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主动出击
许芷倩隐隐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自己本是毋庸置疑的受害者,可现在她反而面临着道歉的风险。
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摔昏了头么。
可惜,为时已晚。
二人来到厅堂后,张斐便好似生怕她反悔一样,快速地将整个房贷计划都告诉了她。
许芷倩听完之后,不禁感到非常惊诧,连揉着肩膀的手也停了下来。
“你一个珥笔之人,怎懂得这些?”
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因为这计划在她看来,纯属就是做买卖,张斐他不是一个珥笔之人么?
这甚至都颠覆了珥笔之人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真是肤浅。张斐一边喝着茶水来醒酒,一边说道:“这个计划的关键,是在于律法的支持,而不是在于这个计划有多么巧妙,若没有律法保证,试问谁敢这么做。”
许芷倩点点头:“不错!这么大的数目,若无律法保障,谁又敢往外面借。”
张斐道:“好了!道歉吧!”
许芷倩一怔,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这种一面之词,你说几个来听听。”
“......!”
张斐见她无话可说,哼了一声:“其实之前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因为珥笔之人的最高造诣,不是打官司,恰恰相反,是要将官司扼杀在那摇篮之中,因为只要上了公堂,就一切皆有可能,已经非常被动局面。
我希望接触那些富商,就是打算以规避官司为由,与他们达成合作,帮助他们以合法的手段赚钱,这不是为虎作伥,也不是狼狈为奸,而是各取所需。
你想想看,我一无身份,二无地位,如果我与他们狼狈为奸,干一些违法的勾当,那么结果就是我将成为他们的仆人,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傻事,我比任何人都要捍卫律法,因为这是我的谋生之道。
道歉。”
这事实摆在眼前,关键这厮还说得那么正义凛然,许芷倩也不得不认,“道歉就道歉。”
张斐道:“请从第一次相遇开始道歉。”
“凭什么?”
“是谁主动扑过来的?是谁的丫鬟不分青红皂白骂我淫贼?又是谁喊了我百八十遍登徒子?还有,是谁踩了我的脚。而我,在恩公面前证明我的清白之后,是第一时间放开了你。”
“抱歉!”
许芷倩霞飞双颊,声若蚊吟道。
张斐呵呵一笑:“那陈裕腾的道歉可都比你有诚意呀。”
许芷倩直接抬起头来,“我承认从一开始就对你存有偏见,对此我感到非常抱歉。”
张斐神情严肃道:“我张斐正式接受你许芷倩的道歉。”
许芷倩突然问道:“那今晚的事呢?”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张斐轻咳一声,腰板挺直,直视许芷倩道:“今晚的事,我承认是我蓄意报复而为之,对此我感到非常抱歉,也愿意对此做出补偿,帮你揉一揉那受伤的三角肌...。”
许芷倩狐疑道:“什么三角肌?”
“呃...就是肩膀。”
“我才不要你揉。”
“由于受害方出于好心,婉拒了我的补偿,故此此番补偿不再作数。咳咳。”
张斐又继续道:“其实我已经感到十分后悔,这也许是我人生中一个不可抹去的污点。因为身为男人,理应大度,而不应该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睚眦必报,此举真乃小人也,真猪狗不如也......。”
“够了!”
许芷倩打断了他的话,“你这哪是道歉,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
张斐诧异道:“许娘子为何会这么想?”
“我...。”
许芷倩顿了一会儿,差点就不打自招了,哼道:“我正式接受你的道歉。”
“行!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张斐又道:“今后在公事上面,我都会第一时间与你商量。”
“真的?”
许芷倩不太相信啊!
“当然是真的。”张斐笑道:“如今误会已经消除了,我还瞒你作甚,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其实就算没这一出,他也会告诉许芷倩的,原因很简单,他身边真的没有其他人,就只有许芷倩可以信任和依赖的。
毕竟这种事也不可能去求许遵帮忙。
如果许芷倩不答应他的话,那他也会想办法让许芷倩答应的。
他没得选啊!
“姑且信你!”许芷倩对此是一无所知,又问道:“你是打算让我爹爹帮忙?”
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要说服朝廷,那张斐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许遵。
张斐笑着摇摇头道:“的确,我留在汴京,就是希望能够得到恩公的保护,但也仅此而已,这属于我个人的私事,怎么可能去麻烦恩公。”
许芷倩好奇道:“那你打算找谁帮忙?”
张斐迟疑少许,道:“王安石。”
“王大学士?”
许芷倩一惊,又问道:“他会帮你?”
你难道不知道,他已经帮了我很多忙吗。张斐充满自信道:“我会说服他的。”
“你能说服王大学士?”许芷倩惊讶道。
拗相公绝非浪得虚名。
张斐道:“如果司马大学士看到你这般神态,定会感到非常受伤。”
“为何?”
话一出口,许芷倩登时反应过来,立刻回到正题:“你是想借此来挣脱束缚?”
再说下去,这厮又要吹嘘自己在审刑院干翻司马光的事迹。
“不!”张斐摇摇头道:“这是反击,我必须要让他们付出相等的代价,同时我还要争取本就属于我的权力。”
许芷倩越听越迷糊了,说到底这也就是房价而已,即便大获成功,也伤害不到王司农他们,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道:“到时马家那边先会送来一些账目,而我们将根据那些账目,拟定出一份非常详细的方案,毕竟王大学士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们必须得拿出一点真本事来,到时我们再慢慢商议。”
......
翌日清晨。
“听闻昨夜你又与倩儿吵了起来?”许遵随口问道。
张斐讪讪道:“不是吵,只是有些争执。”
许遵问道:“争执什么?”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还就怕许芷倩跟张斐吵起来,帮哪边都不是。
张斐也不打算瞒着许遵,于是简单的将他的打算告知许遵。
许遵的惊讶度比许芷倩稍低,因为他见识过张斐在时政上面的一些见解,捋了捋胡须,这一时半会也理不清楚,问道:“你是想借此另谋出路?”
“也算是吧。”
在许遵面前,张斐就收敛许多。
许遵问道:“这会不会有些大费周章?”
虽然朝廷约束争讼,等于是给张斐来了一个釜底抽薪,但是仅仅是约束他不能随便上堂辩护,你这好了,直接来了一个政策,并且还打算去说服王安石。
许遵就认为,到底有没有这个必要?
张斐道:“谋生对于我而言,十分重要。”
“那倒也是。”许遵笑着点点头,又沉吟少许,遂言道:“这样吧,你准备好之后,告诉我一声,我邀王介甫来府上,到时你自己跟他说。”
“啊?”
张斐顿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恩公你......!”
许遵笑道:“我这人是有些固执,但也不至于到迂腐的地步,只要你不作奸犯科,不做违背道德之事,那我当然愿意支持你,再说,我就是请王介甫来家中吃个便饭,至于能不能说服他,还得看你自己,其实啊...以王介甫的性子,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原来他心里一直认为,在约束争讼一事上,对张斐非常不公平,但是他又未能给予张斐太多支持,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他很愿意给予张斐提供一些帮助。
张斐拱手道:“多谢恩公。”
.....
而那边马天豪很快就将张斐所要的资料陆续送到许府。
足足十车。
“这么多?”
许芷倩看着堆满屋子的资料,都傻眼了。
张斐苦笑道:“我们要忽悠...咳咳,要说服的对象可是王安石,就是再多十车,也不足为奇,他值得我们这番努力。”
许芷倩可是非常尊敬王安石的,顿时觉得这非常合理,于是帮着张斐整理了起来。
“咦?这可是店宅务的账本啊!”许芷倩拿着一本账目,略显诧异道。
这算什么,没见过世面,在咱那个年代,每个卖房子的销售员都知道老子的电话号码,没有打电话给我,那也只因老子卡里面没钱罢了。张斐笑道:“只要有钱......。”
许芷倩侧目看向他。
张斐眨了眨眼,咳得一声:“我只知道这是马家送来得,跟我可没有关系,我是合法的。”
“狡辩!”
许芷倩翻了个白眼,又拿起一本,翻了翻,乃是汴京最大牙行的房屋交易记录,但不是那种非常详细的,而是每年的成交量,以及价格,非常笼统的数据,不禁嘀咕道:“这马家还真是手眼通天啊!”
张斐知这小妞喜欢较真,索性也不理会,埋头工作起来。
许芷倩瞥了眼张斐,问道:“你要这些有何用?”
张斐道:“我得算出利息该定多少,让马家有得赚,同时让朝廷愿意接受,以及还得证明朝廷能够获得多少税收。”
许芷倩听着都觉头晕,“这得算多久?”
“不用多久。”
张斐道:“你只需要用笔写出我的计划,其余方面我来做就行。”
许芷倩不太相信,这里可是有足足十车资料啊!
但张斐很好的用实力证明了他没有说谎,只是花了五日时间,就全部统计出来了。
这古代账目看着是多,但其实并不多,而且数据也非常简单。
十车?
看有没有十张A4。
张斐之前就是干这活的呀!
对于张斐而言,最难的地方,就是文案,许芷倩可以完美的补充。
.....
此时天气已经渐渐转凉,绚烂壮观的晚霞,渐渐隐去,取而代之是萧条,是阴霾,是万物凋零。
皇城门前。
“真是稀罕,你许仲途竟然要请客吃饭。”
王安石故作震惊地向许遵说道。
许遵这人,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很少应酬什么,也很少请客吃饭,事事秉公处理,朝中君子,对他都非常尊敬,比如王安石、司马光,可讨厌他的人也不少。
这家伙不近人情。
要是落在他手里,可就惨了。
许遵如实道:“其实我不过是受人所托。”
王安石更觉稀奇,“不知何人能够请得动我仲途兄。”
许遵道:“张三。”
王安石愣了下,“张三?”
许遵点点头,又道:“张三说要向你献策,他本想自己上你府上拜访,可我又怕唐突,故此寻思着请你到我府上。”
王安石好奇道:“你与他关系匪浅,他为何不直接向你献策。”
许遵道:“因为这事关财政,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
王安石愈发好奇道:“他还懂财政?”
许遵笑道:“这小子深不可测啊!”
“你许仲途都这么说了,那我倒要去见识见识。”说着,王安石道:“对了,他不会无缘无故向我献策吧?”
许遵道:“他当然是有所求的。”
王安石抖了抖大袖:“我这袖子里面的东西可是不好拿啊。”
许遵呵呵道:“他那张嘴也不是好惹的啊。”
“哈哈...请。”
“请。”
第五十章 黑吃黑
话说回来,这许遵不好应酬,但人家王安石也不是那么好请的,如今他如日中天,想请他吃饭的多了去了,性格方面,他比许遵更为固执,若非对方是张斐,他还真不见得会答应。
虽然他只是跟张斐见过一面,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但不得不说,张斐是给他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尤其怼的司马光默不作声,那个画面,王安石是铭记于心,上茅房时,想着让自己乐乐。
突然听闻张斐要向他献策,还真有些好奇和期待。
待王安石与许遵来到许府时,张斐、许芷倩早已是虚席以待。
一番行礼过后,王安石便是打趣张斐道:“这珥笔之民我倒是见过不少,可如你这般闹腾的,可真是头回见,也不知收敛一点,难怪朝廷要约束你们珥笔之民。”
得亏司马光不在,要在的话,非得怼他一句,你比他更能闹腾,你好意思说人家。
张斐却道:“王大学士此言差矣,非小民爱闹腾,只不过有些问题已经溢出到随处可见的地步,故此即便小民不挺身而出,也会有人站出来的,要说小民真有什么错,那也是错在小民太卑微,太弱小。”
言下之意,就是小民无错,错在大人。
许芷倩侧目震惊地看着张斐。
好家伙!果真是敢怼司马君实的男人,张口就是不一般啊!
王安石也没有想到,自己随口打趣一句,竟被张斐给怼了回来,可他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的许遵笑而不语。
张斐此话看似无礼,但其实是说到王安石心坎上了。
王安石就是那个要站出来的人啊!
因为他也认为,这些问题必须马上解决,否则的话,国将危矣。
正好,饭菜上来了。
一看这饭菜,张斐顿觉无比荣幸,原来自己跟王安石在一个级别。
真就比平时多了两个家常菜。
张斐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王页来此,要自备酒菜。
王安石对此并不在意,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向张斐问:“听闻你要想我献策?”
“是的。”
张斐点了下头。
王安石问道:“不知你有何策要献于我?”
张斐不答反问道:“不知王大学士对于汴京的房价可了解否?”
房价?王安石稍稍一愣,笑道:“汴京的房价还需要了解么,你没看见我与许事寺都是租房住吗?”
张斐又问道:“那不知王大学士是否想买房?”
王安石非常干脆地摇摇头道:“我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就他的格局,买房?
那纯属是浪费时间。
毫无意义。
那东坡先生在这格局上,就远不如王安石,王安石是真的已经达到了平天下的境界,他心里就装着这一件事,并且为此付诸行动,这一点极为重要,有许多人心里是装的是治天下,但却又跟个怨妇一样,自怨自艾。
张斐沉吟少许,问道:“如果说房价非常便宜,那王大学士会否买房?”
“或许会吧。”随便敷衍了一句,王安石又非常好奇道:“你不是要献策吗?问这个作甚?”
张斐答道:“这是因为晚辈所献之策,与这房价息息相关。”
王安石听罢,顿时兴致缺缺。
还是那句话,格局太小。
就北宋的经济结构而言,这房价再高再低,也都影响不了大局。
可不来也来了,听听呗。
张斐等了片刻,见王安石没有再问,心知他肯定非常失望,但也不因此气馁,于是继续说道:“晚辈听闻建国初期,潘公曾因对南汉战争,向百姓征收屋税,以补充军费。”
潘公就是宋初名将潘美,关于这个消息,就是许芷倩告诉张斐,毕竟张斐不是历史专业出身,对于这种无关律法的细节,他一般不知晓。
王安石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又道:“由此可见,这屋税还是非常可观的,我朝对于土地、房屋征收的契税一样的,都是一百取四,但是汴京附近普通田地的价格大概在五贯左右,最贵也不过十贯钱。
但是一间非常普通的小宅院,大概在五千贯左右。单以契税来说,二者是不可同日而语。”
王安石笑道:“话虽如此,但是房屋买卖的量可是远少于土地,且那些大地主买地,都是上千亩,相较起来,土地的契税要更多啊。”
张斐道:“王大学士说得是,但是如果朝廷能够刺激房屋买卖,那么所得税入亦是非常可观啊!”
王安石问道:“你今日要献之策,就是这屋税?”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晚辈有一策,可以极大地刺激房屋交易,为朝廷增加一笔可观的收入。”
说罢,他看向一旁的许芷倩。
许芷倩立刻将早就准备好的文案递过去,“还请王叔父过目。”
王安石接了过来,又向许芷倩打趣道:“倩儿,你也有份啊!”
许芷倩一时愣住了,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她担心这会不会影响到许遵。
张斐知她所忧,于是道:“因为小民笔力欠缺,只能拜托许娘子代笔。”
王安石听得眉头一皱,“笔力欠缺,那你就多练练,哪能老是让人代笔,真是不像话。”
他一个大文学家,还是比较在意这些。
其实许芷倩的文笔都无法入他法眼,你这比她还差,那怎么得了。
当然,这或许也是因为王安石对于张斐期待比较高。
张斐讪讪道:“怎么没练,但...但天赋不足,练也练不成。”
“没出息!”
王安石鄙视了张斐一眼,这么简单,这怎么会练不出呢,就是懒......。
不过鄙视归鄙视,他还是拿着认真看了起来,过得一会儿,他惊讶道:“年息才七厘?至多可分十年偿还。”
这上面简简单单一句话,顿时颠覆了王安石对借贷的看法。
年息七厘,就是百分之七,而如今的年利息起步就是倍利,月息都已经达到百分之八九。
这差得也太多了啊!
而且还可以分十年。
低得可怕啊!
张斐解释道:“虽然这利息很低,但是由于数额庞大,总体利润还是非常可观的。就拿当下普通的宅院来算,目前汴京一间普通的宅院,总价大概在六千贯左右。
以首付三分之一来算,所借之钱就是四千贯,十年还款期,总利息将达到一千五百贯。”
王安石不由得猛吸一口冷气。
利息一千多贯。
这听着可又不少啊!
“不对!”
王安石突然道:“你这利息不对,应该还不止这么一些吧。”
张斐笑道:“就这么多,因为小民给出了一个非常公平计算法,就写在下面的。”
公平的计算法?王安石赶紧看了起来,可看了半天,面露尴尬之色。
许芷倩非常清楚王安石此时的心态,因为她也经历过,朝着张斐使了个眼色。
张斐权当没有看见,默默等着。
他不做声,许芷倩也不好插嘴,毕竟张斐只是告诉她整个计划,但并没有说怎么去忽悠。
王安石瞄了好几眼,可见张斐不知趣,咳得一声:“你这算法有何讲究?”
简单来说,哥看不懂。
张斐是采取等额本息的算法,这样还,每月还款额是一样的,方便一些,但是算法就复杂一些,而且利息也多一些。
但总体来说,比王安石心目中那个利息要少不少,其中一个关键原因,就是本金每个月是减少的。
因为当今放贷,是算总利息的,比如说百分之十的利息,借一百贯,一年利息就是十贯钱,即便是按月还,也是还这么多。
但是张斐的计算公式,是按月还,但他要减去已经还掉的本金。
张斐这才开口跟王安石解释了一遍。
“原来如此!”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这的确比当今利息的算法要公平许多。”
说着,他又诧异地向张斐问道:“这是你想出来的?”
