!太子!你在哪里?”水上遥遥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喊声,太子立刻辨认出那是来自自己亲生父亲的。不过其中似乎没有什么喜悦之情,听上去好像倒是要哭出来一般。

    他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君父不在陶丘,泛舟济水之上所为何事来哉?”

    “我在这里!”太子心里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登高远望,只见那个熟悉的身形边上,密布白衣白甲的宋国武士。

    “喊吧!”公子卬轻轻拍了拍曹伯的肩膀。

    “太子,完了,什么都晚了。国都被攻陷了,放弃抵抗吧。只要太子束手,孤一人犹能讨得一条生路。”

    这些喊话声在空中传得很远,刚才经历大战的曹兵此时寂静得犹如一片墓地。越来越多的舟楫从济水的那边划来,劝降的声音雷鸣一般此起彼伏:

    “早降,早降!”

    “降者免死!”

    华元只见太子寿原本背着他的身子,忽然转了过来,手中一柄周刀,狠狠捅向华元。

    华元捂着伤口,向后倾倒。

    “不要怨恨本太子,突围无望,国都被破,战争无论如何都没有希望了。我父亲就在舟上受人胁迫,为人子不能不孝不忠。”

    太子寿下令把叛族首脑尽数斩杀,首级函送江边,请降。

第两百七十一章 乐羊

    周襄王三十三年夏历九月一日,楚国鬬越椒与郑国乐耳各自带着族兵,在鄢陵交上了火。

    不可一世的鬬越椒下令拔锚启程,在纤夫的拉纤下,缓缓溯流而上。

    鬬越椒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旗号,所以乐耳迅速捕获了头号劲敌的动向。

    正午时分,鬬越椒敲锣打鼓地在洧川北岸执行部队的登陆。乐耳立刻传令士兵全速前进,几乎所有的乐氏族兵火速赶往战场。

    鬬越椒的登陆部队才上岸的百来骑,率先登陆的士兵急吼吼地挤在岸边,和同伴互相给彼此披甲。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鬬越椒目之所及,尽是闹哄哄的手下,因为同一个什的骑兵在同一舟上,因此首先登陆一百余名骑兵分属不同的指挥,他们自顾自地给同舟下来的伙伴披甲,而完全没有顾的上战斗队形。

    “总算赶上了。半渡而击,杀贼就在此刻!”

    楚军在洧川属于异地作战,没有来得及打造大舟——这里的径流量也浮不起大舟,只能用小船一批批地投入兵力。

    乐耳身先士卒,率先挺车兵冲阵,车右方平了长戈,车左弯弓搭箭。在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里,混乱的楚军根本来不及披甲完毕,就被严阵以待的郑军强行突脸。

    鬬越椒在船上也弯弓搭箭,但是颠簸的水面上,即使是神射手的他也疯狂iss,他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而登陆的楚军立足未稳,还没来得及按照以往训练的那样,排列成作战的队列,就被车兵分割包围。

    泥泞的岸边,空间狭窄,又没有辗转腾挪的余地,马镫骑兵根本发挥不出集团作战的优势和骑兵本身的机动性。乐耳越杀越起劲,此时的楚军比任何时候都要虚弱,兵力劣势的他们宛如羔羊一般被压缩得越来越紧,最后各自为战。

    激战到一半,乐氏的步兵也姗姗来迟,加入战斗,虽然乐氏只有五十乘的族兵,但是把百来个楚兵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当当当!”鬬越椒下令鸣金,背水而战的鬬氏族兵纷纷跳下洧川逃命,沉重的铠甲让落水者难以浮起,他们只好憋住气,在水里把铠甲脱下,然后扑腾上船。

    “放箭!”乐耳岂会放弃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十几个好不容易拨开水面的楚兵被迎面而来的箭矢扎成刺猬,洧川泛起红色的水晕,楚军即使在船上也有人吃到郑军的箭矢。

    “拔锚!”鬬越椒仓皇逃窜,背后传来了乐耳奚落的嘲笑声。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鬬越椒不甘心失败,决定找回场子。

    鬬越椒下令另觅他地登陆,然而不管他的纤夫拉船到哪里,都有郑军侦骑在对岸尾随。

    楚舟向上游拉了一段路,鬬越椒下达命令:“准备登陆,攻击他们。”

    船队拉得更长了,中间的部分纷纷向岸边靠拢过去,摆出了强行登陆的样子。见到楚军来势汹汹,乐氏侦骑立刻停下脚步,在向乐耳告急后,乐耳的车兵极速逼近。

    鬬越椒估测了一下敌军的速度,觉得登陆根本来不及,又下令鸣金,正准备登陆作战的骑兵拔锚启程,龟速地继续向上游开去。

    如此反复折腾了三番两次,太阳已经向山后落去,面朝着夕阳,楚军的纤夫一个个累瘫在地上,而乐氏的族兵也累得够呛。

    两方罢兵回营地。鬬越椒遭到了全军上下的抵制,这下连鬬氏家族的人都不买他的仗了,今天一天不仅没能宰了几个郑兵,反而折损了鬬家一成的精锐骑兵,拉纤的纤夫也怨声载道,人人都在背地里把鬬越椒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什么也不会再和鬬越椒胡来瞎搞。

