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秦小侯爷的素质
你们家找茬,还带组团车轮战来的?!!!
眼见着绕不开,祁欢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再拿出好脾气来。
她顿住脚步,不耐烦的瞥了眼秦硕:“说吧,找我什么事?”
她这前后态度自行转换太快,秦硕不解,怔愣一时。
但他明显警惕性不够,见着祁欢肯于好好说话,也不深究她态度转换的原因,就绷着一张脸,严肃道:“那天在喻家的事,都是因我而起,连累到你……你若是心里有气,要打要骂,或是要记恨,都冲着我吧。”
明显来之前打过腹稿的,说的还挺流利。
祁欢于是明白,他这所谓的道歉——
其实还是为了保护他那心!上!人!
不过当天,她里子面子场子全部一次性当场找回来了,虽然落了个牙尖嘴利甚至是刻薄的名声,可是说到底……
最后比较吃亏,和损失更大的都是叶家父女俩。
秦硕这时候还知道来找她道歉……
这显然是检讨过的。
由此可见,这孩子偏执和坏可能都不至于,就是恋爱脑,又真傻罢了。
秦硕身后,秦颂大步流星的,脚下却没什么声音,很快便也到了近前。
但他在离着两人五六步开外的地方就站住了,面容转向花园方向,负手而立便不再挪动……
表现出一副你们先聊我排队等的优秀素质来!
祁欢还惦记着上回他来自家时候彼此结下的梁子……
她于是定了定神,一语道破秦硕初衷:“你特意来跟我道歉,是怕我以后继续去找叶三小姐的麻烦?”
虽然那天确实是她占上风,可这傻孩子的恋爱脑滤镜怕不是太厚,当真是对自己心上人的真实实力一无所知啊。
祁欢到底是他名义上正牌的未婚妻,秦硕与她当面聊这个,脸色又是窘迫的微微发红:“事情确实是因我而起,错也在我,而且……最后你不是也没吃亏?”
祁欢本来不愿意跟智障儿童一般见识,闻言,却真有几分愠怒。
她不由的冷笑了一声,反声诘问:“那你知道那天若我不反驳于她,以后我会是什么名声下场吗?”
秦硕即使一开始不懂,那天祁欢跟叶寻意吵架叫板的时候也都一一说了清楚。
秦硕脸色更加涨红了几分,一时语塞。
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才会害怕祁欢因此记恨,于是硬着头皮今天主动登门,想来化解此事。
“你是要与我退婚的,还要因为叶寻意迁怒,便纵容她肆意诋毁了我的名声。秦二公子,你不喜欢我,这不是你的错,人人都有选择自己心悦之人的权利,所以以前即使你当面出言不逊,我也从未与你计较。”祁欢再开口时,语气控制不住的冷了几分,可依旧还保持着心平气和,“可是是非对错,是人之所以称之为人的底线,如果你现在还觉得就因为你心仪叶三姑娘,那么叶三姑娘即使出口伤人,毁人名声前程也都无关紧要,那我无话可说。你秦家的婚事,我现在就可以跟你去见双方长辈,咱们即刻退掉。恕我直言,会因心中偏见就一叶障目是非不分的人,品行堪忧,倒贴给我我都不要。”
在祁欢看来,秦硕就是个心智不成熟的熊孩子。
他二人的婚约之事,和他说不着,自有庞氏和秦颂出面做主。
所以,前面几次遇到秦硕犯浑,她也都当是关爱智障儿童了,插科打诨玩笑几句打发了他就是,也懒得与他说这么重的话,据理力争。
秦硕被她点在心虚处,倒也没敢反驳。
他也尽量做到不回嘴,反而姿态放得极低,继续试图替叶寻意辩解:“那天她只是被我惹恼了,一时情急,也许……并非有心。”
“这话你自己信吗?”祁欢反问,“叶三小姐归家这些日子,叶丞相府,还有叶夫人娘家宁氏一族都出过些什么事,你当真就没有半点耳闻?”
秦硕目光闪烁,瞬间便急了。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公鸡:“寻意是个好姑娘,是她嫡母对她不善,叶丞相又偏心,她是被逼无奈,难道叫她只能逆来顺受任人欺负吗?”
所以,就因为叶寻意在叶家不受待见,被放出门来就能化身疯狗乱咬人,而不必负责任?
这要不是叶寻意心理变态,那就是秦硕这个二傻子三观也跟着他的爱情一起崩坏了。
“有人欺负她,她就得还以颜色,甚至变本加厉,的确这也算恩怨分明,我们既不是她的亲人,也不是判官,谁也没有资格站在局外人的立场去论人家的是非。”祁欢强忍着脾气,深呼吸了两次才能继续保持冷静,“咱们只说咱们自己,说说你。”
秦硕皱起了眉头。
应该是意识到了她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眼神里满是防备。
祁欢道:“你想跟我退亲,然后去叶家下聘娶她。咱们姑且不论叶家或是她叶三小姐答应你求娶的几率有多大,就只退一万步讲,就当是你最终能抱得美人归。可是你府里,令堂,秦小侯爷,还有你家秦三小姐对她都是个什么态度,这个你该比我更清楚吧?”
叶寻意是个只想复仇,完全不在乎虚名的人。
她重生之后在叶家的战斗无往不利,从没吃过亏,但也同时——
叶家三姑娘除了被那两位皇子争抢的厉害之外,已经被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家列入结亲黑名单了。
那两位皇子殿下需要一个厉害角色,帮着他们谋划抢皇位,别家可没这个需求,家宅安宁,甚至保命都更要紧些!
别人家的媳妇,娶回来有什么不对付的,最多闹心闹腾;这叶三小姐可了不得,娶回家一个跟她不合,就是非死即残!
虽然叶寻意做事也都是算计,并不会叫人抓住切实的把柄。
可京城里这些世家的家主夫人们,哪个也不傻。
丞相府的日子本来风调雨顺,过得好好的,自从接了这个庶女回府,就开始接二连三的凶案不断,每回她都牵涉其中,又偏偏回回倒霉的都是别人,就她一个全身而退的……
想也知道,这些邪门的事必然和她脱不了关系。
庞氏对叶寻意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早就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秦硕每提一次,她都暴跳如雷,气得半死。
秦硕虽然能够自欺欺人的说服自己,叶寻意即使做了什么狠心的事,也都是事出有因,迫不得已——
可那也只因为目前的受害者里没有他自己身边的人。
祁欢的话,如是一根针,刺破他装在心里最隐秘角落里,不愿意面对的另一部分事实。
他脸色发白,又神色惶惶,还在本能的替心上人狡辩开脱:“我会说服我母亲他们的……”
“怕也没那么容易吧?”祁欢笑了笑,觉得他也不是真的天真,“在喻家,就因为你纠缠她,她立刻迁怒,要把咱俩绑在一起,一块儿灭了。这么大气性的姑娘,若是将来婆婆给她立几次规矩,小姑子刁难几句,甚至还有大伯哥冷嘲热讽的处处针对她……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祁欢并不想背后诋毁人,可杨氏现在和秦颂之间算合作伙伴了。
祁家门里的状况又复杂,不容乐观,她们母女在一定程度上是需要和秦颂保持良好的关系,关键时刻多少算个倚仗。
秦硕可能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然是触到叶寻意的底线,继续纠缠下去,随时有可能被对方抹杀掉。
如果她能给这傻小子当头棒喝,将她从一厢情愿的爱情美梦里拉出来,那么——
秦小侯爷就等于欠她一个人情了!
