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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仙全文阅读

作者:大鱼鱼     九州仙txt下载     九州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九州仙全文阅读

第一章 大风起兮

    长安是姜朝首都,位于雍州中心。三教九流,五湖四海的人云集于此,热闹到有了“不夜长安”的说法。每到夜晚从东市街头到西市巷尾,无数灯光点亮了整个长安的繁华。

    可如今这片繁华被一片缟素压下,人皇驾崩了。

    皇宫的台阶上坐着一对披麻戴孝的姐弟。姐姐眉清目秀,约摸十四五岁。弟弟憨头憨脑,看起来不过六七岁。两人正是三公主姜知鸢,四皇子姜羡风。

    “冀州,兖州,青州,徐州,豫州……”姜羡风抓了抓头上的白孝布,“我昨天还记得好好的,现在又不记得了,肯定是这东西勒着脑袋了。”

    姜知鸢瞪了他一眼,姜羡风立马停止了准备把孝布拆下来的动作。

    “姐姐怎么办啊,今天晚上那个古董师父就要抽背了,我记不住啊!”姜羡风一把扑到了姜知鸢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别急别急啊,慢慢来。”姜知鸢轻轻拍打他的背,“你一次性记不住那就分开记嘛。”

    姜羡风立马止住了哭诉,仰着脑袋,看着她,“怎么个分开记?”

    “跟我念,冀,雍,梁。”姜知鸢一字一顿。

    “冀,雍,梁”

    “豫,荆,扬”

    “豫,荆,扬”

    “兖,青,徐”

    “兖,青,徐”

    “这样是不是好记一些了?”

    姜羡风眨巴着眼睛,嘴里又念了几遍,转而惊讶,“真的诶,哈哈哈哈”

    “我能记住了,今晚不用挨板子了!”一边说着一边想凑到姜知鸢脸上亲一下。

    姜知鸢嫌弃地看了一眼他满脸的鼻涕,一把推开,“还不去洗洗,脸上跟个什么样。”

    “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这个时候大声喧哗。”

    一阵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姐弟两人立马转身低头行礼。

    “母妃,我们错了。”

    刘婉瑜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儿女,犹豫片刻后说道,“风儿去灵堂跪一个时辰,鸢儿跟我来。”

    姜羡风还想争辩,姜知鸢却是已经跟着刘婉瑜离去。

    姜羡风耷拉着脑袋慢慢向灵堂走去。说实话,他对这个没见过几面的父皇并没有多大印象,更多的是从母妃和伴读嘴中知道,他的父皇是多么厉害,当初带领岌岌可危的人族战胜了强大的妖族。

    除了这些,他只知道当初母妃生下他时,父皇来看了一眼,抱了一下。还有就是满周岁的时候,送了他一块和两个哥哥一样的玉佛吊坠。

    最后就是,前几天突然病重,躺在了床上,他躲在哥哥姐姐们后面,认真地打量着这个父皇,满脸皱纹却遮不住那清凉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头顶的纱帐,他是在想纱帐用什么颜色好看吗?难道这个黄黄的不可爱吗?没等他过多打量,一直掐着父皇手的御医突然说了一句什么,身后人群一阵沸腾,哭泣声,呼喊声,哥哥姐姐们也是立马跪下哭泣,他也听从来之前姐姐的叮嘱,学的有模有样。但是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清凉”这个词。难道是因为眼前的冰棺很清凉?

    他静静跪在冰棺前打量着它,一如当初打量着床上的父皇。

    奢华庞大的宫殿里,两个侍女看护着两支巨大的蜡烛,蓝色的烛火幽幽地印在冰棺上。上面雕刻的龙纹仿佛随着烛火的闪烁而游动。

    姜羡风揉了揉眼睛,刚才他好像看到上面的龙真的在动,他迫切地想近距离看看,冰棺上的龙是不是真的在动。

    环视一周,除了仿佛雕塑般的两个侍女静静盯着眼前的蜡烛外,大殿里没有其他人。

    于是他慢慢从蒲团上站起,已经跪了半个多时辰的腿,差点让他又跪了回去。

    他慢慢凑到棺材旁,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冰棺玲珑剔透却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只能看到一团黑影,表面的龙纹栩栩如生,姜羡风不自觉的伸手去摸。

    “四皇子,冰棺可不是随便能摸的。”

    一只修长温润的手握住了他伸向冰棺的手,他吓得立马抽出了手,回头一看,“你…你是那天坐在坐在父皇床头的御医。”

    “四皇子记性真好,卑职就是御医坊新上任的御医孙知宁。”

    “哦,那你知道这冰棺上面的龙会自己动吗?”姜羡风抬头看着孙知宁问道。

    “这冰棺乃是从冀州北部的大冰原运来的千年寒冰,又经过一百多位能工巧匠加工雕刻。它自己是不会动的,不过当光线变化,会让人感觉它在动。”孙知宁耐心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啊。”姜羡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谢谢你啦。”

    “皇子客气了,能为皇子答疑是我的荣幸。”孙知宁笑道,“不过还请皇子不要乱摸冰棺,被别人看到可会挨骂的。”

    姜羡风连连点头,“我不会再乱摸的了。”

    孙知宁笑了笑,转身走出宫殿。姜羡风继续跪在冰棺前,宫殿又陷入了安静。

    “眼下正是你父皇刚驾崩没多久,宫里头大臣们进进出出,过几天九州的州牧都会来,一旦看到你们在这里玩笑嬉戏。这不仅是丢了皇室脸面,还会惹人非议。你明白吗?”刘婉瑜语重心长道。

    “女儿知道了。”姜知鸢淡淡道。

    看着依旧有些不服气的女儿,刘婉瑜叹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我也不和你过多解释,但这就是皇家的规矩。这几天你好好管管风儿,你两都安分点吧。”

    “知道了,恭送母妃。”

    姜知鸢行了个礼,目送着刘婉瑜离去,转而三两下顺着柱子爬到宫殿上头,躺在了殿脊上,远处巡逻的士兵们看清是三公主也都立马转头看向别处。

    傍晚的长安晚风习习,晚霞流满整个皇宫,姜知鸢躺在殿顶,一如往常一样看着长安。东市西市依旧人来人往,只是少了灯红酒绿的热闹,东一块西一块嵌着白色,皇宫依旧安安静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东市。

    一杆写着大大的“燕”字的旗停在了凤来楼前。

    凤来楼是长安第一青楼,号称有二绝。其一为酒绝,绝在有兖州长白山的猴儿酒。其二为人绝,绝在有雍州第一美人——云瑶。云瑶在凤来楼作为头牌多年,招徕无数权贵。曾有权贵子弟仗着自己父亲是朝中二品大官,开价千两想让云瑶到家中歌舞一夜。云瑶拒绝后,第二天这位权贵子弟的父亲就被发配冀州边境,家境没落。

    自此,凤来楼的权贵们安分许多,不敢再对云瑶有过多非分之举,而长安百姓对那位从未露过面的凤来楼老板猜测纷纷,有人说他是皇宫里的某位皇子,有人说他是朝堂某位一品大官,不过这位老板依旧保持神秘。

    燕默下了马,示意手下去敲门,片刻后,门慢慢打开,一股淡淡的熏香从里面散发,他退了半步,皱了皱眉,尽管这些年带着燕卫团管理整个长安的治安,也进过凤来楼许多次,可他依旧很排斥这股熏香。

    “不知燕将军来我凤来楼意欲何为?”一位身着紫色华服的女子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燕默,“如今皇帝新崩,我这可不敢接客啊。”

    “云夫人,有人和我说,昨夜你这凤来楼有琴声传来。”燕默看着云湘慢慢说道,“不知你作何解释?”

    街上的行人逐渐围了过来,都想看看好几天没开张的凤来楼怎么就被燕卫团盯上了。

    云湘依旧笑吟吟地说道,“许是仆人们打扫之时手笨碰到了琴。你也知道,我这凤来楼地方小,打扫不便,还请见谅了。”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凤来楼是进了什么歹人,居然敢在这时候再兴丝竹。”

    “怎么会呢?虽然我不过一介弱女子,可在这长安还是有几个哥哥保护的呢,哪会有什么歹人来呢。”

    燕默闻言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云夫人了,再会。”

    燕默的手下们赶开围拢的人群,燕默骑着马向城门走去,凤来楼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燕默若有所感,回头看向凤来楼,三楼的一扇窗慢慢关上。

    西城门。城墙上,守城门的李二狗正昂首而立,目光炯炯地监察着城外的动静。竭力不让自己的目光触及身边的年轻人。

    年轻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穿着一身黑色蟒袍,正饶有兴趣的在城头走来走去,东张西望。

    以往这个点,李二狗早就和几个兄弟躲到城角去喝点小酒,吃点小菜,唠嗑去了。不过现在李二狗还得在这装作认真的看守,受着活罪。

    王大山昨天说,今天要带一斤狗肉来给兄弟们开开胃,还有刘老头还欠我二两烧刀子,说今天带来,唉,看起来今天是吃不到了。你说你这么大一个将军,怎么跟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在这城头能看这么久,有啥好看的,我在这看了好几年也没看出个什么花来。

    李二狗在心里抱怨着,脸上却一点也不敢流露出不快。要知道这年轻人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主。

    周若逍,原本是青州一孤儿,吃着百家饭长大,后来妖族掀起战事,年仅十二的周若逍加入还只是将军的姜南初军中,跟随他辗转九州战场。用了八年时间,从无名小卒,一路成长为姜南初的左膀右臂,而此时孟皇与妖皇同归于尽,姜南初接任人皇,一边清剿妖族余孽,一边安抚百姓。此时的周若逍被派去镇守玉门关,面对西漠的不断骚扰。周若逍上任第二天,就带着三千人马,追着西漠大军跑了二百里,俘虏了西漠两位王爷并送到西漠国都,逼迫西漠国王签订三年不得踏入姜朝国土的契约。至此,玉门关再无战事。周若逍还被姜皇封为逍遥王。

    “你们长安的守卫都是能干站一天的吗?”

    周若逍不知何时突然站在了李二狗身后,好奇地看着他。

    “嗯…站的还算直,比那头的几个守卫好多了。”

    “额…谢…谢谢逍遥王夸奖。”李二狗结结巴巴地答道。

    周若逍哈哈一笑,“我有那么凶吗?至于这么怕我的吗?”

    远处的大道上,烟尘四起,一群人骑着马飞奔而来。

    “这群人才叫凶呢,我先躲着了。”周若逍拍拍李二狗的肩,转身离去。

    过了片刻,李二狗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了周若逍的背影远去,伸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转而大笑。

    “这回头可以和他们吹嘘半个月了,逍遥王不仅夸了我,还拍了拍我的肩,哈哈!”

    李二狗侧着头看刚被周若逍拍过的地方,不禁用手摸了摸。

    “沾点福气,说不定哪天我也能当个队长啥的。”

    李二狗不禁遐想起当上队长后的逍遥日子,“到时候得给王大山和李老头换个油水多的职位,月底的赏钱也得多个两块铜板。”

    “对了,之前他是说有人要来?”李二狗看着一群人不断靠近,逐渐放慢了速度。

    “他好像还说这些人很凶的。”李二狗瞪着眼睛,想看清为首的人的脸。

    这一群人个个身着血红色铠甲,气势拔群,为首的却是一名少年。来到城门口,一群人下了马,少年抬头看向城门上面刻着的那两个大字,长安。城门口的守卫刚要上来盘问两句,少年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丢给了他,守卫看了眼令牌,立马跪下。

    “小的眼拙,没认出大皇子,还请大皇子恕罪。”

    姜凤青没有理会,拿过令牌带着手下慢慢走进了长安城

    城头上,李二狗盯着少年的脸看了半天,总觉得很眼熟,却又叫不上名字。

    “不过确实像周王爷说的,看起来就很凶啊。”

    晚霞收拾干净最后一抹红,姜知鸢从殿顶跳下,摇醒靠在栏杆等她等的睡着的姜羡风。

    “还睡?醒醒,该回家吃饭了”

    姜羡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姐姐你终于下来了,我都快饿死了。”

    不远处,两个宫女打着灯笼已经等了很久。

    幽暗的皇宫里,两个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

    “姐姐你每天在那上面到底看些啥呢?要不下回也带我上去看看。”

    “你又不会武功,让你练,你又嫌累。”

    “你不是会嘛,带我上去呗。”

    “不要,带你上去太麻烦了。”

    “好不好嘛,姐姐。”

    “不要。”

    凤来楼。

    金碧辉煌的大堂内,台上的帷幔缓缓打开,一身雪白长裙的美丽女子开始弹琴,琴声如涓涓细流,缓缓在这楼阁中流淌。十个曼妙的少女和曲而舞,而台下的观众只有一个华服男子。

    云湘提着一壶茶,缓步走来。男子正闭着双眼静静聆听琴声,手掌轻轻随着节拍在腿上拍打着。

    云湘一边为他倒满一杯茶,一边轻声说道,你等的人今天来了,你也该走了。

    男子沉默片刻,缓缓道,“听完这一曲。”

    长安街头吹过一阵风,却是要下雨了。

第二章 长安有雨

    一场小雨淅淅沥沥的淋湿了长安。

    清晨,姜凤青推开门,一股湿气扑面而来,走出房间。

    庭院里一个略显瘦弱的身影小跑着过来。

    “李伯!”姜凤青喊道。

    李安来到姜凤青身前,一边把怀中的用纸包好的两个包子递给他,一边说道,“大皇子还是起的这么早啊。来,趁热吃,刚出炉的。这是我从西市马家包子铺买的,你小时候就爱吃这家的。”

    姜凤青接过包子,笑道,“您记性还是这么好啊。”

    “唉,年纪大了。记不住很多事啦。你这是要进宫见你母后吧。”

    “嗯…昨天回…来晚了,就没去宫里了。”姜凤青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含糊着说道。

    “哈哈,慢点吃,不急。”李安慈祥地看着姜凤青,“中午在那边吃饭吗?”

    “是的,好久没尝母亲的手艺了,这段时间忙着处理黄河的水患,可把我累坏了。”姜凤青匆匆吃完包子,“晚上回来再尝您的手艺了,我先走了啊,母后还在等我呢。”

    李安笑望着姜凤青匆匆离去的身影。

    姜凤青是皇后李沁溪的大儿子,而李安原本是李府总管,早年妻子病死,也不肯续弦,那是把姜凤青当亲儿子照顾。而姜凤青也和他感情深厚,十分尊重他。

    沁心宫。

    李沁溪正在拨弄庭院里的玉兰树。

    “如今已经是二月份了,这玉兰怎么还不开花呢?”

    李沁溪嘴里念叨着,树上的玉兰花才刚刚打出紫色的花骨朵。露水沁湿了花骨朵,李沁溪伸出手轻轻触碰,一阵冰凉顺着指尖,连到心头。

    “娘娘,大皇子来了!”宫女前来通报。

    李沁溪手一抖,一不小心竟碰掉了这枚花骨朵。

    “阿弥陀佛,这是天数。让他到内堂等我。”

    李沁溪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把花骨朵埋进泥土中。

    内堂里。

    姜凤青恭敬地在佛像前上了三炷香。

    “还是你最懂我,像你父皇和你弟弟从来不会敬这些佛的。”

    李沁溪在宫女递来的丝巾上擦干了手,缓缓走进内堂。

    “我诚心礼佛,也是只想让它保佑我们一家平平安安。”

    李沁溪又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恭敬地拜了一拜。

    宫女们这时端上几碟糕点摆在了姜凤青面前的桌子上。

    “吃点吧,知道你早上只爱吃包子,这些都是我特意做的。”

    姜凤青笑道,“母后果然料事如神啊。”说着,拿起一个青团吃了起来。

    “母后这青团怎么做的软了些。”

    李沁溪坐到姜凤青对面,也拿起一个青团看了看,“本来你弟弟霆儿说要今日来给我请早安,我便昨日就做好了这青团,可不想你回来的早了些时日,也说要今日早上来看我。他昨晚于是派人告诉我说,今日中午再来和你一起在我这吃饭算了。唉,你们这两孩子啊,一个要吃硬些,一个要吃软些。还都那么挑嘴。”

    “没办法啊,谁让我们有母后宠着。”姜凤青笑道。

    “你呀,就这张嘴会说话。说说吧,这次去治理黄河水患治理得怎么样?”

    “黄河水患其实就是一只五品的大王八在上游兴风作浪。我带着赤卫团,又请来青城山的道长们一起布下陷阱,蹲了它两个多月才把它抓住除掉,这妖怪一除,黄河水患瞬间消退。”

    “说得这么轻松,怕也吃了不少苦,这回回家就安生地补一补,只是可惜你父皇,临死前还念叨着没见上你一面。”

    李沁溪不禁红了眼眶,而姜凤青也是不由长叹。

    姜南初在南征北战彻底平定妖族余孽后,便建立姜朝,划分九州,又立了豫州州牧李牧之的妹妹李沁溪为皇后。一直到五年前,姜南初在姜羡风满周岁后,便开始带着江湖第一高手——普陀山的苦海大师周游九州寻找仙道。把朝堂的事都交由丞相王道凡打理,对子女们也是少有交流。一直到前些日子才回来,回来后也是沉默不语,一直呆在钦天监。没想到没多久,就突然昏迷不醒,就连好不容易请来的药仙的徒弟孙知宁也束手无措。在床上躺了后,睁开眼没多久便死去了。

    “青儿,你如今修炼到几品了?”李沁溪问道。

    “四品了,如今也能摸到五品门槛了。母后突然问这个干嘛?”姜凤青好奇道。

    “你可得听母后一句劝,慢点修炼啊,你父皇死前可是说了,九品皆死,世上无仙。虽然母后也没太懂这句话,不过这九品皆死…你父皇就是九品啊。”李沁溪放下手中的青团,拿起手帕又擦了擦眼。

    “母后你放宽心吧,这越到后头越难修炼。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世上也没几个九品出来,九品哪是那么容易修炼的,何况我现在才四品。”姜凤青安慰道。

    “母后也就是多嘴说了几句,也只想让你们兄弟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九品也好,四品也好,在母后看来都没平安二字重要。”李沁溪叹了口气,说道,“行吧,吃完糕点早点去你父皇那里跪拜。可要注意,出了沁心宫可要处处留个心眼。宫里头规矩多的很。还有你得空也去霍家那边多走走,多陪陪雪敏。晌午早点和霆儿到母后宫里吃午饭。”

    “好嘞。母后再见!”姜凤青起身离去。

    李沁溪收拾完剩下的碟盘,又来到庭院中,天依旧阴沉着脸。

    御医坊。

    孙知宁熟练的从药罐里倒出熬好的药膏,装进药匣,吩咐一旁的一个小姑娘,“里面有两副药,上头的送到西市的兵部尚书李大人的府上去,下头的送到东市的东来客栈天字三号房间,记住了,别弄错了。”

    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看起来很是瘦弱。两只手提着大大的药匣,刚要迈出御医坊,一个急匆匆的御医从门外走进,一脚踢到了她的药匣,小姑娘连人带药匣摔倒在了门外的石阶上。

    御医回头瞥了一眼,发现是个小姑娘后,也没多说什么,继续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小姑娘好半天才爬起来,顾不上脑袋和小腿火辣辣的疼,连忙检查药匣。

    “还好孙大夫盖的紧,药膏没撒出来,不然我这个月的钱可就没了。嘶~好痛啊!”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卷上裤腿,白净的小腿上蹭掉了一大块皮。一滴雨不偏不倚地打在通红的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痛。

    “小姑娘怎么摔得这么重啊!”

    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了她面前。

    她仰起头,看向来人。来人是个看上去已有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身着黑色孔雀官服,略显黝黑的脸上正挂着和煦的笑容。这笑容仿佛让这阴沉的天气也温柔起来。

    “我…我自己不小心摔的,休息两天就好了”

    “摔得这么重怎么不涂点药呢,来,我这还有些金创药,涂上很快就能好的。”来人蹲下,从怀中取出一个玉质的小药瓶,一手轻轻握住小姑娘的脚踝。小姑娘却立马用手隔住自己的伤口。

    “这药太…太贵重了,我…我没有钱。”

    “没事,这药我不收钱,就当是送你的。”男子笑道。

    小姑娘这才慢慢缩回了手。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男子不急不缓地问道,手中的药瓶随着他的抖动,散出白色的药粉。

    “我叫尹小莲,今年十二岁了。”尹小莲小声地说道。

    “你家住在哪里啊?”

    “我…没有家。”尹小莲低下了头,“我白天在御医坊送药,晚上去…酒楼打扫,就在酒楼睡。”

    男子怔了怔,转而收起药瓶,慢慢帮她放下裤腿,笑望着尹小莲略有黯淡的脸庞说道,“现在不痛了吧。”

    尹小莲慢慢站起了身,在台阶上走了两步,“真的不痛了诶!”

    “何大人!”

    孙知宁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尹小莲连忙提起旁边的药匣,又向何圣白行了个礼,“多谢大人送的药,我还得赶着送药去。”说完小跑着离去,何圣白笑望着她的背影。

    “何大人倒是慷慨,百两一瓶的金创药就为了给一个小姑娘治个擦破皮的小伤。”孙知宁慢慢走向何圣白,“不愧是大理寺卿,当真爱民如子啊。”

    “倒是让你见笑了。”何圣白起身说道,“有什么新发现吗?”

    “我昨日又检查了一遍皇上的尸体,还是没有任何异常。”孙知宁淡淡说道。

    “有劳孙大夫费心了。”何圣白皱了皱眉,“那这样看起来,皇上的死真的是和那个什么‘九品皆死’的遗言有关了。”

    “何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回去忙了。”孙知宁说道。

    “行,那我就不打扰孙大夫忙了。”何圣白转身离去。

    冰棺前。

    姜若霆和姜凤青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丞相王道凡靠在宫殿外的栏杆上静静看着他们。他已经六十五岁了,虽说这武者修为越高,活的越久,可这凡人终究有一死。

    看着已经在武道登峰造极的姜皇如今躺在这冰棺之中,王道凡叹了口气,喃喃道,“世上真的没有仙吗?我到要看看你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

    这时,宫廷大总管张温龄走了过来,躬身行了个礼后说道,“丞相,梁州州牧,豫州州牧还有青州州牧都已经在城外侯着了,您看什么时候让他们进来?”

