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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衣山尽     盲盒生活秀txt下载     盲盒生活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你这道理好古怪

    周山水:“不道德,我是飞扬的爸爸,你是飞扬的妈妈,我们共同孕育了他的生命,怎么就不道德了?”

    许润怒道:“那是因为我们以前有爱情,有婚姻关系,现在不一样了。周山水,人不是动物,不是雌雄两性凑在一起就可以的。”

    这话难听,周山水不服:“又不都是我主动。”

    许润呵呵笑道:“我也是把持不住和你一时苟且,其实心里也悔得很。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偶尔糊涂不要紧,但当初嫁给你,是糊涂到家了。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你这弱水三千,我再也惹不起。”

    她一向伶牙俐齿,每一句都直接打击到周山水的自尊心。

    周山水有点恼怒,道,咱们说事就说事,少扯到我的头上。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倒是孤独得很,你寡什么寡,离异又不是丧偶。

    许润:“在我心目中,早当自己是个寡妇。”

    周山水气得手都在颤,好半天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好好,都是我不对,先等我把话说完好不好,飞扬的半期考试成绩下来了,很不理想,下午的时候高老师都跑单位找我家访了。”

    说罢,忙掏出手机,点开高小美老师发给自己的曲线图给许润看。

    现在的学校对学生,尤其是高三毕业班学生也进行数据化管理。不但班级有个大曲线图,就连每个学生也同样有一个。横竖两个数轴,横轴是时间,轴承是分数、名次,精细到从期终到半期然后再到每次单元测验。

    周飞扬是学霸,每次考试都是班级前五,年级前三十,曲线很平缓,近乎一条直线。可就在这次半期考试,名次和分数的两条线却陡然下降,拉出几乎九十度的直角,这已经是断崖似的下跌了。

    几条曲线如同从高空落下的大石,重重的压到许润的心上。

    从班级前五到二十一,全年级更是落到三百名开外,这是何等可怕的情形?

    许润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山水见她嘴唇都乌了,心中害怕,伸手去拽:“太太,太太,你怎么了?”

    “啪!”许润一巴掌扇开他的手,忽然暴怒:“周山水,你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就怪你,就怪你。”

    平时孩子的教育都是老周在管。许润是销售,经常出差,一星期在家也呆不了几天。销售是个耗费大量体力和脑力的工作,她每次下班脸色都显得苍白和疲倦,实在没有精力操心其他事。相比之下,周山水的时间多些。

    父亲带孩子最大的毛病是不够细致,到周山水这里,索性直接放养。

    周飞扬小时候就是个捣蛋鬼,常常给家里惹出祸事。为他,许润没有少跟丈夫吵架,也想过自己教育孩子,无奈工作原因,实在是有心无力。

    就这样,周飞扬一路放养到现在,表现良好,成绩优异。

    不料高三了,他的成绩忽然下滑成这样,这怎不让许润又惊又怒又伤心。

    女人都有点情绪化,许润更是遇事从来就是“不要抱怨自己,要谴责他人。”

    许润大叫起:“都怪你,都怪你!就是因为你钻进我房间和我睡一个被窝,这才引起了孩子思想剧烈动荡,你是罪人,大罪人!”

    周山水:“我怎么成罪人了?”

    许润说,“你对我犯法就是罪人。”

    周山水:“别的孩子看到离婚后的父母重归于好应该很高兴,应该以更积极更阳光的态度学习,他怎么反变得不正常了呢?”

    许润:“就因为我们已经离婚,但时不时还在一起。让孩子接受不了,是的,他接受不了,两个人,没有感情怎么能够在一起,这样是不道德的。他或许就这样开始怀疑人生,他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以至无心学习。”

    周山水瞠目结舌:“你这道理好古怪。”

    许润说到难过处,啜泣:“飞扬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啊,父母没背景没本事,尤其是,周山水,更是一无是处。咱们家,可说是穷无立锥之地。”

    周山水插嘴:“不是有房子吗?”

    许润悲愤:“这算是房子吗,那么多按揭,还要还十五年。我都四十二岁了,十五年是多么漫长的岁月啊!十五年,我的人生已经就得贴在这七十平方上面,我不甘心。周山水,你们小区环境多好啊,里面的房子多大啊!对,前天你还跟我说那什么矿老板,一个人住三百多平方。我们呢,我们一家三口人均三十平方都没有。你是人,人家也是人,人和人怎么就不一样呢?”

    “我在物质上没有给飞扬什么,我内心愧疚。还好孩子懂事,特别是高中以来忽然开窍了,学习成绩上去了。是啊,他得考上清北复交才有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也是他唯一的希望。可是,就是你,就是你周山水,离婚不离家,依旧纠缠着我,侮辱和损害我,对我非法侵害,严重地伤害了孩子,扭曲了飞扬的心灵。”许润:“人说,一见周郎误终生。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是被你的甜言蜜语和帅气给忽悠了,陷进去了。结婚后才知道,你算什么周郎,你就是一头狼。周山水,你害了我,害了孩子,害了我全家。”

    周山水没办法:“我有罪,你别哭了,别哭了,孩子究竟接不接回来呀,你倒是吱声啊!”

    “我不管,我不管。”许润哭得梨花带雨:“周山水,我头好昏,我透不过气来。”

    周山水:“你累了,我扶你回屋休息好不好?”

    许润愤怒吼到:“别碰我,从现在开始别想碰我一下。”

    周山水讨了个没趣:“那好,我去儿子那屋里睡。”

    人到中年,周山水感觉自己的精力和年轻时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外面上了一天班,头一沾枕头,就瞬间睡死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被人掐醒。

    睁开满是眼屎的眼睛看去,却见许润正两眼绿油油地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看。

    周山水道被她这表情吓了一跳,瞬间清醒,问:“怎么了,还不睡?”

    许润:

    “我心里难过,横竖睡不着,眼前走马灯似地闪过这二十年来的人生历程。闪过你有备而来,来诈,来骗,来把我从一个懵懂青涩少女变成女人。闪过从怀着飞扬到他哑哑学语蹒跚学步,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人生多么短暂啊,可我短暂的人生竟有一大半被你毁了。”

    周山水无奈:“我有罪。”

    许润说周飞扬这次考试差成这样简直就是堕落,老师说得对,得先把孩子接回家,密切关注,找到原因,解决问题。可是,孩子一回来,你住哪里啊?但让你和我住一屋,我很屈辱。

    周山水气愤,什么叫屈辱了,当我什么人了,许润,我可从来没有做过违背妇女意愿的事儿。

    许润又道,但是,现实情况就是这样。为了孩子,我受辱和你同处一室也行,可,我有一个条件。

    周山水心中欢喜,道,莫说一个条件,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十个也应了。

    许润:“你打地铺。”

    “打打打。”

    “另外,必须尊重我。还有,你把衣服给我穿好,男女有别,只穿了一条大裤衩呆女生寝室算怎么回事?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你我只是室友关系。”

    “尊尊尊。”周山水忙不迭地应允:“一定和我亲爱的室友相敬如宾。”

    许润再不理睬,转身回屋。

    周山水:“等等我,我抱铺盖过来。”

    “站住,飞扬回家你才能住进来,还有,明天你去给我查清楚他下午放学离校那一两个小时究竟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蓬!”许润把门摔上,又反锁了。

    周山水:“一定查,查他个水落石出。”

第十七章 关于早恋的猜测

    得到前妻姐恩准,可以搬去和她住一屋,周山水很激动。他现在的心情还真有点像读大学的时候,第一次进女生宿舍,忐忑而期待。

    内心中甚至觉得儿子这次成绩下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周山水又自责:哪有盼着娃学习下降的道理,呸呸呸,大吉大利。

    他虽然偶尔对许润犯一次法,但很快就会被踢出卧室,灰溜溜去儿子房间,严格意义上也算是分居。

    能够和她住一屋,也算是可喜的进步。

    既然要打地铺,事先还得做些准备,钢丝床总得买一个吧!

    他在网上搜索了半天,发现就算是简陋的钢丝床也得七百多块,实在太贵。还有,房间实在太小,再放一张行军床实在太占地方,不妨买个泡沫垫子,不用的时候也能收起来放门后。

    接孩子通学并不是直接把娃带回家就行,其实还有许多事要做。当初每个孩子住校,家长都是要和学校谴一份责任书什么的。现在都是独生子女,有个好歹,学校可负不起责任。这次让孩子同学,周山水还得另外签和安全协议,承诺,如果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学生有什么事,家长负全责绝不跟学校扯皮……云云。

    另外,娃在学校的床单被子日常用品还有书籍资料的也要带回家。

    周山水打算周五下午再叫个车一道手脚把事都办了。

    在此之前他先要弄清楚周飞扬每天下午放学后究竟去哪里了,又干了什么,这才是孩子学习成绩断崖式下跌的原因。

    周飞扬成熟得早,有主见到倔强,偏偏话又少,从来不跟父母交流。你说十句,人家只在喉咙里哼上一声,直接问也问不出结果。

    周山水决定跟踪。

    人和新城业委会选举结束后,物业中心的工作量少了许多,那是因为秋季到了。最近几日秋雨绵绵没,气温骤然下降。盆地秋冬两季是标准的湿冷气候,魔法攻击的威力可不是开玩笑。小区的住户大多是老人,受不了这冷,很多人跑去海南和云南过冬,要等到来年开春才回来。

    老徐和周山水是大学同学,私交极好。听他说起要请假的事,道,好说。

    徐总感慨,这养儿育女真是一件要消耗大量心血的事啊!我孩子读小学的时候皮得很,见天惹祸,当年啊,几乎没过一两天班主任老师就会打我们两口子的电话说孩子又把同学打了,孩子又逃学了,孩子又抢别人的零食了……弄得咱们两口子一听到电话铃响就心惊肉跳,都落下病根。后来实在是没办法,我和老婆就轮流去学校陪着孩子上课,那经历,还真是不堪回首啊!

    山水,你的心情我实在太能理解了,孩子的事大过天。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这段时间就不安排你值夜班了,每天早点回去。

    周山水去梧桐树中学后,找到班主任高小美老师,又去了政教处,刚把通学手续弄妥,就听到外面下课铃声,原来已经到了放学时间。

    他急忙出了校门,躲公交站台旁边的灌木后面。

    果然,过得片刻,就看到周飞扬一个人出来站在站牌下面。

    周山水等孩子上了巴士,便叫了辆出租跟在后面。

    车行几站路,就停到世豪广场,周飞扬进去。

    周山水心中疑惑,娃娃跑这里来做什么,吃东西,里面的东西挺贵的,他平时很节约,从不在外面吃东西。难道是过来玩,看电影,玩游戏,不可能吧,飞扬的自我管理能力很强。

    世豪广场位于流双区和高新区之间,这里是蓉城的CBD中心,极是繁华。此刻正值晚高峰,累了一天的白领们都来这里吃饭逛商场买菜,里面人头挤挤。

    周飞扬走得快,只几步就消失在人群中。

    孩子找不到,他心中也是着急,没办法,琢磨孩子可能去的地方,挨个地寻过去。

    他先是去了一楼的几个手机专买店。

    周飞扬喜欢电子产品,喜欢玩手机电脑。还说将来上大学要学电子计算机,一是这个专业将来好找工作,收入高,更主要的是他确实喜欢干这个。不过,他的自控能力很强,无论是手机还是电脑,最多玩一个小时就会停下来,自觉地刷题做功课。

    在手机专卖店没找着飞扬,周山水又去了二楼的书店。这也是儿子最喜欢来的地方,每次陪周山水和许润过来逛商场,都会在这里呆着,等父母逛完。

    现在的书店生意也不景气,利润主要来自于饮料点心和教辅。飞扬也不点饮料,平时学习已经很苦,来这里自然要读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他看科幻小说,曾经还想过买一套《三体》回家收藏,但一看价格,就郁闷地书放回书架。

    书店里还是没人。

    商场实在太大,周山水不觉已经走了快一个小时,肚子也有点饿了,就上了三楼,打算买小吃垫垫肚子。

    刚上楼,就见到周飞扬呆呆地立在一排空闲的店铺前,眼圈红红的,面上的表情又是伤心又是失望,

    在周山水印象中,儿子少年老成,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一脸木然,颇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意思。

    他也有点得意,说,自己生了个心有静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娃,此子将来必成大器。许润却嗤之以鼻,说,拉倒吧,什么泰山崩于前色不变,飞扬就是扑克脸,不善于表达而已,你这是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

    周山水很生气,说,有这么说自己孩子的吗,合着飞扬不是你生的?

    飞扬是他一手带大的,感情自然极深。

    此刻,看到娃娃想哭的样子,周山水心中忽然一痛,顿时难过得要命。

    他也不去叫周飞扬,就躲在一边偷看。

    又过得大约半个小时,周飞扬大约是知道等不到自己想要等的,失魂落魄地出了商场,乘车回学校。

    周山水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也不声张。

    第二日依旧按时来到学校,藏在公交车站台后的灌木丛中。果然,到点周飞扬就出来乘车,依旧去了世豪广场,依旧上了三楼,在那一拍空门市前站上一个小时。

    第三天,还是这样。

    “飞扬今天去世豪广场究竟想干什么,究竟在等什么?”周山水想不通,跟家里领导汇报情况的时候,烦恼地抓着头:“我这心啊,提心吊胆的,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马上就是十月份了,今天春节是一月底,比往年早。许润为了冲年底业绩,每天早出晚归,面容显得疲倦。人一累,心火旺盛,说话也冲:“还能等什么,等人呗,难不成等多啦A梦?”

    “等人?”周山水的神色凝重起来:“太太,这事要引起重视?”

    许润:“孩子的成绩都大踏步下滑,你说我能不重视吗?”

    “不是,不是。”周山水犹豫片刻,才道:“太太,你说,飞扬等的会不会是一位姑娘?”

    “青春慕少艾,飞扬长得高长得帅,又是学霸,那么优秀,被小姑娘喜欢这不很正常吗?”许润说着话,霍然而惊,低呼:“什么!”

    早恋这个名词如同一记大雷在周山水和许润心中炸响,震得二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山水是农村子弟出身,许润则来自相对闭塞的东北林区,两人都是七零后,加上生长环境的影响,思想相对保守。

    在他们的学生年代,早恋简直就是品性不端流氓阿飞的代名词。如果让同学知道自己喜欢上谁,那可是要被嘲笑得无地自容的。

    许润悲愤地叫起来,混蛋周飞扬,我每天上班那么辛苦,早上六点就起床,吃过完,乘一个多小时的车赶到公司,七点下班,又要乘一个小时车。到家后已经是八点过九点。吃过晚饭,洗洗刷刷,都十一点了,就得上床睡觉。

    我每天都在打瞌睡,只要有一点时间,只想倒在床上迷瞪一会儿。

    我除了去上班,就是在去上班的路上。

    我已经没有个人的生活了。

    你说,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混蛋周飞扬,你知道我过得多苦吗?我为了什么呀,我还不是想赚点钱让你有饭吃有房住。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你早恋,你喜欢上一个姑娘,你连书都没心思读了,你想过我吗?

