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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欢颜全文阅读

作者:房玖     两世欢颜txt下载     两世欢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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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书房窃听

    周国,都城梁州,春明坊。

    报时僧人缓缓走过枢密使私第后墙,墙内楼阁峥嵘、草木苍翠,他铮铮敲响手中铁牌,报了一声:“时已三更,平安无事。”

    转过墙角,远远看见这江府大门挂着风灯,照得半条街亮如白昼,一排马车停在门前,隐隐有丝竹声传来,想是宴饮尚未结束。

    僧人想到府中管事一向打赏甚丰,担心报时会扰了贵人们的绮梦,默默转身离去了。

    江府花园深处,栝树精舍。

    这里远离正堂,歌舞声不到,夏青蝉坐在绣架前,突然抬头问道:“已是三更了吗?恍惚听见有人报更似的。”

    大双笑道:“夫人想是累了,这里深宅后院,报更的声音传不进来。夫人,今晚不如不等了,先歇下吧。”

    夏青蝉微笑着摇摇头。

    新帝登基两年不到,江壁川身负要职,公务繁忙,每日只他晚间回房时,夫妇方能独处,她不舍得先行睡去。

    大双见状只得笑道:“那我去给夫人端一杯茶来。”

    粗使丫头们都已被夏青蝉遣去睡下了,大双不欲叫醒她们,亲自去了厨下炖茶。

    房中安静下来,夏青蝉见窗格透白,想是月色正好,站起身来,开门走到院中。

    芭蕉树下,两只仙鹤将头埋在翅中一动不动,明月在天,清光四溢,她心中突地想起亡父来。

    两年前,正是这般的初秋月夜,夏宅无故被抄、爹爹被刺身亡,璧川如此权势,却也打听不出头绪,她微微叹息一声。

    抄家那日若不是璧川顺手将她救出,大约已身在黄泉了,只是如今夫妻虽恩爱,他诸事繁冗,这样的寒夜,她一人在房中太过冷清。

    有一个孩子的话,等待会不会不再如此漫长?

    她将手拂过小腹,想到成婚一年,腹中仍毫无反应,不禁有些懊恼。

    她心中烦忧,思念丈夫,不知不觉走到江壁川书房外。

    书房窗格隐隐有光透出,夏青蝉心中奇怪,难道是大双先前忘了熄烛?她正走过窗下,突然听见里面有人低声争论。

    夏青蝉有些吃惊,江府虽往来人众,这精舍却是夫妻二人平日起居所在,院门向来紧闭,除了大双和几个使女,很少有外人。

    璧川书房日常更是深锁,连她与大双也不来的。

    她正待开口询问,却听得里面一个阴柔怪异的声音说道:“你如今凡事无有不足,总该明白当日我为什么说夏宅不得不抄,夏之仪不得不死了。”

    这人说话声音本是极低,但夜色已深,四周静谧,她竟听得格外清楚。

    夏青蝉呆立窗下,只觉天崩地裂,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江壁川冷哼一声,那声音趁机低低一笑,谄媚道:“你瞧我夤夜前来,专为把这金国进贡的极品血茸送来。江夫人成婚一年尚无子息,我心下思忖,大约是她前年家逢大变、伤心过度,以致身体虚寒,何不借此调理调理?”

    江壁川冷冷道:“不劳你费心,这事与她无关。她每日服凉药,不致受孕。”

    夏青蝉只觉双耳轰鸣,为什么!

    那声音也惊道:“这……这却是为何?”

    夏青蝉站在窗外等了许久,江壁川没有回答。

    那声音尴尬笑道:“我看你夫妻面上倒是恩爱,你总不成是后悔了?也是,当日你便不尚公主,若娶了哪家权贵嫡出的女儿,于我们所图亦更有裨益,不过这夏之仪的女儿你一向...”

    夏青蝉觉得有人在胸中一刀刀砍下:她全心全意爱恋着的人因为“所图”而后悔娶她。

    原来他早知道她的杀父仇人,隐瞒这人不报,想是因为这人于他官场有利?

    可为什么竟狠心到不欲她生子?

    她浑身战栗,但即便此时,心中仍惦记璧川为人孤傲,不忍当着外人直面质问,害他难堪。

    还是自己躲开他罢了。

    她心中惊恸,视线模糊,开了院门出去,穿过花园,挤过前面堂上酒醉的人群,来到大门跟前。

    她立住脚步,心中仍是挂念夫君,不忍离开。

    身后有人切切提醒旁人:“这便是江夫人,平日不如何见客的。”

    还有人上前惊异道:“夫人可是要出门?夜深天寒,待我叫使女拿一件裘袄来!”

    众人声音越来越大,吵得她头疼欲裂,她避到门外,又推了推那抓住自己衣袖的手,道:“太吵了,让我自己去个安静些的地方。”

    抓住她衣袖那女伎见夫人神色恍惚、话语奇异,哪里敢放手?

    周围都是男子,不便上前,只那女伎与夏青蝉拉扯周旋,不断哀求夫人先回府再说,突地马蹄声传来,那女伎惊道:“夫人快进门内!小心惊了马!”

    她怕伤了夫人,心中惊惧,松开夏青蝉衣袖,急切间伸出两手欲拖她进门,没想到夏青蝉挣扎中跌倒在地上。

    一匹马冲了过来,这女伎闪身回到门内,眼睁睁看见马蹄践踏到夫人身上。

    尖叫声四起,一个酒醉的声音问道:“叫怎的?公子我疾驰赶来江府赴宴,万幸赶上了。咦?谁敢闯入我马蹄之下?没眼色的东西!死了活该!哎呦!这女伎怎的自己撞墙死了!”

    夏青蝉眼前一黑,浑身疼痛难忍,随即沉入无边黑暗之中。

    都城梁州,草市门内,白家巷。

    游方头陀长叫道:“时已五更,天色晴明”。

    时已入秋,白家巷口那一株老槐树缓缓落叶,那头陀站住看了一回。

    薄薄晨雾之中,槐树下突然走出一个身着湖绿衫裙的少女,她径直走到这头陀跟前道:“请问张守仁张参军家可在这附近?”

    她声音轻柔,肌肤胜雪,只是衣衫单薄,裙摆下已有污泥。

    这头陀见她姿色夺人,低头不敢再看,连不敢相问,只低声道:“张参军家我恰巧知道。请女施主随我来便是。”

    两人来到张家大门前,他指给少女便忙忙离开,一路想着那少女绝色,不知是仙是鬼?

    有了这一奇遇,这游方头陀亦不欲再来白家巷,只一路向南方云游而去了。

    夏青蝉站在张家大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扣响门环。

第二章 花园暗门

    一个老婆子揉着眼睛来开了门,夏青蝉怕这婆子逼问,只道:“我要见你家老爷张守仁,还有张锦姑娘。你便说是故人之女求见,有话我见了他们再说。”

    这老婆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见她衣衫富丽,不敢拒绝,带了她到前厅,又很快叫来张守仁与张锦。

    家中只她一个粗使老婆子,如今人客到来,她赶紧去厨下烧水去了。

    厅上只剩三人,张锦见来客乃是闺中少女,父亲不便开言,便主动问道:“这位姑娘,不知你清早找爹爹与我有什么事?”

    夏青蝉这方对两人福了一福,说道:“张伯伯,张姐姐,我是夏之仪的女儿夏青蝉。我家昨夜被抄,爹爹已被杀死。蝉儿侥幸从花园暗门逃出,如今已无处可去,望府上收留。”

    她说完便拜了下来。

    昨晚书房窃听之后,她便决意离开江壁川,怎知却在门前遭惊马践踏?

    她疼得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身处夏宅旧时闺房,正诧异间,突然听到前面奴仆们嚎哭“老爷”,又有军士呵斥之声。

    这场景她无数次梦到又惊醒:正是两年前抄家那夜,父亲被杀之时。

    夏青蝉心中激动,来不及多想,打开房门便向前面跑去,虽然猜到父亲已亡,她却仍想试试,想再看爹爹一眼。

    这时军靴橐橐声传来,有将士惊声道:“江枢相来了!”

    他来了。

    夏青蝉身体僵住片刻,很快转身逃向花园。

    夏宅。

    抄家军士已去,奴仆皆已押走,只剩一地狼藉,花园尽头,江壁川冷冷盯着一从深达半米的荆棘,他身旁站着夏宅的陆管事。

    陆管事满面鲜血,鼻梁亦歪向一边,眉目间却犹带世家豪仆的傲慢神色。

    他先从袖中慢慢掏出手帕擦去唇角鲜血,方缓缓对江壁川说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去年老爷请了一位花匠来,说是要种什么女儿桃,结果银子花了许多,树却种不活,那西域花匠不好意思,做了这个,权当赔罪。”

    他突地一笑:“这事也就老爷、姑娘和我知道,当日皆只做玩笑看,哪想如今竟救了姑娘一命。”

    他叹了一口气,用手帕裹住手,按了一下隐藏的机簧,这荆棘丛缓缓分开,面前露出一条窄巷来,立时有兵卒追了出去。

    陆管事垂头丧气退至一旁,他一开始本想扛住殴打,为姑娘多争取些时间,但陆家在夏宅为仆已有三代,他从小便是夏之仪的书童,养尊处优,实在受不了疼痛。

    如今说出这暗门,陆管事心中愧疚,一边祈愿姑娘顺利逃脱,一边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前这人一眼。

    这面色阴沉的俊美公子,便是新升了枢密使的江壁川?京师人都说江枢相翩翩如玉,怎的打起人来如此狠手?

    陆管事又轻轻擦了擦面上鲜血。

    老爷刚死,这江壁川便带兵闯了进来,开口便问姑娘在哪,使女们无奈带他去了姑娘闺房,结果却空手而回,那时自己便隐约猜到姑娘通过暗门逃走了。

    江壁川带来的那铁门般大汉带人在宅中四处搜寻,又如何能找得着?

    自己正心中庆幸,那江璧川却直接走到面前问道:“她在哪?”

    陆管事想起江枢相当时面上神色,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时两个军士上前,将他也带走了。

    那铁门般大汉脸色沉重,上前回道:“枢相,几处城门和码头都已派人去守着了,一旦发现独身女子出行便会查问报回。夏之仪生前稍有来往的人家、常去的地方也都让人守着了。”

    “我已私自做主,让人通知各保甲,若有新入人口,立时报上,这里面一旦有可疑之人,我与大双会亲自去相看。”

    他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江壁川:“还有,我已让人散布流言,说京中权贵家有歌伎私逃,让人一旦发现有美貌女子形迹可疑,立即报官,有重赏。这虽是对夏姑娘有些不敬,但能大大简短搜寻时间。”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低声说道:“请枢相勿要过于担心。使女们查检过了,夏姑娘逃出之时身上并无银钱,也无首饰,也无御寒衣衫,我想夏姑娘如此情形,实在无处可藏,咱们很快就能找到她的。”

    夏宅后巷,江壁川找来之前。

    夏青蝉出来后先按动机簧,待荆棘合拢原样,这方急急走开。

    走了许久,直到离家甚远,她方茫然停下,如今往何处去呢?

    夏家虽是世族,传到如今却只剩了爹爹与自己,爹爹平日不喜与人往来,并无知交故友。

    平日父女相伴,倒也不嫌寂寞,如今天下之大,竟无容身之处。

    身上越来越冷,她绝望闭上双眼,脑中却突然浮现出一双灵动的圆眼睛来。

    是了,前世在爹爹墓前,那少女对自己说的什么?

    “我叫张锦,你便是夏恩公的女儿吧?我爹爹为收敛夏伯伯遗骨,又要查探你的下落,卖了乡下田地,四处托人,仍是什么也打听不到!

    好不容易我哥哥在学里托了知交,辗转打听得夏夫人葬在这儿,哥哥让我先来看看夏恩公是不是葬在夫人墓旁,他让我可先别告诉爹爹,无事不用再让爹爹又失望一次啦。

    没想到竟被我把你给找到了!你如今住哪里?咦?那公子是你夫君?他怎的先走了?你……你也要走啦?

