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宋国崛起TXT下载宋国崛起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宋国崛起全文阅读

作者:屏峰书生     宋国崛起txt下载     宋国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宋国崛起全文阅读

今晚没有更新,对不起大家了

    又是一整天的项目。

    我真的好难受,为什么中国没有出台法律来保护研究生?

    给老师叫老板,为了他和企业的校企合作项目赚够了钱,我分文不取,还要熬夜透支健康!

    我觉得自己好廉价

    为什么劳动法不保护我啊。

今晚本来还有一章的,审核着

    今晚本来还有一章的,审核着,久久没回迅

逐章修改通知

    最近评论区收到书友的大量意见,笔者决定从开头逐章修改。

    当然每天的更新量不会改变,只是新的读者看到一半会觉得前后不协调。

    我尽快完成本次的修改。修改完毕的时候,这章通知会被删除。

    对读者造成的困扰,我再次先行道歉。

实在报歉,今晚没更,周末补

    实在对不起了各位书友

这两天发出的章节被封禁了,正在积极努力沟通中

    这两天发出的章节被封禁了,正在积极努力和编辑中。如果明天还没有解封的话,我就只好改剧情了。大家稍安勿躁。我这个周末尽快完成前文修改,下周恢复一天两更

今天无更,明日补

    今日无更,实在对不起书友

第一章 王姬

    公元前620年,宋都商丘。

    农历的四月,夏天。

    骄阳似火,农事也到了闲暇的时间。

    宋国的大殿,台梁式的高堂,层层上累,环顾四盼,空旷邃宇,外有刻桷,磅礴大气,内则红壁沙版,美轮美奂,兼以玄玉之梁,雕梁画栋,翡翠珠被充斥其间。

    自从管仲说过:“非高其台榭,美其宫室,则群材不散;不饰宫室则材木不刻胜用”,天下诸侯无不以章华美殿为荣,宋公,亦不能免俗。

    这位宋国的主人已然君临一十有七个春秋,对外奉晋国为霸主,和好鲁、卫、齐、秦在内的黄河诸侯,对内广修神社,讲武练兵,已然有七百乘战车,抚育生民七十万有余。

    宋公,讳王臣,此刻正端坐于君位,大殿的两侧是他的肱骨大臣,也是决定宋国生死兴衰的六位卿大夫。他们按照地位的高低,依次列座。

    右师公子成,左师公孙友,司马乐豫,司徒鳞矔,司城公子荡,司寇华御事。

    左师、右师掌君臣之义,国都安危,若有叛贼构乱于都城、权臣跋扈于君上,必兴兵以讨。

    大司马平日掌国之武库、马政、田猎,战时征召全国兵马,号令三军于沙场。

    司徒掌粮税、力役,司城掌筑城建殿,司寇掌国野之刑。

    宋国上卿凡六人,君王指定其一为执政卿,其下有亚卿、下卿之属。乐豫忝为本朝的执政卿,位在六卿之首。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司宫用细长而又尖锐的音色高声唱道。司宫,即是宦官总管。

    “君上。”大司马乐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囿人来报,围场已然齐整,士民已经集结完毕,可以狩猎了。敢请君上不日移驾猎场。”

    乐豫当上司马没有多久的时日,前任司马公孙固已经老朽不堪,甚至不能在战车上挥舞着三米的长戈。囿人是乐豫的属官之一,专门掌管国君狩猎的围场。

    说实话,宋公心里有些不情愿,最近他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肠胃有些不适,常常感到四肢百骸乏力,他不知道,腹泻频频,身体里面的钾元素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了。春秋的疾医并没有拉肚子要多吃盐的概念,可怜的宋公就遭了罪。

    因为身体的关系,他不想今天就顶盔贯甲地在战车上颠簸,于是说道:“可不可以择日再行田猎?”他的语气里没有饱含威严和笃信,甚至听起来有些虚弱。

    “君上。”大司马长揖到底,根据周礼,臣子和君王说话要低眉顺眼,以示恭敬,不依不饶的乐豫并没有细致地注意到宋公身体的扭捏,谈吐的异样,只是一味地直言不讳。

    “自古以来,君王都要在每个季节农闲的时候,率领臣民、百官狩猎,是所谓春蒐、夏苗、秋猕、冬狩,倘若耽误了农隙的时间,农民不能回到田垄伺候作物,糟蹋良苗的害虫和野兽得不到驱散,秋收所得就会有所减损,此其一也。

    国家的祭品即将耗尽,只剩下家禽和家畜。祭品,不外乎三牺、五牲。三牺,就是三种不同的野兽;五牲,就是五种不同的家养的牲畜。用作祭品的牲畜,长于寺人之手,而三牺,天地所养,自然天成,逸豫肥美,祭天祭祖若是三牺不足用,天帝与先祖必然降罪于国,此其二也。

    至于犬马熊狼之类,可作肉脯、肉干,招待他国行人(外交人员);鱼鸟牛豚羊,是‘五鼎之食’;兽皮可以缝制皮甲,装备战车,貂狐之属,可以作衣裘,鸟羽,可以备弓矢,此其三也。

    君王皆借助田猎,教授士民,车战的技艺。此其四也。

    如今士民们在桑林门摩肩接踵,等待国君的车架兵仪。事到临头要反悔,恐怕要失信于民。”

    宋公悄然,正襟危坐,勉强地对司宫下令道:“且从大司马之意,左右取孤的戎衣来。”

    宋公不知道,此一去,再无生还之机。

    ……

    “我儿何在?”宫殿内,王姬假惺惺地询问宫室的守卫——御士。

    宋公带着大部分的士族,动身出桑林门,也就是宋国都城——商丘的外城门,只余下几个御士守卫皇宫。夏苗是国之大事,不论是住在城里的国人,还是在城外务农的野人,都必须跟随国君、贵族一同前往围场,演练宋国历代传下来的军阵——鹤阵与鹅阵。

    “回君夫人,君上临幸围场,讲武行猎以教化士民武德。”

    御士是戴族人,耏氏,单名一个宽。耏氏是宋戴公的后人,因此是戴族的一支。当初夷狄入寇,耏宽的先祖浴血战死,子孙因此世代为门官、宫廷御士。

    王姬挥了挥手:“你们且退到宫殿外守卫吧。”

    “是。”御士躬身退了出去,王姬拔下玉笄,一甩头,瀑布般的长发垂了下来,她冲着萧墙的方向说道:“快出来吧,人都走啦。”

    不多时,从青石萧墙的后面钻出一个面如冠玉,明眸皓齿,肤如凝脂的年轻男子,是为公子鲍。

    王姬青春五十有二,但是肌肤的色泽保养得极好。她本是周王(周襄王)的亲妹妹,在她及笄之年,兄长为她在诸侯之间物色良配。

    彼时,宋襄公系泗上诸侯之中,声名远播的美男子,甜如甘饴,眼如丹凤,脖颈宛如玉琮般俽长光滑。宋国与周室诸姬相比,出了名的绅士、尊重女性,举手投足之间,令人如沐春风。自打她嫁给宋襄公之后,好些年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时运不济,楚国人在泓水之战,一箭射中了宋襄公的腚,伤口的脓包宛如骨朵,一天一天长大,糜烂的恶嗅把沁人心脾的床笫变成鲍肆般难闻,创口流出的汁水一如胆汁的色泽,每天早上寺人都要清洗床褥,连这些从没读过书,自小被阉了进宫的寺人都觉得宋襄公身子骨快要不行了。

    恰如观星预测吉凶的司星所说的一样,没多久,宋襄公就追随历代殷宋先祖于地下,王姬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寂寞像秋日的积叶,经年累月覆在她的心头,让她沐浴不到少女本该有的暖阳。那一年,她才雏菊一般的年华。

    好在上天为她关上了一扇门,又为她打开了一扇窗。龙生龙,凤生凤,眼前的公子鲍继承了宋襄公的颜值和才华,她千回百转,终于承蒙命运的恩惠,迟到的幸福一如巫山的雨露像潮水般涌入她的生命。

    宫殿内,传来细小而濡湿的声音,不久这个声音就转移到宋公议政的大殿上,随后又腾挪到大殿的君座上。

    大概过去两刻钟,一个高大挺拔的神秘身影出现在已然掩上的门户,轻轻地扣了扣门。

    “谁!”王姬的喉头在颤抖,瞳孔急速放大,她的声音亦如风中的烛火。

    听到慌张的质询,来人并没有推开大殿的门。他轻轻叹了口气。透过麻制的窗纱,王姬惊恐地目睹这个神秘人往门上悬挂了什么东西。

第二章 公子御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以前。

    “禀告大司马,军械已然完备,弓箭、战车、甲胄、旌旗、戈矛清点核对完毕,不曾有缺。”工正跪在乐豫的面前,双手行礼,高高举过头顶。

    “笙谷,你做的很好。”乐豫微微颔首,他对这个工正非常满意,转过身,对身边的中年人柔声道。

    “车臣,这位是笙谷,老夫的属官——工正。笙谷乃桓公之子——公子目夷的后裔,墨氏,名希音,字笙谷。他擅长木工与冶炼,深得前任司马——公孙固的青睐,被简拔为工正,至今已有五载。