    周山水听得不对劲,打断她,太太,我感觉你好象在说我,说儿子就说儿子,不带指桑骂槐的。

    “我就是在骂你,怎么了??”许润伤心道:“你以为我想这么辛苦,我就不想做豪斯外妇,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可也得有这个条件吧?但凡你周山水有点出息,也不需要赚太多,一个月能拿两万块回家,我立即辞职回家,做个好母亲,好太太……不,我才不要做你的老婆,绝不。”

    说到收入,周山水气短,嘀咕:“我就这样,你不都跟我离了吗?”

    许润眼圈红了,哽咽:“山水,你说,还有大半年就高考了,以飞扬以前的成绩,考个名牌大学应该不成问题,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就早恋了呢?你说,我们那个时候多么单纯啊,十七八岁年纪,都不好意思和男同学说话,更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周山水道,我们以前什么营养条件,我顿顿红薯老玉米,一天到晚就是饿,哪里还有多余的能量去想媳妇儿。你家在林区日子好过些,可一周也只能吃一次肉,发育得也晚。

    现在的孩子吃的是啥啊,飞扬一顿一斤肉可劲儿地造,牛奶当水喝。这样的生活条件,必须早熟。

    现在的娃娃,正常情况下十一二岁就有朦胧的两性意识,儿子都十九岁了,喜欢异性实在太正常了。不像我,十五岁了才有第二特征,我们那代人实在太惨了。

    “什么生活条件,咱家就没条件,你就没创造。”许润喝道:“你废话实在太多,马上去找老师反映情况,然后挖出那个女生,让对方家长管好自己孩子,别带坏了我家飞扬。”

    周山水苦笑道:“这事怕是怪不到对方身上,我估摸着是飞扬单相思,一厢情愿要约人在世豪广场见面,人家根本就不来。他就痴痴地等,痴痴地等。”

    许润更怒,厉声道,我家飞扬哪点不好,那么高那么帅,又是大学霸,她凭什么看不上,岂有此理嘛!山水,我心疼,我透不过气,我无法呼吸。你明天一定要问出那个女生是谁,我要找那个女生的家长,质问她为什么影响飞扬的学习,这不是毁人前程吗?不学好!

    周飞扬苦笑,说,这只是我的一点猜测,具体是什么原因,再查查。

    许润:“什么再查查,还有两个多月这学期就要结束,学业这样紧张,哪里还容得你慢慢来,二十四小时内必须给我一个答案。”

    说罢,就长长地打了哈欠,自回屋补瞌睡。

第十八章 真相

    既然知道儿子每天下午放学都去世豪广场,周山水第二天也不用那么急,干完手上的工作后,直接去了商场。

    果然,不片刻,周飞扬就来了,径直上三楼。

    周山水有点头疼,许润勒令他今天必须查出真相,解决问题。问题是,如果周飞扬今天估计也等不到人,等下又怎么开口问呢?

    现在的娃都被家长和学校保护得很好,思想单纯到脆弱。十七八岁的孩子,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事。家长和学校一个处理不好,弄不好把事情搞得更糟。

    “周叔叔。”忽然,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声。

    周山水回过头,就看到前面有一条熟悉的纤细窈窕的身影。

    那人是谁呢,正是上次让周飞扬帮着买奶茶,还被母亲一耳光闪脸上,当众罚跪的女生,叫什么名字,却忘记了。

    “叔叔,我叫王安安啊,周飞扬的同班同学。上次,就是上次在高老师办公室那个。”小姑娘手中端着一杯咖啡,嘴唇上还沾着泡沫。

    王安安没有穿校服,一件素雅的连衣裙,脚蹬小白鞋,虽然不高,却显得青春活力。特别是笑起来,当真是明眸浩齿。

    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第一眼见着的时候虽然不给人惊艳的感觉,却越看越觉得美,相当地耐看。

    周山水心中忽然生起一种古怪的念头:王安安好可爱,难道飞扬等的就是她……应该是吧,前脚娃才进商场,后脚安安就跟进来,世界上哪里会有那么多巧合……也对,这样的女孩子是人都喜欢,飞扬那么成熟,加上朦胧的两性意识觉醒,思想难保不会抛锚。

    他问:“安安,你经常来这里吗?”

    王安安:“这里的咖啡做得不错,我很喜欢,一周要来几次。”说着话,她吐了吐舌头:“叔叔,我偷偷跑出学校的事情你可不能跟老师说,不然又要挨打。”

    周山水心中暗道:那就是了。

    正要斟酌语气说,王安安同学,飞扬是不是对你有好感。叔叔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也能够理解。不过,你们现在是高三了,学业紧张。还有,我们家那条件,飞扬只有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爱情固然美好,但面包跟重要。物质决定一切,学业和事业才是一个男孩子个人价值的体现。可飞扬的性格很倔,认准的事,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飞扬,但叔叔恳请你把话跟他说清楚,如果能够鼓励他好好学习那就更好不过了。

    还没等周山水开口,王安安忽然问:“周叔叔,你和周飞扬报警没有?”

    周山水一呆:“报什么警?”

    “没报啊!”王安安说:“不就是八千块钱而已,小钱。我被骗六万多,也懒得过问。我妈说了,报警又是做笔录又是立案,太折腾。如果因此影响工作和学习,就不划算了。”

    “什么八千,什么六万?”周山水满头雾水。

    王安安疑惑看着周叔叔:“周飞扬报了个一对一化学补习班,现在机构卷款跑了,他难过得要命,都哭了,这事你不知道?”

    “啊!”

    ……

    真相大白。

    周山水心中乱糟糟的,又是欣慰又是自责又是心疼。

    欣慰的是,飞扬怎么这么上进这么懂事,他要补习,却知道家里实在拿不出这钱了,便将存了十多年的零花钱都拿了出来,平时还帮同学洗衣跑腿赚钱,试问,现在的孩子又有谁能做到?

    自责的是,自己实在没本事,给这么优秀的一个孩子创造不了象样的条件,以至以影响娃娃的前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个父亲是不太合格的。

    心疼的是,飞扬小小年纪竟然承受本不应该承受到一切啊!

    想到这里,周山水看着儿子孤独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娃娃的肩膀,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飞扬哥,可算找到你了,你每天都到这里来,我和你妈还担心你和姑娘约会呢!”

    周飞扬看到他,瞬间知道父亲什么都知道了。身体忍不住一颤,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然后就把头低下去。

    周山水知道儿子虽然话少,其实内心却非常自尊,尤其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现在直接质问为什么瞒着家里弄出这件事,学习成绩为什么大幅度下降,不但没有任何作用,反会让孩子更加难过。

    他温和地说:“是不是学习太累,出来散心?”

    周飞扬抿着嘴,一声不吭。

    周山水又道:“饿不饿,附近有家肥肠粉挺好,一起去吃。”

    “恩。”

    商场外面有条美食街,以小吃为主,有千篇一律的炸鱿鱼,有臭豆腐,有冷串串。

    今天的肥肠粉很辣,周山水只吃了两口就没了胃口。而周飞扬则正是最能吃的年纪,要了半斤。十月底已经降温,小伙子吃得额头鼻子上全是汗,头顶有水气蒸腾而起。显然这种大油大荤很对胃口,他喉咙里全是快活的呼哧声,宛若正在护食的狗儿。

    周山水最喜欢看儿子吃东西的样子,孩子是多么的单纯和快乐,只要一碗米粉,一杯饮料,甚至一句关心的话,就能让娃娃高兴一整天。

    儿子高兴,他就高兴。

    他忍不住扯出餐巾纸擦了擦周飞扬额头上的汗水:“半期考试的成绩下来了,还有你被补习机构骗了八千块钱的事情我也知道了。”

    也许是热辣辣的米粉,又也许是父亲手上传来的温暖融化了心里的寒冷,周飞扬心中一酸,眼泪一滴一滴落进碗了。

    周山水知道自家儿子心事多,有主见,遇到事你再怎么劝也没用,得让他自己转过这个弯,希望回家后,他能够在家庭的温暖中慢慢把这事忘掉,调整好心态,这是水磨工夫急不得。

    就道:“另外,我跟老师沟通的,以后你就别住校了,跑通学。”

    “恩。”

    吃过米粉,父子两一前一后走着,再不说一句话。

    坐了几站公交车,到家后,许润还没有回来,她工作压力大,早出晚归,作息规律挺乱。

    因为飞扬回来的仓促,什么东西都没带,周山水就忙着给他准备牙膏牙刷毛巾还有换洗衣服等日常用品。

    而周飞扬则从床下的箱子里掏出高二的数学练习册刷题。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就到了十一点半,周山水正要叫孩子去洗脚上床睡觉。忽然,大门被人粗暴踹响,外面传来许润高亢的歌声:“我的气质你模仿不来,这种感觉我与生俱乐来……开门呀,你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我跟你说,我可是有老公的,我还是一个十九岁娃的母亲……开门啊,放我出去,救命啊,救命啊!”

第十九章 我会升职加薪

    周山水刚一打开大门,就有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

    却见,门外的许润一脸陀红,步履趔趄,看到周山水,竟是一呆:“对不起,走错门了,再见!”

    周飞扬一拉住她:“没错,就是你家。”

    “胡说,我家哪会这么小,你看看,都挤得啊,跟火柴盒子一样。”许润吃吃笑着,指着拥挤的客厅,不屑:“大哥,你看看你过的日子,这叫生活吗,猪窝,猪窝。我跟你说啊大哥,俺家是东北那噶达的,;林区家里光院子就两百多平。你住这里,他不憋屈吗?”

    周山水又好又好笑:“憋屈,憋屈,太憋屈了,你喝了多少,弄成这样。”

    “能有多少,就一瓶水井坊,我没醉,我没醉……啊……”许润忽然又尖叫一声,挥动着包不停砸来:“别碰我,别碰我,我是有老公的,小心他打你哟。流氓,你不能看我漂亮就耍流氓,我长得美是我的错吗,那是老天爷的安排,我也很无奈啊!”

    周山水:“我是周山水啊,就是你老公。”

    “放屁!”许润:“我跟周山水早就离了……啊,离了,那我就没老公了,我怎么那么惨……呜呜!”

    周山水有点崩溃:“惨惨惨。”

    父母这一通闹,正在饭桌上刷题的周飞扬哼了一声:“烦不烦啊你们?”

    “啊,帅哥!”许润眼睛亮了,一把抱住周飞扬,不停亲:“一米八的大长腿帅哥,太爱你,飞扬,妈太厉害了,生了这么帅的儿子,了不起,了不起,许润,我为你点赞。”

    周飞扬被老娘亲得满脸都是口水,郁闷:“臭死了,爸,把妈拉开。”

    “拉开,凭什么拉开。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就不要妈了?”许润忽然啜泣:“是不是嫌弃咱们家小,嫌弃我赚不到钱?你这个没良心的,狗还不嫌家贫呢?要怪你得怪你爹……呜,呜,周山水,你这个混蛋,你害了飞扬,害了我,害了我全家。”

    周山水:“我……咳,我跟你个醉汉就没什么好说的,飞扬,搭把手,帮我把你妈扶回屋去。”

    “住手,别碰我,我能走,我走两步给你们看看。”许润又是一包砸来,逼退前夫和儿子,背着手在客厅里走起来,朗声道:“20XX已经结束,总结工作如下。今天公司继续了去年回款紧张流动资金严重不足的状态,时常出现货商付款艰难,销售员借款困难的情况……明年是我公司发展决定性的一年……推动公司全面可持续性发展……”

    许润仿佛正在做工作总结的单位领导,颐指气使,意气风发,高跟鞋犹如马刺,踩得地板铿锵着响。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状若疯癫。

    周家父子面面相觑,则声不得。

    许润做完工作报告,精神更加亢奋,喝道:“飞扬,我跟你说,妈要升职加薪了,妈要做部门主管了。知道一个月能拿多少吗,两万,年底还有绩效果。去年,我们部门的头儿就拿了八十多。咯咯,咯咯,我许润以前念大学的时候总想着年薪百万,年薪百万,现在终于实现人生目标了。你知道,为了这一天,我吃过多少苦吗,我受过多少罪吗?”

    周山水很意外:“升职了,真的吗?”

    “少瞧不起人,我许润再怎么说也是名牌大学毕业,在职场二十年,能力那是有口皆碑的,凭什么就不能上一个台阶?”许润又哭起来:“山水,我都四十二岁了,你知道吗,我好害怕。知道吗,和我一起进公司的那批人现在是一个都不在了。现在的职场上,人家要的就是二十来岁刚出社会,能闯能拼能熬夜加班的年轻人。我们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身体也垮了,偏偏工资还高,对老板来说就是个负担。”

    “老板看我们呀,就好象是在看小偷,薪水小偷,那目光我受不了。”

    “我每天一进办公室,看到那一张张二十来岁朝气蓬勃的脸,心里就慌。长江浪推前浪,我这道前浪说不定哪天就被拍死了。我死了不要紧,可家里有房子要供,有孩子要养啊!山水,飞扬,我如果被拍死了,你们怎么办,难道睡街上去。我放心不下,我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脑子你就是你们的影子。你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爱的两个男人,我难受啊!”

    “难受,难受,难受。”周山水附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当初他和许润离婚时闹得乌烟瘴气,其实,前妻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许润:“好了,一切都好了,我做中干了,我年薪百万了,雨过天青了。这房子太小,换了,买套大的。这家具太旧,换了,换胡桃木,一水儿的。这儿子,千金不换。这老公……换了。”

    周山水大惊:“换不得换不得,咱们是原配。”

    许润忽然摸着他的脸:“不换,你我都要好好儿的,相亲相爱过完这一辈子。山水,我是不是有点膨胀了。”

    周山水:“有点。”

    许润哈哈大笑:“我都大公司中干,年薪百万了,难道就不能膨胀一下,我就是要膨胀。”

    说完,她又高声唱起歌来:“谁不曾呀,拥有过梦想,前行的路上,太多风浪,勇敢的心……”

    周飞扬忍无可忍:“我要学习,我要做题,爸爸,快把妈弄走!”

    “我走,我走。”许润摇晃着身体朝卧室走去:“儿子加油,清北复交!周山水你过来,我允许你对我违法。”

    周山水尴尬:“孩子还在呢,别乱说话。”

    许润公司聚餐,酩酊大醉而归,周飞扬被校外补习机构骗了八千块钱的事情自然没办法跟她汇报。

    周山水扶前妻回屋,帮她洗了脸脚放床上,本打算第二天早上再跟她谈。

    谁料,许润一大早就出了门。

    周山水打电话过去,许润那边听起来很嘈杂很忙碌的样子,回答说,山水,我还有几个部门领导马上要跟大总去外省出差,现在已经在机场了。这次出门,估计要三五天,一星期也有可能。这次出差也是老总对她和竞争对手的一次考察,只许成功,不能失败。成功了,就升职加薪,失败了,以我这个年纪,估计在公司也呆不了几年,必然会被吐故纳新淘汰掉。

    最后,她又有点伤感地说,山水,我们当初之所以离婚,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一个钱字,贫贱夫妻百事哀。其实,很多时候是我的不对,女人嘛,都有点情绪化。这次出差回来,我会郑重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

    周山水安慰她说,肯定能成功的,你是谁啊,你是天才,你还生了飞扬这么一个天才儿子,你是天才母亲。

    许润:“好了,好了,领导正在喊我,有事下来说。”

    就挂了电话。

    周山水被打算跟前妻谈谈儿子,但这事不好在电话里讲,也数不清楚。再则,许润这次出差对她个人,对这个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的家庭意义重大。她是全身心投入到战场上,要保持良好状态,自然不能拿家里的事影响其状态。

    我们的老周同志决定先按下不表,一切都太太回家后再说。

    他先是去了学校,把儿子的被褥衣服书籍什么的拿回家,过起了照顾孩子饮食起居的生活。

    补习的事情对周飞扬打击颇大,周山水不住安慰儿子,说不就是几千块钱罢了。飞扬,好好读书,等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这点钱又算什么呢?