是的,祁大小姐也是个斤斤计较,心眼完全不比叶三小姐少的,就是因为秦小侯爷在旁监工,她才玩命表现。
毕竟——
上回她划伤那人的手,还被他揪了小辫子,这都是债,要还的。
秦硕捏着拳头,耷拉着脑袋,神色一时茫然又一时纠结。
祁欢猜这傻子还是抱着最后的幻想,在试图估量出自己能调解了心上人和家里亲人之间矛盾的可能性有几成。
“母子亲情,兄弟恩义,还有兄妹们从小一起长大这十几年的感情,这些都不如你心上的那个姑娘重要?”祁欢很冷静,语重心长的继续做心灵导师,“武成侯夫人和秦小侯爷他们对你不好吗?”
秦硕抬眸看向她,却是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感情这个东西,甚是玄妙,也并不是有血缘的天然便会有感情。有些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几年甚至几十年,也觉得不过泛泛,可有可无。但是有些人,只需一眼,就足以惊艳余生,念念不忘。可是感情这东西,总归是要两情相悦才能得圆满的。”祁欢其实不明白秦硕对叶寻意那种穷追不舍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但她尽量努力试图去开解,“退一万步讲,就哪怕是叶三姑娘很重要,而你就是对家中血亲彼此之间没有亲情,就冲着这些年他们对你的养育和照拂,这些恩情加起来,也还是不抵一个心上人的分量?”
所以醒醒吧,骚年!
别人家娶个败家媳妇,最多闹心,你现在想娶回家这个,可是实实在在的要命!
爱情这个东西,祁欢以前没遇到过,所以一直认为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舍弃一个挚爱之人,或者真的会很痛苦吧?
可是有时候,在爱情和别的之间是要有取舍的。
秦硕的原生家庭,对他并不算不好,祁欢赌这傻孩子至少还不是个可以为了爱情疯魔的冷血的疯子。
秦硕一直也没说话,表情却在不断的变来变去,没个着落。
不得不说,祁欢这样一针见血的提醒,叫他多多少少有点开始恐慌,然后就开始沮丧了。
别说他现在追到叶寻意的希望渺茫,就像祁欢说的,哪怕是真得上天垂怜,抱得美人归……
他母亲,兄长,甚至是那个有些任性的妹妹,他们任何一人对寻意的态度他都是没把握去扭转和改变的,寻意又是那么恩怨分明,眼里不容沙的一个人。
如若真有一天落到这样的局面里……
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未来?
他现在只是个少年心性,喜欢一个姑娘就热烈追求,不顾一切,还从没想过这么长远。
“我跟你的婚事,我会退的。关于你和叶三姑娘之间的事,我原是没资格说的,现在多嘴,也就只说这么一次。言尽于此,你自己想想吧。”祁欢也没太多时间教他做人。
语重心长叹了口气,然后径直绕开他走到站在后面几步的秦颂面前。
她面上笑容,依旧是标准的落落大方,却又明显透着虚假。
秦颂扯着嘴角,表情似笑非笑,眸色深沉的看着她。
仿佛——
还在审视着,权衡该给她方才的费力表演打几分。
祁欢依旧是直来直往,往他面前站定,便就挑了挑眉:“好了,现在轮到你了,请问秦小侯爷您又有何贵干?”
秦硕是听了这话才骤然一个激灵,仓促收摄心神。
回头,这才发现他大哥不知何时居然也过来了,此刻就站在他身后几步开外的地方。
那么——
就是自己刚才和祁欢交谈的所有内容,都被他听见了?
秦硕知道秦颂很反感自己对叶寻意的心意,并且也一直不肯松口叫他跟祁欢退婚。
现在,他一次触碰了对方两条禁令!
秦硕脸上瞬间浮现出恐慌的情绪来,忐忑的试着开口:“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可是,他大哥看上去却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秦颂非但没劈头盖脸的教训他,反而云淡风轻的冲他抬了抬下巴:“你先走吧。”
“啊?”秦硕一愣,暂时没听明白,自然也不会有反应。
秦颂又道:“你不是想要解除旧时婚约吗?我替你跟祁大小姐好好聊聊这事儿。”
他的语气,听上去颇为轻松。
秦硕这才确定,他应该……
真的没有生气。
可是——
为什么呢?
他以前软的硬的都用过了,求了自己兄长好几次,对方都始终不松口让他退婚,现在怎么态度掉了个个儿?
难道是因为看祁欢对他也没那意思,他大哥觉得强扭的瓜不甜?
应该是了,毕竟他大哥一直都是个极要强和要面子的人,对这种明明家世不如自家却还看不上自家的女人,他应该也不会强求。
多日以来的夙愿终于达成,秦硕“哦”了一声,慢吞吞的从两人身边走过,沿着回廊回花园里去。
按理说没了这桩婚约的束缚,他该高兴的蹦起来,但是这一刻,因为对自己和叶寻意的未来产生了迷茫,解除婚约好像对他来说意义也不大了,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
秦颂侧目,盯着他无精打采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等他走远些了,视线方才重新落回祁欢的脸上。
他今天的心情,仿佛是真的很不错,居然也没阴阳怪气,反而略含了几分不太明了的笑意:“我发现你的口才是相当不错。”
祁欢心道不就忽悠你家那个二傻子么,那还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么?
为表谦逊,她还是扯着嘴角,尽量委婉了说辞:“那是令弟比较天真无邪。”
秦颂:……
你不就是想说我们家养了个一根筋的傻子么?
他唇角扬起的那个弧度,绷直了一些,也不想再提自家那个糟心弟弟,就绕开了这个话题:“也不止是今天,听说前两天在永兴伯府祁大小姐舌灿莲花,可是威风,都把当朝丞相叶大人说成了京城笑柄,叶相这几日出门都不敢抬头看人了。”
他眉峰微挑,上上下下的打量祁欢,揶揄:“你时不时就装的谨小慎微,仿佛很是畏惧本侯的模样,你这莫不是都在逗着本侯玩呢吧?”
祁欢:……
小侯爷您可别自谦了,您还真不把您自己当盘菜啊?从咱俩头次见面开始我被你吓出了多少次冷汗你是不知道……
祁欢干笑两声:“小侯爷说笑了。不过您来了,咱们就算算账吧,您看啊,永兴伯府那日我受了令弟连累,将叶相父女一并得罪个彻底,今日又再以德报怨,还替您和秦太夫人做了回说客,教导令弟改邪归正。这样算下来,该是足以抵偿上回您来我府上时我记在您这里的两笔旧账了吧?”
秦颂那日手上的伤口被划得不浅,脱痂才没几日,此时手背上的疤痕还是鲜红一片。
他抬起自己的手,垂眸看了眼。
祁欢的姿态就更放低几分:“您应该也不喜欢那位叶三小姐吧?还有一句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再怎么样咱们之间也还有的谈不是?”