    五年前,公子成随晋军统帅先且居讨伐秦国,轻取汪城,在彭衙城下,将秦军边卒一股聚歼,报了此前彭衙之败的仇恨。汪城之战,公子成在公孙固的力荐下,重用笙谷。他也不负众望,立下赫赫大功。

    笙谷伐木取材,修缮受损的战车,打造攻城的军械,晋宋联军携器械之利,一战拔汪城,后面就是追亡逐北的顺风仗。晋国的最高统帅,中军将,先且居在万军前,无不羡慕地赞扬他:‘果得此人,深沟填为平土,高垒亦作坦途。’足见笙谷之能。

    笙谷自任职责以来,宋国的战车多于战马,弓箭充盈武库,甲胄多得人人双甲,还尤有余量。”

    “真乃国之良材,世之贤能也。”中年人心悦诚服地行了个礼,“请受御之一拜。御学少而寡闻,微末之才,忝列少司马之位,唯恐才具轻而不足以受重用,德行薄而不足以胜厚任。他日若有闲暇,还望工正不吝赐教。”

    九尺五寸的身材(一周尺=0.1991米),挺拔的躯干,浓眉大眼,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公子御是当今宋公的亲弟弟,司马乐豫的佐官,这年头和后世不大一样,不是阿猫阿狗都可以唤作公子的。

    春秋的公子一定要是某任国君的亲生儿子,公孙一定得是国君的孙儿。王姬诞下宋公王臣之后,次年又育有公子御,等到行了冠礼,宋襄公的哥哥,公子目夷就给公子御取了字——车臣。

    以公子之尊,折节下交于区区一个工正,墨希音忙不迭回礼。

    “军队是否集结完毕?士人、国人、野人、诸位公子、公孙可有人缺席?”乐豫又问他的校正狂狡。

    “士民皆已编队,只是少了三位公子。”狂狡一五一十地回话,他负责点卯,确认人员和马匹。

    “善。”乐豫捋着胡须,平民阶层的士族都各就各位,就不必用穿箭贯耳的酷刑来惩治延误军机的兵员了。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三位缺席的公子只需要规劝就可以了。

    “哪三位公子点卯不至?”乐豫面色不豫。

    “公子鲍、公子杵臼、公子卬。”

    狂狡的回答让乐豫一阵汗颜。此次夏苗田猎,国君兴致缺缺也就罢了,现在倒好了,三个国君的亲生儿子都货郎摆摊——撂挑子。

    “什么德行!国君三个儿子。”乐豫心里抱怨道,“要是君位传给这三个不肖子孙,上行下效,武备废弛,国家还如何抵御外辱?”

    他的余光瞟了一眼身畔的公子御,方寸之间,稍稍感到欣慰:“还好还有公子御或者太子可以继承君位。”

    宋国和春秋其他所有的诸侯都不同,其他国家的传位传统都遵循嫡长子继承制度,但是宋国是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并行的。

    也就是说哪天宋公驾鹤西去,他既可以让弟弟继位,也可以让儿子继位。

    “叔辩,你去给士族分配战车,马匹;笙谷,你负责给步卒分发甲胄和兵器。”

    “车臣。”乐豫转而吩咐少司马,“三位公子都是天潢贵胄,我不便出面。你是他们的叔叔,你可愿意前去规劝他们?”

    “唯。”

    ……

    “吁!”御者驾驭着驷马,载着公子御抵达了目的地。

    “公子稍歇。”御者勒定马身,轻盈地跳下战车,拍了拍下裳。

    “砰砰砰。”御者重重叩击辅首上的门环。公子杵臼辰时出生,他家门上的辅首是一只狰狞的青铜龙首。

    仆役打开的大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请问贵客……”

    “你家主君可在家中?今日夏苗大礼,不见公子,少司马受命前来相邀,敢请速速相见。”御者朗声打断了仆役的言语。

    “我家主人近日都在公子卬府上。公子卬不久前抱恙,我家主人心忧弟弟的病情,延请方者,亲奉汤药,已有一旬之期。”方者,给人开医方的人,是春秋时期,人们对医者的统称。

    御者将情报如实告知公子御,便催动马匹,车辕向着公子卬府上飞驰。

    ……

    公子卬府。

    一手提着丝绸的袖口,一手龙飞凤舞地在竹简上游走,鹤发童颜的老汉写就药方,交予仆役。

    一旁的年轻贵族焦虑而急切地垂询道:“方者,我仲弟现在怎么样?”

    贵族的面色白皙,五官俊朗,身高九尺,肤色透着红光,一如春晓时分的花瓣,眉毛修长,仿佛剪刀裁剪过一般。

    “唔。依照脉象来看,公子卬脉搏强劲,气息通畅,面色丰润,已经没有危机生命的大恙。只是……”声如洪钟的话,似乎装上了休止符,戛然而止。

    贵族眼里的神光为之黯淡,口中喃喃道:“难道,难道仲弟再也无法回忆起过往的事情了吗?”

    他的眼眶逐渐朦胧,四遭的一切变得扭曲起来,他想起自己和弟弟在学室里诵读诗经,在校场修习技击,他忘不了暮春时,穿着新衣,同弟弟在睢水中嬉戏,在春风洋溢的求雨坛上,放开歌喉。

    “唉。”医生喟然长叹,补充说:“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两人的眼神聚焦到屋里已然苏醒的公子卬,他一脸茫然无知,上下检查自己的装束,眼睛贴着一双坚实的手,仿佛这双手不是他自己的,此间屋舍不是他的家。

    “***”公子卬冲着大家咕哝着什么,但是谁也听不懂他的意思。

    “哎。连语言都忘却了吗?”贵公子惨然一笑,这个弟弟的表现如同初见世间的婴孩。“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为他修缮茅房。”

    贵公子懊悔不已,他从来没有想到,弟弟蹲茅房时会坠入厕池,在人中黄中挣扎呼救,最终溺入其中。

    “黄帝内经·灵枢篇,有言,血脉和利,精神乃居。此番公子受难于溷厕,体肤虽然痊愈,但几经折腾,肾亏血虚,神无所养,故而神智有损,记忆断章。难经篇又道,血主濡之。人的周身全靠一腔精血润养,向上涌入大脑,是为髓海,向下滋补肾阴,是为藏精,内至脏腑,外达皮肉筋骨。髓海有失,与血气之亏息息相关。老夫开了食补的方子,兴许气血充盈,精元恢复后,病情会有所好转。”医生宽慰了几句,大踏步跨越门槛而去。

    按照医生的说法,弟弟公子卬在溺于屎尿之中,现在脑子估计给秽物泡坏了。医生按照黄帝内经开了方子,嘱托贵公子给弟弟多多吃羊鞭补精补血,能不能恢复智力全看老天的造化了。

    “公子,羊鞭已经炖好了。”仆役端着盛满食疗热汤的大碗进来,贵公子挥了挥手,仆役就把食物往公子卬的口中喂去。

    羊鞭被切成数段,炖得软烂无比,浓汤滚滚,白沫像浮萍一般在上面漂浮。

    公子卬机械地尝了口,一股浓重的腥膻像闪电般窜入口鼻,直冲脑壳。他张嘴要吐,但是仆役和贵公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汤汁灌入他的口腔,逼得他不得不咽下去。

    “卧槽!这些人给我喂的什么鬼东西!”公子卬大声叫嚷,刚刚他呛得不行,泪水从眼角溢出。

    “老子不就打印一下毕业论文吗?怎么就到了这里?奇怪的人,奇怪的语言。”

第三章 金牛铜饰

    “公子,公子,三公子不见了!”仆役的眉毛和眼睛拧成了一团,跌跌撞撞地前来报信。

    五灵脂、当归、川芎、桃仁、丹皮、乌药、赤芍药、延胡索、甘草、香附、红花、枳壳……贵公子正在拾掇药材,恼人的意外又不期而至。

    “怎么回事?让你看顾个病人都做不好。”贵公子额头上写了个“川”字。“还不快去四下搜寻?”