    一些聪明鬬族人,比如说子文的孙子鬬克黄开始和蒍贾眉来眼去,出入营门访问,鬬越椒不得不屈从于众意:“明日,还是以声东击西之计行事吧。”

    ……

    另一边,乐耳回到鄢陵城内后立刻病倒了,一支箭矢不慎划破了他的小臂,起初没有注意,但是到了晚上立刻伤口化脓,高烧不止。作为抗楚英雄的他不仅没有得到赞扬和礼遇,反而在病榻上被闻讯而来的公子坚、公子庞一阵奚落:

    “乐大夫真是自讨苦吃。违背国君的旨意出战,即使是老天也看不下去,要用乱箭将你射穿。”公子坚幸灾乐祸地把乐氏兵权趁机拿走,乐氏兵被他打散,补充到部队的各个什,还得意洋洋地宣布:“凡是国君做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国君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不论楚军是否登陆,我们都要坚决贯彻坚守鄢陵的最高指示。

    凡有妄自出城者,定斩不饶。”

    ……

    九月二日拂晓,楚军在鄢陵下游集结大军,公子坚无动于衷;同时,蒍贾下令在上游偷渡骑兵,公子坚也没有派出侦骑,及时发现。

    楚国骑兵站稳脚跟后,蒍贾下令全军向上游进发,公子坚依然不动如山。

    寅时,楚军全军完成登陆,安营扎寨完毕,公子坚依然作壁上观。

    “郑人在做什么?”蒍贾疑惑不解,他感觉自己的谋略仿佛是在做给瞎子看,仅仅过了一天,郑军的智商就集体掉线。

    ……

    九月三日,蒍贾下令刈粮。此时正值菽豆成熟的时候,叶子落光了,饱满的豆荚胖得差点胀破了肚皮。

    楚军士卒各备刀,分头将田中之豆,尽行割取,满载而回。公子坚依然不动如山。鄢陵之人无不议论纷纷,公子坚力排众议道:“这是国君的乾纲独断,尔等莫要妄加议论,难道二三子以为尔等能比国君更加英明否?”

    ……

    “郑人都是软蛋!”蒍贾判断鄢陵已经丧胆,于是别遣骑兵一千断后,保护粮道,余众大摇大摆直逼长葛。

    长葛是新郑最后的屏障,历史上郑庄公在此打败宋军,史称长葛之战,后又在此吊打周天子,史称“繻葛之战”。

    郑伯听闻长葛报告楚军业已渡河北进,长葛危在旦夕,吓得彻夜不眠。

第两百七十二章 牵羊

    楚军长驱直入,郑国已然无险可守。长葛人心惶惶,郑国六成的兵力都正在鄢陵,四成的兵力在首都,长葛守将手底下只有十乘的私兵,放言道:

    “长葛之兵尽在鄢陵,楚军至此,鄢陵必陷。日落前,国都若无兵来救,不如逃。”

    千呼万唤,等到的却只有郑伯的侦骑。

    鄢陵人问他,支援何时能到?侦骑道:“国君让我搜索四处能战之兵,坚守国门,等待晋军来援。”

    “倘若晋军不至,怎么办?”

    “不如降。”

    对话一结束,侦骑就南下,奉郑伯的命令搜索鄢陵溃散的士卒,能捡到几个算几个,一并带到国都。当他来到鄢陵,见到飘扬的红色旗帜,惊讶得合不拢嘴。

    “公子坚、公子庞,国君把大半兵力托付给你们,现在楚军一路高歌猛进,你们却在此长看,孰为人臣,孰为人子?”

    公子坚义正言辞道:“国君让我们坚守不出,没让我们野地浪战。”

    侦骑道:“楚军毫无顾忌地背上,难道你们就不能偷袭他们的粮道、切断他们的后路吗?”

    公子坚:“不见军令,我不为也。”

    侦骑骂骂咧咧回到新郑复命,郑伯道:“公子坚乃孤嫡次子也,必不负孤,孤拟定一封新的命令,告诉他们,孤坚守新郑,令公子坚、公子庞伺机断其粮道。”

    ……

    九月四日,蒍贾、鬬越椒拔长葛,尽收长葛之粮,军中支用遂不用后方转运。九月五日,楚国西路军在新郑外构筑营垒,把新郑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郑军坚壁不出,鬬越椒愁坏了,蒍贾哂笑道:“此事易尔,我作书一封,定让郑伯束手就擒。”

    “哦?”

    蒍贾拍了拍手,一个郑国侦骑被押解上来。

    “我从此人手里搜到了这个……”蒍贾变魔术般掏出了郑伯下达给鄢陵公子坚等人的手书,上面盖着郑君的大印:“楚寇围都,孤城坚守。卿屯鄢陵,伺机断粮。”

    蒍贾道:“此乃郑伯手书,彼为郑国使者。将军何不遴选貌似此人者,令其携书入鄢陵,鄢陵之将必定倾巢而出,袭击我后方。我以千骑伏杀之,只待鄢陵兵解,郑国必然丧胆,耀武扬威,展览鄢陵败军于郑都,郑君必降。”

    鬬越椒道:“郑君之令是伺机断粮。我们不知道郑人袭击的时日,如何伏杀?”