    但这话别说娃娃,就连他也觉得说服力不足。每次谈起这事,飞扬就是低头不语。

    这种状态可不好,周山水更是担心,也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第二十章 话多要坏事

    “老徐,你说过咱们物业中心也是职场。那么我问你,在职场上,真的是一过三十五就没人要了吗?”这一日,周山水又照例跑到物业经理老许办公室蹭好茶叶。

    老徐问他咋了,看起来情绪不是太高。

    听周山水说到他前妻要升职加薪的事后,又笑道,年薪百万可是好事,记得请客。

    周山水道,如果此事成真,自然是要请你麻辣烫的。我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你说,全国十三亿人口,二十到三十五的估计也就一亿,难不成其他人都是废物,都没有用了,凭什么就要把人给开掉?

    老徐扑哧一笑,说,你担心什么,公司又不会开掉你。你以前不是总说自己是门房周大爷吗,物业这个工作有其特殊性,对员工的要求是要细心耐烦要有亲和力——这却是被社会铁拳锤得没有脾气的中年人的特质——所以啊,你看咱们物业的员工,基本都是中年人。总公司在招聘的时候,要求的也是已婚有孩子。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干筋火旺,动辙跟业主闹,那是不能招的。

    即便是保安,也要用年纪大的,不收小伙子。

    听他说到这里,周山水倒是奇怪了,问,这保安的要求是身体好能打能拼,精壮小伙才能制服坏人,怎么就不能要了?弄老头字做保安,战斗力如何保证?

    老徐,保安只是保安,又不是警察,没有执法权。就算碰到坏人你只能有限度拒止,实在不行就报警。不分青红皂白就跟人打,打坏了不但要赔钱,还得负刑事责任。

    周山水笑起来:“那是。”

    说到起妻子升职加薪出差的事,他心中忽然一动:“老徐,这都十一月了,距离今年结束也就几十天时间,年终的事有没有准信?”

    物业集团公司的管理其实挺有人情味的,对于员工也不苛刻,往年年底都会给大伙儿发红包。

    总部且不说,下面的各物业中心,像老徐这样的总经理,几万块还是有的,部门经理大约一万,而周山水等普通员工,三五千不等。

    钱虽然不多,但最穷得每个月只有两百块零花的老周来说就是天降横财,可以保证一家三口过个好年。

    听到他问,老徐有点苦恼,道,今年总部不是弄了个什么家宝加APP吗,绩效怎么考核除了要参考平时的工作表现,还要引入业主打分机制,上头都还没拿出章程,等着吧!

    周山水说,那就等着呗,反正再迟下个月也能定下来。

    老徐:“对了,总部新任命了一位总经理,是职业经理人。新官上任,说是要在一个月内把各处物业走一遍。明天他就要来,我们要做好准备工作,别被人三把火给烧了。”

    他有点担心的样子。

    周山水安慰:“咱们小区什么地方,和谐社区,文明社区,那是得到街道认可,授了牌的,老徐你担心什么的,还是等老总来的时候提下年终奖的事要紧。”

    老徐:“俗气。”

    周山水:“你如果每月只拿四千多块工资,怕是比我还俗。”

    老周同志的话倒是提醒了老徐。

    下来后,许经理琢磨了一晚上,和谐社区文明社区这个提法很有见地,大可依着这个思路向大领导汇报工作。

    第二天,总部新任总经理莅临人和新城物业中心。

    此人姓王名建国,四十来岁,名字很有时代感,人却显得相当的精神,巡视完小区后就召集所有管理人员开会。

    与会人员除了老徐还有保安队长、工程部经理和十二个金管家

    先是老徐汇报工作,对于他所说的和谐社区文明社区,王建国给予很高评价,说,和谐文明才是幸福生活的基础。咱们小区是高档楼盘,业主的层次也高。我所说的层次除了指他们的物质基础外,还特指其对于文化素养。我们物业公司说到底是服务业,主要工是为业主提供良好的生活环境。这个环境除了硬件,比如小区绿化、安保、卫生之外,还有人文关怀……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看得见的服务是一方面,大家更应该在看不见的地方做好服务工作……云云。

    反正一句话,业主都是有身份有地位有素质的,人家的要求也高,你们的意识也要跟上。

    说完开场白,王建国又谈到将来总部IPO的事情,提出很多整改要求。

    实际上,IPO的事情跟大伙儿也没有什么关系,周山水等人且听着,他们更关心年终奖的评定标准。

    于是,大家都互相递着眼色,看谁能率先把话题引到这方面去。不料,老徐却怂了,耷拉着眼皮装看不到。

    他这个当头儿的打退堂鼓,众人都有点泄气,又不愿意去做出头鸟。

    王总又说了半天话,看了看手表,笑着站起来:“时间已经不早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除了人和新城,我还有跑几个物业公司,就不在你们这里吃饭了。”

    他起身已经走到物业大堂,眼见着就要出门,而该死的老徐顾虑太多又不吱声,周山水便急了:“王总,请留步。”

    王建国微笑:“你叫周山水吧,是这里的金管家,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周山水:“王总,听说今年的年终考评标准和往年不一样,我想问问王总这个标准是什么,比起去年是涨了还是降了,最重要的具体什么时候出结果,什么时候发下来。”

    王总依旧笑眯眯地说:“方案还没有拿出来,待定。老周,现在才十一月,现在说年终的事是不是早了些?”

    周山水:“不早啊,大公司的办事效率是出了名的低,现在公司又追求IPO上市,一忙起来,说不好就把这事给忘记了。咱们收入本就低,像我吧,每月好几千块房屋按揭,还有个要高考的娃娃,每个月的钱都是勒紧了的,多出一分都挤不出来。年底了,如果总部能够早点把这事定下来,我们也好做安排。”

    刚才还和气的王建国皱起了眉头:“老周,我觉得吧,咱们职场中人,不要问公司为我们做了什么,要先问问自己为公司付出了什么?”

    老徐见他脸色不善,急忙道:“山水,你少说两句。”心中叫苦,山水今天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屁话实在太多,话多是要坏菜的。

    周山水依旧絮叨:“王总,我觉得我和我的同事们工作干得不错,也符合总部的要求。”

    王总还真没到过这种不客气进行自我表扬的员工,气得笑起来:“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总部觉得。对于你们的考评,公司有标准,一切靠数据说话。”

    “那王总你拿出标准啊!”周山水不服,正要继续说下去。

    忽然,物业中心的大门本人一脚踢开,有两人闯了进来。为首那人大吼:“周山水,哪个是周山水,给我站出来!”

    两人都是女子,一老一小。

    老的那个中年妇女大约五十出头,个头不高,瘦得跟藤一样,皮肤黝黑,眼角带着深刻的皱纹,一看就是吃过许多苦,然后苦尽甘来。

    这点从她的穿着打扮上就能看出。

    中年妇女浑身名牌,衣服上的LOGO很大很醒目。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金链子,十根手指也套着六颗戒指,富得浮夸。

    至于她前面的那位姑娘,约莫二十左右,却是另外一番离经叛道的装束。

第二十一章 母与女

    小姑娘怎么说呢,其实挺漂亮,虽然说大约是平时不注意皮肤保养,被太阳在脸上晒出两块高原红。

    但她五官端正,仔细一看,却是个大美人坯子。特别是一双眸子,亮得吓人,竟有一种英姿飒爽的勃勃生气。

    不过,她的穿着却有点让周山水这种老派人有点接受不了。怎么说呢……实在有点复杂。

    姑娘上身皮甲克,下身牛仔裤带马靴,所有服饰上都挂着链子钉子什么的,走起路来亮闪闪叮叮当当,估计每天早上为了穿这身衣服就得花费不少时间。

    最让人难受的是,姑娘竟然把满头秀发剃去一半,露出的半边脑壳连接着修长的脖子,脖子上竟然还有天使刺青。

    这个极具强烈个人风格的打扮一出场,还真把在场的人都给震住了。

    见没人吱声,女孩子又吼:“谁是周山水,不说话,那我可就控制不住自己了,由此产生的后果概不负责!”

    老妇显然是被姑娘平时惹是生非弄怕了,拉住她哀求:“微微,微微,不要闹事啊,妈求求你!”

    周山水“我就是周山水,请问你们是……”

    那个叫微微的姑娘“哈”一声,喝道:“原来你就是姓周的坏人,看你獐头鼠目的,完全符合我来之前的想象,你就是一个杂痞。”

    其实,周山水长得也是仪表堂堂,否则大美女许润当年也不可能看上他,一心嫁给周麻子。他脾气也好,当下也不发火,只问:“你们怎么进小区的?”

    微微:“我们是业主,难到连家都不能回了?”

    老妇忙道:“周山水,不好意思,我是余金华的婆娘宫小丽,这是我女儿余葳蕤。微微,你不要乱说话,快叫周叔叔。”

    周山水:“啊,你们是老余的家属,什么时候搬来的?”

    余葳蕤大怒:“叫什么叔叔,妈妈,姓周的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我喊他个鬼。”

    她一用力,从母亲的手里挣脱,指着周山水就骂:“姓周的,是不是你说我爸是犯罪份子,还写信向街道举报,说是要把我爹再送进去?我爸正直善良勇敢,敬老爱幼,平时也没多的爱好就喜欢捐捐款做做慈善,怎么就成罪犯了?”

    周山水瞠目结舌:“我没有?”举报老余的是山东老王,怎么扯到自己的头上来,这不是冤枉吗?该死的老王嫌盆地冬天冷,已经跑回山东越冬去了,现在也没办法找他过来当面对质。

    余葳蕤对她老爹的评价,大家都是不认同的,一个有十几座矿山在山沟沟里好勇斗狠几十年的人勇敢是勇敢了,但和正直善良可扯不到一块儿去。老余老而弥坚,自搬进小区来就惹是生非,现在看这姑娘的打扮和举止,果然是一脉相承,在场众人都低声笑起来。

    余葳蕤:“不许笑。”

    她又骂周山水:“我爸道德高尚,凭什么不能进业主委员会,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

    周山水:“业主委员会的成员要全体业主投票,民主选举,这事你得问全体业主。”

    “可你损害了我爸爸的名誉,我不找你找谁。还有,你还说我爸一人独居不靠谱还经常带客人回家,影响了小区秩序。笑话了,我们还不能带亲戚朋友回家了?”

    “可以是可以,不过,老余带的都是妇女,大半夜的好象也不合适。”有好事者插嘴:“现在好了,老余家属子女都搬过来,他也能收敛些。”

    在场众人都哈一声笑起来。

    老余妻子宫小丽听说丈夫经常带女人回家,脸色顿时大变。

    “诬陷,这是诬陷,不许笑,不许笑!”余葳蕤看母亲难过,暴怒:“姓周的,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我锤死你!”

    周山水愕然:“不是我说的。”

    余葳蕤可管不了那么多,提起一把椅子就朝周山水砸去。

    周山水急忙跳开,椅子砸在吧台的电脑上,“光当”有电火花闪烁。

    坐在后面负责收费的两个女孩子尖锐地叫起来。

    老徐:“保安,保安,快制止!”

    余葳蕤已经完全失控,一不做二不休,提着椅子追打老周同志,将大堂的饮水机、电脑、文件柜砸得稀烂……

    宫小丽:“微微,微微,不要打架,妈妈求求你,不要打架啊!”

    保安终于来了,把余葳蕤和周山水分开。

    余葳蕤见今天没办法修理周山水,才住手,威胁:“周山水,我记住你了,咱们没完。别以为我爸年纪大了好欺负,现在我来了,咱们的帐慢慢算。”

    这一通闹说起来很长,其实也就两三分钟,从头到尾都被王建国看在眼里。

    王总满面铁青:“周山水,你搞什么名堂,混蛋!那位尊贵的业主,你也不用跟他慢慢算帐,我现在就给你个公道。周山水,你竟然跟业主打架,了不起,很了不起!可是开了我们公司的先例了,现在,请你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给我滚蛋!”

    “啊!”周山水面上顿时失去血色:“王总,不要辞职退我,我还要供楼,我还有个正在读高三的孩子。”

    王建国不理睬他,只吩咐老徐尽快完善辞退手续,把人给撵走。

    余葳蕤咯咯笑:“恶人有恶报,痛快,痛快!”

    ……

    从物业中心出来,宫小丽怯生生地对女儿说:“微微,刚才当官的说要开除那什么周管家,你看他都要哭了。人家也是可怜人,这么砸人饭碗不太好吧。”

    “什么不好,就得把这种坏人穷死饿死。”余葳蕤气势汹汹:“妈,你就是太软弱太胆小,这才让爸爸欺负了一辈子。”

    宫小丽:“两口子过日子,夫妻中总有一方强点,另外一个弱点,彼此让一让都好。如果大家都要强,凡事都要争个输赢,那还不天天吵架,把家都给吵散了。”

    余葳蕤冷哼:“你倒是让着爸爸,什么都听他的。他让你留到老家,你就留下。结果呢,他来蓉城花花世界享受生活,你一个人留老家喝西北风。现在好了,没听姓周的说,爸都带着女人回家了,你还让,再让这个家都要让给外人了。”

    宫小丽摇头:“你不也说了,这是周山水诬陷你爸爸的吗?”

    余葳蕤怒了:“我那是和姓周的吵嘴,难不成还对着那么多人说爸是渣男,你还真信了?”

    宫小丽:“你爸不是那种人。”

    “你说我不是什么人?”余金华的声音传来。原来,母女说话间,已经回到自家别墅的院子里。

    老余正在喂池子里的锦鲤。

    宫小丽眼神显得惊慌和软弱:“没……没说什么?”

    余葳蕤不可不怕父亲,喝道:“我们在说你趁我跟妈不在的时候带女人回家,鬼知道在干什么,我们在说,你是个渣男。”

    余金华大怒:“放屁,我是跟人打麻将呢!”

    “你怎么尽跟女人打麻将?”

    “废话,现在男人都在上班赚钱,女人在家打麻将带孩子。我倒是想跟爷们儿赌钱,多痛快啊。可也得找得着吧!”

    “呵呵。”

    “你笑什么,老子的事情你管得着吗?”余金华大怒:“余葳蕤,你看看你这打扮像什么东西,剃个阴阳头。知道什么人才剃阴阳头吗,你爷爷和太爷当年被人整的时候就跟你现在一样。丢人,你给我老余家丢大人了!还管起老子的事来,信不信我等下用剃胡刀给你刮个秃瓢?”

    “秃瓢……咝,有点意思。”余葳蕤心动:“剃个光头,在头皮上贴个夜叉,酷!我看看网上有没有夜叉文身贴,下个单。”

    当下就掏出手机点个不停。

    宫小丽大惊:“微微,不能再剃,再剃就没有了。”

    老余锤胸顿足:“家门不幸,出此冤孽!孩子她妈,你怎么教育出这么个妖精来,我想死,我活不长了!”