    仆役头如捣蒜,忙不迭如苍蝇般在前堂后院翻箱倒柜。

    岂不知,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公子卬早就溜号,逃到外面去了。

    他现在心乱如麻,命运的捉弄让他一阵天旋地转。

    他原本在杭州的一所双非大学攻读硕士,毕业论文业已在图书馆打印完毕,岂料出门没几步,耳畔蓦然传来一阵难听的嘶鸣,是豹子进攻的呼号,他眼帘一黑就失去了知觉,温热的鲜血和髓液涓涓地从脖颈处淌下。

    醒来后,身边尽皆是古装的陌生脸孔,自己的容颜换了模样,手掌的纹线也多了一条,本来中指第一指节的老茧也隐匿不见——那是他从小学到高中写了十二年硬笔字留下的见证。

    迷迷糊糊之间,有人强行往他口中灌入莫名其妙的食物,肠胃里一阵抗议之声。屋里除了一个古风稠衣的高挑男子,余下的都是身材伛偻、麻衣短褐之人。

    他们操着奇怪的口音和腔调,时不时冒出一大堆小舌音,听起来好像是斯拉夫那边的语言?

    逃出屋外后,他被彻底震惊到了。周遭是黄土铺就的街道,居民房的围墙亦是黄土夯成的,他只穿了白色的睡衣,路人们则头上盘着黑发,上身着白衣,下身没有裤子,而是围着一块麻布,前面顶着大巾护着膝盖和裆部。

    无数的线索汇成一个唯一的答案,公子卬心寒如铁:“卧槽,这些人是如假包换的古人,老子穿越了!还是魂穿。”

    路人们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物什,对着他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有的还摇摇头,似乎在谈论什么伤风败俗的大新闻。

    说时迟那时快,公子卬还在迷惘期间,马蹄声骤然由远而至,隆隆的战车溅起路面的积水。一双硕大有力的手趁他不注意,一下子将他擒入怀抱。

    ……

    “多谢叔叔。”

    公子卬被打晕带回里屋,贵公子如释重负,向来人行礼答谢。

    “咱们叔侄之间,不必拘礼。杵臼,我有一言不可不讲。方者之流,万万不可轻信。且看当世的方者,个个肥头胖耳,大腹便便,虽然爵位不如卿大夫般尊贵,却家财丰饶,食有梁肉,衣必丝绸。他们所擅长的,无非是诓骗健硕的人,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身体抱恙,然后购置徒然无用的药剂。彼辈之人,一旦遇到真正病入膏肓的人,反倒束手无策,口中只有‘节哀顺便’一词。”

    公子御眼眸之中透露出无限的蔑视:“方者不可信,不可用也。”

    “如今之计,为之奈何?”公子杵臼眼睛忽闪忽闪的,垂询道。

    “事已至此,理当延请诅祝。子瞻所患者,不过是在寻常不过的失心疯罢了。从殷商一直到宋国,数百年间,失心疯是普遍存在于贵族与民间的疾病。从来就没有方者妙手除去病根,使失心之人恢复聪慧的先例。”诅祝,也就是巫师,掌管着天帝和社神的祭祀。而子瞻,是公子卬的字。

    公子御显然博闻强识,中医的针灸药石确实对失心疯感到力不从心。

    不过虽然结论是正确无误的,但是论证的过程在后世看来荒诞不羁。

    真实情况是,有别于姬姓国家的“同姓不婚”,子姓的宋人有“内娶”的传统,男孩子一般都惯于迎娶自己的堂姐或者堂妹。在他们的理解中,这种伴侣从小青梅竹马、知根知底,是再合适不过的良配之选。

    后世公羊派的儒者就吐槽过:“宋三世无大夫,三世内娶也。”一个国家从国君到士人,都近亲结婚,结果导致整整三代人没有出过一个智力正常点的贵族能继承新的大夫之职。

    当时的楚国人常常嘲笑宋国人说:“郑昭宋聋。”此言得之,内娶制度下,宋国量产二一三体综合征的后代,当真是一代比一代傻。春秋之人不知道这种遗传病,只得称之为“失心疯”。

    “我和亳城的诅祝交情颇深,亳城的三位社神都是由他来主持祭祀。你和子瞻这个遭遇,怕是没可能参与本届的夏苗盛事了。待到此间事了,叔叔遣人替你去邀来这位能通灵神祇的大能。以往在长丘城,也就是我的封地,我治下的封臣、国人一旦染疾在床,全依仗诅祝之能,方可度厄,叔叔保证,他比任何医方针灸都来的可靠。”

    公子御分享了他丰富的见闻,身体力行的经历,言之凿凿地规劝二十有一的大侄子。

    公子杵臼连连点头,和小鸡啄米的表现一般无二。他愈发对叔叔的教诲敬若圭臬,诅祝飘渺的形象在他心目中顿时立体起来,伟岸崇高、无所不能。现下,诅祝的法力是拯救可怜的弟弟的唯一稻草。如果诅祝可比于萨满,那亳社的诅祝则俨然是巫妖王。

    兴许异日诅祝祭出什么召唤陨石、撒豆成兵,复活亡灵战神之流的惊天大能,这对叔侄恐怕也不会显露出丝毫的讶异之色。

    ……

    “驾。”马缰一甩,御者载着少司马纵车远去,公子鲍的缺席是少司马最后要搞明白的事况。

    从仆役口中得知,公子鲍数日徘徊在外,不曾回家,少司马也就没了头绪。

    “主君,不如问问坊间的褚师,都城里的消息就属他最灵通。”御者灵机一动,点醒了正在冥思苦想的公子御。

    褚师是司徒的属官,为司徒管理市场,惩治商贾不法言行,监管集市早晚开市、闭幕时辰的小吏。

    “有贩卖缯布的小贩说,他见到前日公子鲍的车架往宫门驶去,据他猜测应该是为了进宫谒见王姬。”褚师果不其然,带来了公子鲍最后出现之处的关键情报。

    ……

    宫殿门口,几名御士按剑而立。

    “公子。”御士耏宽再度向少司马行礼。

    半刻钟前,他为少司马推开宫门;少顷,少司马叩门而出,面色阴沉得可怕,仿佛黑云压城般可怖瘆人。

    看到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侄子私通,公子御心中久久难以释怀。出于对母亲的尊重和对礼法的考量,公子御不得不选择对下缄默,以保证为尊者讳的春秋规则。

    “家丑不可外扬,尊者不可受谤。”公子御决心对所有人保秘,除了他的哥哥——宋公王臣。臣子对君王是不能有所隐瞒的。

    公子御把自己的配饰挂在了母亲荒唐的地方,期望母亲见到后能得到提醒,悬崖勒马。

    “二三子,不要与任何人谈及我今日来过宫门。”公子御声色俱厉地呵道。

    “诺。”御士回答道。

    得到异口同声的肯定答复后,公子御匆匆上车遁去,仿佛多停留一秒,就要大祸临头一般。

    心细如发的耏宽注意到,公子御原本挂在玉带上的一块金牛铜饰不翼而飞。

第四章 南山

    宋都。大殿。

    且说王姬与孙子公子鲍的事被神秘的不速之客撞破。

    门外面的黑影驻足少顷,就如同鬼魅般飘然离去。但是王姬的心中小鬼作祟,迟迟不敢开门。

    “我去吧。”公子鲍见到王姬惊惶得宛如家圈里待宰的羔羊,长吸了一口气。

    他的心跳逐渐平稳了下来,脸上的讶异和大难临头的惊惧已然消散一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恐惧永远不能解决难题。

    他恢复了平日里的潇洒做派,面色也变得古井无波,仿佛天地间什么波澜都不曾发生一般。

    “吱呀。”殿门被打开,公子鲍观察到门上悬挂着一只黄铜制作的饰品,摸上去质地清凉,光滑而亲肤,令人爱不释手。

    仔细看,饰品被能工巧匠精心雕琢过,外轮廓显现出云山雾罩之下的一座巍巍大山,山形奇特,宛如一只栩栩如生的牛犊,黄铜的表面被打磨得不留一丝划痕,金灿灿的,公子鲍通过它,竟然能够清晰地看见自己的须发。

    王姬虽然痴长了数十岁,但是丑事暴露,多少有些害怕。

    此刻的她蜷缩在君位上,怯生生地问:“孙儿,来者何人?现下是什么情形?”