    你千万记得来我家找我们,我爹爹极是记挂你下落。我家在草市门内白家巷,巷口有株大槐树,你到了问参军张守仁家便是。”

    她前世没有去找过他们。

    江壁川待她一向温柔,当然没有直接说不许,但她提起想去张家时,他面色微微一沉,随即笑言他会托人先去打听是怎样人家。

    他没有再提起过打听得怎样。

    她不忍惹他不快,每次要问,总想着来日方长,下次再提。

    那张姑娘前世来江府找过她吗?如果有,是不是被挡在了门外?

    草市门……年年春天爹爹带自己吃河豚那家小店好像就在草市门内,只是一向坐马车去的,如今还能找到吗?

    远远有巡夜声音传来,她矮身躲到了阴影中,巡夜人走过,她出来慢慢辨认路径,向草市门走去。

第三章 守仁张家

    张家前厅,寒气侵人。

    夏青蝉微微发抖,张锦脱下自己身上大袄给她披上。

    张守仁听完她所述,惊得满地乱走,不住道:“夏恩公这般善人,家中怎会遭此大难!”

    他心中慌乱,又不愿在小辈面前显出,只反复对夏青蝉道:“夏姑娘你不要着急,只管在这里安住。”

    其实夏青蝉重生之后成功逃脱江壁川,又顺利找到张家,心中已觉侥幸无比,并无着急之意。

    张守仁四下一看,见家中简陋,又焦躁道:“可恨我家中困窘,要叫夏姑娘受委屈了!”

    夏青蝉不意张守仁会提家中困窘,正要谦虚几句,亏得张锦见父亲毫无头绪,拉他坐下,又出门唤那老婆子赶紧去太学,说家中有急事,让哥哥立即回家。

    张守仁坐不住,立赶着要出门托人打听原委,张锦拉住父亲道:“爹爹,你先这里坐下,凡事等哥哥来了,和他商量再定。这厅上冷,我先带夏姑娘去我房中歇息,她连夜走来,定是累坏了。”

    张锦牵着夏青蝉的手出来,边走边笑着解释道:“我母亲住正房,她怕冷,不如何出房门,待会她醒了我再带你去见她。

    爹爹平日住在外面书房,我么,便是住在这小西院里。我还有一个哥哥,是太学生,住太学里面。蝉儿,你以后跟着我住吧,咱们两人亲热。”

    因是第一次见面,张锦并没有说张家四口各自居住是因为张母粗俗吝啬,众人不堪其烦,平日皆尽量避开,只吃饭时见面罢了。

    她带夏青蝉走进一个小小院落,又进了自己卧房,夏青蝉见这里虽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净整齐,只是不知为何没有生火,清晨寒冷,房中冰窖一般。

    张锦走到桌旁,解开包裹茶壶的棉布,倒了一杯茶给夏青蝉,又笑道:“我隐约记得爹爹提过你家住昭德坊,虽然不远,难为你黑地里走来。对了,你怎的知道我家住哪?”

    房中只有一条长木凳,两人并肩坐下,夏青蝉接过茶来,杯身微温,她来前已想好托辞,当下微笑道:“我也是依稀记得听谁说过你家住白家巷,来时一打听便找着了。”

    夏青蝉不知父亲如何对张家有恩,只是前世张守仁既然卖了田地也要安葬恩人、打听遗孤,想来是仁义人家。

    如今又有张锦待自己如此亲热,她放下心来,立时便觉倦意来袭,喝过温茶,身体暖和了些,她将头靠在张锦肩头,不知不觉睡着了。

    前厅。

    张守仁踱步沉思许久,突然听见有人疾步前来,抬头看时,正是儿子张齐。

    张守仁正要开口,张齐已先行叫道:“父亲可知皇上昨夜崩了?遗诏宣宁王继位!”

    张守仁一愣,但在他心中皇上驾崩可比不上夏恩公家破人亡重要,他大手一挥,示意张齐暂先别管皇帝家的事,正色道:“家中也出了一件大事!”

    他将夏家昨夜如何被抄,夏之仪如何被刺死,夏姑娘如何从暗门逃脱、前来投奔等事细细告诉了张齐。

    正说到家中穷困,怎的方能不委屈夏姑娘,前院突地传来敲门声,家中只用着那一个粗使老婆子,叫得张齐回来后便去厨房做早饭了,张齐只得亲自去开门。

    门外是白家巷保甲侯司录,他见开门的是张齐,招呼道:“张秀才今日在家呀?”又正色说皇上昨夜驾崩,宁王如今做了新皇帝,让众人将家中新添的人口都报上来。

    张齐奇道:“怎的你们街市上消息倒和我们学里一样灵通了?只是宁王继位与新添人丁有什么相干?你说的新添人口可是指新生婴孩?”

    侯司录不乐道:“你做秀才的人尚且不懂,我哪知道?我一大早被军爷拉起来做事,心里好高兴么?军爷说了,新添人口便是亲戚投奔,或是新添姬妾丫环这种。”

    张齐更奇了,道:“你说的军爷可是驻守京师的禁军军官?”心想怎的禁军管起这个来了。

    那侯司录不耐烦起来,叫道:“我哪里管什么军!家家都如你这般多话,我要何时方能问完?我衙门中还有事呢!”

    张齐突然想通关节,笑道:“司录说得是。只是我家嫡亲四口,用着一个老婆子,哪来的新添人口?”

    他将大门敞开:“不信司录您亲自进来瞧瞧。”

    侯司录不耐烦,摇头道:“我哪有时间一家一家瞧?你说没有便罢了。”

    他正要走开,突然想起一事,转身说道:“对了,听说镇国公府有个歌伎私逃,你们最近要是见到可疑的美貌女子,记得上报官府,说是有百两赏银呢!”

    张齐回到厅上,张守仁正待与他计议如何托人把夏恩公尸首寻回安葬,张齐却止住道:“父亲,夏宅一案实是奇怪,咱们暂时先别打草惊蛇。”

    他将侯司录所言告诉父亲,又道:“父亲当年在天街冲撞权贵仪仗,夏恩公仗义执言,救了您一命。这么多年来,因着夏恩公不见外人,父亲从未有机会答谢。

    如今夏姑娘寻来,我知父亲脾气,张家自然是担着生死也要保住夏姑娘的。只是夏姑娘这毕竟算戴罪潜逃,万一禁军真在寻找她下落,咱们此时托人打听,岂不走漏了风声、害了她?

    我看如今咱们最好先别对人提起夏姑娘居住家中,也别告诉母亲夏姑娘的真正身世,对她只说是张家远亲来住一段时间。”

    张齐说完,心想还好母亲与街坊不和,彼此不相来往,家中那老婆子也是乡下田庄而来,邻里不与她交言,倒不怕走漏消息。

    他又嘱咐父亲道:“若侯司录得了什么风声来搜查,让夏姑娘躲入衣箱或床下。侯司录面皮薄,又与父亲交好,定然不好意思认真搜检。”

    张齐从小便过目成诵、聪明可靠,如今长成,张家上下更是对他言听计从,张守仁听了儿子所言,心中虽仍惦记恩公尸骨无人收敛,却也点头答应了张齐的要求。

    如此夏青蝉便在张家安居下来。

第四章 虎落平阳

    京城居大不易,张守仁俸禄微薄,张家平日衣食寒素,火盆也只在入冬后才升起。

    深秋天凉,张守仁怕委屈恩公遗孤,拿出私房钱在夏青蝉卧房生了小小一盆火。

    一日夜深,夏青蝉发现张锦房里仍有灯光透出,走去相伴,才知好友每晚做女红至夜深。

    她问张锦怎的不点火盆,张锦只含糊说不冷,夏青蝉当时未留意,第二天方突地想出缘故。

    她从小不知世情艰难,万没想到张家竟困窘至一盆火亦需节俭,一旦明了,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感激。

    她想起张伯伯常念叨招待不周,必然不会同意撤走自己房中火盆,便只推晚上孤单,邀张锦每夜同在她房中做针黹。

    这夜月色如水,两人并坐闲聊,张锦笑道:“你先前家中应该有绣房专做针黹吧?如今天天陪我刺绣到夜半,难怪爹爹总说你在我家受委屈了。”

    夏青蝉笑道:“在家中确是没有常绣,偶尔给爹爹做个鞋面不错了,后来……”

    后来嫁给他。

    她喜欢他穿着自己亲手做的衣服,再说,除了朝服和赴宴礼服需绣房专门制做,他日常也不愿再穿别人的针线了。

    张锦笑道:“你又这样怔怔的!后来怎样?”

    夏青蝉心中酸楚,怕张锦疑心,只得打起精神笑道:“后来么,遇到一个张姑娘,虽然聒噪了些,我偏就喜欢和她一起做些针黹。”

    张锦呸了一声,两人一同笑起来。

    月在中天,山西路官道,城外一家驿站。

    一道黑影闪进房中。

    房中当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两鬓风霜,神色间却满含富贵尊荣之气,他身边站着一个少年,这少年一身闪金红衣,面色闲适自得。

    中年男子问道:“如何?”

    那黑影躬身道:“回王爷,先帝九月十三日凌晨在紫宸殿暴亡,亡时身边有何贵妃、掌玺内侍高澄以及承旨翰林庾铉。”

    “卑职打听得先帝崩后不久,宁王便赶到宫中,江壁川也随后带兵进宫,第二日早朝时,文武百官方知有遗诏。”

    那红衣公子长眉一扬,笑道:“怎的报信的只说陛下病重,让我们日夜赶路、回京探视?”

    那中年男子冷冷道:“想是有人怕我得知二弟继位,一怒在西州拥兵自立,难以收拾。”

    那红衣公子躬身笑道:“还是父亲英明。”

    他说完又对着那黑影勾了勾下巴:“我且问你,宁王既继位,江壁川想是忙得很了?”

    那黑影道:“二世子爷猜得不错,新帝让他主持诏狱,处理‘结党营私、弄权误国’的逆臣。江壁川动作极快,平日与咱们府上交好的人家,十有六七已经获罪了。如今朝野上下,真是人心惶惶。”

    那红衣公子冷笑一声,道:“难道没人治得了他?”

    那黑影又接着道:“世子爷,这江壁川……他手中本就握有三十万禁军实权,如今朝中政敌也被他借诏狱除去,满朝文武无不唯他马首是瞻,世子爷回京就知道了。”

    那红衣公子忍不住大笑起来,说道:“如此我记着些,若当街遇见,不与他争道而行,定下马礼让。”

    那黑影知二世子惯爱嘲讽,不敢搭话,无声退出去了。

    荆王皱眉对儿子道:“这种关头,一家嫡亲四口、西军十万尚且前途未明,你还是这么一副看热闹的浪荡样子!你何曾见你哥哥如此?都是你娘把你惯坏了!滚出去!看见你我心中烦闷。”

    那红衣公子恭恭敬敬答了一声:“是”,出门去了。

    月下江府,歌舞升平。

    江壁川候于廊下,夜色中看不清面上神情。

    突地一个铁门般大汉走来,一头跪下,半晌方道:“张豹无用,今日还是没能找到夏姑娘。”

    黑暗中好似传来一声叹息,张豹斩钉截铁道:“枢相请放心,张豹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找到她。”

    张家西院,夏青蝉房中。

    张锦紧挨火盆坐着,正在给哥哥拆补去年的冬衣,预备来月好穿。

    夏青蝉去小院剪了几只菊花进来,边插瓶边笑道:“这丛菊花向来无人照料,怎的开得这样好!”

    张锦见她冻得双颊发红,更显眼清如水,面容娇艳,又见她身上只着几重旧葛衣,纤腰一束,看着当真可怜,叹道:“这大早上的,房中点着炭盆还好,外面那样冷,你怎的不把我大袄披上再出去?”