    蒍贾鄙夷地看了一眼这个满脑子肌肉的上司,提笔模仿着郑君的笔迹,在命令上,每一句添加一双郑篆,手令就被改成了:

    “骤起楚寇围都,骇然孤城坚守。唯冀卿屯鄢陵,翌日伺机断粮。”

    “诚妙不可言!”众将无不对蒍贾叹服。

    这封手令被快马送入公子坚手中,郑将无不垂泪:“国君在都城每日惶惶然,我们却在鄢陵安然,既然国君指望我们明天偷袭楚军粮道,我等唯有奉命。”

    公子坚次日结束饱食,天刚拂晓,就次第而进,只见楚军在鄢陵上游安扎的营垒寂然无声,全不见哨岗,公子坚大喜过望,麾车直发,狂飙突进,楚军全不抵挡。公子坚率先冲入寨中,长戈划烂中军帐帘,不闻人声,只见鬬越椒伏于被褥之下。

    公子坚大叫道:“楚将死来!”掀开被子一看,大吃一惊,原来被褥之下,束草为人,假扮作大将模样。

    公子坚脸上血色尽褪,急叫中计。退出楚营时,忽闻身后杀声大作,一员红袍大将纵马而来,嗷嗷作声:“鬬越椒在此!”

    只见鬬越椒奔马搭箭,十步乃发,连珠三射,百发百中。公子坚左右尽死,奔走不迭,携弟弟公子庞的兵车,只做一路狂奔。

    鬬越椒连夹马腹,轻骑快如疾风,迅速超越了公子坚的车架,嗖嗖两箭,两车的驷马各死一只,马踬车覆,两公子双双被擒获。

    鄢陵全军覆灭,鬬越椒把公子坚和公子庞关在木笼子里,拉到新郑东城门下,像展示动物园里的虎兕一样,任城楼上的郑兵看个够。

    蒍贾使兵丁齐声呼唤:“鄢陵覆灭,晋室内乱,郑国还不早降?”

    郑伯自知力屈,带着大夫们在周社大哭一场,然后把周社里的祭祀祖先用的珍贵青铜器皿搬出,自己脱去华贵的衣服,赤裸着上身,双手用麻绳绑好,左手还牵着羔羊,右手攥着茅草,跪着用膝盖行走,开门迤逦向鬬越椒垂手而降。

    “孤一人无德无能,不能服侍大国,致使楚王忿怒,所以兴师问罪于敝邑,孤一人知罪矣。

    郑国是存是亡,全在楚王一念之定夺。倘若楚王看在敝国先君往年恭顺的份上,不遽然剪灭,使敝氏得以延续祖宗祭祀,成为贵国的附庸,郑国必然世世代代感念楚王的仁惠。”

    鬬越椒见郑君这副样子,奇道:“这羊、这茅草还有这祭器是什么意思。”

    蒍贾毫不姑息鬬越椒的面子,在万众睽睽之下,鄙夷道:“大将何不多读书?说话和戎狄一样不知礼节,这是牵羊礼,昔日周武王伐纣克殷,宋国的开国之君,微子就是用牵羊礼向周人投降的。”

    鬬越椒闻言大怒,不发一词,只用记恨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乐耳在鄢陵的病榻上渐渐好转,楚人也不知道城里还有个养病的大夫,洗劫了鄢陵的库存后草草回到上游的营地。

    乐耳听说郑伯用牵羊礼服楚后,大怒:“大丈夫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郑伯肉袒牵羊,膝行献器,黔首尚且耻之,何况人君?

    我本宋人,焉能久侍此等丧胆屈膝之君?不如去之。”

    ……

    与此同时,公子卬携大胜之威,接连拿下叛军盘踞的所有城邑,一时间宋人全军欢腾,漫长的内战终于彻底终结。

    郜不群是武功帐下的无甲兵的队官,他奉命押送叛军十五城的缴获进入鞌城。堆积如山的粮食被一一装载上船,边上还有押送俘虏的船只驶过,上面的曹人螃蟹似的排了一长串。

    他不由得吟诵起郜氏诗人郜白的新作《重骑兵》:

    “战刀兮旋舞,如光兮圆廓。敌围兮云涌,我阵兮岿然。

    横扫如貔貅,爆发赛雷霆,撕裂似旋风,出入当楔钉。

    入阵无反顾,首离何曾悔。刚强不可凌,魂魄亦鬼雄。”

第两百七十三章 演讲

    郜不群念得激情澎湃,渡口的风儿很舒适,拂过身体宛如母亲轻柔的手掌,当船只拔锚启航的时候,天地都仿佛宽阔了不少。

    “足下以为这首诗如何?”郜不群迫不及待地把这首诗歌分享给他的袍泽,郜不同。

    这个年轻人个子高高的,发型总是打理地很妥帖,浓密的双眉下一双冷酷的双眼里折射出一丝丝刚毅的目光,高高的鼻梁下搭配一张薄薄的嘴唇。

    郜不群知道自己这个同族也是诗歌的爱好者,而且偏爱军旅体裁,他相信这首诗能符合郜不同的胃口。

    郜不同却不咸不淡品评道:“这首诗长于修辞,短于抒志。《尚书》云,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