    说起余金华经常带女人回家,搞违反道德这事儿,那还真是冤枉他了。

    正如老余刚才所说,西南省女性地位高,基本都是男人去外面上班赚钱,而女人则在家带孩子做家务,农村尤其如此。

    余金华本是山民出身,以往生意上的伙伴也都是搞矿业的,大伙儿都是草根崛起。朋友们都忙,平时也约不到人,只能叫上家属麻将长牌扑克玩个痛快。不料,落到物业那群混蛋口中,却说得如此不堪,真是岂有此理?

    老余以前的生意做得很大,最颠峰的时候有十几座铅锌、石棉、石膏、高龄土、石灰石矿山。后来因为环保和国家工程建设,陆续关张。

    辛苦了一辈子,赚下五辈人都花不完的财富,临到老了,也应该享受一下生活。和所以的农村娃一样,他从小就渴望走出大山,走进繁华的大都市。

    因此就先一步来蓉城打个头阵,买房买门市置业。

    至于老婆宫小丽除了在家里做矿山的收尾工作,主要是陪女儿余葳蕤读书。

    余葳蕤如今正在老家一所技校念书,学的专业……恩,专业不重要,就是混个文凭。如今已是第三年。读完这一学期,下期就要实习,然后拿文凭。

    此时正值寒假,两母女一合计,蓉城那边的房子已经弄好,又快过年了,索性就搬过来和老余团聚。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会问,这才十一月初,技校怎么就放假了呢?

    原来,老余老家是高寒山区,平均海拔三千五。十月份就开始下雪,到现在已经是见天暴雪,冷得要命,书自然是没办法念了。

    这是高原的地方政策。

第二十二章 劳动很快乐

    “山水,这这这……怎么搞成怎么样?”

    “周哥,你真的要走了吗?”

    “老周,你不要紧吧?”

    ……

    物业中心乱糟糟地围着周山水。

    周山水在人和新城物业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他为人和气,别人有事都很热心帮忙,人缘极好。今日受了无妄之灾,竟被王总开除,众人心中都是不忍。

    而周山水耳朵里嗡嗡乱响,脑子里只翻来覆去一句话“房子的按揭,孩子的学费生活费怎么办,怎么办?”

    是的,蓉城虽然大,工作机会也多,但那都是给年轻人准备的。正如前妻许润说过的,她每天一见办公室见到的都是一张张年轻人的朝气蓬勃的脸,中年人一个也无。

    自己年纪也大,离开物业中心,要想再找这么一个轻松的力所能及的工作却能。人家一看自己的第一学历和年龄,直接就把你的求职信扔垃圾筒里。

    周山水是农民子弟出身,再艰苦的日子都经历过,什么样的苦都能吃。问题是,有的事情并不是你能吃苦就能得到解决。比如下个月的按揭款,比如孩子每天眼睛一睁就要吃要喝。

    我做为家长,又该如何向飞扬交代?

    他竭力让自己不至于失态,一边收拾个人物品,一边强笑道:“各位兄弟姐妹,和高兴和大家共事,我不要紧的,没有工作,大不了再找个就是,别搞得跟天塌下来一样。”

    一个女管家眼圈红了:“山水,你以后记得常过来看看。”

    她一哭,其他人都很伤感,顿时说不出话来。

    周山水:“要回来的要回来的,到时候记得留我吃饭哟。”

    忽然,老徐将眼睛对着众人一鼓,喝道,你们没事做是不是,都散了,都散了。然后拉住周山水:“山水,到我办公室一趟,有话跟你说。”

    进了他的办公室,周山水强笑:“老徐你是要给我送别吗,也对,你的茶叶我挺喜欢,都给我带走吧。”

    就要去拿人茶叶盒子。

    老徐一把夺过去,骂娘:“你是鬼子吗,来我这里一回扫荡一回,要喝自己过来泡。”

    周山水:“自己过来喝?我这一走要为一日三餐奔波,要想偷得浮生半日闲来你这里喝茶,也得有那时间。”

    老徐想了想,道:“山水,今天这事是个意外。就拿业主委员会选举的事情来说吧,那是街道和社区的要求,按说应该由我主持的。但我却偷了个懒推给你,结果搞成现在这样,责任在我身上。今天这事情,其实是你再背锅,如果就这样让你走,那我就太不乐教了。”

    乐教是本地土话,意思是不讲义气,没有担待,令人不齿。

    周山水:“哈,对了,这离职是不是要给我补偿,N+1,你快把钱算给我。”

    老徐:“你这人怎么一提到钱就来劲,听我说完好不好。山水,你第一学历低,年纪又大了,离开我们物业要想再找同样的工作怕是不那么容易。我们这里虽然收入不高,却是正规单位,好歹五险一金都是全的。外面很多地方连养老保险都不负责,自己买,一年一万多块,压力实在太大了。”

    说到未来的生活,周山水心中不好手,默默地从老徐烟盒里掏出一支烟,抽了一口,呛得厉害,又灭了。

    老徐:“要不这样,你的离职手续我先拖着,等过阵子再说,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周山水:“这可以吗,那可是王总亲口说要开除我,你顶着不办,会受到牵连。”

    老徐道:“王总现在的全部精力都放在IPO上面,日理万机,管得了那么多鸡毛蒜皮的事,没准过的几天就把你的事给忘记了。我这边先不忙给HR那边走程序,拖一天算一天。”

    周山水:“还能这样?”

    老徐:“但是,你的工作要停下来,工资也停发。”

    周山水叫起来:“老徐,我一家三口要吃饭啊!”

    老徐点头说,是啊,人活着就要吃饭,咱们每天眼睛一睁,房子、水电、宽带、煤气、交通费就钻出来,没钱你连人都做不了,毕竟咱们不是生活在空气中。你的事我是这么打算的,咱们物业不是把小区不少工作都是外包给别的公司吗,给你找个活路也是容易的。

    人和新城地盘大,住户多,活儿也多。总部不愿意养那么多园丁和保洁,把这些工作都外包了。

    老徐的意思是让周山水先去园林公司那里混上一段日子,那边的活儿比较烦琐,但收入还成。

    不过,徐经理还是有点顾虑:“山水,你好好的一个金管家忽然变成零工,一身泥一身水的,我怕是自尊心受不了。还有,你的颈椎病撑得住吗?”

    周山水顿时心动,立即拍着胸脯道,老徐,你我都是农民出身,小时候都挖过红苕摘过苞谷,还怕一身你一身水,要什么自尊心?钱给够,我现在就把化粪池给掏了你信不信?至于我的颈椎病,那叫病吗?那病就是成天坐电脑前坐出来的,正应该好好劳动,没准一干体力活就把病给干好了?

    说起颈椎病,周山水上一个工作是在电脑前看单,一坐就是好几年,倒落下了这个毛病。

    徐经理被他逗笑了:“好好的掏什么化粪池,那我就把园林公司的老郭喊过来了啊。”

    老郭这人周山水也熟,他是本地土著。

    手下的人马倒是不多,就十来个小工,多是中老年人,每天扛着除草机、花工剪在小区里忙个不停。

    而他则每天物业这里来抽烟喝茶打屁聊天跟大家搞好关系,没办法,得在老徐这里找生意。

    作为老徐的铁子,周山水和老郭经常一起喝酒吃饭,但牌却是不打的,陪不了。

    老郭听徐经理说了这事,笑道,开玩笑吗,山水好好的大学生金管家到我这里来打烂零工?好吧,山水你既然瞧得起兄弟,就来过渡一段时间,当是个玩儿。

    周山水正色,不是玩儿,是来赚钱的。老郭,我的情况你也晓得,孩子正是用钱的时候,有什么重活累活都交给我吧。

    老徐和老郭二人都笑起来。

    周山水的第一个工作是和两个妇女一个中年男人提着花剪去修剪小区路边的灌木,嚓嚓嚓嚓,被剪下来的叶子纷纷落地,看到灌木被自己剪得平如磐石,他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这工作还真有点减压。

    工作倒是不累,就是需要干很长时间。

    他颈椎有点隐隐发疼,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就只手因为长时间使剪子,虎口被磨得发热。

    到了下午四点,中年男人吼了一声“收工”就要回家喝啤酒吃串串儿,另外两个妇女却喊:“钱,先把工钱领了再说,你快让老郭过来啊!”

    于是,中年男人打了个电话,老郭就骑着电瓶车过来,打开包,一人递过去两张红灿灿的钞票,客气地说,三表哥,六嫂,幺嫂,山水,明天早点过来,手脚麻利点,这活儿都积在那里,中心要命一样催。

    六嫂却不高兴了,说,才这么点钱,不来了。

    郭老板不住哀求道,六嫂,不少了不少了,现在就这行情,大家好歹是亲戚,就当是帮我忙成不成。

    好说歹说,这才让忿忿不平的众人把工钱收下来。

    周山水没想到工钱竟然是日结,还不少,很意外。

    仔细一想,却又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在从前,这种私人小老板的信用都不是太好,工钱如果一月一结,拖你十天半月,甚至直接耍赖。工人被搞怕了,每次都不是见到钱不动工。

    现在已经进入老龄化时代,人工非常昂贵,只要是用到劳动力的地方,没有一张红钞票都没人搭理你。就那整个大蓉城地区来说,一千七百万人口,最不缺的就是做办公室的大学生,最缺的就是能下苦力的壮汉。

    周山水摸了摸自己胳膊上还算有点结实的肌肉,忽然感觉得自己也算是稀缺资源了。

    他心中琢磨了一下,每天两百,全月无休,一个月就是六千,却是比在物业上班多太多了……这活儿倒是不错。

    包里揣着的两张百元大钞,老周的心情极好,决定加菜。

    老婆许润出差,估计要一周才能回家,儿子现在通学,又是最能吃的时候,营养得跟上了。

    周山水今日大起大落,心情跌宕起伏,决定买点好菜犒劳自己。

    他打算在楼下烧腊摊子切点卤肉,恰好老板刚出锅一盘肥肠,这可是人间至味啊!

    老周的目光落到上面,顿时就挪不开了,用夹子夹了一条:“老板,多少钱一斤,称称。”

    老板回答说,九十一斤。

    周山水吓了一大跳,嚷嚷,这不是抢人吗,要不了这么多,切一半……等等,还是多了,再分一半……

    老板看了看夹子上的肥肠,苦笑:“周哥,只剩一尺不到了,再切还没有一根火腿肠长,实在下不了刀。要不,你考虑一下耳朵,我这里的红肉耳片那可是有口皆碑。”

    旁边几个也来买肉的顾客捂嘴轻笑。

    周山水不以为意:“那就不买肥肠了,改吃耳片。选十斤,把肉剃了,只留其中的寸筋软骨,细细剁成臊子。”

    老板笑得刀都掉在案板上:“我先剁了你。”

    回家后,不一会儿,周飞扬就放学了,自己趴在饭桌上做作业,等到老周把饭菜端上来,喊:“挪挪。”这才不甘心地收了书本文具。

    儿子依旧是那副心情抑郁的样子,周山水本想和他再谈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今天低头剪了一天花木,脖子酸得厉害,就倒了泡酒一边吃饭一边喝,舒筋活血。不觉喝多,迷糊中钻上了许润的床。

    感觉很软和很温暖,久违了!

    第二天,老郭开了破得四面敞风的大面包拉着工人,把他们丢在一条公路边上。

    今天的活儿是给公路的边坡栽一种叫不出名字的有着坚硬细长叶子的草,搞绿化,算是政府工程。

    队伍又增加了,总共八人,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太。

    老太太干活自然慢,而且工作算的是天数和人头,也就是说你干多干少都拿一样的钱,那么还费什么劲呢?

    难得一个艳阳天,大伙儿心情都是极好,种了几株草后,就坐在旁边喝茶烧烟唠嗑。

    上一辈人的龙门阵都荤,说着说这就扯到男女关系上。比如谁谁谁家的儿子拖了个姑娘回家,小两口不注意,房子又不隔音,已经严重扰民;谁谁谁家的媳妇出轨了,跟外面的男人跑了;谁谁谁,天天去夜总会,把一个家都败光,两口子打得那个头破血流啊……

    周山水坐在旁边听得不住笑,还真有点当初念大学读《三言二拍》的味道。

    今天的劳动强度不大,太阳正好,暖风正好,荤段子正好,碧空正好,脖子也不酸痛了,真让人愉快。

    但到下午四点发钱的时候就不那么令人高兴了,今天只有一百。几个老太太显然都是老郭一个村的长辈,很愤怒,骂,郭老三,你什么意思,别人给你干活都是两百,怎么给我们一百,你还讲不讲亲情了?

    郭三狗,当年你跟人打架被抓派出所关起,还是我给你送的饭,现在就昧良心了?

    依我看,得多关你几天,最好送到山上去劳改。郭老三,你就是个恶棍,你这个法外狂徒!

    老郭被骂得秃顶都气红了,偏偏又不好发作,只得道:“懒得跟你们这些婆婆大娘说,明天有个大活儿,三百一天,去不去?”

    大家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纷纷问是什么活,算我一个。

    老郭才道活儿依旧是种草,人和新城的池塘和人工溪流旁边长满了杂草,都要除掉,换上新草坪,得忙一天。去十个人,让山水带你们,他熟。

第二十三章 高级白领的职业病

    他这一说,周山水才记起这事。人和新城算是本区的高档楼盘,当初请了设计师做景观,挖了池塘,还引来水弄了一条蜿蜒的人工小溪,颇有曲水流觞的味道。

    今天夏天特别热,雨水又好,小溪旁边的野草疯狂生长,到现在已经有一人高了。夜里业主散步经过,感觉阴森森的,便有业主投诉到物业中心。

    物业答应动用维修资金整治,也和老郭敲定了方案,无奈前阵子忙着成立业委会,耽搁了。

    周山水立点头应允,说老郭你放心,这活儿我来带队。

    今天虽然收入不高,只一百块,但玩的开心。

    可等回家吃过晚饭后,他却感觉左肩胛骨里面有点不得劲儿,稍微动一下就疼得厉害,左手还有点发麻。脑袋朝右边转倒是灵活,可一转到左边脑袋眼睛就阵阵发花。

    周山水心叫一声:糟糕,颈椎病犯了。

    估计是今天天气热,在太阳下晒发了热,脱过外套,被风吹着了。

    他先是在沙发上躺了半天静养,发现没有效果,就烧了一盆热水端进卫生间热敷。

    因为是后背,也够不着,就喊:“飞扬哥,飞扬哥,过来帮你爸爸敷一下背心,疼死我了。”

    周飞扬正在复习功课,闻言急忙过来,一只手拿着热毛巾敷在父亲的背,一只手则拿着书依旧看个不停。

    周山水:“我都快疼死了,你竟然没有任何表示,做事能不能认真点?”

    周飞扬:“呃,”

    周山水:“你爹颈椎病犯了,背心疼,脑壳晕。”

    飞扬:“恩。”

    周山水气道:“有这么敷衍事儿的吗,跟你说,我现在好歹也算是管理人员,办公室白领。管家也算是白领,他只要不干体力活就算。我啊,天天坐电脑前值班,又是收费又是看监控的,把脖子都看出毛病来。人到中年,身体这样那样的毛病就会钻出来,这是自然规律,也没有办法。要学会好好将息,与疾病为伍……嘿,我说你这娃能不能尊重一下你的父亲,跟你说话呢,多少有点表示好不好?”