    公子鲍摸了摸金牛铜饰,又探查了门上的麻布,发现有一个不起眼的洞口。

    “不知道。”公子鲍若有所思,淡定地答道:“人已经离去,留下了一块铜饰。门上被戳出了一个洞,许是周刀刺穿的。”

    周刀,即周朝华夏贵族用来防身的青铜匕首,有时候拿来切肉进食也很方便。

    “我们的秘密,应该已经被此人洞悉了。”公子鲍分析道,“通过门上的小洞,可以清晰地看到我们。”

    公子鲍把眼珠子贴在洞口,大殿,乃至君座上的视野一览无余。

    “还有这个铜饰。”公子鲍信步踱到王姬的身畔,把饰品递到王姬的玉手上。

    王姬颤巍巍捧过来,端详了半天,也一头雾水。

    看着祖母娇憨的模样,公子鲍轻笑了一声。

    “你看。”公子鲍指了指黄铜上的图案,让王姬的目光聚焦过来,“这是齐国临淄的南山,又叫牛山,山势奇特,状若牛,故而得名。”

    “他留下这南山的铜饰,是什么意思?”王姬不解道。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

    葛屦五两,冠緌双止。鲁道有荡,齐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从止?

    蓺麻如之何?衡从其亩。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鞠止?

    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极止?”

    公子鲍背过身,清扬的诗歌回荡在殿中。

    “这是诗经·齐风中的南山篇,讲的是齐襄公诸儿和他同父异母的姊妹,文姜的故事。当初兄妹二人两小无猜,情窦初生。所谓苦命鸳鸯天作弄,文姜长大后,他们的父亲齐僖公要把她许配给带兵拯救齐国的郑国公子忽,公子忽早就知道文姜已然心有所属,就推脱说:‘以前没有带兵为齐国解围的时候,我尚且不敢迎娶齐侯的女儿,因为齐国强大,我只是区区一个郑国公子,门不当户不对。如今奉了君父的旨令来解救齐国之难,如若娶了妻子回去,岂不是用国家的军队来赚取自己的婚姻?郑国百姓会怎么非议我!’

    后来,文姜还是被强行许配给了鲁国的国君,鲁桓公。兄妹就此散落天涯两端,只能互寄诗歌,聊解思念。”公子鲍讲得声情并茂,竟然挤出了湿润的泪珠。

    “那后来呢?”王姬仿佛把自己带入其中,这般经历和当下的自己别无二致,她迫切地想知道这个悲伤的爱情故事的结尾。

    “美满的感情是万事万物都无法阻隔的。婚后的文姜借着鲁桓公访问齐国的机会,和登基后的齐襄公再燃旧情,鲁桓公碰巧撞见,竟然对纤弱的文姜大声责骂。是可忍熟不可忍。齐襄公为了文姜的幸福,为了纯如绢布的爱情,设计刺杀了蛮横无理的鲁桓公,从此文姜在齐国和哥哥过上了幸福自在的生活。”

    文姜的故事让王姬颇有共鸣,这个女人期望自己也有一样的幸运:“我们也会一样幸福自在的,对吧?”

    红扑扑的脸蛋,眼角的希冀仿佛要溢出来。

    “曾经也许是。但是现在有恶人要拆散我们。”公子鲍的眼里仿佛要吐出地狱中的火焰。“这个人留下金牛铜饰,就是要告诉我们,‘事情败露,你们等死吧’。”

    王姬愕然,仿佛瞬间置身于冰窖。

    “亲亲,我先暗地离开宫殿,你去宫门问话,御士们应该知道有谁来过宫殿。此人不除,你我之情终是云山飘渺,不容地面。”公子鲍温柔俯身,捧着王姬的脸颊,留下一丝余温,便飘然而去。

    ……

    宫门门口。

    华衣美裳,珠光宝气,一脸端庄的王姬带着宫女来到宫门门口。

    “我儿可曾归来?”王姬假惺惺地询问披坚执锐,驻守宫门的御士。

    “回君夫人。不曾归。”耏宽答道。

    “那今天是否有人造访宫室?”王姬唇齿间,漫不经心地飘出一句话。

    耏宽正要答,突然意识到什么,言辞仿佛鱼骨,猝然噎在咽喉之中。

    “不……不能说!”

    王姬一双美目瞪得硕大,加重了语气,呵道:“什么叫不能说?到底有没有?”

    耏宽屈下头颅,做了个稽首礼,“望君夫人见谅。我等答应贵人的命令在先,谨守机密,不得泄露。”

    王姬赤红着脸,追问不休,道:“究竟是谁?”

    耏宽沉默,顿首不言,三缄其口,嘴巴像被针线缝合了一般,密不透风。

    倒不是那人积威令他不得不从,而是宋国百姓自古有君子之风,信守承诺,答应的事情哪怕小如沧海之一粟,亦会一丝不苟地执行。

    王姬色厉内荏地恫吓了几句,依然不奏效。

    “去给我儿送封信。”她把一卷竹简递给宫人,快马加鞭载着情报,向着公子鲍的府第奔去。

第五章 夏苗

    公子鲍府。

    “主君。”仆役见到公子鲍风尘仆仆地归来,赶紧准备热水和饮食。

    “我不在的时候家里有客人留下名刺吗?”沐浴更衣一番,公子鲍询问下人。

    “名刺没有。倒是有贵人来访。”

    “谁?”

    “少司马公子御曾经造访,张口要问公子在哪,为什么不参与夏苗?我等推说不知,他们又去围场寻觅褚师去了。”

    “公子御。”公子鲍喃喃道,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恍如秃鹫般阴鸷:“我的好叔叔,既然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你就休怪侄儿无情了。”

    他饱蘸浓墨,书就两封书信。

    “来人,把这两封信送给王姬和府人之子华达才。”

    王姬自是公子鲍的祖母,而府人则是掌管国库的亚卿。

    ……

    围场营地,营门老远就打开了。

    营门口的甲士一看见公子御的战车,就焦急地凑近了递话:“少司马,您怎么才来啊。大司已经等候多时了。”

    公子御翻开中军将营的帷帐。

    “司马大夫。”公子御恭恭敬敬地做了个空手礼。

    乐豫甲胄未卸,责怪他姗姗来迟,话锋一转,又问起三位公子的情况。

    公子御连连告罪,回答道:“公子卬病,杵臼抚之。至于公子鲍……公子鲍有不忍言之事。”

    秽乱宫闱,不管怎么说都是公室的丑闻,何况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君主的生母。公子御还是选择对乐豫缄口不言。

    “为尊者讳。”公子御心道,不管怎么说,为人子女,在外人面前透露家丑,甚至让自己的母亲在国人面前声望扫地,是公子御既不愿意看到,也是深刻违背礼法的大谬。

    “这件事,只能对兄长说起。”公子御决定,除了宋公,对谁都不讲。人臣对人君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否则就是有违君臣道德的奸佞,他从小就在学室学习春秋大义,深谙如何做个正直忠信的臣子。

    “如果牵涉到内朝,不必告知于我。”乐豫知情识趣地选择避而不谈。他是司马,相当于后世地国防部长,位列六卿大夫之一。六卿统辖外朝之事——民事、官事、战争和外交,至于神事和公室的家事,则应当由内朝的太宰和少宰来署理,他不好捞过界。

    “你准备一下,夏苗很快就要开始了。”

    ……

    风从东南来,猎猎旌旗响不休。围场之内,三军济济而聚。

    士人每三人端居在一架战车之上,尽皆身披皮甲,御者以缰绳总领驷马,车左执弓背箭壶,车右提携丈六铜戈,表情肃穆,容光焕发。

    每辆战车的后头,有国人七名,白色的布甲护佑着上半身,青铜的长矛懒洋洋地耷拉在主人的肩膀上,虽然国人都缄默不言,但是很多士兵站得有些乏了,松了松僵直的手腕,脚尖着地,旋扭着疲惫的踝关节。

    在国人的后面,是野人纵队,每车二十人,他们身形消瘦,含胸驼背,指节满是厚厚的老茧,手心沟壑纵横,脊椎好像一节一节的麻绳,锁骨突兀地杵在外面,和狗带的项圈无甚区别。黝黑的皮肤表面疤痕累累,上至胸,下及腰、髋、臀。经年的劳作宛如无情的刻刀,在野人们的身上勾勒出苦难的记号。

    这些野人没有甲胄,很多人甚至衣衫褴褛,更不可能如国人或者士人一般利刃在手。野人的武器就是农具,各种形制,有锄地的家伙,有割稻的家伙,家境好一点的是简陋的青铜制品,衣褐残破者,多用石头打磨的劣质工具。这些野人的兵器也被安上了一个文雅的名字——殳。殳者,无刃之兵器也。

    雪白的马匹、骁勇的车兵、健壮的甲士,以及乞丐一样的纵队……宋公用目光检阅自己的部队,一手抚着长髯,心中颇为自得,今天,巫医取来黑色的膏药,服用后,身体的病状消停了一阵,体肤的好转带来了精神的矍铄。

    眼前戈矛如林,旌旗如雪,自从先君兵败泓水后,他励精图治,终于有今日的盛况。“这是我调教的大军啊!”