    论及言志,我更喜欢太傅的文辞。”郜不同握手成拳,放在胸口,抑扬顿挫道:“天道好还,忠臣孝子膺藏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失怙匹夫怀揣不报之仇。

    睢水戈林,州吁狂逞难屈卫室之膝;青山埋骨,引刀成快不负弱冠之头。”

    郜不群乍一闻,胸中豪气顿生,虚心请教道:“如此文字,我怎么孤陋寡闻,不曾听闻?”

    “这是当初太傅对阵伪君御,在两军阵前口占之辞藻,不曾落笔墨于书册,我也是听武大夫酒后说起。”

    “太傅真是伟丈夫啊,上马治军,战无不胜,下马作书,文章千古。有太傅这样的人,以后宋国大概会是太平世界吧?

    我已经厌倦战争了,失去了家园、亲人,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我大概可以回归老家,过上宁静田园的生活了吧?”郜不群做了一个拥抱天地的姿势,他闭着眼睛,细嗅江风的味道。济水对岸的曹人正在一把一把地收割着粮食,满口黄牙的野人们纵情地讨论着宋兵砸门时候,他们是如何恐惧;当宋人给他们修缮好木门,连本带利归还借贷的粮食的时候,是如何地欢呼雀跃。

    “足下难道没有听说吗?”郜不同眉头深深内陷,仿佛是被铜锁扣牢,他小眼聚光,闪烁着忧患:“曹太子嗜杀宋公,说服楚寇北上中原。

    虽然我们厌倦了战争,但是战争的阴霾从未将歇。”

    “怎么会?”郜不群大惊失色,他诧异地看着后者,两个人都是“不”字辈的同族,他们都曾在长辈的口述中,听得过楚人入宋的故事——泓水之战城濮之战之间,宋人的处境难道又要席卷重来吗?

    郜不同嗟叹道:“此次鞌城一行,大概会听到大夫们的演讲吧,一如他们在长丘的一样。先前我奉命在长丘公干,就听到过荡大夫的演讲。”

    ……

    此时的鞌城东市已经是人山人海,此城的人们多多少少听说了前方的战报和一些消息的风声。

    郜不群已经把粮草押解的任务完成,府库也交接完毕,下一船的任务还要等到明天。

    附近先一步抵达东市的大妈已经怡怡然找好观摩的位置,兴致热烈地讨论了起来。

    “听说了吗?今天可能要杀人?”

    “可不是嘛?听说还是个太子哩!”

    中国人爱看杀头,这是早就被鲁迅先生所证明过的。

    “你怎么也来了?”郜不同在人堆里挤了半天,不巧来到了郜不群的身边,后者疑惑地发问。

    郜不同回答道:“虽然已经听过一遍,但是没见过罪魁祸首——曹太子寿。”

    “太傅会处死他嘛?”郜不群关心的问题,也没和大字不认识几个的大妈有甚区别。

    郜不同摇摇头道:“不大可能。这么重要的‘证据’,怎么会轻易销毁呢?”

    “快看!正主来了!”

    前排的大妈叫唤了起来,只见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一国太子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提了上来。

    管理穿着公邑大夫的打扮,衣服上绘制着小米、白粉,脚上的鞋子是皮葛做的。衣冠楚楚的他动作却彪悍而非文若,他一把逮住太子寿扎起的头发,狠狠往后拉扯,一脚揣在太子寿的膝盖弯,后者扑通一声跪下来,黑一道,黄一道的污秽的面庞被迫朝向台下的观众。

    “赶紧交代吧,向大家。”管理催促道。

    太子寿挣扎道:“本太子已经投降了,你们应该按照诸侯的惯例礼遇本太子,本太子有的是钱,我君父会为我筹够赎金的。你们这么背信弃义,不讲规矩,以后还怎么让人投降贵军?”

    管理冷冷道:“投降的时候,可没有许诺宽宥你勾结楚人,弑杀我国国君的事情。难道你还要与羔羊共处一室吗?”

    太子寿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再也不想经历又一次笑刑了,能发明这种刑法的公子卬真是魔鬼。

    “别忘了,你自己招供的罪状,还有签字,画押。你要是乖乖向民众交代,尚能苟活人世,余生用公开忏悔来换取生存的余粮。不要磨磨唧唧的,宋国还有几十个城邑等待你的公开认罪。

    要是不合作,不仅你会被笑刑致死,曹叔振铎的社稷也将灰飞烟灭。”

    太子寿心里五味杂陈,管理的威胁让他不得不捡起政治家自带的演技。

    “王三十二年,辛丑年,一个信使收到野心勃勃的疯子的指示,闯入宋国,向这个国家宣布暴力征服的企图和碾压宋人尊严的野望。这是那个疯子一生最后悔,最苦涩的选择。

    战争爆发的信使,粗鲁、谎言、骄横、邪恶、残忍和不公的信使,以及一大群凶手闯入了这个国家。这群来自曹国的凶手占领了梁丘,扶持了勾结山戎,背叛国家,人神共愤的叛党,向西动员晋国的乱臣贼子,向东勾结长狄的侨如,向南拨弄荆山脚下楚蛮的野心。