    周飞扬这才抬头,用迷惘的目光看着父亲:“爸爸,我正在背课文呢,你说什么?”

    周山水摇头,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去学习吧。”

    飞扬:“爸,你肩膀真没事吧?”

    “好得很,非常好。”周山水为了免得孩子担心,站起来使劲甩了甩肩。

    他不动还好,这一动,忽然脑袋里嗡一声,眼前顿时天旋地转,恶心想吐。以手扶墙休息半天,才缓过劲儿,才发现自己额上竟沁出一层毛毛汗。

    旁边的周飞扬不住喊:“爸,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忽然晕了一下,现在好了,你去学习吧。”

    “恩。”

    当天晚上周山水也不敢大意,开电热毯烧了褥子,铺盖盖得厚实,到天亮感觉肩膀好了许多。

    三百块一天看起来是不错,但周山水和另外四个工人一开干,都觉得亏了。

    那条人工小溪长约七百米,夹岸都是荒草,需要先用剪草机把草都除了,平地,然后再铺上草皮,一天弄下来还不把人累死。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那就干吧。

    周山水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点担心自己的颈椎,动作幅度也小。干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大碍,就放开了。

    他现在名义上还是物业中心的员工,员工有员工餐,午饭自然到食堂去吃。

    好好一个金管家现在干起了花匠,换别人怕是有些尴尬,周山水却不在乎。大大方方道,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再说,收入还不错,见天三百块,爽歪歪。

    众人笑道,山水也就是在那边过渡一下,下个月依旧回来。你在老郭那边看架势要月入过万,这边再领个四千多,要过个肥年啊!

    周山水说,过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争取一下。

    大家倒有点佩服他的豁达。

    吃饭的时候,老周同志有点挂念儿子,就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飞扬哥最近两日情绪还是有点不对,他虽然有心开解,可娃娃心事重又内收敛寡言,就算想跟他交流,也是老虎咬乌龟——无从下口。

    电话那边飞扬正端着饭菜堆成小山餐盘吃饭,腮帮子鼓得好象松鼠。

    看到娃娃饭量如此之大,周山水心中欢喜,又笑骂,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挣钱不易的可怜的老父亲?

    学生中午饭后一般都有半小时休息时间,没办法,吃太饱,全身血液都要用在消化上,再学也学不进去。

    周飞扬面露关切:“爸爸,你肩膀好些了吗?”

    “没好,好不了。”周山水笑骂:“我昨天在卫生间差点昏到,你现在才想起问我,不孝的子孙,晚上想吃什么,爸爸好去买菜。”

    周飞扬说食物就是那么回事,不外是脂肪蛋白质碳水化合物和维生素,吃什么都不重要,随便。

    “好,那我就去买随便。”周山水正要再跟儿子开两句玩笑,忽然觉得肩膀一疼,手中的勺子掉桌上,颈椎病又犯了。

    飞扬:“爸——”

    周山水:“没事,高级白领的职业病。”

    ……

    这情形一丝不漏地落到周飞扬的眼里。他本是早熟聪明的孩子,如何看不出父亲的身体很不妥当。

    吃过饭,他就拿起手机搜索起关于颈椎病的信息。这一搜不要紧,倒把他给吓得要命。国内最大的一个搜索网站上说,这病刚开始的时候或许也就是偶尔感觉到头晕被轻微疼痛。如果置之不理,到后来会发展到手脚蹿麻,大脑缺氧。最后甚至会高位截摊。

    飞扬如何知道搜索网站搞的是危言耸听,目的就是想推销相关的产品。

    他被彻底吓坏了,整整一个下午都无心学习,坐在座位上心神不知飘什么地方去。

    放学后,他也没急着回家。

    他干什么去了呢?

    他要给父亲买颈锥治疗仪。

    颈椎治疗仪结构很简单,就是个充气垫。使用的时候围在脖子下,利用气垫支持住颈项,减少颈椎所受到的压力。

    价钱也合理,八十块。

    飞扬刚在药店买了治疗仪,父亲周山水就打电话过来,说是正在加班,估计还得两三个小时才能回家,让他自己先回家把剩饭剩菜热了吃着,明天再做好吃的。

    “加班,爸你的颈锥……”周飞扬放心不下,想了想,便乘了公交车赶去人和新城。

第二十四章 这就是生活你只能接受

    周山水确实是在加班。

    今天的活儿实在太多,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才把杂草剪完。

    他和几个工人就运来草皮挨个地铺过去,估计要等到天黑才能弄完。

    周山水中午的时候手因为用力一甩,颈椎病忽然发做,到现在肩膀处一阵接一阵痛,脑子晕忽忽的,恶心想吐。

    其他几个工人见他身体不适,就说,周哥你脑壳昏啊,那就别蹲着种草了,负责推车吧。

    于是,他就用一辆手推车将草皮一车一车推过去。因为不用弯腰低头,倒也能坚持。

    正忙着,后面有儿子熟悉的声音传来:“爸。”

    周山水下意识地扭头:“诶!”

    这一转头却坏了菜,他左肩正在疼,头一转过去,估计是压迫到什么神经。只听得脑子里嗡一声,眼前就黑了。

    车正好推到水边的斜坡上,里面装满的草皮是何等之重,顿时失去控制,拖着周山水就冲进溪水中。

    等到冰凉的溪水灌进领口,周山水才清醒过来。

    却见,飞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跳进水里来,扶着他大叫:“爸——你怎么了?”

    岸上是工人们乱七八糟的喊:“老周,老周,你怎么了?”“快,打120!”

    周山水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气力,大叫:“别叫救护车,我没钱。”

    周飞扬还在叫:“爸……你怎么了,别吓我,别吓我!”

    周山水:“就是颈椎病,死不了。飞扬,你跳下来做什么,水里凉。”

    一句“水里凉”让飞扬彻底破防,他号啕大哭:“爸,你说你是高级白领,怎么打起了零工?刚才我都听叔叔阿姨们说了,你都被开除了。”

    周山水尴尬:“那不是还没走完辞退的流程吗,我还是白领啊。”

    周飞扬:“爸,你过得太苦了。我明明还有钱,却想着去补课。这钱用来给你治病多好。我太自私了,我就不是个人。爸,这是我给你买的颈椎仪。”

    说着,他拿着颈椎仪,湿淋淋地就朝父亲脖子上套去:“爸爸,我太不懂事了。书上说,养儿方知父母恩。读大学,参加工作,结婚生孩子,对我来说那是很远很远的事。真到那个时候,你也老了身体也因为操劳垮了,难道,我真要等到那个时候才能晓得你对我是多么的重要?”

    水里实在太冷,飞扬整个人都在哆嗦,不住地捏着开关要给气垫充气。

    可是,他的手颤得厉害,怎么也充不进去。

    周山水眼睛湿了,却笑:“儿子长大了,爸爸这病是好不了的,没治疗的意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被人骗了钱不要紧,作为一个男人,总会遇到挫折。现在不过才开始。今后我们或许会遇到考试失利、工作不顺,被老板辞退,碰到一个喜欢的女人给她婚姻承诺……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必须接受。”

    “咱们现在先不说女人啊姑娘啊的事,飞扬,爸爸现在就遇到倒霉事了。爸骗你说是高级白领,其实就是个烂零工,说谎不好,我做自我检讨。”

    飞扬:“爸,你很了不起!我觉得一个男人无能遇到多么难的事,还能记住自己身上的责任,扛起事儿,才能成其为男人。我被人骗了钱,我只想着这么多钱啊,我存了十多年,我存得多辛苦啊,我没有力气了,我甚至连书都不想读了。但是,这点事比起爸爸你所肩负的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想着自己,我太自私了。爸爸,我会努力的,不但为自己,也为你和妈。”

    看到儿子被泪水洗过的晶莹的眼睛,周山水内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那八千块钱的事已经翻篇:“对啊,除了清北复交,浙大也可以啊!别哭了,大老爷们儿,流血流汗不流泪。”

    “恩”周飞扬抹了一把脸,狠狠地看了周围的花园、洋房、别墅,咬牙切齿:“爸,我会孝敬你的,我以后要好好努力,好好工作,让你和妈妈将来也住上大别墅,我发誓!”

    周山水:“好好好,儿子,加油。太冷了,咱们去物业换衣服烤火。”

    就要走。

    忽然,周飞扬在背后猛地抱住他,将脑袋靠在父亲背心。

    就好象是小时候那样。

    那时候,周山水每天骑着电瓶车让儿子坐在后面,叮嘱:“娃儿,抱着我,别乱动,摔下去可不得了。”

    每次飞扬都紧紧地将双手圈住父亲的腰,把耳朵贴在他背心。

    “咚咚”那心跳声是如此有力,给人强烈的安全感。

    但是……

    周飞扬此刻忽然意识到:去他妈的,爸爸的心跳终有一天会停,终有一天会老会死,会从我的生命里消失,我得尽快成长起来。我所困绕的和痛苦的事物,跟爸爸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

    父子二人冷得实在受不住,就跑去物业中心换了制服,又烤火吃饭,身上终于暖和起来。

    他们有说有笑地下班回家。

    刚出人和新城大门,周山水的电话就响了,一看,就笑着对周飞扬说:“飞扬哥,是你妈,她今天回家。这次出差工作任务完成的应该很完美,年薪百万啊,你我弟兄就等着做富二代吧!”

    老周和儿子兄弟相称,没大没小,辈分都弄乱了。遇到这种不靠谱的老爹,飞扬哥很无奈,抿着嘴憋笑。

    周山水接通电话,按了免提:“太太啊,你回来了,升职加薪了吗,吃了没有,想吃什么,我马上给你做,飞扬就在我身边,乖得很。”

    那边好半天没有声音。

    周山水喂喂了好几声,还是没有反应,就哼道,应该是误触。

    正要挂掉后再打过去。

    许润终于说话了:“山水,我撑不住了,心好累。”声音很小,很虚弱。

    周山水感觉到不对劲,大起声音:“许润,你怎么了,现在怎么地方,我马上过去。喂喂,你说话呀,马上给我个定位。”

    许润喃喃道,山水,你说,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乘一个多小时车去上班,加班到晚上八点,然后又是一个多小时的公交,等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十点。洗澡吃饭后,就得睡觉,整个人就没有清醒的时候。我也想好好跟你说说话,可实在没时间。我每天跟蚂蚁一样,从城市这头到城市那头,我从这座城市到那座城市。就这么来来往往,往往来来,走啊走啊,就走到四十二岁。我什么都没得到,还失去了自己的爱情家庭和亲情,你说我图个啥?

    我站在机场的出口,看着那么多年轻人忙碌进出,忽然想到,我曾经也跟他们那样对未来充满希望,幻想着今后的美好。

    现在,我四十二岁,我已经没有幻想。

    周山水脸都白了:“飞扬,快叫出租,你妈在机场,好象是够戗了……喂喂,太太,别挂,别挂,求求你,我是山水啊,我和飞扬在一起,我们马上过来。”

第二十五章 希望的窗户

    周山水和儿子是在机场T2航站楼大门口找到前妻许润的。

    她穿着家中最值钱的那件灰色羊毛绒大衣,那件衣服是儿子考上重点高中,两口子一高兴,倾其存款花费一万买的。

    大衣很漂亮,许润平时都挂在衣柜中,只重大场合才拿出来穿上一次,比如公司年会,同学聚会,出席同事婚礼,跟周山水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

    她换上了最好的行头,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亮,这次出差意义重大。

    只不过,一星期不见,大衣皱巴巴的,上面还沾了灰尘,

    她呆呆地坐在拉杆箱上,盯着地下一层看。冷冷的风吹来,长发乱糟糟地飞舞,头发下的面容憔悴苍白,眼角竟带着一丝鱼尾纹,再没有往日的绰约风姿。

    周山水和儿子被许润这模样吓坏了,同时冲上去,一左一右抓住她的胳膊。

    许润转过头来,看看儿子,又看看周山水:“山水,我刚才想过从这里跳下去。”

    周山水:“不,你不想。”

    许润:“我想。”

    周山水:“你跳我也跳,没你我活不了。”

    许润咯咯地笑起来:“你谁呀,你是我的前夫,咱们离婚后就是陌生人了,你跟着徇情算怎么回事?”

    周山水:“我……”

    周飞扬:“妈你跳,我也跳,我说到做到,绝不开玩笑。”

    许润看了看儿子,眼泪扑簌而下:“妈不跳,你是那么帅,那么乖,那么优秀,妈舍不得你。飞扬,妈没用,妈说大话要做公司中干,要年薪百万,妈失败了,甚至连工作都保不住。让你生在这样的家庭,我很抱歉。”

    周飞扬红着眼圈摇头:“是我的幸运,妈,我们回家吧。”

    “家,哪里有家?没有工作了,没有钱了,按揭都还不起了。”许润呜呜大哭:“真是没用,许润,你就是个废物,废物,废物!”

    她用手不住锤着自己脑袋。

    周山水去拖,却拖不动。

    周飞扬一把背起母亲就走:“怎么没家,有我和爸爸的地方就是家。出租车,出租车!”

    许润的眼泪一颗颗滴进周飞扬的后颈窝:“太抱歉了,太抱歉了。”

    ……

    在坐车回家的路上,许润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但她哪里有精神去接。

    电话就打到周飞扬这里来,有许润同事的,部门领导的还是公司高管的。逐一接完电话,周山水终于还原出事情真相。

    原来,许润所就职的也算是业界首屈一指的上市企业,这两年行业寒冬,业绩每况日下,很多部门都闲得无所是事。

    唯一最忙碌的部门是人力,企业经营困难怎么办,那只能压缩开支。怎么压缩呢,就是将可有可无的人和可有可无的部门裁掉。HR见天找人谈话,说很抱歉,你已经不适合我公司用人要求。

    被谈话的员工很多人都不能接受,尤其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有人激烈地跟HR拍起了桌子,吼“我大学刚毕业就进了公司,一晃眼十多年过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嫌我年纪大不能加班就赶人走,还有没有人味?”有人则抹着眼泪哭道“我刚买了房子,刚买了车,刚生了二胎,妻子身体不好不能上班,失去了这份工作,我该怎么办啊?”

    HR还能怎么着了,她只能好声好气道,公司的情况摆在眼前,开销实在太大,市场行情也不好。你要这么想,离开我们公司,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发展,说不定也是一种机遇呢?