    宋公笑眼如新月,与他同车的乐豫轻声提醒道:“国君,可以拔营了。”

    宋公命人击鼓,庞大的战争机器蠕动了起来。

    中军的前驱,也就是先锋队应声而动,申驱随后策应,他们是次前军,宋公的战车缓缓而动,后续部队紧紧护佑着他。

    五十乘的兵力组成紧密的中央警卫部队,确保国君无虞,他们是军队的贰广;贰广左翼是启,右翼是紸,谨防假象敌的迂回包抄;大殿拱卫贰广的后方,他们的士卒战力最弱,但是人数众多。

    军队的最末是辎重队,野人们拖着木车,像忠犬一般踽踽而行。

    宋公统领的中军队列最庞大,武穆襄三族族兵九十乘、公子成率领的右师五十乘、公孙友左师五十乘,加上国君的卫队五十乘,凡二百四十乘。

    戴族、桓族各领一百八十乘,分别列作右军、左军。除了各个边城共计一百乘需要戍边不能参与国都的田猎,宋国几乎所有的士卒都参与了这次盛大的军事演习。

    ……

    宋军在围场好是一番酣战,野彘、大鹿……所猎者不可胜计,宋公兴致盎然,在野外设宴,开美酒与士卿共享,酒酣兴浓之时,竟与众人生啖野味。

    “吉日维戊,既伯既祷。田车既好,四牡孔阜。升彼大阜,从其群丑。吉日庚午,既差我马。兽之所同,麀鹿麌麌。漆沮之从,天子之所。瞻彼中原,其祁孔有。儦儦俟俟,或群或友。悉率左右,以燕天子。既张我弓,既挟我矢。发彼小豝,殪此大兕。以御宾客,且以酌醴。”

    满脸绯红的诸大夫齐声高声唱起了诗经中的吉日篇,歌颂宋公的勇武,今日他张弓搭箭,以将近不惑之年的残躯,亲手射杀麋鹿,真真是老当益壮。这年头人均寿命二十岁不到,超过三十岁就可以自称老夫了。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公子御也喝得红扑扑的,快散席时,朦胧的睡眼让他突然注意到国君的身形消失在宴会上,一个侍卫悄然来到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公子,国君暴病,上吐下泻,弥留间,点名要见您”。

    一个激灵,酒意如青烟入长风,顿时散去大半。

第六章 预言

    宋都。公子卬府。

    “公子,公子,三公子又不见了。”仆役一脸焦虑地找到公子杵臼,后者正捧着一本上古棋谱,屏气凝神地琢磨,时不时还拍拍后脑,大呼玄妙。

    公子杵臼是宋公第二个儿子,国君百年之后,继位的要么是他的哥哥,太子江,要么是他的叔叔公子御,如果不出意外,大位和公子杵臼没有什么缘分。

    因此公子杵臼从小就被按照臣子的规范进行培养。宋国一贯以来秉持着兄弟共掌国政的传统,若是太子江即位,一般会任用杵臼为上卿,兄弟齐心,共同治理国家,就仿佛宋襄公和他的兄弟公子目夷一般无二。

    在春秋各个大国都喜欢手足相残,为了大位闹的你死我活的时候(比如说齐国、晋国、卫国),宋国很神奇地保持着长久以来兄友弟恭的传统。

    太子江、公子杵臼和公子卬就是这样的典范。

    “公子。”随着杵臼愤怒的目光聚焦到自己身上,仆役的音量渐渐下行。

    “又不见了?”杵臼气坏了,整个脸拉下来,铁青着,公子卬和他一起长大,感情甚笃。

    仆役显然吓得不轻,头如捣蒜,额头上渐渐出现了血色。

    剑拔弩张之际,公子卬如鬼魅般出现。

    仆役一脸差异,公子卬指了指书房,领着哥哥入内。

    公子卬醒来有一阵子,在确信自己魂穿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收集情报。

    我身体的原主人是谁?我在哪个朝代?照顾自己的家人是谁?

    然而语言的隔阂让交流恍如黄河天堑般困难。

    公子卬原计划像日本教授金田一那样,通过绘画和他人交流,笔墨一定在书房里。闯入书房后,他发现了大量的竹简。

    大篆、大篆和大篆写满竹简的每一页。

    “我一定处在先秦。”宋国的宋篆同后世的印章上的大篆颇有些出入,毕竟嬴政这老小子收六国之书于宫中,然后被项羽付之一炬,幸存者了了。考古发现的战国七雄的篆书藏量虽有,但不够丰富。至于宋国这种早早被灭掉的扑街国家的篆书嘛,更是凤毛麟角。

    拉着眼前这个稠衣华服的贵公子,公子卬软磨硬泡,指着书页要他教授文字和读音。

    公子杵臼喜出望外,他原以为弟弟的失心疯没得治,但是肯潜心向学,定然还是有未来的。

    他手把手教弟弟写字和发音,从数字开始,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童年的时候,兄弟在学室中修文诵诗的时光。

    公子卬聚精会神地听着,目光如炬,片刻不离开狼毫。

    篆书和楷书实在太像了,毕竟系出同源。“一二三四”都与楷书一般无二,等到了“五”字,就变成上下各一横,中间一个叉。

    凭借高考锤炼的单词记忆技巧,他很快记住了数百个字,寻了块木板,刻上字形、简体字和国际音标的发音——毕竟拼音系统没有收录小舌音。

    “没想到,方者的羊鞭还真就这么神奇。”杵臼亲眼目睹弟弟是方者医好失心疯的第一例,感慨弟弟的福缘着实不浅。

    见弟弟在木头上鬼画符,杵臼讶异地询问,但略一想,惊觉自己要说的话,大部分的词汇都没有教过弟弟。

    咕咕咕,数个时辰从笔尖悄然流失。天色在不知不觉间暗沉了下来,杵臼饥肠辘辘才在肠胃的抗议声中吃晚饭。

    小米粥、羊鞭、蔬菜和炖肉。公子卬一边温习木板上的字,一边用筷子往嘴里塞。十几个木板上八百多个大篆赫然书就,公子卬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当初我就是这么准备高考和考研的。”如果今天加把力,将八百个常用字铭记于心,差不多就相当于后世小学一年级的水平了。

    先秦的食物实在是太难以下咽了,公子卬的眉头越皱越深,他草草喝掉小米粥,就往屋里钻去。

    “三公子真是向学啊。”见到这一幕,仆役由衷地赞叹道。

    ……

    阳光透过丝绸的窗帘投入房间,蝉意与鸟啼争鸣,交织成一曲颂歌。

    “你是我兄弟吗?”当杵臼睁开惺忪的睡眼,一张大脸像浮雕一样引入眼帘。

    杵臼大惊失色:“你怎么进来了?”

    “你是我兄弟吗?”公子卬重复道。

    “额,是的,我是你仲兄,杵臼,你还有一个太子伯兄和一个季弟——公子鲍。”

    “那我是谁?”

    “你是公子卬,姓子,氏宋,字子瞻。咱们的父亲是宋国的第二十代君主。”

    “宋国,是微子之封,殷商之余的宋国吗?”

    “然也。”

    公子卬摸了摸下巴:“仲兄,那咱们现在在哪,今天是什么日子?”

    “自然是宋都商丘,今天是君父登基十七年的四月最后一天。”

    “什么!”公子卬震惊了。“这么说君父阳寿已尽,公子御弑太子夺位了?”