    “来的倒是蛮快啊。”王道凡捋了捋胡须,说道,“你带着几个人去把他们接进来吧。”

    “是。”

    王道凡又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跪着的两个皇子,笑了笑转身离去。

    西市。

    姜知鸢带着姜羡风正在买冰糖葫芦。因为人皇大丧,长安禁止聚众喧闹。于是这街头虽然人来人往,但也冷清许多。

    “外公到底什么时候到呀?我等得腿都酸了。”姜羡风一口咬下一个红果,说道。

    “这才多久,你都问了好几遍了。吃也堵不住你的嘴是吧。还想不想要鹦鹉了?”姜知鸢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道,“都说了,外公已经到了城外,但是他是州牧,得要得到皇上的允许才能进长安,可惜张总管他们把西城门那头已经封闭了,我们去不了那里。”

    “可是父皇不是已经死了吗?”姜羡风好奇地问道。

    “那这还不是有丞相在吗?”姜知鸢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这个脑袋要知道这么多事干嘛,吃你的冰糖葫芦去。”

    姜羡风嘟着嘴老实地啃起了手中的冰糖葫芦。

    周若逍和燕默骑着马带着大批燕卫团向西城门走去,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周大哥!”姜知鸢高兴地冲着周若逍挥了挥手。

    “三公主,四皇子!”

    周若逍笑着停了下来,和姜知鸢打了个招呼。

    “你们这是去干嘛啊?”姜知鸢一边问道,一边小心地瞥了一眼面色不善的燕默。从小她就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叔叔很是畏惧,因为他看起来就很凶。

    “几个州牧大人这不都到城外了嘛,燕将军要去负责护送他们进宫,我也是闲着无聊,跟过去看看热闹。”

    “要看热闹的话,还请周王爷快点,张总管可是已经在那头久等了。”燕默说道,“三公主,四皇子。公务在身,不便多聊,失陪了。”

    说完,燕默便骑着马继续前行。周若逍朝姜知鸢做了个无奈的手势,说道,“那我先走了啊,下次有机会再陪公主聊啊。”

    姜知鸢望着周若逍离去的背影感慨道,“还是周大哥好啊,又帅又温柔。”

    姜羡风说道,“那姐姐你要追他吗?我听护卫姐姐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去追他,长安城好多女的都追他呢,虽然我也搞不懂为什么要追他,他一个大男人跑的肯定比那些女的快,那些女的又没练过武,怎么可能追的到他。”

    姜羡风又看了看姜知鸢,说道,“姐姐你就不一样了,你练过武,肯定能追的到他。”

    姜知鸢一巴掌就是朝他屁股上扇去,“你个小兔崽子天天不学好,就是听些这种东西是吧。”

    姜羡风一手揉着屁股,一手抓着冰糖葫芦,哭丧着脸道,“这都是护卫姐姐和我说的啊。”

    西城门缓缓打开。张温龄站在城头上大声说道,“恭迎梁州州牧,梁楚昂、豫州州牧,李牧之、青州州牧,刘景行三位大人,还请诸位大人随我去宫中,丞相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身青色长袍的刘景行看向梁楚昂,“梁兄我们这您资历最老,您先请。”

    梁楚昂解下红色披风哈哈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李牧之拍了拍身上的黄色长衫,看着城头感慨道,“许久没来看这长安城,不知道有什么变化没。”

    “这城能有什么变化,难不成还能塌了不成?”梁楚昂笑道。

    三人一边聊着天,一边骑着马走进了城门。随行的手下们也一并跟了上去。

    “见过几位大人。”周若逍笑道,“几位大人可是风采不减当年啊。”

    “哪里哪里,我们都老了啊。如今的天下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梁楚昂满是欣赏的看着周若逍说道。

    “逍遥王可算的上是当今长安城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啊。”李牧之笑道,“据我所知,周大人还未有婚配吧。不知可有中意的人啊?”

    “是啊是啊,我们这好不容易来趟长安,若是你有相中的女子,咱们这也算有几分面子,可以去帮你上门提个亲啊。”刘景行也在一旁打趣着周若逍。

    “几位大人这里倒是热闹啊,一来就调侃我们的周大人。”张温龄从城头走下,“等先见了丞相后,在让周大人好生办场酒席给几位大人接接风吧。”

    “好!我也有许久未与小周把酒对饮了。”梁楚昂笑道,“今天可要喝个痛快啊。”

    “那必不会让梁叔失望。”周若逍回答道,“您当初的提携之恩,小周可一直铭记于心呢。”

    周围人皆是称好。当初梁楚昂和周若逍都在姜南初军中,梁楚昂那时已经是姜南初的副将,但他一直十分看重和栽培还是个无名小卒的周若逍,可以说没有他的提拔,也就没有今天的周若逍。

    燕默带着燕卫团在队伍最前头开道,后头是张温龄与梁楚昂并排而行。

    “这长安果真是长治久安啊,只是可惜了皇上,打下这么好一片江山自己却已经看不到了。”梁楚昂一边看着街边的繁华,一边惋惜道。

    “要想守好这片江山,往后还得多靠几位州牧大人辅佐皇子们。”张温龄说道。两人相视一笑。

    “外公!”姜知鸢和姜羡风在一旁大喊。

    刘景行笑道,“你们这俩孩子,怎么还到这来接了。”

    一旁的士兵让开一条道路放她们进来。

    “这不是想早点见到外公嘛。”姜知鸢撒娇道,“对了外公上次在信里说的要送我一匹好马在哪里啊?”

    “还有我的大鹦鹉!”姜羡风张着红红的嘴说道。

    “你看看,一个大姑娘家的这么急的。”刘景行笑道,“还有你,满嘴都是红糖。都给你们俩带着呢!”一挥手,身后的两个手下一个牵着一匹高头大马,一个提着一只装着鹦鹉的鸟笼走来。

    姐弟俩立马迎了上去,

    “我看啊,这两孩子不是来接你的,是来接你送的东西的。”李牧之笑道。

    “没事,看着孩子们高兴,我也高兴。”刘景行笑道,“不过这马性情刚烈,知鸢可得小心点,得让懂马的带着你驯它。”

    姜知鸢看向周若逍,眨巴着眼睛说道,“到时候我去找周大哥帮我驯马,怎么样?”

    “当然可以。”周若逍温和地说道,“我定会护公主周全的。”

    一缕阳光剪下了周若逍的侧脸,印在了姜知鸢眼底。许是阳光烫了脸,让她不住脸红,转过了身,说道,“外公你们不是去宫里有事吗,还不快点去,我先回家吃饭了。”说完便立马拉着正在打量着鹦鹉的姜羡风跑开。

    众人皆是大笑。

    “看起来我们的逍遥王可是深得女人心啊,连公主也免不了脸红。”李牧之笑道。

    “我本来是来看热闹的,如今我却成了热闹。”周若逍自嘲道。

    早春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前一会儿还阴沉着脸,挤出几点小雨,这会儿却又放了晴,一如少女的心思。

第三章 兄弟之情

    晌午时分,朝堂里几个人静静地坐着。

    “都已经晌午了,不如我们先去吃个饭边吃饭边议这个事。诸位大人看如何?”周若逍提议道。

    “各州增兵之事刻不容缓,至于吃饭的话,我看王丞相还暂且不饿呀。”刘景行缓缓说道,语气略有一丝怒气。

    “小周啊,吃饭的事先不急,等我们先把这增兵之事谈妥了再谈别的。”梁楚昂说道,“王丞相,意下如何呢?”

    “我没意见,人老了,胃口也小了。”王道凡笑道。

    李牧之打趣道,“那就好,我们要是把您给饿坏了,这个长安还不得乱套了。”

    “哈哈,这倒不至于,毕竟朝廷还有文武百官在,乱不了的。”王道凡顿了顿,接着说道,“这九州限制兵马,是皇上刚建国那时候规定的,天下都太平了,哪里用得着那么多兵马啊,各州州牧手底下留三万兵马,已经够用了。”

    “这不是以防万一吗?”李牧之说道,“这万一有什么乱臣贼子趁着如今皇上刚刚驾崩,意图谋逆,我们也好及时制止啊。”

    “长安城外还有三十万大军呢,足以镇压任何乱臣贼子的谋逆。”王道凡笑道。

    “丞相这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要一个增兵的理由吗?”刘景行说道。

    “可你们偏偏给不出这个理由啊。”王道凡笑道。

    “那如果我说增兵是为了皇上,您看行吗?”刘景行看着王道凡缓缓说道。

    梁楚昂与李牧之皆是看向王道凡,周若逍此时却低头看着手中的茶,面无表情。

    王道凡一怔,转而问道,“皇上不是已经驾崩了吗?”

    “但依旧还是会有皇上的。”刘景行嘴角泛起笑意,“若是丞相不想要皇上,我们也可以是为了丞相。”

    王道凡抿了一口茶,半天没有说话。

    “这人走了,茶凉与不凉,也就没有意义。”刘景行说道,“说到底,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没必要难为自己,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

    “这是你们三个的意思,还是你们九个人的意思?”王道凡长叹一口气问道。

    “是我们九个人的意思。”刘景行说道。

    一旁的梁楚昂和李牧之也是点点头。

    “大势所趋啊。”王道凡笑着说道,“我这螳臂也不来凑这挡车的热闹,免得被压死了。”

    “那我们就在这多谢丞相成全了。”刘景行端起茶杯,说道,“以茶代酒,聊表心意。”

    梁楚昂和李牧之也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周若逍依旧不发一言,只是默默看着茶杯。其余人这时也是装作没注意他,有时候的沉默比说再多话语都更能表达内心的想法。

    灵堂。

    姜若霆和姜凤青依旧在这里跪着。

    “若霆,现在就回母后宫里吃饭吧。”姜凤青轻声说道。

    “行。”姜若霆慢慢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着。

    “两位皇子这是要走了吧。”张温龄在殿门外问道。身后王道凡等人正看着他们。

    姜凤青和姜若霆先后走出。

    “见过丞相,诸位州牧大人,周王爷。”两兄弟一起躬身行礼。

    “两位皇子还请节哀,保重身体。”刘景行说道,“姜朝的百姓还需要你们啊。”

    “是啊,两位皇子可都是国之重器。”梁楚昂接着说道。

    “多谢各位大人关心。”姜凤青又是躬身行礼。

    “看你们这样是要去你们母后那里用午膳是吧?”周若逍问道。

    “是的。”姜凤青答道,“方才正要去。”

    “两位皇子果然是至孝之人,李皇后自从听闻皇上驾崩之后,那是万分悲伤啊。能有你们去陪伴,她也多了几分慰藉。”刘景行感慨道,“行吧,那我们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望着两兄弟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刘景行说道,“丞相觉得皇上是该走在人前还是人后?”

    “走在人前,易遭不测之祸。走在人后,未免落了身份。”一直没说话的李牧之这时接过话答道,“若是依我看,走在中间最好。”

    众人皆是点头认可。

    沁心宫。

    李沁溪静静坐在桌前,左手手指贴了一片小小的膏药。桌上摆满了菜肴和三双碗筷。

    “娘娘,两位皇子来了。”宫女领着两人进了屋。

    “母后,让您久等了。”姜凤青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孝布,递给了一旁的宫女。

    姜若霆也摘下了孝布,转而看到了李沁溪手上的药膏说道,“母后的手为何受伤了?”

    “定是这些宫女惫懒不中用。”姜凤青瞪着一旁的几个宫女,“我明天就让张总管挑几个勤快的宫女来伺候母后。”

    一旁的宫女连忙跪下求饶。

    “不关她们的事,是我想亲自下厨给你们做几道菜,没想到许久没有下厨,却是受了点伤,就是破了点皮而已,没多大事。”李沁溪劝道,“别吓着她们了,吃饭吧,快尝尝母后做的菜,看看还合不合口味。”

    两兄弟动筷以后皆是大快朵颐,赞不绝口。李沁溪还不时往他俩碗里添菜。

    “母后的手艺还是这么好。”姜若霆放下碗筷称赞道。

    “你们爱吃就好。”李沁溪笑道,“吃饱了吗?没吃饱我再去给你们弄碗面吃。”

    “不用了,母后你坐着歇着吧。我们吃饱了。”姜凤青连忙道。

    “吃饱了就好,对了,听说今天你牧之舅舅来宫里了。”李沁溪问道,“不知道你们俩有看到他吗?”

    “我们刚出灵堂就看到他了,他和青州州牧刘大人,梁州州牧梁大人一块进的宫。”姜凤青说道,“不过他似乎不想搭理我们。”

    “不想搭理你们?”李沁溪思索片刻,说道,“许是要出什么大事了,他不想把你们俩卷进来。”

    姜若霆笑道,“母后可能多虑了,依我看估计就是舅舅他一路舟车劳顿,心情不好。”

    “希望如此吧,你们也早点去灵堂继续跪拜吧。”

    “是,母后!”两兄弟拿起各自的孝布,往头上绑好,走出了门。

    李沁溪望着桌上的碗碟若有所思。

    城头上,王道凡与周若逍并排站着,看着远处刘景行等人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他们来的快也走得快啊。”周若逍说道。

    “长安毕竟不是他们的地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还有什么理由不离去呢。”王道凡一边说着,一边走下了城头。“整了这么一出戏,弄得我到最后也没吃上饭。”

    傍晚,东市。燕默正带着三个手下在街头巡视。

    “燕将军。”

    燕默停下马,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小姑娘。

    一个手下问道,“小姑娘有什么事情吗?”

    “有人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说着,尹小莲踮起脚,把一封信交给了手下。

    手下小心拆开一看,里面有一张写满字的纸和一块令牌,令牌由纯金打造,上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燕子。手下看了两眼转而递给了燕默,其余的手下则是紧紧盯着尹小莲。

    燕默拿起令牌看了一眼,表情凝固了片刻,又拿起信看了一遍。

    “那人还有说什么别的吗?”燕默收起信,把令牌还给了她。

    尹小莲小心地接过令牌,收进了怀中放好,说道,“那人还说,‘答应的事就要做到’。”

    “行,我知道了。”燕默调转马头,若有所思地离去了,几个手下见状也跟上燕默离去。

    尹小莲则是转身走进一条小巷子,沿着幽深的巷道,七拐八拐。有时经过别人家的家门口,有时推开门直接穿过别人家中,这些人也没多看她几眼,仿佛已经司空见惯。这就是长安的底层人的家,和它面上的光鲜靓丽不同,最下面依旧是泥泞不堪。

    最终,尹小莲在一个小小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轻轻敲了敲门,过了片刻,门慢慢打开,两个穿着华丽长裙的女子打着红色灯笼在门内迎接她。

    木门再度关闭,这里又恢复了沉寂。

    凤来楼。阁楼里,云湘正与云瑶对坐着品茶。

    “夫人,人已经来了。”一位侍女在门口轻声说道。

    “来的正是时候,带她去好生收拾,今晚她才是角儿。”云湘笑道,“不知云瑶妹妹被抢了角儿的位置,会不会生气啊?”

    “姐姐哪里的话,都是帮大人办事,一切听从大人吩咐就是了,我哪里会有别的心思。”云瑶掩嘴轻笑道。

    “不过今晚我可是享福了,听了这么久妹妹的清曲,也甚是想听听妹妹的淫曲了。”云湘眯着一双凤眼妩媚道。

    “那姐姐今晚也不要让我失望哦,我也是想看看姐姐的舞姿是否风采不减当年。”云瑶玉手拈起茶杯,轻笑。

    夕阳西下,却是要天黑了。

    钦天监。

    空荡荡的宫殿里,除了宫殿顶部的中间开了一个大洞,方便观看天象以外没有其余的烛火照明。以至于,那大洞的正下方一团黑影都难以辨别是什么东西。

    “今晚可没有星星看啊。”张温龄从大门走进。

    “星星一直都在天上,看不看的到那得看人的本事了。”黑影缓缓说道。

    “于大人妙言妙语,总是这么深不可测啊。”张温龄来到于嘉言跟前说道。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皇上死后,也不给我留个清净。”于嘉言冷冷道。

    “我听说,燕默带着三万燕卫团全部上了皇陵去了,我想找于大人算算这是谁指使的。”张温龄缓缓说道。

    “燕默和燕卫团只认飞燕令,而飞燕令一直在皇上手里,皇权在上,我也无能为力。”于嘉言叹道,“我只能告诉总管大人,燕卫团乃是猛虎,虎入皇陵主杀伐,最近还是莫要过多在外走动啊。”

    “多谢于大人赐教。”张温龄躬身行礼离去。

    于嘉言抬头看向天空,却是一片漆黑。

    皇宫里。姜凤青与姜若霆两人刚从灵堂出来。

    “若霆,不如今晚到我府上去,一起吃个饭,你也有好久没尝过李伯的手艺了。”姜凤青笑着看向姜若霆。

    姜若霆点头道,“行,我也好久没见过李伯了,待会去买壶酒看望他。”

    两人出了皇宫,来到西市,街上行人不是很多。

    “如今这父皇大丧,弄得这长安也是冷清了几日啊。”姜凤青开口道。

    “等父皇下葬后,长安就又会热闹起来了。”姜若霆说道,“前头就是酒铺了,我先去买酒了,皇兄在这稍等片刻。”

    姜凤青点头,看着姜若霆走进了酒铺,转而看向身后的安子澄,“安将军,这几日赤龙军军中如何?”

    安子澄是他的副将,协同他掌管赤龙军,同时也是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回大皇子,赤龙军驻扎在长安城外二十里的西山,目前军中并无异样。”

    “那就好,我听说燕卫团从城里撤走了,去镇守皇陵了。”

    “末将也听说了,不过不知道具体情况,燕默只是说是听命行事。”

    “也不知道是听谁的命令。”姜凤青喃喃道。

    “为何二皇子买个酒,这么久还没出来呢?”安子澄疑惑道。

    姜凤青也是迟疑,姜若霆没有带自己的护卫跟着,如今半天没了动静,怕是出了什么事,但自己身边又只带着安子澄这个六品副将,到底是进还是不进呢。

    “迟则生变,你先进去看看情况,有危险第一时间退出来!”姜凤青果断道。

    安子澄也是一手搭在腰间的剑上,掀开破旧的门帘,向里面走去。

    过了半盏茶功夫,酒铺依旧毫无动静,一阵小风,一张纸条从门帘中飘出,飘向了姜凤青。

    姜凤青伸手抓住,打开一看。纸条上写着:想救他们两个,现在一个人去凤来楼。

    姜凤青又看了一眼这个小酒铺,烛光从门帘下溢出,摇摇晃晃。他只觉得有种现在就掀开帘子走进去的冲动,进去之后做什么呢?连六品的安子澄也不声不响没能走出来,他这个四品又能干嘛?现在回去搬救兵?可对方敢在长安动手抓了二皇子,实力还深不可测,叫来人又能做什么?说不定还会激怒对方,直接把两人给杀了。

    思索了片刻,姜凤青终究迈步向不远处的凤来楼走去。此时的凤来楼只有二楼还亮着灯光,其余皆是一片黑。

    姜凤青来到凤来楼楼下,若有若无的琴声不知从何而来,他的身后是一间酒馆,馆里几桌酒客正在听一个瘦弱老头说书,说的是《楚汉相争》的十面埋伏那一段。几桌酒客听的是津津有味,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女童正拿着一个小布袋四处要赏钱。

    “各位大爷觉着说的好的,给两个赏钱啊。”

    女童听着铜板落入口袋的声音,笑容越发灿烂。

    姜凤青回头看了眼她的笑容,不自觉也笑了笑。推开虚掩着的门,走进了凤来楼。

    从皇宫走出,沿着西市街头向西城门走去,在第一个岔路口右拐,径直走到尽头。这里有一座小小的庄园。掉漆的大门看起来很有年头,矮矮的围墙边上长了一圈草。若不是有人告诉你,你绝对想不到这里就是丞相府。

    王道凡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和周若逍品着茶。

    “今晚的月亮但是有些黯淡无光啊。”王道凡开口道。

    周若逍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却是黑蒙蒙的啥也看不见。

    “倒是我道行低了。”周若逍笑道。

    “王爷也是行伍出身,不知对这淫曲艳舞有何见教呢?”王道凡抿了一口茶,问道。

    “淫曲艳舞?这得看有多高的道行了。”周若逍笑道,“像今晚这样的,我也是无福消受啊。”

    “哦,那倒是遗憾了,今晚可是为大皇子准备的啊。”王道凡与周若逍相视一笑。

    大皇子府,李安把热了两遍的饭菜又放进了锅里,又去门口转了一圈,看了看街头。

    “大皇子今晚估摸着有事,回不来了。”李安嘴里念叨着,却只是把门虚掩上,没有拉上门栓。这一晚,李安屋里的灯亮了一宿。而凤来楼的灯不知何时熄灭了。

第四章 一案惊天

    富贵酒馆是开在东市街头的一家老酒馆。已经在这街头开了有五年多了。老板刘富贵原本是冀州的一个富商,五年前带着老婆儿子来长安做生意。结果被仇人暗算,老婆儿子被杀,他意外活了下来。在安葬老婆儿子以后,他也无心经商,就在这开了个酒馆,留在了长安。

    这天清晨,刘富贵照常打开店门,随便在后厨炒了碗剩饭,应付了早饭。早上也没什么客,刘富贵便掇了条凳子在门口坐下。街对面是凤来楼,大门虚掩着。

    刘富贵正好奇,这凤来楼几天没见开过门了,上回开门还是迎那燕将军的大驾。今天这大早上的不关门,莫不是进了贼?