叶寻意的事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对方一定会把她牢牢地记在黑名单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实施报复的。
如果秦颂能与她统一战线,她至少会多几分安全感。
秦颂对叶寻意,不能说是不喜欢,甚至可以称之为厌恶至极。
他脸上表情瞬间冷了冷,语气倒是见着缓和了:“你若真能劝着阿硕绝了对那女人的心思,我确实应该好好谢你。”
方才他在旁边听了半晌,此时也有些了悟。
秦硕也不是完全叛逆不讲道理的那种纨绔,只是一直以来他们都没用对方法。
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做大家长习惯了,总是冷言冷语直接压制,强迫他回头;庞氏作为母亲,也十分情绪化,秦硕只要一提叶寻意,她立刻就暴走,甚至要死要活的威胁;而秦颖,自己都是个不着调不靠谱的,也只会不断在秦硕耳边说叶寻意的坏话……
适逢秦硕情窦初开,正是对叶寻意迷恋疯狂的时候,旁人越是不允,他便越是叛逆执着。
他其实并非就是将男女情爱看得会比这些相依为命多年的家人更重要,只是家里这些人都是一味地逼迫他就范,只求目的,而从没有人这样静下心来,推心置腹的和他一起分析利害讲道理。
秦颂了解自己的亲弟弟,看秦硕方才的反应,他知道这小子的内心是开始动摇了的。
这一点上,他确实该感激祁欢。
祁欢观察他的神色,知他并非说笑,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她脸上重新挂上更自在些的笑容,也稍稍正色:“小侯爷找我到底什么事?您总不会是尾随令弟,怕我跟他打起来吧?”
“他还不至于那么下作。”秦颂冷嗤一声。
还要继续往下说,回廊那边就看祁元旭领着个眼生的锦袍年轻人找了过来。
祁欢看那人第一眼,确定自己不认识,但又肯定以前见过。
因为——
确实有几分眼熟。
------题外话------
祁大小姐:秦小侯爷的素质?那就是没素质!
第136章 敌意(二更)
祁元旭自知成了老头子和整个家族的眼中钉,成婚之后就没再回来讨嫌。
但祁家并未公开与他断绝关系,他也仍是祁家子孙,面子上的很多事他也还是要按部就班做的。
就比如——
他堂弟金榜题名,家中请客庆祝登科,他这个做兄长的就必须得要回府吃酒道贺。
在尊卑等级森严的封建制度下,家族就是一个人的根基,和最大的倚仗。
没有人敢于轻易断绝舍弃。
而至于为什么是他带人过来,而非祁元铭……
祁欢心里有数,祁元铭现在可能是每次见到她都忍不住想动手掐死她,又怎么可能替她跑腿儿!
秦颂顿住话茬,与祁欢一同转头看过去。
祁元旭领着那男子,两人一路交谈着快步行来,看上去很是相熟。
远远地看见祁欢和秦颂单独站在一起,虽然光天化日之下,两人也没什么逾矩的动作,祁元旭心中也难免有几分警惕和诧异。
“见过侯爷。”他与那男子一起跟秦颂作揖打了招呼。
秦颂淡淡的“嗯”了声,态度傲慢的很。
虽然他身份在那摆着,不还礼也无可厚非……
可祁欢就是有种直觉,他这态度仿佛是有意为之,无形之中对祁元旭二人带了几分敌意。
诚然,他这样的人,实在犯不着和祁元旭过不去。
祁欢目光瞥了祁元旭一眼,又不动声色打量与他同来的那位。
话,还是对祁元旭说的:“大哥哥过来这边是要寻我的?”
这回廊后面就是栖霞园,祁元旭又不住后院。
虽然这回廊两边通,走到尽头,也能拐去二房和别的地方,可今天二房是喜主,祁元铭更是当事人,这时间他们一家肯定都在前院待客,也不需要刻意带客人往后院来寻。
“哦……”祁元旭刚要回答。
却是秦颂抢白道:“你不认识他也对,这位是永兴伯府的五公子,喻怀瑾。”
他挑着眉梢,明明是一副与喻怀瑾不想结交,也不太瞧得上的表情,却偏要抢着替祁元旭说话:“五公子前来,该是为着前几日你府上设宴时候的风波致歉吧?府上还当真是礼贤下士,大度客气的很呐!”
喻怀瑾是永兴伯的嫡次子,但他上面还有几个庶出的兄姐,所以在家里排行是第五的。
祁欢去他家赴过宴,对他的情况大概了解一些。
他今年二十有二,和祁家那两兄弟一样,都是在太学读书,他们算同窗。
这位喻家五公子,长得不算丑,但也不出众。
浑身上下是那种属于读书人的,儒雅中又透出几分风流从容的气质。
又因为是世家子弟,教养极好,举手投足之间落落大方。
这个年纪的男人,正是青春活力的时候,认真拾掇起来,给人的第一印象都不会差。
祁欢总结出四个字——
一表人才!
秦颂对他出言不逊,喻怀瑾也尔雅以对,脸上带着和气谦逊的笑,“侯爷所言不差,确实是为着那事儿。”
他目光这才看向祁欢,又再郑重的拱手作揖:“那天是我家招待不周,没有兼顾好府上宾客。家父与令尊乃是故交好友,事后听闻两位祁姑娘在我们府上受了牵连和委屈,也十分的过意不去。正好借着今日的机会,我备了两份礼过来,想当面给二位姑娘赔罪,聊表歉意。”
他说着,便自广袖之下掏出两个一模一样长方形的檀木小盒子。
盒子上面有雕花,很是细致精美。
他是客客气气,双手将盒子呈着递过来的。
明明眉眼温顺,也无任何放肆逾矩之处,祁欢却敏锐的注意到他将东西递过来时微微有一刻的停顿。
似是——
迟疑。
旁边的秦颂是一张高傲惯了的冷脸,居然也是难得有兴致,目光有些凉意的也在看喻怀瑾手里的东西。
祁欢这人向来是好说话的。
人家带着善意而来,她抬手便接过去。
两个一起。
一边信手打开来瞧,一边随口问道:“是什么呀?”