    夏青蝉低头用一把大竹剪剪花枝,并不回答。

    她刚来时每天都穿着张锦的大袄,以为张锦自有别的,早晚天寒,她有时问起张锦怎的不穿棉袄,张锦只笑说不冷,又说穿着棉袄做事不便。

    直到昨日晚饭时,张母问张锦怎的把唯一一件棉袄让给外人穿,夏青蝉方知道真相。

    张锦见夏青蝉神情,猜到缘由,叹了一口气,正待说什么,门突然被推开,张守仁提着一笼黑炭走了进来。

    他先将那炭放在墙角,又亲自捡了两块添到火盆中,又嘱咐了两人几句,便起身要去衙门。

    张锦叫住他道:“爹爹,你待会对母亲说一声,让她支些银子给我。天气越发冷了,蝉儿还没有冬衣呢,再不快点置办棉絮布料,冷下来之前赶制不出来。”

    张守仁点头答应着去了。

    晚饭时分,张守仁照常外出与朋友饮酒,桌上只张母、张锦与夏青蝉三人。

    夏青蝉自从来了张家,饮食不惯,每顿只是略动筷子而已,这晚也草草吃完,坐在桌旁等张家母女吃毕。

    房中安静,张母忽地开口道:“张锦,这白肉和油饼别再吃了,给你爹爹留些。京城中吃食贵得很,添一口人吃饭不知要添使多少银子。”

    夏青蝉从小养尊处优,在夏宅时自不必说,在江府时众人对她也是百般照看、要一奉十,何尝见过张母这等人物?一时竟未反应过来她是在讽刺自己。

    张锦恼母亲指桑卖槐,将筷子重重一放,高声道:“你说这话有意思么?你既心疼银子,我不吃便罢!你快将制冬衣的钱给我,我好回房去!”

第五章 梅花香丸

    张母自夏青蝉寄居以来,心疼花费,一直不乐,若夏青蝉奉承巴结自己,那倒也罢了,没想夏青蝉当面虽极是有礼,成日却只与张锦待在西院,避免与自己相见。

    今日张守仁让拿出银子为夏青蝉添冬衣,张母心下已气不过,将张守仁骂了一顿去了,哪经得眼下张锦又提起?

    她怒火冲天,敲着桌子大叫道:“钱钱钱!哪里有钱!平白无故捡了个孤女回来白养着!还要制新衣!我身上穿的还是前年的旧衣裳呢!”

    夏青蝉耳中被震得嗡嗡作响,这方明白张母此前话中的意思。

    她天性不喜添人不快,立时站起身说道:“张伯母,蝉儿如此寄食,心中已是羞愧难安。平日我只在房中,不需御寒衣物,不必添置新衣。”

    张母没想到这孤女会是如此反应,一时愣住,张锦趁机抓住夏青蝉胳膊,愤愤将她带回了自己房中。

    她将门关上,一边对夏青蝉解释自己母亲本是乡下佃户出身,粗俗不堪,父亲被媒人骗了才娶她的,一边在床下摸出一个瓦罐来。

    她举起瓦罐,得意地对夏青蝉笑道:“冬衣在这里了!十两银子多一吊钱!”

    夏青蝉笑道:“不敢不敢,你天天忙到深夜做女红卖得的嫁妆,我可不能花。”

    夏之仪为人冲淡,夏青蝉与父亲相依为命,受他影响至深,性子也如其父宽厚平和,张母既已不在眼前,她也就不再想方才所受委屈,忍住饥饿与张锦说笑起来。

    张锦又清点了一遍存下来的银子,果然还是十两加一吊之多,笑道:“给你做身体面冬衣足够了!”

    夏青蝉心中感激,但想到若需长远如此,不免灰心。

    她脑中想起一事,冲口而出道:“张锦,不如咱们用这钱做香丸售卖吧!”

    原来自从先帝御驾亲征,在西境与狄国一战、签订和约,周国已承平二十年。

    二十年来,除了一个小小南召国去年侵扰南境,四海安宁、百姓富庶,京师中产之上的人家更是乐享太平、附庸风雅。

    近年来,京中最雅之事便是熏香。

    前世江壁川从宫中带回过一种梅花香丸,说是端太妃亲手所制,太妃只在自己殿中点着玩,所制极少,等闲之人更是闻所未闻的。

    夏青蝉当日接过,顺手放入香炉一试,果然香清烟少,且顷刻之间梅花香味满室暗涌,笑赞果然好香。

    江壁川不便辗转向端太妃讨要,重金买通宫人,抄得一张配方出来。

    夏青蝉在江府长日无事,带着使女们按方制过多次,制法已烂熟于心。

    张锦听她说有秘法配香,认真考虑起来,毕竟香丸售价高昂,比售卖女红节省精力,当时权贵女眷多有自制香丸的,她便也没有想起问夏青蝉配方从何而来。

    她搬出笔墨,让夏青蝉写下配方,两人并头商量了整夜,最后决定一试。

    这香丸的主料沉香、乳香价格皆极是昂贵,在张锦坚持下,夏青蝉减少这两样用量,添入各种香草干花,忙了几日之后,香丸晒好了。

    张锦亲自去当铺买回一个旧香炉试香,果然梅花幽香满室,夏青蝉也笑道:“虽比不上端太妃的梅花香丸,但也有六七分相似了。”

    张锦从小热心仗义,张守仁同僚和白家巷众人都极喜欢她,香丸制成,她便亲自带着去这些熟人宅中售卖。

    第一次试制的六十丸很快卖出,不久之后,竟有人上门打听要买,夏青蝉与张锦又做了几批,都被一抢而空。

    张锦手中从未有过如此多银两,高兴至极,去成衣铺中为自己与夏青蝉各买了一身艳色冬衣,给家中各个房间都生了火,又买了无数吃食送到母亲房中,爹爹、哥哥也皆各有礼物。

    过得几日,张守仁偶然提起新政施行,眼下经商开店极是容易,不用与层层官吏打交道,税费也免了大半。

    张锦闻言,当晚便与夏青蝉商议不如在白家巷内开个小店算了,她想到爹爹俸禄皆交归母亲,母亲定是不会轻易拿出钱来开店的,难道要为此逼得爹爹去与母亲争吵不成?

    想了一夜,第二日找出祖母去世前留给自己的全副银头面,要去当铺赎了开店使用。

    夏青蝉温言劝阻,但张锦心意已决,说开店了方能多赚钱,将来方能如哥哥一般,脱离母亲生活。

    夏青蝉闻言叹息一声,由她去了。

    白家巷内刚好有一家小香烛店要迁走,张守仁正欲出面租下店铺,哪知张母不知如何闻得了风声,在家中撒泼哭闹,说那头面本该留给自己的,如今既用来开店,租契上得写张母之名。

    张锦本就觉得母女都是自己人,夏青蝉更是无可无不可,众人轻轻松松依了张母。

    张锦尚是闺中少女,夏青蝉又是逃匿之身,两人便只在西院制香,张守仁另请了邻居家一个老婆子在店中照看。

    张母让女儿将配方给自己妥善保存,张锦想着母亲横竖不识字,为免她吵闹,将配方给了她。

    开业那日,张守仁点了一挂鞭炮,张齐在一张窄长红纸上写下“本店售卖梅花香丸”几字,亲手贴在小店门框。

    父子二人见店面齐整,皆不由自主想到若不是新政实施,就凭那一副头面,这小店倒真是开不起来。

    每日卖香所得不少,那婆子皆交归张锦支配,夏、张两人怕张母惹事,每日都买些小玩物送到正房,张母贪小利,慢慢怒气平复,怨言稍少。

    这日夏张二人正在暖炉边磨香料,那看店的老婆子突然乐滋滋跑进西院叫道:“张姑娘,喜事来了!”

    夏青蝉闻声赶紧躲到床后,张锦开门放进那老婆子,问是什么喜事。

    那老婆子说了半天方说清楚,原来徐侍郎府的一个老嬷嬷今日找来店中,说她家姑娘喜欢这梅花香丸,要买一百丸送人。

    张锦大喜,随即想起店中存货不足,对那婆子说道:“你去对那老嬷嬷好言好语的,说明今日店中暂无这许多存货,明日新货晒好,东家姑娘凑齐一百丸,亲自送到府上去。好生说着,千万别得罪贵客!”

第六章 侍郎徐府

    那看店的婆子答应着离开了,夏青蝉从床后出来,笑道:“大主顾来了!也真巧了,这徐姑娘的家事我以前听过。”

    张锦忙道:“还不赶紧说来听听,我明日上她门也好有准备的。”

    夏青蝉想了想,道:“这徐姑娘父亲是户部侍郎,也算得权贵,不仅如此,她定亲的人家乃是承旨翰林庾家,庾家诗书世家的,还有,她亲生外祖黄家是开绸缎庄的富商,想来徐姑娘极富贵,当咱们小店大主顾没问题的。”

    张锦不识当朝大员,只叫道:“哎呦!便是天街上的黄家绸缎庄?了不得!怪道呢,普通商户自然不能和侍郎这样大官结亲的。”

    夏青蝉点点头,又道:“再说这徐姑娘生母并非正妻。”

    张锦道:“这倒说得通了,”又笑道:“蝉儿你知道的真多。”

    夏青蝉并不真的认识徐家的姑娘。

    她那时与江壁川新婚不久,难舍难分,一夜他竟天明方归,回来也只为更换衣物上朝,立时便得出门。

    她一边助他脱换衣衫,一边听他说起一年多前,徐侍郎的女儿嫁给庾家做儿媳,这女儿虽是庶出,因着是唯一的女孩儿,徐家着实疼爱。

    哪知那庾家公子倾心府中养的一个歌伎,婚后竟从未到过新妇房中,昨日庾府为那歌伎生的儿子办百日宴,那徐家儿媳忍气不过,吊死了。

    徐、庾两人皆是朝中大员,这儿媳的外祖又是京中绸缎富商黄家,如此几家争执。

    徐侍郎、庾翰林皆进宫找皇帝哭诉,皇帝不胜其烦,让他亲自去庾府平息纠纷,没想到竟忙了一夜。

    那时她正轻轻为他理正玉带,他突然低头在她耳边道:“这才回来得晚了,不然我如何舍得不进我新妇房中?”

    那时她心心念念皆是自己那俊美夫君,徐姑娘的事只是听过便罢,没想到也有今日奇遇。

    自从开始售卖香丸以来,夏张二人日夜操劳,兼之深秋寒冷,张锦求财心切,白日与夏青蝉制香,晚间冒着寒冷奔波熟人家中兜售。

    今日风大,果然她回家便发起热来,张守仁去郎中家里抓了一副药回来,吃了也不大见好。

    第二天一早,张锦仍挣扎着要去徐府送香,夏青蝉止住道:“你烧得满面通红,还不好好吃了药躺着休息。再说你便这样满面病色的去了,徐家门房也不敢让你进去。”

    张锦恨道:“难道我就没有发财的命吗!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大主顾。”

    夏青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见张锦满面委屈,只得笑道:“不用担心,我去送,包你发财就是了。”

    张锦使劲摇头道:“千万不可!我哥哥说可能有人正打探你下落呢!再说你又认识那徐姑娘,还有,出门万一被邻里看见,报给了侯司录,那又如何是好?”

    夏青蝉想了想,道:“不妨事,这徐姑娘的事我只是听说,她从未与我见过面。你挣扎着去巷口,悄悄雇辆马车在后门等着,我偷偷上去,谁也看不见。”

    张锦仍摇头反对,夏青蝉道:“小店如今生意虽好,香丸毕竟不是普通人家常买的物事,谁知能坚持多久?咱们还是拉拢几户徐姑娘这样的主顾方是正经。你放心吧,我决不会有事。”

    张锦心中也觉夏青蝉说得在理,再说眼下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便点头同意了。

    二人商议片刻,张锦挣扎着出门雇来马车,夏青蝉从后门去了徐府。

    下得马车,她上前对门房说明来意,很快一个老嬷嬷赶来,将她带到了姑娘房中。

    房中陈设富丽鲜艳,徐淳音虽不十分美貌,但面带娇憨,惹人疼爱。

    夏青蝉含笑朝徐淳音福了一福,将装香丸的锦盒给了徐淳音身边使女。

    徐淳音见她姿容不凡、十指纤纤,笑道:“难为这位姑娘亲自送来。”转头让老嬷嬷除了款银之外,再拿一方新制宫样手帕来送这位姑娘。

    夏青蝉笑道:“多谢姑娘惠赐。我们店中另有一种香丸,香味更雅致些,只是做起来繁琐,不对外售卖。”

    她拿出另一个小盒子:“今日带了十丸来,给姑娘赏人”。

    这十丸香是按端太妃原方配的,不是店中所售偷工减料那种。

    徐淳音笑道:“倒是个知情达趣的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夏青蝉笑道:“我叫夏青蝉,我亲自为你试这香可好?”