    公子杵臼连忙捂住他的口鼻:“三弟你胡说什么呢?君父昨日才去围场打猎,身体健硕安康,怎么可能猝然不存于人世。公子御是我们的叔叔,人品端正,众人称道,官拜少司马。君父尚在,公子御和太子又没有仇隙,怎么可能弑杀太子?你切莫再胡说八道,倘若被旁人听去,轻则如箕子,废为庶民,重则如比干,性命不保。”

    箕子是纣王的叔父,任太师,比干也是纣王的叔叔,任少师,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被夺职罢爵。

    公子卬也反省自己,方才的言语既孟浪,又泄露天机,无根无据别人怎么可能相信呢。

    在前世。公子卬生在某高考大省,高考语文必出一道课内文言文和课外文言文。课外的那篇文言文大多从《世说新语》、《左传》和《史记》等古书里面出,公子卬前世因此把这三本书读了个通透。

    《左传》和《史记》里面关于春秋故事的记载,公子卬自然熟稔非常。

    危机来得也太快了吧。

    他当下分析起了自己的处境。身为宋国第二十代君主的儿子,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宋襄公是十九代目,那自己的便宜老爹就是二十代目宋成公王臣咯?左传里面记载宋成公即位第十七年四月薨,也就是说,今天自己的便宜老爹妥妥的上天堂了,后面司马迁记载,自己的叔叔公子御杀死太子自立,屁股还没坐稳,就被人民推翻,大位莫名其妙地就落到了眼前的二哥身上,是为宋昭公。

    公子卬抬头打量了一番自己的二哥,这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脸上稚气未消,喜怒显于颜表,从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来看,显然和自己的感情很好。

    “宋昭公无道”,司马迁这么评价杵臼的为人。无道不是说他是无道昏君,忠奸不辨的那种,而是没有道术——治国御臣的权谋。

    看看二哥的样子就知道了,没有硕大的肌肉,手指纤细,整天捧着本棋经,显然是沉迷围棋的闲散公子,怎么可能斗得过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嘛。

    若是自己没有穿越,历史按照原本的轨迹运转,杵臼登基后,当年就被公族、王姬和公子鲍政变,然后权力被架空;杵臼为了夺回权力,把弟弟公子卬提拔为大司马,又网罗了公孙孔叔、公孙钟离、荡意诸等一票忠臣,结果明年这些保王派都被杀了个七零八落,公子卬本人手持大司马的节杖被砍成肉酱,杵臼也在党羽被屠戮殆尽后,弃尸于睢水。

    从此,阴谋家公子鲍篡取大位,开启了宋国手足相残的先河。

    宋国,这个中原二等强国从此陷入了经年内乱,山河倾圮,草木成灰,沸腾如汤。公族构乱,国家板荡,万千尸骨垒起了层层山峦;楚穆王、楚庄王两代蛮夷屡屡入侵,无尽的腥风吹干了征人的泪眼,漫天血雨染红了披甲的士人。乱世兵燹、诸侯烽烟,宋都的百姓易子而食,析骨而炊。宋微子的江山风雨飘摇。

    “既然我来了,我公子卬、二哥公子杵臼、大哥太子江三兄弟的下场,乃至于宋国的历史就要改写了。嗯……王姬、公子鲍、楚穆、楚庄,这些要杀害我,灭我国家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第七章 传位

    却说宋公王臣生啖肉食,不想野味的肉中寄生了绦虫,本来上吐下泻的病症已被巫医的黑药膏所掩盖,但现下旧疾新病,两头齐发,上中腹痛如刀绞,斗大的汗珠涔涔而下,王臣唇角发白,时而腹泻,时而干呕,颅压如万钧之力,兀自向外撑开。

    那黑药膏系巫医的治病法宝,在后世有一个人人皆知的名号——生鸦片。此物能镇痛,让疾病的临床症状消散如烟,然而终将是治标不治本之药,病灶不除,单单掩盖病症,又有何用?

    巫医再下一贴黑药膏,但绦虫之症发作剧烈,头胀如斗,腹泻如黄河决口,岂是生鸦片轻易掩盖得住的?巫医见势不妙,寻了个进山采药的借口,溜出大营。

    宋公周身乏力难当,自知大限将至,营门口站着他最忠诚的御士,身侧是泪如雨下的司宫。他昏昏沉沉,身体里的钾元素已然不足生理所用,他口齿艰难,对司宫嘱咐道:“快……快寻……公子御……来见我。”

    宋公感觉身体渐渐沉重,思绪纷飞,人之将死,大脑就开始胡思乱想。他想起小时候,公子御、司宫和自己在宫内玩耍,那时候司宫还只是个同龄的寺人,公子御也只是个青涩少年,数十年的漫长回忆如电影般在脑海中一一上映,好一派兄友弟恭、主仁仆忠的气息。

    宋公决定把君位传给弟弟,他最信任的人正是弟弟和司宫。

    “君上。”公子御风尘仆仆地掀开营门地帷幄,不想看见最亲近的人面如枯槁,形容憔悴。

    “君上,你怎么样了?宴会上君上还……”悲伤卡住了公子御的咽喉。

    看到弟弟来了,宋公回光返照,体内所有的肾上腺激素全力催动,竟然能够自己坐起身来。

    “孤一人恐怕挨不过黎明了。国家就托付给卿了。”宋公冲着司宫一瞥,多年默契的司宫心灵神会,取来一卷黄绫。

    “孤一人初得疾,不过痢耳;后百症丛生,殆不自济。孤一人闻人过三十,不称夭寿。今年三十有七,死复何恨?先公败于泓水,孤收拾山河,以使民殷国富,可全面目,见殷宋列祖列宗于地下。公子御,吾同胞母弟,恭谦忠孝,公室之表。

    兄终弟及,自古之理也。孤一人百年之后,维望诸卿,辅佑车臣,全社稷,而强国家,外则事晋国而结鲁卫,内则倡贤德而明政事。

    勿怠!勿忘!至嘱!至嘱!”

    司宫强忍着哭腔,念完了传位诏书,公子御泪眼婆娑地跪地接旨。

    悲戚之声萦绕床边,宋公强笑道:“自古人皆有死,车臣又何作儿女之态。”

    话锋一转,宋公随口说道:“出兵之前,听闻有公子缺席不至,又是我的哪个顽劣公子?”

    公子御具实回答,听完公子鲍的通奸之事,宋公惊得摔在床头,竟然再无翻身、言语之力了。

    他哆哆嗦嗦地在公子御的手心写字。

    “母且由之,逆子当诛?”公子御凭借触觉,不确定地念出了宋公想说的话。

    宋公点了点头,眼里的星光黯淡了下去,以至于撒手人寰。

    次日,丧讯传于三军,公子御身着缟素,扶着王臣的灵柩,浩浩荡荡,还于宋都。

    安葬好兄长的棺材,新君御召开了第一次御前会议。

    第一个议题是先君的谥号。

    太宰公孙固出列,道:“先君即位于泓水之败,受命于举国惶惶之际,亲强晋而抚国家,城濮一战协诸夏而挫楚夷,励精图治,府库充盈,使宋国衰而复强,颠而立正,总有兵车七百,控甲七千,为泗上诸侯之最强者。当谥‘成’。”

    诸大夫议论后,皆以为“宋成公”之号甚为妥当,遂定。

    前事议定,司马乐豫又出列,汇报第二个议题。

    “启禀国君,长丘城来报,长狄寇边,劫杀官商,掳掠四野,郊遂之民,尽陷于绝地,或避难于山林,或受俘为奴隶,或曝尸于道路。城外民房焚于火海,鸡犬狗彘之畜皆为蛮夷所取,良田踏为荒芜,哭声朗朗布于济水之阳。恳请国君发兵,救民于水火。”

    乐豫言辞恳切,宋公御今天也收到了家司马的求援信,但是听到军情糜烂到这个地步,令他怒火腹中烧。

    “长丘,孤昔日之封地也,长丘之民,历历在方寸之间。今日,孤初登大宝,长狄乃敢犯孤,不啻于涂敷脂粉于孤面,鞭笞于孤之血肉。

    夏苗初初结束,兵卒车马具集结于国都,纵使司马不言,我亦亲往讨之。”

    “司马乐豫!”

    “臣在。”乐豫得令出列。

    “整顿兵马,运筹粮草,待得粮昧足一月之用,具出大兵,以解长丘城之围。”

    “臣领命”。

    “司寇华御事。”宋公御目光转向六卿中,地位最低者。

    “臣在。”华御史出列,他心中兀自诧异,长丘之事怎么会给一个司寇下令,毕竟司寇是掌管国家的刑狱纠察的,与兵事何干?

    “先君弥留之际,传下口谕,公子鲍并行悖逆,犯有不忍言之事,当索拿下狱,待大军从长丘凯归来,问斩。”

    “臣领命。”

    ……

    “仲兄,怎么天天小米粥、豆芽和羊鞭,咱们家就没有其他伙食了嘛?”

    公子卬捧着饭碗抱怨不休。自从穿越以来,他的伙食就从来没有变化过。羊鞭也没有料酒去腥、豆芽吃多了,天天放氨气,他自己都有点嫌弃自己了。当然放屁虫不止他一个,他哥哥和仆役们概莫能外。

    肉是白水炖的,唯一的调料就一点肉酱,杵臼还让他省着点吃。

    “嘴巴里都淡出鸟来了,咱们好歹还是公子呢?就不能享受享受?”