    他还派遣一名名为卫伯的间谍企图对宋国不利……

    晋国陷入动乱,鲁国被狄人劫掠,宋国的国君被丧心病狂的卫伯杀害,楚国人从方城夏道出发,已经踏上了征服陈、郑、宋的路途……

    这个疯子给数以百万计的生灵带来了战争与毁灭,他现在就跪在你们的面前,也就是我。

    暴力无法战胜正义,阴谋无法掩盖天道,邪恶不能吞噬生命。贵国太傅用真理和武德让我意识到我错得离谱。作为一个从头到脚的罪人,我,无颜祈求诸位的原谅,只求在忏悔中度过余生。”

第两百七十四章 人心

    “宋公死了?”听完太子寿的忏悔,前排的大妈们第一反应不是曹太子有多坏——坏人也是有等级的,这种没有来得及兴风作浪就束手就擒的人几乎吸引不了任何关注,相反鞌城的大妈对谁是下一任国君最感兴趣。

    “真是个活该去死的国君。”一个大妈嘴里嚼着大葱,骂骂咧咧:“他的妻儿都死了,他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男子汉没有什么担当,长个卵子有甚用?”

    “下一任国君不会就是太傅吧?听说成公的第四个儿子都还没断奶呢。”另一个剥大蒜的大妈对未来更关心:“男人生来就是为了保护家庭的,国君生来就是为了保护国家的,要是太傅能担任国君,可不比先君要可靠的多?”

    现场的年轻男女则直接炸锅。

    “楚人到哪儿了!”年轻的野人们急切地问道,如果楚人要入境攻打宋国,根据传统的兵役政策,大多数青壮的野人都会被充入无甲兵,负责辎重的输运和武士身边的炮灰。

    “目前情报不明,我们也刚刚从审讯中得到消息。”管理朗声道。

    “良人,又要打仗了吗?”一个身处外圈的女子身怀六甲,红红的眼眶。他的丈夫对以沉默,头颅陷得老低。

    “可不可以不打,像蔡国一样向楚王投降?”女子幼稚的请求刚刚出口,身为国人的男人就厉声喝骂道:“妇道人家,你懂的什么?

    你知道当年先考是怎么没的吗?

    当年泓水之战,我父亲没有死在战场上,但是楚人年年向宋成公索取巨额贡品,价值超过了国家的岁入,成公几乎不能维持国家收支的平衡,年年支不抵债。

    恰逢天灾三年,饿殍遍地,急需国家赈济,但是府库空空如也,成公即使想要有所作为,也无处觅粮。

    只要我们稍稍回忆和思考一下,就会明白:泓水之战事实上存在两个恐怖。

    一个是在战败之下被屠杀,一个是被冷漠的、蓄意的屠杀。一个只持续了一天,一个则历时长久。一个使千余人阵亡,一个则使得十数万人丧生。

    可是我们怎么能只对那个小规模的、短暂的战争感到恐怖?刀枪剑戟在一瞬间带来的死亡,能够比得上饥荒、贫困、残忍和悲痛的慢性屠杀吗?

    剑光一闪,尸首分离固然令人畏惧,但是在饥肠辘辘中食土,在饥馑中瘦骨如柴,发热病死难道不更加折磨人吗?

    短暂的战争生产的累累白骨,断肢残躯,只要泓水冲刷两日,就能被尽数带走,却不断有人为之战栗和悲鸣。可是称臣纳贡带来的饥荒和贫穷,那种不可名状的,惨绝人寰,名副其实的恐怖,即使用整个黄河来装载,恐怕也搬运不动其中的沉重吧?

    战争要来了,山雨欲来,谁也不能在暴风雨中无动于衷。如果有一天,我们因为战败,不得不称臣纳贡,我们就要像父辈一样承担更加沉重的劳役,去给楚人输运贡品,像蔡、息、东西二不羹的人一样,成为楚人进攻中原的马前卒,即使死在战场上,也无人为我收拾尸骸。

    假使侥幸得存,总有一年,我们的家庭会被天灾击垮,国库没有食物来赈济我们,最后和邻人交换着儿子,炊骨而析……

    我自束发受教以来,种种努力,不正是为了摆脱这样的命运吗?

    幸而太傅文韬武略。我宁可自己去面对战场的恐怖,也不愿意让你们在更大的恐怖中瑟瑟发抖!”

    越来越多的人被唤醒,当年泓水之战后续带来的恐惧。个人在楚军的櫜旗之下,是如此地渺小,能抵抗的,只有组织起来的国家、抑或是诸夏联盟,一个斗志昂扬的宋君,抑或是尊王攘夷的霸主。

    “愿太傅垂怜殷宋黎民!”

    “请太傅继承大统!”