    随着离职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公司都陷入恐慌情绪。

    许润也不能免俗,她每次到公司,只要一看到人力,心脏就蓬蓬乱跳,生怕被人请过去喝茶,平时遇到有出差任务都抢着去。不出差在公司的时候,也是每晚必加班,她想告诉别人,自己还是有用的,还是能打能拼的,无能是身体还是精神。

    也因为忙着工作,她忽略了儿子的教育,也因为高度的紧张让自己和周山水的婚姻关系走上了破裂之路。

    许润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公司不可或缺的人才,并没有核心竞争力,这么挨下去,随着年纪变大,终有被淘汰的那一天。

    但她不能被淘汰,想都不敢想。因为家里的房子还有十多年按揭,每月到点必须还贷款,不然一家人都得睡大街。儿子现在是高三,明年就是大学四年学生生涯,又是一大笔开销。就算飞扬大学四年毕业参加工作,他也要成家立业,也要结婚生子,买房买车,也需要家庭的帮助。

    至于周山水那个混蛋,虽然没用,可离开了我,怕也是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许润有太多牵累,她不能退,她必须咬牙坚持。

    但是,看到公司里满眼的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的朝气蓬勃的脸,她却心虚气短。这样的青春风暴是何等的可怕,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这风暴给卷走了,摔成粉末了。

    机遇总是给有准备的人,苦熬了两年后,就在上周,部门主管离职,位置空了出来。本来,上头要从外地分公司调一个新主管过来的,但总部那边的意见却是要不从下面的老员工里挖潜。现在的行情不好,调动新人过来因为不熟悉情况,要想理顺业务关系,还需一段时间,太折腾。如果让老人接手,可以无缝连接,平稳过度。

    双方开始争执,最后不知道那个促狭鬼出了个天才的主意,说,现在我们不是在跟某公司谈一个大项目吗,不如让外调的候选人和部门老人各自弄一个送过去,哪份计划书被看中,谁就是新任的部门主管。

    大总想了想,道,就这么办。让两人各自弄个计划书,下周我亲自带队,让他们跟客户谈,是龙是虎,分个高下。

    至于内部挖潜被选拔出的人选,则是许润。

    许润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都四十二岁了,还会获得这么大一个机遇。正如她酒醉后跟前夫和儿子所说的,只要拿到这个职位,年薪百万,房子车子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世界上所有的问题,包括她和周山水的感情问题,归根结底就是一个钱字。试想,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柴米油盐鸡毛蒜皮,也不可能和老周走到离婚那一步。

    其实,周山水这两年也做得不错,说起来还真有点对不起他。此事若成,两人的关系或许可以重新考虑一下。

    那么,许润啊许润,你支棱起来,为了飞扬乖儿,为了周山水这个混帐男人,加油!

    许润立即行动起来,熬了几个通宵,把眼袋都熬出来,体重减了五斤,拿出一个个人感觉满意的计划书出来,跟大总、几个部门领导,以及竞争对手坐上飞机。

    准备外调空降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此人长期主持一个分公司,精明强干,前途看好。他的计划书做得也非常不错,也有相当的可行性。

    那么,一切都让甲方爸说了算吧。

    甲方选中哪套方案,就用哪套,而计划书的作者就是新任的部门主管,负责全程跟进。

    甲方爸爸看到两份计划书,不但不以为忤,反有点为公司的诚意而感动,道,那我们就开始评估吧。

    一切都按照程序和流程开始商务谈判。

    大约是老天爷为许润的精诚所感动,甲方在经常一星期的评估之后,选中了她的方案。说,许女士的计划书和另外一份都不错,实行哪一套都很好,但许润的计划书贵在详实朴实数据也准确。

    她在这个行业十多年了吧,老人的好处是对行业门清,对接交流沟通也顺畅。

    甲方爸爸拍板,许润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跑卫生间偷偷哭了一场。为工作,她背负得实在太多,忽略了儿子的教育,家庭破裂。好在拨得云开见月明,有了这个项目有了这个职位,失去的一切都能弥补回来,现在还不晚。

    那么,就准备签约吧。

    就在这个时候,老天爷又跟许润开起了玩笑,狠狠地捉弄了她一把。

    估计是前一段时间熬夜太多,精神始终处于巨大的压力下,恰好又是每个月那今天。她也是大意没有提前做准备,痛经的毛病又犯了。一发作,满面煞白,背都直不起来。

    偏偏她这痛苦经是在双方的酒宴上发作的,打翻了一钵佛跳墙,弄得身上汁水淋漓。

    这可就失礼了,也坏了事。

    甲方下来跟许润公司的大总沟通,说,就别让许女士跟进这个项目吧!职场上什么最重要,业务能力、工作经验?不,都不重要。业务能力可以锻炼,工作经验可以积累。一个人,就算资质再普通,只要站在平台上,总有起飞的一天。

    职场上,最重要的是身体和年龄,身体是一切的基础,年龄是未来的保证。

    许女士身体不好,她四十岁了吧,脸色很苍白,眼袋那么大……我们接下来的合作项目工作强度很大,她一个中年妇女,又是老公又是孩子,如果身体上再出问题,会严重影响进度的。我看你们做另外一份计划书的小伙子就不错,很有干劲的样子。

    说完,甲方又开起大总的玩笑,道,你们公司的产品面向的都是年轻人,主打青春、运动、健康的生活态度。我也去过你们那边,都是二十多岁的精神小伙子小姑娘,许女士这样的中年妇女还真难得一见,跟保护动物一样,这可不符合你们的企业文化啊!

    两人是私下交流,自然不讲政治正确。

    甲方是爸爸,他的意见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大总很遗憾,只得无奈地说:“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最后,甲方用的是另外一份计划书。

    人世界最惨的事莫过于给开了一扇期望的窗户后又狠狠关上。

    许润彻底崩溃了,她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改签了机票,提前回家。

    此刻正值大蓉城地区大降温,冬天来了,只穿着单薄羊绒大衣的许女士的心就好象这即将来临的冬季那般冷。

第二十六章 我不是你

    接到许润领导的电话后,周山水气得眼睛都红了,跟人大吵一通。

    骂道,人走的时候好好的,怎么才一周不到就变成这样了,我需要你们给个解释。我要找劳动监察部门,我要报警。

    说到激动的时候,他狠狠地捏着拳头,道,我明天就去公司找你们,给我等着。

    这一挥拳不要紧,眼前又是一黑,深吸了两口气才恢复过来。

    那边,许润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在发泄完内心悲痛的情绪之后,她状若痴呆。

    周山水哪里还敢接电话,忙跟儿子说,飞扬快去打盆热水。

    热水打来,父子俩手忙脚乱地给许润洗了脸脚,送回房间。

    折腾了这一气,时间已经很晚了,周山水就拿出买好的泡沫垫子打地铺。这个时候,许润的的痛经发作,捏着拳头低低呻吟。

    周山水:“太太,你痛不痛,我给你冲红塘水。”

    “走开,你走开。”

    “太太!”

    “你走开,别烦我。”许润痛的嘴唇都在颤抖:“烦死了,周山水,你能不能少说一句话。”

    周山水:“可是……”

    “滚啊,你滚啊!”许润把脸埋在枕头里,肩头不住耸动。

    整整一夜周山水几乎没有怎么睡觉,他一会儿给前妻端水喂药,一会儿又装了热水袋捂在许润的肚子上,一会儿又用毛巾擦去她满头的汗水……好不容易,疲倦的许润终于沉沉睡去,未免打呼影响她的休息,周山水想了想,就缩在被窝里刷手机。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挨到什么时候,他猛地惊醒,一看时间已经是早上八点。心叫一声糟糕,飞扬还没有吃饭呢,别迟到了。

    还好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是飞扬发过来的信息:爸,我已经到学校了,妈起来没有?她身体不好,我有点担心。

    周山水松了一口气,回复:飞扬同志放心,我会照顾好许润同志的。好好读书。你在那边读得越好,我在这里照顾得越好。

    回完信息,他忙拿着毛巾给前妻擦了脸。

    许润斜靠在床头,一动不动,犹如橱窗里的塑料模特,任由前夫哥鼓捣。

    周山水又将鼻子凑过去,深吸了两口,笑道:“有口气了,太太你今天用什么牙膏,冷酸灵还是中华?”

    许润脸色还是有点白,嘴唇都是乌的,她颓丧地摇摇头,喃喃道:“这不重要。”

    “那就冷酸灵吧,天气凉了,

    “这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周山水打来一盆水,将牙膏挤在牙刷上:“张嘴,喝,漱口,吐。哈哈,我怎么觉得像一个老头侍侯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老伴儿。”

    许润摇头,不说话。

    刷完牙,周山水拿起梳子给许润梳头。

    许润流着长发,烫了渣女大波浪,披散起来,当真是秀发如云。周山水口中啧啧称赞:“太太,你说你的头发怎么还是那么漂亮,一根白发都没有,跟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似的,这太可怕了。如果再过二十年,我垂垂老矣,你还是少女模样,那不是老少配吗,我还怎么见人啊?”

    许润:“这不好笑。”

    周山水又打开化装盒:“太太,今天用什么色号的口红?”

    许润喃喃道:“周山水,你有完没完,有完没完,有完没完啊……”

    周山水:“你这样子没办法去上班。

    许润忽然厉声叫道,你觉得我还能去上班吗?我失败了,彻底的失败了。在出差之前,办公室的同事都在开玩笑地喊我许总,我连客都请了。现在回去,怎么面对她们?还有,新的部门主管马上到任,我们可是竞争对手,你觉得我还有脸在他手下工作吗?

    周山水道,话不能这么说,工作是为了赚钱,为了生活,和面子有又什么关系,不做部门主管还不能活了?

    许润道,脸面比一切都重要,我不是你,我也不像你!

    她冷笑,你谁呀,你管得着我吗?你不停的催我把脸抹了不要去上班,为了什么当我不知道。不就是想让我赚钱养家吗,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把千斤重担压我肩上。

    我是个女人啊,我累了,我老了,我精力衰退,我肚子疼得死去活来。

    我还想着刚大学毕业的时候跟同学说过的豪言壮语,我说我要月薪过万,我要三年进公司管理层,五年别墅豪车。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我能把天都捅破。

    其实,我就是个普通人,我肩膀都快要被你被这个家庭压垮了。

    你呢,你为我做过什么,你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这样的话周山水在和许润闹离婚的时候听她说过无数遍,这已经涉及到男子汉的尊严了。当时的他暴跳如雷,心中伤痕累累,此刻听来却只有无奈和担忧:“许润,你状态不好,就在家休息几天调整调整,我帮你给公司请假。”

    ……

    周山水本就有颈椎病,这两天蓉城地区大降温,加上又落水受了凉,左手疼得举不起来。

    儿子给他买的颈椎治疗仪效果是好,但毕竟是物理治疗手段,需要一个过程。

    他有点犯愁,如果老郭安排活儿自己可干不下来。那可是两三百块钱一天啊,如果不做,怪可惜的。

    果然,老郭就找到周山水,道,山水,听说你老毛病又犯了。

    周山水说,老郭,我感觉你好象是在骂我。

    老郭哈哈笑起来,山水,听说你颈椎病挺严重的。我刚接了个大活儿。

    周山水问多大,在哪里。

    老郭回答说,五十七栋卖出去了,业主这个周末就会搬过来。

    周山水说,五十七栋啊,老刘的房子,他不是移民了吗,房子找到买主了,又是什么人不忌讳这个?

    以前周山水做金管家的时候,并不负责五十七栋,老刘也不是他的服务对象,两人只不过是点头之教。

    老刘这人以前是做小五金的,有个女儿,从小在国外读书。读着读着在外国找到工作,还把婚结了。

    女儿一直想让父母跟过去,老刘两口子考虑到语言不通,去了外国那个大农村实在没意思,很是抗拒,就磨蹭着不肯启程。

    拖了好几年,直到外孙出生,女儿女婿工作实在太忙,没办法照顾孩子,老刘没办法,这才跟老伴买了机票飞过去。

    这次去大约是不会回来了,国内的产业都要变卖。

    工厂、店铺还好,惟独在人和新城这栋别墅不好变现。一是房子太大,价格高,很择买主;二是57这个数字太操蛋,按照本地人的说法7就是气,生气的气,57,我生气。摊上这个数字,一家人难免气气磕磕,不吉利。

    因此,房子挂出去半年,乏人问津。

    老郭回答说新买主还真不忌讳这个,人家火头旺,镇得住。

第二十七章 这是我的态度

    所谓火头,又是本地的一种说话,指得是人的运势。人有三把火,分别位于双肩和头顶。火头越旺,身体越健康,运气越好。

    周山水可不信这个,笑问:“多旺?”

    老郭,新搬来的这户人家可了不得,男的是上市公司董事局成员,搞无人机的,就是那种用来航拍的小飞机,叫什么“大飞。”我有买股票的,贵得吓人,股价都一百多了吧。

    女主人同为董事局成员,自己开了一家建筑工程公司,专门修道路桥梁。金桥银路,建筑老板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两口子,我估摸着每年起码好几千万收入。

    女主人的建筑工程公司且不论,周山水对“大飞”无人机可说是久闻大名了,据说,去年的利润达四十三亿,总估值上千亿,乃是国内同行业的头部大哥之一。

    大飞的董事局成员火头自然是旺的,别说57栋,就算是54栋44栋514栋他也镇得住。

    老郭又笑着说:“业主两口子都是在国外留学,拿到博士学位的,喝过洋墨水的人对国内封建迷信那一套自然是不在乎。山水,事情是这样。人买到房子后,要把前后院子给平了,挖池塘弄草坪造景观。先是平整场地,就找到我。这有钱人,工钱自然是随便开。我估摸着这活儿说多不多,一个人就能干完。说少不少,却要弄上两天。咱们什么关系,本打算让你去弄的,但你肩膀不是痛吗?那就不安排你做活路了。”

    周山水忙问给多少工钱,在听老郭说给一千块之后,顿时气急败坏,吼道:“老郭你什么意思,你不给我安排活路,那我可就没活路了。我没活路,就会挺而走险让你也没活路。”

    老郭道,咱们这是在说绕口令呢,你真能做下来?

    周山水道,老郭我什么人呀,我也是农民出身,小时候天天在地里干活,什么苦吃不下来?咱们农民下地干活,累了,身上难免疼上一阵,但睡上一晚上,气力又回来了。难道身上痛就不下地了,不吃饭了?

    老郭小时候也是挑过粪担子的,深以为然,点头同意。道,山水,要不咱们去现场看看,如果你觉得能够干下来,那就干呗。

    等周山水和老郭去了54栋,就看到有很多有工人将主人家的家具和日常用品运过来,里面还有保洁大姐在搞卫生。

    57栋是独栋,上下四层,加上露台什么的,总使用面积都快五百平米了,里面还装了电梯,算是小区最顶级的豪宅之一。

    房子前后有两个花园,前面是用来停车的,有一个小花坛,不用弄,后院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原来,老刘他们那代老人都有土地情节,看到泥土,总想着种点什么。因此,老两口就把后院的花坛什么的都敲了,运来黑土,种了苞谷和豇豆。

    此时已是初冬,玉米秆和豇豆藤都黄了,乱七八糟密密麻麻,和乡下的庄稼地没区别。今日是个雾天,冷风吹过,令人瑟瑟发抖。

    周山水道太冷了,这才初冬就冻成这样,要死了要死了。这活我接,得加钱。

    老郭也吸溜着鼻涕,道,山水,你也是大学生,又是管理人员,却肯干这种力气活,能屈能伸,大丈夫。

    他挺佩服老周同志的朴实刚健。

    周山水却不以为然,干活拿钱,不丢人。

    正冷得厉害,忽然,一条矫捷的人影从二人旁边掠过,又停下来,斜视着周山水:“咦,大叔你不是被开除了,怎么还在这里?”