喻怀瑾收回手去,态度依旧文雅客气:“只是只几支螺黛,我祖母偶然得来,家里又没有适用的姐妹,索性便借花献佛,拿予两位姑娘做赔礼了,祁大小姐莫要嫌弃浅薄。”
螺黛出产于波斯,古代女子用来描眉之物,极是罕见难得。
喻怀瑾家里是有庶出姐妹的,他说不适用,也不过就是个托词,就算没有嫡出的姐妹,他嫡长兄却是有妻女的。
祁欢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当着他的面就将两个盒子都逐一打开来看了。
两份礼物,是一模一样的,每盒六支。
旁边的秦颂没再说话,看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当着人家送礼之人的面“验货”,眼神越发的不善。
祁欢拿了东西在手里,只顾把玩。
她没再说话,气氛一时就有些尴尬。
祁元旭先觉出了不自在,便对喻怀瑾道:“那要么……”
该办的事办完了,那便走吧。
杵在这,也怪难受的。
喻怀瑾唇角扯出一抹平和的微笑,从善如流的也便要随他去,祁欢却又啪的一声合上了盒子,转手又把东西递回来。
喻怀瑾一愣,犹豫没有去接。
祁欢莞尔:“那天的事儿,原就是我们姐妹莽撞给府上添了麻烦,五公子和令尊未曾怪罪,我们姐妹已经很是感激了。”
“不……”喻怀瑾见她推辞,微微一个激灵,连忙还要把责任往自家身上揽。
祁欢却没给他机会,直接话锋一转:“不过既然咱们两家的父辈是故交,我也就无需与府上客气了。”
她将那两个盒子,一并塞回顾怀瑾怀里:“不过我这人平时也不爱描眉画面,就不糟蹋府上的心意,东西算我收下了。连带着我的这一份……大哥哥,还是劳您带五公子去寻了二妹妹吧,她应该会喜欢这个。”
喻怀瑾捧着怀里的东西,有些木愣愣的。
祁欢却也不再管他们。
她转身,正好看见回廊另一头有个人影走过去,像是祁文婧,就直接抬脚去追:“你们聊吧,那边的好像是大姑母,我今天还没见过她,去给她请个安。”
她走得极是爽快利落,三个男人表情各异的却明显都有几分没反应过来。
秦颂又盯着喻怀瑾怀里捧着的两个木盒子看了两眼,眼底不屑的冷意倒是无形中散了好些。
喻怀瑾抱着那两个不大的盒子,暗地里却是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窘迫的耳根子微有几分发热。
祁元旭除去见识了自己这个嫡出妹妹依旧我行我素的张狂劲儿,倒是没有别的感觉。
秦颂已经转身走了两步,下回廊,走进了花园里:“本侯还有事,不奉陪了。”
他这一走,祁元旭二人也回过神来。
“我大妹妹就这样,被母亲宠得性子有些过分直爽了,你别介意。”祁元旭看了眼喻怀瑾怀里的东西,昧着良心替祁欢打了个圆场,“那要么……我再陪你去寻一下二妹妹吧?也或者,你把东西给我,回头我叫人替你送过去?”
他在祁欢手上吃过亏,现在几乎形成了一种本能,只要是祁欢说的话,都会格外的走心。
本来他都应喻怀瑾之请,带他来亲自见了祁欢了,话也说开了,那就直接接了喻家的礼,叫下人送去给祁长歌也就成了。
可祁欢特意说了,叫他们去寻祁长歌,他开口便顺着话茬主动问了句。
喻怀瑾连忙调整好表情:“那就去寻一下二姑娘吧,反正离着开席还早,我在你府上也只是闲逛。”
“也好。”祁元旭不疑有他,当真便领着他又往花园里去了。
这边祁欢脚步走得飞快,一来跟那位秦小侯爷待在一块儿,她总是很有压力,并不好受,二来……
也是有意成人之美。
这个喻怀瑾,她之前确实不认识,但秦颂一报他家门来历,她就立刻想起来了。
前两天她在永兴伯府闹完事,拉着祁长歌“落荒而逃”时,是在人群后面的隐蔽处远远瞧见过这位喻家五公子一眼的。
当时不知道他是谁,所以没多在意,但是有点印象。
想来他当时作为东道主,是听说那里出了事,赶着过去平息冲突的。
结果到了之后看见是两个小姑娘吵架,偏袒哪边也不对,索性也便没有出面。
至于今天他所谓的送致歉礼物……
当时掐架闹事的是她祁欢,祁长歌充其量一个背景板,他言辞之间却不动声色的一直宣称是给“两位”姑娘赔礼来的。
祁欢自认为情商还是及格的,虽然不知道是否也是妾有意……
既然是郎有情了,那么做回好人又何妨?
这个鬼地方的大环境之下,盲婚哑嫁是常态,就算喻家这位五公子是见色起意,若是等家里给祁长歌议亲,也只能是祁文景夫妻给她选定了女婿,再挑个黄道吉日就给她把婚事办了。
祁欢无力改变这个大时代里的规矩传统,她也就是运气好些,所以在这方面自己还有余地。
说句不中听的话——
祁长歌嫁谁不是嫁呢?
这位喻家五郎,好歹是个家世不错,又上进又有功名的。
当然,如果祁长歌自己就是不愿意,她也管不上,更不会去管。
这边她心不在焉,循着祁文婧的背影一路追,拐了两个弯,却进了最后面的第五进院子。
那院子里,除了太夫人遗留下来的小佛堂,和几个堆放杂物的院子,现在大部分地方都改建成下人房了,算是府里最脏乱的地方。
祁欢往那院子里一站,略略思忖就猜到祁文婧是去了何处了。
她这大姑母是太夫人膝下养大的,这会儿该是去佛堂睹物思人,给老太太上香去了。
祁欢原来说是找她,就只是个借口。
但是想想横竖这会儿也是无事可做,索性就真的举步朝小佛堂走去。
那个院子的院门果然是开着的,里面没什么声音动静。
祁欢蹑手蹑脚的走进去。
里面屋子的房门虚掩,过午之后,屋子里的光线就更显暗沉。
只见,里面祁文婧拿着帕子,正在一点一点仔细擦拭供奉在供桌上的那尊金身佛像。
她背对着这边,祁欢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看得清楚她动作之间小心翼翼的那种轻柔。
这佛堂虽然现在没人在用了,但是请进府里的佛像不容亵渎,依旧会有下人每日过来打扫,顺便早晚上一炷香。
可是无主的地方,下人也难免偷奸耍滑懈怠些。
祁文婧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那尊不是很大的佛像前前后后都擦过一遍。
之后,她保养的很好的纤秀指尖微微流连,摸了摸挂在佛像手中的一串老旧佛珠。
明明没看见也没听见她的任何表情言语,祁欢却莫名感受到了某种十分凄凉的滋味来。
祁欢不是个喜欢伤感的人,她斟酌片刻,抬脚走了进去:“我听说这尊佛像是曾祖母在时亲自请进府里供奉的,姑母是又想起她老人家了吗?”