    舆情的风暴在聚集,数万生灵的膝盖齐齐触尘,滔天的呐喊在祈祷,这个国家在召唤拯救者。

    “如果这在后世,一定会被公知达人批判成个人崇拜吧?”公子卬怔怔地看着台下的匍匐和山呼,宛如一阵阵浪涛,冲击在沙滩上:“毫无疑问,我是个阴谋家。

    我把后世战场上的阴谋诡计,一个个挪用到这个时代;我草率地弑杀了自己无辜的叔叔公子御,只为自己的政治野心,我觊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把杀死亲哥哥的罪名安在一个俘虏的别国太子之上,我利用楚国的威胁来凝聚个人的威望。

    按理说我应该三揖三让吧?自古以来都是这样。民众需要一个天降的猛男来拯救他们于水火,而我则要扮演那个虚伪的、看似丝毫不眷恋权威的、大公无私的圣人。

    在一次次揖让中,营造一种是你们逼我登上这个位置的假象,营造一种我谦逊,我人品好的人设,一旦战败,我就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跑到他国避难,成为一个人畜无害的落难领导的模样。

    我需要这样吗?我一定要这样吗?”

    此时管理心里也有些着急了,公子卬的沉默已经超出了预先的设想,他频频眼神示意,见公子卬无动于衷后,多次抚摸自己的帽檐——这是冠冕的意思,示意公子卬该作加冕前的三让仪式了。

    “不!我不能这样,历史上每一个钢铁一样的领导都不会给自己留下退路,太祖舍我其谁地挑起了这一切,拿破仑也毫不谦逊,甚至拒绝教会给自己的加冕,就连希特勒这样臭名昭著的人,都不屑于此。”

    公子卬昂首挺胸走到台前,像美国总统宣布就职演说一样,在万众的瞩目下,接过了事先准备好的铜皮喇叭,却悖离了实现的预案: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站在宋国的土地上,站在鞌城,我们的身后,是无数武人用鲜血和尊严浇灌的土地上。

    在我的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民族,一个在屈辱中呻吟的民族。多少异族骑在我们的脖子上作威作福,他们来来往往,随意践踏我们的尊严,长狄、山戎、楚蛮甚至曹人都来掺上一脚。

    你们告诉我,你们是选择作一个青铜与血的斗士,还是一个屈膝牵羊的奴隶?”

第两百七十五章 殷武

    “斗士!斗士!”郜不群的心中,宛如回音一般共鸣,他跟着呐喊的人潮,一次次振臂高呼,灼热的呼吸,猩红的眼,高举的奋臂,狂热的心绪。

    公子卬再一次提高了他的声贝:“个别人或许要说‘太傅,我只想好好种地,抑或是好好经商、好好做工,我只想吃饱,和妻子家小呆在一起。’

    是的,踏踏实实的生活实在是太重要了。但是我要告诉你们,如果不能击垮来寇的进犯,上至于卿大夫,下至于黔首,谁也没有好日子过!沉重的贡赋像枷锁一样,紧紧箍住我们的脖颈,楚人会榨干我们每一年的盈余,让我们陷于饥馑与困顿,我们的孩子没有吃食,我们的家业抵御不住一次天灾。

    楚王的剥削像利剑一样,悬在我们的头顶,让每一个明天都有可能陷于饥荒和死亡!你们当中,头发花白者经历过楚成王盘剥宋人的时代,加冠者、总角者亦多多少少听闻过屈服楚国的日子是如何难捱如半死。

    有谁还想咀嚼那段苦楚的滋味,回温那段不堪的岁月?

    只要泓水的南岸一日还飘扬着红色的旌旗,那楚王的剥削就无处不在!只要楚国的使者还在宋境催逼讨贡,那楚王的剥削就无处不在!只要在中原的版图上,这个叫宋国的国家依旧积弱不堪,那楚王的剥削就无处不在!只要楚国武士在说道宋人这个字眼的时候,会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那楚王的剥削就无处不在!

    我们需要的,不是一粒粟,而是一个生存空间!一个民族的生存空间这生存空间从来不是牵羊、屈膝、臣服所能实现的,而必须依靠流血的战争来争取的。

    在过去,别人欺侮我们,哪怕是最弱小的民族也来践踏我们,我们只能仇恨地诅咒,悲戚地落泪,宣泄着口头的愤慨。但是这样有用吗?丹水一线的陷落已经无声地阐明了一个道理。

    一个拿不起武器的人,是没有骨头的,是低贱的,能表达愤慨的,不是上下两片的唇齿和饶舌,而是震耳欲聋的榆木大炮,是骑兵冲锋时的呐喊,是漫天箭矢的嗖然。我们应该碾碎敌人的生命和叫嚣,用肌肉和铠甲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一群只会悲戚的懦夫!

    我很骄傲,你们当中,鲜有没有骨头的人,在我的面前,是一个曾经主宰中原的民族的后裔,是一个千年不屈血液的军团!中原诸侯中,只有我们宋国不必给周天子称臣纳贡,在诸侯会盟中称公而位列第一,于周为宾。

    这王者之后血液,曾经在我们的祖先的血管里流淌过,现在,他们在我们的身体里汨汨奔涌,你们告诉我,谁愿意让他冷却下来吗?