    正在刘富贵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去对面凤来楼问问时,眼见得一个小姑娘光着身只抱着一团衣物,从凤来楼跌跌撞撞地跑出。

    “救…救命啊!”尹小莲哭喊着一不小心摔倒在地。

    几个行人见状也没人上前,都围在一旁看着热闹。

    这时凤来楼的门口,又走出一道身影。行人齐齐看了过去,皆是大惊。

    “那不是大皇子吗?”“他怎么会在这里?”“身为大皇子居然做出这种事?”“不是据说他和霍家千金已经有了婚约吗?”“没想到大皇子也会到这种风月场所来,这下可有戏看了!”

    刘富贵眼见得凤来楼门口的姜凤青衣衫不整,还光着个脚,身上的酒味隔着条街都能闻到,处境十分狼狈。

    这时街道两边的人群一阵躁动。左边,周若逍啃着烧饼与披麻戴孝的姜若霆在护卫的来道下从人群

    走出。右边,大理寺卿何圣白带着一群捕快赶到,迅速将人群驱逐,封锁了这一片街道。

    何圣白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尹小莲,光溜着身子,紧紧抱着一团衣物,正在低头抽泣着,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奇特的铜币吊坠。

    他俯下身,解下了身上的官袍,给她慢慢披上。尹小莲转过头看看着他,涣散的眼神中有了些许光彩,然后一头钻进了他的怀中,大声哭了出来。何圣白轻轻抱住尹小莲,沉默地盯着她脖子上的铜币吊坠。

    “昨日我倒是没见着热闹,今天倒让我见着了。”周若逍看着门口的姜凤青说道,“大皇子昨夜睡得可还行?”

    “我睡得还行,不知道我的弟弟睡得怎么样?”姜凤青眼神狠厉地盯着姜若霆说道。

    “承蒙皇兄关照,昨夜我在家里睡得还行。”姜若霆淡淡说道,“不过皇兄今日这番作为,倒是真的落了皇室的颜面了,父皇大丧期间,居然还进这风月场所,侮辱这无辜少女,我想母后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

    “这一切都是你算计我的!”姜凤青怒吼道,“你和安子澄昨晚失踪,有人写了纸条让我进这凤来楼,我是为了去找你们才进的这凤来楼的!”

    “哼,什么纸条?”姜若霆冷笑道,“我的皇兄,你可别为自己偷偷进凤来楼侮辱少女胡乱编故事啊。我昨晚出了皇宫可就直接去了王丞相的府上陪他喝茶,直到深夜我才回的府。”

    “你…”

    “行了,还嫌不够丢脸吗?”何圣白打断了姜凤青,说道,“都跟我进大理寺,有什么话到那里去说。”

    何圣白拿披风裹着尹小莲,抱了起来,说道,“这凤来楼出了这么大个案子,都没个主事的人跟我走一趟吗?”

    “大清早的,扰人清梦。”云湘慢悠悠从屋内走出,“呦,这位不是大皇子吗?”

    姜凤青嫌恶地看了她一眼,走出了凤来楼大门。

    何圣白皱了皱眉,又示意捕快去把一旁的刘富贵也带上,尹小莲在他怀中也停止了哭泣。

    沁心宫。

    “你说什么?”李沁溪扶着桌子站起身,震惊地看着前来报信的张温龄。

    张温龄跪伏在地说道,“皇后此事千真万确,奴才绝无半句虚言。现在估摸着,他们已经进了大理寺了。”

    李沁溪愣了愣,一手颤抖着端起一旁刚沏好的茶,茶水滚烫,她却喝的毫无感觉。

    “娘娘,刘贵妃来了。”宫女前来通报。“让她进来吧。”李沁溪放下茶杯,拿手绢擦了擦通红的嘴。

    不一会儿,刘婉瑜走了进来。张温龄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姐姐在这深宫之中倒是悠闲啊,又是礼佛,又是种花的。”刘婉瑜打量着屋子说道。

    “你来是有什么事情吗?”李沁溪皱眉道。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看看姐姐吗?这深宫之中,我是觉着颇为烦闷。这不是想着来找姐姐说说话,解解闷嘛。”刘婉瑜柳眉一弯,轻笑道,“不过想着姐姐可是有两个好儿子,恐怕也不缺人说话解闷”

    “刘贵妃,你这话什么意思?”李沁溪怒目而视说道,“落井下石,说些风凉话,你以为你很了不起是吧?”

    “哦,姐姐怎么能这么说我呢?”刘婉瑜“委屈”的说道,“我可是很担心姐姐呢,听说大皇子和二皇子都被抓去大理寺,我正想叫上姐姐一起去看看呢。”

    “哼,用不着你假惺惺的作态,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去吧。”李沁溪转身进了内堂。

    “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了。”刘婉瑜笑着转身离去。

    门口的张温龄眯着眼看着刘婉瑜在宫女的簇拥下离去。

    内堂里,李沁溪跪在佛像前,一言不发。

    公主府。

    姜知鸢正躲在屋内聚精会神地看《西厢记》。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姐姐,姐姐!不好了,我的鹦鹉跑掉了!”姜羡风在门外着急地大喊着。

    姜知鸢一边手忙脚乱地把书藏进抽屉里,一边训道,“叫唤什么啊,烦不烦啊!”

    姜知鸢把门一打开,姜羡风直接扑到了她的身上。

    “呜呜呜,我的鹦鹉它跑到树上去了!我抓不到它了。”

    姜羡风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蹭,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姜知鸢往外瞅了一眼,那只鹦鹉正站在一棵高高的树上,啄着自己羽毛。几个太监正在下面扶着梯子,无奈梯子不够长,上头的太监怎么也够不着鹦鹉所在的树枝。

    “哼,一群废物。看我的!”姜知鸢推开姜羡风,向大树跑去,在树干上踏了三步,然后便攀上了鹦鹉所在的树枝,没等鹦鹉扑棱着翅膀想要飞走,姜知鸢便一手抓住了它。周围的太监皆是瞠目结舌。姜知鸢一手松开树枝,落到半空时,又一脚蹬了下树干,平稳地落到了地上。

    “哇!姐姐好厉害啊!”姜羡风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捡起地上的鸟笼,“快,把它装进去。别让它又跑了。”

    姜知鸢正要把鹦鹉塞进鸟笼,却听到鹦鹉不停地喊着,“姐姐!姐姐!姐姐!”

    “倒是只有趣的鹦鹉。”姜知鸢笑道,“这回你可要把它看管好了,下回再跑掉了我可没时间帮你抓。”

    “你再跑,我就拿弹弓揍你!”姜羡风恶狠狠地冲着笼子里的鹦鹉说道。

    “姐姐!姐姐!”鹦鹉依旧扑棱着翅膀,叫个不停。

    “这鹦鹉怎么学来学去就这么一句啊?”姜知鸢不满道,“我看隔壁李大人家的鹦鹉可是会说很多话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这只鹦鹉有点蠢吧。”姜羡风挠挠头说道。

    “不管了,我先回房了,没事别来打扰我。”姜知鸢拍了拍手,转身回了屋。

    姜羡风嘟着小嘴,冲着鹦鹉说道,“你就是个蠢蛋!”

    “你就是个蠢蛋!姐姐!你就是个蠢蛋!”

    “姐姐!你就是个蠢蛋!”鹦鹉扑棱着翅膀大声地叫着。

    一旁的几个太监连忙捂着嘴憋住笑跑开了。

    “姜羡风!你在说什么啊!”

    “啊!姐姐不要啊,不是我,是…是鹦鹉说的!”

    “别,别打屁股!啊!轻点,轻点!”

    大理寺。

    何圣白端坐在堂上,一身绘着黑色孔雀的官服,足显威严。头顶上方,一块写着“正大光明”的牌匾明亮如镜。御史中丞和刑部尚书坐在他的左右两侧。

    大堂两旁,王道凡与姜若霆坐在左边,周若逍与姜凤青坐在右边。堂下站着尹小莲,云湘,刘富贵以及其他几名证人。

    “传药童尹小莲。”何圣白说道。

    两个衙役领着尹小莲来到堂前。

    “拜见各位大人。”尹小莲跪在堂前道。

    “尹小莲,你把昨晚为何会去到凤来楼,以及做了什么慢慢说来。”何圣白温和道。

    “回大人。”尹小莲侧头看了一眼一旁阴沉着脸的姜凤青,“因为父母在我六岁那年就病逝了,家中贫困,房子也被叔伯们抢去。我便白天在御医坊做跑腿的送药,晚上就去凤来楼帮忙打扫卫生,混个住的地。而昨晚……”

    尹小莲哽咽地说道,“我本来在大堂的角落正要睡觉,这时门突然开了,我想着云湘姐莫不是忘了关门,致使这门被风吹开了。于是我起身想要去关门,结果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口。我当时就吓傻了,结果,他把我抓住……带上了二楼的房间……”

    “一派胡言!”姜凤青狠狠瞪着尹小莲说道。尹小莲吓得瘫坐在地。

    “肃静!”何圣白一拍惊堂木,说道,“大皇子不要仗着自己是皇子就可以为所欲为。小莲你不用害怕,是什么说什么。”

    御史中丞和刑部尚书也是微微皱眉。

    “谢大人。”尹小莲调整好跪资,接着说道,“我当时吓得就想喊救命,可他威胁我说,要是我敢喊,他就要杀我。我只能依着他,到了二楼以后,他带着我进了一个包间,这里平时都是些达官贵人来的地儿,他先是让我唱曲儿。因为平日云湘姐也教了我一点曲儿,我就唱了两段。后来他又让我陪他喝酒,我拗不过他,只能陪他喝,喝到后面,他就……他就扑了过来…”

    尹小莲说到此处已经是泣不成声。姜凤青一拍身旁的桌几。茶杯溅出了几滴茶水,正好落在了周若逍的袖子上。

    “大皇子既然没有做过,那又何必如此慌乱。”周若逍擦了擦袖子说道。

    “你先下去吧,传云湘。”何圣白一拍惊案木。

    “大人。”云湘跪在之前尹小莲的位置。

    “你来说说昨晚你在做些什么,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民女昨天下午一个人在屋内饮酒,后来早早就睡了,却是忘了关大门。再醒来,就是今日早上了。”

    “哦,你昨晚当真什么动静也没听到吗?还有你那凤来楼当时还有别的人吗?”何圣白问道。

    “我们凤来楼是做什么的大人也知道,这二楼的包间都是特殊处理的,从外面根本听不到里面的动静。至于其他人,这不是赶上皇上大丧嘛,店开不了,我就给姑娘们都放假了,杂役也都放他们回去了。”云湘笑道。

    这时,几个捕快来到堂前。

    “禀报大人,我们已经搜查了大皇子所说的那家酒铺,据酒铺的老板说,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人来买过酒。”

    “禀报大人,我们也搜查了整个凤来楼,没有找到大皇子所说的云湘姑娘,据附近的人说,云湘姑娘前几日就回家了。”

    听着捕快们的汇报,姜凤青的心一阵一阵冰凉,他知道,或许这次真的要栽在这里了。回想着昨夜,他一走进二楼那间唯一亮着灯的包厢,就看到帷幔后两个身材曼妙的女子,一阵歌声从帘子后面传来,一个女子开始翩翩起舞,再之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就发现,自己与一旁的尹小莲皆是全身赤裸地躺在床上。地上,倒在一旁的酒壶把两人的衣服弄的酒气熏天。再然后,就是追上醒来就跑的尹小莲,被一群百姓围观。

    “丞相,二皇子说昨晚他出了宫,就去你府上和你喝茶了,可有此事啊?”何圣白问道。

    “确实如此,我与二皇子相谈甚欢,一直聊到了半夜,我本想留他住一晚的,他却执意要走,我颇为遗憾啊。”王道凡抚须长叹。

    “大人!”一个捕快匆匆忙忙进了公堂喊道,“我有要事禀报!”

    “有什么事?速速说来。”何圣白问道。

    “我们在西市的一家酒馆找到了酣醉如泥的安子澄将军。”捕快说道,“据酒馆小二说,安将军是昨天傍晚时分来的,来的时候是两个人,不过喝到后来其中一个走了,酒馆小二也没敢拦,只留下了安将军继续喝。”

    “哼!身为朝廷命官居然敢在大丧期间酗酒!”何圣白大怒道,“来人,给我把安子澄抓去西市街口,重打两百军杖。我要好好给他醒醒酒!”

    “大皇子,你也留在这大理寺先醒一晚酒吧。”何圣白冷冷说道,“今日一审完毕,明日巳时开始二审。”

    刑部尚书叹了口气,“我也不多说,大皇子还请好好准备明天的二审吧。”

    姜凤青的手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手背青筋尽显,他却依旧一言不发。他还能说什么,现在的全部事实把他所说的全部推翻了。若是店小二,云湘等人的证词他还能说是有人收买他们做假供。可是王丞相居然说姜若霆和他昨晚在喝茶,他还能怎么辩解?难道是自己昨晚碰到鬼了?或者,是王丞相要对付他……不,不可能,不会这样的。

    姜凤青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而上,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王道凡,以前一直觉得和蔼可亲的王丞相如今居然变得如此陌生。他连忙又把目光投向堂外。

    堂外,天空一片阴沉。

第五章 漫漫长夜

    这一晚东市的街道两旁的店铺的灯都熄的很早。街道上静悄悄的,都没个人影,偶有几只野猫呜咽的叫声从巷道传来。

    凤来楼三楼。

    一间精致的大房间,墙上满是精雕细刻的浮雕装饰,四角摆放着四个纯金打造的香炉,正在徐徐燃烧着檀香。云湘与云瑶两人靠在浴桶里泡着澡。热水吞吐着水面的玫瑰花瓣,玫瑰花的香味渗过围着的紫色帷幔。

    “姐姐,昨晚那个大皇子可好玩了,就是没想到他居然不是处了。”云瑶轻笑道。

    “虽说能靠四品修为撑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到底还是道行浅了啊。”云湘叹道。

    “姐姐干嘛叹气嘛,我们也没做什么别的坏事啊,不就是把他弄迷糊,然后灌了点酒,把他衣服裤子脱了,让他和那小姑娘睡一块。然后就没了。”云瑶说道,“那个安子澄也就只是给他喂了一颗酒虫,让他醉得跟个死猪一样。”

    “我是在想,老板到底什么修为,能让六品的安子澄毫无反抗之力。”

    “别想这些啦,反正我俩加起来也不够老板一个手指头拈的。认真泡澡吧”

    “那倒也是。”

    “姐姐的皮肤可真好,你看这一滴水从脸颊一路流下,却是一点也不散。”云瑶伸出玉手轻轻抚过云湘的脸颊。

    “妹妹的嘴还是这么的甜啊。”云湘双手一把捏住云瑶的腰。

    “啊,痒!姐姐我错了!我错了!”云瑶连忙拿开云湘的手,嘟着嘴道,“姐姐好坏!居然捏我的腰!”

    “好好好,姐姐错了啊。”云湘一边凑到云瑶耳边,一边说道,“姐姐错在还没尝你的嘴,就说你的嘴甜!”

    紫色的帷幔开始慢慢随风飘荡,姐妹俩欢笑着嬉戏打闹,好一派春光灿烂。

    “在人家洗澡的时候偷袭人家,算什么英雄好汉嘛。”云瑶看着脖颈下明亮如雪的长刀,说道,“能不能先让人家穿上衣服,到时候你想干嘛都依你。”

    此时的姐妹俩皆是被一个蒙面黑衣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云湘侧头看了一眼半开着的窗户,瞬间明白这两人是从哪里进来的,她刚有一点想起身的动作,脖颈下的刀便划伤的她的脖子。

    “我已经很控制力度了,不要乱动。”蒙面人说道,“把这个吃了。”

    两个黑衣人分别掏出一颗青色的小药丸,放到了她们的嘴边。

    云瑶嫌恶地别过头,问道,“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就不好吃。”

    黑衣人也不多说废话,横着刀紧紧贴在她们的脖颈,姐妹俩皆是不敢乱动。黑衣人作势就要强行把药丸塞进她们嘴里。

    “倒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啊。”王道凡不知何时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正端着茶杯喝茶。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就要拿刀杀了云湘云瑶。

    王道凡几乎以两人看不清的速度,来到了两个黑衣人身前,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印在了两人胸口,“长安是我的地盘,就你们也想在长安杀我的人?可笑。”

    两人皆是瞬间萎靡下来,口吐鲜血。胸骨沉闷的碎裂声让一旁的云湘,云瑶两姐妹都是一惊。

    “说吧,谁让你们来的?”王道凡笑着问道,“谁先说出来,我可以放了他。”

    两个黑衣人皆是一愣,随后对视一眼。左边的黑衣人,便迎着王道凡走去,站到了。

    “我说。”左边的黑衣人眼神闪烁地说道。

    王道凡也是饶有兴味地盯着他说道,“倒是识趣,说吧。”

    “我们其实是…”黑衣人慢慢把头低下,声音越来越小。而这时,在他身后的另一个黑衣人突然暴起,一刀狠命地向浴桶里的姐妹俩砍去。

    姐妹俩急忙闪躲开,浴桶瞬间炸开,炸起满天水花。

    “混账!”王道凡一甩袖袍,一股无比强大的劲气就要射向后头的黑衣人。而他眼前的黑衣人却是立马冲了上来,提刀就要向他斩去。

    “你…就这么想找死吗?”王道凡收回攻势,一只手径直掐住冲来的黑衣人的脖子,任他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

    “嘭”

    窗户破碎,另一个黑衣人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王道凡侧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刚刚披上一条浴袍的两姐妹,“你们两个的五品修为怕是都用在勾搭男人上了吧?”一边说着,一边手上又多使上几分气力,黑衣人的眼睛逐渐布满血丝,两只手拼命想掰动王道凡的手。

    “大人,是奴才们无能。”云湘,云瑶连忙跪下道。

    “跑啊,再跑一个给我看看!”王道凡一手隔空摄取掉在地上的青色药丸,冷笑道,“青玉丸,有点意思。吃了这个,若是三天之内没有解药,那便整个人都会化为一滩脓水。说出来吧,不然你就得吃下这青玉丸了。”

    “是……是周…”黑衣人整个人不住得颤抖,“周…若……逍”

    王道凡狠狠掐断他的喉骨,扔到了跪着的云湘,云瑶面前。两姐妹瞬间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收拾的干净点,别留下什么尾巴。”王道凡留下这句话便走出了屋子。

    虽说凤来楼这里头闹了这么大动静,可这附近的居民却没人敢出门来打听情况,这一晚凤来楼灯火通明。

    东市,霍府。

    要说这长安城哪家的府邸最奢华庞大,霍府绝对是首推。门口两个千斤重的石狮子足显威严气派,高大的围墙上贴的是琉璃薄砖,整个府邸足足是丞相府的三倍。

    “霍老,我知道您霍家财力通天,在这长安您霍家那是第一大家族。”刑部尚书陈东把桌上的一叠银票推回了霍龙面前,“不是我不想帮您,若是这案子是交由刑部审,我还能帮上点忙,可这是三司会审啊。他何圣白的大理寺才是主审,何况还有丞相在旁边看着呢。”

    “陈大人,我也知道你的难处,可当真没点回旋的余地了吗?”霍龙又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堆在了桌上,看着陈东缓缓说道,“钱不是问题,只要大人肯开口。”

    陈东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银票,端起桌上的茶杯,皱眉道,“要怪就怪大皇子啊,偏偏在这个时候摊上这档子事,把自己给栽进去了。”

    “是有人在暗地里给他下了套。”霍龙慢慢喝了口茶说道,“凤来楼,那间酒铺,那晚街上的路人还有那个尹小莲,都有问题。”

    “那也是他自找的。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还惹了何圣白这个大麻烦,你也知道何圣白无牵无挂,软硬不吃。何大人现在是一门心思要把这个案子马上结了,我是怎么也拖不住。”陈东叹了一口气说道,“大皇子这个失德的罪名是摘不掉了,你去朝廷多打点打点,看能不能让他轻点判。”

    陈东起身,拿过桌上一小半的银票说道,“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

    “何大人慢走。”

    霍龙站在门口目送着陈东远去。

    “父亲,当真没有办法了吗?”

    一个身着青色襦裙,神情憔悴的少女从屏风后走出。

    “敏儿啊,这回就当给他一个教训吧,让他以后行事也多几分心眼。”霍龙轻叹道,“等这件事过去,你们也早点成婚吧。”

    霍雪敏轻咬嘴唇看了眼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说道,“他当真放的下吗?他之前说要等继承皇位后再娶我。”

    “哼,这个混小子就现在这样还想继承皇位?”霍龙微怒道,“光是一个失德的罪名,他这皇子身份就算废了。”

    “父亲。”霍雪敏扑进了他的怀中,把头深深埋进了他的臂弯。

    霍龙一手抚摸着女儿的头,他也老了啊,忙活了大半辈子,只想给女儿找个好归宿。可如今,他却有点后悔了,自己当初定下的那一纸婚约,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大理寺。

    何圣白还在继续伏案整理卷宗。抬头又把油灯挑亮了几分,何圣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床铺,尹小莲正蜷缩着身子熟睡。

    自从八年前他在丞相的举荐下接任大理寺卿,便决心要干出一番事业来。当时的长安治安混乱,权贵们横行霸道,而他在丞相的支持下,硬生生将无数权贵扳倒。可他的妻子被淹死在自家池塘里,年幼的女儿也被人贩子拐走。当他最终追查到那个人贩子时,女儿已经被卖掉,不知去向。

    何圣白来到床头,蹲了下来,静静看着尹小莲的睡颜。

    “太像了…”何圣白喃喃道,转而从怀中掏出一枚和尹小莲脖子上一模一样的奇特铜币。

    “我一定会把所有伤害你的人都绳之以法。”何圣白在心中默念着。

    大皇子府。李安正在帮安子澄敷药。

    “所以你也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安问道。

    安子澄虚弱地点点头,说道,“我一进那酒铺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那家酒楼。”

    “你昏迷后被人下了酒虫,所以才会一身酒气,糊糊涂涂,像是喝醉了酒。”李安一边给他敷着膏药,一边说道,“只是可怜了大皇子,这才刚回长安就要受这苦……我明天一早就去宫里见皇后娘娘,她能不能想想办法。”

    “现在这长安城里,能相信的也就只有皇后娘娘了。”安子澄说道,“若是长安这些暗地里的小人真把大皇子逼到绝处,我就出城去把赤卫军带来!”

