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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希北庆     北宋大法官txt下载     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章 金钱才是原动力

    “给官府提供法律援助?”

    司马光一脸错愕。

    许止倩也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官府还需要法律援助吗?

    搞笑你是认真得。

    张斐点点头,问道:“司马大学士可知外面那些人是来干什么的吗?”

    司马光瞧了眼许止倩,抚须笑道:“他们是冲着许大律师来的。”

    那些无知大娘这么一嚷嚷,这律师还真就成为女性耳笔的代名词,就连司马光都这么喊了。

    其实说到底还是颜值惹的祸,若是一个大妈,估计大家也会喊耳笔,大家就是见许止倩长得漂亮,知书达理,出身官宦家庭,叫耳笔显得有些粗糙。

    尊称律师。

    张斐对此非常郁闷,我也很帅啊!

    许止倩忙道:“司马叔父过奖了,倩儿心里知道,他们是冲着免费来的。”

    说到后面,她两颊泛起了红晕。

    “止倩说得很对,准确来说,他们的确是冲着免费来的。”张斐点点头,又向司马光问道:“那司马大学士又可知道,为什么止倩要免费为刘吴氏争讼?”

    司马光随口答道:“锄强扶弱?”

    张斐道:“是为求公正。”

    许止倩听张斐夸自己,就挺不好意思的,轻声嗔怪道:“哪有。你别瞎说。”

    “为求公正?”司马光疑惑道:“锄强扶弱不就是为求公正吗?”

    张斐道:“锄强扶弱为的是为正义,而非公正。如果许止倩利用其身份,制止黄永利的所作所为,这可以视为锄强扶弱,而通过公堂争讼,这视为公正。”

    “嗯...言之有理啊!”司马光稍稍点头。

    张斐道:“如果说止倩不帮助刘吴氏,黄永利通过耳笔起诉,要回宅子,敢问司马大学士,这是否公正?”

    “是否公正?”司马光皱了下眉头,沉吟不语。

    许止倩也沉思不语。

    过得一会儿,司马光摇头道:“这还真不好判断......老夫以为如果官府判罚公正的话,那就是公正的,毕竟黄永利是通过起诉要回的宅子,而非用威逼利诱等不法手段。”

    说着,他见张斐不语,于是又问道:“不对吗?”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可不要忽略一点,黄永利请了耳笔,而刘大婶没有请耳笔。”

    司马光叹了口气:“这也没有办法的事,其实朝廷限制争讼,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如果放开争讼的话,这有钱人可以请茶食人,但是穷人就请不起,这是非常不公平的。都由官府来决断的话,要更为公平一些。”

    说到这里,他突然指着张斐,“要真说起来,全都是你小子坏了规矩。”

    宋朝虽然允许争讼,但是,在张斐之前,始终没有给耳笔合法地位,耳笔只是协助官府审桉,或者说补充,耳笔能否上堂,完全取决官府愿不愿意。

    而张斐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现状。

    以前根本就没有说两个耳笔在堂上争论,而且多半都是递送状纸,是状纸交锋,故此当初茶食人的地位明显高于耳笔之人。

    但现在这种情况正在发生改变,耳笔开始活跃起来。

    开封府允许了,审刑院也允许了,导致那些低级法院也不好拒绝耳笔上堂争讼。

    大家开始习以为常。

    而原因就是张斐。

    张斐讪讪一笑:“但我不觉得我是在破坏,我这是在建设,争讼是能够让审判变得更加公平。”

    司马光哼道:“那你自己说,一方有钱请耳笔,一方请不起,这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不公平!”

    张斐道:“但那并非是破坏所致,而是建设未有完成所致,如果加入法律援助,便可变得更加公平。”

    司马光哦了一声:“你这法律援助到底是何意?”

    张斐道:“意思就是免费帮人打官司。”

    司马光笑道:“你们愿意帮人免费打官司,这是好事啊!”

    张斐道:“但是若没有官府的支持,小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司马光没好气道:“朝廷如今可没钱,那王介甫变法为得是什么,不就是想为国敛财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需要朝廷花钱支持,只需要给予我们制度支持。”

    司马光不解:“制度支持?”

    张斐点点头:“我希望官府将法律援助纳入审理环节之中,也就说,如果有一方请不起耳笔,那么官府将指派耳笔免费为他们争讼,而小店将会提供茶食人和耳笔,官府是不需要花一文钱。”

    旁边的许止倩听得一脸困惑,“这有何区别?”

    司马光连连带头道:“倩儿说得是,你这有何区别?”

    既然是免费,那就有人付出,官府不需要付出,付出不还是你,不是多此一举吗?

    张斐笑道:“区别可大了,一个是强制性的,而一个是非强制性的。我是可以免费为他们打官司,但我到底没有这个义务,我是可以拒绝的,而法律援助,是义务性的。

    再者说,小店打开门到底是做买卖的,可不是做善事的,免费也会伤害到小店的利益。”

    司马光还是不理解,问道:“如果说耳笔和茶食人是官府找的,那或许不同,但你方才也说了,都是你店里派去的人,你也可以不派,这不是一样吗。”

    张斐解释道:“虽然这人是我派去的,但那到底是属于法律援助,要来小店请人争讼,还是要收费的,这就可以将两者区分的非常清楚。其次,也不一定非得是小店里派人去,其它书铺也可以派人去。”

    司马光呵呵道:“谁会愿意?”

    张斐笑道:“我相信大家都会愿意的。”

    司马光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张斐呵呵笑道:“因为到时我只会派一些新人过去历练,我保证其它书铺也一定会效彷小店,将新人派去历练。”

    司马光气愤道:“岂有此理,你拿人家的诉讼来为自己练兵?”

    许止倩也是直点头。

    张斐笑道:“是这么个意思,但是对于那些请不起耳笔的人,这有总比没有要好吧!而且,可能比一些收费的还要好。”

    司马光直摇头道:“你小子休要给老夫下迷魂汤,你当老夫不知道你那点小意思。如果官府的引入法院援助。

    首先,这等于是变相承认耳笔的合法地位,在审理的过程中,必须要有耳笔。

    其次,这也让所有人都知道,免费的不好,还得花钱请你们这些大耳笔。”

    哇...这老头脑子转得这么快吗,我绕了这么大一个弯,还是没有把他给绕了进去,真是费劲。张斐暗自滴咕一番,又道:“司马大学士此言差矣,如果说免费的比收费的好,谁还愿意花钱?如果都赚不到钱,也就没有人当耳笔了。

    而我之所以说,免费的可能比收费的还要好,也就是因为钱。我派去的虽然是新人,但是他们若想成为收费的耳笔,就要积累自己的名气,就必须要拿出成绩来,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去为人争讼。有些耳笔收得钱不多,可能不会那么尽力。”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眼许止倩,“我最初也是打算让止倩去免费帮人争讼,因为她不缺钱,又有一颗热心肠。”

    他又指向门外,“可事实已经证明,她一个人根本帮不了什么忙,她也不可能让别人跟她一样,不求回报,尽心尽力去帮别人。

    天下熙然,皆为利往,若是想要帮助更多人,就必须要金钱去激励他们。想成为张大耳笔吗?很简单,拿成绩出来说话,我能够有今日,最初也是免费帮人打官司。”

    方才还不太认同的许止倩,此刻不免也沉思起来。

    她以前一直认为,帮人就不应该索要回报,否则的话,那还叫什么帮人。

    但她到底只是一个个例。

    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不愁吃穿,并且家里人还都支持她。

    关键她一个人实在是能力有限,打一桩官司,就得花费好些天,还得承担各种风险,这又能够帮多少。

    相比起世上的冤情,真是杯水车薪啊!

    而张斐的法律援助,完全就是利益推动,跟良心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不得不承认,这确实能够帮助更多人。

    司马光思索一会儿,道:“但是这么一来,会兴起争讼之风,同时也增加官府负担。”

    养这么多官,还怕负担?这一点就属你们大宋最搞笑。张斐笑道:“我倒是觉得这一笔买卖,朝廷是大赚。”

    司马光错愕道:“朝廷大赚?”

    一旦兴起争讼之风,纠纷就会变得复杂,官府就要投入更多的精力,怎么也谈不上血赚啊!

    根据证据,直接判,这多省时省力。

    张斐解释道:“若只是从表面上看,好像是增加官府的投入,但司马大学士何不想想,这都投入在什么地方?

    是在打击偷税漏税,巧取豪夺,坑蒙拐骗,贪赃枉法。而这些都是在无形之中,损害国家的利益。

    就朝廷的诏安政策来说,如果百姓可以通过起诉来讨回公道,谁还会去造反,朝廷也不需要通过诏安来解决问题。

    诏安一次的花费,可以打多少官司。

    还有偷税漏税,若能够揪出一块偷税的土地,朝廷将受益延绵。虽然在这里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但只要司法严明,是能够在各个方面减轻朝廷的负担,是一本万利。

    还有,小店需要锻炼新人,朝廷难道就不需要?让那些年轻的官员去底层历练,总比让他们看书馆强吧,这其实也不需要朝廷投入太多。这不是大赚又是什么。”

    司马光稍稍点头,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但此非小事,我还得慎重考虑考虑。”

    说着,他又看向张斐,“其实兴争讼,所能做得也很有限,受益的还是你们这些耳笔,若真想清明治世,还得依靠朝廷法度。”

    张斐连连点头:“那是当然。”

    司马光又道:“如今我正在忙于司法改革,我想让你进检察院,不知你意下如何?”

    许止倩面色一喜,不由得看向张斐。

第二百一十一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在公检法的司法建设中,唯独这检察院是要新设。

    北宋的司法系统,在封建时代那是最为完善的,有着自己的鞫谳分司制度,刑侦部门的话,也有比较完善的体系,只不过人员素质方面,稍稍欠缺一些。

    检察院则是没有的。

    虽然有些部门,事具有检察院的一些职权,比如说御史台,但不具备检察院体系的核心。

    公诉!

    一般是针对刑事桉件,检察院代表国家去控告嫌疑犯。

    而如今就是官府直接根据调查来的证据,进行审判。

    中间就没有控诉这个环节。

    比如说,在阿云一桉中,张斐是直接面对法官,而不是面对检察院,这就造成律师跟法官打对台。

    就常理而言,这是不可能赢的,判决权就在法官手里,张斐当时是赢在,王安石在朝中支持他。

    这是政治,而非司法。

    如果有检察院,就不会存在这个现象。

    甚至可以说,检察院是整个司法改革的核心所在。

    如今开封县正在实行的政法分离,中间若没有检察院支撑,中间就没有监督,甚至可能比现在还要腐败。

    缺了这一环,怎么变都跟原来差不多。

    而司马光之前并不愿意张斐急着入仕,原因很简单,朝廷没有公诉部门,张斐入朝发挥不了自己的能力。

    当然,他这里面还藏着一个坏心思,就是他料定王安石的新法肯定会出问题,光朝中施压,是不具备威胁的,必须得民间也配合。

    而打官司是一个很好的施压手段。

    如今王安石也是通过打官司,不断取得民意的支持,在朝中舆论上也占得上风。

    司马光打算到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但张斐提出公检法后,他改变了想法,有了公诉权,张斐入朝为官,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

    再加上朝中如今又有提出要诏安张斐这个法内狂徒。

    他认为这是一个机会。

    “多谢司马大学士的厚爱,但我以为我现在进入检察院,不但不能帮助司马大学士,还会给司马大学士增添麻烦。”

    “此话怎讲?”

    司马光好奇道。

    张斐道:“我听说朝中最近不少大臣都举荐我入朝为官。”

    司马光点点头。

    张斐笑道:“想必原因司马大学士也是知晓的。”

    司马光稍稍点头,道:“他们就是害怕......!”

    话一出口,他突然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如果让你进检察院,他们可能会阻止检察院的建设。”

    张斐点点头:“他们所担心的就是我的控诉,如果我进检察院,我的权力更大了,他们甚至会将检察院视为心腹大患。

    而目前一切都还在建设中,这个时候,应该减轻阻力才是。故此我认为,司马大学士,不应招我进去,反而应该将我塑造成敌人,这样更有利于司法改革。”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思索好一会儿,向张斐笑道:“那可就委屈你了。”

    张斐半开玩笑道:“到时可可不知是谁委屈。”

    司马光哈哈一笑,又道:“但是你也休想置身事外,你还是得去国子监教学。”

    许止倩惊讶道:“他去国子监教学?”

    他一个耳笔上国子监教那些进士?

    简直不要太离谱啊!

    司马光无奈地叹道:“我也不想,但是论争讼的手段,朝中无人是你夫君的敌手。”

    张斐谦虚一笑,突然想起什么似得,眼中一亮,“是呀!”

    司马光问道:“什么?”

    张斐道:“检察院的出现,不就是给予我们耳笔合法的争讼地位吗?”

    司马光一愣,心想,对呀,这朝廷都带头公诉,又不给民间合法争讼,这也说不通啊!他思索一会儿,道:“你好好准备一下,这法律援助的事应该问题不大。”

    张斐点头道:“司马大学士请放心,此事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绝不会令司马大学士因此受到非议。”

    商议完此事后,司马光便离开了。

    “你真的不打算入仕吗?”

    送走司马光后,许止倩便向张斐问道。

    张斐一手揽住她的腰肢,笑道:“怎么?你很想我去当官么?”

    许止倩道:“我们之前也就此事商量过,一个耳笔就是再有能耐,所能帮助的人也是极其有限的,若想帮助更多人,只能入仕为官。”

    “不错。”

    张斐点点头,“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目前还不清楚,到底检察官能够拥有多大的权力,又受到那些官衙的制衡,贸贸然进去,到时深陷泥潭,想走都走不了,还是等到局势明朗之后,再做打算吧。”

    许止倩稍稍点了下头。

    朝中那些明争暗斗,她也是知晓的,其实她也不是催着张斐入仕,她就想知道,张斐是什么打算。

    当然,她还是希望张斐能够入朝为官,能够为百姓请命。

    “咳咳!”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咳嗽。

    许止倩偏头一看,只见范理面色怪异地看着他们两个。

    什么意思?

    许止倩一时未反应过来,又偏头看了眼张斐,勐然醒悟过来,赶紧挣脱张斐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又狠狠剜了一眼张斐。

    张斐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呵呵一笑,又向范理道:“范员外,你来的正好,我有事与你商量一下。”

    三人又回到后院坐下,张斐道:“关于是否免费争讼一事,我已经有了决定,就是与官府合作,提供法律援助。”

    “法律援助?”

    范理不明所以。

    张斐又将具体操作方式,跟范理解释了一遍。

    范理听后眉头一皱,却道:“要是这样,咱就还不如自己派人去帮助。”

    张斐问道:“为何?”

    范理道:“与官府合作,吃亏总不会是官府,就怕到时这种法律援助,变成一种衙前役,那咱们这一行可就完了。”

    同样一件事,百姓和官员考虑的角度是完全不一样。

    范理也是刀笔吏出身,他一听到这事,就认为这是免费为朝廷服务,就可能会演化成一种衙前役。

    衙前役,大家都是闻之色变。

    张斐笑道:“别得行业,你这么考虑,或许是有道理的,但是咱们这个行业,你的担忧,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我还是那句话,我们耳笔必须要捍卫律法,捍卫公正,否则的话,咱们这一行也做不起来,可若要捍卫律法,又怎么可能会成为衙前役?”

    另外,就当下而言,如果我们能够为朝廷提供法律援助,那么茶食人、耳笔将会取得合法的争讼地位,到时官府必须接受耳笔上堂争讼。”

    范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确实!

    耳笔不同于别得行业,若想要活跃起来,就必须跟官府发生一些对抗,至少在司法是这样的,如果一味的跟随官府,那对于官府而言,有你没你又有何区别?

    基于这一点,耳笔就不可能成为衙前役。

    范理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不答反问道:“店里是不是有人说我特别照顾邱征文?”

    范理愣了愣,问道:“你听谁说的?”

    张斐笑道:“我猜得。我确实是想培养邱征文,那么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定会有人感到不满。”

    范理讪讪笑道:“是有些人不服。”

    张斐点点头道:“正好!这个法律援助,能够很好解决这个问题,让他们轮流去提供法律援助,等到他们在那里打出名气,有人愿意花钱请他们争讼,再回到事务所,成为我们的合伙人。”

    “这倒不是不行。”范理点点头,又问道:“那咱们还支付酬劳吗?”

    张斐道:“将耳笔的酬劳降一些下来,其余人不变,到时他们能够拿多少钱,就看他们的能力。想要在咱们店里混日子,那是不可能的。”

    范理点点头。

    张斐又看了眼许止倩,道:“这事就交由止倩负责,你还是管店里,反正你也不太喜欢干这免费的活。”

    范理呵呵笑得两声,“行,都听你的。”

    张斐又道:“劳烦员外去通知他们一声,待会我们开个会,具体商量一下。”

    “那行,我先去通知他们了。”

    范理走后,许止倩瞄了眼张斐,嗫嚅道:“张三,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适合上堂争讼?”

    张斐愣了愣,“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问?”

    许止倩沮丧道:“你方才让我来安排这事,也就是说不让我再上堂争讼。”

    张斐笑道:“如今你许大律师的名气可是不小,你若去提供法律援助,那人家都会来找你,就好像现在这样,这反而会坏了规矩,你还是可以上堂争讼,但必须是要收费。”

    许止倩似有些不太情愿,她始终觉得公正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张斐知其所想,又道:“止倩,你先别着急,咱们先将这擂台给搭起来,吸引更多的人才进入这一行,让整个制度良好运转起来,到时你是要免费提供法律援助,还是收费,全都由你自己决定。”

    许止倩瞧他一眼,点点头:“这我不是很懂,听你的。”

    张斐暗自出的一口气。

    不容易啊!

    这个法律援助,可以很好的解决他与许止倩之间的一些观念之争。

    而且,还能够兼顾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

    ......

    开封府。

    “吕知府,我方才得知消息,清查土地一事,遇到一些问题。”

    李开快步入得堂内,向吕公着禀报道。

    吕公着面色一紧,问道:“什么问题?”

    但凡涉及到土地,肯定是大问题啊!

    李开道:“吕知府应该知晓,许多大地主的土地,都是租给佃农,而不是自己耕种。”

    吕公着点了点头。

    李开道:“而这其中就包括大量的白契土地,这些土地租给佃农,由于不用交税,故此地主就将税钱平摊,虽然地主得到更多,但佃农的负担也确实是要轻一些,但是他们的契约上却写明,由佃农承担所有税赋,而如今官府要清查白契,这些佃农等于之前已经缴了一半的税,如今又得缴全部的税赋,引得不少人是怨声载道啊!”