张斐点点头道:“小民的天赋都点在了这上面。”
王安石稍稍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厮是故意的呀,微微瞪他一眼:“看得出啊!”
许芷倩抿了抿唇,心道,这人真是睚眦必报。
为什么方才张斐不主动解释,其实就是想报方才文笔之仇。
我文笔是不行,你算数跟我文笔在同一个水平。
许遵是笑着直摇头。
不过王安石并不在意,反而更为欣赏,确实有本事,这利息算法虽然复杂,但句句在理,让人挑不出毛病,这公式更是设计的极为巧妙,值得朝廷借鉴。
张斐也点到为止,又道:“虽然总利息多,由于年限非常长,给举债人造成的负担并不大,就这个数目,每月就只需还四十六贯出头,对于买得起这宅院的人,小民相信绝对还得起这钱,不会对其生活造成影响。”
这个真心与百姓无关,李四一条命就值十贯钱。
这主要是针对官员。
他这个利息也是根据官员的俸禄来算,但是由于北宋官员福利要多于俸禄,就不太好明说,其实也不用明说,王安石比他清楚。
能住六千贯宅院的官员,每个月还四十六贯是非常轻松的。
“这么算下来,倒也不多。”王安石稍稍点头,突然言道:“话虽如此,但如此低的利息,年限又这么长,款项又这么大,谁敢借这一笔钱啊!”
张斐道:“这便是小民向王大学士献策的原因,如果朝廷能够立法确保一旦举债人无法偿还,便将有关房屋以关扑售出,确保债权人的利益,那么自然就不会有此顾虑。”
在充分考虑许芷倩的意见后,他最终还是选择拍卖偿还,而不是直接没收房屋,虽然前者看似对马天豪他们更为有利。
可不要忘记,买房者肯定有许多官员,这样做的话,只要出现一例违约,就会激起官员们的怨气和担忧,而且这年代不是用手机操作,还钱也是很繁琐的,久而久之,这会出现各种问题。
既然购房群体都是一些有身份,有权力的人,那当然得以公平为重。
王安石可不是一般的读书人,虽然这算术不是他的强项,但是他在财政方面,脑子也转的很快,除非是迁都,否则的话,这汴京的房价就只会涨,不会跌,先支付三成,还不了,那就用房屋来抵债,债权人是怎么也不会亏本的。
但必须要有律法保证。
是呀!如果能够确保一定收得回房子,那这买卖可真是稳赚不赔,而且收入还不少,既然如此......。王安石思索半响,突然道:“又何必大费周章,朝廷自己来做不就行了,就如那租公房一样。”
“啊?”
张斐顿时就傻眼了。
一种送羊入虎口的感觉油然而生。
第五十一章 做人要厚道
“你啊甚么?”
王安石稍稍不悦地问道:“我说得不对吗?”
他的财政思想就是开源,帮国家开辟出更多的收入渠道,来弥补财政上的不足,既然这房贷是稳赚不赔,那他当然希望朝廷自己干。
他甚至已经想到利用屋税和租公房的收入去放房贷。
何止不对,简直无耻,你拿去干了,那我干什么?你这是要黑吃黑,不,应该是白吃白,我们可都是正经人。
可说好的正人君子王安石呢?
张斐真心没有想到,王安石会打算拿去朝廷单干,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当...当然不对。”张斐一边擦着汗,一边言道。
王安石问道:“有何不对?”
“因为...。”
张斐重新组织了一番说辞后,才道:“这买房中有不少人可都是官员及其亲属,寻常百姓,可是买不上房的。”
王安石问道:“所以?”
“所以...。”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不管了,这个项目要是被朝廷给拿走了,那我又得重头来过。张斐鼓起勇气道:“所以就会出现一种情况,就是官员批款给自己买房。”
“你说得不对!”
王安石摆摆手,道:“是朝廷批款给官员买房。”
张斐道:“可经手人是官员啊!”
王安石道:“如果官员从中贪污受贿,他们自会得到惩罚的,你让朝廷立法,这监督者不也是官员么,这有何不同?”
要拿贪污受贿来说事,那这个话题是可以争一辈子,因为争得是还未发生的事,那是不是也可以说让商人干,也会出现官商勾结。
既然你要用律法保证,那就要相信律法,王安石甚至认为朝廷确保自己赚钱的决心肯定是要大于确保商人赚钱的决心。
“大有不同啊!”
张斐道:“商人借钱出去,乃是追求利益,这一点是恒定不变的,他们是不会借给一些具有风险的人,但如果朝廷来做,那可就不同,看得是关系,是仕途,他们可能会放款给一些具有风险的人。
而此将违背逐利原则,且朝廷是左手将钱交给右手,右手又将钱还给左手,中间也缺乏监督,这一定会造成大量的腐败,也会给财政造成负担,得不偿失。
如果交给商人来做,朝廷只有一个职责,就是监督,利益划分明确,出现贪污腐败的可能性也比较小。”
许遵稍稍点头,瞧了眼王安石,微微张嘴,但最终还是忍着没说。
他深刻地知道一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绝不干预职权范围之外的事。
王安石瞧张斐这般激动,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你是害怕这么做,你将无利可图。”
张斐如实道:“王大学士说得是,我是打算凭借这房贷翻身,但撇开这一点不说,我也绝不赞成这么干,因为这一定会失败的。”
王安石皱了下眉头,略带一丝激动道:“你凭什么这般笃定,店宅务也归朝廷,如今一样为朝廷盈利,也照顾了不少百姓。”
“店宅务?”
张斐一笑,道:“如果店宅务的买卖,交予商人来干,晚辈敢保证,其中利润将翻上一番。”
王安石立刻道:“那是当然,租公房乃是朝廷为了平衡租价而设立的,若是交由商人来干,租金恐怕翻上一番也不止。”
许芷倩忍不住插嘴道:“王叔父,其实要真算起来,现在的租金也差不多翻了一番,只是朝廷所得没有那么多罢了。”
王安石稍稍瞥了她一眼,“你这小丫头懂什么,许多事情,可非你们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人人皆知之事,他王安石如何不知。
但这是一个系统性问题,不是一个单独的问题,要改就要从根本上改过来。
而他目前正在筹备中。
另外,人家要拿不到好处,也不会拼命的干,这到底是公家事,店宅务的人可没有官员那般高俸禄。
只要不太过分,朝廷对此是睁只眼,闭只眼,反正把朝廷的钱缴足就行,你们从中赚点也是可以的。
许芷倩发现王安石脸色真有些不太好,也不敢再争下去!
张斐瞧在眼里,心中很是疑惑,这房贷利益,再多也就那么多,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能够在一夕之间就改善朝廷的财政,他为何又要如此执着,难道是在考验我?不对。
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他与我争得根本就不是利益,而是变法思想,哎哟,我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若是再争下去,以他的性格,他定是不会罢休的,且坚持到底,证明自己才是对的,只怕这事要黄啊!
念及至此,张斐索性心一横:“王大学士,做人可要厚道,这计策是我所献,要么王大学士就别用,用了又想独占其中利益,此非君子所为啊。”
此话一出,许家父女顿时诧异地看着张斐。
这就赤裸裸呢?
王安石眉头一沉,怫然不悦道:“我非为自己谋利。”
张斐哼道:“下面的官员为王大学士出谋献策,难道是出于爱心?他们为得也是仕途,王大学士也一定会投桃报李,提拔他们。
倘若王大学士一味的利用他们,却又不提拔他们,试问他们还会向王大学士献策吗。我又不是官员,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我此番为得是生计,为得是活下去。”
过分了呀!
许芷倩见二人这火药味越来越重,于是小声道:“张三,你少说两句,王叔父自有安排。”
“男人的事,女人少插嘴。”
张斐霸道地回绝了她。
疯了!
这厮真的疯了!
许芷倩只觉自己夹在中间,是两边受气,既是委屈,又是愤怒,我为你着想,你还嫌我多管闲事?真是岂有此理。
只不过碍于她爹和王安石在,才强忍着没有发作,哼了一声,将脸偏了过去。
唯独许遵还照顾女儿的情绪,微笑地点点头,让她稍安勿躁。
张斐的招数,他比较清楚,他不认为张斐已经急昏了头。
王安石皱眉直盯盯地看着张斐,过得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道:“我若举荐你入朝为官?”
许遵微感诧异。
当着我的面,说这些好嘛。
不过王安石倒是泰然自若,因为在他看来,是一举两得,张斐之才,他个人是非常欣赏,还真想将他举荐给朝廷,并且将此事交于他管理。
张斐断然拒绝:“多谢王大学士的一番好意,但是此事我已经对别人有所承诺,我可干不出背信弃义之事,将所有利益独吞。”
他倒不是不想当官,但是他目前对此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任何经验,贸然进去,也是很危险的事。
要知道朝中很多人都对他心怀不满,他首先得在这汴京站稳脚跟,脚踏实地,步步为营。
王安石笑道:“也就是说,我若执意为之,那便是背信弃义?”
张斐见他神色没有方才那般凝重,心中是更有把握,道:“至少这不合道义。”
王安石又道:“你方才说,已经向他人承诺,也就是说,你认为我一定会接纳此策?”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
王安石问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张斐道:“因为我知道,王大学士心里装得是天下苍生,而非一己私利,任何有益于国家之事,王大学士都会义不容辞。”
许芷倩终于是松得一口气,心道,这厮虽有时候说话能吓走半条命,但这阿谀奉承的手段也确实厉害得紧啊!
王安石笑了笑:“你也知道相比起个人名节,我更看重天下大义。”
张斐道:“但即便朝廷能够成功,二者所得相差也不会很大,王大学士为了这一丁点利益,而不顾个人名节,试问叫人如何信服?最关键的是,此策是出自我手,这对我极其不公平,王大学士若真这么干,又与强盗何异?”
静!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许芷倩吓得已经是屏住呼吸,偷偷瞄了眼王安石,只见王安石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张斐,而张斐也是毫不畏惧地看着王安石。
这男人的世界,她真心有些看不太懂了。
过得好半响,王安石突然微笑地点点头:“好吧!既然此策出自你手,那就依你所言。”
看来是赌对了。张斐心中松的一口气,又道:“王大学士,既然朝廷要为此立法,肯定要有些变动,我这里还有一份关于屋税改革的计划呈于王大学士。”
还有?王安石笑意一敛,只觉有些诧异。
张斐向许芷倩使了个眼色。
许芷倩带着一丝委屈地瞪他一眼,好似说,方才你训得可真是得心应手啊!
张斐赶紧递去两道歉意的目光。
许芷倩这才从身旁又拿出一份方案来,递给王安石。
王安石接过一看,顿时就入迷了,心道,弄了半天,这才是他所献之策啊!这还未看完,他便有些恼火地向张斐道:“原来你小子还留了一手啊。”
第五十二章 蝴蝶效应
原来那第一份方案,主要是阐明房贷所产生的利益,以及打破现有的高利风气,开创低息先例。
若是将这两点分开来,对王安石都没有什么吸引力,但合在一起,引起他不小的兴趣,低息还能够创造收益。
但是,朝廷该怎么操作?
怎么立法?
怎么监管?
王安石下意识认为,这当然是属于自己的事,张斐肯定不懂这些。
殊不知还有一个惊喜在等着他。
真是意外之喜。
第二方案,不是一份普通的方案,而是一份屋税改革方案。
王安石为何恼火,就是因为在他看来,这才是重中之重,价值远胜过第一份方案。
而这第二份方案的核心思想,就是摊丁入屋。
北宋的苛捐杂税,可是出了名的多。
汴京更是如此。
到底那农村里面,再多无非就是田桑税和劳役,但是城市里面就涉及到契税、商税、关税、丁税,屋税,以及许多公共缴费,等等。
而这份方案就是要将很多税收整合成一种税---屋税,其实也可以说成是契税,因屋税的基础,就是契约。
相比其唐朝那简单粗暴的间架税,北宋的屋税,已经算是比较成熟的。
首先,屋税只向市民征收,不向农民征收。
其次,根据房屋大小,根据不同的地段,征收不同的税额。
最后,屋税也不是很高,平均下来,非常合理。
而张斐就是在这基础上,将更多的税收囊括到屋税里面,就汴京而言,人口流动很大,许多税是跟人走的,就非常麻烦,有很多漏洞,导致偷税漏税的不计其数,但房屋是不动产的,往这上面收,谁跑得掉啊!
王安石看得是如痴如醉,可话说回来,如今屋税在北宋整个财政里面,占比非常非常少的,他是志在天下,要说这个利益对他有多么多么大的吸引力,也真不见得。
关键张斐提出的改革理念,与他的很多理念非常像似,并且还有许多是他未曾想到的,说是受益匪浅,毫不为过。
这令他很振奋。
不过,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张斐可也不是义务献策。
方才他说得可是非常明确,他有着自己的目的。
根据他的改革,是要将许多税种集中在屋税或者说契税上面,这么一来,契约就变得是重中之重。
这就是张斐的强项。
如果能够成功,那么一纸契约,又何止万贯。
当然,立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今,张斐都还未拿出一份完整的房贷契约范本。
原因不是他藏着掖着,而是还没立好,毕竟时代不一样,不能照搬全抄,要考虑很多方面,他对此也非常谨慎。
这可是他成名一战啊!
.....
“嗝...!”
站在许府门前,王安石打了个酒嗝,又拉着许遵地手,笑呵呵道:“多谢仲途美酒款待,安石真是不虚此行啊!”
许遵呵呵道:“不知是酒好,还是人好?”
“都好!都好!”
王安石哈哈一笑,又道:“不过仲途啊,你将这种人才就放在家里,那可真是暴殄天物啊!”
张斐此策,可真是令王安石对其刮目相看,喜爱得紧呀,太对其胃口了。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志同道合。
许遵笑吟吟道:“怎么?你看上了那小子。”
王安石直爽道:“你若不用,那我打算待此事过后,便举荐其为官。”
光凭那第二份方案,王安石已经决定要启用这小子。
哪里轮到的你啊。许遵心里嘀咕了一句,又道:“这是好事,我如何会拒绝。”
王安石道:“那就一言为定?”
许遵笑着点点头。
......
“呼...。”
趁着许遵去送王安石之际,张斐不由得长松一口气,忽然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许芷倩,道:“方才真是抱歉。”
许芷倩憋了一晚上,本想发作,可让张斐这一句话,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只道:“你这般莽撞,迟早会闯出祸来的。”
“这确实怪我啊!”
张斐身子往后一靠,略显疲态道:“我当初考虑的还是太过简单,以至于方才险象环生,差一点点,就功败垂成。”
语气中透着一丝懊悔。
方才确实很险,要是继续争下去,激起王安石的好胜心,这事就彻底黄了。
许芷倩好奇道:“我倒是觉得你之前说的很对,此事若交由朝廷做,只会适得其反,为何当时王叔父会那般生气,反倒是之后你以利相逼,他却答应了?”
张斐叹了口气,道:“很简单,因为他的许多主张,都是渴望为朝廷增加新的收入,他方才的想法,与他主张是如出一辙,那么当我们否定他的想法时,在他看来,这是在否定他的政治理念,如果继续争下去,他一定会拿去做,证明他才是对的,可不管他成败如何,我肯定是一败涂地。”
许芷倩凝眉沉吟半响,突然瞟了眼张斐,心想,看来爹爹是对的,此人只是看着莽撞,但心思却非常细腻,就连王叔父当时那微妙的心态,他都察觉到了。
忽然,她柳眉一皱,“既然王叔父的想法与他的主张一样,那岂不是说他的主张......!”
“这你就想多了。”张斐打断了她的话,“主张和具体做法是两回事,为朝廷开辟更多的收入,你怎么能说是错,只不过用在这事上面,可能是有些不妥。”
“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只见许遵抚须大笑地回到厅堂,他指了指张斐,“好小子,真是厉害呀,竟然能够说服王介甫,若是让司马君实瞧见,非得拜你为师。”
“我不信。”
张斐化身鲁豫,直摇头,“当初我在审刑院打赢官司,那王大学士也未向我拜师。”
许遵一愣,笑骂一句,“你这臭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又补充一句道:“虽未拜你为师,但若没有那一出,今儿王介甫恐怕也不会来此。”
许芷倩突然向许遵问道:“爹爹,你说王叔父能征求到官家的同意吗?”
不是说服王安石,就高枕无忧,最终还得皇帝点头。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如果连这都无法成功,那么他想要变法,恐怕是遥遥无期啊!”
说着他别有深意地看着张斐,“老夫终于明白你为何要选择王介甫。”
时机啊!
如果换成是司马光他们,不是说他们权力比不上王安石,而是他们不会尽力去争取。
.....
而那边王安石回去之后,彻夜研究张斐的这一份改革方案,第二日,他又找来自己的得意门生吕惠卿,然后又将张斐的整个计划书,拿给他看。
“此策是谁想出来得?”
吕惠卿看完之后,也不由得感到惊讶。
王安石听得老大不高兴了,“怎么?为师就想不出来么?”
我拿给你看得,你却说谁想出来的。
侮辱人了不是。
吕惠卿忙道:“学生并非此意,只不过这手笔看着就不像是恩师所写,尤其是这其中还引用了大量的计算。”
真是越说越尴尬,王安石摆摆手道:“这你先别管,你以为此策是否可行?”
“可行!”
吕惠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光凭这个利息,就能够朝中大多数人沉默,另外,朝中许多中低层官员也都想买房,只是苦于这钱不够,若有这么低得利息,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一件好事。不过...为何要由商人来做,恩公可以建议陛下,另设一个衙门,来专管此事,如此亦可为朝廷增加收入。”
王安石器重他,不是没有原因的,这脑子确实转得快。
他很快就想到如何将这利益转化为权力。
王安石道:“那是因为想到此策的人,坚持要求这么做。”
吕惠卿好奇道:“此人究竟是谁?”