    “慎言!”李安回头看了一眼紧关着的房门,说道。

    “我才刚把燕卫团撤出长安城,就这么热闹了?”燕默站在南岭,眺望着远处长安城的点点灯火。

    在一旁的副将楚天河说道,“长安也冷清太久了,也该热闹热闹了。”

    “太热闹会死很多人的。”燕默淡淡道。

    “难道将军还想像现在的九州州牧一样安安静静地躲着。”楚天河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咬人的狗是不会叫唤的,它只会在暗处磨着自己锋利的牙齿。”

    “是啊,也不知道他们磨出了多少牙齿。到时候够不够我们揍的。”燕默笑道,“真以为增兵是这么容易的吗?百姓过了这么久太平日子,哪会有人愿意参军啊。”

    深夜,沁心宫的佛像前。

    李沁溪还在默默跪着,门缝吹来一阵寒风。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下一刻,身后突然有人帮她披了件厚披风。

    “还是春天呢,夜里凉,早些休息吧。”张温龄轻声劝道。

    “我就是睡不下,心里慌着。”李沁溪长叹道。

    “来,喝杯热茶吧。”张温龄倒了杯热茶,“你也跪了这么久了,歇会吧。”

    李沁溪又上了三炷香,来到桌子边坐了下来,喝了口茶说道,“倒是难为你了,大半夜还陪着我。”

    “娘娘这是哪里话,能陪着您是奴才的福气。”张温龄躬身道。

    “唉,都说天家无情,如今我也算是看到了。我这霆儿啊,怕是早就算计好了的,他的眼里就没有兄弟之情。”李沁溪无奈道,“唉,他们两兄弟争,我也不好说什么,为了一个皇位,算计来算计去的,整个朝堂都是一团乱。”

    “娘娘何必如此苦恼,奴才相信二皇子也会有分寸的。”张温龄安慰道。

    “我就是怕他们到时候收不住手啊。”李沁溪叹道,“我掌管后宫这么多年了,见过太多太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李沁溪裹紧身上的披风,站到了庭院里,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说道,“最后还不是落得一场空。”

    张温龄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嵌在黑暗中,提起门口的灯笼,默默地走到她的身后。

    “天黑,奴才帮您打灯笼。”

第六章 少女怀春

    清晨,姜知鸢早早起床,宫女打来清水帮她洗漱一番,又端来了一碗小米粥。用完了早膳,姜知鸢洗了把脸,打开镜匣,对着铜镜开始打扮起来。

    两个宫女在屋外窃窃私语着,不时瞥两眼正仔细画着眉的姜知鸢。

    “公主今日怎起的这么早?”

    “不知道啊,今日也是头一回见公主自个儿打扮呢!”

    “莫不是要去与哪家公子哥出去游玩?”

    画完眉,姜知鸢起身对着屋内的大铜镜照了起来,今天她特意换上母妃在她上个月生辰的时候送她的那套月华裙。姜知鸢拈起两边的裙角,对着镜子转了两圈。华美的裙子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腰,明晃晃的镜子照出少女脸上的红晕。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准备出门时,她又急忙掉头。“差点忘了,还没涂口脂。”

    逍遥王府,周若逍门口的街道上闲逛,不时打量着已经开始摆摊的小贩们。不远处,王道凡正坐着轿子慢慢向他的王府过来。太阳刚刚从云后露出半边,却也是个春光明媚。

    “周王爷这么早就出来散步了啊。”王道凡让下人停下了轿子向周若逍打着招呼。

    “是啊,在床上躺着也是睡不着。”周若逍笑道,“丞相这么早就要去宫里忙活了啊,真是日理万机。可得注意身体啊。”

    “劳您费心,不过这长安城这么大,大大小小的事我一个人怎么管得过来啊。”王道凡抱怨道,“听说昨晚,那凤来楼又进了贼,把那老鸨吓得是不轻,还好没伤着。”

    “哦,还有这事?”周若逍惊讶道,“不过这凤来楼也是个是非之地,才刚出了大皇子这么个事,如今又进了贼。唉,多事之秋啊。”

    王道凡看着周若逍一副感慨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周大哥,丞相伯伯!”姜知鸢从对面街道走了过来。

    “公主殿下。”王道凡饶有兴味地看着姜知鸢,“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周王爷府上了?”周若逍也是眼神柔和地打量着精心打扮过一番的姜知鸢。

    “我把上回外公送我的马放在他府上,让他帮我驯养,然后教我骑。”姜知鸢解释道,“没有别的意思啊。丞相伯伯你不要乱想。”

    “好好好,我不乱想。”王道凡哈哈大笑道,“行了,我也不打搅你们了,我先走了。”

    王道凡坐着轿子向着皇宫走去,姜知鸢来到周若逍跟前说道,“让周大哥久等了吧。”

    “我也才刚吃完饭。”周若逍笑道,“不如我们先去散个步,回来再教你骑马吧。”

    “好呀。”姜知鸢笑着点头道。

    西市街头。阳光终于爬满了街道,三三两两的行人开始在长安城的开始新的一天。

    “卖糖葫芦咯!好吃又便宜的糖葫芦,快来看,快来买啊!”卖糖葫芦的老伯卖力的喊着,“公子,要给你旁边这位貌美如花的小姐买一串尝尝不?”

    周若逍侧头看了眼身旁正打量着糖葫芦的姜知鸢,“你倒是会说话,行,来两串吧。”

    “公子果然大气,来,小姐拿好咯!”老伯满脸堆着笑,从草棍上取下两串递给了姜知鸢。又接过周若逍递来的铜板,“两位慢走啊。”

    姜知鸢分过一串糖葫芦给周若逍,“喏,这个小的给周大哥。”

    周若逍苦笑着接过道,“这可是我给你买的。”

    “周大哥可是男的诶,难道还要和我这个弱女子争吗?”姜知鸢没好气道。

    “行行行,我不和你这个弱女子争。”周若逍无奈道。

    短短一个上午,几乎整个长安的将逍遥王视为梦中的如意郎君的大家闺秀们都收到了手下传来的消息:逍遥王和一个女子在街头散步。

    而她们急忙去打听是和哪个女子散步时,皆是叹惋。

    “终究是慢了一步啊,没想到让三公主先动手了。”

    “能看到逍遥王,我也就心安了。”

    这一日,无数女子在闺房里哭成了泪人。

    正午,阳光穿过长安街道上已经结出嫩芽的槐树,撒下一地的细碎。

    “经三司会审,现做出如下判决:大皇子姜凤青失德犯法,辱没礼教,今剥夺其皇子之位。念皇上大葬在即,责令其禁足府中,明年开春发配玉门关。”

    王道凡淡淡地在堂上宣读着,一旁的何圣白静静地喝着茶,脸上无喜无悲。陈东则是一脸同情地看着跪伏在堂下的姜凤青。

    “姜凤青,你可有异议?”王道凡缓缓问道。

    “没有异议。”姜凤青慢慢直起上半身,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直勾勾盯着王道凡。

    王道凡与他对视片刻,眼神毫无波澜,说道,“那便走吧。”

    姜凤青起身在一队士兵的押送下离开,直到皇上大葬前,他都只能待在自己的府中了,而失去了大皇子的身份,他也再没有资格继承皇位。

    灵堂内,姜若霆披麻戴孝地跪在冰棺前。

    沁心宫的宫女在门口轻声说道,“二皇子,皇后娘娘想请您到沁心宫去一趟。”

    “回去告诉母后,儿臣这几日不得空,不能去见母后,儿臣十分愧疚,还请母后原谅。”

    宫女应声离去。姜若霆看着冰棺上的龙纹,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喃喃道,“快了,快了…”

    沁心宫。

    李沁溪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张温龄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

    “娘娘,都晌午了,起来喝口汤吧。”张温龄轻声说道。

    “你又弄了些什么?”

    李沁溪慢慢起身,张温龄连忙放下汤,一手扶着她,一手拿枕头给她靠着。

    “奴才给您弄了碗茯苓薏仁汤,里头放了蜜枣,山药,您快喝点吧。”

    张温龄舀起一勺,轻轻吹了两口,然后递到了李沁溪嘴边。李沁溪有些发干的嘴唇动了动,慢慢凑上前吃了下去。

    几勺过后,李沁溪的脸色也红润了一点,神情也不再那么憔悴。

    “娘娘,这汤味道还不错。”张温龄笑道。

    “味道很不错。”李沁溪的声音略有嘶哑,“让你费了不少心思吧。”

    “只要娘娘觉着好吃就行,奴才费点力不算什么。”张温龄柔声道,“大皇子府的李管家今天一大早就来宫里说是要见娘娘,不过奴才说娘娘身体不适让他先回去了。”

    “回去也好,也落得清净啊。”

    这时,传话的宫女来到李沁溪的床头行礼道,“娘娘,二皇子说,他近日不得空,不能来见您,请您原谅他。”

    “都忙…都忙。”李沁溪轻轻推开张温龄递来的勺子,静静靠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在这宫里,现在也就只有你还肯这样陪着我了。”

    张温龄收拾好碗勺说道,“娘娘哪里的话,能这么陪着娘娘是奴才的福气。”

    逍遥王府。空旷的草坪上,周若逍正指导着姜知鸢牵着马行走。

    “对,就是这样,牵着它在你的侧面走。”周若逍温和地说道。

    姜知鸢慢慢调整着呼吸,轻轻握住缰绳,引导着马绕着草坪行走。

    正在姜知鸢觉着,这驯马看起来也不是特别难,甚至想着现在能不能就开始上马驰骋时,一声让她抓狂的声音传来。

    “姐姐!姐姐!你就是个蠢蛋!你就是个蠢蛋!”那只鹦鹉盘旋着飞来,停在了围墙上。

    姜知鸢刚想骂一顿那只鹦鹉以及自家的弟弟,但下一刻一股大力从缰绳上传来,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缰绳。

    马不安地嘶鸣起来,脑袋乱甩,由于姜知鸢不肯松手,马开始带着她在草坪上乱窜。

    “马受惊了,快松手啊!”周若逍喊道。也不敢用太大声音,担心让马更加受惊。

    “松…松…”姜知鸢只觉得天旋地转,马已经跑的很快了,她整个人是被拖着在草坪上磨,她这怎么也不敢松开手了,“我…怕!”

    周若逍脸色一沉,提起内力,纵身一跳,却是直接坐到了马上,一手将浑身脏兮兮的姜知鸢拉上马,让她正对着自己,跨坐在马上。

    “抱紧我!”周若逍轻声说道。他的双手正轻轻抚摸着马脖子上的鬃毛,试图让马冷静下来。

    姜知鸢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了,急忙用力抱紧周若逍的腰,但却发现似乎怎么也抱不紧周若逍的腰。

    马终于在跑了半盏茶的功夫后冷静了,停了下来。

    “公主可是抱够了吗?”周若逍凑到姜知鸢的耳边柔声道。此时的姜知鸢两条腿搭在他的腿上,两只小手把自己整个贴在了他的胸口。

    一听到周若逍这话,姜知鸢连忙把脑袋埋进他的臂弯,两个耳朵直接通红。

    周若逍见状莞尔一笑,却也由着她抱着。又过了半盏茶功夫,姜知鸢小心地仰头看了一眼周若逍,结果正好撞上他正直勾勾地看着她。连忙翻身下了马,结果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周若逍笑着也下了马,“公主这是吓得站都站不稳了吗?”

    “哼!这能怪我吗?都怪我弟!我上回都告诉了他,让他关好这只鹦鹉,别让它又飞出来。”姜知鸢嘟着嘴说道,“我的屁股都摔疼了,起不来了。”

    周若逍背对着她蹲下,说道,“这地上脏,上来吧,我背你到屋里坐着。”

    姜知鸢喜笑颜开,直接扑到了周若逍背上,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周若逍两只手抄起她的两条腿,站起了身。

    “哈哈哈哈!”姜知鸢开心地大笑着。阳光沐浴在两人身上,温暖又灿烂。

    姜羡风带着几个太监来到了逍遥王府。

    “四皇子。”门口的侍卫躬身行礼道。

    “起来吧,我的鹦鹉又跑掉了。有人说看到它飞进了王府里面。我想进去找它。”姜羡风拎着空鸟笼可怜巴巴地说道,“要是找不到,我姐姐会把我打死,她昨天还说不要又放跑它了…”

    侍卫一脸无语地让这位“可怜”的四皇子和他身后一群疲惫的太监们进了门。

    一进门,姜羡风环视一周,立马看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正站着自家的鹦鹉,它正认真地在树枝上东啄啄,西看看。

    “我看你这回往哪里跑!”姜羡风迅速冲向大树,身后的太监气喘吁吁地紧紧跟住他。

    很快,鹦鹉也看到了飞奔而来的“主人”,它也十分高兴,大叫着,“姐姐!你就是个蠢蛋!”

    “姜,羡,风!”姜知鸢刚想跑过去教训一顿自家的弟弟,但下一刻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周若逍背上呢,于是立马从周若逍背上跳了下去。

    远处的姜羡风惊讶地捂住嘴,眼神满是小星星,喃喃道,“姐姐刚才是在周大哥背上吗?我是看错了?”

    但下一刻,他就撒开脚丫子开始跑,因为姜知鸢气势汹汹地朝他跑来。远处的周若逍则是满脸笑意地看着这对姐弟的打闹。

    “姐姐,我错了!”“我下次绝对不会把这只鹦鹉放出来了!”“啊!姐姐轻点!屁股疼!”

    姜羡风捂着屁股委屈地看着一旁稍微出了口气的姜知鸢。

    “姐姐!你就是……”枝头的鹦鹉刚说到一半便被一把抓住了脖子。

    “你再敢说一句话,今晚我就把你炖汤吃!”姜知鸢狠狠盯着手里的鹦鹉威胁道。

    阳光剪下姜知鸢的身影,姜羡风看着一身脏兮兮的姐姐似乎若有若无地将目光偷偷瞥向不远处静静站着的周大哥,他觉得今天的姐姐似乎和以前的姐姐不一样了。他也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只是觉得姐姐身上好像多了些什么,以至于今天揍他屁股揍得比以往轻了许多。他想起他的护卫姐姐以前私底下说,他姐姐身上没有一点女人味。

    “或许这就是女人味吧。”姜羡风故作深沉地嘀咕道,然后又转身负手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顺带又揉了两下屁股,说道,“这就是女人啊!”

第七章 堂前飞燕

    长安的六月是黄白色的,街道各处的槐树纷纷开花。尽管官府早早贴了告示,禁止采摘街道旁的槐树上的槐花,但每天早上槐树下总是散落满地的槐花,以及凌乱的脚印。

    晌午时分,丞相府。周若逍站在大门口打量着一旁高大的槐树,槐树上零乱地点缀着几点槐花。

    周若逍哑然一笑,摇了摇头,迈步进了丞相府。一进门,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周若逍大笑道,“丞相府就是不一样,香气四溢,仙气飘飘啊。”

    “哈哈,你又怎知不是有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啊。”王道凡的声音从府中传来,“逍遥王来的真早,我这槐花包才刚开始包呢。”

    周若逍大步进了门,一旁的侍女刚要奉茶,他却并未接茶,而是循声向后厨走去。

    后厨。王道凡正往装着剁碎的肉末的木盆中倒着酱油。一旁的两个厨子一个正在洗槐花,一个正在揉面团。

    “这做包子啊,关键还得看馅上的功夫,就像给这肉末喂酱油,你不能一次就把酱油倒进去,这样这肉不能吃住味。你得分三次喂,每次喂完你都得搅拌均匀,这样这肉才能入味。”王道凡拿着一双筷子慢慢搅拌着木桶里的肉末,酱油与肉末在他的筷子搅拌下,逐渐融合起来。

    “没想到丞相不仅会治国,还精于烹饪。”周若逍赞叹道。

    “治大国若烹小鲜,我也就只会做几个小菜。”王道凡又撒上葱末,姜末,最后倒上一点茶油,“这茶油可是兖州州牧冷思大人用长白山上的油茶茶籽给我捣鼓出来的,来,给你闻闻,香不香?”

    周若逍凑过去闻了闻,小小的玉瓶里,淡黄色的茶油散发着浓烈的香味,“真香,看来我今日可有口福了。”

    “逍遥王既然肯赏脸应邀来我府上,那我岂能让逍遥王失望呢。”王道凡笑道,“这馅已经做好了,逍遥王有兴趣和我一起动手包吗?”

    “乐意至极,不过我要是包的不好,还望大人多多指教。”周若逍挽起袖子说道。

    一个厨子端来擀好的包子皮,另一个厨子端来一盆清水,手里还拿着一条毛巾。周若逍与王道凡就着清水洗净了手,又拿着毛巾擦干。

    王道凡拈起一块包子皮,一边填着馅,一边说道,“这包包子也是有讲究的,馅放多了,这皮包不住就露馅了。馅放少了,这吃着也没啥意思。”

    周若逍打量着手里刚包好的包子,只见包子上面的褶皱整整齐齐,“那这馅到底多少算多,多少算少啊?”

    “这得看吃包子的人胃口有多大了。”王道凡抬头看了一眼周若逍手里的包子,笑道,“逍遥王不愧是行伍出身,胃口果然不小。”

    “丞相觉着,九州这个包子包多少馅合适呢?”周若逍又拈起一块包子皮,说道。

    “这得看州牧们做的包子是给谁吃了。”王道凡说道,“不过现在的馅,可不好找咯。不过逍遥王倒是过得逍遥,从玉门关回来没多久,就把我们三公主的一池春水搅动了。”

    “丞相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我与三公主不过平日走动的较多罢了。”周若逍表面上云淡风轻的辨解着,心中却是没由来的一顿,莫名想起那一日在晚风的遮掩下,那个手里抓着鹦鹉,偷偷看他的女孩。

    “没想到啊,我以为逍遥王捏的包子褶皱都是如那第一个一般,棱角分明,藏有铁血锋芒。如今看到这第二个却是开了眼界,想不到逍遥王也能做到这虎嗅蔷薇的境界啊。”王道凡满脸笑意地看着周若逍说道。

    周若逍这才收回心神,低头看着手中刚做好的包子,褶皱光滑圆润如羊脂。

    大皇子府,李安领着霍雪敏提着食盒来到一间紧闭着门窗的房间。房间外,两个侍卫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他们几眼。

    “两位官爷辛苦了,我是来给大皇子送饭的。”李安满脸堆笑,从怀中摸出几两碎银分给了侍卫,说道,“两位官爷拿着去买点酒喝吧。”

    两个侍卫环视一周,见四下无人,这才接过他手里的银子,说道,“行,进去吧。不过不要逗留太久啊。被人看到我们也不好交代。”

    李安领着霍雪敏进了屋,由于门窗紧闭,屋子里也是十分闷热。桌上放着早上李安送来的三个肉包子,皆是一口未动。床上,姜凤青正静静躺着,微闭着双眼。

    “大皇子,霍小姐给你送饭来了,起来吃点吧。”李安一边收拾好桌子,一边从食盒端出饭菜摆好,说道。

    “你放桌上吧。”姜凤青翻了个身,面向墙壁,却是不想面对他们。

    霍雪敏柳眉微蹙,看着每日就在床上躺着的姜凤青,只觉得他是如此陌生。

    “我就如此不堪入目吗?让大皇子都不愿看我一眼。”霍雪敏一字一顿地说道,“既如此,我这每日前来又有何意义呢?不过是打扰大皇子休息,白白招人嫌。”

    霍雪敏的一字一句皆如利刃般在姜凤青的心上一下一下刮着。他回想起两年前他刚与霍雪敏相识,那年的姜凤青意气风发,带着赤卫军在荆州剿匪大胜归来。而作为霍家家独女的霍雪敏,在迎接赤卫军凯旋的宴会上舞了一曲《惊鸿舞》。

    那一日,姜凤青醉眼迷离地盯着台上翩翩起舞的霍雪敏,两人对视,眸中皆是一样的心高气傲,眸静,静不起波澜;眸清,清的只容得下一人。而他们的婚约,早在刚生下时,就在姜南初和霍龙手下签订了。

    后来,他要去治理黄河,留给她一句承诺,“等我回来就娶你。”而她也相信了他的承诺,她等了很久,等到他回了城,却等不来他的转身。她看了长安万眼,他却未看她一眼。

    霍雪敏轻轻带上了门,离去了。她已经对姜凤青失望至极。她很清楚姜凤青这次是被暗中算计了,她也并不在意姜凤青失去了皇子的身份,甚至她可以去求父亲在给他一次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是她不能接受姜凤青就此一蹶不振,她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的背影中只有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还活在过去的泥泞中,等待着堕落,腐朽,最后剩下一座孤寂的墓碑,等待路人看到,然后叹惋他的遭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多么深的债啊,偌大一个九州都躲不掉的婚约。

    多么薄的情啊,我在你身后你却不回头看一眼。

    李安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把已经凉透的肉包收进食盒,然后在外头侍卫的催促下离去。

    一个侍卫又探头往屋里看去,确认了姜凤青仍在床上躺着,这才关上了门。

    “嗨,这大皇子可真能睡,这都晌午了还在床上躺着呢。”

    “人家都躺了好几个月了呢。”

    “不过这大皇子也是自找的,有了这么个漂亮又有钱的未婚妻,还去凤来楼偷香,还偏偏被抓住了,这还能怨谁啊。”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吧,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闷热的屋子里,姜凤青却是紧紧裹住被子,枕巾已是被无声的泪水湿透了。姜凤青紧紧咬住被子,被子已经破了一个口,棉絮入口,他却毫不在意,心中的痛早已填满胸腔,让整个身体都在不住颤抖着。他又何曾不想回头看一眼霍雪敏呢,可他又该用什么面目去面对她,失去了皇子身份,他又拿什么去认下那一纸婚约?