祁文婧骤然被人打扰,却也没慌。
她回头看了眼,见着是祁欢,便将最后的一点戒心也全数收了起来:“是你啊。”
眼角有些湿气泛起,弄得人不太舒服。
她下意识想拿帕子去擦,却发现帕子脏了。
祁欢走过去,抽出自己的帕子递过去。
祁文婧也不觉得尴尬,接了她的帕子按了按眼角又还回来。
她目光仍是流连在那尊佛像之上,唇角绽开寡淡又有些伤感的一抹笑,平静的叙述:“小时候经常跟着祖母在这佛堂里一坐半日,原是受不得这屋子里太过厚重的香火气息的,可是自她走后,再来这里,闻不见那股味道了,就总觉得这家里也不像是个家了。”
最亲近的一个人离开了,于是这座府邸就只成了个住所,不再是让人有所依恋的家了。
祁欢见祁文婧一共也没几次,却知道她是个理智豁达的人。
突然这样伤感起来,叫人看着也怪难受的。
祁欢不知道如何宽慰她,突然就有点后悔这样贸贸然闯了进来。
然则祁文婧却并不介意。
也可能是太久没提起故人了,骤然有个人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她反而也想说一说。
她目光柔和的又望向那尊佛像:“我是被祖母抚养长大的,她虽然待我极好,也教会我好多东西,可自我有记忆以来我就知道她是极痛苦的,可能……如果我不在她身边,还会好一些。”
祁欢想起了曾经听过只言片语的那些往事:“是因为那位早逝的姑祖母吗?我听我母亲提起过一二,说她曾经是这京城里极是出色的一个姑娘。容貌生得好,人也果敢聪慧,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骑射之术都擅长。”
祁正钰有个嫡亲的妹妹,与他一母所出。
但是她红颜薄命,去得很早,自那以后,太夫人就郁郁寡欢,也不管家了,吃斋念佛,大半的时间都窝在这佛堂里替女儿祈福。
“说起来那都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莫说你母亲……”祁文婧唇角的笑纹依旧惨淡:“我对她也没什么印象,她故去那会儿我才刚出生不久,还不记事。但祖母身边的潘妈妈曾经与我说过,祖母以前也是个雷厉风行,肆意洒脱的性子。她出身将门,小姑姑的骑射便是她教的,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贝女儿突然没了,对她的打击太大。若不是郁郁寡欢……她应该可以长寿的。我是托了小姑姑的福,顶了她的缺,得了祖母的怜爱。年幼时还曾想着等我长大以后定要好生孝顺她老人家的,可到底也是没等到。”
往往随着故人离开的时间越长,活在世上的人对他们的感情也会日渐变得稀薄。
可是曾经有过的那些情愫,到底是镌刻于灵魂深处的。
活着人,一直都在往前看,往前走,可一旦哪一天回头,再碰触到曾经那些最深触动过他的感情,它还是那样浓烈和不可替代。
祁文婧说着,眼眶已经通红一片。
她大约也是觉得都一把年纪了还当着侄女儿的面哭不好,就匆忙的拿袖子又按了按眼角,然后重新对祁欢笑了笑:“算了,这些旧事也不提了。对了,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本来是在回廊上散步,远远地瞧着一个人像是姑母,就想跟过来看看。”祁欢实话实说,“上回我去您府上,您送了我不少好酒,我还没当面向您道谢呢。”
提起那茬儿,祁文婧眸中就略带了几分深意。
她笑容也变得爽朗一些,倒是不予祁欢当面点破,只道:“你喜欢就好。”
祁欢不接茬,是不知道怎么回她。
那酒分明是顾瞻借着高家做幌子送来给她的,她之前是不知道,所以可以毫无负担的泰然处之,现在面对祁文婧这样的长辈,反而就有些心虚和不自在。
祁文婧瞧在眼里,也不拿她打趣儿,只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也别在后院闲逛,早点回前面去。”
她没邀祁欢一起,该是因为自己情绪不好,所以不想应付人,便就一个人略显匆忙的走了。
祁欢又在屋子里站了会儿,走过去点了三支香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给插在香炉里。
她想祁文婧过来本该是要上香的,因为一时伤感才忘了。
她这边虔诚的拜完佛像,正要出来……
一转身,就看秦颂不知何时出现,正长身而立站在院子中间。
祁欢拧了眉头,出去带上门,走到他面前,不悦道:“你跟到这里做什么?”
秦颂目光有些幽深,视线还落在被她合上的那两扇门上,慢慢地道:“本侯也曾听家里长辈说过,长宁侯府上上辈里曾经有过一位极是出色的姑娘,若非十四岁上就香消玉殒了,她原是极有可能被许给逆王做侧妃的。”
所谓的逆王,就是当初的信王。
当今陛下同父异母的兄弟,意图染指皇位,在先帝重病垂危之时逼宫篡位,事败被杀。
据说——
二月初在皇陵意图行刺太子的就是他的余党。
祁欢心头微微一颤。
祁正钰一直有野心将长宁侯府发扬光大,但她却并不知道早些年,祁家也曾离着皇权中心的那帮人那么近。
一时不太能消化的了这些讯息,她不禁愣了愣。
秦颂也将视线收回,落在她脸上,打趣着揶揄笑了声:“不过也好在她去得早,若真等着再长两岁进了信王府……”
他目光环视这座老旧的,与侯府格格不入的院子,语气有意加深:“现在的京城里就早没有这座长宁侯府了。”
祁欢的心上,再次剧烈一颤。
她甚至是有了一瞬间无比恐慌的情绪。
那么巧吗?
三十年前,她那位祖姑母死在了风华正茂的十四岁上,后面只隔了半年不到,信王逆案就爆发了!
第137章 东窗事发
阴谋论再次卷进她脑海,祁欢却自知追究这些前尘过往就是没事找事。
好在,秦颂话至此处,也不知道是他那时候也尚未出生,不知内情,还是单纯只是不想多说……
总之,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祁欢暗暗深呼吸了两次,强行压下脑海中那个阴暗又可怕的念头,只问秦颂:“小侯爷还特意追到这里来,是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哦。”秦颂对祁家的旧事不过顺口一提,那毕竟是与他无甚关系的。
他说:“方才你走的太急,话没说完。你倒是大方又好心,对旁人心思反应敏锐的很,可是只顾着成人之美,却不想想你家二老的心思?”
祁欢皱着眉头,忍不住又将他打量一遍。
这位秦小侯爷是越来越无聊了,以前只是找她个人的茬儿,现在居然连祁长歌的事都开始感兴趣。
吃饱了撑的吗?
她这情绪,不加掩饰,直接就写在了脸上:“我家二老?”
她那对儿爹娘是彻头彻尾的两条心,就从没走在一个频道上,没理由他们商量了什么事儿,会被秦颂察觉,却又瞒着自己。
秦颂看她约莫是真的没想到,心情就又莫名转好几分。
但他卖了个关子,在院中漫不经心踱着步子,慢慢地道:“喻五那人,人品性情约莫都还算不错吧。他家的爵位传了三代了,按照朝廷法度,待现在的永兴伯故去之后就要被朝廷收回。你知道的,由奢入俭难,人性如此,想要反其道而行之挺难,单从这一点看,喻怀瑾还是颇有可取之处的。”
祁欢一直觉得这个奉父母之命的古代婚姻制度,十分潦草,尤其是对女子而言。
喻怀瑾虽是眼见着对祁长歌有那么点儿意思……
两家如果真要结亲,也总还是要尽量先查一查对方的人品之类。
她跟祁长歌之间,算不得有怎样深厚的姐妹情分。
但是同为女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祁长歌在原书的设定里虽是个惹是生非的女配,可起码迄今为止祁欢是没看见她作恶的。
既然大家都不容易,又何必刻意的互相为难呢?
秦颂这么说,祁欢确实感兴趣,就敛了心神认真的听。
其间,秦颂侧目看她一眼,也是觉得颇有兴味。
一般来说,女子都善妒,比衣裳,比首饰,比容貌,比身份……
祁欢虽然样貌生得就不算差,可是她做为府里金尊玉贵的唯一嫡女,偏要在这方面被自己的庶妹压上一头,一般不去找茬欺负人就算不错了,哪还有人设身处地替对方操心,还盼着对方能有好前程的?
这也不就单是冲着长宁侯府说的,所有世家大族当中都是这样的风气。
于男子而言,是前程,对女子而言,是婚事……
好的出路就那么几条,谁不是抢破脑袋先顾着自己?
否则,又哪儿来的嫡庶尊卑的地位之分?