王安石道:“张三。”
“阿云一案的张三?”
“正是。”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他希望用此策,来助自己打破朝廷对他的约束。”
“原来如此!”吕惠卿点点头,突然又道:“恩师,虽然这项政策,影响不是很大,所增加的财政收入也不是很多,但是这作为一个开始,那可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道:“你与我想的一样啊!”说着,他又一手拍在桌上,“就从这屋税开始。”
第五十三章 绵里藏针
王安石混迹官场多年,又亲眼见证庆历新政的尴尬,他岂不知变法会遇到多少阻碍,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也明白,若不下定决心,背水一战,那又会跟庆历新政一样,大家白忙活一场,得不偿失。
可凡事也得循序渐进。
历史上,他也是在明年,也就是熙宁二年先抛出均输法,然后才是青苗法,而不是说直接就扔重磅炸弹。
当然,他的循序渐进,相隔也就几个月而已,这在司马光看来,那也是非常激进的。
而如今,张斐送了一份礼物给他。
他认为可以拿这个关于屋税的小法案去探探路,看看朝廷的反应,那如果顺利的话,就以此来开启他的全国变法。
这才是真正打动他的地方,因为这份法案跟他变法的理念非常吻合,但是涉及面又比较狭窄,就在汴京,他也可以亲自坐镇。
可以说,他已经准备开启了变法。
在与吕惠卿谈过之后,他便立刻拿着这份法案上呈宋神宗。
这份法案已经是非常详细,无须再修改什么,关键其中涉及诸多计算,一般人也难以修改。
而当宋神宗看到这份奏章时,很是诧异,因为他几乎天天与王安石谈论国政,但是王安石从未提到过房贷。
一问才知,原来这是出自张斐。
“这个珥笔之人真是不一般啊!”宋神宗是开心地笑道。
王安石点点头道:“确实不一般,臣也以为此子之才,若加以培养,可堪大用。”
他其实就是想暗示,可让张斐入朝为官。
殊不知皇帝比他还早认识张斐。
宋神宗笑着点点头,又道:“此策利国利民,朕也非常认可,不过到底涉及到汴京城内诸多税务,故此还得经朝议之后,方能决定。”
......
神宗立刻召开朝政大会。
大臣们一听这利息,当即就傻眼了。
年息七厘?
不会搞错了吧?
不敢相信啊!
宋神宗见大臣们都蒙了,心中暗暗得意,笑着问道:“诸卿怎么看?”
不少大臣神色怪异,因为他们中一些人也放贷,你搞个这么低的利息,那不是恶意竞争吗。
司马光率先开口道:“若是商人们愿以如此低的利息放债,朝廷当然可以为此担保。”
这个利息真的让人无法拒绝啊!
七厘,还分十年。
上哪去找啊!
马上司马光又道:“可那些商人真的愿意这么做吗?”
王安石回答道:“商人自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虽然利息低,但有房屋抵押,只要朝廷能够立法担保此事,就是稳赚不赔,商人们当然愿意。”
“原来如此。”
司马光稍稍点头,其中利害关系,他立刻就明白过来,不禁暗自叫绝,这主意妙啊!
不少清廉正直的大臣也都纷纷点头。
如今买房困扰的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他们这些官员,这么低的利息,对于他们这些官员而言,其实是很有帮助的,买不买另说,至少有个选择。
王安石又趁热打铁道:“关于民间举债的危害,相信不用我多言了,若是此事能成,兴许能够带一个好头,抑制民间高息。”
司马光一听,不禁侧目看向王安石,这老小子是转性了吗?那可真是好事啊!
他也提出过民间高利的危害性,只是他不认同王安石那种激进的做法,他的理念与这个法案,是不谋而合,柔和地去改变,朝廷不要亲自下场,与民争利,这他赞成。点点头道:“言之有理啊!”
宋神宗一看司马光也点头了,不禁暗喜,这事稳了。
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那王文善突然道:“商人愿以低息放债,固然是好事,但是这其中好像说得不止这么一条,还包含着屋税的改革。”
王安石立刻道:“汴京市民常常埋怨苛捐杂税太多,同时又有官员借此巧立名目,盘剥市民,整合为屋税,减少市民负担的同时,还能确保不再有官员巧立名目,盘剥百姓。这不好吗?”
那得看对谁好!王文善偷偷瞄了眼司马光,可后者却是抚须不语。
御史陈荐道:“如今我朝财政已经是入不敷出,此时减税会否增添财政负担。”
王安石笑道:“各位并未仔细看,这两条建议其实是有关联,前一条是可以增多房屋交易,增多租赁,那么算下来,朝廷所得比以前要多一些,而百姓也因此得益,可谓是一举两得。”
但其实不算房贷带来的利益,税还是增多的,因为很多大富人家,就无法偷税漏税,比以前要收得更多。
只是王安石没有说透罢了。
枢密使陈升之突然道:“此策甚妙啊!”
司马光瞧了眼陈升之,也站出来道:“臣也赞成。”
枢密使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宰相,大臣们一看这宰相和司马光都点头了,自然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宋神宗顿时喜出望外,头回改革的他,还是有些紧张的,一看这么顺利,心里能不开心,同时也是信心大涨,道:“那就这么决定了。”
说罢,他又看向王安石,“此事就辛苦卿了。”
王安石立刻道:“蒙陛下信任,臣必将竭尽全力。”
出得大殿,司马光悄默默将王安石拉到一边来,呵呵道:“介甫啊!你可算是想通了。”
王安石错愕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笑眯眯道:“变法之事,当循序渐进,此法就非常得当,不但藏富于民,又能起到表率作用,且还不会引起激烈的反抗,不可谓不妙啊。”
王安石听着就老大不爽了,嘴上却是笑道:“非我想通了,而是你司马君实终于醒悟了,真是我朝之幸事啊!”
司马光充满疑惑地看着他。
什么鬼?
王安石道:“你看,这一道法令,便可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司马光摆摆手道:“此言差矣,就此策来看,是商人先得其利,然后,国再收税,以及那屋税的调整,都是在于藏富于民,合理分配,而非财富有所增加。”
他的理念是“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
财富就那么多,诀窍在于怎么分配,他推崇是藏富于民,让商人去干,朝廷负责监督,这非常符合他的治国理念。
而王安石就认为这根本行不通,只有做大蛋糕,矛盾才会消除,不然的话,就解决不了问题。
一个节流,一个开源,愣是谈不到一块去。
也真是绝了。
“非也!非也!”
王安石道:“待朝廷下达这道政令,民间房屋交易定会增加,税收便会增多,这不是财富增加又是什么。”
司马光摇摇头道:“不对,不对,虽然国家会因此增添一笔收入,但是财富并没有增多,只是用在了这买房上。”
王安石哼道:“原本没有的税入变得有了,你却说这不是财富增加,真是强词夺理,我懒得与你争,我还要有事要忙。”
说完就走了。
“改天你再放贷买酒,酒税也会增加,财富又增长呢?真是岂有此理。”
司马光哼得一声,过得片刻,冷静下来的他,忽然皱眉道:“不对!这主意不像似他的手笔。”
.....
王安石可不是落荒而逃,他跟司马光争,从未输过,也未赢过,他这回是真的有事要做,没心情跟司马光争论。
回去之后,王安石就立刻派人去找张斐,告知他,朝廷已经答应了,让他赶紧将契约范本送来,如今就缺这一张契约。
整个改革的核心,就是那一纸契约。
而张斐却是在第一时间赶去马甲,将此消息告知马天豪。
朝廷不给说法,马天豪那边也不敢做太多动作。
“好小子,果真手段了得,这么快就给搞定了。”
闻此消息,马天豪激动地直接站起身来。
这着实令他震惊。
可从来没有一个珥笔之人可以将自己契约变成朝廷的法律条文。
而且速度还这么快。
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啊!
亏得还有人说,张斐得罪了整个朝廷。
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啊!
张斐笑道:“朝廷那边我是搞定了,你那边怎么样?”
马天豪立刻道:“这你放心,我这边也有收获,我已经说服相国寺加入我们。”
张斐愣了下,“相国寺?”
马天豪道:“你难道不知道相国寺才是咱汴京最大的债主吗?”
“是吗?”
“你若不信,可随便找个人问问。”
原来这寺庙有着很多免税特权,导致不少大地主都将田地划到相国寺,相国寺等于是躺着赚钱,但野心是无止尽,相国寺自己开拓业务,比如对外放债,并且因此兼并了不少土地。
同时,相国寺也有房产投资,而且不少。
马天豪也是相当精明的商人,相国寺实力雄厚,有着大量的闲钱,且又不追求那种快钱,更在乎的是长远发展,这个方案就非常适合相国寺,再加上他在相国寺也有关系,于是他第一个找得就是相国寺。
相国寺表示如果朝廷真的答应了,他们愿意尝试一下。
张斐问道:“员外,你说当相国寺的主持难,还是当官难。”
“当然是去相国寺当主持难啊!”马天豪毫不犹豫地说道。
张斐摸了一下自己那浓密的头发,心道,算了,等年老色衰再去吧!先帅个几十年。突然向马天豪道:“对了!我还有一个小小要求。”
马天豪问道:“什么要求?”
张斐道:“我听闻你们这一行,若遇纠纷,或者立契,几乎都是跟范家书铺合作。”
马天豪稍稍一愣,点了下头。
张斐问道:“员外与那范家关系很不错吗?”
马天豪道:“就是生意上的来往,并无太多交情。你应该知道,他们八大茶食人是各有分工的。”
张斐道:“我的要求,就是现在从开始,你们马上另择他家合作,不能再跟范家书铺任何来往。”
马天豪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因为张飞就是死在那姓范的手里。”
“......?”
马天豪错愕地望着张斐。
“张翼德。”
“张...张翼德?”
马天豪还未反应过来。
正巧马小义入得屋来,听得张翼德之名,登时精神一振,忙问道:“三哥,你说得可是三国时期的张翼德?”
张斐点点头。
马天豪这才恍然大悟,又问道:“难道张翼德是你祖上?”
“不是。”
“那是为何?”
“名字谐音。”
“.....?”
马小义若有所思道:“可是杀死张翼德可还有张达,那是不是也不能与姓张的来往?”
哇!这么霸道的理由,你还要给我纠结逻辑?张斐问道:“小马也看三国?”
“俺倒是没有看过。”马小义摇摇头,却又非常兴奋道:“但是俺听过许多三国的故事,俺可是最喜欢关二哥,三哥,你呢?”
“小乔。”
第五十四章 明修栈道
马天豪是非常爽快的答应了张斐。
这对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小事。
八大茶食人,不与其中一个合作,还有七个可以选择。
只不过他当时比较好奇,为什么张斐要提出这么个要求。
而张斐给出的解释,他其实也是懂的,就是让他闭嘴别问。
.....
“谈得怎么样?”
刚回到许府,许芷倩便迎上前来问道。
张斐笑道:“马天豪说已经与相国寺谈妥了。”
“这马天豪真是厉害,竟然还能够拉相国寺入伙。”可随后许芷倩便又马上问道:“范家那边了?”
其实她要更关心此事,对于张斐丢掉诉讼权,她一直都耿耿于怀,那么多官员还联合八大茶食人,围剿张斐一个人,且还是因为张斐帮李四讨回公道,这令她深感不耻,她也最痛恨这类事。
张斐道:“马天豪已经答应了,今日起,就会与范家断绝来往。”
许芷倩稍稍点头:“但这恐怕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够见分晓。”
张斐笑道:“用不了多久。”
许芷倩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房贷一旦出现,必定会刺激房屋交易,而这里面将会产生大量的纠纷,这本是范家赚大钱的时候,如果生意反而变得冷清,这将会极大的刺激范家,我们便可趁虚而入。”
许芷倩道:“但是马天豪到底只是一家,所能影响的也很有限。”
张斐笑道:“待房贷落地,马天豪将会垄断这门行当,影响力也将会极大增加,他在这时候断绝与范家的来往,试问谁还敢找范家。”
许芷倩点点头,一双凤目闪烁着憧憬的光芒,“你说待你再去开封府击鼓鸣冤时,那些人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定是如丧考妣。”
张斐哈哈一笑,又道:“不过现在,我们还得赶紧将契约范本弄好。”
许芷倩如梦初醒一般,道:“对了,方才王叔父又派人来问,你的契约范本什么时候送去?”
张斐郁闷道:“上吊也得喘口气,昨天才回得信,他今天又来问。”
许芷倩一翻白眼道:“谁能想到你的契约会写得那么细致。”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房产契约,更详细得我都能够写得出。张斐笑道:“哪里,哪里,我只是说,动笔的是你。”
他又不是古文专业,笔力是极度欠缺,用当代的手法,去写后世那种极为细致、规范的契约,其实是非常难的。
好在许芷倩也算是律法界的专业人士,许多用语那都是信手拈来,这大大地减轻了张斐的负担。
否则的话,至少也得弄上一个月。
就王安石那急性子,非得上门砸人。
在二人齐心协力,终于拟定出一份完善的契约。
马上就给王安石送去。
王安石本就是一个急性子,办事也是雷厉风行,关键这个计划对于他而言,只是试探性的,这大招都还在后面,他不愿意在这个案子上花费太多时间。
这也是司马光经常吐槽他的地方,司马光为人就非常谨慎,办事严谨,喜欢慢工出细活。
当然,王安石也经常嫌他瞻前顾后,怕这怕那,干不成大事。
“这...这是契约?”
王安石看着那一沓厚厚的文案,不禁斜目看向张斐和许芷倩。
张斐点头道:“是的。”
王安石又瞧了瞧张斐,“其实...你也可以找人代写,我那日只是随便说说,既然没有天赋,那也不用勉强。”
他真是看都不想看。
虽然他的词,被李清照怼的是外焦里也焦,但是他的文章,那绝对是在整个历史上都数得上号的,他可不是凭借变法跻身于唐宋八大家的。
一份契约,你给我写了几十页纸。
这都不能说是灌水,摆明就是文笔不行,表达能力极其有限,故才写得这般冗长。
一旁的许芷倩脸都红透了,极其尴尬地说道:“王叔父,这也是晚辈写得。”
“倩儿,这...这是你写得?”王安石不敢相信。
虽然许芷倩的文章也入不了他的法眼,但也不至于写成这样。
张斐忙解释道:“她也是按照我的说法写得。”
“罢了!罢了!”
王安石也懒得跟这两个小辈较劲,“我先看看,到时我再帮你们改改吧。”
半个时辰后。
王安石放下最后一页纸,神色稍显怪异,尴尬地瞧了眼张斐,“你这契约写得还真是细致,许多问题,我都没有想过,虽觉繁琐,可回头一想,又觉不可缺少,有那么一些道理,不错!不错!”
许芷倩对此深表认同。
她在写得时候,就有这种感觉。
张斐一本正经道:“因为这一份契约是要具有通用性和广泛性,每个人只需签名,以及填写几个数额即可,故此必须考虑非常周全,以免将来发生纠纷。”
“通用性?广泛性?”王安石思索一会儿,道:“官府的许多公文、契约也都可以这般做。”
北宋在经济方面是国、私并行,两条腿走路。
也涉及到许多买卖。
王安石认为这么拟契,不但可以避免纠纷,而且还是约束下面的人。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
王安石道:“那你可否帮着再写几份。”
“没问题。”
张斐欣喜不已道:“这份契约,只要五百贯钱,不知王大学士要写几份?”
王安石懵了半响,“多少钱?”
“五百贯。”
“多少?”
“呃...应该是五百贯吧。”王安石那杀人的眼神,搞得张斐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王安石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你说你写这份契约,就要收五百贯钱?”
张斐往后小退一步,半身藏在许芷倩身后,怯怯道:“是...是的。”
王安石激动道:“你凭什么?”
他的文章多么优美,多么具有深意,可名留青史,但放到现在,也卖不到这个数啊!
那些商人是傻子吧。
还是你这个刁民太狡猾了。
张斐讪讪答道:“通用,实用,完美。”
王安石道:“那也用不着这么多钱啊!”
“......?”
张斐嘴角抽搐了一下。
许芷倩笑道:“王叔父莫不是忘记了,他帮李四打个官司,就赚得五百贯钱。”
“是是是。”
张斐连连点头,道:“许娘子说得是,这其实都还是折后价,实在是我现在处境不好。”
“行了!”
王安石呵呵道:“这就不劳烦你了,我自己写就是了。”
不是吧!这公家的钱,你省个什么劲,会不会当官,难怪你买不起房,活该你。张斐面露郁闷之色,“其实...其实王大学士若真的看得起晚辈,晚辈还可以再...再少一点。”
王安石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少一点?
亿点点还差不多。
这个价钱,王安石完全无法接受。
我王安石什么天赋,虽然没写过啥契约,但是照着抄,难道都抄不会么?
你小子还真不把钱当钱。
要真以这个价钱找了张斐,呵呵,肯定会被人告他们私相授受。
赶紧让这小子滚。
这小子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
王府。
“你可确定?”
王文善沉眉看着陈瑜。
陈瑜点点头道:“如今就连相国寺都知道此事,这一切都是张三那小子弄出来的。”
“好小子!”