    “我只有一次机会了,我不敢带着你去赌了,那样的话我输不起…”姜凤青无声地痛哭着,苍白的脸上已是布满泪痕。

    二皇子府。院子里摆放着近三十把椅子,椅子上坐着的都是朝中的三品及以上官员,个个都是手握重权的权贵。但此时他们大多都是带着讨好神情地看向坐在上方的姜若霆。无他,大皇子已经废掉了,四皇子还年幼,如今姜若霆继承的皇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昨日我给长安里正三品及以上的官员都送去了一封请柬,请他们今日来我府上商量点事,如今能来的就只有眼前这二十七位大人了。”姜若霆起身拱手一拜,说道,“各位大人能在百忙之中应邀而来,我十分感激,请受我一拜。”

    “二皇子这是哪里的话,二皇子有命,我们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陈东朗声道,“诸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皆是附和。

    “陈大人言之有理。”“二皇子德才兼备,我们皆是唯二皇子马首是瞻。”

    “诸位大人如此抬爱我,我实在受宠若惊。”姜若霆赞许地看了陈东一眼,说道,“今日之所以想请诸位大人来,是想请诸位大人帮我掌掌眼,前几日有人送我一件宝物,我不知是真品,还是赝品。”

    姜若霆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手。四个手下吃力地从屋子里抬出一个箱子。这箱子一抬出

    ,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一股奇特的香味。

    “这股香味…莫非是前些年皇上在南海打死的那株七品天香木打造而成的?但是它不是被收进了国库吗?”一位正二品的老人惊叹道。

    “大人果然见多识广,正是那株天香木。”姜若霆笑道,“我见它一直被冷落在国库中,想着物尽其用,便用来打造这宝箱。”

    众人皆是一阵赞叹。

    “二皇子果然慧眼识珠,聪慧过人。”“一直藏在国库里,那不是暴殄天物吗?就该拿出来物尽其用。”

    四个手下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放到了姜若霆的面前,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满头的大汗。

    姜若霆得意洋洋地打开箱子,从中竟取出了一件龙袍!

    “嘭”

    陈东吓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手抖的半天才扶住椅子重新坐了回去。他只觉得今日明明是个晴天,脚底却一阵冰凉。心中暗暗想道,“二皇子此举这不是在接地气,而是在接地府啊。”

    其他官员也是一阵骚动,都在交头接耳地商讨二皇子的意图。

    姜若霆却毫不在意这些官员的各种眼神,或惊讶,或阴沉。他张开双臂,任由四个手下帮他穿上龙袍,只见龙袍外面的八条金龙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威武不凡。

    姜若霆走下台阶,来到闹哄哄的官员们跟前。官员们立马停下了议论,一齐看向他。

    “诸位大人可是讨论好了?”姜若霆温和地笑道。

    “二皇子啊,这龙袍可是皇上才能穿的,您现在用怕是早了点啊。”一位发须皆白的礼部官员小声道。

    他的话语引起一些官员的附议。

    “是啊,二皇子现在就穿不妥啊。”“二皇子还是再等等吧。”

    姜若霆一直保持着脸上的笑容,静静看着那位礼部官员。等到附议的官员们都安静下来后,他才说道,“现在我想请觉着我身上这件龙袍是真的的大人们站到我身后,觉着我身上这件龙袍是假的的大人们就请继续坐在椅子上。”

    陈东瞬间如坐针毡,这龙袍是真是假上哪去鉴定啊,他又没穿过。他也不敢多看那龙袍几眼,这种东西看多了没好处。他心中也打定了主意,到时候看哪边人多就站哪边。于是便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两个,五个,七个…

    官员们皆是三三两两地起身站到了姜若霆身后,而姜若霆依旧笑看着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的那位礼部官员。尽管众多官员纷纷起身,但他依旧面不改色,无喜无悲。

    终于,庭院里的椅子空出来二十四把。陈东站在众多官员中间,只觉得那三位坐着的官员颇为孤单,官场如战场啊,人少怎么斗得过人多。这三位皆是老官员了,在陈东看来,老了就该退出这个战场了,因为人老了就容易糊涂,就容易犯错。在这官场行走,可是如履薄冰,若是糊涂了,可就踏进冰窟窿淹死了。

    陈东觉着,这三个老官就是犯糊涂了,这明摆着就是二皇子在让朝中的重臣们表明立场,准备重新洗牌朝中的势力。出头的椽子先烂啊,非得在这时候计较个时候早了,不能穿。人家二皇子早晚都要穿的,早点试试这龙袍合不合身又能如何,难不成谁还能给他废了不成?废皇子?陈东忽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在朝中或许真的能废了皇子的一个人。也许这三个老官员并不是没有表明立场,不起身或许就是表明了立场。不站在二皇子这边,只是他们觉得有更好的选择。

    夕阳西下,官员们三三两两地从二皇子府中走出,上了各自的马车,或者结伴步行。陈东回头看了一眼偌大的二皇子府,透过陆陆续续走出的官员间的缝隙,他看到姜若霆正负手而立看着天空,嘴中还在念叨着什么。他顺着姜若霆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平平无奇的晚霞。他也没多想转身上了马车回家。看不懂的,不看便是,也少去几分烦恼。

    周若逍从丞相府走出,王道凡在后头笑着说道,“逍遥王慢走啊,有空下回再来喝茶。”

    “多谢丞相今日的招待,下回有空我一定再来。”

    周若逍静静走在回府的路上,傍晚的街道上有的小贩们已经开始收摊准备回家吃饭了。路过大皇子府时,一只燕子突然从他眼前飞过,飞进了那块写着大皇子府的牌匾后头。牌匾是用金丝楠木做的,在经历风吹雨打后依旧结实牢固,除了表面已经有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但这并不妨碍燕子利用它的里面来筑巢,它并不在乎牌匾的表面是什么样子的。

    周若逍在牌匾前站了一会儿就离去了。燕子依旧飞来飞去衔着泥巴或者树枝往那牌匾里面塞,也没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第八章 不见鹊桥

    七夕节,夜晚的长安城里灯红酒绿。街道上人来人往,一对对恋人也大胆地走上街头,并肩而行,在这个受到祝福的夜晚,不再受到礼俗的束缚。

    这一日,官府早早便放开了禁令,让冷清了这么久的长安城也终于得以重新打扮起来,不再只有那千篇一律的缟素与那份安静。

    “长安终于也热闹起来了。”燕默站在山头看着底下灯火通明的长安城。

    “但这也不属于我们这些只会打仗的武夫啊。”副将楚天河笑道。

    燕默默默扫了他一眼,说道“你这是在这皇陵待久了,也想躺进去了吧。”

    “你别说啊,呆了这么久,我还真想躺进去看看这皇帝的棺材和我们棺材哪个更舒服。”楚天河大笑道。

    “白日做梦吧。”燕默没有理会他,转而看着长安城外那若隐若现的点点星火,“长安城似乎走了不少人啊。”

    “我听说,长安有不少大家族这些天暗中送了不少人出城。”楚天河也收起了嬉皮笑脸,沉声道,“或许,要下雨了,一场洗刷整个长安的大雨。”

    “鱼儿出水跳,风雨要来到。长安的大家族能存在这么久,都是人精。一有危险,跑得比谁都快。”燕默缓缓说道。

    “不过这里面也不全都是那些退出游戏的人。”楚天河皱着眉头说道,“也有不少是去玉门关的。”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我们的二皇子倒是个狠人啊。”燕默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说道。

    长安城内是歌舞升平,但这长安城外依旧是莽莽黑暗。

    沁心宫,与城外的热闹不同,李沁溪坐在院徜徉在盈庭的月光中,拥着宁静的玉兰幽香。

    “娘娘,今天是七夕,奴才特意做了点巧果。”张温龄一手端着一碟巧果,一手提着灯笼来到李沁溪身旁。

    “你这手倒是巧的很,三天两头变着法给我做东西吃。”李沁溪拿起一团巧果吃了起来,“你进宫前怕不是一个厨子吧?”

    “回娘娘,奴才进宫前曾在一家酒楼当过杂役,后来犯错惹恼了酒楼老板,被赶了出去。厨子们可怜我,教了我一些手艺,我就是靠着这些手艺进了宫,这才有了今日这侍奉娘娘的福气。”张温龄眼神黯淡了几分,缓缓说道

    “你这会说话倒也是一门绝活”李沁溪笑道。

    “娘娘过奖了。”

    “去拾把椅子陪我坐这赏赏月吧。”李沁溪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说道。

    “多谢娘娘恩典。”

    片刻后,张温龄一手拿着椅子,一手拿了张毛毯来到李沁溪身后坐了下来。

    “来,坐我旁边吧,这样好与你说说话。”李沁溪轻声说道,“我在书里看到,仙人们说,黑夜中起舞的心,就是月亮。”

    张温龄愣了一下,然后默默与她并排坐了下来。

    月光依旧将它的温柔均匀地撒下。

    西市街头,整个街都挤满了人,各种小贩在街道上摆着摊,吃的,喝的,玩的,可谓应有尽有。呦呵声,喊话声,孩子的哭闹声,恋人的山盟海誓,顾客的讨价还价,交织在一起,构成了长安的一条街道。

    “我要吃那个!”姜知鸢一指街边的一个卖巧饼的小摊,然后抬头看向一旁的周若逍。

    周若逍好笑地看着她,“三公主,你可真能吃,从出门到现在,你已经吃了两盘炒糖粿,一碗七宝羹还有四个巧果。”

    “我不管,我就要吃!你给不给我买?”姜知鸢嘟着嘴,眼神凶狠地看着周若逍。

    “你这么吃不会吃撑吗?”周若逍打量着姜知鸢的肚子说道。

    “没有撑呢!我都才六分饱,不信你摸摸看!”姜知鸢凑到他面前挺着小肚子,就要让他摸。

    周若逍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姜知鸢则是好奇他咋还不摸呢。

    最终周若逍还是伸出手,轻轻从她肚子上抚过,说道,“嗯…你最多只能吃一个了。”

    “好耶,快买快买!”姜知鸢高兴地拽着周若逍来到小摊前,摊主是对慈祥的中年夫妻。

    “大伯,给我来一个巧饼。”周若逍笑着说道。

    大伯笑呵呵地拿油纸装了一个巧饼递了过去说道,“有些烫哦,拿好咯!”

    大娘在一旁打趣道,“好俊的后生啊,这后生一看就是富贵相嘞,以后这女娃可有福享了。”

    “真的呀?”姜知鸢满脸笑意地看向周若逍说道。

    周若逍捏着手里的巧饼,看着她笑了笑却是没有说话,拉着姜知鸢继续在这街道走着。

    街道两旁店铺屋檐下的灯笼,为路过的这些男男女女们都画上了浅浅的腮红。有时还能在某条幽深的巷子里看到正在你侬我侬的恋人们

    走了很久,两人来到了白云观。白云观隶属青城山,而这青城山乃是专门斩妖除魔的大教。当初的人族与妖族大战,青城山第一任掌门带领着整个武林冲在最前线,最后更是与第一任人皇孟皇联手与强大无比的妖皇同归于尽。至此,青城山被第二任人皇姜皇封为国教。

    道观的游人很少。门口栽种着一棵老松树,松树上挂着一个大红灯笼,也算是勉强把道观带进了这个七夕节。

    “如今这世道太平了,这妖也除的差不多了,青城山的日子不好过了啊。”周若逍感慨道。

    “嗯…嗯”姜知鸢嘴里吃着巧饼,含糊不清地点头道。

    周若逍无奈地看了一眼满嘴是油姜知鸢。

    “嗝…”姜知鸢打了个饱隔,看了一眼手中还剩小半个的巧饼。

    “三公主,你之前可是自己说的,还能吃得下。”周若逍好笑地盯着她说道。

    “那…那是之前说的,不算数。”姜知鸢一边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子,一边又看看手里的大半块巧饼,转而递向周若逍,说道,“我现在吃饱了,剩下的给你。”

    月光下,姜知鸢的抬着头与周若逍对视,眸中带着一丝闪躲,却固执地不肯闪躲。

    而周若逍只是静静看着她的眸,片刻后又看了看她手中的巧饼,最后仍是转过头看向别处。

    姜知鸢慢慢垂下了头,也放下了一直伸着的手。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也黯淡了她的眸。

    突然,一只修长的手轻轻从她手中拿走了那块巧饼。她抬头一看,周若逍正慢慢吃着那块巧饼。

    乌云终是离去,月亮依旧高悬。

    吃完巧饼,周若逍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

    借着月光,姜知鸢看向周若逍的唇,薄薄的唇,唇色朱樱一点。

    “你的嘴上还有油没擦干净呢!”

    没等周若逍反应过来,姜知鸢便来到他面前,踮起脚,双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慢慢闭上了眼,吻了上去。

    月光如水,这长安城里的点点灯笼似飞花。水有干涸之日,花也有枯萎之时。

    “侍卫姐姐,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东西啊?”姜羡风双手托着下巴,趴在窗台上看着夜空说道,“星星会闪,房子会塌,人也会死…”

    洛卿皱了皱眉,思索了半天才缓缓道,“仙人。”

    “仙人?”姜羡风回过头好奇地看向洛卿,洛卿是他的贴身侍卫,比他大了十几岁,从小就跟在他身边,在他看来,这个大姐姐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是那种可以飞的那种吗?好像还会变各种各样的东西出来,变金子,变银子的那种。”姜羡风一边回想着自己偷偷让宫里的太监们买来的小人书里面的内容,一边说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它肯定远不止你想的这么简单。”

    洛卿负着手凑到了窗台边,抬头看向夜空喃喃道,“肉眼凡胎,怎么能窥视仙人之变化呢?”

    霍府。

    阁楼里安安静静,只亮着桌上一盏昏暗的油灯。霍雪敏默默看着桌上的一碗已经凉了的汤药。

    那是她父亲送来的,让她自己做决定。如今的长安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但是这也是风暴要来的前兆,城里好几个大家族之前都来找过霍龙,想要结伴出城,一起离开长安。但是霍龙都一一婉拒了。

    该做个决定了,霍雪敏在心中默念着。霍家向来是唯利是图,如今大皇子失势,他们霍家没必要继续跟着遭罪,之前霍龙在朝中的上下打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现在要是还不早点退出,一旦等到二皇子登基清算,到时候霍家可是首当其冲。

    霍雪敏把手贴在微隆的腹部。她知道,无论她做什么决定,父亲都会依着她。哪怕是整个霍家家业都被葬送。

    “若是你在,你又会如何决断呢?”霍雪敏的手微微颤抖着端起了碗,低头看向微隆的肚子,“希望你不会怪我吧。”

    大皇子府。

    姜凤青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听着街头的热闹,他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转而又是叹了一口气。

    热闹是别人的,与他无关。

    翻身下了床,他从床底下取出一个积满灰尘的箱子。

    也没顾及飞尘的刺鼻,他慢慢打开了箱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把古琴。

    他盘膝坐到了地上,把琴放在腿上。他的手轻轻拂过七根琴弦,清透的琴音传出,他连忙收回了手,不敢再碰。

    门外的两个侍卫正席地而坐,你一杯我一杯地相互灌着酒,两人皆是酩酊大醉,对这一闪而过的琴音也没在意。

    许久,姜凤青闭上了眼,消瘦憔悴的脸庞写满了疲惫,眉头的愁结或许只有用剑才能斩断。把手搭在琴弦上空,有些颤抖地弹了起来。渐渐地,他的手不再颤抖,满是老茧的手指灵活地或伸或曲,或上或下,宛如两只穿花蝴蝶的飞舞。只是没有任何声音。

    他的手越动越快,眉头的愁结似乎也消了一点,他似乎回想起什么快乐的回忆,嘴角上扬似乎是想笑,但却笑的很难看。

    “滴答…”

    有什么落到了琴上,但他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仰着头,依旧在弹着自己的回忆,依旧被流放在自己的世界,依旧在泪流满面。

    王道凡站在凤来楼的楼顶,闭着眼似乎正在听着些什么。许久,他抚掌说道,“好琴,好琴!”

    云湘与云瑶则是站在他的身后正低头看着西市街头的热闹,

    “云瑶!”王道凡轻声喊道,“你去取把古琴来。”

    “是。”云瑶有些诧异地应下,转身下楼端了把古琴恭敬地跪下奉到王道凡身旁。

    只见王道凡一手放在古琴上方,半天也不见有动作。

    “唉。”王道凡长叹道,“此琴无声,此意难平。”

    云湘云瑶皆是迷惑,又见王道凡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却是不再言语。

    早知秋风悲画扇,何如鹊桥莫相见。

第九章 好衣好茶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一年又过去了过去,已是早春时节。

    清晨,玉门关。天还刚蒙蒙亮,武莫敌已经照常起床来到城头巡视。

    大漠的清晨虽不及夜晚清冷,但总还是有些凉意。武莫敌就是喜欢趁着这个时间出来,说是巡视,其实就是出来享受这片刻的清凉。因为再过不久,太阳又要出来炙烤这片土地。

    在城头慢悠悠逛了两圈后,没有理会守岗士兵的打招呼,他来到城头的东角,这里放着一把躺椅。随着躺椅嘎吱一声,他如往常一样躺下,解开衣服的扣子,露出圆滚滚的肚子。这个地方是城头能最早见到太阳的地方。虽然他很讨厌晒太阳,因为容易出汗,一出汗身上就黏糊糊的,就得洗澡,一洗澡就得费时间,而他向来把时间看的很重,所以他讨厌晒太阳。

    然而,一年前在参加武举时,他的肚子受了重伤,眼看就不能参加殿试了。这时,一个大夫给他开了服药立马治好了他的肚子,最后又并告诉他,每天得给肚子晒晒太阳,不然这丹田会受损。这也就有了他每日来这城头巡视。

    太阳慢慢爬上山,阳光一寸一寸侵入城头。武莫敌且战且退,始终保持脖子以上不被太阳晒到。

    “州牧大人。”守城大将苏轩来到城头,对于自家州牧每日在这城头露着肚子,拖着椅子的奇异行为,他已经司空见惯。

    “有什么事?”武莫敌放好椅子,起身来到阴凉处,结束了今天晒太阳的时光。

    “我来是有三件事禀告大人。”苏轩躬身行了一礼,说道,“第一件事,长安那边来信了,皇上明日便要葬入皇陵,让我们这段时间多留意西漠那边。第二件事,这段时间玉门关进了不少生面孔,我们的人抓了几个,有宫里的人,也有江湖上的人。”

    “他们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武莫敌好奇道,“吃饱了没事做,来这瞎逛?总不能是想学人家逍遥王去西漠王城打秋风吧?”

    “大人说笑了。”

    “你不是说有三件事吗?第三件呢?”武莫敌问道。

    “第三件事就是大皇子要来了。”

    今年的冬天,长安却是并未银装素裹,只飘了些许雪花,未落地便无影无踪。

    大皇子府,姜凤青一走出门,耀眼的阳光便把他逼回了屋里。门口的两个侍卫也不吭声,因为何圣白正负手静静站在院子里,府门口还有几十个衙役候着。

    “大皇子这些天倒是蛮清闲,怕是许久没见着外头的太阳了吧。”何圣白面无表情地说道。

    姜凤青抬头看了半天太阳,这才慢慢踱出门。此时的他,蓬头垢面,身上原本昂贵的丝绸衣服全然失了光泽,全身上下散发着酸臭味。

    “承蒙大人关照,我这些日子很清闲。”姜凤青舔了舔干枯起皮的嘴唇,嘴中一阵泛苦,嘴唇也渗出血丝。

    “你们两个带他去后院井里打些水洗洗。”何圣白从身后拿出一身衣服,说道,“这是你管家让我带来的,待会换上进宫吧。”

    两个侍卫接过衣服,便皱着眉,捂着鼻子押着姜凤青前往后院。

    没多久,三人回来。姜凤青身上这身青袍是他十八岁时,李沁溪照着他的体型亲手为他做的,他当时穿着还觉得小了。如今再穿,却是显得格外宽松。

    东市街头,富贵酒馆今天来了位奇怪的客人。

    酒馆就两三个人在自顾自地喝酒,刘富贵坐在柜台里正算着账,但眼睛总不自觉地瞥向外头的棚子下的倩影。

    棚子下放着一张满是油垢的桌子,长年累月甚至都有些发霉了。四条不知修了多少回的长凳客人每回坐上去都会嘎吱响。

    “掌柜的,那边那位客人已经坐了一上午了。”店小二凑到他耳边提醒道,“掌柜可得提防着点,指不定有啥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我知道,别管人家,干你的活儿去。”刘富贵横了他一眼说道。

    店小二悻悻离去。

    刘富贵有自己的主意,这位客人一看就不像是普通人,这长安城鱼龙混杂指不定就碰上什么大官权贵,有人借此一步登天,飞黄腾达,也有人就此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他在这开店这么多年了,一直是以和为贵,小心地招待着店里的客人。虽说没发什么大财,但也安安稳稳。

    想到这里,刘富贵用茶盘装了一份茶向外头走去。

    “客人,请用茶。”刘富贵堆着笑看向这位用面纱遮着脸的女子。

    “我没有说要。”女子轻声说道,眼睛依旧盯着远处的街道口。

    刘富贵笑道,“我看客人也在这坐了一上午,估计也口渴了,这个是小店送给你的,客人放心喝吧。”

    “行,你放这吧。”

    刘富贵放下茶壶和茶杯,便回了店里。放下茶盘后,他偷偷探着脑袋往那街道口看去,也没见着有啥动静,不过街道上倒是安静地很,对面的凤来楼今天也不知为啥没开门。

    正当他好奇这位客人等了这么久,到底在等着啥的时候,只见女子终于动了。女子缓缓起身向店里走去,找了个角落的桌子默默坐了下来。

    刘富贵十分迷惑,这时远处街道口走来一队衙役。衙役们中间,一个清瘦的青年正和旁边的中年男子说着什么。

    等到他们走近,刘富贵定睛一看,那个中年男子和青年就是那大理寺卿和大皇子。

    看到这,他不禁一拍脑门,嘀咕道,“我只记得明日是那皇上下葬,却忘了城里还有个大皇子。”