    徐淳音见她巧笑倩兮,不忍拒绝,点了点头。

    使女搬过一个小小金鸭香炉来,夏青蝉揭盖,轻轻将香丸放于热灰中铜片上。

    不过片刻,金鸭头上隐隐冒出轻烟,室中很快充满若有若无的暗香,带着丝丝寒气,像月下雪中梅林。

    徐淳音笑道:“果然比她们先前买那种雅致!你明日把这样的也带一百丸过来。”

    夏青蝉笑道:“鄙店不过小本经营,这种香丸造价高昂,我们平日制得几丸,专送贵客赏玩,不出售的。”

    领她出去的仍是同一个老嬷嬷,夏青蝉给了她一两银子赏银,那嬷嬷高兴,告诉夏青蝉自己姓许,是黄家陪嫁而来,从小贴身照顾徐淳音。

    过了几日,许嬷嬷突然上张家敲门,张锦开门一惊,问是谁时,许嬷嬷说与店中那看店婆子说不清,她来此是为找卖香丸的夏姑娘有事商量。

    张锦惊出一身汗,心想亏得大门外无旁人,她已从夏青蝉处知道许嬷嬷身份,笑道:“这么冷的天!劳动嬷嬷亲自上门,快进来说话!”

    夏青蝉藏匿之身,不便出面,张锦只说夏姑娘不住此处,有什么事告诉自己也一样,亲亲热热将许嬷嬷请到自己房中,让她暖炉边坐下,搬出吃食招待,又将张守仁的好酒热了一钟,让嬷嬷吃了暖身。

    许嬷嬷年事已高,平日使女们嫌她啰嗦,都懒得理她,今日酒后高兴,张锦又殷勤知趣,她谈兴大发,自顾自将徐家情况全盘道出。

    原来徐侍郎乃是进士探花出身,嫡妻是家乡娶的姨表妹,中探花之后,被黄家榜下捉婿,这才纳了徐淳音的生母,许嬷嬷自己当日便是与小夫人一起陪嫁过来的。

第七章 淳音姑娘

    徐府如今虽有嫡妻大夫人,但因小夫人手中着实有钱,家中大小事倒都是小夫人做主。

    张锦正奉承徐家、黄家权势富贵,许嬷嬷却低声道:“现在也不行了!姑娘可听过那什么诏狱没有?”

    张锦见她说得郑重,赶紧点头道:“听我哥哥说起过的,我听不太懂,好像就是陛下让江枢相收拾那些结党弄权的坏官。”

    她想起前几日哥哥回来说起诏狱,爹爹听完便咬定夏伯伯是诏狱所害,哥哥摇头,说夏伯伯不与人往来,手中又无实权,怎可能因这惩治结党的诏狱而获罪?

    许嬷嬷将脸一扭,道:“说是这么说,其实不过是借口除掉荆王一派的人罢了!”

    张锦作为京师人,从小听熟了荆王、宁王夺权之争,便问道:“怎的你们老爷是荆王府那一党?”

    许嬷嬷将头凑到张锦面前,低声道:“可不是!当日先帝盛宠何妃、中年方得了宁王。想那时,宁王一出生先帝便要立为太子,你猜当日带头上表反对的是谁?”

    张锦低声道:“难道便是徐侍郎?”

    许嬷嬷双手一拍道:“可不就是我们老爷!他上表说何妃乃是宫女出身,身份低微,又说荆王十六岁便跟随先帝伐狄,与国有功,又是长子,活活打消了先帝立宁王的念头。张姑娘,你说如今宁王上台做了新皇帝,能放过我们老爷吗?”

    张锦一想,新皇帝确实没有放过徐侍郎的道理,转念想起父亲古道热肠,成日在衙门为人说情,便道:“我哥哥说这诏狱是江枢相主持,你们老爷何不托人去江枢相跟前说个情?”

    许嬷嬷道:“怎的没有托人!便是我们姑娘婚事,也是为此!”

    她说完自悔失言,只吃瓜子,不再说话了。

    张锦好奇心起,叫了几声好嬷嬷,又道:“你们这种侯门密辛,便是告诉了我,我们这般小门小户,又上哪告诉人去?”

    许嬷嬷想着徐侍郎处境、徐淳音亲事朝野尽知,并不真是什么密辛,说出来也无妨,便长叹一声,道:“张姑娘,你可千万别告诉人,我们姑娘自己还蒙在鼓里呢!”

    她低声告诉张锦,徐淳音未婚夫如何十四岁时起便恋上庾府一个歌伎,又道:“如今这庾家公子整日在家中吵闹,要和我们姑娘退亲、娶那歌伎!张姑娘,你可听过这般糊涂的事?”

    徐淳音亲事夏青蝉前世虽听说过,但因涉及情事,不便对张锦提起,是以张锦并不知道。

    果然张锦听完大是震惊,说道:“当真糊涂!我哥哥说过,庾铉乃是著名的兆康元年响榜状元,这样的人怎容得儿子如此胡闹?”

    许嬷嬷叹息一声,道:“这庾公子天资过人,小时便有神童之称,庾家上下爱惜不尽,他从小在家中作威作福惯了的。”

    张锦道:“神童又怎的?这样的人如何嫁得!你们家自是同意退亲了?”

    许嬷嬷道:“退什么亲?如今老爷催着庾家快娶呢!”

    张锦惊道:“这又怎的说!”

    许嬷嬷叹道:“就是姑娘刚说的:为了在那江枢相面前卖个好。”

    原来庾铉的亲妹妹正是镇国公夫人,镇国公韩家姻亲遍布朝野,又与江府最是亲厚,徐家与庾家联姻,也顺便进了韩家的姻亲网,徐侍郎也不用整日担心自己是不是荆王党了。

    张锦暗想这徐侍郎真够无情的,这样的爹爹不要也罢。许嬷嬷似是猜到她所想,叹道:“所以此事瞒着我家姑娘。你们女儿家一心只望夫妻恩爱,哪里知道世事?

    我们老爷的进士同年,除了庾翰林,大都是荆王一派,现下都遭诏狱降罪。那贬官流放的都还罢了,听说好些人家在路上遇到所谓劫匪,全家一个活口不剩!张姑娘,你说这江壁川手段如此毒辣,怎能怪我们老爷对姑娘狠心?”

    她拿出手帕擦擦眼角,又叹道:“只是苦了姑娘了。”

    一时两人对坐无言,许嬷嬷突地想起来此的目的,说道:“是了!今日姑娘让我过来,说上次夏东家给的那十丸香,有个挚友试过后喜欢得不得了,我们姑娘问夏姑娘能不能再做一批送去?香丸做多少随夏姑娘喜欢,价格也随夏姑娘出。”

    她说完又低声对张锦道:“这夏姑娘运气好,投了我们姑娘的缘,以后你俩这小店多少生意做不得?”

    张锦笑道:“多谢嬷嬷提点。我一定把话带到,刚巧我们店中还有二三十丸那样的,明日先送过去,再要多的,就得请徐姑娘稍等了。”

    她亲自装了一盒蒸糕,让许嬷嬷带回去给孙子吃,又给了一匹藏青布料给许嬷嬷做被面,许嬷嬷笑着收过,道谢而去。

    张锦送客至大门外,又看着轿子抬得远了,方回夏青蝉房中,将与许嬷嬷对话细细说了一遍,又叹道:“谁想得到徐姑娘这样的人儿也会有不如意?”

    夏青蝉想了半晌,方问道:“什么是诏狱?”

    张锦道:“实在我也不懂,哥哥对爹爹说起时我在旁边听见几句罢了。好像便是陛下指派心腹大臣,私下捉人审问定罪,不必通过什么府尹、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之类的。”

    夏青蝉点点头,这方恍然大悟。

    她前世在江府时,大双虽以“夫人身体不适”谢掉大部分应酬,但平日与江府交好的庾家与镇国公韩家等,实不便推辞,这些人家的女眷常来江府走动的。

    镇国公夫人对她奉承过,说当日诏狱不过短短两个月就结束,江枢相果然天下重臣等等,她那时不留心,连诏狱是什么也不明白,含糊混过去了。

    若诏狱当真只有两个月,徐家根本不用如此牺牲徐姑娘的。

    张锦见夏青蝉不语,以为她如自己一般,是担心大主顾不行了,便提醒道:“好蝉儿,不管那徐侍郎如何失势,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徐姑娘还是咱们大主顾,你明日巴结着些,讨那徐姑娘欢喜。”

    夏青蝉笑道:“你当真财迷心窍!”

    两人说笑,张锦又出门买了些榲桲回来分吃,想到徐淳音亲事,两人整夜皆有些郁郁。

第八章 结识贵人

    第二天一早,夏青蝉仍如上次一般,从后门上马车,悄悄去了徐府。

    徐淳音一见她便叫道:“你这制来送人的香丸叫什么名字?了不得!连我外祖母,林……我好友,这两人平日最是挑剔的,都赞好。”

    夏青蝉笑道:“这香丸没有名字,姑娘可愿赐名?”

    徐淳音笑道:“我那朋友管它叫梅魂丸,你说可好听?”

    夏青蝉点头笑道:“确实好听。”

    徐淳音得意道:“那是,她最是蕙质兰心的。”

    她见夏青蝉这次带了三十丸过来,心情大好,让使女搬个绣墩来给夏青蝉坐着,两人好说话。

    如此一来二去,两家交往渐渐多起来。

    夏青蝉每次来访,临去都会给许嬷嬷一两银子,许嬷嬷每回去张家,张锦也必定殷勤招待。

    这日夏青蝉又上门送香,徐淳音正闲坐抚琴,问她可要一试,夏青蝉欣喜谢过,坐下奏了一曲。

    夏之仪琴痴,夏青蝉为讨爹爹欢心,自小苦练琴技,从无一日间断,重生以来尚无银钱买琴,渴念已久。

    一曲既毕,徐淳音笑道:“我不喜抚琴,于此道钻研不深,但也能听出你这琴音不俗。我们都说你不像商户人家出身,乍一看跟我也差不多。”

    夏青蝉道:“家父虽是进士出身,但官职低微,再说他被奸人构陷,家破人亡。我怎敢与姑娘相比。”

    徐淳音笑道:“果然是官宦人家姑娘!我们背后也这么猜呢,只是她们让我避嫌别问。却不知那人如何构陷了你爹爹?”

    使女轻云咳嗽了一声,徐淳音不理,仍是追问,夏青蝉摇头低声道:“实在我也不知。”

    徐淳音猜想总不过是皇权更替所致,起了同病相怜之意,点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总有人家要倒霉的,你侥幸逃过罪名、保住性命,还算好的了。”

    夏青蝉心想自己不知是算“逃过罪名”,还是算“戴罪藏匿”,不过最好不对徐淳音提起。

    许嬷嬷含笑劝道:“你们年轻姑娘家,说些刺绣脂粉的不就好了?怎的偏要议政?”

    徐淳音不悦道:“谁要你多话?我现在有些肚饥,你带着轻云去厨房给我与夏姑娘拿些点心来。”

    许嬷嬷听了无法,只得与轻云出去了。

    徐淳音见房中只剩二人,方对夏青蝉道:“她们整日把我当孩子糊弄,这也不告诉我,那也不让说。”

    她冷笑一声道:“便是我的亲事,也鬼鬼祟祟的,以为我不知庾家歌伎之事呢!对了青蝉,你父亲以前既在朝中,你可听过这事?”

    夏青蝉道:“爹爹没提过,不过我听……有人说起过庾公子爱恋歌伎的事。倒是你,家中既然瞒着,你如何知道此事的?”

    徐淳音得意道:“意歌很久以前便已告诉我了。”

    她见夏青蝉有困惑神色,解释道:“便是林意歌,桐木林家你总听过?”