王文善重重拍了下桌子,咬着牙道:“这都没有整死他,还让他从咱们身上刮了块肉走,真是岂有此理。”
虽然他司农寺只是涉及到一小部分财政,关键在于司农寺掌管仓库和苑囿,这其中就涉及到不少侵占用地,汴京寸土寸金,但司农寺可以申请土地建造仓库,而这些用地的一部分又被用来建房,或租或卖,全都是免税的,利润可是不少,这一整合,事情可就不好弄了。
王文善能不心疼吗。
能不愤怒吗。
陈瑜面露愁容道:“看来那小子已经与王介甫搭上了。”
王文善哼道:“我就不信王介甫会为了保一个珥笔之民,而不顾同僚之谊,因小失大,你先找人去马家谈谈,或许马家还不知道那张三得罪了多少人,让马天豪好生掂量掂量。”
陈瑜点点头,但他不觉的这会有用。
第五十五章 明枪易躲
同僚之谊?
只能说王文善不了解王安石,亦或者以他的境界根本就看不懂王安石。
王安石是志在江山社稷,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当然,这也是王安石最终变法失败的原因之一。
这朝堂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王安石他情商低,还是只能装不懂?
大丈夫之苦,不足以外人道。
在得到张斐的契约范本后,王安石并没有急于颁布政令,而是跑去找宋神宗。
“陛下,臣最近一直在忙于屋税一事,发现之前的杂税,竟涉及到十几个衙门,以至于人浮于事,甚至出现几个衙门向一户人家征收几道税,可见这冗官之祸,危害的不仅仅于财政,更危及天下安定!”
宋神宗眉头一皱,“不知卿有何良策?”
王安石道:“既然杂税合一,臣以为这人事也应该合一,故臣建议设立一个新衙门,专门处理市内一切税务。”
张斐的计划,只是阐述将税种合一,但是部门方面,张斐可是没有怎么提,关键他也不怎么懂,这北宋的行政架构真的是一塌糊涂,复杂到不是那种历史专业的,根本就弄不明白。
比如说许遵。
他在登州出任知州的时候,他的官职其实是大理寺详断官,知州简单来说,就是暂时管理的意思,是一门差使。
如今他回到大理寺,但他的正式官职又变成登州刺史,刺史就是个虚衔,但职权又是判大理寺事,也是一个暂时管理的意思。
反正你是什么官,就绝不会干这官该干的事。
没有哪个朝代比北宋更加糟糕。
只能说经历过五代十国的赵家,对此是畏之如虎啊!
但如今这已经严重影响到国家的运转。
是时候做出改变。
吕惠卿可是这方面的行家,既然税种合一,人事也应该合一,人事合一,就将形成权力。
要变法,必须得有权力。
只不过他是分两步走,先杂税合一,看看大臣们的反应,通过之后,然后再借此为由,提出人事合一。
这税都合了,人不合的话,这没道理啊!
雄心壮志的宋神宗自不会拘泥于此,立刻答应了下来。
二人虽是君臣,但也是师徒,更是知己,早已心心相惜,有关人浮于事的弊端,他们也讨论过很多回。
人浮于事也是宋朝制度上一个重大的问题。
如果统一在一个部门下,那么责任就划分明确,效率将会得到显著的提高。
之后变法,肯定也要走这一步,否则的话,这政令不通达,还变个球啊!
王安石也是拿这事来操作一下,练练手。
得到宋神宗的同意后,王安石又投桃报李,将这个新衙门交由吕惠卿,给他一点功绩,为将来打基础。
也可借此告诉其他人,跟着我混,我也不会亏待你们的。
.....
马家。
“哎呦...刘典事,这我可真是冤枉呀,你说我一个小小商人,岂知那朝中之事,我之所以答应那小子,也只不过是想赚钱,不为其它。”
马天豪是悔不当初,诚惶诚恐地向坐在身旁的中年人言道。
这中年人乃是司农寺典事,刘师屏,职责就是管理常平仓。
常平仓与典当行的关系也是非常密切,有许多生意上的来往,就好比店宅务与牙行的关系。
刘师屏道:“你知与不知,这没有关系,关键是你今后最好不要再与张三来往。”
马天豪立刻道:“就算刘典事不说,我也不会再跟他来往的。”
刘师屏见他回答的这么干脆,不禁愣了愣,“那你这房贷买卖?”
马天豪立刻道:“刘典事有所不知,我就是买他一张契约,又没有雇佣他,也与他没有合作。”
刘师屏道:“买一张契约?”
马天豪点点头,“他说这张契约能够得到朝廷的保证,那么只要朝廷下令,我就与他没有关系。”
刘师屏又问道:“不知这契约多少钱?”
“五百贯!”
“五百贯?”
刘师屏震惊道:“员外,你是喝了他的迷魂汤么?”
马天豪道:“刘典事,你想想看,若能得到朝廷做后盾,区区五百贯又算得了什么。”
刘师屏头疼啊!
又赚五百贯?
这让他们的围剿,显得有多么的可笑。
但也没有办法,两边都已经合作结束,他还能怎么要求。
刘师屏只能是无功而返。
可他前脚刚走,后屋就行出一人来,不是张斐是谁。
他今日刚刚将契约范本送给马天豪,不巧正遇上这刘师屏。
马天豪打量了下张斐,笑道:“与你合作可真是凶险万分,这都还没有声张,对方就已经找上门来,你一个珥笔之人竟得罪这么多官员,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张斐笑道:“员外请放心,这事很快就会解决的,今后咱们还有很多机会合作。”
马天豪问道:“与范家有关?”
张斐呵呵笑了笑,道:“现在就别管这些,打好眼前这场仗才是最重要得,很快朝廷将会正式颁布政令,员外这边也得赶紧一点,早点盈利,就能够吸引到更多商人加入。”
马天豪笑道:“这你放心,我已经在与白矾楼洽谈入伙一事。”
“白矾楼?”
张斐好奇道:“那不是酒楼吗?”
马天豪笑道:“那你可真是小看白矾楼了,咱汴京两大扑买行,一个在相国寺,一个在白矾楼,根据咱们拟定的契约,到时若是还不上房贷,就得将房子拿去扑买,我借此事与白矾楼合作,顺道游说他们入伙,那樊员外也颇感兴趣啊!”
好厉害的商人。张斐笑道:“与员外合作,可真是令人轻松愉快。”
马天豪呵呵道:“与你合作,可真是让人提心吊胆啊!”
“哈哈.....!”
话虽如此,但是马天豪一点也不慌,人家的契约都能够成法律条文,王文善等人的威胁,就如同笑话。
有能耐你倒是去威胁张斐啊!
你来威胁我,不恰恰证明你拿张斐无可奈何吗。
更应该加强与张斐的关系。
.....
王府。
“马天豪那只老狐狸,分明是在敷衍老夫,他是干什么的,岂不知老夫与张三的恩怨,行啊,今后可别落在我手里。”
王文善是怒拍桌子,破口大骂。
陈瑜规劝道:“恩师无须动怒,他们皆不过市井之民,所行之事,并非都是光明正大,迟早会让我们逮着的。”
王文善激动道:“你是不知道,今日朝廷又放出风来,说那王介甫要成立一个新衙门,专管市内税务。”
“成立一个新衙门?”
陈瑜哎哟一声,“这王介甫果真是没有安好心啊!”
杂税合一,是法令,人事合一,那是权力。
这可是有质的区别啊!
官场有句话说得好,不惧法,只惧权!
这么一来的话,他们真的要切肉了啊!
王安石一旦控制城内税务,谁还能逃得了。
“这定是张三出得主意,他这摆明就是报复我们啊。”
王文善真是越想越气,原本他还想再找个机会,狠狠地报复张斐一把,但没有想到,却被张斐先反咬一口,而且是真的很疼,一旦这政策落地,他必然会少一大笔收入,眼中突然闪过一抹阴冷的光芒,“不行,老夫非得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恩师,万万不可。那张三虽不足为虑,但是他身后可是许仲途,此人可不是好惹得。”
陈瑜一看王文善这神色,就知道他打算干嘛。
目前王安石罩着张斐,他们就是靠权力,也奈何不了张斐,那就只能用别的手段。
这在北宋其实也是很常见的,对付刁民,揍他一顿最为直接啊!
“难道老夫就是好惹的吗?”王文善怒哼一声。
陈瑜皱眉不语,显然是不赞成这么干。
王文善瞧他一眼,又道:“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是要伤其性命,只是要教训一下他,让他明白,汴京这地可不是他能够待的地方,只要咱们小心一点,不留下证据,他就拿咱们无可奈何。”
陈瑜心知那张三已经成为王文善的心魔,毕竟这王文善是出身官宦世家,自小养尊处优,如今又是地位崇高,可从未被升斗小民羞辱过,若不狠狠惩治张斐,他是难泄心痛之恨,甚至都觉得羞于见人。
陈瑜凝眉思索一阵子后,道:“其实这么做倒也不是不行。”
王文善问道:“你有何想法?”
陈瑜道:“如果王介甫真的成立一个新衙门,定会引起朝中许多大臣的不满,但由于王介甫深得官家信任,这事恐难以改变,我们便可借机令他们迁怒于张三。
如果张三此时遇袭,朝中许多大臣也定会拍手称快,但王介甫可能不会视之不理,他若管的话,那咱们便可将矛盾都集中在张三身上,然后借群臣之力与王介甫抗衡,如此我们或许能够获得取胜之机。”
王文善眼中一亮,“此计甚妙。”
上回他们就是这么干的,关于约束争讼一事,王安石、司马光都反对,但也没有办法。
而关于屋税改革,司马光、陈升之都支持王安石,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在这事上面难以扭转过来,但如果将张斐拉进来,这性质就变了。
这其实也是官场惯用的手段。
第五十六章 终究还是来了
王安石办事,向来雷厉风行,在得到宋神宗批准之后,立刻宣布成立市税司,任命吕惠卿为市税使,专管城内一切税务。
今后市民只需要去市税司交税。
但这可是汴京,住在这里的全都是权贵。
这一举动,立刻在朝中引起不小的非议。
大骂王安石太不讲武德,最初就只是说针对放贷利息,刺激房屋交易,你又掺一个杂税合一,那也就罢了,不曾想这后面还夹带着私货。
真是无耻至极。
一些心怀不轨的大臣们是有意无意的将王安石的这种做法跟皇权扯上关系。
因为目前这种制度,根本目的就是维护皇权,把权力切得稀碎,那么谁也无法与皇帝抗衡。
反之,权力集中,就会对皇权构成威胁。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反对王安石,恰恰相反,朝中有不少大臣选择支持王安石,其中一部分也是真的认为,这确实得改一改,这一道政令经过十几个部门,那结果就是没有结果,这绝对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如枢密使陈升之,开封府吕公著都是公开支持王安石。
另一部分人,则是没有太多原则,只是看到王安石如今深得皇帝信任,是皇帝眼前的大红人,他们为求上位,故选择支持王安石。
但关键还是宋神宗,宋神宗是真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给予王安石极大的支持,完全就不理会那些流言蜚语。
至于老冤家司马光,这回也是一改常态,不但没有反对,反而还给予王安石极大的支持,只是碍于面子,他没有公开支持,但他私下劝说那些反对的官员,讲解其中的利害关系,表示这个政策是非常合理的。
就事论事,这恰恰是司马光的执政理念,他的理念是节流,其中一项,就是裁减部门,削减支出,精简官吏。
反对的大臣们见大佬们都支持王安石,反对声是越来越小,王文善之流趁虚而入,将此事推到张斐身上。
狠狠为张斐吸了一波仇恨。
不过,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张斐,如今都没有功夫去理会这些流言蜚语。
市税司刚刚批下来,都还没有开门,王安石就命吕惠卿先以市税司的名义下达第一道政令,就是将张斐的契约,以政令的形式颁布,同时又授予马家公文,这可以说是给予马家垄断的地位。
然而,马天豪已经习惯朝廷的磨磨蹭蹭,就没有这回想到会这么快,与他预计中的要早一个月,搞得是手忙脚乱,上面这么给力,可见非常看重此事,他哪里敢耽搁。
清晨时分。
吱呀一声。
这房门刚刚打开,一阵刺骨寒风就将张斐给吹了回去,浑身直哆嗦。
“该死的。”
张斐郁闷道:“这真是忙昏头了,忘记置备冬衣,这不得冷死去,不怕,不怕,我是年轻人,我TM扛得住。”
他做了个几个扩胸运动,一咬牙,打开门来,正好见到李四跑了过来,关键这厮还披着一件斗篷,不禁问道:“李四,你上哪弄得斗篷?”
李四来到张斐身前,“是许娘子给俺的,她还帮三哥你准备了一件,说这是她兄长留下的。”
便是将一件厚厚的斗篷递上。
张斐惊喜道:“这婆娘还挺细致的,知道我没有买冬衣。”
他倒也不讲客气,赶紧将斗篷披上,又吩咐李四道:“待会你就去置备一些过冬衣物来,这种事都得劳烦人家许娘子操心,也真是够丢人的。”
“哎,俺记住了。”
二人急忙忙赶去桥市马家。
因为今日便是马家当铺挂招之日,从今日,房贷正式落地。
马家当铺,只见一个写有“房贷”二字的招子在店门前缓缓升起,整个汴京,独此一家。
“员外,恭喜!恭喜!”
刚刚到来的张斐朝着马天豪拱手道喜。
“你先别忙着道喜,是喜是忧,还得今日见分晓啊!”
马天豪摆摆手,虽然他认同这门生意,但还得事实来证明,会不会有人来贷款买房,又将手引向旁边两人,“来来来,我与你引荐一番。”
他先是指向左边那位大腹便便,面色红润的中年男人,“这位是白矾楼的樊员外。”
张斐拱手道:“晚辈见过樊员外。”
樊颙拱手回得一礼,笑道:“张三郎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马天豪又引向他身边那位高瘦、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正准备开口,张斐先向那人道:“陈员外,我的宅子找的怎么样呢?”
此人不是别人,正式京城最大的房牙,陈懋迁。
房贷跟他们房牙那真是息息相关啊!
陈懋迁忙道:“之前找了好几间,但是我看着不满意,于是让他们再找找,不过三郎放心,用不了多久了。”
其实本来是找好了,但结果又出这事,陈懋迁觉得更该慎重一点,于是让他侄儿找更好一点的。
马天豪诧异道:“你们认识?”
张斐笑道:“我之前拜托陈员外帮我找一间宅院,我也不能老是住在许府啊!关于这利息一事,还是陈员外点醒了我。”
陈懋迁忙道:“岂敢,岂敢,老拙不过就是回答了三郎几个微不足道的问题,这还是三郎才智惊人,手段了得,老拙深感佩服。”
那日张斐虽然表明态度,但是他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不曾想这才过了几日,还真给弄成了。
樊颙笑呵呵道:“我做买卖二十余年,可却从未说服朝廷专门为我这买卖而颁布新法令,这真是我大宋建国以来,头一回啊。”
张斐笑道:“员外谦虚了,行业有别而已,我不是买卖人,我只是一个珥笔之民,所行之事,自有不同。我听闻员外接管白矾楼之后,是大刀阔斧,如今的白矾楼已经不是酒楼那么简单,日进斗金,令吾等望尘莫及啊。”
“哪里!哪里!”
樊颙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但的确是这樊颙使得这白矾楼从一家酒楼变成一座综合体,这绝对是非凡的智慧。
张斐可不敢小觑他们,看着都面善,但其实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樊颙又问道:“张三郎,如果说...我是说如果,我也拜托你帮我跟朝廷签订一道契约,你会怎样帮我拟?”
张斐想了想,突然笑道:“下回去樊楼吃饭,不能收我的钱。”
“绝对不收。”樊颙赶紧言道。
张斐道:“我会建议朝廷节省财政开支,尤其是对皇城的扩建。”
樊颙愣了下,道:“这与我的买卖有何关系?”
张斐道:“比如说,将来款待外国使臣,就可在白矾楼举行,就不用专门建个院子,也不用专门派人伺候,毕竟一年也就用几回而已,这样可以节省不少钱。”
樊颙喉咙里面发出一声闷响,“真...真的能成吗?”
张斐笑道:“当然不能,员外是说如果,又不是来真的。”
“那倒是的,那倒是的。”
樊颙讪讪点头,又尴尬地瞧了眼陈懋迁、马天豪。
陈懋迁可顾不得笑话樊颙,他寻思着改日得找张斐好好聊聊。
殊不知樊颙也是这么想的。
马天豪却冲着张斐一个劲的使眼色,今日的主题,可不是谈这些。
赚你一点钱真是不容易。张斐心领神会,咳得一声,问道:“听闻二位对于这买卖也颇感兴趣。”
樊颙与陈懋迁相视一眼。
陈懋迁道:“兴趣确实有,只不过数额之大,时日之长,令人心有疑虑。”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哎!”
马天豪道:“你小子不是挺能说的吗?赶紧帮我说服他们两个。”
张斐道:“我可不认为二位员外的眼光会比马员外你差。”
樊、陈二人又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马天豪则是给张斐递去两道赞许的目光。
就算他们不直接投资,也会合作的,如今可没有什么开发商,房源得靠房牙,拍卖得靠白矾楼,只要这笔生意红火,他们两家绝对有得赚。
不然的话,他们岂会来这么早。
张斐又问道:“相国寺没有来人么?”