    只见那大皇子与大理寺卿路过店门时,大皇子却是一顿,停住了脚步,看着他店门口桌上的一副茶。

    刘富贵只觉得一阵心惊胆战,莫不是这大皇子要来寻仇了,当日在堂上我只是实话实话啊。

    刘富贵心中惶恐不安,他躲在店门后,继续打量。

    只见衙役们纷纷停了下来,把这街道围了起来。也不知大皇子和面无表情的大理寺卿说了什么,大理寺卿点了点头,大皇子便在众人注视下,来到他店门口。

    “老板!”大皇子坐到之前那女子坐过的地方高声喊道,“在你这喝杯茶啊。”

    “好……”刘富贵犹豫半天还是走了出来,说道。

    正当大皇子倒了杯茶,正要喝时。刘富贵急忙叫住了他,“慢着,这茶是里面那位姑娘的。”

    这话刚说出口,刘富贵就想给自己一嘴巴子,让人家大皇子喝完就走不行吗?大不了再给那女的重新上一壶不就完事了。

    刘富贵只觉得脑门上一直冒汗,眼见得大皇子,大理寺卿还有众多衙役皆是盯着他,刘富贵腿脚一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这茶是我的。”一道清冷的女声飘来,伴随着一阵清香从刘富贵身边流过。

    刘富贵抬头一看,原本在店里面的女子不知何时出来了。这时众人皆是看向女子,这让刘富贵不禁松了一口气,拿着袖子擦了擦头上的大汗。

    女子来到大皇子对面坐了下来,脸上紫色的面纱一阵飘荡。

    大皇子却是并未多看那女子,依旧自顾自一口喝完杯中的茶,连同那茶叶也喝了下去。喝完一杯又接着给自己倒满,喝完,一杯接着一杯。

    刘富贵只觉得今日是他开店这么久以来碰上的最古怪的事了,他也十分好奇这大皇子对面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敢直接叫板大皇子,还让大皇子不敢多说什么。不过好奇归好奇,他也不敢多打探。毕竟有时候好奇心会害死人的。

    终于,大皇子喝完了整整一壶茶,他也毫不避讳,就直接拿袖子擦了擦嘴。

    “好茶!老板,结账!”大皇子一边把手伸进怀里,一边高声喊道。

    刘富贵连忙起身来到桌前,谄笑道,“您能来喝茶是小店的福分,哪能跟您要钱啊,再说这一壶茶才几个钱,就当小店孝敬您的。”

    “诶?我今个儿换衣服,确是忘了带钱了。”大皇子皱了皱眉,挽起左手袖子,摘下了一个玉手镯,圆润光滑的手镯上精雕细刻着一条凤。

    “喝了你店里的茶,就得付钱,就那这个镯子抵你这壶茶吧。”大皇子也不多言语,把手镯放在桌上就起身准备离去。

    “这怎么使得啊!”刘富贵急道。这镯子一看就不是凡品,怕是把他这店卖了都抵不上啊。

    “我见你身上那件青袍也是好衣,为何不拿它来抵这好茶呢。”女子淡淡道。

    大皇子脚步一顿,说道,“这青袍是母后所赠,自是不能拿来抵。”

    说完,便与大理寺卿一行人离去。

    傍晚,晚霞东一块,西一块地嵌在天空,斑驳了整个长安城。

    “这茶既然是我的,理应我付钱,就拿这镯子来抵这茶钱吧。”女子淡淡留下这么一句话离去了。

    刘富贵看着这桌子上一凤一凰两个镯子,只觉着一阵头大。

    “在长安,能与大皇子戴这种镯子的女子怕只有霍家那位千金了。我如今却是被牵扯他们之间了,简直是无妄之灾啊。这一个不好,我这家小店可就没了啊!”

    刘富贵越想越气,而这店小二却是没心没肺,一看到桌上有两个玉镯子,连忙拿了过来,“掌柜的,这怕不是哪位客人落下的吧,您瞧瞧,要是没人来领,您可就赚大发了。”

    一边说着,店小二一阵挤眉弄眼,显然是在讨赏。

    “滚!”刘富贵一把把镯子锁进了柜子里,一边吼道。

    店小二一边抱怨着他小气,一边委屈着离去。店里的那几个喝的酩酊大醉,正在打盹的客人们被吵醒后皆是骂骂咧咧地结完酒账,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刘富贵来到门口,看着那几个醉的一塌糊涂的酒客们离去的背影,却是若有所感。正要转身进店时,却是不经意瞥到了对面的凤来楼,只见凤来楼三楼新装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

    里面似乎有道人影一闪而过,刘富贵连忙转身进了店。

    没过多久,富贵酒馆就关店打烊了。

    凤来楼三楼。

    “这个刘富贵倒也有几分精明,是个有趣的人。”云湘关上窗,轻声道。

    “好歹也在长安混了这么多年。据说当年还是个外地的大商贾,可惜妻儿都被仇家杀了。”王道凡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这长安马上就要乱了…”

    云湘不禁一阵颤抖,王道凡淡淡的话语久久飘荡在屋子里,却是让这昏暗的屋子有种阴森之感。

    天就要黑了。

第十章 宁静致远

    正午时分,长安皇陵。

    燕默领着燕卫团跪在地上,台上则是跪着一众皇室家族以及朝廷大臣。台上还摆着一张圆桌,桌上有一只巨大的香炉,里面插着三柱香。桌前跪着的是钦天监正司马北,一身黑白道袍,一绺纯白长须显得他仙风道骨。

    冰棺已经进了皇陵中,墓门也被封的死死的。除了偶尔的几声鸟叫,整座皇陵静悄悄的,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低头跪着。

    不久,钦天监正司马北大声喊道,“起!”众人皆是立马起身。

    “跪!”

    众人又是齐齐跪下。

    “叩!”

    众人一齐磕头。

    接着又是如此反复八次。最终,司马北大喊道,“礼毕!百官退去,皇族守夜。”

    只见百官起身毕恭毕敬地慢慢离去,燕默也带着燕卫团退到山下驻守。

    等到百官都下了山,只剩下台前的皇族。最前面跪着的是李皇后与刘贵妃,第二排是三个皇子和三公主,最后面是几个不怎么得宠的妃子。

    司马北缓缓起身,从袖里拿出一卷竹简。干净利落地把竹简插进香炉中的香灰,半个竹简皆是沾上了香灰,随后他又立马抽出。

    沾满香灰的竹简在空中竟留下一道长长的红芒,只见司马北踏着玄妙的步伐,将竹简舞得虎虎生风。一道道红芒在空中出现,缓缓飘向香炉的正上方,重叠穿插形成一个复杂的符号。

    终于,司马北停下了脚步,盘膝面对着台下的一众皇族坐下。他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四皇子姜羡风,因为在其他人皆是跪着低头时,唯有他依旧抬着头,打量着自己做法。

    姜羡风连忙低下了头,“完了,被这老头看到了,这老头看着就很凶,回去估计又要挨板子了。”

    “轰”

    天边一声惊雷响起。原本万里无云的正午时分,长安上方却是突然出现大片乌云。

    乌云不断翻滚,不时传出轰鸣雷声。长安街头的百姓见状纷纷躲回家中,不敢在外逗留。

    “这老东西的道术怕是已经摸到九品了。”山脚下的王道凡抬头看着天上的乌云,喃喃道。

    “是啊,九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周若逍跟在他身后淡淡说道,“不过,现在世上可没有九品啊…”

    王道凡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笑道,“是啊,不过现在也该有了。这世上也该有一个九品出来露面了。”

    “出头的椽子总是先烂的。”周若逍轻笑道。

    “正因为如此,这世上就更需要一个九品了。”

    转而两人相视一笑,随着一旁的几个大臣有说有笑地离去了。

    台上。司马北缓缓起身,将手中的竹简打开。竹简自行浮起并迅速消散,香炉中的三炷香开始迅速燃烧。当竹简彻底消散之时,香也彻底烧完。

    这时,香炉上的那道复杂的符号冲天而起。直接射入天空翻滚的乌云之中。乌云逐渐消散,一道金色光柱却从天而降,落在皇陵之上,两个牌位在光柱中若隐若现。

    “见牌位!”司马北大声喝道。

    台下的众人纷纷抬头仰视天空中若隐若现的牌位。

    姜羡风瞪大眼睛看着那一上一下的两个牌位。下面那个勉强能看清有一个姜字,但上面那个却一片模糊。

    抬头抬了许久,姜羡风活动了一下脖子,看了一眼前面的姐姐,只见她正侧头打量着她左边的一个男子。

    姜羡风好奇的看向那个萧瑟瘦弱的背影,那是大皇子,是他的大皇兄,准确来说是曾经的。

    姜羡风之前也听姐姐说过,这位大皇兄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年纪轻轻就被父皇赐予赤龙卫。可惜前段时间被卷入一个大案之中,过段时间就要被发配玉门关了。

    光柱逐渐黯淡,最终消失不见。这也代表着这场大葬结束了。

    司马北和李皇后打了声招呼后便很快离去了。

    “霆儿。”

    李沁溪喊住了起身就要离去的姜若霆。

    姜若霆愣了一下,转身摆出笑容说道,“母后有什么事吗?”

    李沁溪眼眶微红,看着身旁面无表情的姜凤青,说道,“你皇兄明天就要走了,明天早上送送他吧。”

    “再过半月我就要去天子山封禅,已经与王丞相还有礼部尚书约好了明日要商讨出城的诸多细节。怕是不能去送皇兄了。”姜若霆摆出诚恳姿态说道,“皇兄,此去山高水长,一路保重啊。”

    姜凤青依旧面无表情,说道,“多谢皇弟关心,这一路的山高水长只怕是有心人的机关算尽。”

    “机关算尽?”姜若霆轻笑道,“这不过是大势所趋,天意如此。我的皇兄!”

    “我这人从不相信什么天意,你最好让这山再高些,水再长些。不然我担心你这皇位坐不了几天。”姜凤青眼神满是凶厉地盯着姜若霆说道。

    “哦?是吗?那沿途的风光必不会让皇兄失望的。”姜若霆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路上挑块好点的墓地吧!”

    “我会挑块墓地的。不过,那是给你的。”

    姜凤青转过声,搀扶着李沁溪,“母后,我们走吧。”

    李沁溪无奈地看着姜凤青,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化成一声叹息。

    姜若霆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嘴唇露出一丝笑意,转而回头看向台上华美珍贵的香炉,眼中泛起一丝贪婪。

    “明天就要走了,可得一路小心啊。”李沁溪不舍地看着身旁的姜凤青,说道,“到那头了,就给母后报个信,好让母后心安。”

    “放心吧,母后。我不会有事的。”姜凤青露出一副轻松的笑容,说道,“我还有赤卫军护着呢。”

    “我是你母后,还能不懂你。就知道说些好听的话来搪塞我,你母后又不是傻子。如今你已经失掉了大皇子身份了,赤卫军已经不归你管了。他们哪里能跟你一路啊。”李沁溪叹息道,“可母后也帮不了你啊。”

    两人慢慢下了山。

    山脚下已经等了许久的何圣白躬身行礼道,“太后娘娘。”

    李沁溪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何大人久等了,不知道还差不差这一顿晚饭的功夫?”

    “皇后,这恐怕不妥。”何圣白抬头直视着李沁溪,“按照律法,大葬一结束,姜凤青就应当由大理寺负责看管。”

    李沁溪皱眉道,“何圣白,你莫要自误。”

    “太后娘娘似乎无权干涉外政。还请莫要让臣为难。”何圣白一字一顿地说道。

    “母后,算了吧。”姜凤青看着李沁溪黯淡无力的眼神,心中一阵心疼。

    他径直走到何圣白面前,何圣白略有惊讶地看了看他。见李沁溪只是默默看着,随即领着姜凤青离去了。

    李沁溪在原地站了很久,身后的一众宫女与太监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深夜,沁心宫。

    李沁溪正盯着炉灶上的陶罐,额头已经布满了汗水,眼神也充满疲惫。陶罐正在熬着什么,随着炉灶的小火慢慢摇晃,一股清香从陶罐的盖子溢散。

    李沁溪挽起袖子,拿起一旁的抹布,小心地把陶罐端到地上。

    轻轻把盖子打开,拿起一旁的装着蜂蜜的玉瓶,往里面倒了一点蜂蜜。用勺子搅拌了一下,腾腾热气把她的脸弄得通红。

    她蹲在地上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捞出陶罐里面的玉兰花。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大儿子从不喜欢吃玉兰羹里面的玉兰花,也不喜欢喝茶里面的茶叶。

    她就这么不厌其烦地一勺一勺的捞。剩着些花瓣捞不上来后,她又拿出筷子就着一点点昏暗的灯光,开始慢慢夹上来。

    没过多久,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只觉着眼前开始变黑,就要向那陶罐栽过去。下一刻她就反应过来,自己怕是要晕倒了,她急忙想控制自己身体不要倒向那陶罐,这可是要给自己的大儿子喝的。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一点也用不上力,只能看着自己离那罐玉兰羹不断靠近。

    等她再醒来时,已经躺在沁心宫的床上了。床边有个身影正静静趴在她的床沿。不远处,两个宫女已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正当她好奇地想伸手推醒这道身影时,“身影”突然开口轻声道,“太后醒了啊,那奴才就放心了。”

    “张温龄!是你把哀家送回来的?那罐玉兰羹呢?”李沁溪问道。

    “我见太后娘娘晕倒在后厨,甚是担忧,便抱着太后娘娘回了沁心宫。”张温龄跪道,“至于那罐玉兰羹,我见娘娘似乎是想把里面的玉兰花瓣都给挑去,所以便花了些时间,把里面的玉兰花瓣给挑了,陶罐现在放在外头那张桌子上。”

    “玉兰羹没事就好,明日去库房领十两黄金吧。”李沁溪揉了揉额角,说道“你也回去歇着吧,这段时间也少往我这跑,虽说我不在意旁人的闲言碎语,但免不了恶了你的名声,这总归是不好的。”

    “遵命,太后。”张温龄恭敬道。

    片刻后,一道有些落寞的黑影从沁心宫离去。

    冷冷清清的沁心宫。李沁溪躺在床上,玉手似是无意间触碰到了张温龄先前趴着的床沿,似乎还有些余温。

    大理寺狱。

    幽暗潮湿的监狱里关押的都是长安的高官重犯或者牵扯到大案的犯人。牢门是由精铁打造,墙壁更是用两层青砖加流沙铸造,而且每个犯人脚上都有玄武铁筑成的脚镣,来到这里的犯人就没听说有谁能跑的出去。

    油灯的火苗摇曳着,一如狱中正瑟缩在角落的姜凤青。

    破旧单薄的草席根本隔绝不了地面的寒气,哪怕是四品修为禁不住这般持续的消耗。

    他又紧了紧身上的青袍,继续望着那摇曳的火苗。

    这里每隔十步一盏油灯,他也看不清对面的牢房是什么模样,他也不知道对面的犯人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看着这油灯,想着明天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沉寂的监狱里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引动黑暗中无数双眼睛的窥视。

    来人是一个抱着一床厚实被子的小姑娘以及一个看起来醉醺醺的狱吏。

    姜凤青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们停在了自己的牢门口。

    狱吏醉眼迷离地从手上的一大把钥匙中挑了半天,总算是打开了牢门。

    “快点进去。忙完我还要回去接着喝。”狱吏不耐烦地催促着小姑娘。

    小姑娘连忙进了门,把被子递给了角落里的姜凤青。

    “这是义父何圣白要我带给你的,说是怕你今晚冻着,明天早上起不来。”

    姜凤青接过被子,垫在了身下,寒气瞬间消散大半。

    “你就是尹小莲是吧,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啊?”姜凤青一边整理着被子,一边说道。

    “承蒙大皇子关心,义父对我十分照顾,把我接入大理寺,每日就给他打打下手,虽说比不过大皇子清闲,但是我已经十分满足了。”尹小莲轻笑道,“大皇子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也不等姜凤青答话,尹小莲便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狱吏重重关上牢门,脚步声渐行渐远。

    黑暗中不知是谁的叹息。

第十一章 花开几时

    清晨,大理寺的大门外站着一老一壮两个人。

    老人两手抱胸,怀中似乎揣着什么。壮汉站得笔直,一直盯着大理寺大门。

    终于,大理寺大门缓缓打开。何圣白走在最前头,身后一群衙役正押着坐在槛车里的姜凤青。

    何圣白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这大皇子府的管家和赤龙卫的副将,随即便翻身上马,就要领着一众衙役离去。

    李安陪着笑上前说道,“何大人能否通融通融,让我和大皇子说两句话?”

    何圣白有些不悦道,“我们还要赶着去西城门,公务繁忙,这时间可耽误不得。”

    “大人,求求你通融通融吧,就两句话的功夫。”李安眼眶一红,从怀中拿出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几个包子哀求道,“我就给大皇子送几个包子,别的他吃不惯。”

    安子澄皱着眉头看向何圣白,双手已经攥紧了拳头。被众多衙役围着的姜凤青只是蹲在槛车的角落,不时地扭头透过衙役间的缝隙看向似乎又苍老了一些的李安和那身影依旧挺拔的安子澄。

    何圣白似乎并未听见,带着一众衙役自顾自地继续走着。

    “噗通”

    李安跪倒在地,喊道,“大人,求您了。发发慈悲吧!”

    何圣白骑着马一顿,身后的衙役也纷纷停了下来。

    但下一刻,何圣白又继续赶路,大步流星的背影深深刻在李安的瞳孔,李安紧紧攥住手中的包子,油纸破裂。姜凤青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也不知李安和安子澄看不看的到。

    西城门。

    李二狗和往常一样睡眼惺忪,耷拉着脑袋站在城头。

    活动了一下手脚,李二狗回头突然瞥见一群人影远远向着城门过来。

    “这个点,怎么会有人要出城?”李二狗觉得很疑惑,于是凑到了城墙边眯着眼仔细打量起来。

    人影越来越近,为首的那个人他认出来了,正是那大理寺卿何圣白,但是他身后的一众衙役押着的槛车里的那个年轻人,他只觉得一阵眼熟,却叫不上来名字。

    李二狗看着他们走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士兵简单问了几嘴,便准备放行。

    这时,街边的某个胡同突然传出一阵古琴声。

    琴声在这安静的街道上盘旋着,幽幽的琴韵点起这清晨的一丝凉意。

    李二狗也不懂这阳春白雪的这些丝竹音律,但看到下面的大理寺卿也没急着出城,而是看向琴声来处,不时点点头,似乎也在仔细倾听这琴声。

    李二狗也仔细听了一会,也没听出个什么名堂,不过和他听过的琴声还是有些区别的。

    他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去西市那家富贵酒馆喝点小酒,并不是因为那里的酒好喝,而是因为酒馆对面就是凤来楼。

    凤来楼自然不是他这种穷鬼能进的去的,不过能在外面看一看,他已经很满足了。每当里面传出琴声时,他也会像模像样地轻闭双眼,时而皱眉,时而微笑,一边还用食指有节奏地轻点酒桌,显得自己好像真得懂这其中的音律。

    不过每次听那凤来楼的琴声,他总会有种想进去一掷千金的冲动。但是现在耳畔的这个琴声,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初恋。

    那是东市霍府的丫鬟,父亲早早去世,母亲长年卧病在床,家里全靠她一人勉力维持。

    后来机缘巧合,两人相识不久便坠入爱河。那几日,他每日都磨破了嘴皮,和队长好说歹说。给他换到了去东城门守备。

    他也不是贪图那东城门的太阳下的早,可以少晒点太阳。只是因为站在东城门的城墙上,他能越过霍府高大的围墙,在傍晚时分看到一道他心头的倩影从后门缓缓走出,然后在夕阳的微醺下向他露出最美的笑容。

    但在三年前以后他就再也没去过东城门。队长也很惊讶,他都打算让这李二狗直接负责东城门。

    因为她死了。霍府的管事说,她是打水时不慎摔入井中淹死的,给了她母亲一大笔钱。不过她母亲终日以泪洗面,没几日也死去了。

    他其实并不相信霍府的说辞。当了这么多年丫鬟,居然会在打水的时候摔下去。而且霍府这么多人,一个活人摔下井居然没一个人及时发现。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他不过一个无名小卒,霍家可是长安第一大家族,半个雍州的大小商贾几乎都是霍家的人。

    在霍府,自然没人会在意一个丫鬟的生死。在长安,自然没人会在意一个小卒的喜怒。

    这么几年过去了,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心中的她,也放过自己的无能。

    可在这一曲琴声之下,他竟有些慌乱了。嘴角逐渐泛起一丝咸意。他仰起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似乎刚才起了风沙,进了眼眶。

    这时,他再看向城下,六个衙役已经押着槛车出了城门。何圣白也转身带着剩下的衙役们回去了。

    琴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李二狗望着缩在槛车角落的单薄身影。

    他隐约想起昨夜在富贵酒馆喝酒时,那个说书的老头似乎提了一嘴说,今天是大皇子流放玉门关的日子。

    一想到大皇子,他就想起那天一身红铠,凶巴巴地进长安的少年。

    他目光复杂地望着槛车消失在了这个有些阴暗的清晨。

    远方传来青城山的晨钟,李二狗又在盘算着今晚去哪喝点小酒。不得不说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倒也自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皇宫,侍卫们照常巡逻。

    刘大力是新上任的侍卫长。当然,他是靠着父亲使钱买来的。

    他父亲在长安经营着一家米行,家底也算富裕。这才让平平无奇的他一年内就从默默无闻的侍卫成了手底下管着十几个人的侍卫长。

    刘大力只觉得足底生风,宫里这一花一木看起来都十分可爱。

    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四个手下,想着昨天自己还和他们穿着一样的暗色花纹的对襟长褂。然而今天,自己已经穿上了这一身明黄色长褂。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啊!”刘大力笑道。

    “大人果真文采非凡!我等佩服得五体投地!”身后手下纷纷附和恭维。

    正当刘大力满面春风,陶醉在手下们的一阵恭维声中时。瞥见一道人影正站在不远处一座殿脊上。

    有个眼尖的手下看出了刘大力的不悦,连忙说道,“大人,平日三公主就喜欢待在殿脊晒晒太阳,吹吹风。”

    刘大力一听,也是一惊。如今的长安城,三公主姜知鸢那是家喻户晓。先皇在时,对这唯一的女儿也是万般疼爱,还特意在她府中安排了三百护卫保护她。这三百护卫,个个都是三品高手。而如今,长安又盛传逍遥王与其相恋,不日就要迎娶她。

    一想到这,刘大力一阵哆嗦。难怪之前的侍卫长都是装作没看到这殿脊上的身影,这三公主可不是那么好得罪的啊。

    “春风虽得意,马蹄不可疾。一日看不尽,长安一树花。”

    一阵略显沧桑的声音从殿脊缓缓传来。

    刘大力抬头一看,连忙跪下行礼道,“拜见丞相大人。”

    一众手下也是急忙跪下。

    只见王道凡正站在殿脊,注视着他们。

    “我也是闲着无聊,想在这看看风景,不会妨碍到诸位例行公务吧?”