如若祁欢之前没跟自家那混账弟弟定过一次亲,又闹出了叶寻意的笑话,她确实是不屑于跟祁长歌去争顾怀瑾这种条件的男人,可她现在已经今非昔比,所能选择的余地也不大了。
秦颂见她感兴趣,就继续说下去:“喻五的天资算一般偏上,但是为人周正,读书刻苦。他上一届春闱就去应试了,没考中。依着他的年纪,前两年就该议亲成婚了,但也据说是他自己说的,不想分心,还想再全力以赴试一次科考,便拒了家里的安排。好在……这一次没白折腾,得了功名了。”
“世家子弟里头,还能如此清醒知上进的,确实不多。”祁欢也深以为然。
反正祁欢自己就没那个心气儿,知道自己老娘是个壕无人性的富婆,她窃喜之余也只想躺平,混吃等死做个平平无奇的富二代了。
喻家的爵位虽然将要被朝廷收回,可喻怀瑾作为喻家嫡子,将来必是能分得一大份产业的,本来其实倒也可以像他长兄一样,不必这么拼。
单从这一点看,这人起码就是肉眼可见的有可取之处。
祁欢思忖权衡过这一波,才又重新收摄心神看向秦颂。
秦颂眼底依旧是那种戏谑的,却不太怀着好意的一点微凉的笑。
他意有所指:“或者……祁世子与世子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祁文景怎么想的,不重要,可杨氏正为着自己女儿发愁呢,一时半会儿却是不会有闲心去特意替祁长歌打算的。
祁欢:……
她好像听明白了。
不过就是带她们姐妹一行去喻家吃了顿席,他们至于这么无孔不入的替她找下家吗?
秦颂不说,她确实没往这方面联想。
若是细究起来,她却也觉得秦颂这想法靠谱!
在杨氏和祁文景眼里,等她退了婚事之后,基本就等于砸手里了,婆家不好找,自然遇见条件还不错的大小伙子就赶紧留意,有枣没枣打三竿,先下手为强总是没错的。
祁欢干笑两声:“两家人好歹还是有点儿交情的,我就不去祸害人了,何况……人家也没看上我。”
自从祁欢在他面前彻底摆烂之后,秦颂已然是习以为常。
他是没见过有谁家闺秀能心宽至此,脸皮更厚的没边了。
但是有一点不得不承认——
这样一来,私底下与她说说话儿,还挺有趣儿的。
秦颂嗤笑一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祁欢没应声。
她觉得和这位秦小侯爷长时间呆在这个地方不太好,就自行截断话题:“没别的事的话,就回前面去吧,这里到底是我家后院,被人瞧见了对小侯爷的名声也不好。”
“此处清净。”秦颂靠在老旧凉亭的一根柱子上,双手环胸,一副怡然自得,并不想走的模样。
顿了一下,又道:“适合与大小姐聊天。”
祁欢:……
祁欢当然不会以为秦颂真的想和她发展点什么特殊的关系,他这明明白白是在讽刺。
但也的确,她落在他手里的把柄太多,也不得不咬牙忍着:“我最近……应该没再得罪过小侯爷吧?”
秦颂眯了眯眼,眸中闪烁的那一点微光,兴味盎然。
他唇齿微启,语速刻意拉缓:“上回你家二公子‘失足’落水之后,本侯察觉他在水里时候的情况很是反常,一时穷极无聊,就叫人去查了查他。”
祁欢眉心隐约一跳,立时对他戒备起来。
秦颂一直在饶有兴致的注意她的反应,见状,就更是愉悦起来。
他唇角噙上一抹笑:“我就说你这丫头诡谲,即使和那一房有过节,报复人又岂会是不痛不痒的随便把人往水里一按,原来……你家那位二公子是有隐疾的。”
后面一句话,他语调刻意放低,甚至有了几分说悄悄话的那种温柔。
他再次站直了身子,举步走到祁欢面前。
祁欢却是被他盯的毛骨悚然,僵硬的扯了下嘴角:“这跟小侯爷该是无甚关系的吧?”
虽然她确信秦颂不会把她的秘密往外抖,可他总拿这些把柄给她施压,这滋味儿也确实不好受。
秦颂说上一句话的时候,还刻意往前顷了一下身子。
祁欢本能的后退一步,和他保持距离。
秦颂于是就兴致越发浓厚的盯紧了她眼睛,声音低缓又恶劣的继续道:“那小子四岁上他母家的大舅舅因为意外落水溺毙了,之后岑家的家业和老爷子的衣钵就顺理成章都传到了岑家二爷手里。当时岑家人发现浮尸在水上的自家大爷时,家里闹了一整晚,当天夜里正在岑家给岑老夫人祝寿的祁元铭就病了,而且还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惧水的毛病就是那时便落下了。”
岑家的家事,祁欢毫无兴趣。
她既不会同情谁,也不想惩罚谁。
毕竟——
她既不是判官,也不是救世主。
当初的岑家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可能除了获利的当事人之外,也就只有祁元铭母子二人是知道内情的,但那是他们家人的事。
祁欢勉强定了定神,佯装无事的反问:“对啊,我就故意的,这一点秦小侯爷不是当时就看出来了吗?当时您都没去告密,现在你替我保守秘密的人情我已经还了,怎的……小侯爷现在反而有兴趣掀我的老底了?”
那件事祁欢做了就是做了,可单纯出于女人小心眼的报复推人下水,和明知道祁元铭有隐疾,却刻意往这一点上戳……
这二者之间,还是有不小差别的。
祁欢是不在乎秦颂对她的印象的,反正她又没打算和他处对象,所以反而有恃无恐,十分坦然。
秦颂盯着她波光潋滟的一双眸子,却是非但没被激怒,反而有点被取悦到的架势。
他重新站直了身子,朗声笑道:“本侯那个混账弟弟此次若是真能迷途知返,本侯自当记你一功。届时你再想退婚,本侯一定全力配合。”
从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丫头,若真嫁给他那弟弟,倒是屈才了。
如果秦硕不再执着于叶寻意,那也就不必送他出京,这退婚一事确实就可以随时随意操作了。
祁欢自然也是希望这事儿早点了结,好得个一身自在。
然则这边她还没说什么……
下一刻,说话的秦颂自己却先不干了。
他又再次沉下脸来,眸色暗沉盯着她,咄咄逼人道:“你对喻怀瑾没兴趣,是因为心里还有别人?本侯还想知道,那天晚上在你帐中的男人究竟是谁?怎的,与我家退亲之后,你还是打算与他双宿双栖?”