马天豪笑道:“昨日就已经来过了,他一个大和尚也不好跟咱们这么多买卖人站在一起。”
毕竟是和尚,还是顾忌一些,不能太肆无忌惮,比如夜生活,他们一般也都是选择外卖,而不是上门。
渐渐地,前来道贺的人是越来越多,涉及到各行各业,几乎整个汴京的大富商都来了。
这利息,这年限,以及朝廷的政令,无不是在创造记录。
大家都想来看看,这是怎么操作得。
虽然买卖还没有做成一笔,但是这流量那是大大滴。
如果能够成功,那么马家的地位必然更上一层楼。
然而,张斐的风头明显要强过马天豪,其实他们这些大富商都知道张斐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大家也都明白,朝中有更多人是支持张斐的。
而且从这事来看,张斐显然是得势一方啊!
“今后小店若要拟定什么契约,可就拜托张三郎了。”
“哪里!哪里!员外照顾我的生意,我开心来不及啊!”
“不过三郎住在许府,多有不便啊!”
“许事寺铁面无私,可是受不了我们臭商人。”
“马上我就会搬出许府,欢迎各位前来做客。”
“好说!好说!”
“三郎,这么低的利息,能赚钱吗?”
“员外买一套便知。”
“哎呦!你也太瞧得起我了,这可是房子,哪能说买就买,不过问问倒是可以的。”
......
“张三,你过来一下。”
马天豪突然走了过来,将张斐拉到一边,低声道:“这第一位客人已经上门了,你猜是谁?”
张斐错愕道:“我认识吗?”
马天豪想了想,似也不知道张斐到底认不认识,直接道:“是王夫人。”
“哪个王夫人?”张斐错愕道。
马天豪道:“就是王大学士的夫人啊!”
第五十七章 买到即是赚到
王夫人?
这真是不在张斐的意料之中。
因为依王安石的个性,他就不可能第一时间让自己的夫人跑来买房,他甚至就不可能借钱买房。
这些表面上的东西,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都不在乎,而且王安石还要更胜一筹,他是连仪表都不太注重。
马天豪可是不敢怠慢,甚至都不敢亲自招待,硬是拉着张斐去见王夫人。
也不是说马天豪怕跟官员打交道,他教头出身,经常跟官员打交道,只不过这个级别的,他还没有打过交道。
一直以来,朝廷那边,也都是张斐在跑。
来到后堂,见到了那位王夫人。
相比起邋里邋遢的王安石,王夫人一看就是出身书香门第,仪态庄重,面容和善,风韵犹存。
这王夫人名叫吴琼,与王安石是表兄妹,家里也是三代进士,她自己也是才华横溢,文章是写得非常好,深得不少名士的夸赞。
与王安石称得上文坛中的神雕侠侣。
“你就是张三?”
“是。”
“果真是如传言一般年轻。”
王夫人笑着点点头。
给人的感觉,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多谢夫人夸奖。”张斐拱手一礼,又投桃报李道:“晚辈早就听闻王大学士能有今日成就,全凭家有贤内助,今日得见夫人,真是三生有幸。”
一旁充当仆人的马天豪,不禁心想,真不愧是珥笔之人,果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点也不怕生。
王夫人倒不觉开心,反而蹙了下眉头,这马屁拍得有些过了,以我表哥的本事,能有今日成就,那是理所当然之事,与我何干,问道:“你这是从哪听来的?”
张斐立刻道:“我亲眼所见,又何须听闻。”
王夫人诧异道:“亲眼所见?”
“对啊!”
张斐道:“从王夫人今日来此,便可断定,夫人绝对是王大学士的贤内助。都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站着一个贤惠的女人,这指的便是夫人。”
“你这说得可真是越来越没边了。”王夫人不喜反嗔,她觉得张斐话太多了,且有讽刺她的嫌疑。
张斐一本正经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们珥笔之民比和尚还要不打诳语,因为我们说谎,可得面临牢狱之灾。”
马天豪已经在冒汗了。
夫人都已经有些生气,你还搁这马屁硬拍,又不会察言观色吗?
说好的高情商呢?
王夫人见他还较真,是哭笑不得,“是吗?愿闻其详。”
张斐侃侃而道:“王大学士一心为国为民,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中琐事,皆是由夫人操劳。然,家中琐事多半与柴米油盐相关。
而夫人却是今日典当行的第一位客人,足见夫人的理财眼光,要胜过大多数人,这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有王夫人在,王大学士再无后顾之忧,可全力辅助圣君,治理国家,此乃天下之幸事啊。”
马天豪听得是心服口服,从柴米油盐扯到天下苍生,这简直就是史诗级的马屁啊!
王夫人也终于露出笑容,笑吟吟道:“我算是听明白了,你这是在招揽买卖,不过你这张嘴还真是能说啊。”
张斐忙道:“买房可是大事,这买卖不好招揽,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对于王夫人而言,买到即是赚到。”
王夫人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答道:“不瞒夫人,其实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用借贷的方式买房,最佳人选,就是每月有着固定收入,且有不少余钱的人。
以王大学士的俸禄,支付利息,那是绰绰有余,这钱若只是放在家里,永远就只有那么多,但如果用来买房的话,那可不一样,我们不妨回想一下,太宗时期,谁能想到汴京房价能够涨上几倍之多。
原因也很简单,人是在增多,可地却永远只有那么多,我敢肯定,汴京房价还会继续上涨,抵消利息,亦有得赚。
朝中不少开国元老,其后世子孙,纵无大用,亦可光凭祖上传下来的屋业,过得无忧无虑。
同时又不少官员总盼着存钱买房,结果就是越存越买不起,最终还是选择回家乡住。
夫人若买下一间宅院,当下可以自己住,待王大学士功成名就,与夫人归隐田园,颐养天年时,还可传后世子孙,造福子孙
不过,敢拿出这一笔钱来,以及敢承担这么多利息,也是需要魄力的,故此张三非常钦佩王夫人的眼光和魄力。”
马天豪也是醉了,这马屁可真是连绵不断啊!
王夫人终于点了点头,笑道:“如此说来,我还真是来对了。”
张斐点点头道:“夫人绝对不虚此行,因为今日乃是开张之日,第一位客人将会享受到每年四厘的低息。”
王夫人惊喜道:“是吗?”
最近这些天,王安石一直在忙着此事,作为枕边的人的王夫人,如何不知,一般情况,她倒是很少关注,但是这房价,倒是引起她的兴趣,毕竟她是出身书香门第,是有一定的理财眼光,对此是非常熟悉。
但她不是为自己而来,而是希望为儿子买一套,张斐那话说到心坎上了,她也怕以后就买不起了。
因为有很多如王安石一样的正直官员,临老之际,还是咬着牙借钱给儿孙买了一套房,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她当然想来问问。
张斐看向马天豪。
还沉浸在马屁教科书的马天豪,猛然醒悟过来,急忙忙道:“回夫人的话,是这样的,若是夫人真有意愿,这利息还能够再降。”
“哎!”
张斐立刻道:“员外怎么说话得,夫人乃女中豪杰,又岂会贪图这点小利,你这是侮辱夫人,你知道吗。赶紧道歉。”
马天豪怒了。
你拍了你的。
我拍的我的。
凭什么只准你拍,就不准我拍。
过分呐!
王夫人道:“张三说得对,是多少就是多少,咱们买卖归买卖。”
马天豪突然醒悟过来,是冷汗直冒,赶紧点头道歉,都恨不得扇自己嘴巴。
王安石是一个非常清廉的官员,你贿赂他老婆,这要让王安石知道,那真够你吃一壶了。
张斐虽然也是临时说出一个优惠方案,其实没有这回是,但也是合情合理,最新行业,第一个客户,给予优惠,很对呀,而且也只是降低三厘,没有说免息。
不过马天豪也觉得冤枉。
同样的马屁,落在我嘴里,就变味了呀!
张斐见王夫人又面露犹豫之色,于是道:“夫人,买房是大事,须得慎重,夫人可以先缴纳十贯钱,作为订金,保住这个名额,若是不成,我们会退还给夫人。”
这小子真是善解人意。王夫人笑着点点头道:“就依你之言吧!”
这边毕竟只是负责贷款,可没有房源,王夫人缴纳订金之后,便离开了。
马天豪狠狠擦了一把冷汗,又向张斐道:“小子,你若做买卖,那可能真没我们什么事了。”
张斐笑道:“经验之谈,算不得什么。”
马天豪问道:“你以前干过此事?”
张斐笑而不语。
得亏是他,若是他老妈在,王夫人当场就得付钱,毕竟他老妈一天走七八个盘,那都跟玩似得,买又不买,就爱看,什么招数没有见过,什么话术不会啊!
马天豪低声向一旁的管家道:“学着一点,待会不管谁上门,就这么说,知道么?”
“是,小人记住了。”
.....
“对了!员外,今儿怎么不见小马?”
“今日来此皆是贵客,我可不敢让那臭小子在场,他去跟他那些狐朋狗友狩猎去了。”
“其实小马也没有这么糟糕。”
“我虽不如你了解王夫人,但是我儿子,我还是比你了解。”
“喂!这话可别乱说,会出事的。”
.....
张斐与马天豪一边聊着,一边来到前面的店铺。
还未进门,就听得里面是人声鼎沸。
马天豪面色一喜,赶紧入得门,一幕看去,顿时是呆若木鸡,只听他喃喃自语道:“沈大夫?王将军?王都尉?李团练?岑舍人?顾御史?刘骑尉?曹郎中.....?嘶.....。”
第五十八章 真香......
是我来错地了么?
这满屋子的官员,令马天豪是呆若木鸡。
方才王夫人到来,都已经令他感到非常惊喜。
不曾想这惊喜还在后面。
而随他一块进来的张斐,却是淡定从容。
因为他已经预计到这种情况。
这种贷款真是非常非常适合北宋的中低层官员。
他们俸禄稳定,且不低,关键这北宋是刑不上大夫,对于文官给予极大的宽容,即便下野,俸禄还是有的,只是没有在职那么多而已。
而且官员们都是知识分子,比一般人要更有眼光,汴京房价,他们都看好一定会涨。
存十年,都不一定买得起啊。
现在有这么好一个机会,肯定要来看一看。
若是将来外派,还可以将房子租出去,就汴京目前的租金,抵消大部分利息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然而,他们两个的到来,完全被无视。
要知道他们两个一个是主人,另一个则是房贷的发明者。
然并卵。
那年迈的陈懋迁反倒成为全场最亮的仔。
要知道这里只是负责贷款,可不卖房的,而根据北宋律法,买房必须要找房牙,否则,视为违法。
以陈懋迁为首的房牙,自然深受欢迎,绝对是喧宾夺主。
除此之外,还有着噼里啪啦的算盘声音,他们挤在狭隘的房间内,一边在询问房价,一边在计算利息,看看买自己心仪的房子,缴纳多少首付款更为合适。
可见他们都有不少存款,而且也早就看中了房子,只是买不起而已。
至于马天豪和张斐,他们的活已经干完了。
这些都是官员,政令又是朝廷颁布的,他们能不清楚吗?
......
“老四,待你忙完之后,咱们谈谈入伙的事。”
樊颙拖着他那胖胖的身子,卑微地挤过人群,来到马天豪身前,微微喘气道。
马天豪瞧了樊颙一眼,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樊颙有些慌,“莫不是后悔了?”
马天豪一怔,回过神来,苦笑道:“我倒是想后悔,只不过我自己拿不出这么多钱借啊!”
这么多人,要真都来贷款的话,他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一套房子,最低上千贯,动辄上万贯。
拿命造啊!
以前马天豪是人如其名,豪爽的很,财大气粗,如今......。
想着想着,他心里有些慌,得多拉些人进来才是。
樊颙瞧他神色有异,心里顿时也明白过来,淡定地呵呵笑道:“那咱们待会好好谈谈。”
其实他方才也很紧张,就目前情况来看,很多人有意向贷款,而相国寺已经掺了一脚进来,可能还会加大力度。
然而,在扑买方面,樊楼与相国寺又有竞争关系,如果他不入伙,可想而知,今后的房屋拍卖,都会放在相国寺进行。
买房之人皆是贵人,这贵人都跑去相国寺扑卖,影响是可想而知的。
这是樊颙无法接受的。
他好不容易将白矾楼打造成一个超级综合体,自不愿一朝又回到解放前。
马天豪点点头,真不知是喜是忧啊!
张斐突然笑道:“二位员外,拟契这种事,可以来找我。”
马天豪没好气道:“请不起。”
张斐道:“员外说这些可就见外了,多拉个人入伙,也能帮你分担一些我的酬劳,算下来没多少。”
马天豪一怔,对呀!但凡合伙可都得支付这笔钱。
那就没多少了。
还没有弄明白情况樊颙道:“不是已经请了你吗?”
张斐笑眯眯道:“那只是一纸契约的钱,这个是要另算的。”
樊颙不禁看向马天豪。
马天豪苦笑道:“他赚钱可比我们厉害多了。”
张斐没好气道:“我赚得可都是辛苦钱啊!你们知道这些天我有多么努力吗?承受多么大的压力吗?日以继夜,还天天被王大学士骂。
另外,这么多人合作做一笔贷款买卖,这其中涉及方方面面,多么复杂,契约要是写不明白,那将来可就有得吵了。”
樊颙是连连点头:“三郎说得不错,这事必须得请三郎,也只有三郎最清楚。”
马天豪赶紧一手拦住樊颙,向张斐问道:“先说多少钱?”
你丫是在防盗吧!我有这么可怕吗?张斐想了想,道:“算了!算了!看在友情的份上,再加上这只涉及到私人,不涉及到朝廷,就三百贯吧。”
樊颙目光无神,呆呆望着张斐,“多...多少?”
“三百贯。”
张斐道:“这已经是很便宜了,那份契约的价格可是五百贯。”
樊颙倒抽一口冷气,不禁看向马天豪,土豪,咱交个朋友吧!
马天豪面无表情地看着樊颙,“还请不请?”
樊颙吞咽一口,又瞧了眼张斐,这人看上去人畜无害,想不到这么狠,也真下得去手啊!嘴上却道:“三百贯而已,值!”
这买卖刚冒出来,谁也不太懂,但是将会涉及到庞大的利益,他也不敢请别人,再者说,这钱人人有份,他也摊不了多少。
“还是樊员外通情达理!”
张斐拱拱手,又鄙视了一眼马天豪。
而作为全场明星的陈懋迁,急得眼泪都出来了,那边应付着好几个官员,而这边则是猛地向马天豪使眼色,就差没有大声喊出来,哥们,我要入伙!我要入伙!
如果让别得房牙与马天豪达成合作,那可想而知,他行首的地位不保啊!
过得好一会儿,陈懋迁可算是找到一个空档,立刻飞奔过来,一手拉住马天豪的衣袖,可是口干舌燥的他却是说不出话来。
豪哥!
一切,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马天豪拍拍他的手臂,“待会咱们一块谈谈。”
陈懋迁是直点头。
理解万岁啊!
张斐又道:“陈员外,樊员外,入伙一事可以先放到一边,你们应该也会跟典当行进行合作吧。”
樊颙多精明,一听就有问题,正准备阻止陈懋迁,却未来得及,陈懋迁点点头道:“那是自然,若是合作,许多事也都方便一些。”
张斐又笑眯眯道:“那定要立契,这可以找我啊!”
陈懋迁点头道:“行啊!”
樊颙咳得一声:“陈兄,你不先问问价格吗?”
陈懋迁道:“立契能要多少钱?”
樊颙道:“咱们的入伙契约价值三百贯。”
“什么?”
陈懋迁大惊失色。
张斐忙道:“不不不,这种双方合作,价钱又便宜一半多,就只需一百贯,两人分担就只要五十贯。”
陈懋迁咬着牙道:“一张契约就五十贯?”
你们房牙也真好意思说这话?要点脸不?张斐心口不一地笑道:“员外呀!你不能这么想,这番合作,可是大项目,要是出现纠纷,可能一千贯都解决不了问题,而我的契约,那是完美得,朝廷都给予这么高的认可,不亏啊!”
牙人是非常狠得。
一般只有他们坑别人,很少有人能够坑他们。
这钱是小事,面子是大。
小小珥笔,也敢在我牙人面前卖弄坑钱之术?
真是岂有此理。
陈懋迁当即点头道:“那就拜托了。”
对方是实力坑钱,他也没有办法。
“好说好说!到时你们谈妥后,咱们再谈谈。”张斐笑着点点头,突然道:“陈员外,你现在面临的压力可不小啊!”
陈懋迁一愣,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凭空多出这么人买房,按理来说,这房价是一定会上涨的。”
陈懋迁听得眉头一皱:“多半是会上涨。”
张斐道:“所以你必须稳定住房价,即便要涨,也决不能涨太多,最好是别涨。”
陈懋迁问道:“为何?”
“你看看来这里买房都是一些什么人。”张斐头朝人群中一扬,“如果此时房价大涨,你道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这是一个骗局,他们可是能够改变朝廷政策的。”
坑坑P民也就罢了,去坑老爷?
你活腻了吧!
陈懋迁顿觉亚历山大,今日报的价,明日就涨,那还能不能混下去?
可逆市场法则而行,也是行不通的呀!
第三十四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你别这样地看着我啊。”
面对许芷倩那怀疑的目光,张斐解释道:“李四他烂命一条,如今能拉着陈裕腾这个大财主做狱友,而且李四是有自首情节,能够减免惩罚,我将争取帮李四免了杖刑,让他看着陈裕腾挨板子,到时什么恶气都出了。”
许芷倩先是轻轻一笑,随即笑意一敛,冷冷道:“我才不信。”
张斐面不改色道:“为何不信?”