    “不会不会,那小的们就不打搅丞相大人看风景了。这就告退,告退。”

    刘大力点头哈腰地急忙离去,一众手下也是慌忙跟在他后头。

    等走到长廊拐角时,刘大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宫殿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他正想看清楚另一个身影的面孔,却发现王道凡眼带笑意地看向了他。

    他急忙想把头转回来,却发现怎么也转不回。而且脸上似乎还有些湿滑的感觉。

    一众手下皆是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大…大人,你怎么了?”

    “快送大人去找太医!”

    刘大力闭上双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颤颤巍巍地拿起手在脸上一抹,手上全是鲜血!手下们大惊失色,只见刘大力从眼眶流出两行鲜血,满脸狰狞可怖。

    刘大力晕了过去,手下们手忙脚乱地抬着自家主子去找太医了,他们虽然害怕,但毕竟主子还没死,若是事后再追究他们,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殿脊上,姜若霆好奇地看向王道凡说道,“丞相方才所说的,‘一日看不尽,长安一树花’该作何解呢?”

    王道凡轻笑道,“我不过是这么随口一说,殿下怎么还较起真来了呢。”

    “丞相所言,每每都蕴含深意,我可是受益匪浅啊。”姜若霆看向远处长安西城门说道,“此处风景却是动人,难怪三妹总爱在这里看风景。”

    “不过看风景的人,如今也成了长安的一道风景了。”王道凡拈胡轻声道。

    “逍遥王也不是个安分的人。他被从玉门关召回长安,手底下没有兵权,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纸老虎。”姜若霆看向王道凡,说道,“不过父皇留给三妹三百护卫,在如今这没有燕卫团的长安,若是让这纸老虎装上獠牙,怕是会伤到很多人啊。”

    “让稚童去拿着利剑,伤人害己本就是祸害。”王道凡淡淡说道,“不过逍遥王要想得到这三百护卫没那么容易,刘贵妃可不像三公主那么好哄。”

    “毕竟几人终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姜若霆眼神有些飘忽,说道,“这世间女子皆如酒,只敬那旷世温柔,至死方休。”

    “不知那旷世温柔,只是单纯图一醉,还是想细品这酒中奥妙?”王道凡轻笑道。

    “丞相还未解释那‘长安一树花’指的是什么?”

    王道凡看向皇宫深处,沉吟许久说道,“沁心宫的玉兰花开了吗?可惜我从未见过啊。”

    一阵清风吹过,殿脊上再度恢复宁静,似乎从未有人来过。几个太监端着水,把长廊的血迹清扫干净。

    皇宫依旧金碧堂皇,光鲜亮丽。

第十二章 杯中清酒

    夜晚,富贵酒馆。

    李二狗和往常一样一个人挑了个角落,喝着酒。

    酒馆生意不温不火,几桌酒客正在一边聊天,一边就着几个小菜喝酒。掌柜刘富贵坐在柜台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跑腿的小二正坐在门口边,抽着旱烟。

    店里还有一对说书的爷孙,老头坐在一条长凳上,不时喝一小口桌上的茶。小姑娘则是安静的坐在一旁,怀里还揣着一个鼓囊的布袋。

    李二狗打了个哈欠,今天这对爷孙讲了一下午的《三国》,不过没拿到啥赏钱。

    对面的凤来楼依旧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一个个衣着华丽的达官贵人或是满面春风地走进去,和相熟的歌姬熟络地打着招呼,或是醉醺醺地走出,并不舍地和门口刚刚缠绵悱恻的丽人告别。

    李二狗也是有些无聊,便向那也是闲坐的老头招了招手。

    老头见状,有些惊奇地走了过来,行礼道,“这位官爷有什么吩咐?”

    李二狗示意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酒,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当差的?”

    “小的走南闯北,也见过些世面,靠的就是这双眼,能记得住人。”老头指了指眼,接着说道,“进长安的时候,我在城头见过官爷的脸,不敢忘。我也会点相面之术,官爷可要…”

    李二狗挥手打断了他,说道,“我昨天听到一支曲子,不知道叫啥名,我哼两句,你帮我听听是啥曲子。”

    老头连忙放下酒杯,细细听他哼曲。

    李二狗才刚哼完两句,老头便说道,“这是古琴名曲《长门怨》,是过去一位被丈夫背叛抛弃的怨妇所作,其中蕴含了太多的意难平啊。”

    李二狗端着酒杯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其实他以前是不喝酒的,不过她爱喝酒,所以他也就经常陪她来这喝上两口。不过如今,这也只是个习惯了。

    老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接着说道,“这世间痴男怨女何其多啊,这情爱之事纷纷扰扰,谁能解得清楚,说个明白。”

    李二狗一口喝完酒杯的酒,起身离去,在柜台结了酒钱,便出了门。

    街头依旧人来人往,凤来楼的热闹不会因为几个贵妇人在门口逮着自家丈夫的花天酒地而关门。

    李二狗自顾自地走着,月亮很大很圆,照着他那有些孤单的影子。热闹是别人的,他什么也没有。

    豫州。

    豫州是九州中幅员最辽阔的一州,豫州州牧李牧之对于江湖门派素来是不闻不问,这也让豫州的江湖门派是九州中最多的。其中,近些年强势兴起的天仙阁就位于豫州北部,但无人知晓天仙阁的真实位置在何处。只知道它的门下有一位八品的女子,在上一次的武林大会中技压整个武林,夺得武林盟主之位。

    这是一处群山环绕的盆地,盆地中楼阁林立,不时有华服男女来来往往。

    此时外围的某个山头,一个黑衣男子正藏身在一棵高大的古树枝头,小心地窥视着这片盆地,并在手中的画纸上描绘着什么。

    他的一举一动都很谨慎,不时还侧耳谛听周围的动静。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停下动作,隐藏起来。

    他在画纸上描绘的正是眼前这处盆地,而且很快他就要画完了,只剩一座最远处的塔楼还未描绘出来。他有些着急,也有些兴奋。他找到了天仙阁所在,并且马上就画完了,凭着这个功劳,他能够鲤鱼跃龙门,拜入大宗派,从此飞黄腾达。他眯着眼,眼睛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光芒,这是他门派的绝学,可以明目远视,而现在他也顾不上内力消耗,全力催动。

    他所在门派只是豫州一个不入流的小宗派,和众多小宗派一样,也被豫州的大宗派们逼着来寻找这如今江湖第一大派天仙阁的位置。

    对于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天仙阁,大宗派们都是十分好奇而忌惮的。虽说它明面上有着八品的强者,但究竟它暗地里的实力如何,这是所有大宗派都想知道的。

    其实大宗派们对这个第一的虚名并没有多大兴趣。不单单是因为树大招风,对于他们这些大宗派来说,虚名什么的不过是过眼云烟。相反他们更想隐藏实力,延续并发展宗门。

    大宗派们相互都是知根知底的,像雍州的青城山,荆州的普陀山,都是古妖时期就存在的宗派,都经历过人族与妖族的血腥战斗,因此哪怕如今妖族没落,青城山势弱,也没人去打青城山的主意。因为大宗派们知道青城山的底细,知道它注定一步步走向没落。

    然而,如今却出现了一个天仙阁。要知道八品高手整个江湖也没几个,要么就是隐居山林的老古董,要么就是某个古老宗派隐退的长老。江湖很大,一山更有一山高。江湖也很小,进去了就很难出来。

    “画完了吗?”

    一道清冷女声传来。

    “就差一点点了,催什么催,烦不烦啊!”

    黑衣男子不耐烦地回应道,他已经在这呆了两天了。虽说有内力抵御蚊虫侵扰,但这一直呆在这,也很不舒服。

    “别急,慢慢画,慢慢画…”

    女声越来越低沉,黑衣男子一阵哆嗦,只觉着一股寒意从背脊处传来。下一刻,一只沾满鲜血的玉手狠狠从他胸口钻出。他张了张口,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鲜血一个劲涌出。

    “这是第几个了?”一个肤白貌美,身着白色长裙的美丽女子甩了甩手上的鲜血轻笑道,“我都不记得了。”

    没有理会地上的黑衣男子尸体,白裙女子捡起地上的画纸,打量了一下,说道,“切,画的这么丑,实在有辱我天仙阁。”

    说完,一手挥向尸体,画纸在空中破裂成无数片,仿佛利刃般深深地扎进尸体体内,鲜血慢慢地濡进地上的枯叶泥土中。

    女子转身消失在了林间,这片山林再度恢复了宁静。

    天仙阁。

    高高的塔楼上有一个小亭子,一个方正脸,相貌平平的青年正在里面认真练剑。虽然是最平平无奇的剑十三式,但一招一式,他都一板一眼,一丝不苟。而他旁边,一位看上去眉清目秀的姑娘正靠在亭柱上,嘴角挂着口水,呼呼大睡。

    向晚的阳光撒的也漫不经心,不多时便撒向了正在睡觉的姑娘。姑娘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看起来还没睡醒。

    “见过阁主,副阁主。”

    只见白裙女子缓缓向小亭子走来,向着练剑青年和刚睡醒的姑娘行礼道。

    “诗音啊,有什么事吗?快点说完,我好继续睡。”姑娘又打了个哈欠,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说道。

    诗音理了理长裙的袖子,不紧不慢地说道,“近日,我们这天仙阁周围可来了不少客人,今日又杀了几个。”

    “杀就杀了吧,不请自来的都杀了。反正来者不善。哦,对了,似乎在他们眼中,我们才是来者。”

    姑娘清澈的双眼中流露着一丝杀气,言语间也暗藏着阴狠之意。

    诗音闻言也是一怔,眼前的副阁主仿佛化身一尊罗刹,身上的杀气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但这杀气也只维持了一刻,下一刻,姑娘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样子。

    “行了,没什么别的事就不要再打搅我睡觉了。”姑娘不耐烦地招了招手,说道。

    诗音低头称是,恭敬地离去了。

    青年依旧自顾自地和往常一样,沉浸在练剑状态。手中的木剑古朴厚重,挥洒间带有一股岁月沧桑感。

    “韩呆子,你说你天天呆我这混吃混喝,也不会干活,就天天练剑,练来练去也没见你练出啥名堂啊。”古薰儿饶有兴味地看着青年说道。

    三年前她把韩轩带来天仙阁,并且还让没有一点内力修为,只会耍剑的花架子韩轩当上了这天仙阁阁主。虽说整个宗派上下皆是不解与不满,但也没人敢和她这八品修为讲道理。

    韩轩呆了片刻,停下了练剑,转而抱拳行礼道,“多谢古姑娘厚遇,日后有用的上韩某的地方,但请直言,韩某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古薰儿掩嘴轻笑道,“你这么点修为,怎么能帮得上我。不过…”

    韩轩好奇地迎上古薰儿的一双丹凤眼,眼中迷离闪烁,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不过,我身边但也缺个端茶送饭的跑腿儿,以后你就给我当跑腿儿的吧。”古薰儿起身伸了个懒腰,转头说道,“以后就叫你韩跑腿了,可得给我跑快些。”

    韩轩一脸郑重地说道,“古姑娘既然开口,韩某定然答应。”

    古薰儿望了眼夕阳下韩轩的侧脸,笑道,“行了,韩跑腿,今天练剑也练得差不多了。走吧,带你吃饭去!”

    两人迎着晚霞徐行,影子交织在一起,重重叠叠分不清。

    天仙阁的街道,诗音独自坐在一家酒楼喝着酒。

    天仙阁虽然是宗派,但这里依旧有着商家店铺做买卖。平日供弟子们修炼之余放松,也算不与凡尘脱节。而天仙阁的弟子也不多,皆是宗派长老每年四处云游挑选的资质优良的少年。

    “大长老。”

    一个身披黑袍的男子走到了诗音桌前。

    “坐吧。”

    诗音头也不抬地说道。

    男子恭敬地坐下,说道,“这次有两件事要禀告大长老,第一件事是我们的人已经到了玉门关,不过官府的人并不欢迎我们,因而折损了不少人。另外,长安那边的人也来了不少。”

    男子小心地看了一眼依旧面无表情的诗音,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是王福回来了。”

    诗音抬起头,盯着他说道,“继续说。”

    “王福说,他与王贵在凤来楼遇上了王道凡。王道凡实力深不可测,一招便重创他们,王贵掩护他逃离,估计已经死了。王福身负重伤,现在已经送去了鬼医谷。”

    诗音听罢,挥手示意他离去。男子如获大释,行礼后匆匆离去。

    诗音打量着杯中的清酒,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十三章 家书万金

    鬼医谷。

    这里是豫州与雍州交界的一处山谷,谷间植被稀少,很是荒凉。

    李三有些烦闷,此时他正和同伴张三用一副担架抬着个全身裹满麻布的人走在山谷中。

    担架上的人是天仙阁的十阁主中的七阁主王福,前些天刚回来,据说是去长安执行任务时受的伤。

    山谷又闷又热,不断有蚊虫侵扰,沿途不时可以看到爬满蛆虫的不知名的肉,头顶还传来乌鸦凄惨的叫声。

    李三一脚踢开路边的一块小石头,停下了脚步。

    张三见状也停了下来,看了一眼依旧毫无反应的王福。

    李三示意张三把王福放到了地上,然后拉着他走到一边。

    “张兄弟啊,咱俩之前之所以接下这个活儿,就是瞅着鬼医能把这王阁主救活,这样咱俩说不准就能得到王阁主的垂青,从此一飞冲天。”

    李三又回头看了一眼地上半死不活的王福,说道,“可如今,咱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鬼医又说什么要闭谷,不接病人。要我说,这王阁主怕是活不成了,干脆把他找个地埋了,他也算解脱了,我们回去的路上也能轻松些。”

    张三面露难色,说道,“那我们回去不会挨罚啊,就这么把他丢在这里。”

    “这有什么,我们就说,回去的路上碰到了野兽袭击,我们实力低微只能逃跑,也就顾不上王阁主了。”

    李三见张三还在犹豫不决,又说道,“反正他现在也就算个死人了,咱还怕个屁。”

    片刻后,这里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二,三,放!”

    李三与张三一把将毫无反应的王福连着担架扔进了草草挖出的一个浅坑。

    随即两人开始埋上土。

    张三捧起一把土,说道,“王阁主啊,你也别怪我们兄弟两无情,这是鬼医不肯救你啊,我们也只是想早点让你解脱。”

    “说那么多干嘛呢,早点埋完早点回去。我是一点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呆下去了。”李三一边卖力地埋着土,一边说道。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处山洞,山洞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灰气。而洞口还放着块石碑。石碑上面写着“鬼医封谷,擅闯必死”。

    山洞内,遍地的珍贵药草随意地生长在山洞的各个角落,地上还随处可见各种妖兽的毛发,鳞片和骨头。

    山洞深处,一个身披黑袍有些伛偻的身影正站在一尊紫色的丹炉前。丹炉下方,一股熊熊地火正猛烈燃烧着,其高温让空气都微微扭曲。也不知道这山洞是什么构成的,丹炉上方,一股紫色的气流不断冲击在洞壁上,竟发出金石般的碰撞声。

    黑袍身影忽然走近了丹炉,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地火高温他竟然丝毫不畏。只见他抬起右手,贴在了丹炉上。这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手的主人把手保养得很好,仿佛精雕的玉手般。

    下一刻,丹炉通体泛起紫色光芒,漂浮在了空中。一个复杂的法阵徐徐在地面显现出来,一股金色光芒从地面涌出,冲向丹炉。地火逐渐熄灭,黑袍身影盘膝而坐,抱元守一,一句句晦涩拗口的咒语在山洞中回响起来。

    鬼医谷外面,李三和张三正准备出谷。张三无意间回头看了眼,然后脸色大变,急忙拉着李三大喊道,“你快看,那…那…”

    李三诧异地顺着张三示意地地方看去,只见鬼医谷上方出现一大团紫色云雾,而且云雾还有不断扩大的趋势。

    轰!

    只见一道闪电炸向紫色云雾,巨雷响起,紫色云雾直接被炸没了小半,整个山谷都颤抖了一下。张三和李三皆是大惊,两人也不敢停留,直接急急忙忙离去。

    山洞内,黑袍身影依旧稳稳坐在丹炉前,只是地上多了一滩乌黑的血迹。

    傍晚,沁心宫。

    李沁溪一个人在院里坐着,院里静悄悄的,也没有微风,也没有鸟叫,只有天上的晚霞静静生长着孤寂。

    “娘娘,宫外有人带了封信,说是豫州州牧给的。”

    张温龄缓步走到她身后,躬身递上一封信。

    李沁溪一边拆开包的严严实实的信,一边笑道,“也是许久未见我家兄长了,不知他这次来信却是为何。”

    张温龄也是面带笑意说道,“估摸着也是来安慰娘娘,让娘娘保重身体。”

    李沁溪抽出薄薄的信纸,信很短,只有几行。李沁溪很快就看完,把信纸重新塞了回去。

    张温龄小心地打量着她,但她面上无喜无悲,看不出什么来。

    过了很久,晚霞收起红晕,天色已晚。李沁溪一声轻叹,看向张温龄说道,“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张温龄躬身道,“娘娘但有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放心,不是让你去要死要活的。”李沁溪淡淡笑道,“你应该会武功的吧。”

    张温龄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李沁溪伸出皓腕,说道,“握着它。”

    张温龄看着李沁溪明亮的双眸,犹豫了片刻,缓缓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冰凉细腻的触感让他不由心颤了一下,但下一刻,他震惊了。一股暴虐强大的剑气在这纤细的手腕中游走着,似乎是感觉到他的气息窥视,剑气凶猛地盘旋起来。

    只见李沁溪白皙的的手臂上,青筋浮现,面色也开始涨红,她不由低吟一声。

    张温龄连忙收回了手,李沁溪也把手放回了袖里。许久后,李沁溪开口道,“我知道这宫里很多人都修为高深,过去皇上在,都不敢露头。如今啊,不提也罢。”

    张温龄静静听着,也不做声。他能感觉到她体内的剑气很熟悉,他在很久以前也曾见过。

    “再等一会吧,等新皇登基,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再走吧。”李沁溪眸子有些黯淡道。

    “不知娘娘到底想让奴才做些什么呢?”张温龄小心地问道。

    “到时候帮我把这剑气取出来就好了。”李沁溪笑道,“这对你来说不难吧。”

    “不可啊,奴才不敢啊!”张温龄急忙跪道,“这剑气已然与娘娘心脉连接,一旦取出,娘娘恐怕…”

    “我早就知道了。”李沁溪笑了笑,抬头看向天空道,“现在取出来,我恐怕活不过一年。”

    “那娘娘为何还要取出来?”张温龄问道。

    “这宫里太闷了,带我出去走走吧。”李沁溪起身摘下一旁的一朵玉兰花,说道“你说为什么总有些人挤破脑袋也想来这宫里呢?这宫里一年四季都是这个样,有什么好看的呢?”

    见着李沁溪起身,张温龄也躬身跟在她后头,他并不知道她手中那封信里写了些什么。她既然没说,那他也不想去问,怕她不回答,更怕她为难。毕竟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而他只是个奴才。

    李沁溪把玉兰花小心地塞进了信封,然后递给了张温龄。

    “让那个送信的带个话给我的哥哥,就说东西会给他的,我种的玉兰树又开花了,问他什么时候来我这坐坐,陪我赏赏花。”

    张温龄小心地接过信,只觉着这信仿佛重逾万钧,尽管里面只有一株玉兰花,一纸家书。他忽然想到,好像李沁溪自从进宫后,她的哥哥李牧之就再也没来看过她了。就连上次皇上驾崩来长安祭拜,都没进这沁心宫。

    皇上立的妃子本来就少,她在这后宫也少有与其他妃子来往走动。平日这沁心宫都是冷冷清清,她也不喜这些宫女陪在身边。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或者后面跟着个他。

    “怎么很少听你说起你的家里人?”李沁溪一边慢悠悠在院里走着,一边说道。

    张温龄愣了一下,说道,“我是师父捡来的,不过后来我犯了错被师父赶了出去,后来就进了宫。”

    李沁溪眼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张温龄低垂着头,看不到表情。

    “你很像一个人。”李沁溪缓缓说道。

    “不知娘娘说的是谁。”

    李沁溪抬头看向隐隐约约露出来的残月,说道,“我其实并不喜欢这个时候的月亮,要么就大大方方走出来,虽说也没到时候。要么就一点也别露出,等到夜晚再出来。”

    这一刻,李沁溪一身宫裙,华美如神明,而在她身后,一身暗黑,躬身垂首的张温龄是那么得不显眼。

    “或许是它藏得太久了,才会在这时候出来吧。”张温龄低声说道。

    李沁溪沉默许久,说道,“藏了这么久,它又是为了什么呢?”