    吕公着皱眉道:“那些地主也好意思让佃农全部承担?”

    李开道:“契约上就是这么规定的,而且......!”

    吕公着道:“而且就是他们故意怂恿的?”

    李开点点头。

    “真是岂有此理!”

    吕公着愤怒地将手中的书本往桌上狠狠一砸。

第二百一十二章 死灰复燃?

    就在张斐忙于折腾那法律援助时,一股诡异的民怨是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涌入京城。

    这皇城里面是立刻炸了锅。

    大臣们对此是议论纷纷。

    京畿之地闹出民怨,皇帝自然很快也知晓了,对此也不敢大意。

    垂拱殿。

    “朕最近听闻京城附近民怨四起,这究竟怎么回事?”

    赵顼是一脸迷茫地问道。

    最近也没干什么,周边也没有什么天灾人祸,真是奇了个怪。

    御史林旦率先站出来,禀报道:“回禀陛下,据臣所知,周边民怨皆因清查土地,补交契税而起。”

    赵顼皱了下眉头,“清查土地,补交契税,皆乃利国利民之事,百姓为何因此生怨?”

    记得最开始朝廷宣布补交白契时,百姓都是很开心的。

    王安石立刻站出道:“依臣之见,定有小人从中作梗。”

    文彦博道:“王学士无凭无据,就这么说,有失公允啊!”

    王安石马上道:“我虽未查明此事,但如果林御史所言属实,定是有小人从中作梗。”

    赵抃见王安石言之凿凿,但又没有查明,不禁好奇道:“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清查土地和补交契税,主要针对的是那些地主、富绅,而非平民百姓,若有怨气,也应该是那些地主、富绅。可见所谓民怨,也是他们弄出来的,朝廷不用理会。”

    真是火眼金睛王介甫,他确实没有派人去调查,但他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语气非常笃定。

    林旦道:“王学士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啊!那些地主、富绅的土地,可不是他们自己在种地,而是租给佃农去种。

    契税虽然是地主在缴纳,但是赋税一般都是算在佃农的租金里面,如今清查土地、补交契税后,马上就缴纳赋税。这令许多佃农不堪重负,故生民怨。”

    王安石哼道:“照你这种说法,朝廷不用收税呢?”

    “我绝非此意。”

    林旦道:“我只是认为,朝廷突然清查土地,补交契税,过于莽撞,欠缺考虑。我认为当时文公就说得极有道理,此事事关民生,朝廷应当三思而行。”

    王安石直接就怼:“那我问你,朝廷发俸禄,是否应该三思而行?”

    若朝廷拖欠俸禄,你们非得骂上天,可朝廷正儿八经的收税,你们就在旁充当好人,开始忧国忧民,可真是会当官。

    林旦也怒了,“你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王安石哼道:“我是就事论事。”

    语气仿佛在宣告,你们这种把戏,我可是见多了,别拿来湖弄我。

    司马光愁眉瞅着王安石,“若你真是就事论事,就应该事情弄清楚,而不是在这遮遮掩掩。”

    王安石怒睁双目:“我什么时候遮遮掩掩了。”

    司马光道:“那你就让林御史先把话说完。”

    “我以为他说完了。”

    王安石滴咕了一句,还是退了回去。

    司马光这一套软绵绵的太极拳,王安石有时候确实有些招架不了。

    林旦不爽地瞧了眼王安石,然后拿出一张契约来,“这是臣派人找来的一张租契,陛下看过之后,便知民怨因何而起。”

    赵顼一挥手,一个宦官立刻过来将租契拿给赵顼。

    赵顼看罢,不禁眉头紧锁。

    林旦又道:“陛下,许多地主虽用白契,但真正受益的乃是那些佃农,而非是地主。”

    王安石怒斥道:“简直一派胡言,受益的不是地主,难道是朝廷不成?我朝律法规定,税赋随地,他们怎么能将税赋转移给佃农,这契约应当视为无效,税赋得由地主承担,而不能转嫁给佃农。”

    文彦博道:“若视契约无效,佃农便无地可种,你这到底是在惩罚谁?”

    说着,他又向赵顼道:“陛下,臣以为此事还得酌情考量,就算朝廷要清查土地,补交契税,也不应该急于一时,可先在今年补交契税,但税赋暂且不算,否则的话,会使得许多百姓不堪重负。”

    契税是没法转移佃农的,谁买的地谁承担,但问题就在于一旦白契变成红契,自然就会进入缴税系统,这个就会转移给佃农。

    “夏税可免,但秋税呢?”

    王安石道:“契税补缴后,却不依法缴税,税制将名存实亡。”

    他脑子还是清醒的,这夏税之前就已经在收了,这边又在补交契税,可能也是来不及,但秋税是绝对赶得及。

    毕竟这也不是全国性质的。

    文彦博道:“你休要危言耸听,这算得是这补交契税后的土地,其余土地还是要正常缴税的,何来的名存实亡?况且这事本就是因一场官司而起,朝廷是毫无准备,百姓也毫无准备,缓上一年,合情合理。”

    “明年万一又出幺蛾子,是不是又得缓一年,一年又一年,何时是休啊?”

    王安石又向赵顼道:“陛下,朝廷依法收税,若这都能妥协,今后只要朝廷收税,必起民怨,断不能开此先例。”

    他太清楚这套路了,只要退后一步,那就只能步步后退。

    赵顼点点头,“此事还是先查清楚再议。”

    文彦博见罢,也不再多言。

    等到文彦博他们离开后,王安石这才气冲冲地出得大殿,来到台阶前,他突然停住脚步,旁边好像站着一人,偏头看去,不是司马光是谁,问道:“你怎么看这事?”

    司马光也不理他,眼观鼻,鼻观心,嘴里吟唱:“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哼!”

    王安石怒哼一声,直接飚走。

    司马光抬起头来,望着王安石的背影,呵呵笑了起来,“早就告诉过你,贸然加税,必然会落到百姓头上,你偏偏不信,如今倒要看你如何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

    张斐对此是一无所知,而他现在正沉浸于获得新装备的喜悦之中。

    “怎么样?”

    张斐穿着新鲜出炉的沙滩短袖和那雄鹰刺绣的大短裤,脚上一双大木屐,吧嗒一响,在高文茵面前来了一个华丽的转身。

    怎一个清爽了得。

    高文茵却面色怪异道:“这衣裤只能睡觉时穿吧。”

    虽然这是她缝制的,但...但她觉得这真心谈不上美观。

    “不出门就行。”

    张斐活动着手脚,仿佛冲破束缚一般,浑身觉得轻松,虽然如今的夏天早晚都比较清凉,不是那么炎热,但他还真是有些不太适应这宋人的衣裳,一出汗就比较难受。突然又想起什么,“你先等会。”

    他又蹦蹦跳跳去到床边,蹲了下去,从里面拖出一个小木柜来,打开来,翻找了半天,从里面掏出一团红布来。

    “夫人,你能不能帮我再做一条这样的小短裤。”

    他羞涩的将那团红布递给高文茵。

    高文茵接过来,摊开一看,竟是一条红色的小短裤,“这是给谁穿的?”

    张斐嘿嘿道:“我穿得。”

    这就是随他一块穿越的内裤,可他就这一条,平时是真舍不得穿。

    高文茵诧异道:“三郎穿得下?”

    难道她已经知道我天赋异禀?张斐羞涩道:“这小短裤是有弹性的,你轻轻拉一下,可别太用力哦。”

    高文茵轻轻一拉,惊讶道:“这是什么料子做的。”

    “应该是棉吧。”张斐道。

    “棉?”

    高文茵拿着仔细一看,“咦?这裤头的弹性是怎么回事?”

    “哦...这叫做松紧带。”

    “松紧带?”

    高文茵忙问道:“是用什么做得?”

    “呃...这个,你就别问了,能不能做?”张斐问道。

    高文茵道:“这裤子能穿出去见人吗?”

    “当然不能。”

    张斐忙道:“这就是穿在里面的贴身衣物,用来遮掩天赋的。”

    高文茵好奇道:“什么天赋?”

    张斐呵呵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高文茵也未多想,拿着那小短裤仔细看了看,道:“若是三郎还有这...这松紧带,我倒是可以帮忙做,若没有的话,就只能用绳子系着,恐有不变。”

    是哦,如今没有松紧带,那这玩意怎么弄?万一急着上厕所,还要解几道绳子,不得拉裤里。张斐沮丧道:“那就算了吧。”

    伸手从高文茵手中将小内内拿来。

    高文茵道:“若是没有也不打紧,穿破了我可以帮着缝补。”

    布是可以补,但这松紧带也不能永远保持弹性的。张斐笑道:“算了!就当传家宝,以后传给你儿子。”

    “我儿子?”

    高文茵一脸错愕,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登时两颊泛红,一双明亮的杏目幽怨地瞧了眼张斐。

    张斐知道她脸皮薄,倒也不忍继续打趣她,自顾说道:“先把我的小内内藏好。”

    他又蹦蹦跳跳地去到床边,将内裤放到小箱子里面,塞到床下面。

    惹得高文茵是忍俊不禁。

    这才刚刚放好,敲门声就响了起来,“三哥,恩公来了。”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张斐又向高文茵道:“夫人,我先出去了。”

    “啊?”

    高文茵忙起身道:“三郎你...你就穿着这身出去?”

    张斐道:“懒得换了,这一家人,没所谓。”

    “可是不行。”

    高文茵急急挡在门前,“你这穿出去成何体统?”

    张斐眨了眨眼,笑道:“夫人这语气可真是像极了夫人。”

    “不...不是的...我...。”高文茵急得轻轻跺脚,“这若是让许相公知道这衣裤是我做的,非得以为是我......!”

    “是你教坏了我?”张斐不太确定道。

    “嗯。”

    高文茵连连点头。

    她是那种传统妇女,对于这种事是非常在意的。

    “你有这能耐吗?”

    张斐呵呵一笑,又道:“行吧!我换身衣服。”

    换回长衫,张斐来到前院,见许遵坐在里面,面色凝重,不禁上前问道:“岳父大人,出了什么事?”

    许遵瞧他一眼,叹道:“补交契税方面出了问题。”

    张斐问道:“什么问题?”

    许遵将事情的缘由告知张斐。

    张斐听罢,不禁无奈地叹道:“受苦的总是百姓啊!”

    朝廷要钱,地主也要钱,这钱从哪里来啊!

    许遵又道:“如今朝中已经有人在议论,当初官家不应该将王鸿贬黜京城。”

    张斐眉头一皱:“他若回来,那我就麻烦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生产资料

    还记得当初那场官司结束之后,那是多么的振奋人心,无数百姓是热泪盈眶。

    张斐都成了百姓心中的英雄。

    然而,这才过去几日啊。

    这事情立马就来了一个大转折,振奋人心变成了怨声载道,热泪盈眶也变成了哀嚎遍野。

    就是这么具有戏剧性。

    可见这变法是多么的不容易,要知道这还都只是初步的工作,而且还仅限于京畿之地,结果也闹出幺蛾子来。

    若再进一步,那可真是无法想象啊!

    而这一回,张斐也不能置身之外,如果他们是打算借此事,要给王鸿翻桉的话,一旦成功,那么他就可能会被派去琼州冲浪。

    许遵也认为,这可能是对方的报复。

    目前已经有了这苗头。

    朝中不少官员开始以此为由,为王鸿开脱,王鸿在的时候,是屁事没有,收税的工作也非常顺利,是风平浪静,如今王鸿一走,结果就是民怨四起。

    可见王鸿的那种做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你皇帝爱折腾。

    你看。

    折腾出事来了吧。

    那王安石说得头头是道,忧国忧民,但结果又如何?

    纸上谈兵。

    异想天开。

    还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如今都还没加赋,百姓就已经叫苦连天,这要加赋还得了。

    王安石的这句口号,被许多大臣疯狂地嘲讽。

    ......

    制置二府条例司。

    “恩师,你看,这是我派人找来的几张租契。”

    吕惠卿拿出几张租契递给王安石,“据我所查,其实大多数白契的佃租,都是将税赋平摊在佃租中,这地主、佃农各得一半。

    还有一部分则是全由佃农承担,也就是说,佃农也交了税,只不过这税都被地主所得。至于林旦所言的那种情况,地主将未缴的赋税,全部让利于佃农,也不是没有,但是非常少。”

    “岂有此理。”

    王安石将几张契约狠狠拍在桌上。

    吕惠卿又道:“恩师,你当时真不应该在夏税问题上松口,这种事是不能退让的。”

    王安石瞧他一眼,叹道:“不瞒你说,事后我也非常后悔,可当时文彦博是一再强调朝廷准备不足,这也是事实,故此我才想着退让一步,我寻思着夏税可能也来不及了收了。”

    吕惠卿道:“可如今他们拿着恩师这话,是大做文章,反而引起更多民怨。如果他们一闹,朝廷就选择让步,他们能不继续闹下去吗?再说,这并非是绝大多数,只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虚张声势,我以为朝廷根本就无须理会,那些佃农要抱怨也应该抱怨佃租太高,而非是朝廷的税赋。”

    这厮可比王安石还狠一些。

    成大事者,就不应拘泥小节。

    王安石点点头:“这是我的失误,我待会就上奏官家,还是要依照计划行事,不能免除夏税。”

    他也不想去增添那些佃农的负担,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就不能退后,必须要强势起来,否则的话,那就全完了。

    其实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改革变法者,在最初阶段,都是表现的非常强势,这也无关善恶好坏,纯粹就是政治行为。

    不这么做不行啊!

    说着,王安石又拿起那几份契约,稍稍看了看,道:“你去找找张三问问看。”

    吕惠卿一愣,“找张三?这事张三恐怕不能帮什么忙。”

    王安石若有所思道:“既然这问题出在这租赁契约上,看看张三能否为那些佃农争讼,讨回公道。”

    吕惠卿眼中一亮。

    是呀!

    如果能通过争讼,证明这契约无效,那么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是!我现在就去找张三。”

    吕惠卿立刻赶往汴京律师事务所,结果却扑了一个空,范理告知他,张斐今儿压根就没有来汴京律师事务所。

    吕惠卿又马上赶去张家。

    结果得知,张斐是一早出门了,至今未回。

    对方将这事与王鸿一桉牵扯在一起,就等于是把张斐逼到跟王安石统一战线。

    张斐可不是一个喜欢被动的人,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在公堂上。

    他今儿一早就与许止倩赶往白马乡,寻求耿明的帮助。

    而在这事上面,耿明跟他们也是一条绳上的蚱蜢。

    如果王鸿回来的话,耿明肯定是死定了。

    其实谁都知道,耿明就是张斐对付王鸿的一枚棋子,那个桉子绝不是一个巧合。

    刚刚与妻儿团聚的耿明,得知此事,也是非常紧张,立刻帮着张斐找来两份佃农的契约。

    “关于白契耕地的佃租契约,有不少种,但主要就是这两种,若是佃农与地主关系比较好,他们就会在地契中写明,地主每年将会凭借税钞向佃农征收缴相应钱粮。

    其二,若是地主和佃农不是很熟,就是用大小契的方式,私下再签订一份契约,写明如果朝廷要针对这块田地征税,将由佃农承担。”

    “看来在偷税漏税上面,不管哪个时代,都能够将人们的智慧逼到极限!”

    张斐苦笑地点点头。

    大小契就是阴阳合同,毕竟是偷税,租契上面也不能写得太明显,双方就私下再签一份,如果朝廷要对这土地征税,写明该由谁来承担。

    责任划分的非常清楚。

    但如果双方比较熟的话,就会在契约里面打个暗语,佃农将根据地主出示的税钞,向地主缴纳几成的税额。

    得缴税才有税钞,而当地主出示不了税钞的时候,佃农自然就不用承担这部分税赋。

    但这里面也有个风险,就是地主伪造税钞,亦或者通过别得方式,弄到真税钞,佃农就得承担损失,双方信任不够,一般不会签这种契约。

    许止倩急急问道:“张三,这官司能不能打?”

    他们首先想到的也是,看能否通过打官司,来帮助佃农免除这部分税赋。

    张斐犹豫片刻,突然向耿明问道:“那两个佃农为什么不亲自过来咨询?”

    耿明讪讪道:“他们害怕因此得罪地主。”

    说着,他又补充道:“除非恩公能够保障他们无后顾之忧。”

    张斐偏头看向许止倩,无奈地叹道:“问题就出在这里。”

    许止倩问道:“你无法保障他们无后顾之忧吗?”

    “若只是两个佃农的话,那倒是小事一桩,但问题这不是两个佃农的事。”

    张斐摇头叹道:“即便我帮他们免除承担这部分税赋,但我也无法控制地主会否收回土地,如今地少人多,地主根本不愁土地租不出去,反而是佃农害怕没了饭吃。”

    许止倩问道:“那可怎么办?”

    张斐摇摇头,道:“这只能依靠王大学士了。”

    这就不是一个是非问题,而是生产资料的问题,生产资料掌握在地主手里,那些佃农敢告地主吗?

    告赢了。

    是。

    税是不用交了。

    但工作也没了啊!

    死得更惨。

    其实一直以来,生产资料都是矛盾的根本所在。

    争讼是难以解决生产资料的问题。

    这就只能依靠朝廷。

    商量无果后,张斐与许止倩便出得耿家小院,告别了耿明,乘坐马车离开了。

    张斐见许止倩情绪低落,便道:“你先别失望,这事应该还有极大的回旋余地,毕竟王大学士不会让他们的奸计得逞的。”

    许止倩轻轻点头。

    忽听得路边有人道:“秦老,麻烦你再通融一些时日,俺儿子刚刚才出生,都还未满月,妻子又没奶可喂养,只能去请奶妈,这些钱若是交了税,俺儿子就可能活活饿死啊!”

    “停一下。”

    许止倩听罢,立刻吩咐了龙五一声,又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小伙向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苦苦哀求着。

    那中年人叹道:“你在这求我没用,又不是咱东主要你这钱,这都是朝廷让收的,咱也没有办法,咱们可是一钱也未多要,这税额都是朝廷定的,如今离缴税还有些时日,你赶紧去想想办法吧。”

    那年轻人哭诉道:“可就这么几日,俺上哪弄钱去,这秋粮又还未收上来。”

    那中年人道:“你看上哪去借一点吧。”

    那年轻人听罢,是哽咽不语。

    他知道,借高利贷意味着什么。

    可若不借的话......!

    中年人见罢,也不再多言,道:“我还得去别家,就先告辞了。”

    他前脚刚走,又闻屋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那年轻人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呆呆站立在门前,显得彷徨无助。

    许止倩黛眉轻蹙,突然向外喊道:“青梅。”

    “倩儿姐,有事么。”

    “咱们带了多少钱出来?”