许芷倩道:“也许这对于李四是够了,也确实能够令他出一口恶气,但是若不能让李四安然无恙,试问今后谁还敢找你打官司。再说,你上哪找一百贯给李四?契约上可没有写明,他坐牢,你就不用给了”
张斐尴尬地笑了笑。
“你想借此去敲诈陈裕腾?”许芷倩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啧...你会不会说话,亏你还熟读律法,算是一个专业人士,你怎么能够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那我应该怎么说?”许芷倩问道。
张斐一字一句地纠正道:“如果说那陈裕腾愿意拿出一笔和解金来,为自己错误行为作出赔偿,同时请求李四的宽恕,我认为官府或许会接受的,毕竟此案可是不好判。”
果然如此。许芷倩一脸鄙夷道:“你这分明就是敲诈。”
嘿...你这女人怎么就爱较真?不过你找错人了,我较真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张斐反怼道:“照你这种说法,当初檀渊之盟,也是辽国敲诈我国咯?”
“......!”
这大帽子扣的,许芷倩面色都吓得白了,到底谁不会说话,哪里还敢继续怼下去,甚至都不敢再提敲诈,问道:“这一笔和解金,你打算要多少?”
她还故意加重了“和解金”的读音。
张斐缓缓抬起手来,对着她胸前,羞涩地张开五指来。
许芷倩倏然起身,“五百贯?”
肯定不是五十贯,因为张斐可是承诺给李四一百贯的,难道他还自己倒贴啊!
张斐很是保守地说道:“这是理想中的数额。不一定的,不一定的。”
许芷倩不爽道:“你要五百贯,却只答应给李四一百贯,你未免太贪婪了吧。”
张斐嗤之以鼻道:“首先,我也不敢保证能够要多少?一百贯我是有把握的,故此我才许诺一百贯。其次,你还好意思说,这不都是让你给逼得吗?”
许芷倩只觉莫名其妙:“我何时逼你呢?”
“你这女人真是......!”张斐直翻白眼,道:“当初不就是你急着让我从这里滚出去,我才被迫接下这官司得吗?不然我就得睡大街去了,如果你允许我继续住下去......!”
不等他说完,许芷倩就拂袖道:“你休想,我已经让青梅去帮你另寻住处了。”
张斐听得面色一喜,连连拱手道:“多谢!多谢!”
许芷倩瞪他一眼,心想,他不见得能够要这么多钱,还是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
这边吵得是一塌糊涂,那边吕公著也不遑多让啊!
退堂之后,吕公著只觉这头都是大的,立刻回去复习了一遍户婚律,觉得张斐说得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一时间还真不知如何判是好。
于是他又找来审刑院的好友齐恢和刑部郎中刘述商量。
“这简直就是胡扯。”
齐恢刚听到这结果,就忍不住道:“这戏卖怎能与擅去共存,这是不可能的事。”
说着,他都很惊讶地看着吕公著,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不明白?
吕公著苦笑道:“我先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此案可不能这么看。因为律法中并未指明这两条罪名不能共存,你得看曾氏所为是否对应擅去之罪,李四所为是否对应戏卖之罪。”
齐恢听完之后,再一对比,顿时就愣住了,过得一会儿,他是一脸不可思议道:“这么看的话,这两条罪名还真能共存啊。”
刘述突然开口道:“关键还是在第二份契约上,如果陈裕腾当初不追究利息,什么事都没有,他这一追究,这问题就来了,他这是咎由自取。”
他身为刑部官员,对于法律是非常精通的,就是因为陈裕腾在第一份契约中,设了一个陷阱,过分执着于强调本金,以及过分强调忽略利息,导致这份契约本身就存在漏洞,这才让张斐找到机会。
“如今问题就出在这里。”
吕公著有些郁闷道:“就算陈裕腾是咎由自取,李四是自首认罪,可曾氏呢?你我皆知,她是无辜的呀!她为了李四,都将自己卖了,结果却还落得擅去之罪,这可不公平,如果这么判的话,也会引来不少非议。”
在之前的阿云一案,他最开始是站在王安石一边的,可见他也更在乎背后的原因,更愿意从犯人的初衷去决定采取更严厉,还是更宽容的处罚。
他心里认为李四和曾氏都是受害者,官府不应该给他们惩罚,这才是他没有当场宣判的原因,而不是说想保陈裕腾。
齐恢皱眉道:“可要说免除曾氏擅去之罪,也是没有理由的,如果她的罪名不成立,那么其他二人的罪名也不能成立,可是不能这么判。”
越说他越觉得不对头,道:“张三分明就是在玩文字游戏,咱们犯不着与他较真啊。”
这种文字游戏,官府是可以不予认可,如今主导者还是官员,可不是讼师,说实话,也没那么严谨。
吕公著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你认为陈裕腾玩得又是什么把戏?”
齐恢顿时哑口无言。
陈裕腾玩得也是文字游戏,这不能区别对待,就算要区别,也不能在同一个案子这么做,那未免也太难看了,难以服众啊!
刘述道:“我以为问题还是出在这利息上面,如果判定这利息不作数的话,那就没有这么多问题。”
吕公著叹道:“张三那小子早就料到这一点,故此他一开始并没有让李四自首,而是随便找个理由来质疑祥符县的判决,诱使我当众判定祥符县的判决无误,如果要判定这利息有错,那就要推翻祥符县的判决,关键李四还在祥符县挨了一顿鞭打,天知道那张三会不会连祥符县一块给告了。”
三人是面面相觑。
告官府?
这.......!
估计他是没这个胆。
但是。
有没有必要为了陈裕腾,打自己的脸。
都说死道友不贫道,关键陈裕腾还只是半个道友。
......
由于此案非常诡异,立刻就在朝中传开,尤其是这始作俑者又是那个张三,导致人人都在谈论此案。
其中就包括大宋最高智囊团翰林院。
已经入夜,但是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两个工作狂人还在翰林院工作着。
从跟包拯开始,他们两个几乎都是最晚下班的,下班之后他们两个还经常找个茶肆,继续辩论。
今日也不例外。
“这种事我可是见得多了,明眼人都知道此案的始作俑者,就是那陈裕腾,这人真是贪得无厌,夺人妻子不说,还要霸占李四家的祖田,如这种人该当严惩,杀鸡儆猴,至于李四和曾氏,我认为可免其罪名。”
王安石是义愤填膺地说道。
他本身就很痛恨这些为富不仁的大地主,一看这案子,当即就气得是七窍冒烟。
司马光一看原地爆炸王安石就感到头疼,赶紧安抚道:“介甫,你先别激动。是,你说得不错,陈裕腾确实贪得无厌,可你有没有想过,那张三本是帮李四诉讼,可为什么他要亲手将李四送入牢狱?
就是因为他知道,这法不容情,不能凭一己好恶,去判决,凡事须要根据律法去定罪。一个珥笔之人尚且如此,你身为朝廷大员,又岂能视律法如儿戏。”
他可是一等一的天才,一听这结果,就知道张斐在打什么主意,这事肯定没完,故此劝王安石稍安勿躁。
“儿戏?”王安石冷冷一笑:“难道在你看来,这人命是儿戏?那些贪得无厌的大地主,都已经逼得百姓必须要玉石俱焚,才有机会讨回公道,难道这不让人愤怒吗?”
司马光被怼的也有恼火,我又不是陈裕腾,你怼我作甚,当我好欺负么,当即回怼道:“你这人真是好不讲道理,我也没说不帮李四讨回公道,只不过我认为得从律法上着手,而不能意气用事。”
王安石一挥手道:“我看这法就有问题,此案不过是冰山一角,而且幸得有贵人相助,更多百姓可是连玉石俱焚的机会都没有,长此下去,民怨沸腾,国将危矣,朝廷必须寻求变法,方能治本。”
他焉能不知张斐的算计,心里是一清二楚,但对他而言,这就是送上门的大礼,必须要借题发挥啊!
“你...。”
司马光只觉这老小子太不厚道了,咱们明明是在谈论案情,你这又扯到变法上去。
今后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
别看二人经常怼来怼去,但二人关系其实非常不错,正因二人都比较佩服对方的道德、品行和才智,才会经常争辩,希望能够说服对方,如果对方是个无耻小人,王安石、司马光又岂会搭理。
直到王安石开始变法后,二人才彻底闹掰。
忽听门口有人言道:“二位大学士又在争论何事?”
二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玉白色长袍的年轻人入得屋内,他们赶紧拱手一礼,“陛下。”
来人正是宋神宗。
如今他也是意气风发,欲大展身手,他也经常晚上过来跟翰林院的大学士讨论政事。
“无须多礼。”
宋神宗坐了下来,又问道:“二位学士在争论何事?”
王安石赶紧道:“回禀陛下,臣等方才是在议论开封府的一场官司。”
宋神宗好奇道:“不知是什么官司,让二位争得面红耳赤。”
司马光讪讪一笑,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王安石却很坦然,如实道:“是一场关于民间举债的官司。”
神宗听罢,脸色微微一变。
司马光则是鄙视了王安石一眼。
王安石权当没有看见,又将其中缘由告知宋神宗。
“又是这个张三?”
宋神宗微微一愣,似乎更在意这个珥笔之人。
司马和王同时点点头。
“呵呵...这珥笔之人还真是了不得呀,他去一趟开封府,就能惊动整个朝野。”
宋神宗颇觉有趣地笑了笑,可见王安石、司马光一脸郁闷地看着他,不由得咳得一声,又一本正经地问道:“不过此案听着好似挺矛盾的,张三帮助李四诉讼,结果却将李四送入大牢,擅去和戏卖那更是自相矛盾啊。”
王安石耐心跟宋神宗解释了一番。
宋神宗恍然大悟,情不自禁道:“这张三还真是厉害。”
司马光就道:“虽然张三是将李四送入大牢,但他的目的,还是在帮助李四,希望陈裕腾得到惩罚。”
“自损八百,伤敌一千。”
宋神宗点点头,又问道:“二位觉得此案该如何判?”
王安石立刻道:“臣以为该严惩陈裕腾,免除曾氏、李四之罪。”
司马光却道:“我不赞同,律法不是儿戏,虽然我等皆知陈裕腾乃真正的罪魁祸首,我也赞成宽免李四、曾氏之罪,但得依法判决,否则难以服众。”
宋神宗稍稍点头,若有所思。
......
此事动静闹得可是不小,王文善也是第一时间得知这消息,她立刻派人告知外甥陈裕腾,后者也是第一时间赶来京城。
其实开封府那边也已经派人去抓他们夫妇。
王府。
“舅舅,孩儿是无辜的呀,是李四那小人设计陷害孩儿。”
三十岁的陈裕腾跪在舅舅王文善面前,哭得跟个小孩似得。
对他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而言,坐牢两年,跟杀了他也没区别,他可受不了这苦。
王文善也是怒其不争道:“你也真是贪得无厌,要得人家妻子还不够,还得要人家的祖田,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陈裕腾却哭诉道:“冤枉啊!孩儿是冤枉的啊!孩儿与那曾氏是两情相悦,其实那份契约也是曾氏出得主意,就是防止李四不肯死心,故留下一招。
结果还真如曾氏所料,那李四明明都已经将曾氏卖给孩儿,却还在外面到处说是孩儿霸占了他的妻子,坏孩儿名声,孩儿这才决定借此将他赶出祥符县。”
王文善问道:“此话当真?”
陈裕腾道:“孩儿骗谁也不敢骗舅舅,之前李四得了一场大病,曾氏就来孩儿的药店买药,这一来二回,就...就与孩儿好上了。”
王文善沉眉思索半响,道:“你先起来吧。”
陈裕腾一时还不敢起身,问道:“舅舅愿意帮我?”
王文善沉吟少许,道:“你先去开封府待着,放心,舅舅绝不会让你坐牢的,咱家可也丢不起这人啊!”
第五十九章 家事天下事
张斐提醒陈懋迁,只不过是担心会引来朝廷的介入,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还真不是怕炒高房价,影响江山社稷,就北宋的情况,真的将房价炒高,也碍不着百姓。
因为百姓根本就买不起。
那些嚷嚷着六个口袋的,还请且买且珍惜。
......
毫无意外,今日是一笔买卖也没有做成。
零收入。
还搭上一些茶水钱。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是借钱的地方,不是买房的地方。
但是没有关系,这肉眼可见的流量,以及这些客户的特殊身份,足以打动樊颙等人入伙。
傍晚时分。
“空”热闹一日的马家典当铺终于安静了下来。
“四哥!”
马天豪刚刚送走完最后一批贵客,忽听人喊,不禁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生得一张鞋拔子脸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
他不禁皱了下眉头。
那中年男人来到马天豪身前,连连拱手道:“四哥,恭喜,恭喜。”
马天豪忙抱拳道:“多谢!多谢!”
那中年男人又道:“真是抱歉,四哥贵人多忘事,兴许忘了送帖子于我,我这几天又忙得要命,未能注意,还是从我店中伙计嘴中得知了此事,来得晚了,还望四哥多多见谅。”
“哪里话,这是我的疏忽。”
马天豪侧过身去,“员外里面请。”
“多谢。”
这中年男人正是八大茶食人之一范理。
来到厅堂,待下人备上茶点后,马天豪便使退下人,又向范理道:“范兄,正好我也有件事要与你谈谈。”
范理咯噔一下,不妙啊!
他们范家一直在帮马家处理契约和纠纷问题,两家关系一直不错,但是这回马家搞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给他发帖子,范理等了一天,见帖子始终未来,终于按奈不住,于是亲自赶了过来。
本来马家就是一个大客户,如今这么一弄,可想而知,这里面蕴含着多少利益,这个大客户丢不起啊!
“不知四哥有何事指教?”
“指教倒是不敢当。”
马天豪咳得一声,“事情是这样的,今后我们之间的合作可能会减少一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范理立刻道:“可是因为那张三,如今他的情况,四哥应该非常清楚,官府不会买他的账。”
“不是,不是,与他无关。”
马天豪连连摇摇头,心想,说得我好像请得起他似得。
他只敢请张斐拟定一些重大契约,琐碎的契约,他可不敢请张斐,这真是花冤枉钱。
范理又问道:“那是为何?”
马天豪道:“主要是因为我最近与白矾楼合作,可能会一道交给李行首那边处理,你知道的,白矾楼一直找他们老李家。”
范理仿佛坠入冰窖一般,但他仍旧保持一个茶食人该有人的风度,挤出一丝笑容来,表示理解,随后便告辞了。
看着失魂落魄的范理,马天豪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叹道:“你也别怪我,谁让张翼德是死于你们姓范的人之手。”
......
张斐也差不多是在傍晚时分走的,虽然他没有招待那些官员,但是他担心马家那边解释不清楚,出现误会,故此一直盯着的。
待他回到许府时,许遵已经放衙回家,正与许芷倩闲聊。
“看来那边生意不错呀!”
“恩公也听说了吗?”张斐问道。
许遵呵呵笑道:“还用听说吗,今儿皇城少了一半人。”
张斐笑道:“恩公说笑了,不过确实有不少官员去那边询问。”
许遵道:“平时看不出,不曾想这么多人想要买房。”
张斐问道:“不知恩公可有想法?”
“你让老夫买房?”许遵愣了下,好似从未想过这事。
张斐点点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以恩公的俸禄,买下这间宅子,并不会造成很大的负担,而汴京的房价一定会涨的,若此时不买,等到大郎想要买房时,恐怕是真买不起了。”
他口中的大郎,指的就是许芷倩的兄长。
许遵叹了口气,连连摆手:“老夫买不起啊!”
张斐诧异道:“以恩公俸禄,不应该买不起啊!”
许遵苦笑道:“花得也多啊!”
“啊?”
张斐惊讶地看着许遵,就你的一日三餐,就的你这两件布衣,你能花多少钱啊!存了这么久,全款买应该都不在话下啊!
许遵叹气不语。
许芷倩道:“我爹时常自己出钱救济百姓,我...我也花了不少,家里哪有什么余钱。”
说到后面,她两颊生晕,声若蚊吟。
他们父女也没啥花钱的爱好,吃得、穿得都比较普通,这钱都拿去救济像李四这样的人了,当初许遵不也是自己拿钱接济张斐的么。
如今提到许大郎,父女两都觉得万般羞愧。
真心没给大郎留啥钱啊!
张斐也反应过来,对此,他自己是深有体会,这两父女确实都乐善好施,又见许芷倩羞愧不语,心念一动,“不打紧!许娘子很快就能够将钱攒起来。”
许芷倩错愕道:“我哪来得钱?”
张斐道:“上笔拟契的钱还没分,如今我又洽谈几百贯的拟契买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至少能够分个三四百贯。”
他刚刚谈下那么多单,这个枪手可是不能放过。
“这么多吗?”许遵震惊道。
张斐讪讪道:“还好,不算多。”
许芷倩倒是没有在意,她都已经习惯了,心想,是呀,我得想努力将这钱给哥哥补上。
......
那边王夫人回到家里,心里很是忐忑,她太清楚她表哥的性格,于是晚上她是亲自下厨,弄了三道精致佳肴。
然而,对于王安石而言,再美味的佳肴,也不及这书香。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还是如往常一般,一边看书,一边吃饭。
王夫人略有失落,但也习惯了,小声言道。
“表哥,今儿我去了一趟马家典当铺。”
“嗯。”
“我问了问,那房贷利息倒也合理,每个月不需要还多少。”
“嗯。好。”
“你可还记得我之前看中了一间小宅子。”
“记得!记得!”
“我觉得咱们今后回家养老,孩子可能还得留在京城,若有间宅子,他们也不会居无定所,我们两老也能够安心享清福。”
“对对对。”
“我寻思着,咱们要不买下那宅子,我算过了,咱们现在存的钱也是够付那什么首款。”
“嗯嗯嗯。”
当!