    夏青蝉点点头:“听过,我爹爹说他家门前那两株梧桐果然好,我家的树便没有那样出息。他家人丁也兴旺,四五房人家居住。”

    徐淳音点头道:“你果然知道。不过林尚书如今与我爹爹一样,是所谓荆王党。

    我与意歌从小最是要好,如今家中大人却不许我俩往来。

    唉,给你香丸起名的便是她,这香丸还是我让许嬷嬷儿媳偷偷送到她家的。”

    她说起与好友不得相见,叹息一声,倒把庾公子的事忘了。夏青蝉见她肌肤丰润,面上微微一层绒毛,仍有些女童的稚嫩神色,想到前世她婚后上吊身亡,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她轻声道:“淳音,庾家公子听起来不似良人,你嫁过去怕是要受委屈。

    徐侍郎堂堂四品官员,为什么这样怕诏狱?我听人说他让你嫁给庾家是为了在……江壁川面前说情?”

    徐淳音摇摇头道:“我外祖黄家广有钱财,我父亲这许多年来毫无后顾之忧,安心做官,从无错漏,怕诏狱作甚?

    他急着嫁我到庾家,不是为了避罪,而是为了表达对江枢相的亲厚忠心之意。”

    又笑道:“爹爹寒窗苦读几十年,自是为了有朝一日飞黄腾达,江壁川乃是陛下身边红人,自然转弯抹角也要巴结着些。我么,江壁川害了我从小亲厚的好几户人家,我可不喜欢他。”

    夏青蝉皱眉道:“你真的愿意嫁给那庾公子吗?我总觉得……”

    徐淳音打断她道:“我们官宦人家的女儿,朝堂大事牵涉终身大事,本是应该,听父母之命便好,哪能挑三拣四?”

    夏青蝉见她如此说,倒不好劝了。

    徐淳音见她不言,笑道:“你家呢?之前可有给你定亲?”

    夏青蝉想起在家时从未有人提起过亲事,便摇头道:“没有。爹爹也没有说起过,家中仆妇也没有提起过。”

    她被接到江府之前,一直以为父女二人会永远相依为命,爹爹那时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亏得爹爹没有说亲,若说的不是他...虽前世被他所负,她仍无法想象自己嫁给除了他之外的人。

    徐淳音见她面上有悲伤神色,自悔失言,刚好许嬷嬷端了点心进来,两人说些闲话,将婚事带过不提。

    天色渐晚,许嬷嬷领着夏青蝉慢慢走出花园,一边对她叹道:“自从老爷不许姑娘与林姑娘往来,亏得夏姑娘时常来陪着我们姑娘说说闲话。”

    她微微顿了顿,又道:“张姑娘对我那般殷勤,几次亲自上我儿子家嘘寒问暖,夏姑娘你每次来访也慷慨赏赐,我心中真是感激,若不是如此,今日这事我也不敢开口。

    姑娘大约不知,我娘家有一个哥哥早死,只剩了嫂嫂带着一个侄子过活,好不艰难,我平日稍稍接济他们,我儿子儿媳便口出恶言。唉,我时常想如何方是长计,却无法可想。”

    夏青蝉不知她为何提起家事,只静静听着,许嬷嬷又道:“昨日我们姑娘黄家的表姐妹们来访,提起黄家在天街上有一所带工坊的大店,与人谈不拢价钱,白白空着,我想,这不就是夏姑娘的机会么?”

第九章 寒英阁中

    夏青蝉面上微微惊异,许嬷嬷见她没听明白,愈加挑明,说道:“张姑娘告诉我,这梅魂丸配方本是夏姑娘的,我想着若能撺掇我家姑娘与夏姑娘借用黄家这天街大店合卖香丸,岂不比白家巷小店好多了?”

    她笑眯眯看着夏青蝉,又道:“我从小将我家姑娘带大,知道怎么做方能让她行事,若是天街大店开成,只求夏姑娘将白家巷小店那一半股份转让给我嫂嫂,她寡妇人家,养个孩子好生艰难!姑娘只当做好事吧!”

    她说完抹起眼泪来,夏青蝉自小与爹爹隐居,世情一窍不通,许嬷嬷虽已说得极通透,她却仍未理会许嬷嬷的意思,心想要给一点银子给那寡嫂。

    她正要将身上的几两银子全给许嬷嬷,许嬷嬷止住她笑道:“天色晚了,姑娘先回去吧。此事张姑娘也知道些风声,姑娘何不与她商量商量?我明日上门讨夏姑娘回话,只望夏姑娘照看着我老太婆些。”

    夏青蝉只得客气道:“那是自然。”

    她回到家中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张锦,张锦哈哈大笑道:“许嬷嬷这一个如意算盘,蝉儿你果然不懂。她上次便把这个意思告诉我了,让我先别泄露风声给你,她要亲自与你说。

    蝉儿,我想大约这些富贵人家的奴仆都见钱眼开,她见我们这香丸好卖,想占小店一半的股份,寡嫂什么的,不过是托辞。”

    夏青蝉皱眉奇道:“许嬷嬷在徐家地位不低,怎的如此贪财?”

    张锦叹道:“谁人不贪财?蝉儿,我倒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她若能说动徐姑娘与你合在天街开店,好过你我在白家巷,你最好应承下来。”

    夏青蝉点头道:“那我听你的。”

    张锦笑道:“许嬷嬷认识的人多,与我也相合,我们这白家巷小店有她入股,也不无好处。这嬷嬷当真一石二鸟,老奸巨猾,我喜欢!”

    没过几日,徐淳音派人来请夏青蝉过去说话。

    夏青蝉刚一进门,徐淳音便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笑道:“我想到一件好玩的事,今日请你来商议一下!

    前几日几个表姐妹来,说起我外祖家在天街有铺面一间,带工坊、后院,极是便利,空着可惜了。

    昨日我去看外祖母,撒娇让她将铺面给我卖梅魂丸,谁知外祖母因喜欢你的香丸,竟同意了!

    青蝉,你可愿意与我合开店?不过你得将配方给我,咱们两人占一半股份,极是合适的。”

    夏青蝉几日前便已与张锦、许嬷嬷商定此事,闻言爽快笑道:“那自然是极好。”

    许嬷嬷在旁笑得合不拢嘴,凑趣道:“恭祝姑娘和夏姑娘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徐淳音不耐烦,将许嬷嬷与轻云等都支出房外。

    等到房间只有两人时,她方得意地对夏青蝉道:“亏得许嬷嬷提醒我。我出嫁时家中自然陪嫁丰厚,但这都是过了明路的。

    可是如今咱们这店面,家中除了外祖母,别人都不知道。这家店便是我的私房。

    出阁后若那庾家公子对我不好,公婆又借故掌管我嫁妆,我爹爹也碍于前途不相助于我,我至少还有这家店。”

    徐淳音生母因着手里有钱,在徐府身份倒比大夫人高些,她从小便懂有钱最重要的道理。

    如此便定了下来,很快许嬷嬷出面,雇了两个丫头,专在白家巷小店后堂做梅花香丸以供出售,一月也能卖出几百两银子。

    天街上的大店,徐淳音起名叫“寒英阁”,店中卖的香丸是端太妃原配方。

    掌柜姓陈,本是黄家旧人,去年已告老还乡,如今却被徐淳音外祖母逼着出来帮外孙女管事。

    这陈掌柜忠诚而精明,见了夏青蝉虽这般品貌,心中虽起疑,一句多余的话也没问,店伙、账房、工坊伙计都是他寻来的可靠人。

    徐淳音第一次开店,极是兴头,每日邀夏青蝉到家中商量,这日两人说到店铺极大,何不再卖点别的东西?

    夏青蝉突然想起前世自己成亲后不久,京中出了一个肖六娘,做的胭脂水粉等物大受追捧,只不知现在如何方能找到她?

    那时大双如何说的?

    “夫人,最近她们都说五龙堂旁边肖家六娘,做的好胭脂水粉,今日张豹去每样买了些回来,夫人要不要试试?”

    她那夜沐浴之后,欣然试新妆,果然清香服帖,但江壁川一如平时,好似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同。

    她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徐淳音奇道:“怎么了?又这样发呆。”

    夏青蝉赶走念头,说道:“我之前隐约听说五龙堂边上肖家六娘,做得极好的胭脂水粉,咱们要不要去打听打听?”

    徐淳音立即让许嬷嬷去打探,夏徐二人并坐说了会闲话,夏青蝉又为徐淳音抚了一回琴,许嬷嬷便回来了。

    她对着夏徐二人笑道:“这五龙堂旁边街巷极多,还好这肖六娘好找,一问人人都知道。”

    原来肖六娘父母早亡,她一向依附兄嫂过活,父母亡故前本已定妥她亲事,哪知婚礼前一夜,新郎竟不慎跌入河中淹死了。

    兄嫂无法,只得托说媒的又定了一个街市上叫卖水面的,下定不久,这卖水面的也急病死了。

    从此人人皆说她命硬克夫,成亲再无望,兄嫂嫌弃,日夜咒骂。

    奇就奇在这肖六娘家中虽贫困,兄嫂也邋遢粗俗,她却从小爱调脂弄粉,四五岁时便泞花汁背着大人做胭脂玩。

    如今她每日帮人洗衣为生,常攒下些私房制胭脂水粉出售,售得的钱她倒有良心,都拿来贴补兄嫂家中,兄嫂见有利可图,也就随她,她制的胭脂水粉据说倒都不错的。

    徐淳音听完皱眉道:“蝉儿,这样的人可用得的?”

    夏青蝉本以为是寻常商户,没想到肖六娘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一时倒也不好定夺。

    许嬷嬷在旁说道:“两位姑娘何不让她明日去寒英阁见陈掌柜?先让掌柜的看看人品如何。

    若是可以,买上几样材料去工坊试制些出来,两位姑娘试用之后再定夺,岂不是好?”

第十章 迁入新宅

    几日之后,陈掌柜通知众人肖六娘已经制得各种胭脂、轻粉还有口脂在店中,请徐淳音、夏青蝉与张锦等人都来寒英阁试用。

    夏青蝉到了见各种物事都用小小梅花形纸盒装着,先笑道:“这盒子好看。”

    肖六娘不苟言笑,恭敬回道:“我自己糊的,做得粗糙。若是东家喜欢,以后店中用木盒,漆盒或者瓷盒更好些。”

    她虽不多话,但手脚麻利,举止镇定,众人都不由自主按她的指点涂上胭脂,施上薄粉,点上口脂,果然各各红香满颊,细腻轻白,润泽清甜。

    张锦拾起一个小盒子闻了闻,笑道:“你们闻闻,好像都有点梅花香味。”

    肖六娘道:“我听掌柜说东家姑娘们的梅魂丸便是梅花香。六娘寒素,买不起香丸一试,自己估摸着给脂、粉调了梅花香味,也不知与店中香丸可匹配。”

    夏青蝉也闻了闻,对她笑道:“你配得很好,想得也周到。”肖六娘脸上这才微微露出笑容。

    不一会陈掌柜来请姑娘们去账房喝茶,肖六娘见机告退了。

    徐淳音见她走开,方笑着夏青蝉道:“难怪人都说她命硬,我看她说话硬邦邦的,身板也硬邦邦的,脸也绷着。”

    张锦已从夏青蝉处听说肖六娘身世,对她很是怜惜,听徐淳音如此说人,心中不悦,道:“她寄居哥嫂家,时常挨打挨骂,比不得徐姑娘你,她能如此已是不容易了。”

    徐淳音微微挑眉,不再开言。

    夏青蝉打岔笑道:“咱们且不说她样貌性子如何。今日这三样东西,我用着都觉不错,与寒香阁梅花之意也相合,这肖六娘是个有心的。淳音,不如咱们就雇了她吧?让她在后院小屋子住,免得她哥嫂聒噪她。”

    徐淳音拿起小圆镜看了看自己双颊,果然比平日更艳光满面,便说道:“也好。”

    陈掌柜在旁笑道:“恭喜二位东家!我这几日冷眼看着,肖六娘做事认真,脑子也机灵,雇得的。

    依我看,她这几样东西咱们不如也叫梅魂罢了,到时让人烧梅花套盒,内装两色胭脂、轻粉、两色口脂与香丸,咱们便售五十两银子一套,东家们看可使得?”