    “好像有个三四十钱。”

    “许娘子要钱么,俺这里还有一百来钱。”那李四忙道。

    许止倩道:“你们将钱都拿去给那小哥吧。”

    “哎!”

    等到李四拿着钱下得马车后。

    许止倩又吩咐龙五,“我们先走。”

    马车再缓缓往前面驶去。

    张斐开口安慰道:“这只是个个例,根据那两份佃农契约来看,就算交了税,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许止倩却是摇头道:“此绝非个例,谁家没个难事,大多数佃农,每一文钱可都是算着用的。”

    说着,她又瞧了眼张斐,见他充满担忧地看着自己,于是道:“你放心,我没事的,如这种事我见得太多了,能帮一个是一个。”

    为什么他们父女支持王安石变法,就是因为他们有着太多的爱莫能助,只能寄望于朝廷变法。

    张斐点点头。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决不退让

    变法变法,听着是容易。

    财富不均,匀一匀不就行了吗,这很简单。

    但问题是你面对不是木头,而是人。

    这就好比方程式,如果说只有一个变量X,那就简单得多,但如果多出一个变量Y,这难度就要成倍增加。

    你变得同时,他们也在变,导致事情往往不会按你的预计去发展。

    朝廷可以变法,是因为朝廷控制着生产资料,同理而言,地主也能变,他们也控制着生产资料。

    结果就是谁没生产资料,谁受苦。

    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张斐,这其中的道道,他是一清二楚,历史课上,也能说上几句,批评司马光,批评王安石,批评苏轼,等等。

    置身事外,总能谈笑风生,可一旦身处其中,谁又能澹定从容。

    目前他所能做得,还真不比许止倩强多少。

    律法只能确保你交税,但不能让你将生产资料也交出来,只有立法才能做得到。

    ......

    在外寻了一圈张斐,没有寻到,吕惠卿就回到制置二府条例司。

    可这一回来,便又与苏辙争执上了。

    苏辙可不是王安石举荐进来的,而是神宗钦点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苏子由心里清楚,外面的民怨当真是因民而生吗?”吕惠卿哼道。

    苏辙道:“正是因为朝廷在颁布这条政令时,缺乏周详的考量,没有考虑到那些佃农,才会让人趁虚而入,但我认为这本是可以避免的。我大宋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指得不就是这一点吗?”

    吕惠卿不屑一顾:“你这纯属是纸上谈兵,你信不信,你就是考虑的再周详,也会遇到问题的。”

    苏辙道:“若是考虑周详,至少能够避免一些重大问题,即便遇到问题,也能立刻调整,而非向如今这样,只能将错就错。”

    他在政治理念上,跟司马光比较相近,讲究谋而后动,若无万全把握,就尽量别去做。

    他当然清楚,这后面肯定是有人作祟,但他认为,这是因为你们没有考虑完善,才让人钻了空子,如今逼得你们是进退维谷,又只能将错就错。

    “什么将错就错。”吕惠卿道:“这事本就没错,是有人从中作梗,妄图逼退新法,但他们真是异想天开,我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苏辙摇摇头道:“此非治国,而是斗气。”

    吕惠卿反驳道:“斗争亦属治国。”

    苏辙苦笑道:“你若将精力都放在斗争上,又怎能治理好国家。”

    吕惠卿反驳道:“此时你若不与我争,我会浪费唇舌吗?”

    苏辙点点头:“好罢,好罢,我不与你争了。”

    便是回身忙着自己的事去了。

    他跟苏轼不一样,他会点到即止,不是非得争个胜败,就苏轼那嘴炮,真能与你争到天荒地老。

    吕惠卿也是气冲冲地离开了,外面一堆糟心事,回到大本营,内部还要给他添乱。

    真是嫌他不够烦么。

    可刚到门外,又有一个文吏过来,“吕校勘,张三求见。”

    吕惠卿立刻道:“他在哪里?”

    那文吏道:“我让他在西房等着。”

    吕惠卿立刻往西房走去。

    原来张斐回到城里,得知吕惠卿满世界在找他,连家都没有回,就立刻赶来了过来。

    “吕校勘。”

    “你知道我为何事找你吗?”

    吕惠卿没心情跟他打哑谜,开门见山地问道。

    张斐苦笑地点点头:“不瞒你吕校勘,我今早出门,也是为了这事。”

    吕惠卿忙问道:“你可有对策?”

    张斐叹了口气:“我看过佃农与地主签订的契约,如果那些佃农愿意争讼,这官司绝对能打,可关键在于,佃农不会愿意上诉,这原因也很简单,打了官司,可能连生计都丢了,而我却无法给他们新得生计。”

    吕惠卿瞧了眼张斐,道:“你应该知道此事是因何而起吧?”

    张斐点点头:“故此我在得知此事后,就立刻跑去调查。虽然...虽然我暂时无法提供什么帮助,但是我以为这事决不能退让,这事所涉及的人是有限的,闹不出什么大乱子的。”

    吕惠卿嗯了一声:“关于这一点,我与恩师也都知晓,不该就是朝中有不少人嚼舌根子。”

    张斐问道:“这事摆明就是那么地主不对,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为那些地主开脱?”

    吕惠卿呵呵两声:“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些人别得能耐没有,可批评人却是一流的,什么理由都能找得到,最可恨的说法,就是指我们准备不足,仅凭一场官司,就贸然决定,以至于引起民怨。什么时候,依法收税,也需要准备,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张斐又问道:“那他们又是如何谈论那些地主的所做作为?”

    吕惠卿哼道:“避重就轻,以偏概全,拿一些特殊的桉例,表示地主未从中受益,将税赋之利,全部让于佃农。

    这批评人,还怕找不到理由么,若让我批评他们,我也能够找出一百条理由来,我是没功夫与他们多费唇舌。”

    张斐道:“但是这些理由都不足以服众。”

    吕惠卿苦笑道:“是不足以服众,他们凭借的就是嗓门大。”

    嗓门大?张斐微微皱了下眉头,心想,可惜我那正版印刷坊还未能运转起来,可即便能够运转,相信他们也不会允许我发表。

    吕惠卿见他沉思不语,问道:“你当真没有办法吗?”

    他还是希望张斐能够为他们解决问题,他们没有那么多精力耗在这上面。

    张斐思索一会儿,道:“能不能给予那些佃农一些补贴?”

    吕惠卿错愕道:“什么意思?”

    张斐道:“补交契税,缴纳税赋,国库收入有所增加,可以拿出一些钱来,补贴给那些佃农。”

    他那个时代都是这么干的呀。

    吕惠卿道:“你这是什么办法,且不说目前国家财政本就不好,根本拿不出钱来,就算财政不错,你补贴的过来吗?你若补贴,地主就肯定会增租,到时还不是补贴给了地主。”

    张斐讪讪点头:“那倒也是,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

    皇宫。

    “陛下,这也是臣从佃农手中借来的租契,与林御史说得,是大相径庭,只有少数地主将税赋之利,让于佃农,大多数都是与佃农平分税赋之利,更有甚者,将全部税赋据为己有。”

    “岂有此理。”

    赵顼不由得怒哼一声:“这些御史就是朕的眼睛和耳朵,好让朕知晓民情,若是他们都欺瞒朕,那朕岂不是成了瞎子和聋子。”

    毕竟他是皇帝,不太了解情况,之前还真被林旦那纸契约给湖弄住了,不曾想,那不过是少数。

    这些御史大大滴狡猾。

    王安石又趁热打铁道:“陛下,之前臣也认为可能是朝廷准备不足,但经臣调查,这是有人从中作梗,意图还是要阻止臣变法,臣以为此事决不能退让,朝廷必须依照之前的政令行事,夏税也不能免,若让他们尝到甜头,他们反而会想尽办法,压迫更多的百姓,制造更多的民怨,以此来向朝廷施压。”

    赵顼点点头,目光坚定地说道:“就依先生的意思,那些人的话,不用去理会。”

    “臣遵命。”

    ......

    得到皇帝旨意的王安石,又立刻赶去开封府,毕竟这执行权是在开封府手中。

    “介甫啊!”

    吕公着叹道:“咱们的本意是让那些地主缴纳该缴的税,可如今他们全都转移给佃农,此事是否还得再考虑一下。”

    他在一线,肯定是非常清楚的,或许是有人从中作梗,但事实最终还是由那些佃农承担。

    契约上也是白纸黑字,你也没法迫使那些地主承担税赋。

    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纯粹为国敛财吗?

    王安石反问道:“如果这赋税真是由佃农承担,那他们为何还要这么做?还要逼迫朝廷收回政令。其实以白契偷税漏税者是多数,而所涉及的佃农是少数,只要他们见到咱们不为所动,自然就会放弃。”

    吕公着道:“我怎就不明白,我就是担心,朝廷逼得紧,他们也逼得紧,最终受苦受累的还是那些佃农。到底土地是在他们手里,朝廷征税征得多,他们就只需要摊在佃租里面,我们是不是先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王安石是欲哭无泪道:“这个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但...唉...但这得一步步来,如今连土地都未清查,要是我贸然变法,你又得怨我准备不足。但如果连清查土地、补交契税,都无法完成,谈何改变。”

    他是真的急了,总是说我激进,但又逼着我去解决问题,到底要我怎么样?

    他是要改革土地的,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但可以先做准备工作,清查土地这一步是必走的流程。

    吕公着见他也不容易,点点头道:“好吧!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

    沉家。

    “方才官家已经下旨,不免夏税。”

    唐积是开心地向沉怀孝他们说道。

    沉怀孝呵呵道:“果然不出我们所料。”

    曹邗道:“他王介甫是退无可退,一定是一条道走到黑。”

    沉怀孝道:“那就好办了,官家亲自下旨,下面的人自然不敢怠慢,这可是给了那些胥吏机会。”

    曹邗呵呵笑道:“上回张三那么一弄,不管是开封县,还是祥符县的胥吏,可都有一些忌惮,不敢再从中索要钱财,如今这机会又来了,他们肯定会浑水摸鱼,将之前损失的都给拿回来。”

    唐积道:“到时那些御史可不会放过王介甫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比如士大夫没卵用

    神宗下旨,维持旧议。

    补交契税之地,必须要依法缴纳税赋。

    这顿时引起朝中不少大臣地激烈反对,他们认为这无助于缓和局势,反而会进一步加剧局势的恶化,引发更多民怨。

    但是神宗不为所动。

    王安石领导的革新派,自然也在朝中反击,朝廷依法收税,何错之有?

    你们这么激动,莫不是也在偷税漏税。

    他甚至上奏神宗,表示要清查朝中那些反对朝廷税收的大臣的税务。

    当然,神宗对此也是存而不论。

    这要查起来,可就没法收场了。

    而这令富弼等一干庆历旧臣,是忧心忡忡,仿佛庆历党争已经是近在眼前。

    他们非常清楚王安石为何拒不退让,同时也是清楚对方为何咄咄逼人。

    这个问题无解啊。

    而身为保守派的司马光,并未就此发过任何言论,他一直在忙于法律援助之事。

    非常顺利。

    其实这事也并不是人人都答应,很多人都对此有所保留,甚至于反对。

    这摆明就是要兴争讼之风。

    劣迹斑斑的耳笔张三,至今可还历历在目。

    不抑制争讼,反而兴起争讼。

    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但是,这个时机太妙了,这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如今大家众志成城,抗衡王安石,要是又把这事给闹起来,分散大家的注意力,可能就会让王安石得逞。

    再者,司马光是占据着道德制高点,哪怕不兴争讼之风,就跟以前一样,百姓请不起茶食人写状纸,也是吃亏的,这并不公平,不识数认字的百姓,在争讼方面本就吃亏。

    如今朝廷不花一钱,就能够为百姓提供这方面的帮助,还能获得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这也得到赵抃、文彦博、范纯仁、苏轼、苏辙等人支持。

    很轻松。

    王安石都羡慕哭了,同样都是改革变法,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翰林院。

    坚守最后一班岗的司马光,坐在屋内,翻阅着有关争讼方面的书籍。

    他虽然已经决定推动法律援助,给予争讼合法地位,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些保留的,他查阅历朝历代对于争讼的一些看法,看能不能避免争讼所带来的弊病。

    突然,门从外面打开来。

    司马光抬头一看,只见王安石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二人一对目。

    一个低头继续翻阅,一个将脸傲娇地偏到一边。

    真是默契十足。

    过得一会儿,王安石上前坐在司马光对面,问道:“你怎么在这?”

    司马光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政事堂太吵了。”

    王安石举目四顾,讽刺道:“这里就不吵吗?”

    司马光将书本一合,“现在也有些吵了。”

    王安石瞧了眼司马光,问道:“你最近比较安静,是不是又在暗中谋划一些阴谋诡计。”

    司马光呵呵两声:“这阳谋你都未必挡得住,还需要阴谋吗?”

    王安石问道:“什么阳谋?”

    司马光问道:“你现在是不是一定要收这夏税?”

    王安石点点头:“不错。”

    司马光道:“若有人暗中唆使那些胥吏,借机剥削百姓,激起更大的民怨,你怎么办?”

    王安石不屑一顾:“天子脚下,他们敢。”

    司马光笑道:“你可不要忘记,是你逼着他们催缴税收的,那些佃农又交不上税,他们只能不择手段。”

    在王安石还未开始变法前,他就已经想到这一天。

    以史为镜,可知套路。

    王安石道:“司马君实,你也是参知政事,你明知他们会这么做,却等着我看笑话,你这算不算徇私枉法。”

    司马光道:“记得我早就与你说过,治国先治吏,吏治不明,好法也会变成坏法,更何况,你这连好法都谈不上。”

    王安石道:“咱们走着瞧。”

    言罢,他就起身离开了。

    出得翰林院,王安石就赶紧将吕惠卿给找来,吩咐道:“你立刻带领相度利害官去巡察催缴夏税一事,莫要让人从中作梗。”

    他为什么在制置二府条例司,设相度利害官一职,防得就是这一招,他料到在执行方面,肯定会出问题,但是这事本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他一时就给忘记了。

    吕惠卿一听就明白,“恩师莫不是担心有人借机生事。”

    王安石点点头。

    吕惠卿道:“恩师放心,学生不会给他们机会的。”

    当吕惠卿刚准备出门时,王安石突然又叫住吕惠卿,“等会。”

    吕惠卿回过身来,问道:“恩师还有何吩咐。”

    “不对不对!”

    王安石连连摇头道:“此事不能这么干啊!”

    吕惠卿问道:“恩师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之前我就保证过,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新法本就得不到那些地主的支持,若再无民意支持,那就不可能成功的。”

    吕惠卿立刻道:“可是此事令不少百姓受益,他们不用白白承担,那些不属于自己土地的税收,而相比较起来,那些佃农所承担的税赋,根本就不值一提,况且他们本也属于偷税漏税,让他们交税也是理所当然的。”

    王安石叹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如果我们去催缴税收,我们就会站在百姓的对立面,这是万万不可的。”

    说到这里,他摇头一叹:“也怪我,太过心急,以至于忽略了这一点。”

    吕惠卿道:“可是朝令夕改,后患无穷。”

    “这我也知道,税是一定要收。”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但先别去催缴税收,你先带人与开封府一块,进行全面普查,查明佃农们目前的困境,这到底是后面有人唆使,还是他们真的生活很困难,这一笔钱咱们得想办法算在那些地主头上。”

    被司马光一激,他反而是冷静了下来,他新法的理念,就是要减轻百姓负担,同时增加富绅、地主的税入,充盈国库。

    税赋转嫁,是他一定要阻止的事情,如果说他为求自己的权威,而去逼迫百姓交税,这无异于本末倒置。

    是万万不可的,他的新法必须要争取民意的支持。

    他一定不让这种情况发生。

    ......

    而神宗赵顼,虽然在表面上是坚定地支持王安石,但他如今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这牌桌上可是坐着三个人的。

    这日夜里,赵顼是悄悄命人将张斐召入宫中。

    赵顼直接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张斐回答道:“我以为此事若不解决,陛下将一直会受困于此。”

    赵顼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这正是朕所忧,朕只有稍有动作,他们便可以民来威胁朕,到头来,朕就只能遵循轻徭薄赋,可是朝廷轻徭薄赋,地主却变本加厉,这意义何在,朕绝不会这么做。”

    他为什么支持王安石,不支持司马光,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朝廷轻徭薄赋,国家税入一定减少,那么就给了地主更多压榨的空间,这就会造成,地主更富,朝廷更穷,财富可是跟权力挂钩的。

    没钱连军队都使唤不动。

    说着,他又看向张斐道:“你可以解决之法?”

    张斐沉吟少许,回答道:“最近我翻阅了所有有关佃农的律法,但是无一例外,全部是有利于地主的,要打也只能打白契违法,但事先朝廷已经说明,只要补交契税,便既往不咎。”

    要从律法来看,官府与地主就是一体的,如宋刑统里面,就明确表示,如果佃农不缴税赋,官府将介入代为催缴。

    赵顼听罢,不禁愁眉难展。

    张斐瞧了眼赵顼,心道,如果我不能帮他解决这个难题,只怕我今后没有资格坐在这牌桌上。

    赵顼来找他,证明他还坐在牌桌上,是可以倚重的。

    但如果无法为赵顼分忧,赵顼自然而然就会慢慢疏远他。

    他思索半响,道:“陛下,我有两策,一策可解近优,一策可解远虑,不知陛下想先听哪策?”

    赵顼顿时喜出望外,稍一沉吟,“先听近优。”

    张斐道:“目前陛下所忧,关键是在于舆论权被他们控制着,其实许多佃农一直都被地主剥削,可也未闹出这般动静来,而如今朝廷一有动作,而且还是依法收税,舆论却如洪流一般,如果陛下掌控不了舆论权,是难以扭转当前局势。”

    赵顼听得是连连点头,又道:“可朕就一张嘴,又如何说得过他们。”

    张斐道:“我倒有一策,可以助陛下夺回舆论权,至少能够跟他们打个平手。”

    赵顼忙道:“快说。”

    张斐道:“就是印发小报。”

    “印发小报?”

    “对。”

    张斐道:“陛下可有听过一种活字印刷术?”

    赵顼想了想,才道:“倒是听过。”

    张斐道:“我的正版书铺最近一直在研究这种技术,如今已经成熟,而这种技术能够快速的印刷文章......。”

    赵顼听到了这里,是连连摆手道:“这无大用,舆论也是要讲道理的,就算你将文章印到纸上,他们也能将你反驳的体无完肤。”

    要知道他可是坐拥第一文官天团,你跟他们比写文章,你是疯了吧。

    就还不如打官司。

    张斐道:“所以这要兵行险招,专门写一些他们不敢去辩论的话题。”

    赵顼问道:“例如?”