王夫人突然将手中筷子往碗上一扣,当地一声响。
王安石猛地抬起头来,嘴里还含着一口饭,一脸错愕地看着夫人,囫囵吞下口中的饭,小心翼翼问道:“表妹,什么事?”
他与王夫人本就是表兄妹,故此几十年来,一直以表兄妹称呼彼此。
王夫人整理了下衣裙,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只是我突然想起忘记放盐了。”
王安石低头瞧了眼桌上那三个几乎是空空如也的盘子,也不知道吃了啥,笑呵呵道:“我吃着好像挺有滋味的呀!不错!不错!”
王夫人瞧着王安石那呆呆的样子就觉得很乐,但硬是憋着笑意,白了夫君一眼,嗔怪道:“你哪是吃着有味,是看着有味吧!”
王安石尴尬一笑,又见夫人面色不善,赶紧左手放下书,右手放下筷子,道:“表妹方才好像提到宅子的事。”
说着,他猛地一怔,“难道表妹也想借钱买房?”
王夫人点了下头,心虚道:“若不借钱,咱也买不起啊!”
王安石摆摆手道:“买什么房,咱又不是很富裕,再说这住着挺好的。”
王夫人却道:“你就想着你自己,也不为家里考虑考虑,你住着是好,但是雱儿他们呢?总不能一直让他们租房住吧。我觉得那张三就说得挺好,这汴京的房价一直在涨,买一间怎么也不会亏的,大不了到时卖了,以前咱买不起,现在能够买得起,为什么不买?咱们这般省吃俭用,为得不还是孩子吗。”
王安石错愕道:“咱们哪有省吃俭用。”
王夫人指着桌上那几个空盘子,“翰林大学士成天就吃这清茶淡饭?”
其实今晚的菜是比较精致的,但她知道,王安石肯定没有注意。
王安石无奈道:“这不叫省吃俭用,这叫不浪费,咱们两个人又能吃多少?天天山珍海味,也是会腻的。”
王夫人道:“山珍海味我倒是不稀罕,但我真的想买间宅子,现在可以自个住,将来还可以留给雱儿他们。”
王安石见夫人着了迷,嘴里嘀咕道:“岂有此理,张三这臭小子,竟然糊弄我到表妹头上来了。”
王夫人听着就不爽了,“人家张三那叫聪明,那叫懂得持家,哪像你,就会看书,家里大小事务,什么都不管。”
王安石见夫人真的发飙了,心里也犯怵,咳得一声:“这样,我再去问问张三,看是不是真的值得买,表妹以为如何?”
能让拗相公如此低声下气,唯有王夫人。
王夫人瞥了眼夫君,也觉得自己方才好像有些过分,点头道:“问清楚也好,但你可不准恐吓人家张三,人家可也是一番好意,又没逼着咱买。”
王安石就纳闷了,“表妹,你与张三才见过一面,咋就这么护着他?”
王夫人道:“你不也护着他么。”
“我那是...行行行,明儿我就去问问。”
话虽如此,但这火可就憋在了肚子里面,第二日大清早,王安石就派人将张斐给叫到还没有挂牌的市税司。
“你小子真够可以的,竟敢糊弄我夫人借钱买房?”
王安石来回踱步,指着张斐的鼻子说道。
他真的很讨厌这些物化的东西,更何况借钱买房,这是他无法接受的呀。
张斐只觉莫大委屈,忙道:“王大学士明鉴,我没有糊弄,是王夫人自己找上门的。”
王安石道:“那你也应该阻止她呀!”
“王夫人智慧超群,持家有道,巾帼不让须眉,孰是孰非,她清楚的很,我怎么阻止得了。”张斐解释道。
王安石道:“以你的口才,你会阻止不了,我看你定是心怀鬼胎。”
这...这就心怀鬼胎呢?这帽子扣的张斐也不爽了,“就事论事,若论口才,王大学士可是更胜一筹,王大学士又能说服王夫人么?”
这一句话怼得王安石脸都青了,暴脾气又上来了,一挥手道:“我不管,这事因你而起,你必须得让我夫人打消这个念头。”
张斐道:“晚咯!”
王安石问道:“什么晚咯?”
张斐道:“王大学士若是现在有空的,可与我去一地,到那里之后,王大学士自会明白。”
半个时辰后。
王安石与张斐坐着那破旧的马车,悄悄来到汴京房牙陈家牙铺。
“我敢保证,王夫人要么在这里,要么就在来这里的路上。”张斐身子往后一仰,一手拉开窗帘。
王安石偏头看去,只见陈家牙铺里面挤满了人,而且全都是老熟人。
张斐又道:“试问王夫人看到这种情况,我说什么,她还会听吗?”
王安石重重一拍大腿,“嗨呀!我王介甫活了几十年,可是连一文钱都没有欠过,如今要我欠......。”
他慌得一批。
原来这就是变法失败的原因。张斐恍然大悟,道:“王大学士,我有句话不是当不当说?”
王安石怒喷道:“你有屁就放。”
哇...读书人?张斐战战兢兢道:“我想说的是,如今国家财政是入不敷出,可以说是年年欠债,如果王大学士缺乏欠债的经验,又如何能够治理好国家财政。”
王安石鼓着眼就喷道:“原来你小子知道欠债不是好事,那你还跟我夫人说,借钱买房不会亏的。”
该死的,我多这句嘴作甚,这老头可是历史上有名辩手啊!张斐瑟瑟发抖,委屈巴巴道:“我只是想证明我的口才是真不如王大学士。”
第六十章 还变劳什子法
张斐没有跟着王安石一块回去,而是就地下车,不,应该说被王安石直接轰了下去,不过无所谓啦,他本来也是要来陈家的。
而且,他也不会再坐王安石的马车。
有味!
这个政策能否成功,主要是看陈家,因为买房得到这里买,这里达成初步合作之后,才能够去马家借钱。
他可不敢走大门,太难挤了,他从后门绕道去到陈家。
“诸位员外都在啊!”
“......!”
“咦?诸位员外怎么这般表情?”
入得后堂,但见樊颙、马天豪、陈懋迁等一干大富商全都坐在里面,个个却是一副司马表情。
这令张斐感到诧异,“我看外面生意挺不错的呀!”
陈懋迁叹道:“三郎,这房价我真的是有心无力啊!”
张斐问道:“为何?”
陈懋迁道:“我手中积存的五百套房屋,从昨儿下午到如今,就全部卖掉了。”
要平衡房价,得有房子在手,没房子,难道光凭嘴么?
“什么?才五百套?”张斐惊讶道。
陈懋迁神色激动道:“五百套还不够多吗?这五百套加在一起,差不多三百万贯,万贯呀!我现在手中连一间房屋都没了,你叫我如何稳住房价。”
“你这还是小事。”
马天豪神情激动地向张斐道:“这还只是陈兄手中的五百套,还有许多人是自己找得房屋,方才咱们算了一下,可能会达到八百套,如果他们都去借钱的话,我们至少得拿出一百五十万贯来,相国寺、白矾楼可没有答应拿这么多钱出来,我现在根本就拿不出这么多钱。”
房贷的出现,就如同开闸一般,积蓄多年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有多恐怖,可想而知。
“喂喂喂!”
张斐被他们劈头盖脸的一顿吆喝,很是不爽,“我当初就说过,这一笔买卖稳赚,你们自己准备不足,反倒怨起我来了。”
马天豪道:“可你也没有说,会...会有这么多人来买房,一天几百套,这谁受到了啊!”
张斐道:“怪我咯?”
“二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樊颙赶紧出来打个圆场,道:“这钱的事,还是可以解决的,生意这么好,还怕筹不到钱么。关键还是这房价问题啊。”
陈懋迁道:“如今我手中没有房子,但是其它房牙手中可是有的,可想而知,那些卖房的人一定想涨价,方才就有人后悔了,希望能够涨一点,不过被我给说服了,可是其它房牙要涨,我也控制不住啊。
而且这么一来的话,那些要卖房子的人,肯定去找别得房牙,我的地位也保不住呀,房价上涨,那些没有买上房的官员不又得怪我,弄得我反倒是外不是人。”
如今可不是开发商的时代,是中介的时代,房价涨不涨,房主话语权极大,他要压着不涨,那房主肯定找其他房牙。
很快他就会丢了行首的位子。
这钱赚得可真是一点也不开心。
行首?五百套?呵呵!我市里那些炒房的大妈团也不止这么一点啊!张斐面对这一群弱鸡,只觉头疼,摆摆手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这房价是肯定不能炒上去的,这会坏大事的。
“涨!”
张斐突然道:“让他们去涨。”
陈懋迁仿佛就盼着张斐这一句话,立刻道:“你确定?出了事,你担责任。”
张斐道:“我就赚个几百贯,凭什么我担责任,你要给我个几万贯,我来担就我来担。”
马天豪哼道:“要是真出了事,你脱得了干系么?”
樊颙又道:“三郎,你有何主意,说来听听。”
张斐道:“这房价上涨,那是因为马员外的房贷,没有房贷,他们拿命买,那么如果马员外只接受陈家的单子,这房子卖给鬼去吧。”
此话一出,陈懋迁眼中一亮,道:“妙哉!妙哉!这主意真是妙啊!我怎就没有想到。”
樊颙目光闪动了几下,道:“但我们先可以不声张,让其他房牙先将房价给涨上来,这房价一涨,先买之人,定会觉得自己没有买错,也会感激咱们,而没有买到的人,自会更加着急。
时机成熟,马员外再放出消息,那些房牙手中囤积的房子,就卖不出去了,只能转交给陈兄,陈兄到时涨一点点卖,也不会落得怨言。”
张斐瞥了眼樊颙,心道,真不愧是汴京第一大奸商,果真是有些手段啊。
马天豪不开心,“凭什么好人你们做,恶名我来背,我与很多房牙的关系都不错。”
陈懋迁道:“我们这是为大家着想。”
马天豪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做声。
张斐眼眸一转,道:“契约方面,我可以帮你们拟定。”
马天豪摆摆手道:“先不拟。”
陈懋迁立刻道:“为何不拟?你若嫌三郎贵,我们可以另找他人。”
张斐一挑眉角:“什么意思?用完我,就把给我甩了,这可能会甩出问题的哦。”
陈懋迁瞅张斐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咬咬牙道:“这钱我出。”
他今天赚了太多了,也就不在乎这点。
“这还差不多。”张斐还是不满地看了眼陈懋迁,老小子,注意你的态度,咱珥笔与你们牙人已经攻守易型啦。
马天豪道:“如今这笔买卖,有很多人入伙,我得先问问,不过你放心,暂时我会只认你们陈家的契约。”
陈懋迁皱了皱眉头,道:“那你可得赶紧一点。”
张斐全都看在眼里,心道,这**商,谈到钱,可真是原形毕露啊!
马天豪为什么不签,很简单,他不签的话,就是他拿捏房牙,我今天可以认你陈家,我明天也以认张家,签了的话,就会被陈家拿捏。他突然发现,这放贷玩得好,真的是可以名利双收啊!
陈懋迁也清楚这一点,但他也没有办法,因为朝廷只是跟马家签了协议,马家是垄断的,他们又不垄断。
张斐突然问道:“对了!王夫人可曾来过?”
陈懋迁点点头。
“买了?”
“原本王夫人还在犹豫中,可不曾想,她看中那宅子的主人也在这里,故此王夫人怕被人买走,就下了订金,而且,而且她娘家那边也订了一套。”
“这...。”
张斐有些冒汗,心想,王老头会不会把我宰了。
在陈家待了一会儿,张斐便与马天豪一同回到马家典当铺,下一波高潮又将回到马家,那可就是来真格的,故此马家一定要做好准备。
怎么签订契约,怎么算账,怎么还钱,等等......。
这就需要张斐帮忙了。
一直忙到傍晚时分,二人才稍作歇息。
“对了,范家那边有什么情况吗?”张斐突然问道。
马天豪道:“昨日范理来过这里一趟,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什么,不过他可能没有想到,今日就已经有了效果。”
张斐哦了一声:“这么快吗?”
马天豪点点头道:“方才不是说过么,不少人房主见行情好,想要反悔,抬高价格出售,故而出现许多纠纷,但是他们都没有去范家。”
张斐笑道:“员外的影响力不小啊!”
马天豪摇摇头道:“也非我一人所为,我与白矾楼谈妥之后,又与陈懋迁提及了此事,这消息传出去之后,大家自然不会再上范家,毕竟我们都不与范家来往,到时纠纷处理起来非常麻烦。”
张斐笑着点了点头。
马天豪突然问道:“你弄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范家?”
张斐瞧他一眼,“员外觉得不值吗?”
事已至此,他也不打算瞒了,因为瞒也瞒不住。
马天豪道:“我只觉得以你的能力,那争讼权有无也不打紧。”
张斐云淡风轻地笑道:“这可是我的谋生之道,如果我没有争讼权,当契约出现纠纷时,我就会非常被动。另外,我坚信一点,当别人欺负你第一次的时候,你若不反抗,他就一定欺负你第二次。故此这对我很重要。”
马天豪微微一笑,目光中透着些许赞赏,“好小子!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
那边王安石回到市税司,冷静下来的他,突然意识到事情好像有一点点不对劲。
表妹怎么好似着了魔。
这不应该呀!
“吉甫不在吗?”
王安石突然抬头向身旁的官员问道。
那官员答道:“吕校勘今日没来。”
“没来?”
王安石眉头一皱,“岂有此理,我好不容易帮他寻来一个机会,他竟这般不珍惜。”
他最恨这种玩世不恭的人,毕竟他就是一个工作狂。
给这种人打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那官员又道:“下官现在就去找吕校勘。”
“不用!”
王安石道:“我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来。”
当然,他也不是干等着,毕竟市税司刚刚设立,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王安石闲不住,就帮着忙活起来。
直到下午时分,吕惠卿才姗姗来迟,进门就看到王安石那阴沉的脸,赶忙解释道:“恩师勿怪,学生并非偷懒,只不过学生在外忙不过来,故才来晚了。”
王安石道:“你在忙什么?”
吕惠卿赶紧将一份公文呈上,“恩师请看,这是今日陈家那边的交易记录,如果全部达成的话,光契税我们就有二十万贯。”
“多...多少?”
“二十万贯。”
“嘶---!”
王安石吸得一口冷气,道:“他们到底卖了多少间房?”
吕惠卿道:“目前还能够完全确定,今日只是订下,等到他们从马家借出钱来,才能够确定,但初步估计,应该达到八百套。”
“一天八百套?”
王安石目瞪口呆,一天二十万贯的税,这还变劳什子法,卖房就行了呀!
要知道市税司刚刚接受的店宅务,一年的租钱,也就是十六万贯,这一天就被超了,真是太夸张了。
吕惠卿突然使退左右官员,然后低声道:“恩师,师母好像...好像也订了一间宅子。”
王安石猛地一怔:“怎么可能,说好等我问清楚的。”
吕惠卿又道:“应该不会有错,师母的娘家也订了一间。”
王安石彻底无语了。
第六十一章 暗度陈仓
王安石最终的目的是变法。
这个政策,只不过是小试牛刀,他并没有将市税司的利润看得很重,他更在乎的是这种低息能否影响到大环境,以及市税司的权力整合。
可如今......。
王安石发现事情不简单,觉得有必要重视一下这市税司。
不单单是他,房贷一出,买房已经成为汴京最炙手可热的话题,不日,便成为一个现象级的事件。
直接爆炸!
就连一个缓冲阶段都没有。
一连数日,不管是陈家那边,还是马家那边,都是处于爆满的地步,就连市税司都被迫提前营业,里面啥都没有,就只有办理手续的公职人员,无人在乎寒冷刺骨的北风。
毕竟赚钱!
目前可还没有什么开发商,房屋不可能根据购买需求而急速增长。
可见事先也没有人想到,会这么火爆。
这可是动辄几千贯的货物啊!
同时又有许多官员参与其中。
这当然引起了朝廷的高度重视。
于是就有官员向宋神宗提议,放出一些土地用来建房。
朝廷不是缺钱吗?
卖房啊!
绝对赚钱啊!
就目前交易来看,明显有房屋短缺的现象。
原因很简单,就是有很多人买得起房了,需大于供。
其实北宋的官员,在理财方面确实都是属于顶尖的,都具有大局观,因为大环境就是如此,北宋的经济结构非常复杂,商业税已经要超过农业税,你要不懂的话,根本就混不进官场。
这北宋重要的会议,几乎都在谈论一个话题,那就是财政。
从君主到大臣,都有一个共识,经济才是重中之重。
宋神宗对此也很心动,目前汴京地价已经开始上涨,朝廷手中又握有不少土地,契税就有二十万贯,这要自己卖房,不敢想象啊!
于是他召开一个小型会议商议此事。
参与会议的大臣,主要就是宰相和翰林学士。
“臣反对。”
司马光第一个站出来,“陛下可有想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因为以前大多数人都买不起房,故在房贷出现后,房屋交易才会达到如此惊人的地步,这可是数十年积累下来的,不会一直这么下去。
而如今买房的人大多数都是朝廷官员,地主富绅,而不是普通市民,如果朝廷也建房卖房,那将会导致房价进一步上涨,汴京再无廉价房屋,到时将逼迫百姓都住在街上去,这难道是陛下以及诸位想看到的吗?”