    徐淳音拍手笑道:“有趣有趣!五十两一套也极是合理。”

    张锦正待说出五十两简直是抢钱,夏青蝉不欲她与淳音争吵,何况五十两银子确实合理的,便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开口。

    寒英阁一开业徐淳音便亲自通知外祖母与好友林意歌,让两人遣黄家、林家的人来买了极多套盒送人、赏人。

    短短一个月之后,陈掌柜差人来张家,问夏姑娘账上已有一千多两银子,是要支出使用,还是如徐东家一般,先存在账上?

    张锦没有想到寒英阁赚钱如此之快,对夏青蝉笑叹道:“显见得是我没见过世面,白家巷小店每月能带给我百两收入,我已是满足得不行,没想到富商在这里!”

    夏青蝉也极是开心,拉着张锦计划在西院装地龙取暖,再装一个暖阁。

    张锦赶紧止住她,道:“你先别把钱胡乱花了,你住在这里,我母亲整日聒噪,始终不是长计。你等着我让人带信给哥哥回家,我好让他帮你打听可有合适的宅子出租。”

    第二天张齐来家,张守仁也在,张锦便在外面书房将夏青蝉暗中结识徐淳音、开寒英阁一事告诉了父兄。

    张齐听了只笑道:“这夏姑娘运气倒好。”

    张守仁口中虽直说胡闹,心中却也欣慰夏青蝉立身已稳。

    张锦笑道:“还有一事要听听爹爹与哥哥的意见。如今白家巷小店我虽只占一半股份,一月也有百来两收入,虽孝敬母亲不少,她仍是不满足,顿顿苛刻我与夏姑娘饭食,又整日骂我没良心,逼着我如爹爹一般将收入交归她支配,也不顾蝉……夏姑娘在一旁坐着难堪。

    母亲的脾气,你们都知道的,我看夏姑娘在我们家实在住着委屈,如今她手中既有钱,不如哥哥留神打听着,有合适的宅子让她搬出居住算了。”

    她见哥哥在场,不便直呼夏青蝉闺名。

    张齐从小受尽母亲苦头,闻言立即笑道:“这有何难?夏姑娘月进一千两,便是在春明坊昭德坊那样的地界,也能租到居所了,我回去便开始打听。”

    张守仁皱眉道:“你们母亲虽性情暴躁些,到底是老人家,夏姑娘住这里,有她看着,我也放心些,何况一个女儿家搬出去独居,成何体统?”

    张齐不待妹妹开口,先劝道:“父亲若担心,我便只在这附近寻找居所,到时夏姑娘若有需要,母亲来往照看也方便的。

    再说夏伯伯官职虽不大,夏家却是京师世家,几百年来,出了名的清贵。

    夏姑娘住在西院,想来甚是不惯,又不好对我们说起,我们少不得替她想着些。”

    张守仁见儿子如此说,想想有理,这方答应下来。

    张齐转头对妹妹笑道:“夏姑娘仍是不便出面,锦儿你问清了:租契不写她的名字可行?”

    张锦道:“不用问,可以,夏姑娘极好说话的,何况我们怎会贪图她的宅子?”

    几人计议定了,很快张齐就在附近打听到一所宅子,是南方一个士子上京待考时所购,极清雅的。

    这士子前几年高中,已授外州官职,携家上任去了,便由张齐出面,与这士子留在京中的账房管事定下租契。

    张齐对保甲只说是那士子表妹从南方来投亲暂住,让张锦假扮表妹。

    保甲来看了一眼,见张锦只是中人之姿,不似禁军所找之人,他不欲多事,心中本来也对禁军大肆搜索女子的行为不屑,便没有上报。

    这新宅子后园中花木修竹,好生清幽,更喜所在街道极是僻静,统共只有两户人家,隔壁那家是南方商人所置的闲产,长时无人。

    虽不比夏宅、江府,倒也过得去了。

    张锦前后左右看了一遍,喜得拍掌,对夏青蝉道:“蝉儿,如今保甲已来查过,整条街又只有咱们居住,你以后不用再那么躲躲藏藏的了。咱们没事可以出门逛去了!”

    她担心夏青蝉一人操持不过来,也搬来一同小住。

第十一章 张锦之难

    搬家这日,徐淳音亲自赶来贺喜,三人在桌前坐下,已是晚饭时分,夏家厨娘、使女全无,张锦正待亲自去买些熟食对付,许嬷嬷笑道不用,已准备了食盒在此。

    夏青蝉歉道:“倒要客人自带饭食,真不好意思。”

    徐淳音笑道:“无妨!明日许嬷嬷还来,我已让陈掌柜将我账面银子支出五百两给她,让她明日去人牙那里雇几个门房、使女、厨娘什么的。

    你家中有需要添置的东西,也让许嬷嬷酌情添上,不必客气,她做这些事最有兴头的,银子下月陈掌柜再从你账上转回给我。”

    夏青蝉感激道谢,徐淳音笑道:“要谢我也容易,我带来替你暖宅的礼物便是一张桐琴,你给我们细细抚一曲吧!”

    第二日许嬷嬷果然仔细挑选了十来个仆妇,报过保甲之后送来,那保甲听说原来这家住的是侍郎家亲戚,更是看也没有来看。

    许嬷嬷又说女儿家独居,不便用男仆,连门房园丁等职,亦只是找强健妇人担任而已。

    从此夏家上下齐整,乍看之下,有了个体面人家的样子。

    这天张锦如常回白家巷看顾那两个制香丫头,回来时满面泪痕。夏青蝉不问便已猜到必是张母又说了什么难听话,拉着张锦劝道:“张伯母脾气便是那样,你们总归母女一场,只能你忍着些。

    再说如今这里是你家,她惹你生气,你回来便是了。厨房炖了你喜欢的鸽子汤,我让她们给你盛来,快别生气了。”

    张锦摇头苦笑道:“自从开始卖香丸赚钱,我真是万事满足,从未有这样开心过,但我早该知道自己命苦,开心的日子过不久的。”

    夏青蝉听她说得奇怪,拉她坐下问怎么了,张锦苦笑道:“蝉儿,夏伯伯疼爱你,这才不舍得给你定亲,我比你大一岁,你猜我家怎的也没给我定亲?”

    夏青蝉想起张家上下皆认定张齐今后会有出息,道:“想是要等你哥哥高中,好缓缓选个做官的好人家?”

    张锦破涕为笑,道:“你平日稀里糊涂,怎的又突然这样精明?”

    夏青蝉笑道:“旧时家中有一个老嬷嬷喜欢给我讲话本故事,高中之后家里人都要鸡犬升天的,这个我知道。”

    张锦摇摇头,道:“我家倒不是那种人家。你当是我父亲不想给我定亲?不是的。白家巷周围人家、爹爹同僚、哥哥好友们,谁不知我母亲脾气?是没人敢上门提亲!

    那上门提亲的,要么家贫、要么身残,爹爹心疼我,都不许。再有,我母亲舍不得给我准备嫁妆,又贪图我在家劳作抵得过两个粗使丫头,还熬夜做女红售卖贴补家用,所以一直拖着。”

    她苦笑一声:“她如今垂涎我小店那一百两收入,为了这注财,要赶着过年之前,将我远嫁。”

    租契本是张母名下,配方张母手中也有一张,张锦心中怀疑母亲撒泼要租契些自己名字那时便已有夺店之意了。

    张家贫寒无嫁妆,急切之间,又有什么好人选?媒婆只找着了一户人家,是个五十来岁续弦的外放小官,他家中有七十余岁老母,准备赶着成亲,月底好带新妇南方上任去。

    张锦满面是泪道:“连我家那粗使老婆子都看不过了,偷偷对我说的。那人说什么侍母至孝,什么都听他母亲的,他母亲脾气急躁,动不动便掐打使女丫头,据说前头妻子便是被他母亲折磨死的。我娘怎的如此狠心!”

    夏青蝉劝道:“你先别急,张伯伯与你哥哥如何说?”

    张锦哭道:“我爹爹自是反对,她却哭闹说我们这样人家,找到一个有官职的已是祖坟冒烟,还指着爹爹大骂,说就是因为他俸禄少,我才不得嫁到好人家!

    我哥哥回家劝过几次,倒被我母亲假装被他气病,骂他不孝,威胁我哥哥她要去报官,告他忤逆,三月春闱在即,我怎能拖累哥哥?我还得强颜欢笑劝哥哥别管。”

    说到这里,她从小因为母亲所受的种种委屈涌上心头,躺到床上大哭起来。

    夏青蝉见好友如此伤心,心中难过,柔声劝道:“不妨事,咱们慢慢想办法。”

    她伸手在张锦背上轻轻拍着,突地想到陈掌柜。

    掌柜处事圆滑,世情洞然,必定能想出妥当的法子来。

    第二天一早,夏青蝉遣仆妇去寒英阁,将陈掌柜请到家中,把张锦定亲一事细细告诉一遍。

    张锦本来担心陈掌柜会借故推脱,夏青蝉说完详情之后也笑道:“后宅之事本不该打扰掌柜,但张姑娘父兄与我如今皆无计可想。”

    没想到陈掌柜爽快笑道:“夏东家何必如此客气!东家的烦恼便是我的烦恼,我还怕东家有事不愿让我相帮呢!此事容我想想如何解决方妥。”

    他略一思索,问道:“夏姑娘方才说这人的母亲残暴,不知家中使女是否常换?”

    张锦道:“我听说有时一月也要换两三次。”

    陈掌柜笑道:“如此便好办。请两位姑娘安心在家等消息。”

    他说完便告辞去了,张锦与夏青蝉忐忑不定地等了几天,这日张家那粗使老婆子偷偷过来,对张锦说那外放官可能要退亲。

    原来与张锦下定后不久,那外放官母亲的身体便开始啾啾唧唧,头疼肚疼不断,又说吃食里面有怪味。

    家中新来的使女觉得奇怪,荐了一个极灵的算命先生来算流年,一算不得了,原来是与属虎之人有冲,一年之内性命堪忧。

    家中并无属虎之人,最后还是外放官母亲自己想起张锦属虎,立时将那小官叫来,要他与张家退亲。

    那外放官贪图张锦年轻,笑辨流年之说乃是无稽之谈,不可相信,母亲身体不适想是天气转凉所致,新妇进门正好照料。

    母子正说话,那使女急匆匆跑进来,大叫:“老太爷灵位倒了!”

    众人匆匆赶到灵位前面,那使女眼尖,叫道:“炉中香灰上有字!”

    小官早已看见香灰上写着:“张”、“凶”二字,瞪了这丫头一眼道:“不妨事,写着两个吉利字罢了。”

    他母亲不识字。

    那使女道:“老爷如何说是吉利字?明明写着张、凶二字!”那小官待要骂那使女几句,他母亲已吓晕了过去,众人慌着请郎中,把这使女忘了。

    这外放官心中已隐隐猜到是这使女背后使坏,正要叫来打几下出气,没想到那使女倒先闹着他家风水不好,赌气赔了约金走了。

    他母亲身体虽无大碍,但吓破了胆,定要退婚。

第十二章 一见倾心

    这外放官一向孝顺,如此一来只得垂头丧气来张家,亲自说退亲之事,顺便讨回插定财物以及私下送给张母的二百两银子。

    张母贪财,如今且不说那白家巷小店,便只说这已到手的二百两银子,要还回去真是比要了命还心疼。

    她死活不同意退亲,那小官无奈,只得愁眉苦脸,先告辞了出去,心想这般丈母,如何也认不得的,那两百两不要了也得退亲。

    那日傍晚,陈掌柜亲自来到夏家,笑道:“总算不负姑娘所托。”

    原来那使女便是陈掌柜所雇,在外放官母亲饭食下药,又对香灰动了手脚。

    陈掌柜笑道:“毕竟张姑娘母女之间还要见面,我想着让那家退婚好些。好在定亲之事知道的人不多,对张姑娘闺名应无影响。我听说那小官也不想要回插定之物了,明日他们母子便上船下南边去,东家姑娘与张姑娘可以放心了。”

    夏张二人正赞陈掌柜设计巧妙,张家那粗使老婆子突然上门,说明日张母乡下侄儿来京中有事,要张锦清早回家,帮着烧茶做饭。

    张锦知道退亲已成,心中欣喜,顾不得恼怒母亲,一口答应下来。

    她生性慷慨豁达,想着如今自己银钱宽裕,表兄弟平日在乡间哪有好东西吃?趁天色未晚,出门买了两只烧鸭回来,预备明日带去给众人添菜。

    第二天一早她便到父母家中,将烧鸭交给那婆子,自己去母亲房中坐下剥松子,预备待会炖茶,张母这日起得早,难得和颜悦色坐着看她剥松子。

    不一时,三个表兄果然来了,张锦起身招呼,却无人理她,大表兄对她母亲道:“大姑,雇的轿子已经到了。”

    张母点点头,说:“那你们带她去吧。那母子二人租的船泊在草市码头,别搞混了。”

    夏家。

    夏青蝉正带着两个丫头将小梅瓶挂在暖阁中,突然远远听见大门一片响,又有脚步声急急传来,张家那粗使婆子跑进屋里嚷道:“夏姑娘,不得了了!张姑娘被她几个表兄弟绑去嫁人去了!”