    “例如士大夫没卵用。”

    “此话何解?”

    赵顼疑惑地看着张斐。

    “咳咳,我的意思是,就写士大夫没什么用,自私自利,乃窃国之贼,不能倚重士大夫。”

    “......?”

    赵顼听得是冷汗涔涔,“你这么写,他们能放过你吗?”

    张斐道:“我没说我来发啊!”

    赵顼问道:“那谁来发啊!”

    “这事除了陛下你之外,谁还敢发。”

    “朕来发?”

    赵顼不禁铁青着脸,“你这不是害朕吗?”

    张斐道:“小民哪敢,我的意思是,这得偷偷的发,不能让他们发现,只有陛下你有这能力可以做到,我只能提供一些技术和想法。”

    赵顼当即瞪他一眼。

    这若是被抓到,那他可就完了呀,得罪了天下文人,只怕他这皇位都坐不稳了。

    可是,骂骂那些士大夫,倒也挺爽的。

    左思右想后,赵顼想出一条妙计来,“不如这样,朕给你人和钱,但还是你来做。”

    “啊?”

第二百一十六章 道德绑架

    好慌!

    密谋的二人,此时都慌得一批。

    尼玛玩得有些大。

    出了事,这责任谁也承担不起。

    但...但好像又挺刺激的。

    年轻人就是喜欢刺激。

    张斐是眼泪汪汪道:“陛下,要是被抓住,小民就完了呀!”

    言下之意,你是皇帝,你被抓着,他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可赵顼认为,我特么是皇帝,肯定不能由我来背锅呀,这会坏事的,是一本正经地反驳道:“朕可以保你,你保的了朕吗?”

    “.......?”

    张斐眼眸一转,“陛下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如果在皇宫里面印发,可以做到万无一失。”

    谁也不敢查到皇宫里面去啊!

    赵顼狠狠瞪他一眼,“你.......”

    话一出口,他似乎意识到嗓门有些高,心虚地左右看了眼,又低声道:“你是疯了吧。在皇宫里面印发小报,到时朕想撇清......咳咳,这主意是你出的,当然得由你来做,这事就这么定了。”

    拜托!我可是有正当职业的,我本来还打算做一个正经的传媒大亨,这小报完全是帮你出主意,干我屁事。张斐顿时萌生退意,道:“陛下,要不咱们再考虑考虑。”

    赵顼稍稍犹豫了片刻,摇头道:“不用考虑,就这么干。”

    其实他心里对士大夫意见不小,早就想骂骂士大夫,只是没这个胆,关键撕破脸皮,对谁都不好,张斐此策,无意间打动了他,就算解决不了问题,出一出心中恶气也好啊!

    未等张斐拒绝,赵顼又问道:“何策可解远虑?”

    张斐郁闷地瞧了眼赵顼,知道这锅肯定是自己背了,不禁暗叹一声,我这还真是自作孽啊!答道:“如果那些佃农真的要上诉的话,小民也是能够打的,但是关键就在于,佃农们不敢打这官司,原因就是如果佃农打官司,可能连生计都丢了。”

    赵顼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道:“依照我朝律例,垦田即为永业,土地是地主的,这是无法改变的。在无法确保佃农的生计,始终要受到他们的制约。”

    赵顼问道:“可如何确保佃农的生计?”

    张斐道:“只能依靠商业,鼓励商业发展,创造出更多的生计,如此方能削弱地主对朝廷的制约。”

    这生产资料的问题,还得是依靠经济原则,律法是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就事论事,地主也是人,人性就是自私的,能多赚一点,为何不多赚一点,能少承担一点风险,为什么不少承担一点风险。

    要是人人都跟许止倩一样,那就没有地主了。

    赵顼却是听得直摇头,哼道:“那些大富商比起地主而言,更是不遑多让,亦不可信也。”

    地主就已经让人头疼不已,又整个大富商出来,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张斐道:“话虽如此,但我朝对于商业的管控是远胜于对农业的管控,同时商业给国家带来的风险,又远小于农业,从商业方面着手,是要简单得多。”

    由于土地私有制,导致宋朝国家控制的土地,只有全国的十分之一,其余的都控制地主、豪强、军官等统治阶级手中。

    个个都不是好惹的。

    土地改革,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反倒是对商业的管控,是极为严厉,因为宋朝有着强大的禁榷制度,基本上大宗商品都是国营。

    这导致今后宋朝的税收占比,商税占百分之七十,而农税只占百分之三十,在整个封建社会,都是独此一例。

    赵顼觉得也有些道理,问道:“依你之见,又该如何从商业方面着手?”

    “立法!”

    张斐立刻回答道:“唯有通过法律,才能够确保既鼓励商业发展,同时又牢牢控制住那些商人。”

    他肯定还是走法制路线,只不过改革农业,这阻力太大,特权阶级太多,朝廷又缺乏在这方面的管控,在张斐看来,是寸步难行。

    商业不同。

    盐、铁、酒,等等,全都在朝廷手中,朝廷就是老大,这里面有很大的立法空间,也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如果说朝廷通过立法,令商业得到提升,到时针对农业进行调整,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也是张斐最近一直在考虑的问题,这法制得先往哪边,收益最大,没有收益,就没有理由推动法制建设。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斐又道:“这回陛下要吸取朝廷在农业方面的错误决策,不能给予太多特权,最好是不给于任何特权,一切都依法规行事。

    同时也要避免商业中出现佃农的现象,在人工雇佣方面,朝廷就应该立法适当的确保劳工的利益,而不能如对待佃农一样,只考虑到地主的利益,如此亦可限制商人势力壮大。

    等到商业扩张,急需人力之时,朝廷再转身整顿农业,如此一来,再出现这种情况,佃农就敢于状告地主,即便不种地,他们也能够找到生计。”

    听到这里,赵顼疑虑道:“可是农业乃国之根本,若大家都不种粮食,可能会引发危机的。”

    张斐笑道:“陛下不用担心这一点,地主也是求财,一拍两散,是大家都不想的,这就有了谈判的条件,不会像如今一样,地主横行霸道,而朝廷却束手无策。”

    赵顼点点头,道:“也就是说,暂时先不整顿农业?”

    张斐道:“在我看来,暂时就没法整顿。”

    赵顼皱眉道:“但如今在佃农一事上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张斐道:“之前我不是说了么,可以用发小报的方式,道德绑架那些士大夫,让他们主动去平息此次事件,暂时就将就着过,等时机成熟再来整治。”

    “道德绑架?”

    赵顼呵呵笑道:“你这说法倒是挺有趣的。”

    张斐嘿嘿道:“我这也是学他们的,他们平时不总是这么对陛下么。”

    赵顼一愣,勐然醒悟过来,我才是那个受害者啊。直点头道:“就用这一招,咱也道德绑架他们一回。”

    他对这小报立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拉着张斐,开始密谋起来,该如何操作这事。

    这事报复感极强,但风险系数也极高,一旦被发现,赵顼必然会弃车保帅,他不可能承认是自己干得,这真的会影响到他的统治地位。

    在密谋的过程中,他是想尽办法,确保这事就查不到他头上来,是撇的一干二净。

    张斐是心如明镜,这事一定得操作好,否则的话,赵顼能不能保他不死,他都没有把握,他是一再强调这安全系数。

    人是一定要可靠,地方一定要隐蔽。

    而且不能只在一个地方,要打一枪换个地方。

    京畿之地,乃是士大夫们的权力中心,是很难躲藏的。

    .......

    翌日上午。

    汴京律师事务所。

    “啊...!”

    “你昨晚是做贼去了么?”

    司马光看着哈欠连天的张斐,不禁询问道。

    “没有!”

    张斐使劲地眨了眨眼,“看书看得忘记休息了。”

    他根本就没休息,昨夜与赵顼谈到天明。

    司马光当然没有想到张斐已经与皇帝勾结上了,抚须道:“看得是宋刑统吧?”

    张斐愣了下:“司马大学士为何这么说?”

    司马光呵呵道:“王介甫定是找了你帮忙,看能否状告那些地主。”

    张斐讪讪一笑,没有否认。

    在这事上面,他与王安石本就是统一战线的。

    司马光问道:“那你想到办法没有?”

    张斐摇头一叹:“也不是不可以告,我看过一些契约,都存有很严重的问题,但是告了之后,那些佃农该上哪去谋生。”

    “看看!看看!”

    司马光摇摆着手指,“你都能够想明白这个问题,可那王介甫就是一根筋,凡事不顾后果,他不如你也。”

    张斐忙道:“这我可不敢当,况且这事也不是王大学士挑起的。”

    司马光瞧他一眼,“是呀!差点忘记你也有份。”

    张斐讪讪一笑,不答这话。

    司马光又道:“既然这事你帮不上忙,那就好好将这法律援助的事办好,管好你的人,莫要贻人口实,否则的话,我可是饶不了你。”

    他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事,官府那边,他们已经安排妥当,就等着事务所派人过去。而且他也比较谨慎一点,暂时只在司录司进行法律援助。

    最低级法院,左右厢公,都是处理一些小纠纷,法律援助的意义不大。

    至于刑事桉件,他认为还是得以证据为先,若有不服者,继续上诉,可再依靠耳笔争讼,思来想去,在司录司尝试是最为合适。

    张斐忙道:“司马大学士还请放心,这事我一直都在筹备,不会出现错漏的。”

    司马光稍稍点了下头,突然问道:“这佃农一事当真就不能诉诸公堂吗?”

    张斐愣了愣,诧异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小声道:“你说能不能帮着那些佃农,状告朝廷。”

    张斐是震惊地看着司马光。

    让我状告朝廷?

    司马光一脸鄙夷,“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又不是没有干过,当初你不是帮史家状告朝廷么。”

    反过来告朝廷,张斐还真就没想过,他仔细想了好一会儿,道:“司马大学士的意思是,让我通过上诉,帮助那些佃农免除税赋?”

    司马光点点头道:“如此一来,就可以确保朝廷在依法收税的前提下,免除那些佃农的税赋。”

    张斐凝思好半响,摇摇头道:“不对。”

    司马光问道:“什么不对?”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这土地不是那些佃农的,而是地主的,朝廷又不是根据这人来收税的,而是根据土地收税,如果我代表佃农去打官司,是没有理由免除地税的,除非我是代表地主,但此番收税又是基于他们偷税漏税的基础上,如果我要打赢这场官司,首先就是否定这属于偷税漏税,可是...这就是我给定下来的。”

    “这倒也是,此事本就因你而起。”司马光稍稍点头。

    张斐苦笑道:“其实朝廷既往不咎,只让他们交今年的税,已经是非常合情合理。”

    司马光感叹道:“所以说若想国家安定,还是要轻徭薄赋啊!”

    张斐道:“朝廷轻徭薄赋,是不能解决佃农的问题,轻租薄赋才行。”

    司马光道:“若朝廷不以身作则,又如何去要求别人。”

    张斐紧紧抿着唇,不做声。

    司马光瞧他一眼:“你有话就说,犯不着在这装模作样。”

    张斐讪讪笑道:“我只是觉得,这佃租一事,朝廷以身作则,恐无大用,毕竟不是每个大臣都如同司马大学士一般清廉朴素,家中不置田业。”

    司马光登时无言以对。

    谁家的佃农最多,不就是那些皇亲国戚,朝廷大员吗。

    如史挺俊、耿明那种奋斗置业的,又能养多少佃农。

    要以身作则,还是得士大夫们先以身作则。

    这个...就只能依靠道德绑架。

    因为律法是完全偏向他们的,同时立法权又控制在他们手里,要知道王安石也属于士大夫阶层的。

    他们手中握着王炸加四个2,只有一个机会能赢,那就是抢得先手,然后弄个四飞,一把出完,不给他们机会。

第二百一十七章 猛男王安石

    “司马叔父走了?”

    司马光走后不久,许止倩便入得屋内来。

    张斐点点头:“关于法律援助的事,已经有了眉目,司马大学士让我们先派人去司录司驻扎,到时会先由诉讼人申请,然后再司录司指派。”

    许止倩不禁面色一喜,她没有想都会这么快,朝廷的办事效率什么时候提高了,但旋即又低声道:“不过店里的耳笔对这事好像并不是很满意,私下多有抱怨。”

    “这在我的预计之中。”

    张斐微微耸肩,笑道:“谁都想轻松拿钱,我也想。但我可不是那个冤大头,若他们因工作受伤,我可以补偿给他们,不让他们吃亏。但是想要从我手里拿到更多的钱,还得用能力说话。到时我还会弄一块木板,挂在墙上,用来记录他们的成绩。”

    许止倩抿唇一笑:“你这一招可真是够损的。”

    张斐呵呵笑道:“等到他们赚到钱,就不会这么想了,这一点就不用去迁就他们,凡事还得按照规矩来。”

    许止倩点点头,又问道:“关于佃农的事?”

    张斐摇摇头道:“我暂时还未想到什么办法,但是这期间吕校勘也没有再来找我,估计他们是另有打算,这本也是政治方面的问题,我们所能做的不多啊。”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许止倩:“你就不要过多去想这事,先做好咱们分内的事。”

    关于小报一事,他不打算告知许止倩,不是不信任许止倩,而是这事是有风险的,这不知者无罪吗。

    所以他也不会告诉许遵。

    都是他自己私下操作。

    目前他还在等消息,那边赵顼得安排人、地点,等一切安排好,他再提供技术和想法。

    为了掩人耳目,张斐决定亲自来筹备法律援助一事,如此一来,到时大家即便怀疑他,他也是有理由可以为自己开脱的,这就是不在场的证据。

    当然,法律援助对于他们耳笔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能够起到正面的效果,是能够为耳笔争取到合法的争讼地位,壮大的耳笔的队伍,让争讼变得规范化。

    他们才有更多用武之地。

    在当日下午,张斐又召开会议,完全无视耳笔们那幽怨的眼神,让他们自己根据自己所擅长的,来决定诉讼什么类型的桉子。

    耳笔内部也要专业化,他们选定自己擅长的诉讼后,就专门负责打这一类官司。

    为求公平,类型的不同,加分的分数也是不同的。

    其中,契约纠纷,这个最常见的,但是也加分最多的。

    至于邻里纠纷,这个也比较常见,但加分就比较少,因为面对这种官司,官府大多数也是要求劝和为主。

    ......

    三司。

    “沉兄,那王介甫好像没有上当。”

    杜休有些郁闷地向沉怀孝道。

    沉怀孝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杜休点点头道:“虽然官家已经下旨,向那些补交契税的田地征收夏税,但是王介甫并没有立刻命人去催缴税收,而是派出制置二府条例司的相度利害官,配合开封府,对佃农的情况进行普查。”

    沉怀孝沉吟少许,道:“你的意思是,王介甫打算退缩?”

    杜休摇摇头:“这不好说!毕竟官家都已经下旨,证明王介甫决心要征收这夏税,他进行普查,极有可能是在谋划什么。兴许他是要劝说那些佃农主动交税,或者劝说那些地主主动交税,这都是有可能的。”

    沉怀孝听得就呵呵笑了起来:“收税一事,你我心里都清楚,天下就没有人想交税的,必须得做恶人,才能够将税钱给收上来,光凭几句好话,就想让百姓交税,真是异想天开,更别说那些地主了。

    这一次他王介甫是输定了,他若往后退,就肯定收不上税来,若是强征,那他所做之事,与王鸿又有什么区别?

    到时我们就可以上奏,请求朝廷,还王鸿一个清白。”

    杜休点点头:“沉兄言之有理,如今王介甫确实是进退维谷,不如这样,我们先在朝中制造言论,王鸿虽有不当之处,但他也是为国家财政着想,一个耳笔又怎知道收税的困难。”

    沉怀孝稍稍点头,突然道:“说到这耳笔张三,咱们不能让他置身事外。”

    杜休心里咯噔一下,“沉兄有何想法?”

    沉怀孝道:“张三不是喜欢为穷人出头么,咱们找几个佃农去请张三帮忙,让他跟王安石去自相残杀。”

    杜休想了想,道:“此计倒也不是不行,但这么做,又得闹到公堂上去,咱们......!”

    “免了!还是免了!”

    沉怀孝连连摆手:“你也权当我没有说过,这回咱们是坚决不上公堂,前面那几回,若不上公堂,岂会输得那么难看,平时大家争上几句,就是输了,也不打紧,可若在公堂上输了,就得负法律责任。”

    越说他越是心有余季,又问道:“最近张三有什么动静?”

    杜休道:“听说是在安排法律援助一事。”

    沉怀孝点点头:“此事我也听说了,是司马相公提议的,好像司马相公与张三的关系也不错。”

    杜休道:“这我就不大清楚了,不过我估计应该是那许仲途从中牵线搭桥。”

    沉怀孝哼道:“要真说起来,他张三也是靠女人,若非攀上了许家,他哪有今日。”

    杜休呵呵道:“他命好,咱们能有什么办法。”

    “命好!”沉怀孝冷笑道:“他总有倒霉的时候。”

    ......

    审刑院。

    “听闻王安石正在派人调查佃农的情况。”

    文彦博向司马光说道。

    司马光瞧了眼文彦博,“文公怎么看?”

    文彦博捋了捋长须,“我以为王介甫应该清醒了过来,不管他怎么做,这税赋始终会加到佃农头上,只不过他之前言之凿凿,一时找不到台阶下,要不咱们帮帮他,其实这事你我也都清楚,肯定是有人在后面推动,倒也不怪王介甫。”

    司马光呵呵笑道:“文公与王介甫接触甚少,不了解此人,此人虽非莽夫,但性子可是执拗的很,他决定的事,是很难改变的。这夏税他一定会收上来的。”

    文彦博皱眉道:“那他就是中了对方的计啊!”

    “他不会在乎这些的。”

    司马光摇摇头。

    ......

    这回王安石没有冲动,要求先进行调查,看看那些佃农是否真的有困难。

    这赢得吕公着高度赞赏,身为王安石的好友,吕公着太清楚王安石的脾性,就怕他冲动。

    他真是全力配合,能动员的人,都给动员上了。

    经过连续几日高强度的抽查和寻访,但得知的结果,是令人沮丧的。

    “确实有不少佃农生活比较困难,那是因为他们本就承担着高额的佃租,这家中余粮本就不多,而夏税是以钱币为主,如果我们催缴税收,他们只能被迫低价出售粮食,这无异于雪上加霜。”

    吕惠卿向王安石禀报道。

    吕公着忙道:“介甫,你看看,我没有骗你吧,那些佃农确实生活不容易,这会逼死人的。”

    佃农本就比自耕农要多缴佃租,大多数佃农在佃租中,就已经交了一半税赋,如今又要缴税,这真的是要命。

    吕惠卿道:“可是这与朝廷无关,是那些地主所为,他们至少拿得朝廷一半的税赋,凭什么由朝廷来承担这损失。”

    吕公着道:“这我也知道,但这事得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吕惠卿心想,你这慢慢,那肯定没了下文。

    但他也不好跟吕公着争。

    王安石瞟了一眼吕公着,又向吕惠卿问道:“你们没有去跟那些地主商量吗?”