他是最反感朝廷下场做买卖,他认为这就是与民争利,比增税还要可耻。
王安石却道:“这物以稀为贵,房价高,是在于房屋少,如果朝廷建房,可缓解房价,亦可为朝廷增添收入,两全其美,有何不可?你难道没有发现,相国寺边上已经开始建造房屋了吗?与民争利,那也得两分,富民还是穷民。”
他的理念与司马光是正好相反,他认为朝廷就应该带头发展,什么与民争利,狗屁,争也是跟富商地主争,能争到百姓头上去?
就那些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他们懂国家建设么,当然得朝廷带头,这样才能够将蛋糕做大。
司马光立刻道:“我不是反对朝廷建房,但是要建租公房,供普通百姓居住,如果朝廷建庭院出售,那不用想也知道,朝廷再也不会建造租公房,那百姓如何生活?
另外,这汴京土地有限,故要慎之又慎,有限度的放出土地,建租公房,即可为解决百姓住房问题,又可以缓解房价,也不会侵害到商人的收益。”
宋神宗对这对冤家也很熟悉,于是向一旁的三司使唐介问道:“计相有何看法?”
三司就是北宋财政部门。
三司使又称计相,这毕竟不是什么正式会议,称呼也比较随意。
唐介立刻道:“臣以为司马学士更为有理,这衣食住行,乃是百姓日常所需,不可轻视,朝廷必须慎重对待,否则的话,将会酿成大祸。”
立刻便有不少大臣站出来,支持唐介。
但也有不少人是支持王安石的观点,他们认为这些房屋迟早是要建的,因为有这需求,为什么不现在建,为何要便宜那些富商,正好朝廷现在挺缺钱的。
王安石瞧了眼司马光,见这厮一脸坚决,仿佛要跟他拼命似的,心里寻思着,上回成立市税司,司马光等人也没有跟他们跳出来唱反调,这房价到底也不属于他变法的核心内容,故此没有继续争执。
宋神宗也只能先作罢,看看再说。
......
常言道,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马家、陈家这些天真是风光无限,而范家书铺却在此次购房热潮中折戟。
八大茶食人其实是有分工的,虽然不是很明确,但大家都有默契,如李国忠就是专门处理大宗货物的纠纷、契约,等等。
而范家则是涉及到房屋交易,以及部分典当行的。
如今房市这么火热,不管契约,还是纠纷,也都随之变多。
原本范家该大赚一笔的,至少也是生意红火。
结果却是门可罗雀。
比平时还冷清。
在马家突然抛弃范家后,令许多富商认为其中定有原因,也纷纷转向别家。
范理觉得这不行,于是他立刻找到行首李国忠,表达自己的委屈。
你们不讲默契,将我的客人都抢走了。
可这吃到嘴里的肉,李国忠他们如何愿意吐出来,委婉的表示,自己没有抢他的生意,是他们自己上门,总不能拒之门外吧。
范家。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平时有什么事,我范理第一个支持他们李家,如今却给我来一句,客人的选择,与他们无关。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回到家的范理,不禁大发雷霆,茶壶茶杯,摔得一地都是。
他家中宅老道:“主人,他们如此欺人,咱们何不请陈员外郎来主持公道。”
范理道:“陈员外郎岂会管这事。”
那宅老道:“主人莫不是忘记,前不久,要陈员外郎要对付张三,咱们书铺可也是出了不少力。”
范理稍稍点头,随后又道:“可是当时出力最多的是李国忠。”
正当这时,一个仆人入得堂来,“主人,方才有人塞了一张纸条。”
说着,便将纸条递上。
范理接过一看,“是他。”
......
翌日一早,范理乘坐轿子来到码头,只见那里停着一艘舟船,他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便上得舟船。
他上得船后,舟船便驶离了码头。
“你约我来此作甚?”
范理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问道。
这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张斐。
张斐笑道:“我知道员外最近遇到一点难事,也许我能够为员外分忧。”
范理咬牙切齿道:“只怕我范家有此一劫,皆出自你手。”
张斐问道:“员外为何这么说?”
范理道:“我这里刚出事,你就找上门来,而且你与马天豪合作之后,他便立刻疏远我范家,你敢说这与你无关?”
他看到张斐的纸条,就立刻想明白一切。
张斐却笑道:“这重要吗?”
范理冷笑一声:“你休当我不知你在盘算什么,如今朝廷禁止你上堂辩护,你无非就是想借我的书铺突破朝廷的约束。你休想得逞。”
张斐笑道:“我们之间无仇无怨,员外宁可与我两败俱伤,也不愿意合作共赢。”
范理道:“你处心积虑对付我,我凭什么要与你合作。”
张斐乐了,“难道不是员外先对付我的?”
当初没有八大茶食人支持,王文善也难以成功啊!
范理冷冷道:“既然我们之间恩怨颇深,还有什么可谈的。”
张斐道:“如果员外与我合作,那我能够让员外成为行首。”
范理稍稍皱眉,没有做声。
张斐笑道:“你应该清楚,我现在与汴京各大富商都有买卖上的来往,如果我加入你们书铺,那么这些都是属于书铺的,这里面有多少利益,员外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范理道:“你会这么好心?”
张斐呵呵道:“如果我得到你们书铺,我也能够赚得更多。”
范理问道:“你想买下我的书铺?”
张斐道:“你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
“这不就是了。”张斐道:“我希望加入你们的书铺,与员外成为合作关系,但是有一点,名义上员外做主,但实际上我要取得书铺的控制权。”
“这不可能。”
范理当即拒绝,“你想都别想。”
张斐笑道:“员外开书铺,求得应该不是出将入相吧。无非也就是地位和金钱。而我一旦加入你们书铺,二者皆可得之。”
范理道:“但你也会引来无数的麻烦。”
张斐道:“如今麻烦缠身的我,赚得是盆满钵满,还有王大学士的支持,这麻烦给你,你要不要?”
是呀!上回那么整,都没有整死他,反而还让他翻了身,并且还令我损失惨重,真不知道那些官员在干些什么。范理挣扎少许,道:“我可以让你加入我们书铺,但是我得说了算。”
张斐笑了笑。
范理皱眉道:“你笑甚么?”
张斐道:“说了算,可不是靠嘴,而是要靠本事,你在樊员外他们面前能否说了算?如果你做不到的话,那又是谁说了算?
与其将来被我给压下去,就不如早点让出来,主次分明,我们之间也不会产生隔阂,才能够合作共赢。”
说完,都不等范理点头,便掏出一份契约放在桌上,“签了这份契约,身为二当家的你,也能够俯视李国忠等人,只是屈居于我之下,这可不是什么丢人之事,将来在这一行中,谁又不呢。”
第六十二章 格局
范理可是老江湖,他来之前就已经猜到张斐的目的,那么他前来赴约,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骂张斐几句,亦或者戳穿张斐的假面目。
如果他真的要报复张斐,可以直接将此事告知李国忠等人。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原因就是他看到了张斐身上潜在的利益。
一张契约就能够获得几百贯。
这是什么概念?
如果能够跟张斐合作,他的书铺不得起飞呀。
虽然张斐得罪了不少人,但目前看来,也有不少人支持张斐的,其中还包括当红第一人王安石和许遵。
而且,在不少大员的围剿之下,张斐依旧能够突破重围,并且一鸣惊人。
那么孰强孰弱,范理自然得好好权衡一番。
而他之前口气那么强硬,当然也就是为了就地还钱。
然并卵!
张斐根本就不吃他那套,非但如此,他还被张斐给镇住了。
说到底,还是实力说话。
他镇不住张斐的。
最终他还是签订了那份合伙人协议。
张斐将以合伙人的身份加入他们范家书铺,并且将要修改书铺管理制度,以合伙人为主,这种制度是比较松散的,就可以将名义掌舵者和实际掌舵者分开。
也就是说,要真出了事,范理顶着。
“得赶紧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那婆娘,让她开心开心。”
下得船来,张斐便是火急火燎地赶回许府。
要知道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他要争回这口气,他要证明,对方对他的围剿都是徒劳无功,他要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惊喜,以此来表示自己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而许芷倩也非常期待这一刻。
“王...王师兄?”
回到家中,正准备将这个好消息告知许芷倩时,突然发现王页也在。
王页拱手道:“在下冒昧拜访,打扰之处,还望三郎多多包涵啊!”
张斐忙道:“首先,这不是我家,其次,我也希望阁下能够常来转转。”
王页欣喜道:“是吗?”
张斐直点头道:“当然,阁下来此,想必又带来了美酒佳肴吧。”
王页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那句“一见如故”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知情的许芷倩抿了下唇,差点笑出声来,又见王页尴尬的脸都红了,心念一动,向张斐道:“看来我们许家平时是亏待你了。”
张斐赶忙解释道:“当然不是,许娘子误会了,只不过...只不过你王师兄带来的酒,确实很好喝,你不觉得吗?”
许芷倩偷偷瞄了眼王页,点点头道:“那还用你说么。”
张斐笑道:“所以说嘛,这是两件事,可不能混为一谈,你们许家对我可真是没话说,我也非常感激。”
许芷倩道:“算你还有些良心。”
二人一唱一和,倒是缓解了王页的尴尬,笑道:“三郎重情重义,实乃吾辈之楷模。”
重情重义?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张斐瞧脸色不对,赶紧解释道:“王师兄莫要误会,我与许娘子纯属是伙伴关系,私下除了吵架,没有什么其它可谈的。”
许芷倩本不觉这话有问题,可张斐怎么一说,她倒也慌了,直点头道:“是的,是的,王师兄千万别误会。”
王页瞧了二人一眼,笑道:“我不过随便说说,你们为何这般紧张。”
“谁紧张呢?”
二人异口同声道。
说罢,二人又是非常有默契的互瞪一眼。
王页哈哈一笑,道:“师妹,快些将我带来的酒菜备上,我要与三郎喝上几杯。”
心里却想,幸亏带了,不然的话......这天可就聊不下去了。
他倒不是说拿这酒菜来讨好张斐,只不过他来许府,自己也觉得是打扰别人,挺不好意思的,故此他从宫里自备酒菜。
这酒菜上桌,张斐今儿兴致又不错,又先跟王页连干三杯。
王页笑道:“三郎今儿兴致似乎不错。”
张斐呵呵笑道:“还好!还好!”
王页又道:“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三郎绝对当得了此誉。如今整个汴京都在谈论房贷一事,三郎真是一鸣惊人。”
张斐呵呵道:“我哪里想这么闹腾,纯属被逼无奈。”
王页叹了口气,又道:“关于针对珥笔之民的公文,我早已听说,我也为三郎你打抱不平,他们在公堂上辩不过三郎,便用这种手段打压三郎,真是令人愤愤不平。”
许芷倩略显紧张地看向张斐。
张斐拱手道:“多谢阁下为我打抱不平,不过也无须气愤,毕竟他们又不是针对我。”
许芷倩轻轻松得一口气。
王页诧异道:“那是针对谁?”
张斐笑道:“谁来他们都会针对啊!”
“......!”
王页愣了一下,拍着桌子,哈哈笑道:“妙哉!妙哉!好一句谁来他们都会针对。”
许芷倩的额头和手心已经开始在冒汗了。
王页又举杯道:“三郎恁地豁达,我敬三郎一杯。”
“不但豁达,而且好爽!干了!”
张斐正说得口干,端杯就饮。
放下酒杯之后,王页笑道:“三郎此番妙策,也对我有所启发,就是不知是否可行?”
张斐问道:“什么启发?”
王页道:“如今买房之人多不胜数,以至于坊间房价上涨,可是房价上涨也并非好事,三郎何不再向王大学士提议,让他奏请朝廷,拨一些地建房,然后对民间出售,如此即可抑制房价上涨,又能够为了朝廷增加收入,岂不是两全其美。”
“.......!”
王页说完之后,见张斐呆若木鸡,问道:“三郎为何不语?”
张斐猛地一怔,“这万万不行。”
“为何不行?”王页错愕道。
“你说得倒是好听,抑制房价,可你也说了,朝廷现在很缺钱,若是朝廷建房真赚了钱,那还不往死里抬高房价。”
“你这说得无凭无据,朝廷建房意在平衡房价,怎么会随意涨价。”王页直摇头。
“无凭无据?”
张斐笑了,“目前朝廷主要收入是税收,这税都能涨,房价能不涨吗?”
王页神情一滞,面露尴尬之色。
砰地一声轻响。
张斐偏头一看,原来是许芷倩的酒杯打翻了,又瞧了眼许芷倩,“许娘子,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我...我不胜酒力。”许芷倩讪笑道。
张斐道:“这倒是的,你可得少喝一点,咱们已经扯平了,你可别又来一次。”
许芷倩斜目瞥向他,“你酒量好?”
眸光近乎疯狂地闪烁。
张斐嘀咕道:“至少比你好。”又见许芷倩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心里也纳闷,这女人是发春了么,怎么在给我抛媚眼?还是我憋了太久,出现幻觉了。
王页突然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许芷倩一怔,见王页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张斐见许芷倩神色慌张,也反应过来,对哦,这互扑一事可不能让王页知道,那样的话,我倒成了老王,我特么姓张,他才姓王啊。赶忙转移道:“阁下,我们还是继续谈房价的事。”
许芷倩差点没咬着舌头,你是眼瞎么,心里也有些着急,毕竟她隐瞒了王页的身份,如果张斐说错话,她也是有责任的呀。
王页笑着点点头,又道:“那依三郎之意,朝廷又该如何抑制房价?”
张斐笑道:“其实房价上涨也并非是坏事。”
王页忙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朝廷会玩得话.....!”
“会玩?”
“呃...就是懂得管理的意思。”
“哦,三郎请继续说。”
“如果朝廷懂得管理的话,就应该坚持租公房的政策,可以拨地,可以建房,但必须是廉价的租公房。”
“这是为何?”
“很简单。”
张斐解释道:“这人是依屋而存,有了房子就有了家,有了家就不会轻易离开,但是每个人又都必须要奋斗才能够生存。
在奋斗的过程中,就会产生税收,人越多,税就越多,后劲将连绵不绝,国家财政将会变得富饶,而经济一旦向好,房价势必也会上涨,但这种上涨那是繁荣的体现,不是什么坏事。
关键有租公房在,那就不会影响到百姓,都是官员和富绅在交易,涨一些也无伤大雅,基于他们的身份和地位,除朝廷之外,我估计也没有人敢恶意炒高房价。
反之,将会陷入恶性循环。”
他倒不认为房价上涨,会引发多大的问题,关键是地,朝廷手中的地也是有限的,不能随便拨。
王页沉思半响,突然抬头看向张斐,笑道:“三郎之言,令我茅塞顿开,我敬三郎一杯。”
“敬什么敬,见外了不是,干了干了!”
“干了!”
又是一杯酒下肚。
王页又道:“三郎虽言之有理,但是朝廷不建,那些富商也是想尽办法建的。”
“格局!”
张斐摆摆手,道:“我说王老弟,做人要把格局放大一点了,那都只是小钱,盯着作甚,我都只是拿来玩一玩。”
王页一听这话,只觉无比羞愧。
我格局这么小吗?
“咳咳!”
方才王师兄,现在就王老弟了。许芷倩头疼得利害,轻咳两声。
张斐偏头看去,王页先道:“师妹嗓子不舒服吗?”
“啊?没有!不,就是有点痒。”
许芷倩挤出一丝歉意地微笑。
“喝点酒就不痒了。”张斐嘿嘿道。
“......?”
许芷倩却不觉好笑,反而白了他一眼,可又见王页面色有些不太好,赶紧道:“你们继续聊,我为你们斟酒。”
便还真起身为他们斟酒。
在男朋友面前,就这么温柔贤淑吗?张斐惊讶地看着许芷倩。
王页又饶有兴致地向张斐道:“敢问三郎,何谓大格局?”
张斐笑道:“当然是发展工商业,城市发展就只能靠这两样,我方才不是说了么,租公房可留住人,人若要生活就必须奋斗,奋斗就会产生税收。但是怎么去奋斗,机会在哪里?这就是朝廷该干的事,朝廷只要将百姓安顿好,让他们人人有活干,税绝不会少,而且就如这酒一样,后劲无穷。说到酒了,再干一杯!”
“好!今儿在下舍命陪君子。”
王页举杯。
许芷倩嘀咕道:“什么君子?应该舍命赔珥笔。”
“噗!咳咳咳!”
张斐将口中美酒又给喷了出来,心想,她这属不属于骂人?
王页忙道:“三郎可还好?”
“没事!没事!就是浪费了这美酒!”
张斐瞪了许芷倩一眼,突然眼眸一转,又指了指自己的酒杯,一脸拽样。
许芷倩端起酒壶来到张斐身前,弯下身来,不动声色地小声道:“你酒量不行,就少喝一点。”
张斐低声道:“这你都看不出么,我是让你在你王师兄面前表现表现贤良淑德,先骗过去再说,成了婚你就可以放飞自我了,要不,你嫁得出去吗?”
许芷倩一双冷艳的凤目迸射出两道杀人的目光,但她却没有做声,而起身走向王页。
哇!这她都忍得住,看来她是真爱她的王师兄啊!
看着那婀娜多姿的身段,张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惆怅,看来得去那种地方走走了,也不知道贵不贵?
王页一直在凝眉思索,未注意二人的小动作,直到许芷倩来到他身前斟酒时,他才反应过来。
“多谢!多谢!”
王页微微颔首,目光又马上射向张斐,“三郎说得很有道理,但朝廷又该如何安顿百姓呢?”
张斐纳闷道:“哇...王老弟,不用问得这么细吧,咱们就随便聊聊,这事也轮不到咱们去做主啊!”
吹牛不都是吹大菊关么,谁特么谈细节呀!
“那是,那是。”
王页点点头,眼中稍稍透着一丝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