    原来小官虽已不再讨还钱物,张母心中却仍是不足:只要张锦在家,白家巷小店所赚银钱便不是自己的。

    她得知外放官母子即将启程的消息后,一夜未眠,快天明时想出了一个主意。

    她让人带信给乡下田庄上做活的侄子们,让他们赶来城中,趁那母子行前,一乘小轿将张锦抬到船上。到时就算他们定要退亲,自己撒泼耍赖,只说生米煮成熟饭,咬定不退。

    张锦以后随夫在南边生活,张守仁与张齐二人即便知道了,也不能将自己如何。

    再说,有了一月一百两银子收入,她还要丈夫儿子作甚?

    夏青蝉闻讯又惊又怒,赶紧让家中的小丫头去叫陈掌柜,自己顾不得别的,带了几个仆妇赶向草市码头而去,还好清早街上人少,几个仆妇围在她周围,暂不妨事。

    那老婆子离了夏家,健步往太学通知张齐去了。

    夏青蝉来到草市码头,今日不是收草料的集日,码头上只泊着一只小船,一乘小轿停在旁边,三个粗壮乡野汉子站在岸边柳树下,张锦在轿子旁泣不成声。

    夏青蝉急急走到张锦身边,家中几个仆妇围成一圈将二人挡住,夏青蝉拉过张锦到自己身边,问道:“你没事吧?张伯伯可来了?”

    话音刚落,陈掌柜带着几个守工坊的大汉,手持棍棒的赶来了。

    他一到便高声招呼众汉子只管打进船上去,那小官母子正叫苦不迭,突然众人远远听见张守仁高声喊道:“住手住手!”

    原来张守仁赶到码头已有多时,他来时几个妻侄正扯着张锦往船上去,那母子却只管把她往外推,张锦在两拨人中间,哭得喘不过气来。

    船家怕惹麻烦,只远远在一边望着。

    张守仁喝止众人,将女儿拉过自己身后,几个侄儿皆知姑父一向好脾气,见他来了也不害怕,口中仍大声嚷嚷亲事定是不退的。

    那外放官何曾见过这般无赖?见张守仁来了如见了亲人一般,抹着眼泪对他哭诉实因母亲病重,不宜娶亲,已将令爱庚帖退还,下聘头面以及私送的二百两银子只当赔礼了,不用归还。

    张守仁大吃一惊,他从未听过这二百两银子之事。再说张母之前对他说这外放官不上四十,他今日亲见这人已有五十岁上下,心中本已不愿意,听得对方要退亲,正中下怀。

    他不欲占人便宜,定要归还聘礼与那二百两银子,只是自己从衙门匆匆出来,身上银钱不够,只得将公印押在码头茶楼,暂借了二百二十两银票出来。

    他刚走出茶楼,便看见陈掌柜带来那几个汉子举着棍棒要打那小官,赶紧高声止住。

    那小官见陈掌柜来势汹汹,侥幸逃命已是欣喜,不意仍能收回银子,便坚持只收下二百两银票,说头面送给张姑娘压惊罢,再三道谢而去。

    张齐这时方匆匆赶来,正要拜见父亲,突然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叹道:“事情可算解决了,咱们先回家去吧。”

    张锦哭着不知说了一句什么,那温软的声音又叹息一声,说道:“好吧,那咱们先去见张伯母。”

    张齐抬头往那声音看去,只见妹妹身边站着一个窈窕身影,那身影被几个仆妇围住,面容看不真切。

    这时张守仁来到儿子身边说道:“先回家再说。你母亲此次实是狠毒!”

    那娇柔声音突然唤道:“张伯伯,我也一起去可好?”

    张守仁道:“好,一起回去说理。”

    那几个仆妇稍稍让开,让张守仁可以见到那说话之人。

    张齐抬头看去,阳光正照到那少女面上,只见她肌肤胜雪,眼如寒星,纤腰一束,混不似凡尘中人,张齐突觉口干舌燥,无法开言。

    陈掌柜见这少年士子趁乱看见了夏东家,心中稍觉不妥,咳嗽一声道:“小轿只有一乘,还得委屈东家姑娘和张姑娘挤一挤,这里人多眼杂,我看两位姑娘还是快些上轿避开为是。”

    他将那几个工坊汉子遣回寒英阁,再让夏家那几个仆妇抬起轿子,自己亲自跟着去了张家。

第十三章 寻得踪迹

    到家之后,张守仁嫡亲四口在正房分说今日之事。

    陈掌柜与夏青蝉不便在场,退到外面书房喝茶,夏家仆妇们在一旁守着,那三个侄子候在房外。

    好半日只能隐隐听见张母哭闹声,突然张守仁怒叫声清晰传来:“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平日吝啬刻薄,我只自愧俸禄微薄,念你二十年来为我养育一儿一女,从不忍心委屈了你!没想到你如此狠毒!今日一事我已彻底心寒,从此你我恩断义绝!不必再见!你随你侄儿回去!休书我这就写下!”

    那三个侄子闻言紧张起来,口中叫着千万不可,跑进正房了。

    良久之后,张守仁来到书房,对两人拱手道:“家中出此丑事,倒教陈掌柜与夏姑娘笑话了。多谢两位相帮小女!”

    陈掌柜道:“不敢不敢。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见事情已解决,寒暄两句便告辞而去。

    张守仁又对夏青蝉说道:“夏姑娘,锦儿说在家中想起母亲便难受,想要与你接着居住一阵,今后还要劳姑娘费心。”

    夏青蝉笑道:“张伯伯,你我两家何等相交,怎用如此客气?”

    张家当初从未有片刻犹豫是否收留她。

    张守仁点点头,微微苦笑着转身走开了。

    片刻之后张锦出来,脸上已洗净泪痕,她面带疲色说道:“蝉儿,咱们走吧。”

    两人仍上了那乘小轿,几个仆妇抬着去了夏家,张锦一路只是思索。

    到家之后,小丫头们将炖得浓浓的热茶拿来,张锦喝过一盏,方似谈论别家事一样淡淡道:“我母亲几个侄儿不愿意她回去娘家,我父亲也不忍心为难她母家,但实在不愿再见她。最后还是哥哥说将她送往扬州城外一家尼庵,只做是带发修习佛理,那里主持本是落草的女草莽,看破红尘出家的,也得这样的人才镇得住我母亲。”

    夏青蝉奇道:“扬州路途遥远,你哥哥怎生知道有如此一家尼庵?”

    张锦道:“京中士子来自五湖四海,我哥哥有个好友便是扬州人,这尼庵的事便是这好友告诉的。”

    她叹息一声,说道:“爹爹也不会为难了她,到时雇几个亲随好好送了她去,此后每月仍会送上银钱供应她生活,对外也只说她是一心向佛,自愿离家修行。我也不怪她,只当她是死了!”

    夏青蝉对她笑着点点头,张锦也浅浅一笑,梨涡隐现,这时门上妇人来报,说张家公子来了。

    张锦楞了一下才道:“张家公子?你是说我哥哥?他怎的来了?”

    她掀开门帘,见门上仆妇,叫宋娘子的,将哥哥带到蝉儿闺房外来了,赶紧放下帘子,以免哥哥看见夏青蝉房中,又将张齐带到前厅去。

    张齐却只是叮嘱几句“放下心来,保重身体”等语,张锦一一答应着,张齐突然问道:“夏姑娘可安好?没有被母亲惊着吧?”

    张锦奇道:“我都还没被惊着呢,她怎会被惊着?再说蝉……夏姑娘一向那样淡淡的,当日她避难来我家门上,面上也没有什么惊慌神色的。”

    张齐点头道:“那就好。”随意寒暄了几句,告辞去了。

    张锦心想哥哥在家已温言劝慰过自己,何用又赶来夏家叙这几句寒温?想是哥哥被母亲惊着了。

    江府,栝树精舍。

    大双端着一盏茶正要送入书房,一眼瞥见张豹正揉着眼睛往院外走,她将茶盘放到石阶上,追上去问道:“你等等!我且问你,你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

    张豹摇头道:“不记得了。”

    大双皱了皱眉,说道:“这般辛苦怎的了得!都怪那高澄,他抄夏宅做什么!京师几十万户人家,要找到夏姑娘,谈何容易!”

    张豹道:“我们辛苦一些算什么?只愿夏姑娘是找到妥善人家藏起来了,就怕……”

    大双突然紧张起来,问道:“就怕什么?”

    张豹低声道:“我最近一直在打探夏姑娘可是被忘忧洞的人抢了去,还好,好像没有。”

    大双道:“那忘忧洞不过是京师中人吓小儿的罢了,难道真有这样地方不成?”

    张豹点头道:“真有。不过如今也不与我们相干。”

    他沉思半晌,又道:“枢相最近忙于诏狱,又忙着利农商的新政,再加上夏姑娘这事煎熬,当真心力交瘁,可恨我愚钝,始终找不到夏姑娘下落。”

    大双柔声安慰道:“咱们耐心找,总能找到的。”

    院外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因着栝树精舍安静,两人能听见有人在外哀求道:“高内相,不是小人不通报,实在枢相大人这几日脾气暴躁得很,前几次替您通报的人可没少受罪,您饶了我吧。”

    大双听见是高澄来了,皱皱眉头,然后方打开院门笑道:“高内相来了!这几日总来我们这里,不怕人看见吗?”

    来者高澄,正是大内掌玺太监,他与江壁川交好,但内侍与外臣不宜来往过密,两人交往一向避人耳目。

    高澄笑道:“我从花园偏门进来,无人看见。”

    他径直走进门来,又亲自动手,将那拒绝通报的亲随关在外面,这方低声对张豹大双二人说道:“我今日得了夏之仪女儿的消息,你们直接带我去见他,无妨。”

    大双不再多话,立时带他向书房走去,张豹也赶紧跟了上来。

    江壁川正在灯下看什么,高澄见状笑道:“最近当真是辛苦你了,亏你也没有露出忙乱之相来,当真难得。”

    江壁川头也不抬,对着张豹站的方向道:“让他滚。”

    高澄也不气恼,笑道:“若不是我有好消息,你这两个心腹怎会放我进来?”

    他知道江壁川不喜人废话,直接说道:“太学中有个极有才的士子,叫张齐,众人皆说明年大比,他定会位列三甲之内。这样的人才,我如何能不替你笼络?便让我太学里那几个可靠人注意着他些。”

    江壁川将手中奏章一扔,抬起头来,冷冷注视着他。

    高澄见果然得到江壁川注意,心中一喜,接着说道:“就在前日,张齐突然向人打听起夏之仪生平来,我听了心中疑惑,将张家上下细细查了一查。”

第十四章 觅踪而来

    高澄见房中众人都凝神听着,接着道:“我这一查可不打紧,原来三年前,张守仁酒醉后在天街冲撞了赵晙的仪仗,你们想,那赵晙平日里便无事也要生事的人,自然让家丁往死里打。

    夏之仪正好路过,这日也来了性子,挡着偏不让打,还温言讥讽,说得赵晙无话可对。夏家世家巨富,夏之仪又是出了名的性情孤僻,最后那赵晙大约不屑与他当街争论,冷笑一声,扬长而去了。”

    “夏之仪不以为意,见张守仁已无危险,轻飘飘走了。倒是那张守仁,四处打听恩人来历,据说后来还亲自上夏宅求见……”

    他话未说完,张豹等不及,插嘴道:“张家住哪?”