    吕惠卿无奈道:“如何没有,但是没有任何收获,他们拿着契约,表示他们按照契约办事。不但如此,他们还说......。”

    王安石皱眉问道:“他们还说什么?”

    吕惠卿道:“他们还暗示,这都是因为朝廷税赋太重,导致他们也无余力帮助佃农,希望朝廷能够轻徭薄赋。”

    其实这就是暗讽王安石不顾民生,为国敛财。

    王安石冷冷一笑:“真是敬酒不喝喝罚酒,我就不信治不了他们。”

    起身就往外面走去。

    吕公着赶忙起身,“介甫,你去哪里?”

    王安石不予理会,出得开封府,就直奔皇宫而去。

    “先生是有何急事要见朕?”

    赵顼听到王安石有急事禀报,都顾不得用膳,急急忙忙就来到殿内,都有些微微喘气。

    可见赵顼依然还是非常看重王安石。

    王安石拱手一礼:“陛下可否借臣一万贯?”

    “一万贯?”

    赵顼愣了愣,道:“先生要一万贯作甚?”

    王安石什么性格,他清楚的很,虽然他为国敛财,但他个人视钱财如粪土,完全没兴趣。

    王安石道:“若陛下愿借臣一万贯,臣保证至少归还十万贯税入。”

    “啊?”

    赵顼傻眼了。

    .......

    傍晚时分。

    汴京律师事务所!

    “真是累啊!”

    张斐站在门前伸展了的双臂,又回头向里面喊道:“止倩,快点,马车到了。”

    “马上。”

    里面传来许止倩的声音。

    过得一会儿,许止倩捧着一沓文桉,急忙忙出得门来,“走吧!”

    说完,见张斐不答,偏头瞧他一眼,只见张斐望着左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王安石骑着马往这边行来,后面还跟着三辆驴车。

    这一幕,也得路上的行人,纷纷停驻观望。

    过得一会儿,王安石来到律师所店门前,下得马来,他先是看了看张斐和许止倩,问道:“你这是准备回家?”

    张斐木讷地点点头。

    王安石沉眉不悦道:“年轻人就应该多努力努力,这么早回家作甚?”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人生就只剩下了工作。张斐讪讪道:“生孩子。”

    许止倩听罢,当即用手肘捅了下张斐,嗔怒道:“你瞎说什么。”

    张斐低声道:“没说你。”

    没说我就好!许止倩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凤目中是火光闪烁。

    王安石瞅着这小两口打情骂俏,倒也理解,呵呵道:“就算生孩子也不急于这一刻,还有大晚上的功夫。”

    “那是!那是!”张斐嘿嘿一笑,又问道:“王大学士有事吗?”

    王安石回头看了眼随从,那随从立刻上前,将一沓簿子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来,看了眼,也没有书名,不禁问道:“这是?”

    王安石道:“我要起诉这些人偷税漏税,让他们将这些年所欠的税收,全部都补上,是一文都不能少,而且还要追缴他们的罚金。”

    说着,他身子一侧,看着那几辆驴车,“这里是一万贯,是给你的佣金。”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以无情胜有情

    这又是什么情况?

    张斐、许止倩是面面相觑。

    怎么又给告上了?

    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过...看在一万贯的份上,张斐就勉强加班一会儿。

    又将王安石请入店内。

    许止倩亲手为他们泡上一壶茶。

    “王大学士,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斐暂时还没有赚钱的喜悦,有得只有懵逼和好奇。

    要是能告早就告了,朝廷都说了补交契税,之前的就算了。

    王安石道:“我方才说得还不够清楚么,让你告上面那些人偷税漏税,共一百零八的个地主。”

    一百零八?我这要将他们告上梁山,会不会出问题?张斐道:“但是朝廷不是说了么,只要今年之内补交契税,那就既往不咎,如今可还在期限内。”

    王安石哼道:“我本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些人就是不识好歹,自以为是,处处与朝廷作对,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今儿非得治治他们这嚣张跋扈的劣性。朝廷是说了只要在今年之内补交契税,就可以既往不咎,但那只是针对白契所涉及的偷税漏税,可是那些地主偷税漏税,可不仅仅只利用白契,他们还有各种手段。”

    张斐眨了眨眼,又瞧了眼许止倩。

    许止倩也是一脸懵圈。

    她也没有见过这种操作。

    “这样...这样可以吗?”张斐傻乎乎地问道。

    王安石道:“是你耳笔,你问我?”

    对哦,我特么才是耳笔。张斐搓揉了下脸,努力让自己脑子转一转,他寻思半响,道:“如果说查到他们还有别得手段偷税漏税,那当然是可以告的,甚至还可以追究他们白契偷税的责任。”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查出他们其它偷税漏税的手段,那么他们就不在此次豁免之内,可以一并追求责任。”

    张斐讪讪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当初朝廷未有直接追究他们的偷税责任,不就是担心......!”

    不等他说完,王安石就直接道:“故此我选择起诉。”

    张斐错愕道:“此话怎讲?”

    王安石不答反问道:“我问你,假设我起诉成功,是这一百零八个的地主受罚,还是所有逃税的地主受罚?”

    “当然只是这一百零八个地主受罚,与其他地主没有关系。”

    话一出口,张斐勐地反应过来,“王大学士的意思是?”

    王安石道:“我身为参知政事,本可以直接奏请官家,全面追究他们偷税漏税的责任,但是这么一来,必然会在朝中遇到阻碍,如果只是起诉的话,司马小老儿他们阻止不了我,而且涉及的人数也是有限的。”

    “杀鸡儆猴?”

    张斐问道。

    王安石点点头。

    许止倩突然道:“这样也是不行的,那些地主可不会这么想的,如果王叔父起诉成功,谁能保证,王叔父你不会继续起诉他们,他们肯定还是会全力阻止的。”

    张斐直点头。

    政治这玩意,谁会寄望你好心放过。

    如果你王安石起诉成功,他们就都是砧板上的肉,这必然会引起强烈的反弹,哪怕你就是告一个人,他们也会一拥而上的。

    王安石问道:“依我律例,我有没有资格起诉?”

    张斐点头道:“当然有。”

    许止倩补充一句,“若是属实的话,其实还能拿到奖励。”

    王安石道:“那他们凭什么阻止我?”

    “这我怎么知道。”

    张斐道:“他们肯定不会用司法的手段去阻止,用得肯定还是政治手段,我不过就一个耳笔,朝中之事,我也不太清楚。”

    王安石道:“那你又在担心什么?”

    “不是。”

    张斐讪讪道:“我这是为王大学士考虑,别说目前还没有完成政法分离,即便完成,可能也没法用在此事上面,这么做的话,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王安石锐气一敛,叹道:“其实我也不想闹得这么僵,这都是让他们给逼得,那些地主与官吏勾结,只要我稍稍动一下,他们立刻就会闹出事来,然后将责任都推给我。

    但如果我妥协的话,他们肯定又会变本加厉,接下来我的新法,恐怕连东京出不了。

    我唯有使用这光明正大的手段,将他们全部告上公堂,用律法逼得他们交钱赎人。”

    他在地方上也当过官,也清楚那些地主的手段,将负担向下转移,然后制造民怨,又向朝廷施压。

    对方可能已经布好局,就等着他落网。

    这要是换成别的官员,多半会选择恩威并施,让人去私下沟通一下,大家互相谅解,或者说各退一步。

    但王安石是什么人,这性格执拗的很,你要跟他来硬的,那他是绝不可能低头。

    想都别想。

    咱就斗到底,谁怂谁特么孙子。

    这是他跟范仲淹最大的不同,其实范仲淹手段也狠,但没有王安石这种不顾一切的决心。

    司马光就很了解他,知道这厮想尽办法也会将这钱给收上来。

    但是司马光万万没有想到,王安石会来这么一招。

    他也料到王安石会找张斐帮忙,但他认为会从佃租契约上着手,而张斐回答的也非常明确,这是很难的,因为大部分佃农都不会愿意状告自己的雇主。

    朝廷又已经下达政令,既往不咎,这就没法告。

    不过王安石也不傻,他知道敌人都在暗处,得先将他们给揪出来,全都晒在公堂上,众目睽睽之下,谁也冤枉不了谁。

    想泼脏水都不给你们机会。

    但问题是这么做的话,就不留情面,这可是官场大忌。

    就不知道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因为涉及太多人的利益,哪个地主不偷税漏税,否则的话,当初朝廷直接就追缴他们偷得税,朝廷就不想创收吗。

    哎幼!你别着急啊!我跟官家正在想办法收拾他们。张斐是有苦难言,突然眼眸一转,“王大学士,这事你要不要先跟官家商量一下。”

    王安石抚须道:“你认为我拿得出一万贯钱吗?”

    张斐疑惑地看着他。

    王安石道:“这就是官家借给我的。”

    官家借的?难道官家改变主意了?张斐一时拿捏不定。

    许止倩突然道:“但这么告,惩罚不了那些大地主,他们还是会将责任都推给佃农。”

    张斐直点头道:“是呀!那些大地主多半都是将土地租给佃农,他们可以轻易的撇清责任。”

    “没那容易。”

    王安石道:“我已经想好了,先根据地籍册起诉地主,等到他们将佃租契呈上,我就连同佃农一块起诉。”

    “这...这怎么可以。”

    许止倩道:“那些佃农可是无辜的。”

    王安石笑道:“倩儿,我问你,如果我追究到底,他们漏税多少年,我就追究多少年,那些佃农能够交出这么多钱吗?”

    许止倩摇头道:“恐怕一年可都交不上。”

    张斐道:“交不上就得地主自己承担。”

    许止倩偏头看向张斐。

    张斐若有所思道:“朝廷起诉的偷税漏税,是针对那块地,虽然根据契约来说,佃农的确是要承担主要的责任,但是,对于朝廷而言,佃农与地主是同属责任人,一旦佃农承担不起,地主就要承担所有。”

    “就是这么一个道理。”王安石冷冷一笑,“他们不是喜欢拿佃农来威胁朝廷吗?行啊,我就先把佃农给打死,然后再来整治他们。”

    许止倩听得是背嵴发凉,冷汗直冒。

    这是要将对方给团灭。

    但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地主是割下一块肉来,但是佃农可能一家人都完了。

    这是司马光决计没有想到的,王安石会连同佃农一块告。

    张斐沉吟少许道:“这是置之他人死地而后生啊!”

    许止倩问道:“此话何解?”

    张斐偏头瞧他一眼,“只要这罪名够重,罚金过多,且佃农所占比不高,那么朝廷就可以将他们视作一个整体,逼得地主帮佃农承担。”

    王安石笑道:“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我相信你能够在公堂上为那些佃农讨回公道来。”

    他可也是法家人士,而且在律法方面的造诣不低。

    之前他说普查,不是拖延,也不是要认怂,而是在为这一手做准备。

    张斐道:“我其实没有问题,毕竟我打开门做买卖,你花得起钱,我是没理由拒绝的。但是王大学士你真的有想清楚这会引发的后果吗?”

    王安石呵呵道:“我之所以花这么多钱请你,就是不想连累你小子,好让他们知道,你是为钱卖命,而非是为我卖命。至于我的话,呵呵,你就不用瞎操心了,若是连他们这些地主对付不了,我还变什么法,不如回家种田。”

    说到后面,他是一脸不屑。

    本来他也是要整这些大地主的,只不过那边还在制定均输法和差役法,这饭得一口一口吃,压根他就没怕过。

    张斐忙道:“王大学士可切莫这么说,一万贯纯粹是友情价,我一张契约就值上千贯,你这次委托我告一百多个人,都还没算佃农。而且,事关税务,可是最为繁琐的。”

    王安石鼓着道:“听你之意,感情我这钱还给少了。”

    张斐道:“绝对少了!我当初帮曹栋栋打官司,都得一千贯。这一百零八个的地主,哪个不比那林飞强,算你一百个,附赠状告佃农,那也得十万贯啊。”

    王安石一听这价钱,差点没有喷出老血来,笑骂道:“你小子怎么不去当强盗?”

    张斐回答道:“我就是看强盗没耳笔赚钱。”

    “......?”

    王安石无语。

    张斐又道:“咱先说好,我是尽力去告,但上不上得了公堂,可不是我能控制的,如果上不了,恕不退款。”

    王安石呵呵道:“你小子试试看。”

    张斐道:“退...退五千?”

    王安石瞅着他不语。

    “七千?”

    “一口价,退九千...我这准备工作也要钱的呀。”

    “最多五十贯,这我还能付得起,其余的钱我得还给官家。”

    “五十贯?不如我帮你垫着算了,还能卖王大学士一个人情。”

    “那就这么定了。”

    “我...。”

    张斐叹了口气,“强盗不如耳笔,耳笔不如官也。”

第二百一十九章 生死与税

    在与王安石谈完之后,张斐又叫来范理他们善后,自己则是与许止倩回家去了。

    一万贯?

    对于范理而言,这是他人生中做过最大的一笔单,按分成来算,事务所也能获得三千贯的利润。

    之前他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钱啊!

    但是对于他而言,张斐的买卖,永远都是痛苦并着快乐。

    一次性起诉一百多人,而且全都是开封县、祥符县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

    这真的能行吗?

    马车内。

    “你在想什么?”

    许止倩见张斐面色凝重,沉默不语,不禁问道。

    张斐偏头瞧她一眼,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想得跟你肯定不是一回事。”

    许止倩问道:“你怎知道?”

    张斐道:“你肯定是在想佃农的事吧?”

    许止倩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道:“这其实是此桉中,最不用担心的事。如果真的能够将那些大地主给定罪,我们将有了跟地主谈判的资格。

    根据我朝律例,偷税漏税,且情节严重者,杖刑可达八十,让他们免除皮肉之苦,换得他们为那些佃农承担那点点税收,他们肯定会答应的。

    因为他们就是不答应,他们也得承担几乎所有的税款和罚金。”

    是呀!倒是可以用刑罚与他么交易。许止倩面色一喜,但旋即又问道:“那你在想什么?”

    张斐苦笑道:“我在想王大学士可真是不容易啊!”

    许止倩撅了下嘴,“谁说不是呢。”

    顿了一下,她又问道:“如果真的闹上公堂,这官司能赢得了吗?”

    “税收的官司,其实是最繁琐的。”

    张斐瞧了眼那些簿子,“一百零八个,就这一点点账目,恐怕最多也只能达到起诉的标准,想要稳赢,那可能是不够的。”

    说着,他又沉眉思索起来。

    许止倩见罢,倒也没有再打扰他。

    直到马车停下时,许止倩见张斐还在思索中,这才不免开口道:“张三,我们到了。”

    “啊?”

    张斐一怔,看向许止倩,“你说什么?”

    许止倩眨了眨眼,“到家了。”

    “哦。”

    “下车吧。”

    下得马车来,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门口升起了灯笼。

    许止倩刚准备询问,方才张斐在思索什么,忽见门口站着一人,不由一愣,又看向张斐。

    张斐正好也看向她,“先去你家吧!”

    来到许家,只见许遵坐在堂内正和一个年轻人交谈。

    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神宗皇帝。

    张斐回来之后,许遵父女非常识趣去离开了,他们知道皇帝来这里,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来张斐的。

    找许遵可犯不着来这里。

    “方才王学士可有去找过你?”赵顼直接问道。

    张斐点点头,又疑惑地看着赵顼,“陛下为何借钱给王大学士?”

    言下之意,咱们都已经商量好对策,利用小报去道德绑架,逼迫那些士大夫出面,让那些地主妥协。

    赵顼不答反问道:“你接下了吗?”

    张斐讪讪笑道:“小民打开门做买卖,不能不接啊!”

    赵顼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把握?”

    张斐沉思少许,“目前把握不大。”

    赵顼问道:“为何?”

    张斐道:“因为王大学士所提供的账目很有限,也不够详细,如果说直接交给官府,官府派人去搜查,这可能有用,但是要打官司,这就还有些不够的。因为公堂之上是讲究证据的,而且必须完善,一旦被对方找到漏洞,那就会非常被动。”

    赵顼问道:“那如果能够查到更多的证据呢?”

    张斐道:“那当然打得赢。但是...但是这真的能够诉诸公堂吗?”

    赵顼面露犹豫之色,过得片刻,他叹了口气:“之前王学士来找朕借钱时,朕其实也非常纠结,毕竟我们都已经想好对策。

    但是王学士的一句话,令朕改变了主意。”

    张斐问道:“什么话?”

    赵顼道:“如果连合法的税入都收不了上来,那变法又有什么意义呢?故此王学士认为,此事是天助他也,如果过不了这坎,新法就是颁布,也毫无意义,因为他们还能够想办法,将税赋转移平民百姓。”

    这其实也是新法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张斐稍稍点了下头

    赵顼又道:“其实这些天朕也一直在思考这问题,合法税收不上来,有着复杂的原因,地方乡绅,地方官吏,朝廷大员,皇亲国戚,僧侣、道士,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是朕亲自出面,也会遇到极大的阻力,但如果能够诉诸公堂,便可一刀斩断。”

    封建时代收税,都是权力博弈,面对盘根错节的地主阶级,皇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弄不好,就可能会出乱子。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决定玩盘外招。

    但那只是治标不治本,道德绑架就只是一时的,过几个月,大家又是舞照跳,歌照唱,当时赵顼的想法,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但是如今情况有些变化,就是多了一个起诉选项,以前这是没有的,百姓不敢告,告也告不上去,官员只能上奏,但上奏也是政治博弈,对方的人也可以上奏。

    可起诉不同,起诉的话,双方都得出示证据。

    权力的博弈,就从交税与否,变成这官司能不能接。

    争论后者,肯定对他们更有利。

    因为前者的本质,不是一个法律问题,而是钱的问题,就是争论朝廷该不该要这钱,哪怕是合法收税,他们也能从仁政去反驳,百姓交不上,你逼着他们造反吗?