    这人却是剃着阴阳头的余葳蕤,她正在跑步,短衣短裤,还是露脐装,身上全是汗水,热气腾腾而且,给这个寒冷的冬季带来一抹阳光野性的健康的亮丽风景。

    周山水:“我觉得,大家还是需要我的,为人民服务义不容辞!丫头,跑步呢,今天跑了多少米?”

    余葳蕤:“我们聊得到一块儿去吗?”

    她的打扮实在太惊人,老郭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奇人,上下端详:“山水,这是谁家女子,看起来很……很……”

    余葳蕤不快:“很什么,你懂什么?”

    周山水知道这女子脾气火暴,怕惹出事来,忙道:“老郭,这是72栋川西老余的闺女。”

    老郭:“哦,老余家的女子,这头式对上了……不对,我听人说老余的女子脖子上用刀子刻了个纹身,上面刺着个婆娘,怎么见不着了?”

    说着,又拿眼睛不住看。

    余葳蕤大怒:“那是天使,什么婆娘,说话别这么难听。还有,那是纹身贴,一洗就洗掉了。我过两天就换一个,好看得很。”

    说着,她背过身去:“你们看。”

    周山水和老郭同时抽了一口冷气,却见,余葳蕤的背心处竟然贴了一个阎罗,血淋淋甚是骇人。

    余葳蕤凛然道:“这是我对这个世界的反抗,是一种态度,可我是个好女孩,你懂个鬼!”

    老郭吃她一通呵斥,讷讷道:“女孩子家家的,你看你多漂亮啊,你这皮肤跟缎子一样好看,贴什么纹身啊,弄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你背心贴的就是个鬼。”

    余葳蕤彻底的怒了,喝道:“我要反抗的就是你,就是你这种庸俗而没有意义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和社会秩序,我要把你们通通打倒。”

    老郭缩了一下脖子:“别打我。”

    周山水有点明白,这余葳蕤小姐正处于叛逆期,标新立异特立独行哗众取宠。

    他也是从那个年龄过来的,当年的自己也特别的中二,也能理解。

    老郭成天跟婆婆大娘小工打交代,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小毛孩,两人的对话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有点鸡同鸭讲的味道。

    他看得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余葳蕤见周山水笑,以为他在嘲讽自己,更怒,喝道:“一个已经被开除的人还天天在小区晃悠,我觉得不太合适。周山水,我是不是应该去物业投诉?不不不,我投诉到你们总公司,反正你们刚弄的那个APP用起来挺方便。”

    说着话,她就拿出手机,在APP上滴滴滴地按起来,打字速度好快。

    周山水心叫一声糟糕,忙叫:“有话好好说,我真不是笑你。姑娘,别这样啊。”

    余葳蕤晃了晃手机:“晚了,我不但投诉了你,连这个搞园林的也一起投诉。”

    老周和老郭面面相觑,着声不得。

    遇到这种半大孩子,你就没地方讲理去。

    等余葳蕤离去,两人同时叫苦:“我们也是,屁话多过文化。”

第二十八章 被锤的牛

    57栋这里的活说起来挺简单,就是先把地平整出来,然后拉来草皮盖上去。

    工具也有,直接去物业那里领就是。

    他计算了一下,日已经在老郭这里拿了六百块钱,再加上这一千,按揭款已经凑够一半,这不过才三四日工夫。等一个月干完,已经大大超过以前在物业的收入,手头顿时活泛起来。

    想到这里,顿时肩膀也不痛了,头也不晕了。

    第一天的工作不复杂,周山水弄了辆手推车,将后院子的苞谷秆和豇豆藤一一拔了,推去垃圾站倒掉。往返二十多趟,一整天也过去了。

    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看着已经露出下面黑土的院子,周山水面上露出笑容。不过,早上被余葳蕤投诉的事情他还是放心不下,回家之前专门跑老徐那里看内部系统。

    里面果然躺着一封投诉信。

    周山水一看,就扑哧一声:“这写的是啥啊?文理不通,满篇病句错别字。老徐,咱们都是学中文的,这样的文字实在不能忍。”

    余葳蕤的投诉信是这么写的:

    “遵敬的XX物业集团公司领导,您们好。今天我看到人和新城被开除的管家周山水在小区乱跑,他不是被开除了吗,开除了的人怎么能还进小区?他和搞园林的对我穿什么衣服汇什么头式乱说乱指,太欺负人。我要反抗他们,我要反抗这个世纪,你们快派人来把他赶跑!”

    周山水憋着笑评点:“老徐,是尊敬不是遵敬,是你们不是您们,您不能用在复数人称上面。我要反抗这个世界,不是反抗这个世纪。”

    徐经理叫苦,山水,你管人家怎么写,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惹一小孩子做什么。

    周山水道,我吃饱了饭没事干吗,这事都怪老郭,我是受到牵连的,我很无辜。

    老徐道,山水,这个系统刚上线,正在调试,也没有形成制度,未必就不能补救。我听人说,总部那边还沿用电话受理的方式。至于线上的投诉信,一周才统筹处理一次。要不,你去跟人好好说说,实在不行下个矮桩,求人把投诉给撤了?

    所谓下矮桩就是低下身段向人赔礼求情。

    周山水为难,他之所以被王总给炒掉起因就是业委会选举,经过老余家闺女这么一闹,两边的矛盾已经很深了,根本就没有化解的可能。

    见他有点敷衍的样子,徐总提醒:“山水,你被王总炒掉的事我一直拖着没有走流程,想的就是以拖待变,说不定拖着拖着就有转机。说不定王总都把你给忘记了,现在老余家的女子把你投诉上去,如果恰好这事让他听到,咦,周山水怎么还没滚蛋,搞什么名堂?真到那个时候,不但是你,就连我要吃瓜落。老周,我的老同学,求求你,快去把这事给解决了吧?”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周山水只得道:“得,我试试吧。”

    他本打算买点礼物去余金华家赔礼道歉的,刚出物业中心,就看到余金华一家三口开着大越野停在门岗的自动栏杆前刷牌照,估计要出门吃晚饭。

    周山水连忙喊:“老余,请留步。”

    车窗落下来,余金华大笑:“知道自己被投诉了吧?哈哈,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哈哈,我家微微真是个天才。姓周的,等下我也要写一封投诉信投诉你。你让我不痛快,我让你更不痛快!”

    周山水一愣:“你又投诉我什么?”

    余金华:“我不是要出门吗,你撵着我的汽车追逐嬉戏。”

    周山水:“我没有。”

    汽车后排的窗户也摇下来,余葳蕤朝周山水比了个“耶!”才几个小时不见,她的半边头皮上贴着一丛藤蔓茂盛狰狞的哥特式玫瑰花儿,花花绿绿,看起来有点吓人。

    周山水:“……”

    老周同志下班回家,却见儿子飞扬依旧趴在小饭桌上刷题。至于许润,则还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任前夫哥怎么逗她就是不说话。

    周山水也是没有办法,道,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就蹲在客厅里择豌豆尖,准备弄份豌豆尖肉片汤。许润痛经,要吃清淡些。正在这个时候,老徐打电话过来说他刚才检查系统的时候看到了余金华的投诉信。

    周山水:“投诉理由呢?”

    徐经理:“老余投诉你因为和他有矛盾,追着汽车要骂娘,吓得他差点出车祸。”

    周山水:“文理通顺吗,有错别字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乱开玩笑。”老徐:“信写得还行,声情并茂,就是话不好听,相当粗俗。”

    周山水:“余金华怎么说?”

    老徐:“老余说你是‘狗撵摩托不懂科学’人怎么追得上汽车?”

    西南方言中,学字念xuo,三声,和摩托的托字压韵。

    旁边正在刷题的周飞扬扑哧一声笑起来,周山水气得给了他肩膀一拳:“你爹都被人骂了,还笑?没心没肺的东西!”

    这一动手,有剧痛从肩上传来,周山水顿时出了一头虚汗,脸色都变了。

    飞扬:“爸,你的颈椎病还没好呀,我做吧。”

    周山水:“你那么多作业。”

    “反正明天周六,不用上课,来得及。”周飞扬扔掉手中笔站起身。

    周山水想要制止,无奈肩膀疼得实在太厉害,也就罢了。

    飞扬生活自理能力强,做饭对他来说也不算个事。不片刻,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就端上桌来。

    许润扒拉了两筷子,推说没有胃口,回屋继续睡觉。

    周山水今天因为被冷风吹过,又干了一天农活,肩膀疼得厉害,就倒了二两白酒喝着。

    飞扬:“酗酒不好。”

    “二两算什么酗酒?”周山水举起杯:“就算酗酒,那就也是对这个世界的反抗,是一种态度。我要反抗的是那种庸俗而没有意义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和社会秩序,我要把这一切通通打倒。”

    飞扬看了父亲一眼,又埋头默默干饭。

    没有得过颈椎病的人不知道其中的痛苦,疼痛自然是无法避免的,最麻烦的时候因为颈部神经受到压迫,导致大脑缺氧。

    吃过饭,周山水收拾好碗筷,就在卫生间洗衣。太太出差一星期,换了一大行李箱衣服,都要洗出来。

    许润是典型的东北大妞,东北那地方女性地位高。因为小时候读书还成,家里人就让她好好学习,一点家务事也不让做,生活自理能力不太靠铺。

    所以,在结婚后,所有的家务事都落到周山水一人头上,除了奶孩子这事无法代劳,许润这二十年可说是笤帚倒在地上都不带扶一把的。

    有时候,周山水就想,许润之所以离婚不离家,估计是舍不得自己这个免费的家务机器,她还是依赖我老周的。

    他和许润有过漫长的婚姻关系,有共同的孩子,剪不断理还乱,也没想过剪。

    衣服实在太多,蹲的时间实在太长,周山水顿觉头昏眼花,肩上疼得都伸不直腰。看这个状态,明天是没有办法去干活了。他打算明天上午睡个懒觉,看能不能恢复过来。如果恢复不了,下午就去医院看医生。

    老郭接到周山水的电话,道,山水你要保重身体,咱们四十多岁的人正是身体走下坡路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有大麻烦。你也别遗憾啊,不就是五百块钱的活路吗,错过了,我再给你找一个就是了。

    正说着话,飞扬就过来,接过老爹手中的衣服,默默地挂在窗外的晾衣架上。问:“爸,打电话的是不是上次你掉水里的那个工头。”

    周山水:“对啊,就是那个老郭,我们在物业中心换衣他还过来问有没有事。”

    飞扬:“爸,我这几天学得累了,明天要和同学去崇镇古镇玩。”

    周山水:“去玩吧,学习这根弦绷太紧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断了,适当放松一下是应该的,劳逸结合嘛。要钱不,我转一百块钱给你。”

    他最近帮老郭干活,工钱日结,手头顿时活泛。

    飞扬:“用不了那么多,给十块的公交车就好,有土豪同学接待。”

    ……

    许润还是那副颓丧的样子,坐在床上发呆。

    周山水心中难过,打开电视,专门挑了个又臭又长的连续剧:“如果实在睡不着就看看电视。”

    许润:“恩。”

    周山水的肩膀真的好痛,热敷后也不怎么管用,时不时在梦中被疼醒,一晚上都没睡塌实。每次睁开眼睛,电视还亮着,许润都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看,看着别人的欢喜和悲伤,看着别人的聚聚散散离离合合。

    因为没有睡好,周山水是上午十一点才起床做饭。

    许润依旧没有胃口,他也没有办法,说一声有事就赶去医院挂了针灸理疗科的号。

    还别说,医生的技术不错,当他背心背心被针插满像个刺猬后,脑子里仿佛生起一股清气,顿时清明。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提示音响,一看,却是老郭转过来的五百块钱。

    周山水回电话:“老郭,我活儿都没干你给什么钱,太客气了。”

    老郭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山水,不是让飞扬顶班吗,你不知道?”

    周山水大惊:“飞扬去你那里干活,我不知道啊。”

    老郭:“还别说,你娃那身体,那气力,妈的,跟小牛犊子一样。我已经好多年没看到过这样的壮劳力了。山水,你娃是吃什么长大的?”

    周山水:“什么犊子,你骂谁瘪犊子呢?以后不许再让我儿子干活了,那么小的孩子,能干体力活吗,岂有此理。”

    老周同志忽然明白,儿子在偷听了昨晚他和老郭的电话后,今天悄悄跑过去打工。

    周山水很生气,拨通孩子的电话劈头盖脸一痛骂,混蛋周飞扬,谁让你去郭叔叔那里干活的,你一个学生不好好学习,打什么工?还有,你不是说要和同学去崇镇吗,你为什么要骗我?

    周飞扬在电话那头一直不说话,等到父亲骂完,才道:“爸,我心疼你。”

    周山水:“谁要你心疼了,你心疼的是钱吧?多大点的孩子,就钻钱眼里去了,周飞扬,你的世界观人生观有问题,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飞扬:“爸,你活得好累,你不应该这样的。”

    周山水:“咱们男人,就是一头牛,要用来锤用来磨的,累不应该吗?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飞扬:“你不是牛,你是我爸。”

    周山水再说不出话来,他把头转到一边。窗外艳阳高照,气温不错,倒不怕冻着孩子。

第二十九章 转身离开,有话说不出来

    的确,周飞扬是心痛钱。

    昨天晚上他偷听到父亲和老郭的谈话,知道老爹今天干一天活有五百块工钱可以拿,顿时心动。五百块是什么概念,家里每个月光房屋按揭款就得四千多,这笔钱已经占到十分之一强了。

    再说,父亲工作那么辛苦,母亲现在还颓丧地躺在床上看着无聊的电视剧。

    做为家里的成年男人,做为父母亲的儿子,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为他们分忧。

    一大早,周飞扬就乘了公交车赶去人和新城找到郭老板。说,郭叔叔,我爸让我来替他顶一天班。

    老郭道,山水不是说不来了吗?周飞扬回答我爸觉得这钱还得挣,反正是周末,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了。我已经十九岁,郭叔叔你这不算是雇佣童工。

    郭老板倒没想到那许多,只道,来了就干呗,就怕你吃不了苦。

    周飞扬还真吃得了这苦,一干起活来,倒让老郭口中啧啧称奇:“现在的孩子像你这样有一把子气力的还真不多。”

    他的力气确实大,除了父母遗传得好,和他平时的体育锻炼也有关。

    飞扬小时候爱打篮球,还打得不错,小学初中都是校队的后卫。初三,他忽然醒事,知道这么一天天玩下去毁灭的只是自己的人生。球是不打了,比赛也不参加,只将数理化课本掏出来一遍一遍读,一遍一遍刷。读书累了,这才在操场玩上一个小时。

    他可是能够在对方两条壮汉夹击下能够运球上蓝的,体能自然是极好。

    周飞扬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先平整57栋后院的土地,他提着铲子将土地拍平,接着就用手推车推着草皮,一块块铺下去。

    不片刻他就出了满身大汗,为了抓紧时间,他一路小跑,上百斤的草皮在他手下跟海绵泡沫一样轻飘飘。

    老郭啧啧称赞,力气不小啊,跟牛犊子一样

    青春,正如母亲许润说过的,年轻的周飞扬感觉自己无所不能,感觉自己能把天都给桶破。

    正忙着,“啊!”有人从楼里出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烦死了,大早上的就开始闹,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周飞扬回头看去,忽然扑哧一声笑起来:“什么大早上,现在都十点了。”

    原来,从楼里出来的却是自己的同班同学,现在勉强算是死党的王安安。

    却见,王安安满眼眼屎,头发蓬乱,睡衣皱巴巴裹在身上,和平时的亮丽光鲜趾高气扬形成鲜明对比。

    “啊,你……”看到身上穿着蓝色马甲,上面还印着“园林”二字的周飞扬,王安安张大的嘴巴里可以塞进去一颗鸡蛋。

    周飞扬将一块草皮扔在地上:“有水没有,渴死了。”

    王安安忽然发出一声尖叫,转身朝屋里跑去,大喊:“妈,妈,快来看,周飞扬在铺草皮。他也没学习,你凭什么这么早叫我起床?偌大别墅,还放不下一张平静的大床?我睡个懒觉怎么了,又怎么了?”