最近他让简星海去暗中查了一圈,依旧没有找到和祁欢那个“奸夫”相关的任何的蛛丝马迹。
明明祁欢退婚之后,再要与谁好,或者嫁予谁,与自家关系都不大了……
可他就是想起这事儿便心浮气躁,仿佛着了魔一样的想要弄明白,她那个男人是谁。
不——
也或者说是既想知道,却又不想知道。
就是每每想到这事儿,心里就莫名的躁怒。
他这变脸速度堪比翻书,还是在祁欢都没接茬招惹他的前提下……
祁欢用见鬼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一遍,又开始觉得他有病,揪着自己的私事不放。
诚然,这个问题她也确实回答不了,更不想回答,抬脚便走:“我的私事,与小侯爷没关系。”
但是转念想想,买卖不成仁义在。
她刚得罪了叶寻意,还是应该尽量对秦小侯爷态度好一点。
于是,就又顿住了脚步,郑重道:“府上若是介意,那我与小侯爷之前的约定还算,三年之内,我可以不成婚,等咱们两家旧事的风头过去。”
每次聊到那个男人,她都避而不谈。
秦颂在这件事上的耐性已然告罄,虽然明知道自己这纯属无理取闹,他还是一股子怒意冲上心头……
一个没忍住,当即抢了一步上去,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力气极大,一把就将祁欢扯了回来。
这几日天气又热了一些,祁欢今日穿了件袖口略宽松的上襦,外配了半臂的短褙子,还是一套齐胸襦裙。
秦颂的手掌没有阻隔,直接握在她皮肤上。
祁欢却只觉到了疼。
她拧紧了眉头,还不待说话,却听见砰的一声,有人一把推开了虚掩着的右边厢房大门。
那门板年久失修,发出吱的一声怪异声响。
两个人都始料未及。
秦颂出于本能的反应,一个回身先将祁欢挡在了自己身后。
再去定睛一看……
祁正钰脸色阴沉铁青的从那个黑漆漆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老头儿怎么会在这?
家里宴客,他这个一家之主,好端端的不在前院待客,怎么会藏在这间屋子里?
祁欢纵使胆子大,此时也是心脏一阵紧缩,刷的一下,脸色雪白。
汗毛倒竖的同时,出了一身冷汗。
就连秦颂……
都是本能的后怕了一下。
他倒不是怕了祁正钰这个长宁侯,更不在乎自己和他家的孙女儿“私会”被他撞破,而是他与祁欢刚才说的那些话……
那些加在一起,够祁欢死上好几回了,这老头子可不是什么善类!
他非但不是杨氏,连祁文景都不是!
“老侯爷当真是童心未泯,这是跟谁在捉迷藏吗?躲在这?”心中明明十分恼怒,却也无法表露,他只选择先发制人。
祁正钰的脸色此刻阴沉的完全能滴下水来。
他捏着袖子底下的拳头,一步一步走过来。
秦颂不敢杀他灭口,是因为他的身份,而同样的——
他也奈何不得秦颂。
奈何不得,他就直接选择忽视,直接走向他可以拿捏的那一个。
这是穿越之后的头一次,在面对这个阴狠狡诈的祖父时,祁欢会打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切切实实恐惧的情绪来。
她甚至喉咙被恐惧塞得,连一句敷衍的话都说不出来。
祁正钰目光死死死死的盯着她的脸,那片刻的工夫,却仿佛磨了半个世纪那样漫长。
然后,从牙缝里撂下几个字:“晚宴散后,去外书房见我!”
言罢,又看了眼秦颂掐在祁欢手腕上的那只尚未松开的手。
这一眼,又在祁欢心上狠狠刺了一下。
然则,还没等她缩回手去,老头子已经冷冷的收回目光,头也不回的走了。
从始至终,他都直接无视秦颂。
祁欢的背上都是冷汗,但她强撑着,稳稳站在原地。
她是个现代人,骨子里就没有一害怕便下跪求饶的那条基因,紧紧的抿着唇,飞快的想对策。
秦颂此时也颇是无措。
因为祁欢胆子大,他私底下有些恶趣味,愿意逗弄她,却从未想过要真的将她的那些事抖露出去。
此刻东窗事发,他回头看一眼身畔脸色苍白的少女,懊恼愤怒的情绪在胸膛里冲撞。
他说:“本侯去找他谈谈。”
------题外话------
嗯,你们的秦小侯爷终于作死到了新高度,闯祸闯破天了!
第138章 赌气(二更)
他的语气,不自觉软了几分下来。
祁欢鬓角的一缕碎发被汗水濡湿。
秦颂抬手,仔细轻柔的替她理了理,想要安抚她几分。
他的指尖,触在自己皮肤上的时候,祁欢才彻彻底底的冷静下来。
她果断将自己的手腕自秦颂掌中退了出来,表情严肃又沉着。
她说:“不用,我们自家的事,关起门来自行处理。”
穿越之后,她也一直都有在积极适应当前环境下的生存法则,每出一件事,都会考虑好后果,和一旦东窗事发之后的应付之道。
她自己做的事,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方才那一瞬间的恐慌无措……
只是因为杨氏和祁元辰他们!
因为,这些事一旦东窗事发,必不是她一个人承担后果,祁正钰本来就对杨氏虎视眈眈,这便是他趁火打劫的绝佳机会,他一定会死死咬住,将杨氏往死里逼的!
祁欢不愿意连累人。
尤其——
还是两个当下对她来说最最重要的人。
但是不该发生,也已经事发了。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
她也不再恼怒伤感,抬脚便走。
秦颂也知道这事的严重性,祁正钰原就不是什么好人,又在觊觎杨氏的私产,这一次拿着祁欢这么大的把柄,就是直接将她母女二人逼死都有可能。
他心里莫名的也有几分恐慌。
下意识的,再次一把攥住祁欢的手腕,沉声道;“你别去。”
祁欢回头。
她的目色沉沉,是一种鲜见严肃的表情。
见多了她那种不怕死的玩世不恭模样,秦颂突然有点不想看见她现在的这个样子。
“我……”他心中又是一恼,嘴唇动了动。
虽然事情都是祁欢做的,可要不是他恶趣味的一直纠缠不放,也不至于招致这场祸事。
有那么一瞬间,他道歉的话几乎冲口而出。
可最终——
强势惯了的作风使然,话还是卡在了喉咙里。
祁欢也是难得看总是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秦小侯爷,如此踟蹰为难的。
秦颂的心态和想法,她大概都懂。
要说她半分不怨恨这个人,那是假的。
可是——
说到底,她自己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事情都是我自己的事,小侯爷与我非亲非故,没义务尽心尽力替我守住所有的秘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的事。”
她再次挣脱秦颂的手。
这一次,秦颂的手指本能的扣紧了一分。
他,不愿撒手。
祁欢没时间与他纠缠,就直接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掰开他手指。
她重新转身走出了院子。
秦颂心里很恼火,因为——
祁欢说这事儿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若是这时候她求他一句,或者问他一句能否帮忙,他也许都不会是这样的心情。
明明非亲非故……
可是这种被她泾渭分明当外人的感觉,确实不怎么好。
他心中且在烦躁恼怒,却又听见脚步声。
刚刚转出门去的祁欢,去而复返。
因为脚步太快,她长长的裙摆,摇曳漂浮,自嵌了珍珠的绣鞋鞋面上扫过,像是一朵飘动招摇的花。
秦颂愣了愣,抬头。
祁欢走到他面前站定,语气干净利落:“麻烦小侯爷一件事,现在,马上,追上去,替我拖延我家祖父一二,一刻钟即可。他刚走,现在还来得及,不需要您做别的,只拖着他叫他暂时分不开身来派人盯我就行。”
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去做一些安排和准备,来迎接这场暴风雨。
幸好今天家里宴客,人多眼杂,祁正钰自己也有不为人知的目的,抓住她的把柄,最终的目的一定是要挟杨氏,而这件事——
他是半点不敢透露在人前的。
所以,他才会隐忍,无论如何要等到宴会结束再处理“家务事”。
可是,祁欢也了解他,他是只心思细腻,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在他发作之前,一定会派人先将她严密监视起来的。
要拖住他,秦颂的身份,刚好够用。
他不仅抓着自己和祁家的把柄,并且祁正钰还不敢在他的面前,大庭广众跟他横!