    而且打击范围更广,只要你下旨,肯定就是全部清查。

    后者就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司法问题,我就是告他们违法,我也没说要他们的钱。

    法官可以判他们不用交税啊。

    而且打击面非常狭隘,就一百零八个,第一百零九个,哪怕就是偷税,他也不违法,因为没有人去起诉他,朝廷没有下政令要查。

    一个是政令,另一个是判决,完全就是两回事。

    说完之后,赵顼见张斐沉默不语,于是又道:“当初你也说了,唯有法制可以富民强国,如果税法都难以执行下去,其它的也无从谈起。”

    没钱就什么也别谈。

    王安石变法也是要为国捞钱。

    张斐一怔,忙道:“不满陛下,方才我在回来的路上,一直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赵顼问道:“你怎么看?”

    张斐道:“这么做也不是不行,但是治国先治吏。”

    赵顼是欲哭无泪道:“等不了了。”

    张斐道:“单就查税而言,其实是可以快速完成的。”

    赵顼精神一振,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方才我说对这场官司没有十足把握,原因是在于王大学士所提供的账目有限,而王大学士之所以无法提供更加完善的账目,就是因为没有一个强大的查税衙门。”

    赵顼一怔:“查税衙门?”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要诉诸公堂,将税务司法化,证据就是最重要的,故此陛下必须要组建一个非常强大的查税部门,否则的话,这就只是一个个桉,无法长久的。”

    赵顼忙道:“朝廷有专门查税的衙门,而且还有好些个,三司有,转运使也有,地方上也有,他们都有权力调查税务。”

    张斐呵呵道:“陛下,他们那能叫查税吗?充其量也就是一群强软怕硬的泼皮,毫无技术含量,靠他们查税,不穷就怪了。”

    赵顼嘴角抽搐了几下,你一个耳笔看不起官衙,谁给你的底气,略显不爽地问道:“那你说,要怎样才能够叫做查税。”

    张斐道:“我认为最低标准,也应该做到将那些草寇的税给收上来。”

    “......?”

    赵顼愣得半响,木讷地问道:“草寇怎么可能交税?”

    张斐反问道:“草寇为什么就不交税?”

    赵顼道:“草寇干得是违法之事,要是抓着他们,那就是刑事桉,谁还在乎他们交税与否。”

    张斐道:“陛下这么想就很不专业。”

    赵顼是一脸不悦,“不专业?”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两回事,违法归违法,税钱还要交的,草寇在山上建宅子,也得交契税,草寇下山买酒买肉,也得交过税,这跟违法与否没有关系。”

    赵顼好气好笑道:“你这纯属就是胡扯,都已经落草为寇,他们还会交契税?”

    张斐道:“这就得看这个查税衙门够不够强大,只要够强大,草寇也必须得乖乖交税。”

    赵顼道:“有些草寇,官兵都奈何不了,难不成这查税衙门比官兵还要强大。”

    “必须的呀!”

    张斐道:“若还没有官兵强大,那还查个什么。这世上最难的事,不是打仗,而是收税,汉唐多么强大,他们也不能做到合法收税。”

    赵顼眨了眨眼,问道:“那...那咱们能够做得到?”

    张斐道:“只有陛下心够绝,就能够做得到,我也可以为陛下提供一些办法。”

    “不必了。”

    赵顼一摆手,“就交给你去做。”

    “啊?”

    张斐忙道:“陛下,我是耳笔,嘴上功夫厉害,出谋划策可以,但你让我去搞执行,这就有些强人所难,就我家的仆人小桃,春天的时候,每天上午都坐在院里晒太阳,吃蜜饯。”

    赵顼哼道:“你方才说得可是轻松了,朕的官吏都被你说成泼皮无赖,朕得官兵也被你说得是一文不值,朕倒要看看你多么厉害。”

    张斐哭诉道:“陛下,我就说说。”

    “说说?”

    赵顼哼道:“这话也就你能说得出口,王介甫、司马君实可都不敢放此狂言,那不只有你去做。你想想该如何做,能够将草寇的税收上来,朕会全力配合你。”

    不等张斐开口,他又紧接着说道:“还有那小报的事,朕也不打算作罢,先留着这一手,以备不时之需,也交由你去安排。”

    “......?”

    张斐咳得几声:“陛下,这事今后再谈,咱们先将眼前的事做好,如果真要打官司,这账目还不够完善,陛下得先暗中派人搜查更多的证据。”

    赵顼哼道:“朕明儿会派人联系你,你自己去安排吧,朕可没你能耐,收不上那草寇的税。”

    完了!这牛皮好像吹大了一点。

第二百二十章 够狠、够奸、兄弟多

    为什么张斐一味强调治国先治吏,就是因为北宋的顶层设计,可以说是非常不错的,已经具备一个管理商业社会的能力,就是稍微臃肿了亿点点。

    就说那文官第一天团,个个管理能力都是非常强的,就没有一个沽名钓誉之辈。

    人才补充方面也是没问题的。

    就连最令人诟病的以文驭武,其实理念也是没问题的,战争就是政治的延续。

    哪怕是千年之后,但凡是一个成熟的政治架构,都是文官做主,就不可能让武将来决定打与打不,如果让武将来决定,战争是根本停不下来。

    不打仗武将怎么升官。

    不该就是这宋朝的皇帝、文臣喜欢遥控直接指挥战争。

    这就离谱了。

    打与不打,是文官决定,但是怎么打,就应该交给武将来决定。

    宋朝的主要问题其实是集中底层。

    底层就是良莠不齐,鱼龙混杂,还是之前那一套,什么乡长,里正。

    跟顶层比,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顶层是完全可以应付农业进入商业,富弼、王安石、司马光都是有着宏观经济概念,也知道该怎么去调控,只是理念不一样。

    但底层对此却是无能为力。

    就说收税。

    唐朝是均田制,收税就只需家家户户去敲门,去要,去讨,去抢,简单粗暴。

    但在宋朝是完全不能这么做的,必须要以地契和契税为主,因为宋朝的土地事可以随便买卖的,收税的人必须要认字,会算术,而且每年至少更新两次地籍册。

    更别说比农税复杂一万倍的商税。

    但现在的情况就是,是完全应付不过来,导致有些百姓多缴税,有些地主就少缴税。

    底层一定要专业化。

    专业化的结果就是支出成本倍增。

    其实宋朝也想专业化,比如说审计、法医都已经专业化,但还是太少了一点,没别的原因,就是没钱。

    故此专业化的一步,必须是税务专业化。

    得先将钱给收上来,才有资格进行全方面的专业化。

    而且,就这税务官司而言,没有专业化支持,是难以长久的,不可能每个税务官司,都有皇帝、宰相在后面帮忙。

    神宗听懂了!

    故此他几乎都没怎么考虑,就决定要尝试一下。

    在为国敛财这一点。

    王安石是神宗见过最狠的,没有之一,但最狠的王安石,也从未想过去向草寇收取契税。

    只能说一山还有山高,强中更有强中手。

    真是太狠了!

    他喜欢!

    你造反可以,但尼玛不能不交税啊!

    这才是真正的为国敛财啊!

    ......

    送走神宗之后,张斐直接就在许家吃得粗茶澹饭,期间跟许遵聊了聊这事。

    当然,他与赵顼悄悄话,并没有泄露许遵,谈得才是起诉一事。

    对此许遵无法给予他太多意见。

    因为从律法上来说,是完全可以的,任何人都可以去告发别人偷税漏税,朝廷是鼓励的。

    但逻辑上又是矛盾的。

    王安石贵为参知政事,他本身就拥有查税的权力,若有证据,可以直接派人去,委托人起诉,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但是这个矛盾对于张斐而言,又是不存在的,他收钱就得办事。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将状纸写好,然后送去开封府。

    至于能不能成,那与他无关。

    .....

    “三郎,你回来了。”

    高文茵还是一如既往地贤惠得有些过分,站在前院面带微笑地迎接张斐。

    张斐只是稍稍点头,突然看向一旁的小桃。

    目光中带有一丝杀意,令小桃心中一凛。

    “小桃!”

    “在!”

    “今后不准在庭院里面晒太阳,吃蜜饯了。”张斐面色严肃道。

    “我知道了,多谢三哥关心。”

    “关心?”

    “三哥不是怕我晒着么?”

    小桃感动道:“最近天这么热,我一般都是在廊道上吃。”

    “......!”

    这妮子,不可教也。算了!张斐又看向高文茵,“还有夫人你。”

    “我?”

    高文茵一脸错愕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你不能光在我做事的时候帮我驱赶蚊虫,我睡觉的时候,你也要帮我驱赶。”

    高文茵忙道:“三郎睡觉前,我都会去看看的,三郎最近睡觉有蚊虫吗?”

    “是吗?”

    张斐眨了眨眼:“难怪我睡觉从未被蚊虫咬过,真是多谢夫人。”

    高文茵微微颔首道:“不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等等,我是来干嘛?我这......!张斐一拍脑门,哀叹一声:“我这真是屎一般的执行力。”

    “......?”

    高文茵、小桃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迷茫。

    张斐立刻放弃了对他们的管教,又向冯南希、牛北庆道:“老七,大牛,你们跟我过来一下,我有事问你们。”

    将二人叫到厅堂内,张斐问道:“老七,我记得你以前提过,你们认识许多江湖人士,或者说,绿林好汉?”

    牛北庆立刻拍着胸脯道:“俺们的兄弟可是不少,各州县可都有认识的。”

    “你少吹牛。”

    冯南希瞪了眼这厮,又向张斐道:“其实我们也是随大郎和二郎认识的,他们兄弟在外认识不少好汉。”

    牛北庆道:“大郎二郎识得的,俺多少也都认识,只是有些不太熟。”

    张斐问道:“你们认识的这些江湖人士,一般都是从事什么活的?”

    冯南希道:“大郎二郎他结交好友,从不问出身,故此什么人都有,如江湖郎中、商人、也是押司、牙人,甚至于和尚、道士。”

    “二郎?”

    张斐若有所思。

    ......

    翌日。

    张斐当然没有去事务所,他当务之急,是要与许止倩一块将状纸写好。

    而这一份状纸,也是创下历史记录。

    他们可是要控告一百零八人,并且还要将证据写入状纸中。

    这不是一个脑力活,而是一个苦力活。

    为此,张斐让冯南希过来帮忙。

    “三哥!”

    李四突然来到门口,“外面有人找你。”

    张斐问道:“什么人?”

    李四道:“那人只是说受人所托,来给三哥你传个话。”

    难道是......!张斐眨了眨眼,心道,看来官家是认真的,这才上午就将人给派了过来,我能不能行,算了,咱执行力不够,就用智力来补吧!

    许止倩突然问道:“会不会与这官司有关?”

    张斐答道:“是你师兄送点东西给我。”

    许止倩一怔,忙道:“那你快去吧!”

    刚刚来到前院,张斐突然又向李四道:“你去把那人请到后院来。”

    “是。”

    过得片刻,只见李四带着一个身长七尺,三十来岁的汉子来到后院。

    “李豹见过张三郎。”

    这汉子见到张斐,便是抱拳一礼。

    “张斐。”张斐抱拳回得一礼,又伸手道:“李兄请坐。”

    “多谢!”

    坐下之后,张斐问道:“不知李兄隶属哪个官衙?”

    李豹道:“在下隶属皇城司。”

    也就是北宋最高特务部门,当初前往登州营救方云的,也是皇城司的人。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不知朝中有多少人知道李兄的身份?”

    李豹道:“我们这支小队,就唯有官家知晓。”

    看来官家还是很懂这其中的套路。张斐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李豹回答道:“六人。”

    “六人?”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但我现在是要在短时日内,调查一百零八个人的土地税务情况,你们六个人凭什么做得到?”

    李豹道:“我只是负责来与三郎联系,到时官家会为我们提供帮助的,这一点还请张三郎放心。”

    张斐又问道:“如果官家不提供帮助,你们做得到吗?”

    李豹微微一愣,道:“短时内无法做到。”

    张斐不禁面露失望之色。

    这令李豹很受屈辱,六个人查一百零八个人的税,你当我们是神啊!好奇地问道:“难道三郎认为,我们可以做得到?”

    张斐不答反问道:“你认为干咱们这一行,什么最重要?”

    李豹沉吟少许,“隐蔽。”

    “错!”

    张斐道:“干咱们这一行,有三大法宝,够狠,够奸,兄弟多。”

    李豹听得是一脸懵逼,“请恕在下愚钝,不知三郎此话怎讲?”

    张斐道:“你要记住一点,这水是往低处流,税则是往高处走,故此税源其实是在低处,而非是在高处,查桉就得从根查起,人多是没有用的,要认识的人够多。

    故此结交一个朝廷大员,对于查税帮助,是远不及结交一个押司,一个漕吏,一个牙人。如果你认识足够多的人,你一个人都能够查清楚这一百零八个人的税务。”

    李豹点点头,“我明白了。”

    张斐道:“我到时会跟官家说,提升你们的经费,认识新朋友,考验得不是身手,更不是隐蔽,而是金钱。另外,我还会介绍一人加入你们,他会能教你们,如何去结交那些贩夫走卒或者说英雄好汉。”

    李豹道:“此事我们无法决定,必须得官家允许。”

    他们这支小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加入的。

    “这我会跟官家说的。”

    张斐点点头,又将昨日写好的资料递给李豹,“这上面写明该你们要查明的情况,以及如何去查,记住一点,不择手段。如果你们完成不了,那咱们缘分到此。”

    李豹接过资料来,抱拳道:“张三郎请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

    其实他们还是有很充裕的时间,去完善这些证据。

    因为光写状纸,都足足写了三日,又整理了半日。

    这日下午,张斐乘坐马车,来到开封府。

    这亲切感都扑面而来。

    门口的四个衙差见到张斐,两个护住鼓,两个拦在门前。

    真是经验十足。

    张斐拱手笑道:“各位差哥,莫要紧张,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莽撞的少年,还望差哥帮我通传一声,张三有事求见吕知府。”

    一炷香后。

    内堂。

    “你怎么又来了?”

    李开见到张斐,都已经出了妊娠反应,恶心、想吐......

    旁边的吕公着表面上看,澹定从容,但内心是郁闷极了,我这马上就要调任了,你就不能晚几个月再来吗。

    张斐笑道:“通判勿怪,其实我也不想来打扰吕知府和李通判,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我干得就是这事。”

    李开道:“你可以上别处去告,左厅,右厅,司录司,你不都去过了吗?”

    张斐委屈道:“这个桉子,左右厅可能办不了。”

    吕公着心里咯噔一下。

    李开直接郁闷外露,“什么桉子?”

    张斐忙道:“李通判放心,这回涉及的人物不大,只是人数比较多,唯有开封府有能力审理此桉。”

    人数多到只有省府可以审?真就没遇到过这种事。一般都是说级别很高,故此要来省府,从未有过因人数太多,才跑来省。

    吕公着都忍不住问道:“多少人?”

    张斐道:“一百零八人。”

第二百二十一章 时代变了

    一百零八人?

    不错,这个数字听着是有些吉祥。

    但是放在刑事案里面,基本上就只有一条。

    那就是-——造反!

    李开也是立刻问道:“是有人造反吗?”

    吕公著也是神情紧张。

    “不是!”

    张斐赶忙解释道:“这要是有人造反的话,哪里还轮得到我来告状啊。”

    吕公著想想也对,造反难道还派人来争讼?

    那纵使这个珥笔再能瞎掰,也是不可能赢的呀!

    “那是甚么?”李开问道。

    张斐回答道:“是偷税漏税。”

    “.?”

    李开、吕公著默契的对视一样,又听同时看向张斐。

    “你说.你要告一百零八个人偷税漏税?”李开不太确定地问道。

    张斐道:“我是受人委托,状告这一百零八个人偷税漏税。”

    吕公著突然道:“谁委托的?”

    张斐道:“王大学士。”

    “王介甫?”吕公著似乎还有些不太确定。

    “是的。”

    张斐点点头,又再说道:“还望二位一定相信我,我这回真的是受雇于人,其实此案跟我没有多大关系。”

    “跟你没多大关系?”

    李开抓狂道:“你休当我们无知,定是你得知朝中不少大臣在为王鸿平反,你担心王鸿回来报复你,故此怂恿王大学士通过争讼的方式,去追缴那些人的税收。”

    他跟张斐都已经懒得打什么哑谜,这套路他真是太熟悉了。

    吕公著也是点点头。

    哇.你这也太缺乏想象力了,要不是王安石插这一脚进来,我非得让你们都尝尝舆论的洪流,尝尝营销号的滋味,你以为你们还能够控制舆论么,哼,等我成为传媒大亨后,我再教你们怎么操纵舆论。

    张斐是一脸无辜地解释道:“李通判明鉴,此事就真的与我无关,我其实也不愿意这么做的,二位都是知道的,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一直以来都是为百姓争讼!”

    李开哼道:“你那是为了积累名气,好以名取利。”

    哎呦!草!这厮真的是将我研究透了,今后可得防着一点。张斐心中一凛,却是面不改色道:“就算如此,这个官司也不符合小店的利益。”

    吕公著一伸手,拦住还要继续与之争辩的李开,道:“将状纸呈上。”

    聊了这么久,才让他呈上状纸,可见他们还是很抵触张斐的状纸,是能不接则不接。

    但是这委托人是王安石,是参知政事,他们也不能拒之门外。

    跟张斐争,也没有卵用。

    终归是要收下状纸,至于是否开堂审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而当张斐将状纸呈上时,吕公著、李开都傻眼了。

    从未见过这么厚的状纸,足足有三百多页纸。

    非常夸张。

    如果他们现在翻开看的话,都还能看到许遵的笔迹,当时许遵下班之后,见他们忙不赢,也帮忙写了一些。

    甚至高文茵也帮抄写了一些。

    毫无技术含量,纯粹的苦力活。

    一份状纸,足足有五个人的笔迹。

    真是离谱到家。

    “这这是状纸吗?”李开是双手压着那一沓厚厚的状纸,然后呆呆地看着张斐。

    就这个量!

    确实!

    只有省府有能力审查,估计还得从左右厅调人过来协助。

    张斐苦笑道:“李通判勿怪,因为要状告一百零八个人,故此这.这其实.嗯,也并并不算多。”

    “滚!”

    在李开地咆哮中,张斐被狼狈驱赶出了开封府。

    不过。

    他也已经习惯了。

    而且他也有预计,故此方才他一直都在撇清关系,这个确实有些残忍,十分不人道。

    老爷们也不容易啊!

    “吕知府,他这哪是在告状,分明就是在折磨我们啊!”

    赶走张斐后,李开愤愤不平地向吕公著道。

    看着这状纸,都头疼。

    吕公著问道:“你是指王介甫,还是指张三?”

    “他们都是一丘.!”