    杵臼白了他一眼:“食不言,寝不语。”

    慢悠悠吃完盘中餐,杵臼放下筷子答道:“顿顿吃肉已经很奢靡了,当初齐桓公顿顿梁肉,管仲就犯颜直谏,面陈国君的奢侈习性要改改了。咱要不看在你大病初愈,才不舍得给你如此菜肴。当初你坠入溷厕,性命垂危,家中仆役唯恐被君上问责,卷了资财逃之夭夭。若不是为兄我念在兄弟之谊,你此刻已然是冢中饿殍了,哪来如此聒噪。”

    杵臼摇了摇头,这个败家的傻弟弟的失心疯有可能还没痊愈,他也不好斥责。

    杵臼的仆人趁机帮腔:“公子卬,我家主人的钱财也不是地里长出来的,为了给你治病,主人的钱财也散得七七八八,我家家里还有主母和少主,嗷嗷待哺。你怎么能一醒来就贪图口头之欲,而不为疼爱你的兄长考虑考虑?”

    公子卬面有愧色,道:“原来现在我身无分文,全靠兄弟接济,小弟这里先赔个不是了。”

    遂躬身作揖。

    “既然肉很昂贵,以后羊鞭还是别买了吧?”公子卬诚恳地建议。

    “那怎么能行?你的失心疯全仰仗羊鞭的药膳来治愈,断了羊鞭的供应,万一你现在还没痊愈,岂不是前功尽弃?”杵臼坚信公子卬的失心疯得益于羊鞭的功劳,而不是后者的穿越。

    “仲兄,其实吧。记忆丢失是不可逆的,但是我的智力已经恢复正常了,你看学习两天下来,我已经可以与你交流顺畅了。羊鞭已经药到病除了,既然如此昂贵,以后就免了吧,况且我也不爱吃它。”

    杵臼还是不放心。

    公子卬见状拍了拍胸脯:“仲兄,你看不如这样,我看你最近很痴迷弈道,你我对弈一番,我若不胜你五十目,我就乖乖听你的吩咐,别无二话;若是我赢了你五十目,足见我的病症已然痊愈,智慧恢复如初,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你看如何?”

第八章 古今棋理

    “好大的口气!”听得公子卬言语相激,杵臼一时面红耳赤,呼吸之间,颇为急促。他身为宋成公的次子,从小父亲就延请良师,开蒙昧而学棋术,读诗书而通仪礼。因为不是嫡长子,父亲把他按照下一任国君的辅弼良臣的标准,倾力培养。虽不说棋力精深,但研习琢磨了十几个春秋,现在于授业恩师一教高下,他也自觉胜券在握。

    “莫说你是中了失心疯,哪怕是从前学室执棋,你我兄弟二人的棋艺也是在伯仲之间,今日怎敢大言煌煌,扬言要赢我五十目?”虽然弟弟很狂妄,但是杵臼保持了以往的谦退。说是说伯仲之间,但是弟弟以前专精武艺,从未在纹枰上胜他一目半子。

    公子卬向后一仰,眉如刀,眼如鞘,余光挑衅,道:“今时不同往日,仲兄可敢一战?”

    杵臼硬气道:“别说什么五十目,就是赢我一子,也听你的。届时输了,你可别耍赖翻棋盘。”

    “赌了。”公子卬一拍桌面。

    仆役摆上来的棋盘和公子卬熟悉的现代围棋还有点不大一样,纵横只有十七路,而非后世那种变化更加繁复、争斗更加露骨的十九路。

    “猜先猜先。”公子杵臼盲抓几只棋子,至于棋盘上掩住。

    公子卬则取了一个白子。

    杵臼把手摊开一看,是奇数。

    “你猜对了,执先。”言迄,一颗黑子就落在星位,双方互相占角。

    “三之六。”到了第六手,杵臼率先发难,挂角进攻。公子卬娴熟地用小飞守住另一边。

    五之六!杵臼猛地向中腹方向走了一部“跳”。

    “高者在腹,下者在角,中者在边。”杵臼傲然道,“弟弟你口气不小,但是手上真章就这点功夫嘛?”

    杵臼心里给弟弟定了高低。围棋,是三皇五帝中的尧帝发明出来的,用来教导自己驽钝的孩子。杵臼觉得几步棋就觉得成竹在胸,化身人生导师,给弟弟指点迷津。

    “我小飞挂角,你应以小飞护边,足见你志在四道。小了,格局小了弟弟。我跳起此子,势在中腹。你想想你现在在第几层,为兄我又在第几层?”

    杵臼下棋起来,判若两人,口中滔滔不绝,哪里还有谦谦君子的模样。

    棋道昌,国道昌,天下人把围棋的奥义和治国争霸的理念联系在一起,认定一旦“棋势”弱于队友,多半满盘皆输。

    春秋争霸之世,天下诸侯不求开疆拓土,反倒更加注重发展自己的势力范围。齐桓公称霸后,把土地如寻常货物一般赠给邻国,换取鲁国、燕国的臣服;晋文公镇压卫国后,又重新存续了卫国的社稷,只为卫国承认他的盟主之位。

    时局如此,棋局难免受到左右。杵臼自学棋以来,不论老师还是其他贵族棋手,都注重一个“势”,态势、趋势,在他们眼里,棋理就是不断夺取敌手的“势”,大势成,则方寸定。

    “弈道之正,在于起手据边隅,入腹争正面。弟弟你看我志虑矫矫,开局就兵进六路,一表争霸天下之雄心,这就是所谓的是一步先,步步先。怎么样,现在知道为兄的厉害了吧?”

    公子卬嘴角微微上扬:“仲兄你这一手不得一地,不取一子,不过是图虚名而失实惠,且看我的手段。”

    公子卬从后世穿越而来,中国围棋的理论历经日本棋手、韩国棋手,甚至是阿尔法狗的冲击和淬炼,虽不如清华柯洁、韩国李世石,但吊打一个两千六百年前的迂腐兄弟的自信还是有的。

    近代之后,随着日本棋手的渐渐崛起,围棋不再被古谱中的思想所桎梏。那种又虚幻又飘渺的围棋理念,被成王败寇的惨痛教训所摒弃。在聂卫平以前,日本棋手定鼎围棋界数十年之久,日本棋道的争“地”的念想也深深浸入现代围棋的骨髓。

    打从日本棋圣,本因坊秀策时代开始,秀策流横空出世,历届棋手更加注重对“地”的争夺,一切为了围空,一切为了占地方。这种务实的风格也被深受马列影响的新中国所继承。“寸土必争”的思想沐浴下,新时代的棋手比拼的,是最效率地扩充自己的实力,在棋盘上也信奉“金角银边草肚皮”。阿尔法狗的问世,打碎了许多玄之又玄的模糊概念,把赤裸裸的利益陈列在棋局的每一寸领土之上。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公子卬着手经营自己的边路,了了五子,隐隐成大业之根基。反观杵臼,根本未固,边角未取,对腹心的垂涎,却丝毫不加掩饰。

    随后,他一颗黑子毅然打入白阵。杀伐之气铺面而来,棋风从软手猝然变得刚硬如铁,杵臼气息猛然一滞,绵绵细雨般的形势陡然间仿佛铮铮的金戈之音。

    “如果我小飞应对,黑子托角,我扳,黑再退,我子立下,而黑子小飞就地生根,如此,被搅碎边阵,我难得志;倘若我以托守护三路,黑趁势扳住,然后轻巧出头袭取中腹,不但能分割我阵,甚至还能扼住我中腹的发展。真是妙手。”

    两鬓之端悬着斗大汗珠,执棋之手彷徨无度。

    “小尖?”公子卬诧异道,杵臼原先大开大合的棋风陡然变得保守而缓慢,就仿佛临深渊而后却,观沧海而叹蜉蝣。

    五之十一,黑子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

    “呃。”杵臼仿佛在家中严阵以待,却让一个敏捷飘逸的飞贼神不知鬼不觉地掠尽余财。偏偏此獠艺高人胆大,得手之后,大摇大摆,从前门出走,眼看就要梅开二度,故伎重演,洗劫对门的亲戚。

    辛苦经营良久的大“势”,飘飘然两颗黑子,一切构想幻化成空。他杵臼是什么人啊?自小学棋,拜过的名家无算,下子一如撒豆成兵,棋风彪悍如狮子搏兔,他哪里受的了这等逍遥的步伐?

    只见白子在两颗黑子之间,毅然决然一靠,硝烟一触即发。

    黑棋也不怵,尖,正面硬刚;白棋长,黑棋也跟着长;白棋三路围上,黑子四路再长;白棋三子连成一排,不成杀不罢休的决绝。

    “胃口不小啊,小心崩了牙。”公子卬开始老叟戏顽童拐在三路;杵臼欲退而作活边角,公子卬哪里肯放过,中腹连绵冲击,攻击的同时保持足够弹性;杵臼不得已,以四颗白子陈兵九路应对。

    “仲兄,你的阵型不稳啊。”公子卬指出白子十二路上的三子已成孤掌难鸣之势,回师去攻。形势骑虎难下,杵臼杀红了眼,竟然不顾三子的安危,飞在第十路,仍作疏通中腹之想。

    若换成旁人,急取三子,还颇有余味。谁曾想,公子卬第三十二手,把黑子点在三路一个岌岌无名的位置,引而不发。

    “真……真……”杵臼已经找不出什么辞藻来赞叹了。这步棋之阴冷,让他越是品鉴,越是心凉。

    他哪里知道,这一招曾让李世石受窘,令寰宇侧目,阿尔法狗用过的牙慧,岂是东周之士所能咀嚼的?