    能够团结人的有两件东西,共同的理想,共同的血液。我们有绘制在玄鸟旗帜上的伟大理想,我们会在这里为了共同的理想流干最后一滴血液!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拯救我们的祖国,攘除致命的盘剥。泓水之败,一座耸立的耻辱柱,我们有拒绝他卷土重来的理由和决心。

    去战斗吧!像先祖武丁一样拿起兵刃,就像他带领他的袍泽们高举着天命的玄鸟大旗英勇杀敌一样。

    挞彼殷武,奋伐荆楚。商邑翼翼,四方之极。赫赫厥声,濯濯厥灵。

    这难道不是《商颂·殷武》的诗句吗?六百年前,难道不是他统兵南征,深入不毛,把楚人驱逐至荆山脚下的一隅之地吗?难道不是他一身转战数千里,建立起西起陇右,东至海滨,北及大漠,南逾江、汉的泱泱大国吗?难道不是他的赫赫兵威,打出了一个殷人安居乐业的‘武丁盛世’吗?

    就像在楚丘剪灭山戎一样,在陶丘生擒曹伯一样,我,宋卬,依旧会像先祖武丁一样,举着属于我们的玄鸟旗冲锋在军队的一线,哪怕是战死,我也会微笑着进入黄泉,我会见到殷人历代荣耀的祖先们,我可以昂着透露走到殷高宗的跟前,骄傲地对他说,我,你的子孙后裔,没有给你丢脸,我为我们的民族流干了最后的血液。

    我们不是垂首的牛马,我们是人,是不愿屈服的宋人,是玄鸟诞下的奇迹的后裔!我们以血脉的名义团结起来,为一个没有战火、没有异族盘剥的国度而战,我们为年年有余,不再忍饥挨饿而战,为那些曾经奴役我们的楚人滚出我们的土地而战!

    我们为祖先的荣耀而战,为憧憬的未来而战,为不再罹受苦难而战,为我们的子孙能骄傲地诞生在中原民族之林而战!

    拥戴我吧!把国君的冠冕加在我的头顶上吧!把玄天纁地的广袖之袍披上我的肩膀吧!把你们的力量都借给我吧!把你们的血气之勇通通加诸我身吧!

    我将在泓水上水战,在巍峨的城楼上鏖战,在广袤的平原上马战,在敌人的后方袭扰。只要我尚有一口喘息,只要我的身体犹有余温,只要我的臂膀挥舞得起长矛,只要我的眼珠能够捕获敌人的踪迹,楚军的屠刀就不会落在你们妻孩的背颈,楚王的使者就不能从你们手里征取一针一线!

    拥戴我吧!把一切交给我,让我用拳头帮你们打开一片人间乐土!”

    郜不群听罢,再也不能按捺住内心的波澜,失去家小的痛苦,丧失家园的遭遇历历在目,怆然泪下:“社稷无主,社稷危亡在即,伏请公子早登大宝!”

    “请公子早登大宝!”

    山呼声阖城不绝。

    ……

    自从那日之后,郜不群就久久未见宋公卬了。照理来说,拥立之后,会有一系列的登基礼仪。首先是小敛,把先君杵臼的骸骨收迄,再是哭拜,举国缟素,禁肉禁乐,然后典丧,公子、公孙、公族哭踊如礼,扶着灵柩下葬,借着是祭服衣送,在亳社告祭先祖,鸣鞭进赠,把四寸长的玉珪,三寸长的紫巾和一应明器,封入给杵臼陪葬。

第两百七十六章 战备

    当这些繁文缛节都结束后,司徒才会跪在新君之前,请求施行就幄礼,宋公卬才饮用巫祝献上的醴酒,褪下衰服,还朝返宫,接受更换好吉服的大臣们的祝贺。

    然而一连等了好几天,郜不群既没有见到盛大的登基仪式,也没有目睹宋公卬本人。

    彷徨之间,郜不群得到了军队的召唤。

    “郜军士。”和郜不群对话的正是鞌城的最高长官,管理。“请立刻到长丘运送一批‘长丘火’。”

    管理签发了一张手令给郜不群。

    “唯。”郜不群接过手令,忍不住发问道:“管大夫,宋公人去哪了?”

    管理抬头瞥了他一眼,眼前这个年轻人在鞌城团队中效力了好些时光,郜城的士出身,家园被毁,在讨伐山戎的战役中,满怀一腔仇恨报名参军,积累战斗经验成为了一名基层军官,管理十来个后勤士兵。

    按春秋的道理,国君的行踪不是一个小小的什长应该过问的。但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发问过了,管理解释道:“国君带着曹国太子去其他城邑,动员国人、野人,争取民心去了。”

    郜不群眉宇间依然深锁疑窦,管理进一步为他解惑:“现在商丘的宫殿被焚为废墟,亳城的祖庙已经被杀光了太祝,宋公认为与其在废墟上举行有名无实的加冕,还不如先打跑楚人再即位不迟。

    况且,兵凶战危,楚人的兵锋近在眼前,国家应该尽可能得执行战备,而不该在繁文缛节上,浪费光阴和人力物力。”