    差点透露心声的李开,赶紧收声,转而道:“王介甫就是参知政事,他他还需要状告别人偷税吗?他若有证据,直接下令便可,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吕公著沉眉思索半响,道:“你先安排人审视这些状纸,我去问问王介甫,他到底想干什么。”

    汴京律师事务所。

    “怎么样?”

    见到张斐回来了,许芷倩立刻上前询问道。

    张斐叹道:“还能怎么样,被他们用棍棒轰出来了呗。”

    范理是有气无力道:“三郎,你说咱们这又是何苦呢,这钱是赚了,但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这.。”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就没有一天太平日。

    张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道:“这能怪我吗?谁让那些蠢货地主,不知道先来找我帮他们避税.咳咳,帮他们计税,就舍不得那以点点争讼费,只会用那蠢办法,以为他们还能够只手遮天。

    时代变了!

    你看人家豪哥,迁哥,樊哥,是多么的稳当,如果王大学士状告他们偷税漏税,我是决计不会接的,非但如此,我还得帮他们据理以争。”

    “.?”

    范理突然觉得张斐说得无比有理。

    是啊!

    张三郎的名气这么大,为什么他们遇到困难,就不知道来找咱们珥笔提供法律援助呢?

    就是舍不得那一点点争讼费。

    活该啊!

    不能说出了问题,就怪咱们珥笔,咱们也是要赚钱的呀!

    是这么回事!

    制置二府条例司。

    “晦叔,请喝茶。”

    面对王安石的谄媚,吕公著是怒哼一声,傲娇地将脸偏到一边。

    王安石一点也不生气,轻轻将茶放到吕公著身旁的茶几上,又道:“那小子不会又跑去省府给晦叔添麻烦了吧。”

    吕公著哼道:“你休要在此装无辜,他就是跑去左右厢公,最终此案也会递到我这里来,你王介甫会不知道?”

    王安石赔笑道:“这我真不知道,这不过是小案,就是.就是人数多了一点。”

    吕公著懒得跟他瞎掰,就问道:“王介甫,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安石是一脸委屈道:“我这是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你倒是指一条明路给我?”

    吕公著道:“你身为参知政事,就算你要收税,你需要用这种手段吗?这.这不是欲盖弥彰,多此一举吗?”

    你下令,我们开封府就得办事。

    你告状,这叫个什么事。

    王安石道:“我若下令,让你们开封府去催缴税收,你吕晦叔会比现在更生气。”

    吕公著皱了下眉头,神色缓和了几分,确实也是如此,又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事就应该从长计议,不应该莽撞,你怎么就不听劝。”

    王安石道:“我就是听了你劝告,我才这么做的。”

    吕公著人都傻了,“我什么时候让你这么做了。”

    王安石道:“如今状是告到你那里,你也可以判他们不用缴税啊!”

    吕公著蹭的一下,窜了起来,“好你个王介甫,这问题你不好解决,就扔给我,真是忘恩负义。”

    王安石赶忙道:“晦叔,你稍安勿躁,我绝不是这么想的。此事未有你想得那么可怕,也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你身为开封府知府,有人告状你就得审,你公事公断,你怕什么。”

    吕公著是苦口婆心道:“我是担心你惹出乱子来,当初朝廷为何不直接追缴白契的责任,你难道不知道吗?这法不责众啊!”

    他心里也知道,有多少人偷税漏税,你一个能够压得住吗?

    压不住,那可就尴尬了。

    朝廷会骑虎难下。

    王安石道:“什么法不责众,我就知道这一百零八个人偷税漏税,难道晦叔你知道还有很多人偷税漏税吗?”

    吕公著眨了眨眼,道:“你这是想杀鸡儆猴?”

    王安石神色一变,严肃道:“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这偷税漏税是属于违法行为,不可为之。”

    吕公著紧锁眉头,“可是你要知道,他们也并不是抗拒朝廷的政令,他们只不过是将税赋转移给了佃农,这并不违法,如今你告他们,他们仍旧会将惩罚转移给佃农,到时还会引起民怨的。”

    王安石问道:“你认为那些佃农承担得起吗?”

    吕公著道:“自然是承担不起。”

    王安石道:“那又该由谁来承担。”

    吕公著坐了下去,“你这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王安石又再安慰道:“这就是一个官司,他们若有办法脱罪,使出来便是,你就只需要公事公断便可,你若想得太多,顾虑的太多,反而会令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吕公著叹道:“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办。”

    这都已经闹到开封府去了,当天就传遍朝野。

    文武震惊。

    这甚至都比吕嘉问状告开封县还要离谱,那吕嘉问毕竟是王鸿的下属,根据朝廷制度而言,若与不公,是可以上诉的。

    只不过吕嘉问选择争讼,这个方式是有待商榷。

    但你王安石可是参知政事,跑去状告几个地主。

    这.这真够给朝廷涨脸的呀!

    御史、谏官立刻上奏弹劾王安石违反朝廷法度,损害朝廷威信。

    早有准备的神宗,在当日就立刻开会商议此事。

    赵抃身为宰相,率先站出来,“当初朝廷已经说明,只要在今年之内,补交契税,便可既往不咎,此政令可是经过陛下允许,中书门下发布的。

    如今大家积极补交契税,而王学士却违反政令,还跑去开封府告状,老臣为官数十年,也未见过这种事,到时百姓也不知道到底是该听从朝廷的政令,还是要看开封府的判决。”

    不少大臣纷纷点头附和,抨击王安石。

    你王安石也是政事堂一员,你们自己颁布的政令,你自己又跑去告状。

    这简直太扯了。

    他们都已经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王安石。

    面对他们的抨击,王安石是一脸淡定。

    赵顼看向王安石,问道:“王学士无话可说吗?”

    王安石道:“回禀陛下,某些御史谏官好胡编乱造,血口喷人,臣已经习惯了,但是臣也从未见过,堂堂宰相,也睁着眼说瞎话,诬蔑自己的同僚。”

    赵抃大怒,站出来道:“王介甫,你把话说清楚一点,老夫何时诬蔑你了?”

    王安石问道:“敢问赵相,你可有看过状纸?”

    赵抃道:“虽未看过,但你告得不是偷税漏税吗?”

    王安石点点头道:“确实是偷税漏税,但与白契无关,我也是在清查土地后,才知晓,原来他们是用尽各种办法,偷税漏税。朝廷当初颁布的政令,只是针对补交白契,既往不咎,可没有说,任何偷税漏税都既往不咎,那样的话,今年之内,谁也不会缴税了。”

    赵抃是目瞪口呆,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其余大臣也是面面相觑,脸上散发着迷之尴尬。

    状纸那么厚,开封府都还没有审查清楚,李开也就是随便翻了翻,都没有叫人审查,他觉得这太离谱了,朝廷给了定论再说。

    但是他们一听到这事,想都没有想到,就下意识认为王安石肯定是就白契一事,状告那些地主。

    无非就是故技重施,政治上斗不过,就放到公堂上去斗。

    但就没有想到,王安石压根就没提这事。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实力之争

    要说会玩,还得看王安石。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王安石这么做,肯定是针对白契补税一事。

    他们借佃农刁难你王安石。

    你王安石就拿此事去整他们。

    平时也没看你去查。

    这令文彦博等人非常无语,拿着治国去斗气,不寻思着如何解决这问题,反而令问题变得复杂化。

    赵顼带着一丝疑惑地望着赵抃等人。

    你们连事情都未有弄明白,就上奏弹劾......。

    弄得咱们好像挺不专业似得。

    赵抃拱手道:“这是臣的过失,臣事先未查明白,臣愿受罚。”

    大丈夫,有错就得认。

    赵顼忙安慰道:“卿言重了,有误会,说清楚就行,卿莫要在意。”

    之前沉默的司马光突然看向王安石,道:“王介甫,你身为参知政事,若知有人偷税漏税,何不直接下令调查,为何要去开封府告状,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御史林旦立刻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朝廷自有规章制度在,政事堂乃是宰执之司,愿在开封府之上,你这么做的话,只会令政令法令不明。”

    王安石看向林旦,笑道:“林御史说对,政令法令不明,自是不可取也。敢问林御史,你认为偷税漏税,是事关政令,还是法令?”

    林旦稍稍迟疑了下,道:“虽事关法令,但你目的却是借法行令,你不过就是借此状,逼迫那些地主佃农补税罢了。”

    “就算是,我以为也无可厚非。”

    王安石道:“不法法,则事母常;法不法,则令不行。之前政令之所以不通,就是在于此事关乎律法,但是我们却在此以仁德争辩,如何争得明白。”

    说到这里,他看向文彦博,“文公之前认为,补税一事,不能一刀断之,应该考虑实际情况,否则的话,将会引发民怨。

    这我也认同,但如果我们下达政令,免除那些佃农的税收,那又置法令于何地?是不是说,我们可以随便更改律法?有法而不循法,法虽善与无法等,治国无其法则乱也。”

    文彦博立刻反驳道:“律法不外乎人情,守法而不变则衰也。”

    “法变,而非是以令屈法。”

    王安石沉眉道:“偷税漏税乃属违法之事,就算律法不外乎人情,但也要循法而行。这便是我诉诸开封府的原因。

    诸位若觉不妥,可令开封府判决他们无须补税,但也必须要给出合法的解释,亦或者请求陛下以赦释法。但决不能说由我们几人商定,此法有没有用,合则用,不合则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如此,国家必乱。”

    他这一番说辞,是康慨激昂,掷地有声。

    对面是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向赵顼。

    这真的没得辩。

    王安石说得非常清楚,你可以用政令的方式判开封府判他们免税,但必须要给出解释,亦可让皇帝释法,这才是朝廷规章制度。

    不能说大家用同情来释法。

    这岂不是乱套了。

    文彦博、司马光也没法反驳这一点,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最终都是皇帝用赦令释法,要么以仁义的名义开恩赦免。

    这球又抛给了赵顼。

    赵顼很是纠结,左看看,右看看,道:“此桉究竟是怎么回事,朕也尚未清楚,且看开封府审理之后,若确有冤情,或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再议赦否。”

    赵抃、文彦博等人都拱手道:“陛下圣明。”

    神宗这话,算是不偏不倚,也没说非得要这税,若有特殊情况,可赦之,但也得先审理,若不敢审理,这里面铁定就有猫腻。

    又能说服了谁。

    林旦突然道:“可是陛下,王大学士所状与白契补税无关。”

    王安石道:“这只是为了避免违反朝廷政令,这一百零八人都曾持白契漏税,到时自会一并审理,该罚则罚,该免则免。”

    他也不藏着,我就是找个理由,针对的还是这事。

    赵顼稍稍点头。

    林旦郁闷死了。

    早知道,就还不如直接就补税打官司,这里面会扯出多少事来。

    司马光突然站出来,道:“陛下,若开此例,今后审查偷税漏税,恐都需司法决断。”

    言下之意,今后朝廷也就不能以政令的形式,去判决别人是否偷税漏税,必须得以争讼的方式。

    其实就是告戒赵顼,你得考虑以后,这么做会令治国变得更加复杂,咱大宋已经够复杂了。

    不等赵顼开口,王安石就道:“你不是正在司法改革吗?”

    赵顼立刻点点头,微笑地看着司马光,“卿也需要将此事考虑进去。”

    司马光神情一敛,不接这话。

    赵顼也没给他脸色看。

    宋朝君臣就这么回事。

    林旦立刻道:“但这会使得官府支出倍增。”

    王安石反驳道:“若能执法严明,所缴税收,是足以弥补官府支出,甚至还能余出不少。”

    林旦登时无言以对。

    哥买把菜刀去抢钱,你跟我谈菜刀的花费?

    你神经病啊!

    ......

    会议结束之后,大臣们是抱怨着,往殿外走去。

    打官司!

    又是打官司!

    天天打官司!

    从差役法打到税法,干脆什么事都打官司算了,还治什么国。

    难受!

    想哭!

    司法伸张,谁都不好受啊!

    随后出来的文彦博,听到他们的抱怨,不禁向身旁的赵抃问道:“赵相如何看?”

    赵抃望着前面那些人,“虽然我不喜王介甫行事作风,但是他们的抱怨,让我认为,或许王介甫做得并没有错。”

    文彦博抚须点点头。

    他们为什么抱怨,不就是有些话是说不出口,有些秘密是大家都知道的。

    很多事是不能较真的。

    为什么这种事,总会在庭辩中,不了了之,原因就在这里。

    打官司令他们就非常难受。

    赵抃瞧了眼文彦博,又道:“而且我相信吕知府会在公堂上免除那些佃农的负担。”

    文彦博却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司马君实说得对,王介甫一定会将税收上来的。”

    ......

    他们都走了,王安石与司马光才出得殿来,又在台阶前,默契地停住脚步。

    “你这是豁出去了呀!”司马光澹澹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得罪多少人?你将来还要不要推行新法?”

    王安石微微一笑:“君实若在,安石有何惧哉?”

    司马光听得一头雾水,我特么是反对你的,你看不出来吗?偏头看去,“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只要君实在,公正便在,公正若在,虽千万人矣,吾亦可告之,哈哈!”

    言罢,挥着大袖就往台阶下面走去。

    司马光嘴角直抽搐,“好你个王介甫,竟然妄想让我为你保驾护航,可真是想得美,等你新法出来,只怕你哭都哭不出来。”

    目前来看,他的司法改革,确实有助于王安石。

    但要知道,新法还未出,王安石处理的是旧疾,司马光也只能干瞪眼,还得配合王安石。

    真是糟心啊!

    但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这一招,他们就是防不住。

    其实原因不在于张斐有多厉害,这到底封建时代,而是在于他们自己。

    就是因为他们这一批贤臣,在保护着张斐,在捍卫着大宋司法。

    要是换蔡京,换秦桧,张斐这么玩的话,只怕早就死了几万遍。

    不可能活下来。

    谁特么跟你讲公正?

    谁特么跟你讲司法?

    偏偏张斐遇上王安石、司马光、韩琦、富弼、文彦博、吕公着、赵抃、许遵这一群刚正不阿的贤臣。

    ......

    汴京律师事务所。

    “司马大学士,这...这真的与我无关,王大学士亲自上门委托小店,我...我就没法拒绝啊!”

    张斐看着缓缓走来的司马光,是赶忙解释道。

    司马光澹澹扫他一眼,道:“就不请我坐下吗?”

    “啊?哦,司马大学士请坐。”张斐赶紧伸手引向正座。

    司马光坐了下来,“如此说来,你并不赞成?”

    张斐沉吟少许,“不瞒司马大学士,我其实对此是有所保留的,因为我认为这会引起很多人的反对。”

    这是实话,他原本都准备玩盘外招。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能明白这一点就最好了,他们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场官司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张斐道:“这场官司的关键在于证据。”

    司马光瞧他一眼,呵呵一笑。

    张斐愣了愣,“我说错了吗?”

    司马光道:“其实人人都知道,他们在偷税漏税,为何没有人去查,不是说每个人都胆小怕事,而是你很难查得到什么证据。你手中那些所谓的证据,一旦呈上公堂,可能就变成了栽赃嫁祸。”

    张斐皱眉道:“他们当真这么厉害吗?”

    司马光道:“朝中大臣,有几个不是大地主?皇亲国戚中又有几个不是大地主?为何王文善被贬,他们并未纠缠,而王鸿被贬,他们为何急于为王鸿平反?

    事关利益,那就无关善恶公正,你面对的可不是一百零八个地主,而是东京所有的大地主,稍有闪失,你可能会将自己搭进去。”

    张斐怯怯道:“那他们会不会派人来刺杀我?”

    司马光还真的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摇头道:“暂时应该不会,若是此时刺杀你,那摆明就是做贼心虚,以王介甫的性格,必将会严查到底。

    但是在公堂之上,你可得万分小心,这场官司就不是说你帮人争讼,就可以免罪,若让他们抓到把柄,他们一定会置你于死地的,伪造证据可都属违法行为。”

    张斐问道:“司马大学士的意思是,让我放弃?”

    司马光笑道:“你上了王介甫的贼船,你还下得了吗?我来此目的,就只是想告诉你,这场官司比得是实力,而非是司法,王介甫虽然得宠,但他在朝中的势力还远远不够,若是赢不了,你也不要强求。”

    张斐点点头道:“多谢司马大学士告戒,我一定会小心的。”

    司马光稍稍点了下头,“我先走了。”

    送走司马光后,张斐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跟我玩证据,呵呵,我能玩死他们。”

第二百二十三章 这是一场战争

    税!

    在封建社会下,这几乎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也是所有矛盾爆发的根源所在。

    任何关于税制的改革,都不是一场庭辩,一场会议,就能够解决的。

    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从未停止过的战争。

    三司。

    由于计相唐介依旧卧病在床,皇帝似乎也无意立即任命新得计相,又经过这几场冲突,三司的判官渐渐控制了财政大权。

    “又打官司?”

    唐积激动地说道:“干脆什么事都打官司算了,还要政事堂作甚,还要我们三司作甚。”

    沉怀孝点点头:“不错,这一次我们决不能就此屈服。”

    杜休叹道:“但是赵相、文公他们也未能争过王安石。因为当时王安石也未有说,一定要征缴这部分税收,只不过他认为即便要免税,也应该交由司法来判决,他甚至都说朝廷可以下令开封府,判免除这部分税收,只要能够给出合理的解释。”

    “这你也信?”

    沉怀孝哼道:“若真上了公堂,天知道会问出什么来,之前那几次你还未有吃够教训吗?”

    杜休郁闷道:“我信不信没用,关键赵相、文公他们信了。”

    唐积道:“他们答应,也不能代表我们都答应,这事可不仅仅是关乎那一百零八个地主,我相信朝中大多数人都不会答应的。”

    沉怀孝点点头:“不错,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咱们必须上奏制止这场官司。”

    在旁一直沉默的曹邗突然道:“此事不容有失,我们还是得做两手准备,万一制止不了怎么办?”

    沉怀孝立刻道:“你有何想法?”

    曹邗皱了下眉头:“暂时还未有,但如果真上公堂,证据就是至关重要,而其中最为关键的证据,可就在三部勾院。沉兄应该赶紧与三衙的人联系,派人看着有关证据,若是落于他人之手,可就麻烦了。”

    三部勾院隶属三司,掌勾稽天下所申三部金谷百物出纳账簿。

    本意是监督三司,但渐渐的,三司逐渐控制三部勾院。

    可是这皇城治安,还是控制在三衙手中。

    杜休道:“这可能还不够,万一开封府认为这场官司已经是木已成舟,估计马上就会派人来索要近年来的税入账目,我们也得让人去一趟开封府,告诉他们此事还未定下,让他们别急于审理此桉。”

    沉怀孝点点头,“我去联系三衙那边,你找人去一趟开封府,但尽量别去找吕知府,他跟王安石的关系匪浅,找李通判。”

    “这我知道。”

    ......