    周飞扬顿时呆住,他在王安安家干活跟安安同学周六睡懒觉又有什么关系,这也不是你不温习功课的理由吧?

    王安安可算是找到比烂的对象了,很兴奋。她在客厅里咯咯笑了一气,就拎着一瓶可乐出来:“周飞扬,喝可乐,喝可乐。你来得太好了,凭什么你在玩,我就得去做题?等下还得去学游泳,烦死了,烦死了。”

    “我不是玩,我这是在勤工俭学。”

    “铺草皮挺好玩的。”

    “好玩?”周飞扬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看着王安安,拜托,这可是重体力活。推一车一百来斤的草皮或许很好玩,推十车那就是折磨。

    他渴得厉害,拧开可乐瓶盖,正要喝。王安安的母亲颜陆英端着一杯热水从客厅走出来,有点惊讶的样子:“飞扬来了,你爸呢,让孩子干这种活儿,不象话?”

    又道“可乐喝多了容易胖不说,以后年纪大了要得糖尿病。还有,里面的碳酸还会导致骨骼钙流失,喝热水吧,我刚帮你接了一杯。”

    周飞扬还真有点舍不得手中的可乐,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还是放下了,接过安安妈妈递过来的热水,咕咚咕咚喝了一气:“谢谢阿姨,我爸颈椎病犯了,但这活儿是答应了郭叔叔必须完成的,就让我来顶一天。”

    颜陆英疑惑:“物业也干园林的工作?

    周飞扬神色有点黯然,道,爸爸上班的时候出了事,被领导停了工,说不好要被炒。但家里还得吃饭,就先在郭叔叔那里过渡几天……就详细地将家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边。

    很奇怪,颜阿姨给飞扬一种无比的亲切感,再她面前,自己有一种强烈的倾吐欲,这或许就是女性长辈的慈爱吧,偏偏这一点从母亲许润那里是得不到的。

    颜陆英微皱眉头,道:“是啊,家里还得吃饭。你爸爸病了没收入,妈妈大概也会保不住工作,挺难过的。不过,你还是个学生,学习要紧,干这种活累得下来吗?还有,粗重活儿会在手上磨出茧子,那就不帅了。”

    周飞扬伸出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带点炫耀地说:“阿姨,我每天要做几个小时作业,这三根手指上都被笔杆子磨出茧子了,再长一点也无所谓。”

    颜陆英爱惜地捧着他的手:“真的啊!”

    周飞扬:“阿姨,我先干活了。”

    “真乖,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乖的孩子呢?”颜陆英又摸了摸周飞扬的脑袋。

    飞扬知道自己长得帅气,从小到大,别人都喜欢摸他脑壳,摸到十九岁,可把他给郁闷坏了,就默默地在旁边干活。

    颜陆英却不走,反换了手套在旁边帮忙。一边忙着,一边跟周飞扬说话,又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亲戚,长辈们都还好吗?

    周飞扬回答说,自他懂事,就没看到过奶奶,爷爷在他七岁那年去世的,老家也没有什么亲戚。就东北的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还在,不过那地方太远,几年才回去一回。读高中后,学习太紧张,只有等到高考结束,拿到录取通知书再去看看他们。

    颜陆英微笑道,对高考你挺自信的嘛。

    周飞扬道,考是肯定考得上,就看考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我想考清北复交的计算机专业,听说毕业后好找工作,工资也挺高的。家里就没富裕过,他想让父母也尝尝富一代的爹妈的滋味。

    颜陆英叹息一声:“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看到你这么懂事,爸爸妈妈应该很开心。”

    中午的时候,颜陆英亲自下厨,煮了白水鸡胸肉,烤了几片面包,又煎了牛肉,请周飞扬吃饭,味道嘛,自然是很糟糕的,王安安吃得叫苦连天。飞扬同学倒无所谓,累了一上午,就算给他一块树皮,也能吞下肚去。

    吃过饭,休息片刻,周飞扬继续干活。

    颜陆英显然也是喜欢园艺的人,一边栽花一边和周飞扬说话,又问,飞扬,你半期考试成绩有所下滑,这个月的月末考试冲上去没有?

    周飞扬:“那叫什么有所下滑,那是断崖式下跌,当时我出了点事,心理有道坎过不去。后来想通了,一努力就追上去,很容易的。这次月末考试,我是班级前四,年级前五十。”

    老娘把注意力放在周飞扬身上,王安安可就高兴了,美美睡上一觉后,就在后院煮起了咖啡,抬头看着难得一见的蓝天,云卷云舒,偷得浮云半日闲。

    这次月考,王同学依旧在倒数十名以内不动如山,气定神闲。

    颜陆英看到旁边庸懒的女儿,心中一股邪火就上来了,“啪!”地将手中花铲摔地上:“学渣,辣鸡,丢人现眼!”

    “你干什么,神经病啊!”王安安跳起来,悲愤大叫:“周飞扬你什么意思,好好地种草不好吗,提考试成绩干什么,你这是跟我过不去吗?我上游泳课去了,妈,我不要你送,我自己打的,烦死了,烦死了!”

    周飞扬看活已经干完,道:“阿姨,我也要回家了。”

    颜陆英再次摸了摸娃娃的脑壳。

    周飞扬今天不知道被颜阿姨摸过多少次头,都被薅到郁闷。收拾好东西从王安安家出来后,就看到郭老板,忙说郭叔叔我的活儿干完了,工钱你打给我爸吧,以后周末有工作告我一声。

    老郭道,你爸的颈椎病养几天估计就好了,读书要紧。

    正说着话,有引擎声轰鸣而来,一辆大排量摩托停在二人身边。骑车的正是英姿飒爽的余葳蕤。

    她看了一眼周飞扬,目光雪亮:“报上名来。”

    老郭和周飞扬:“……”

    余葳蕤:“帅哥,跟我谈恋爱吧。”

    老郭:“……”

    周飞扬转身离开,有话说不出来:“无聊。”

    余葳蕤摘下头盔,脸上的两块高原红衬托出雪白的牙齿,像老家的雅拉雪山一样美。

第三十章 良药

    周山水在医院扎完银针回到家时,周飞扬正趴在桌上做笔记,许润却不在。

    他把头凑过去看了几眼,发现是一个什么总结:“飞扬,温习功课呢/,你妈呢?”

    “不知道,估计是出门散心了吧?”飞扬:“爸,我今天顶你班,看到颜阿姨了。”

    周山水问,哪个颜阿姨。

    飞扬回答还能是哪个,就是王安安的妈妈,她买了你们小区的房子,搬过去了你不知道吗?

    周山水笑道,我都被开除了,晓得什么呀。

    飞扬道,爸你说巧不巧,这活儿正是给王安安家干的,我还再她那里混了顿午饭,肉倒是不少,就是,阿姨做的是健身餐,太难吃了。

    周山水说,肉管够就行,你还挑剔什么。

    周飞扬又说道,爸,王安安的爸爸妈妈是不是要离婚?周山水问,你怎么晓得。周飞扬回答说,这次颜阿姨搬家,王安安爸爸没有一起过来,看样子是分居了。

    周山水:“别人家的事与你无关,一个小孩子,管得倒宽?分居不等于就离婚,分了也可以合。就算离婚,也可以住一起啊,比如我跟你妈。这种事情很复杂,你不懂,也不到懂的岁数。”

    正说着话,许润就开门回来,将包往沙发上一扔,就默默坐在那里发呆。

    周山水看情形不对,忙挨过去问,太太肚子还疼吗,刚才你去哪里了,看医生没有?

    许润只是不理,她面容苍白,眼睛里竟没有半点神采。

    父子俩面面相觑,半晌,周飞扬收起文具:“饿了,我去做饭,爸,你陪陪妈。”

    忽然,许润道:“我辞职了,就在今天下午。”

    周山水头皮一紧,心中叫苦:老许啊老许,你怎么说辞就辞了呢?现在的经济形式如此不景气,大学毕业生都找不到工作,你一个中年妇女,上没有老,下有小,事情一大堆,精力不足加不了班,谁肯要?家里见天这么多开销,我也说不准哪天就被扫地出门,现在颈椎病又犯了干不了活,忽然没有收入,那不是坐以待毙吗?

    不过,他还是牵着前妻姐的手,笑道,辞得好,难不成还让你在竞争对手下面干活,别说你,我想想这气也不顺,树要皮,人要脸,活得就是那一口气,太太,我支持你!

    周飞扬从厨房探出头来:“妈,你是世界上最棒的,我也支持你!”

    这孩子还真是不错,晚饭弄得像模像样,不住给母亲夹菜。

    晚上,写完作业后,他还下楼去药店给老娘买了止痛药,冲了杯红塘水递过去:“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大不了再找个工作就是。”

    周山水大惊:“就这点家底子,散不得,散不得。”

    也许是因为吃了药,又或者是娃娃实在太乖,过得片刻,许润感觉舒服了许多:“我会找到工作的。前年有个猎头,叫什么来着,好象姓郑,叫郑重吧,挖过我,让我跳槽去竞品公司。说是可以独立带团队,收入也会上一个台阶。我当时也是糊涂,没有走,下来联系一下他。”

    周山水:“加油,我想你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许润有气无力地说:“关你什么事,你失望不失望又关我什么事?”

    老周倒是讨了个没趣。

    第二日早上,周山水照例要出门去上班,虽然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但总不可能成天呆家里吧,叫人看了像什么话。不妨去物业中心走走看看,名义上自己还是那里的工作人员。对了,老余父女俩投诉自己的事的尽快处理了。

    正要走,许润叫住他:“周山水,我约了猎头见面说工作的事情,你说我用什么色号的口红,姨妈红行不行?”

    周山水:“你病刚好,脸色还有点差,带闪亮的唇彩会更好,会提升整体亮泽感。千万不可选深色或大红色口红,那样会显的皮肤更暗沉。我看你那只肉粉色的就不错。”

    许润鄙夷地看着他:“周山水,一大老爷们儿什么时候学到这种对你没用的知识了?有女朋友了?咱们已经离婚,如果有,法律和道德都不会制裁和谴责你,赶紧的,正大光明的。”

    周山水惊出了一头冷汗,忙说没有没有不敢不敢,我每天对着你就够了。家有天仙,外面的庸脂俗粉一个也看不上。

    家里,什么家里?许润忽然发作。喝骂道,你就是个庸俗的人,没准就喜欢外面庸俗的女人呢?周山水你别走,我话还没有说完,站住!

    她这一骂,昨天还苍白的面庞顿时生起红润,目光也发亮了,显得神采熠熠,最后道:“山水,依你的,把肉粉色口红给我。”

    女人是情绪动物,心中有事,得让她们发泄出来,哪怕是骂娘。

    显然许润已经重新振作起来了。

    周山水替她高兴的同时,嘀咕:“我没离婚被你骂,离婚了还被你骂,这婚不是白离了吗?合着我是你情绪的废纸篓,我是你的良药吗?”

    抛开许润和猎头见面不表,且说周山水颈椎病发作,老郭那里也不方便安排活路,便重新穿起了西服,跟着物业的工作人员在小区巡视了几圈打发光阴,虽然没有工资拿,但人活着总是要工作的。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周山水在老徐的办公室里倒腾半天,翻出一盒茶叶和一个礼盒装的干菌子,便去找余金华说情。

    茶叶、菌子是总部发给部门经理门的福利,品质不错。

    气得老徐在后面骂,鬼子进村啊,你不过就是仗着我们是同学,读书的时候钻过一个背窝就肆意妄为,岂有此理!

    周山水和老徐当年就读的学校位于大江边上,西南省本就湿冷,大学所在的城市每到冬天更是冷得离谱,记得那年小寒,连续半个月大雾,可见气候恶劣到何等程度。

    老周和老徐都是农民子弟,家里穷得徒有四壁,出来念书只带一床薄被子,实在扛不住,二人就挤到一块儿打个平伙,勉强把腊月给熬了过去。

    说句实在话,要去见老余,周山水还真有点怵。

    余金华就是个土匪,在老家跋扈惯了,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更何况,两人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除非周山水让他业委会,否则说什么都不好使。

    果然,刚见到人,老余直接将把周山水递过去的礼物给扔了出来,骂:“周山水,撤回投诉的事情想都别想,我就是要整你,就是要让你不高兴。”

    周山水道,老余,我们在相处的时候或许我也有地方不对,服务没有到位,但你投诉我对你的汽车追逐纯粹是无中生有,我好好的追你汽车做什么。

    老余说,你就追汽车了,你看到有东西跑就会下意识去追,如果不动,你嗅上两鼻子没准自己就走了。

    周山水脸都气红了,道,老余,你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余金华道,我就侮辱你了,不服你打我一顿啊?

    这不是耍流氓吗,周山水差点发作,但关键时候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许润现在已经没有工作,自己不能再出事:“老余,我跟你打什么呀,至于吗?还有微微,她投诉我对她的穿着打扮品头论足,这是误会。是是是,微微的打扮是比较新奇。”

    老余呵呵冷笑,道,你乱看我女儿,不尊重女性还有理了?

    正闹着,余葳蕤从外面回来,看到周山水,忽然笑眯眯道:“周叔叔好,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对,我道歉!你的投诉我已经撤了。至于我爸那份,也撤了。”

    老余大叫:“你什么时候撤的,怎么不经过我同意,这事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微微,你中邪了?”

    余葳蕤激动地说:“爸,你吼什么,就你这态度,我就得跟你反着来,我要反抗你,反抗这个世界。我二十七岁了,我一定要在二十七岁这年死掉。”

    周山水:“等等,姑娘你今年好象才二十岁吧?”

    余葳蕤捏着拳头,挥舞着修长的胳膊,皮甲克上的装饰物叮当乱响:“我永远二十七岁,十九年前就二十七岁了,我永远的少年热血一出生就在奔流激荡。”

    周山水抽了一口冷气:“老余,你女儿够戗了。”

    余葳蕤:“说得好,我够戗了,我会在二十七岁的春天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余金华怒吼:“我家生了一个什么妖孽啊?”

    不管怎么说,余葳蕤和老余撤回投诉是件大好事。

    虽然周山水不明白小姑娘为什么撤诉。

    这丫头疯疯颠颠的,好……象不太按常理出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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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盒生活秀介绍:
三个家庭,一个离婚不离家,一个分居不离婚,另外一个天翻地覆分行李。
同时,他们的孩子都正面临人生中最重要的高考。家里闹成这样,孩子们正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子女,学着如何面对成年人的世界。
而父母们则在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爹娘,拿到家长准入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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