    高澄恼这个副将不知规矩,打断自己说话,横了他一眼,方道:“草市门外白家巷。”

    张豹摇头道:“白家巷保甲乃是一个姓侯的司录,他确实报上来巷中两家新添可疑女子,我亲自去看过,一家乃亲戚来访,一家是换了丫头。”

    高澄不理他,对江壁川说道:“白家巷住的大都是小吏、商户,你知道这些人平日如何的。这侯司录决然不会撕破脸一家一家亲自进去查探,张家要藏下这夏之仪的女儿容易之极。”

    江壁川仍不理会高澄,只是示意张豹备马,立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高澄突然对江壁川后背叫道:“你这次若找到夏之仪那女儿,我便不欠你的了。以后不可再如此无礼对我!你忘了你怎的有今日?”

    江壁川不答,自顾走远了。

    白家巷张家。

    父子二人在书房对酌,张守仁对儿子笑道:“我一人反而乐得自在,你不必三天两头的回来陪我。明年三月便是大比之期,你学业要紧。”

    张齐道:“苦读十五年,倒也不紧在这几个月。倒是我在学中听说了夏伯伯一些事,想着父亲也许有兴趣。”

    张守仁正苦于儿子不许他查探夏家消息,便道:“怎的你自己倒打听上了?你说来听听。”

    张齐道:“学中有个姓夏的,一向说自己是顾曲夏郎的远支亲戚……”他见父亲面露不解,解释道:“原来夏伯伯善抚琴,京师知道的人都叫他顾曲夏郎。总之,前日我约这士子一同喝酒,旁敲侧击,探问了探问。”

    张守仁道:“你此前说有人在查探夏姑娘下落,不许我去找酒友打探消息,那这人靠得住吗?不会将那些坏人引来家中吧?”

    张齐听到父亲提起她,脸上微微一红,道:“我后来回想,这人应该并非夏伯伯同宗,只是冒名假装而已,他恨不得对人夸耀知道夏家的底细,我当时没如何开口,想来无妨。”

    他仰脖喝尽了杯中酒,张守仁笑道:“你今日倒好兴致,喝了不少,平时劝你也不喝的。”

    张齐没有理会父亲打趣,接着说道:“这人一开始说的只是夏家如何兴盛几百年,又如何广有财富,夏伯伯又如何琴艺高超,膝下一个女儿养在深闺,娇惯之极等等常事。

    后来他喝多了醉倒,低声对我说夏家一案好生蹊跷,他一向闻得夏之仪有一个琴童,极通乐理,想要招揽来自己使用,却发现不止这琴童,夏宅所有仆人都好似人间蒸发一般。

    还有,夏之仪闲云野鹤惯了,朝野上下都知他脾气,不与他计较,他与人并无深仇大恨,抄家当夜却是被当场杀死。

    父亲,我看夏家一案背后尚有蹊跷,只是如今诏狱正烈,朝野动荡,无人留心罢了。”

    这时大门被轻轻敲了三响,自张母离开,家中那粗使老婆子也被遣回了乡下,家中暂无下人,张齐站起身来,手中举着烛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面色沉静的男子,一个铁门般的高大军官手持一盏灯笼,立在他身后照亮。

    深夜,灯笼幽幽光线下,这男子面容极是俊雅。

    张齐见来人虽只着一身玄衫,周身却隐隐透着威严,再看那打灯笼的军官,身上乃是禁军副将服色,也不知怎的,张齐一下便猜到了这男子身份。

    他平日为人本极谨慎,但今夜酒后微醺,想到当真是夜半祸事临门,心中升起怒意,随意拱了拱手道:“不知江枢相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张豹见这士子一眼便看出江璧川身份,既不逢迎、亦不惧怕,倒像是早料到会被如此查问一般,心中升起希望:夏姑娘下落难道真在这里?

    江壁川微微一笑,说道:“夜深擅闯贵府,多有得罪。只是禁军有一个要紧人要寻,还请张君不要见怪。”

    他话音刚落,张豹已闯入门来,直接往后院而去。

    张守仁见儿子迟迟不回房中,寻了出来,正听到二人对话,他官职低微,从未见过江璧川本人,没想到这闻名天下的枢密使竟是如此一位年轻俊美的公子。

    夏青蝉已经搬出,他心中无挂碍,坦然揖道:“下官张守仁参见枢相。”

    江壁川一边微笑道:“不必多礼。”一边自顾走进门中。

    这时门外一辆马车驶来,大双从车上下来,也走进张家,然后把大门关上了。

    她一眼便看见张齐眉眼清秀,举着烛台的手指修长,一件青布长衫虽已半旧,却合身整洁。

    大双微微皱了皱眉头,心想那夏姑娘可别看上这士子才好。

    四人一时无话,突然张豹走来,到江壁川身边低声道:“除了张守仁父子,再无他人。西边一个小院子中,两间卧房有年轻女子最近住过的痕迹。”

    江壁川凝神听完,转头对张守仁微笑道:“敢问张参军令爱现在何处?与她同住西院的客人何在?”

    张守仁额上冷汗浸出,正不知如何避祸,张齐却道:“回枢相:寒舍并无人客。家母前几日决意要去扬州一家尼庵修习佛理,此事街坊尽知,舍妹不放心,陪家母去了扬州,大约过了年方得回来。”

    江壁川闻言点头笑道:“如此我们来得不巧了。”

    他说完转身对着大门,似有去意。

第十五章 闻讯安心

    张豹心中着急起来:枢相怎能如此轻轻放过张家?

    他们来前已去过侯司录家中打探情形,那张守仁之妻确实去了扬州,但他女儿巷内开店,并未如张齐所说与母同行,上月又有邻居见这女儿搬家,显见是搬去与夏青蝉同住了。

    他正待开言,大双轻轻拉住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说话,他只得忍住了,枢相这么做自然有枢相的道理。

    张守仁见江壁川自进门来便亲切谦和、言笑晏晏,听他如此说完要走,想是信了张齐的话。

    他酒醉之人,心中一喜,话便多了些:“其实我们也听得流言,说禁军要寻一个逃出的歌伎,平日也甚是留意查探,只是实在没有见过那样的女子。”

    江璧川笑道:“多谢参军平日留心,我只说明一件小事便走。”

    他走到张齐跟前,低声道:“江某一向钦佩夏学士为人,夏家遭难,我与府上一般惊异痛心,夏姑娘不用对我藏匿,我绝不会伤害她。”

    张守仁听完浑身如被雷击,双手颤抖不止,他竭力镇定心神,捏紧袖口将手藏住。

    张齐想这大约便是他们诏狱诱供的手段了,摇头道:“晚生不明枢密话中之意。张家一向秉公守法,哪会藏匿一个姑娘在家中?还请枢密再查。”

    江壁川看着他笑道:“如此说来你从未见过夏青蝉?”

    张齐一愣。

    原来她闺名青蝉。

    他心中暖意升起,眉梢嘴角不禁微微含笑。

    张守仁见儿子不答,微微咳嗽一声,说道:“我们从未见过什么夏姑娘冬姑娘的。”

    张齐这方心中一凛,收敛心神,发现江壁川正盯着自己,这枢密使面上笑容已去,目光深沉,浑身隐隐透出肃杀之意。

    张齐心中也无端升起怒意,昂然道:“枢密深夜为了要紧公事前来,我父子不便阻碍禁军公务,方任由搜检逼问,如今既已查明我家并无异样人物,又何用再三逼问?”

    张豹与大双见张齐出言顶撞,正欲喝止,江壁川却笑道:“确是我们无礼。”

    他对张守仁道了一句叨扰,示意张豹开门,转身离开了,张豹大双也紧跟了去。

    张守仁待他们离开,上前去关了门,方对张齐道:“这可了不得!竟找到这里来了!我明日一早便去夏姑娘新家通知她小心。江枢相虽说了不会加害与她,安知他不是存心骗人?你方才不是说夏家一案有蹊跷么,我们如今还是小心为上。”

    张齐心中正责怪自己不该那日惊艳之后沉不住气,在太学打听夏家背景,如今果然走漏了风声。

    张守仁生性耿直,不知江璧川张齐之间机锋,见江壁川搜过之后问了两句便离开,心中颇觉侥幸,暗想夏姑娘果然运气好,刚刚好及时搬出。

    他对儿子笑道:“这江枢相名满京师,人都说他长得好,我一向想着至多不过是个周正些的武官样子罢?哪知是这样一个美貌公子,脾气也温和。”

    张齐见父亲轻松说笑,一副难关已过的样子,微微摇头,叹道:“父亲,那江壁川行伍出身,当日只身刺杀南召国王,如今又主持诏狱,怎会当真脾气温和?他已经打探到想要的消息,这才没有为难你我父子的。”

    张守仁见儿子面色懊恼、言语郑重,奇道:“可是我们父子一口咬定了没有见过夏姑娘,他们也没搜出什么来。”

    张齐叹道:“夏姑娘在西院住了将近两月,她之前住的屋子里多少有些痕迹,那副将既被江璧川带来,想是好手,怎会察觉不出?再说……”

    再说那江壁川故意提起她闺名,自己那般失态,江璧川只怕不仅猜出张家藏匿,也已猜出了自己心事。

    张守仁问道:“再说什么?”

    张齐摇摇头,道:“没什么,父亲刚说得对,如今还是小心为上。为助夏姑娘继续隐匿,父亲先暂时都不要和妹妹联系,别事我会处理。”

    张守仁从未见儿子如此垂头丧气,心中稍稍惊异,又不敢直劝,点头答应了张齐要求,催着他去睡了。

    江壁川出门后没有上马,径直进了马车,大双只得坐在车夫身旁,马车驶出。

    张豹留在张家门外蹲守,江府远远守着的两个亲兵将江、张来时所骑的两匹空马牵回府中。

    到得江家,进了花园,马车停在栝树小院门外,大双轻轻打起帘子:江璧川已靠在壁上睡熟了。

    第二日清晨,江府另一个稳妥心腹,叫侯小乙的,去换了张豹回来休息。

    张豹刚回到房中倒下,大双便开门进来道:“可找着夏姑娘了?我看枢相胸有成竹,昨夜睡得极沉。”

    张豹困极,含糊说道:“张家父子一夜未出门,如何找人?小乙问我何不将那父子捆起来打一顿?如此费事跟踪无聊死了。”

    大双啧啧道:“小乙果然是南召国来的蛮夷,毫无礼数。”

    张豹知大双只是玩笑,笑了一笑,实在困极,翻过身去不再开言。

    大双自顾说道:“这张家倒也仁义,他们不知夏家祸事是因何而起,竟敢挺身将夏姑娘保下来。”

    她想到张齐,冷哼一声道:“若不是夏学士新逝,没准还要哄着夏姑娘,让她嫁给那满面春意的秀才呢!”

    张豹听她说得难听,迷迷糊糊道:“夏姑娘好看,性子也好,那秀才想是倾慕她。听见自己意中人名字,微微带笑也难免,哪如你说的那般不堪?”

    大双瞪了他一眼道:“不管如何,夏姑娘与张家交好是肯定的,你与小乙要是把张家父子捆起来打一顿,你两自己得罪夏姑娘倒罢了,若是害得枢相也被夏姑娘恼了,你二人可担得起这个罪名?横竖如今慢慢守着张家父子,总能找到她的,倒不急在一时。”

    张豹眼睛已困得睁不开,含糊说了一句什么,沉沉睡去。大双替他掖好被子,带上门出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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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欢颜介绍:
抄家父亡,夏青蝉以为有俊美权势的夫君可供倚靠,然而并不是那样。重生后,她只想做做生意安稳度日,不想再倚靠他人,成长虽慢,有,总好过没有。可为什么仍不停遇到他?两世欢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两世欢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两世欢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