    张温龄叹了口气,转身默默离去。

    “我记得你,那是在…”李沁溪开口道。

    “当它借着太阳的光,爬上天空时,它就已经失去了和太阳并肩的资格。”

    黑夜降临,隐匿了所有太阳的光芒。月亮撒下银辉,李沁溪依旧明媚亮丽,不过她现在只是一个人。

    三公主府。

    姜羡风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姜知鸢在油灯下捣鼓着针线活。

    “姐姐,你还要弄多久啊?你说好的今天晚上带我出去玩呢!”姜羡风抱怨道。

    “别急别急啊,等我再绣完这一圈,就带你出去玩。”姜知鸢头也不抬地说道。

    见着姐姐依旧埋头在捣鼓着手上绣了一半的香囊,姜羡风眉头紧皱,满脸写满了无奈。

    “你这句话都已经说了三遍了…”姜羡风嘀咕道。

    “一天天的,就知道出去玩出去玩,不务正业。”姜知鸢白了他一眼,说道,“今天在学堂,学了些什么?”

    “就教了一首诗。”姜羡风想了想说道,“好像叫什么春望。”

    “背给我听听。”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五月…”

    “是烽火连三月!”姜知鸢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哦哦,对对对。”姜羡风挠了挠后脑勺,笑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

    “你这诗怎么学的?”姜知鸢瞪着他说道,“今晚别出去玩了,等什么时候把这首诗背完再睡觉!”

    “啊?”

    “别多说了,就这么定了。谁让你不用功学习功课的。”

第十四章 皇陵之箭

    长安城南。

    万雄是兵部的库部主事,管理军需。

    这一日是月半,他和往常一样,在府中备下了一桌酒菜。

    今夜的长安依旧和往常一样热闹,他坐在椅子上,时而看看明亮的月亮,时而看看打开着的大门。府中的丫鬟和杂役们都被他赶回房间歇着了。

    等了许久,一阵沉闷的脚步走了进来。

    “万老弟久等了啊!”

    来人一身朴素简装却盖不住便便大腹。

    “简大人哪里的话,属下等您是应该的,来来来,快坐快坐。”

    万雄热情地招呼着他的上司,兵部尚书简福。两人来到桌前,桌上尽是山珍海味,玉盘珍馐。

    “简大人,这可是我从长白山特意命人运来的猴头菇。”万雄指着桌上一盘清蒸猴头菇说道。

    “哦,长白山地压兖州龙脉,灵气旺盛,这可是大补之物啊。”

    简福盯着这猴头菇两眼直放光,万雄递上筷子,说道,“简大人尝一个?”

    简福拿过筷子,立马夹了一个放入嘴中。随着咀嚼,一股鲜香在口中绽放,他闭上双眼,细细感受着舌尖上的的味蕾一个一个被打开。

    等到下肚后,他更是惊讶地睁大了眼,原本这些天和刚娶过门的小老婆夜夜缠绵,弄得腰酸背痛,身子虚的很,可现在却感觉浑身舒泰,神清气爽。

    “老弟啊,你这可是好东西啊!”简福一边称赞着,一边对着这猴头菇大快朵颐。

    “哈哈哈,简大人别急,看看这个!”万雄挽起袖子,揭开了一碟用盖子罩着的菜肴。

    简福一眼看去,只见洁白的碟中,红绿交衬。红的是那剥了皮的肥美龙虾,绿的是那根根分明的圆润豆芽。

    “这菜又有何奇妙之处呢?”简福好奇地问道,在他看来,这龙虾与豆芽不过寻常之物,平日都上不了他的餐桌。

    “这龙虾看似寻常,其实是我从南海秘密买来的一品龙虾妖,肉质口感远超普通龙虾。”万雄眼见简福面露惊讶,接着介绍道,“至于这豆芽也不同寻常,乃是我专门请人种植的,种的地和施的肥皆是上乘之选。”

    “老弟如此费心破费,这让老哥面上挂不住啊。”简福一边又逮着这碟龙虾吃,一边说道。

    “哪有破费了,这不过是些小钱,再说能让简大人吃的称心,就是再多钱我也乐意。”

    “诶,就你会说话。来来来,一起吃。”

    两人又是一阵推杯换盏,转眼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也打开了话匣子。

    “老弟啊,听说这霍家也准备跑了。”简福大着舌头说道。

    “是啊,毕竟霍家之前也是和大皇子走得近,如今这大皇子失势,二皇子过几天就登基了,还不跑的话,那就等着被清算吧。”万雄醉眼迷离道。

    “不过话说回来,这二皇子也是有肚量,咱俩过去帮着大皇子给霍家倒卖了不少军需,可他如今却只字不提地接纳了咱们。这是个人物啊。”

    简福喝了口酒,接着说道,“现在的朝堂,二皇子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丞相也被他拉拢过去了,那些还死忠大皇子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过啊。”

    “明面上大家都是弃暗投明,谁也不知道暗地里还有几家是想做这个雪中送炭人啊。”万雄笑道,“这官场的人都知道雪中送炭比那锦上添花更有用。”

    “不过老弟你还是没看透,二皇子并不在意我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要我们现在明面上顺从他就够了。等到他登基了,到时候谁还会有别的心思?有别的心思也只能永远憋在心里。”

    “简大人当真高瞻远瞩,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万雄端起酒杯说道,“就冲着简大人这一番话,我得敬您一杯。”

    “哈哈哈哈!”

    简福笑呵呵地又和他干了一杯,转而笑道,“这些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的话了,其实道理人人都懂,只是对这情绪难以把控。”

    万雄给他又倒了一杯酒,随即端起自己酒杯满脸敬佩地说道,“简大人真的是有大智慧,对这官场人心了如指掌。来,我再敬您一杯!”

    “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简福又和他碰了一杯,这一杯下肚,脖子已然通红。

    眼看着万雄又要给他满上酒,简福连忙拿开杯子。对上简福的醉眼,万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这个简大人怎么就不喝了呢?”万雄犹豫着开口问道。

    “差点忘了件重要事,我来是来问问你,明日丞相要派人核查我们兵部的账,你那个军需库房的账都做平了吧?”

    “早就做平了,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我昨天又去看了一遍,绝对不会出漏子的。”万雄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办事,我当然放心。”简福一边把杯子伸过去接酒,一边笑着说道,“要说这朝堂之中,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当初你还是个侍郎时,我就看准你是个可造之材。”

    “多谢大人这些年的栽培提携之恩,卑职再敬大人一杯!”

    奢华的酒席间无处不流露着金钱腐朽的味道,尽管它依旧芳香诱人。谁也不清楚长安的夜幕下,这样的宴席有多少桌。

    街头,何圣白刚处理完手上的一个案子,准备回大理寺歇息。路过一个巷口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一阵孩童啼哭声传来。

    “娘,我饿…”

    “不哭不哭啊,睡觉吧,睡觉就不饿了。等明天你爹回来给你买好吃的啊。”

    “可是我爹不是说前天就要回来吗?都两天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

    何圣白愣了一会儿,转而默默离去。

    他能断案如神,却唯独救不了穷人。因为他自己也是穷人。别的正一品官,个个住的豪宅,家中侍女如云,富得流油,而他却靠着那点俸禄,过得极为清贫。

    记得上任大理寺卿因贪污被他抓进牢里时,给他留了几句话。

    他说,人都是有欲望的,你的欲望就是想把整个朝堂都变成白的。可你想过没有,你这点白根本搅动不了整个官场的黑。

    推开房门,何圣白放轻了脚步。破旧斑驳的桌上一盏油灯摇曳着昏暗,小小的床上,尹小莲已经缩成一团睡着了。

    何圣白搬来两条长凳并到床边,小心地掀起一角被子,挨着尹小莲瘦弱的身子睡下。

    尹小莲感受到动静,哼唧了两下,翻了个身,胳膊搭在他脖子继续呼呼大睡。

    何圣白嘴角微微扬起,也闭上了双眼。

    房里的油灯不知何时熄灭了。月光下,大理寺的松树被拉长的影子依旧挺拔。

    深夜,漆黑的皇陵中,燕默盘膝坐在一个小湖边。

    “将军。”

    燕默循声回头,只见楚天河领着一个魁梧高大,眉目间有着三分英气的少年缓缓走来。

    “你怎么把他带来了?”燕默沉声问道。

    “我能教他的都教了。”楚天河打着哈欠说道,“现在也该还给你了,这天下我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要乱了,你也好好带带他吧。”

    “这天下乱不乱可不是你说了算。”燕默背过身面向湖面,淡淡说道,“带他回去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可是你儿子,你…”

    “这里是燕卫团,只有上司与下属。”

    楚天河犹豫片刻说道,“这也是他自己的想法。”

    “我说带他回去!楚副将!”

    燕默威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违抗的味道。

    “是。”楚天河抱拳行礼道。

    嘭。

    一声较为沉闷的声音响起。那个沉默的少年跪了下来。

    楚天河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看这两个相似的背影,默默转身离去。

    四周静悄悄的,早春时节的蚊虫也比较少。天上的月亮时而藏在云后,时而露出脸来。

    燕放也不知跪了多久,他只是一直盯着湖边的背影。那个背影和他在脑海中已经回忆了十年的背影逐渐重合了。

    远处的天空开始微微发白,天快亮了。扭了扭脖子,燕放也觉着有些乏了。

    可等他再看向湖边时,哪里还有燕默的身影。

    呼~

    一阵冷风突然从背后刮来,燕放如芒刺背,立马向前扑去,再双手撑地,一个打滚如鲤鱼翻身般滑溜。

    仅仅片刻之后,一只拳头掀起一阵猛烈气浪,狠狠砸在他之前的位置。沉闷的响声过后,地面留下一个深坑。

    来不及看清是何人偷袭,那人影便闪身消失了一旁的一棵槐树后面。

    燕放两只耳朵微动,一阵强弓拉弦的声音让他心不由揪了一下。

    据他所听,这张硬弓拉起来的弦起码有一牛之力了,就算用的箭是最普通的箭,这一箭也足以把三个他给射穿。

    他急忙左右腾挪跳转,试图远离那棵槐树。

    嗡。

    一支箭狠狠射在他刚刚躲藏的一棵树的树干。尽管箭头在树干中已经停了下来,但箭尾依旧摆个不停。

    嘶。

    过了片刻后,空气中才响起阵阵刺耳音浪。

    燕放躲在树后,内心一阵惶恐。他是实在没想到这一箭的威力竟恐怖如斯,而眼下他也猜不准对面是何方神圣,居然会对他出手,丝毫不顾及这里是皇陵。

    “阁下,再过片刻这燕卫团就要来了,你当真不跑吗?”

    燕放一边喊着话,一边在树后偷偷瞄着不远处那棵槐树。他也清楚对面既然敢在这皇陵闹事,就肯定找好了退路,说不定那燕默就是被对面故意引开的。

    正当他疑惑为什么对面迟迟没有动静时。突然,槐树后一道迅疾如风的人影闪过,同时一支快如闪电的利箭朝他射来。

    他瞳孔一阵放大,这个距离,这么快的箭。他几乎是下意识缩回露出的小半个脑袋。

    飞射而来的箭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子飞过,利箭带起的风狠狠抽在他的脸庞,他立马闭上了眼。脸庞留下数道伤痕,眼皮也破了口子。

    他靠在树干,捂着胸口,感受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大口大口喘着气。当时若是他再慢一拍,这支箭就要直接穿透他的脑袋。

    过了片刻,他感受一丝异样。四周太安静了,不仅预料中的燕卫团没有来,那个袭击他的人也没了下一步动静。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一个人影正静静在他身旁,不知道看了他多久了。

第十五章 一路顺风

    清晨,皇陵。

    楚天河慢慢走到燕默身旁,看了眼地上被揍的鼻青脸肿,已经昏迷但嘴角依旧挂着一丝笑意的燕放,笑道,“我早就说了,他把我本事都学去了,。”

    燕默沉默了很久,最终转身离去。

    “等他疗好伤带他来我营帐。”

    “是,将军大人。”楚天河面带笑意地目送着燕默的背影远去。

    楚天河心里也明白,燕默打了一辈子仗,外人只道他军功赫赫,威名远扬,可战场的残酷与血腥却无人提起。

    “不是人选了命,是命选了人。”楚天河背起燕放嘴中喃喃道,“或许这就叫命中注定吧。”

    从长安城出来,往西那是越走越荒凉,走个四百里便是那玉门关,玉门关外便是那西漠国的黄沙戈壁。平日除了一些走商在西漠和玉门关之间来往贩卖货物之外,少有人会去那荒凉险地。

    已是黄昏,这大路上目光所及只有一间小客栈。姜凤青在衙役们的催促下,下了槛车。

    他们准备在这客栈过夜。这是从长安出来的第三天了,一路上的太平并没有让这些衙役们放松警惕。

    他们都是何圣白亲自挑选的好手,一行六人,领头的是五品修为的大理少卿齐子羡,其余五人皆是四品修为。可以说这批人代表着大理寺明面上的全部高端实力,这也能理解,毕竟押送的可是曾经的大皇子。

    这家小小的客栈矗立在道路边,店口的酒旗破旧地在风中嘶嘶作响,不知道在招徕着何处的客人。

    齐子羡理了理身上的云雁官服,领着众人缓缓走向客栈。

    门虚掩着,门槛已经被踩坏,门上满是灰尘与蛛网,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清理打扫了。

    齐子羡抬头看向客栈招牌,招牌上的漆已经掉的差不多,上面也是蛛网密布。齐子羡眯着眼,努力辨识着上面的字。

    嘎吱。门开了。

    众衙役皆是把手搭在腰间的剑上,看向破旧不堪仿佛随时会坏掉的门。

    漆黑的门后,一团东西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这里是顺风客栈,欢迎各位贵客光临。”

    一个面容枯槁,体态消瘦身着麻布衣的老头出现在众人面前。嘶哑的声音仿佛是用铁剑在铜镜上刮,一口干瘪的嘴唇不时露出所剩无几的几颗黑牙。

    他伸出苍老如竹节般的手拉开了门,飞尘漫天。

    走在最前面的齐子羡连忙用衣袖捂住口鼻,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身后的众人也是警惕地看着那老头。

    置身飞尘中,老头却似乎一点事也没有。有些苍黄的脸颊动了动,转身往店里走去。草鞋踩在有些破烂的木板上,一个劲作响。

    齐子羡见状也跟了进去,昏暗的客栈只有进门右边的柜台上点了一盏油灯,似乎是由于进了太多人,这油灯的火苗不断摇曳,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柜台上放了一个缺了一角的算盘,和一本看起来像账本的本子。柜台里面还摆着一条长凳,长凳上不知沾了什么,不仅变得油绿,还散发着恶臭。

    老头在一张桌子前站定,从怀中拿出一个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一盏油灯,回头见着齐子羡正盯着柜台出神,咧着嘴笑了起来。

    嘎嘎嘎

    刺耳的笑声让众人皆是眉头一皱,但老头黄瘦的笑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更让人不适。

    “老头,你笑什么呢!”

    一个看起来年纪较小的衙役微怒道,眼睛狠狠瞪着那老头。他从进门就觉着这客栈古怪,还有这个老头一个劲装神弄鬼,这让他十分不爽。

    “追风,冷静点。”一个看起来面色和善的中年衙役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

    “吴河,你先陪着追风到外面看着点我们的马车。”

    齐子羡一边叮嘱道,一边走近那个老头。吴河也是揽着追风的肩膀走出了门。

    老头似乎并没有听到追风说的话,脸上依旧是那渗人的笑容。

    “老人家,这里有吃的吗?”

    齐子羡一脸笑容地看着老头。

    “有啊,别急啊,我这就到厨房给你们做吃的。”老头露出那诡异的笑容,浑浊的目光从屋内五人脸上一一扫过,随后慢慢转身向屋内的一个小门走去。

    姜凤青咽了口唾沫,那老头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而且老头在转身那一刹,他似乎看到老头的眼眸泛着幽幽绿芒。一看身旁的几个衙役,眉头也皆是紧皱。

    老头的脚步逐渐消失在小门的黑暗中,齐子羡也不嫌弃,拿着拿起柜台边漆黑发臭的抹布擦了擦凳子,便坐了下来。其他衙役也是纷纷效仿,坐了下来。旁边桌上的油灯也被点亮,齐子羡给其他三个衙役使了个眼色。于是,几人悄悄起身。

    一个衙役摸到那道小门,似乎看那老头有没有回来。剩下两个衙役则一左一右盯着正揉着小腿的姜凤青。

    齐子羡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着后,借着这火光在这屋内转了起来。

    客栈很小,头顶就是几根木头,木板通过粗麻绳捆绑简单搭建的屋顶。整个客栈也只有三张桌子,除了他们坐过的两张,这边门口最左边的角落还放了一张。

    齐子羡拿着火折子,走近那张桌子。桌子上布满灰尘,箸瓶里放着一把竹筷。和其他桌上的一样,这些竹筷也都发霉变黑了。齐子羡绕着这张桌子走了两圈,右手看似随意地在桌子下面摸了两下,随后低头看了看右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咳咳。

    小门旁的衙役咳嗽了两声。齐子羡立马熄灭火折子,塞入怀中,回到了座位上。

    没多久,老头用托盘端着七碗热腾腾的面条走了过来。

    老头走到桌前,颤颤巍巍地把面条一碗一碗地放到了桌上。油灯下,他那又长又黑的指甲格外显眼。

    老头放完面条,便自顾自提着那托盘走到角落的桌子旁坐下,嘴里喃喃道,“一碗阳春面三文钱,五个人就是十五文钱。”

    齐子羡闻言一颤,转而对老头说道,“老人家,你这哪里有水啊?这竹筷得洗洗了。”

    老头盯着齐子羡看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后院有口井,那里面有水。”

    齐子羡拿起桌上的一把竹筷便朝那小门走去。姜凤青看了眼坐在角落的老头,昏暗的油灯下,他看不清老头脸上的表情,只瞥见一道转瞬即逝的绿芒。

    姜凤青又看了看摆在眼前的这碗阳春面,高汤香气扑鼻,一瓣小蒜洁白无瑕,一撮小葱点缀白白的面条。

    他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自打出了长安,他就没吃顿好的。因为他这毕竟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胃,哪怕是在赤卫团打仗的时候,他都有个随身带着的厨子专门给他开小灶。因此一路上他也吃不下啥东西,这一路颠簸,他的身体是真的吃不消了。

    看了眼周围眼观鼻,口观心的衙役们,已经饿得慌的他终究忍下了用手直接抓着吃的冲动。

    齐子羡压着脚步在走廊上慢慢走着,进了小门,便是这长长的走廊,两排房间加上一堵围墙围出了一个小院子,小院子中间栽着一棵巨大的杨树,杨树下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口水井。

    这条走廊边的一共有七间房间,似乎都是客房,门上全用大铜锁锁住的。铜锁一摸,上面全是铜锈。

    齐子羡接着往前走,沿着走廊左拐,边上是一间亮着灯的大房间。

    推开虚掩着的门,屋内很亮堂。

    这里似乎是客栈的后厨,砧板上还散乱着几根葱苗,锅子里的面汤还冒着点热气。被烟熏黑的碗柜里还摆着一堆破破烂烂的碗碟。

    齐子羡轻轻带上门,开始在屋里转了起来。

    炉灶里面还有点点火星,炉灶上另外一口大锅看起来是用来做饭的,里面盛着的不知放了多久的水里还浮着几粒米。

    炉灶后面还有一小捆柴,地上放着一张缺了个腿的小板凳,墙角还有一个大水缸。

    嘭。

    一声似乎是重物掉落的声音响起。齐子羡迅速来到门边,从门缝望去,围墙上似乎趴着个什么东西。

    过了许久,那东西依旧一动不动。齐子羡也实在看不清楚那是个什么。

    推开门,他慢慢走了出去。

    来到水井边,齐子羡把竹筷塞进腰间,一手点起火折子。

    黑黢黢的水井深不见底,石砖垒起的井口,这边缺一块,那边少个角。

    一把扔下井口的木桶,辘轳的手柄飞速旋转着,绳索不断向下延伸,却好像怎么也到不了底,嘎吱嘎吱的声响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格外刺耳。

    一阵风吹,齐子羡身后的杨树枝头的绿叶窸窸窣窣响动起来。

    “怎么少卿大人还没回来?”

    “我也不知道。”

    “还有追风和吴河怎么也没回来啊?”

    “要不我去外面看看?”

    姜凤青听着身边的几个衙役一个劲在嘀咕着,心头也有种不好的预感。

    外头的天已经黑了,桌上的面也快凉了。角落的老人大半个身体都融入了黑暗,昏暗中只看得到他脚上的一双草鞋。

    滴答滴答。

    一阵滴水的声音从小门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衙役们皆是一惊,两人一左一右靠在姜凤青身边,剩下一人则是看向黑暗中的老头。

    两盏油灯微弱的光亮摇曳不停。

    “这水井的水可真是凉啊。”

    齐子羡笑着甩了甩手中湿漉漉的竹筷,胸口和裤腿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衙役们接过齐子羡手中已经洗净的竹筷,皆是笑着各自拿了一碗面坐下准备开吃。

    两个衙役一左一右和姜凤青坐在一桌,高声谈论着家里长短。

    一个衙役凑近齐子羡压低声音说道,“大人,这面我们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齐子羡闻言点点头,又说道,“追风和吴河还没回来吗?”

    衙役摇摇头,说道,“大人没回来,我们也不敢乱走。”

    齐子羡心中一动,来之前何圣白就告诉了他,这一次的任务十分危险,路上一定会出事的,如今倒也印证了。

    “还有一点,虽然我们没有走这条道,不过我总觉得这间客栈有问题。”衙役接着说道,“这客栈如此老旧,居然还在开着,还有这个老头的底细我们实在摸不清楚。”

    “我去外面找他们,你们在这等着。”

    齐子羡起身走向门口,正要出门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两盏油灯昏暗的照着四人的轮廓。

    “天黑了,带上门。”

    角落里传来老头沙哑的声音。衙役们皆是一颤,齐子羡看向角落,老人已经完全隐入黑暗中,看不清身影。

    门嘎吱关上了,姜凤青依旧埋头吃着面,还把没人动过的两碗面拉到自己跟前。

    今晚的月亮很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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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仙介绍:
人族与妖族的百年战争终究以人族胜利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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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是一群人的故事。九州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州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州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