第九章 时局

    行棋至此,杵臼暗自吞了吞津液,封喉一剑架在脖颈。黑子的这步小尖不骄不躁,在成擒之余,还细细把控节奏,让他找不到任何得利的破绽。

    “若是不能突围,万事皆休。”杵臼咬咬牙,兵发左翼,强行突破,从此踏上了漫长而又坎坷的治孤之路。杵臼拐,黑棋挡住,杵臼要扳,黑棋点在二路,上下呼应。

    杵臼见识不妙,试图挫败左路的呼应,一莽到底,他的呼吸愈发急切。但是公子卬哪里看不出他心中的小九九,一手解着一手,把枷锁越勒越紧。

    杵臼感觉自己正与一尊神像对垒,只把他内心的苦闷当作一缕青烟飘过。

    行棋至四十六手,公子卬一跳,呼应两翼,再在第四十八手,肩冲,杵臼上下被彻底拦腰斩成两截,无法兼顾,只得仓皇抱头鼠窜,惶惶如流氓当街,撒泼打滚。

    公子卬蓦然网开一面,兀自经营下盘。杵臼心里一沉:“难道弟弟觉得囚笼已成,大局已定,开始在别处跑马圈地了吗?”

    他挣扎许久,还是希望能再周旋一下,兴许或有活路。

    他艰难地在一路冲出,用受伤的一路子连结上下的甬道。杵臼也不追杀,点在天元,然后如长蛇盘腹,蜿蜒向左翼布阵。

    行至第七十手,杵臼不仅没感到雪融冰消,反倒一阵天旋地转,三十三手的大龙啊,两处愚形甚是扎眼。上路被打得无路可逃,匍匐于地;下路兵马疏疏,仓促间来不及设下哪怕一个活眼。

    反观黑子,左边半个棋盘,围点打援,已成鲸吞之势;右边又借机圈地,虎踞地利。

    他哪里经受过这等蹂躏,三十三子上天无门,遁地无路,半壁江山,一片黑云。纵横纹枰十余载,一朝屈作匣中虎。他颤巍巍取出两颗白子,相投作负;喉咙里一口膻腥吐出,两眼一白,竟然晕厥过去。

    “主君!”仆役看棋局看得痴了。忽而见到自家老大瘫倒下去,一把扶住。

    公子卬递上水,喂水之后,杵臼晃晃悠悠醒来,两眼仿佛被夺去了光彩,用虚弱的声音喃喃道:“懵懂少年,勤习神机。纹枰抱子,至于弱冠。自诩尧道,不见英雄。饥鱼贪饵,骄色入瓮。奋臂螳螂,窜山入海。辗转成擒,聊发一笑。呜呼!”

    公子卬轻笑道:“仲兄,输给自家弟弟不寒碜。”

    “哎,都怪我痴心了。我家麒麟儿,失心痊愈,聪慧过人,我应当高兴才是。你且随我到里屋,如今你智珠在胸,为兄我可以和你谈国事了。”

    公子杵臼引弟弟入内,嘱咐仆役不要偷听,也不要让旁人靠近。

    “什么事情啊,仲兄,神神秘秘的?”

    公子杵臼一脸正色:“君父薨了。”

    “嗯。你接着说。”公子卬早就预言过了,一脸淡定。

    杵臼不放心,四下探查一番后,道:“新君是叔叔公子御,道路有人传言,先君为新君御所弑,街头巷尾都传着童谣:‘卿位原从君恩来,夏苗宴飨骨肉晤。不识同根州吁弟,最是无情公侯家。’”

    “何解?”

    “先君夏苗时,张弓搭箭,获取猎物无算,体格健壮,众所目睹。夏苗后,又与诸大臣行酒设宴,高诵诗歌,目朗气清,也是千万人所见。然而,宴会后就猝然长逝。新君御即位时,声称先君宴后暴病,遣人相召,在营内托付国家。可是当时在场的司宫和营门外驻守的御士今日离奇死亡,或为人鸠杀,或被人刺死宫中,实在是……”

    “实在是难以令人致信。”公子卬接话道,“托付国君之位,居然没有召唤诸位大臣;见证之人,一日之内,不在阳间,仅凭五尺黄陵,三寸之舌,就登临大宝,窃取国家。这不叫蹊跷,什么是蹊跷?”

    按照新君御的说法,宋成公打完猎,吃完酒,人就莫名其妙没了,得的什么病不知道;传授君位给他的时候,所有见证人一日之内双双离奇过世,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国家的一号继承人有两位——太子和太弟,传位诏书上把太弟的品德大吹特吹一番,就草草结束了,也没给太子留下只言片语。

    公子卬记得史记上明明白白写着:“十七年,成公卒。成公弟御杀太子及公孙固自立。”

    “太史公和宋人毫无瓜葛,铁定是秉笔直书的吧!”公子卬对司马迁笃信不已,“那么自己这个叔叔妥妥的应该是亲手杀掉了这个身体的便宜老爸,篡取君位的乱臣贼子。”

    想到这里,公子卬问杵臼,“仲兄,还有其他消息吗?”

    “今日新君御要举国之兵,讨伐盘踞在长丘城的狄人,长丘是他以前经营的封地。另外,新君下令诛杀我们的弟弟公子鲍,罪名是‘有不忍言之事’。”杵臼补充道。

    “公子鲍……”公子卬记得左传里记述了公子鲍弑杀杵臼,夺取君位的故事,这是个城府深沉的乱臣贼子,不过那是在十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弑君之后,再兴刀兵,把国内矛盾转嫁到国外,这不过是州吁的故技。”公子卬所说的州吁是卫国的公子,也是春秋以来第一个弑君夺位的逆贼。他杀了亲兄,窃取卫侯之位后,就举兵讨伐郑国,最终被大臣石碏设计处死。

    “时局如此,你我当如何自处啊?”杵臼问计道。

    “仲兄,你家中还有多少资财?”公子卬像看看手里有什么牌。

    “权作一家衣食用度有余,招兵买马则捉襟见肘。”杵臼老实答道,况且今时不同往日,老爹挂了之后,作为先君公子就断了宫中的补贴,又没有封地可供食禄,钱财锱铢那是用一分则少一分。

    没钱,没兵,没权,没名望。

    “仲兄,咱们先找份工作吧。”

    “啊?何谓找工作?”

    “嗯。意思就是找个官位当当,谋块封地发展。”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穿越成为春秋的公子,不谋取封地,掌握权力,整肃军队,如何在乱世之间生存?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原本历史的轨迹上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自己怎么说也不能比一个两千六百年前的古人寒碜。

    “确实如此。”杵臼赞同道:“你我身为公子,若效仿贩夫走卒,行那商贾东西腾挪之事,恐为士人耻笑。你我注定只有一份前途,那就是出仕为官——不是在国内,就是在国外。不过在外面为官,就要降下一等。

    国君在他国做官,只能为卿,卿大夫跑到国外等同士大夫,士大夫出外,基本上就是陪臣的命了。”

    春秋晚期还没到来,贵族还是重血统多于才能。

    杵臼不禁感慨道:“若即位的是太子就好了。你我就能官拜上卿,前途无量,也不必跑到国外位低一等了。”

    “我们是宋国的公子,离了宋国如同鲤鱼失水,飞鸟入笼,宋国的资源于我们而言,难以发挥十一。但是,只要我们兄弟三人齐心协力,国内也未必不能闯开一片天地。”

    “如之奈何?”杵臼纳闷了。

    “嘿嘿你且附耳过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487/ 第一时间欣赏宋国崛起最新章节! 作者:屏峰书生所写的《宋国崛起》为转载作品,宋国崛起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宋国崛起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宋国崛起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宋国崛起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宋国崛起介绍:
一个大学生,被卷入春秋乱世的宋国。彼时,宋室大乱,先君薨,太子被弑,内有王姬与情夫媾和,觊觎大位;外有楚郑陈蔡,兵临国都。
如何率十室之邑,敌万乘之国,兴大邑之殷商,列白甲于汉水,执楚庄以阶下?长缨饮血三千里,铁骑踏碎百万师。宋国崛起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国崛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国崛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