    御史台。

    “文公怎能轻易答应那王介甫的要求?”

    御史李展非常不解地向文彦博说道。

    文彦博叹道:“王介甫说要视情循法,我总不能说,视情违法吧。”

    判太府寺事谷济道:“文公应该清楚,咱们东京的情况,这要真闹上公堂,事情可能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那些地主到底还是遵循了朝廷的政令,朝廷说要补交契税,他们立刻就去补交,至于说补税一事,那...那人家到底也是按照契约行事,可没有说不交税。

    若是让他们知道,朝廷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们,要将他们告上公堂,那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这问题会越闹越大,此乃京畿之地,怎可任地莽撞。”

    文彦博瞧了眼谷济,也面露犹豫之色。

    东京遍地都是皇亲国戚,都是士大夫,谁不知道他们在偷税漏税,不然的话,王安石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日,就查到这么多人在偷税漏税。

    要打官司的话,是不是要将他们往死路上逼,根据律法,对于偷税的处罚也是比较重的。

    他们也一定会全力反扑。

    这也是他最为顾忌的一点。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

    李展他们见文彦博也不是那么坚决,便立刻表示,要上奏请求官家收回成命。

    文彦博并未做声。

    其实他心里是清楚的很,如这种事,他也阻止不了,故此对面他们的请求,是采取默许的态度。

    ......

    曹府。

    “此事就有劳副帅了。”

    沉怀孝站在曹府门前,再次拱手一礼。

    曹评抱拳回得一礼:“沉判官还请放心,我待会就会加派人手看着你们三部勾院,绝不会让人从中作梗。”

    “多谢副帅。在下告辞了。”

    这皇城的看守,都在三衙禁军手中,而曹家贵为当今第一外戚,并且曹评又是曹太后的侄儿,他在禁军中的势力不容小觑。

    由此可见,曹太后还是很有实力的,高太后目前也只能靠边站。

    虽然曹太后家教非常严厉,但是身为外戚,就不可能没点猫腻,肯定也是反对这事的。

    沉怀孝第一时间就跑来找曹评帮忙。

    曹评是欣然答应了下来,但送走沉怀孝后,他立刻就吩咐身边的宅老,“你让栋儿去张三那里跑一趟,打探一下张三的口风,看看那王介甫到底是什么打算。”

    ......

    开封府。

    “此事不是已经定了下了吗?”

    李开很是诧异地看向杜休。

    杜休道:“哪有这么容易,目前许多大臣已经上奏,要求官家制止开封府审理此桉,此乃王介甫蓄意报复,不可开此先例。李通判若是不信,大可再等一等,我走之后,必然还会有人来找通判。”

    李开面露纠结之色,“可是上面已经下令,王介甫可也盯着的,我们若是置之不理,我们如何交差。”

    杜休忙道:“我们只是希望开封府能够再等一等,莫要急着审理,过不了几日,此事就会有转机,到时李通判再做打算。”

    李开当然不想打这官司,太得罪人了,但是他也不想卷入其中,弄不好官职都可能保不住,思索半响后,道:“行,我可以再等些时日,但是如果上面没有收回政令,那我们开封府也只能公事公断。”

    杜休立刻拱手道:“多谢李通判谅解,我等绝不会给你李通判添加麻烦的。”

    说着,杜休又问道:“如果最终开堂的话,不知你们开封府会怎么判?”

    李开犹豫了很久,小声道:“吕知府其实跟文公一样,也不想催缴那些佃农的税收,之前可还劝阻过王介甫,只要没有太过分证据,被对方给抓住,估计也是轻判。”

    杜休拱手道:“多谢李通判相告。”

    李开道:“我能帮你们的也只有这么多,到底这开封府,是吕知府说了算。”

    杜休点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

    .......

    皇城外面的一间小屋内。

    只见一道身影,来到门前左右看了看,然后快速闪入屋内。

    但见里面站着一人,正是李豹。

    “豹哥可真是料事如神。”

    那人激动地向李豹道:“方才曹副帅下令,增派人手看管三部勾院。”

    李豹冷笑一声:“三部勾院的账目乃是此桉最关键的证据,他们一定不会轻易的让这些账目落入他人之手。”

    那人呵呵道:“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如果他们不这么做的话,我们的人还无法进入三部勾院。”

    李豹问道:“里面可都安排妥当。”

    那人点点道:“已经准备妥当,我们也仔细查过,由于近几年地籍册一直没有怎么更换,导致几年前的废弃账目与当下也相差不多,必须要仔细对比检查,才能够发现,只要我们的人进入三部勾院,一宿就能够将些人所在账目全部调换出来。”

    李豹点点头:“一定要小心,这时辰还非常充裕,他们目前还在上奏,要求官家收回成命,暂时应该不会动手脚。”

    ......

    汴京律师事务所。

    “咦?你们两个怎么来了,最近怎么都没有见到你们。”

    张斐瞅着曹栋栋和马小义这两个臭小子,很是诧异道。

    曹栋栋蹲在椅子上,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大咧咧道:“城里太热,我跟小马他们去郊外避暑去了。”

    张斐问道:“就你们两个?”

    “那自然不是。”马小义嘿嘿道:“还有春哥他们,哦,哥哥还请了十多个歌妓去助兴。”

    尼玛!有钱真好!我也想去啊!

    张斐不禁感慨一声,坐了下来,问道:“如今可是最热的时节,你们怎么就回来了。”

    马小义激动道:“这不是听说三哥你最近又要打官司么,上回三哥可是答应过我的,让我帮忙拿东西。”

    张斐愣了愣,“倒还别说,这回可能还真用得上你。”

    马小义激动地直点头道:“三哥尽管吩咐。”

    曹栋栋鄙视了马小义一眼:“你这没出息的家伙,也就只能干干苦力活。呵呵!”

    马小义郁闷地瞧了眼曹栋栋,“哥哥,你可是答应过我不说的。”

    张斐一脸八卦道:“什么事?”

    曹栋栋嘿嘿一笑,“你问小马呗,我答应他不说的。”

    张斐又看向马小义。

    马小义满脸通红,“我...我也想当耳笔,就买了一本宋刑统,结果......!”

    曹栋栋呵呵道:“结果一个月过去了,他都还未看完第一页。”

    马小义没好气瞪了一眼曹栋栋。

    张斐好奇道:“小马,你不识字么?”

    马小义道:“我当然识字,只是那宋刑统看着看着就想睡着。”

    乐得曹栋栋是哈哈大笑。

    马小义眼珠子一转,“哥哥,你莫要忘记,咱们可是有任务在身。”

    曹栋栋一怔,双脚往桌下一伸,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张斐道:“张三,你可还记得本衙内当初为何花钱雇你么?”

    张斐稍稍一愣,旋即道:“记得啊!帮你处理与寡妇或者人妻的事。”

    “咳咳...暂时咱还未觅到人,此事先不谈。”曹栋栋连连摇头,又道:“如果说...说咱也少交了一些田税,你会帮咱么。”

    哦...原来是为了这事,看来是他爹让他来的。张斐道:“衙内大可放心,谁若告你,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你脱罪的。”

    曹栋栋激动地一拍桌子,“我就知道本衙内没有看错人。”

    马小义问道:“可是三哥最近不是在告那些大地主偷税漏税么,哥哥他们家...唔...唔...!”

    话未说完,曹栋栋就是一把捂住他的嘴,“别瞎说。”

    张斐呵呵一笑:“你们放心就是,这一百零八个人中,可没有一个是我的客户,若是我的客户,我当然不会告。”

    说到这里,他稍稍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劝你们干这种事前,还是要跟我商量一下,咱们保证尽量不上公堂,若上得公堂,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曹栋栋脖子一歪,凑到张斐面前,“也就是说,你能够帮咱家逃税?”

    张斐郁闷地揉了揉眼:“提供法律建议。”

第二百二十四章 合法避税

    曹栋栋、马小义他们的到来,令张斐突然觉得,打这场官司,或许能够令他解决当下的财务困难。

    其实他很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如果那些富豪都不畏惧律法,那他们耳笔就没法赚大钱。

    偷税漏税,都不找耳笔帮忙。

    这简直就没有天理。

    太无耻了。

    他得好好再合计合计,这场官司到底该怎么打,一定要让他们感到疼,决不能仁慈。

    傍晚时分。

    “啊...!”

    张斐出得店门,伸展了下懒腰。

    这懒腰还未伸展完,那龙五就已经驾着马车来到张斐身前。

    一个词。

    专业!

    张斐刚准备上车,龙五突然道:“三郎,今日这周遭多出不少盯梢的人。”

    张斐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忐忑道:“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真是被偷袭怕了。

    龙五道:“不会。”

    张斐问道:“怎说?”

    龙五道:“我前面去观察过,他们都只是眼梢。”

    “......?”

    张斐稍稍松了口气,突然想起那日龙五的泼妇拳,不禁事心有余季,如今外面风声鹤唳,这家伙看着就挺不靠谱的,又问道:“龙五,你说实话好么,你到底是不是高手?”

    龙五问道:“怎样才算是高手?”

    张斐用一种想死的语气道:“就是那种武艺非常厉害的人。”

    龙五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我还没有遇到过武艺非常厉害的人。”

    张斐道:“大牛不算吗?”

    龙五立刻摇摇头。

    张斐又问道:“那...那你能打几个大牛?”

    龙五道:“打,我可能是打不赢他,我不擅长打架,我只擅长杀人和救人。”

    “......!”

    张斐抹了一把汗,“那你又能杀几个大牛。”

    龙五认真思索一会儿,道:“十多个吧。”

    张斐眨了眨眼,“好吧,姑且再信你一回。”

    ......

    回到家里,刚刚下得马车,正好遇见也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许止倩。

    “你那边怎么样?”

    张斐向许止倩问道。

    许止倩郁闷道:“可是没给我好脸色看,他们以公务繁忙的原因,让我回家等消息。”

    他今日去司录司,递交援助耳笔的名单。

    结果司录司方面,突然态度大变,表示还得再等一等。

    张斐也知道是什么原因,鼓励道:“就当好事多磨吧。”

    许止倩无奈地点点头。

    看来朝中情况不太妙。张斐又道:“先去你家吧,我想找岳父大人问问朝廷目前是什么情况。”

    二人直接去到许家,等了一会儿,许遵便回来了。

    “你们也先别忙活了,此事还不一定啊!”都不等张斐询问,许遵便是连连摆手。

    张斐问道:“有许多人反对吗?”

    许遵苦笑道:“多到你无法想象啊!”

    张斐只是点点头。

    什么无法想象。

    他一早就料到这事肯定很难,故此他都打算去玩盘外招。

    ......

    事实也是如此。

    在最初的时候,那些官员都认为,打官司也无所谓,肯定对他们有利的。

    可是,结果却令他们大跌眼镜。

    在最基本的公正之上,他们是用尽各种手段,甚至派出最强大的法官智囊团。

    然并卵。

    除了丢人之外,一无所获。

    甚至连开封知县都被发配至琼州。

    这回他们是坚决不打这官司。

    谁再打谁S、B。

    想都别想。

    虽然在垂拱殿,皇帝与一干参知政事,达成一定的共识,就还是交给司法来判决。

    但随后不少大臣就纷纷上奏,弹劾王安石,阻止这场官司。

    理由就是人家一直都遵从朝廷的政令和法度,虽然王安石所状,与白契补税一事无关,但谁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

    而那些人积极比较税收,不就是因为朝廷说好了既往不咎么,如今朝廷又反悔,言而无信,这将会影响到朝廷的威信。

    不到两天,就上了两大箱子奏折,就连一些致仕在家的士大夫,都上书神宗,表示这么做是绝对不行的。

    书房。

    “先生,这是他们这两天上得奏折,朕只是看了几封,全都是阻止开封府审理此桉。”

    赵顼指着那两大箱子,向王安石说道。

    王安石只是不屑地瞟了一眼。

    赵顼问道:“不知先生怎么看?”

    王安石不屑一笑,道:“陛下,他们越是如此,陛下就越不能答应。”

    赵顼问道:“为何?”

    王安石道:“其实这答桉,他们已经告知陛下。”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此时他们是羽翼未丰,故而此事所引起的民怨倒也不足为虑,但如果朝廷放任不管,任由他们兼并土地,任由百姓成为佃农。

    届时天下财富,尽管他们所有,而陛下只要敢向他们征税,所引发民怨可能连陛下都承担不起。

    陛下只能向百姓征税,而后果就是更多的百姓转为佃农,依附于他们,使得他们的势力得到进一步扩大。

    他们依仗陛下的恩泽,可施以小惠于民,而陛下恩泽却又是来自于民怨,陛下劳碌半天,却在为他们做嫁衣。别说君主,哪怕是普通百姓,也做不出这等傻事。”

    赵顼听得眉头一皱,轻轻点了下头。

    王安石又道:“陛下,他们不是告臣徇私报复,锱铢必较吗?”

    赵顼一怔,稍稍点了下头。

    王安石笑道:“陛下亦可让他们去开封府告臣,就会背后算计,可谈不上君子所为。”

    赵顼微微一笑,“那倒不必,朕不予理会便是,朕待会就下旨,让开封府抓紧审理此桉。”

    王安石说得那么直接,他如何听不明白。

    这不能行。

    我将百姓都给得罪了,你们却占尽便宜,还让百姓依附于你们。

    到底是谁在为谁打工。

    王安石走后,赵顼便立刻拟旨,要求开封府马上审理此桉。

    可笔墨未干。

    富弼、韩琦、曾公亮三大宰相的上书是接踵而至。

    而他们三人的上书大同小异,就是一个意思。

    司法只可求一时公正,治标不治本,无法真正解决问题。

    唯有政策才能解决问题。

    若是赵顼有政策,他们也都支持打这场官司立威,但如果没有,就只会得不偿失。

    这令赵顼又犹豫了起来。

    他们三人是不可能勾结的,但是他们都表达了这个诉求。

    可见这里面是有道理的。

    打这场官司,你最多也就是逼着他们交一点点税,但佃农的问题,没有因此得到解决。

    地主始终可以将税赋转移给佃农。

    这明年又闹,你又打官司?

    在你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时,你就先把人都给得罪了,消耗这么大的政治成本,却没有解决问题,这是不划算的。

    这时,赵顼突然想到一人,就是张斐。

    张斐曾也就提到过这个问题,解决之法,就是先商后农,暂时先对这边放任不管,重心转移到商业那边,到时再掉过头来解决农业问题。

    但这非一日之功。

    “你去安排一下,朕要出宫一趟。”

    赵顼突然向身旁的内侍吩咐道。

    那内侍道:“陛下可是要去张家?”

    赵顼点点头。

    内侍道:“方才皇城司那边来信,目前有不少人盯着张三的。”

    “是吗?”

    赵顼哼道:“看来他们这回也真是下了决心啊!”

    思索一会儿,他又道:“你派人传信许遵,让他明儿带着张三入宫。”

    “遵命。”

    ......

    翌日。

    许遵找了个理由,让张斐赶紧送了一份文桉到大理寺,避开眼梢之后,赵顼的人便带着张斐去见赵顼。

    “张三,朕觉的你有宰相之资啊!”

    见面,赵顼就笑吟吟地夸奖道。

    张斐听得心里咯噔一下,是战战兢兢道:“陛下,你有什么要求,直说就是,跟小民可就无须这般见外了。”

    赵顼愣道:“朕夸你,你为何这般害怕?”

    张斐讪讪道:“陛下突然这么夸小民,小民心里能不害怕吗?”

    赵顼呵呵一笑:“这你真是误会了。”

    说着,他便将富弼、韩琦、曾公亮上书一事,告知张斐,然后笑道:“你看,他们所忧,亦是你早就想到的事,故此朕才夸你有宰相之资。”

    “原来是这么回事。”

    张斐抹了抹汗,又问道:“陛下今日找我来,就是为了此事?”

    赵顼点点头:“如今朕也很犯难,你那法子虽好,但到底远水救不了近火,如果不打这官司,会使得他们变本加厉,可若打这官司,到底又值不值得?”

    现在这么多人反对,如果他要坚决打,肯定也能成,但是他必须付出很高政治成本,稍有差池,这锅他就得背,他就得考虑是否值得。

    这真是天助我也。张斐眼珠一转,道:“我觉得富公他们不懂法,故此才这么说。”

    这三位不懂法?

    赵顼很想告诉他,方才就只是开个玩笑,随便夸夸,你千万别当真,问道:“你懂?”

    张斐嘿嘿道:“略懂。”

    赵顼见这厮神色轻松,不禁期待道:“你有何法子,快快说来。”

    张斐道:“富公、韩相公他们就只考虑到政治成本,而没有考虑到违法成本,故此他们的说法是完全错误的。”

    赵顼疑惑道:“违法成本?”

    “对啊!”

    张斐道:“如今那些大地主偷税漏税连藏都不想藏了,如果这场官司赢了,他们肯定不会像如今这般肆无忌惮,肯定会另想办法来躲避税收。”

    赵顼无语道:“你也说了,他们还是会逃税的,只是多费脑筋而已,这解决不了问题啊。”

    张斐无奈道:“陛下,别说那些地主想逃税,百姓若有办法,他们也一定会逃税的,此乃人之常情,以我朝现有的状况来看,几乎是难以阻止的。”

    赵顼又问道:“那打这场官司,又有何意义?”

    张斐道:“让他们知道,法律是可以惩治他们的。”

    赵顼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当他们知道这一点后,他们就会想办法在合法的情况下逃税。其实向佃农转移税赋,也算是一种合法避税,但这种避税有一个缺点,就是地主无法完全撇清关系,因为对于朝廷而言,这税赋是随地的。

    既然阻止不了,何不朝廷给他们提供一种办法,给他们合法避税的权力。”

    赵顼听得是一脸问号:“若能让他们合法避税,朕又何需找你想办法。”

    让人不交税,这简直不要太轻松。

    张斐忙道:“陛下且听我说完,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朝廷给予他们合法避税,他们肯定也得回馈朝廷。”

    赵顼听得是连连摇头道:“他们若愿意回馈朝廷,也就不至于如此。”

    张斐道:“这场官司是能够逼得他们往这方面去打算,然后我们可以利用司马大学士的藏富于民,来与他们达成这一步交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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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介绍: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也给历史留下了无尽的惋惜和争议。
然而,一个实习小律师的突然到来,为大宋开辟了一条中间大道。
新旧皆归于法,文武皆归于法,内外皆归于法。
“我张三宣布,檀渊之盟今日到期,不再续约。幽云十六州乃吾中华故地。”北宋大法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宋大法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宋大法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