    郜不群道:“新君的即位,不是一封传檄就可以让边城知晓了吗?况且国家也没有其他的成年公子了。国君之位,毋庸置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管理道:“这是出于抗击楚国的大局着想。若是各个公邑大夫没有听到曹国太子的供述,还真不一定对先君之薨、楚寇之侵的消息深信不疑。”

    “好好干吧。”管理作为和善的上司,拍了拍郜不群的肩膀:“国家马上就要讨伐盘踞在鲁国的长狄了,钢甲、火油、船只等都需要向东输运;

    而楚国的入侵也迫在眉睫,几乎所有的步兵、偏箱车、榆木大炮都在一股脑儿向南方边境开赴,这一阵子,有的你忙碌的了。”

    “长狄?”郜不群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说楚人入侵了吗?怎么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进攻长狄,插手鲁国的事情?”

    管理背过身去:“相信你很快就会知道的,执行命令吧。”

    ……

    从长丘到乘丘(今山东省巨野境内)段的水路顿时成了济水上最繁忙的水道,无数的舟楫,有的打着鲁国的旗号,有的原本是曹国的,后来被宋公卬缴获,有的则是长丘、鞌城系统的,有的则是三叛被清算的财产。

    络绎不绝的船只上,船工们吃力地喊着号子,船桨破开江面,扬起纯白的浪花,快速穿梭。一队一队的猎骑兵在岸上列队。

    田单的猎骑兵是军队的眼睛,开路的先锋,输运的优先级高于其他任何兵种。然而马匹的嘶鸣声、鼎沸的人声交织在一起,岸上闹哄哄的,按照这么下去,就是半个月,也休想把部队输送完毕。

    田单心里越积越火,一挥手,招呼部下道:“猎骑兵的中队长、连队长都来开会。”

    猎骑兵团已经被扩编到了八百人,除了秀吉、车胄两个各自管辖两百骑兵的中队长,两个新建中队也有两个从老兵中简拔的队官。现在每一个骑兵中队都是新老骑兵等比例混编,新兵们还做不到秩序井然,即使他们经过队列、马术的训练,但是在实战上几乎没有得到锤炼的机会——宋公卬击破陶丘对猎骑兵而言,几乎没有取得什么以战代练的效果。

    在田单的印象里,那场战争就是宋公卬设计混入鲁国的船队,以鲁兵的身份在梁丘曹兵的眼皮子底下登陆对岸,尔后利用假旌旗、假情报和突然兵临城下的优势,恫吓曹伯跑路,然后猎骑兵就在“捉曹亭”下完成了灭国级别的战役。

    既没有侦察战、袭扰战,也没有追击战,猎骑兵团拉出去什么水平,战斗还是什么水平。登船的速度很考验士兵的纪律性,当一艘新船开入时,许多骑兵争先恐后向岸边涌去——古代人没有排队的意识,即使田单极力维持,也难以喝止。

    “诸葛会,诸葛会!”车胄招呼着军官们进帐讨论,自从第一次在长丘召开诸葛会后,宋公卬的手下特别喜欢这种会议——上级官吏汲取集体的指挥,做出现阶段能想到的最接近正确的抉择。

    至于为什么叫诸葛会,宋公卬好像从来就没有解释过。不过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宋夫人善嬴大概是最懂得其中意味的人了——她指出野葛是一种极其弱小的生命,单独生长的野葛几乎很难抵抗来自环境的侵袭。

    然而野葛一旦抱团,那什么样子的环境都不能阻止他们的集体抱团生长。不论是石头缝、荒坡、砾石地抑或是溶岩,不论是红壤、黄壤、紫色土抑或是砂砾土,野葛都能抱团生长,把干旱的不毛之地,变成肥沃湿润的土壤,即使是寒冬再凛冽,次年的春天,野葛依然竞相破土,当野火燎原,所有植物都被焚为土灰,野葛却能从块根中长出繁茂的藤蔓。

    这种崇尚集体智慧,排除万难的植物不正是诸葛会的精神写照么?善儿这么一分析,宋国就开始流行把自己比喻成“葛”一样的人,以示坚强、团结和时髦了。

    诸葛会的会场是一个圆桌,田单作为军事主管坐在正对帐门的位置,一手执笔,一手按帛,余下的人随意列坐。

    一个年轻的身形直接一屁股落在田单的身边,神态自若,而此人身边的秀吉则有些拘谨。

    “秀吉。”田单冲着秀吉颔首:“你已经是中队长了,早该忘记你以前的身份了。现在你是国家的骨干、军队的精英,诸葛会可没有严格的等级制度,不在乎与会者的出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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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国崛起介绍:
一个大学生,被卷入春秋乱世的宋国。彼时,宋室大乱,先君薨,太子被弑,内有王姬与情夫媾和,觊觎大位;外有楚郑陈蔡,兵临国都。
如何率十室之邑,敌万乘之国,兴大邑之殷商,列白甲于汉水,执楚庄以阶下?长缨饮血三千里,铁骑踏碎百万师。宋国崛起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国崛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国崛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