秦颂思维敏捷,听她说完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可是——
拖这一点时间管什么用?杨氏确实护犊子,但是以她区区一介妇人,任凭手上有万贯家财,单凭着钱财,要与堂堂长宁侯府抗衡……
依旧毫无胜算。
除非——
鱼死网破。
秦颂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
祁欢紧跟着已经二度开口。
她说:“那晚小侯爷带人闯进我家的庄子,是要搜寻什么人呢?其实一直以来我也很好奇,所以回京以后我还特意观察打探了一下消息,那段时间京城动荡,有司衙门乃至于宫里却都不曾调出过追杀令给小侯爷您。所以,是不是您那一晚做的,也是一件绝对不能对外人道的阴私之事?”
少女面上神情冷肃。
但她唇角微微上翘,那扬起的是一个略带几分恶意的弧度。
秦颂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她这样不怕死与自己叫板的表情,并且——
祁欢说这些话的内容本身……
也没带给他多大的震撼。
可他一瞬间,也是恼怒的情绪直冲天灵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威胁我?”
祁欢莞尔,歪了歪脑袋:“您说是,那便是。这次我若能逃过一劫,咱们皆大欢喜,好歹咱们以后还要合作捞银子,小侯爷替我办完这件事,我保证,我与我母亲也会将您的这桩事烂在肚子里,永不再提。”
这回说完,她当真是不能再耽搁,转身又匆匆忙忙的走了。
她方才,刻意说的是“我们母女二人”,提醒他,杨氏也是知情人,他就算在这里杀了她也没用!
秦颂捏着拳头站在原地,脸色阴沉,难看至极。
按理说,他的把柄和秘密都被人翻出来了,他应该是恼羞成怒,甚至立刻采取措施,扼住这个苗头的。
可是——
这一刻,心里却只剩有沸腾的怒火。
祁欢这每一句话里暗藏的玄机和暗示,他当然都能听懂。
她不仅威胁他,还以为他会为了灭口,在这里杀她?
如果他真的对她抱有任何恶意的话,这么几次三番下来,她都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她居然——
觉得他会杀她!
呵!
依着秦颂的脾气,他此刻该是一走了之的。
可是事不宜迟,他却还是阴沉着一张脸,如祁欢所说,疾步往前院方向去追祁正钰。
这边祁欢也是脚下生风。
为了避开祁正钰,她没直接回前院,而是绕了一下,从一道小侧门先回了栖霞园一趟。
回安雪堂。
杨氏自然是不在的。
但祁元辰午睡刚醒。
母亲和姐姐都不在,他像是有点不乐意,刘妈妈带着两个丫鬟折腾了好一会儿给他洗漱更衣,因为他不配合,所以弄到这会儿还没穿戴妥当。
“小祖宗,别闹了好吗?”刘妈妈几乎都快给他跪下了,拿着小袍子要给他穿,他却拧着眉头双手死死攥着一块玉佩的穗子在那研究上了,“再不过去,夫人就该亲自找回来了。”
祁欢推门进去。
两个丫鬟连忙见礼:“大小姐。”
刘妈妈也苦着脸回头:“今儿个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祁元辰平时都是很乖很好哄的。
祁欢走上前去,没说话,先弯身蹲在他面前。
小东西抬起眼眸看她。
祁欢扯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伸出双臂,将他揽入怀中抱了抱。
她其实不是个特别温柔称职的姐姐,平时愿意带着祁元辰玩,也有一部分拿着他当道具和玩具消遣的意思。
这样突如其来一个柔柔的拥抱,弄得祁元辰似是不自在的有点发懵。
但祁欢没有拖泥带水,就抱了他一下便松开了,手指点点他的小鼻尖:“不准调皮了,快穿衣服。”
说完,她就再次起身,走到刘妈妈三人面前。
祁元辰年纪还小,尚且不到自立的时候,所以杨氏还没给他挑小厮,刘妈妈和这两个丫鬟,平时是专门负责伺候他起居的。
祁欢言简意赅的命令:“莫要声张,赶紧的替小东西收拾一下换洗衣物和贴身用品,别带太多。后角门,通后面第五进院子的那道门知道吧,收拾好了,就带上他先去那里等我。”
刘妈妈能得杨氏信任,把祁元辰交给她,自然也不是个蠢的。
再看祁欢神色凝重,不由的呼吸一窒:“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要问,照我说的去做,要快。”祁欢道,“我先去见一趟母亲,过一会儿咱们在后角门会和。”
栖霞园占地比较大,一共四个入口,一个正门,两道侧门,还有一个后角门。
除了正门和祁欢回来走的侧门,另外两道门平时都是上锁的,但是四个门的钥匙,除了专门负责看门的管事婆子以及金妈妈,杨氏那里都有一份备用。
她就是这么一个掌控力度极强的女人。
祁欢已经把她存放钥匙的小匣子一并拿来,她也不确定哪把钥匙是后角门的,就连匣子一起塞给刘妈妈。
最后,又回头嘱咐祁元辰:“听姐姐的话,不准闹,嗯?”
祁元辰确实很听她的话,这事儿不是今天才有的。
尤其她此时表情严肃,还挺有点压人的,小东西一声不吭,本能的就点点头。
祁欢于是又重露出个笑容,对他露齿一笑,便又带上门走了。
往前面去寻杨氏。
从栖霞园的正门刚出来,她就看到右边回廊上秦颂已经缠住了祁正钰。
两人驻足在显眼处,秦颂似乎在说着什么。
祁正钰背对这边,就瞧不分明了。
祁欢方才抖了秦颂的底“威胁”他,其实多少有几分赌气的成分在。
虽然她不习惯推卸责任,也打从心底里承认这桩祸事的根由都在自己,可如果秦颂低调收敛点儿,像她保守他的秘密一样守口如瓶,今天也没这事儿了。
所以,她明知道即使她不提条件,单纯“请求”秦颂帮她去拖住祁正钰,秦颂也一定会去。
并且,哪怕她真和秦颂摊牌了他的秘密,秦颂也不会杀她……
她就是故意拿那些话来恶心他的!
谁叫他嘴贱来着!
祁欢也没多看,脚下果断走了另一边,进大花园。
结果走在半路,隔着假山林立的风景,又偶然瞥见祁元旭带着喻怀瑾正在花园里和祁长歌说话。
园子里一群少男少女嬉闹,他本就是来“道歉”的,倒也谈不上避嫌一说。
今日府上宾客比上回祁元旭成婚的时候多,前院的地方不太够用,晚宴是准备设在大花园这边的一座抱厦里。
丫鬟婢女小厮都在忙忙碌碌的来回奔走,已经在准备了。
那抱厦后院,小花园里另有一座小楼。
庞氏在前院忙着待客和张罗宴席,今日便是杨氏得闲,带着女眷们在那楼上吃茶闲聊。
祁欢刚一过去,就有人发现了她。
中年阿姨们,不管家里有没有儿子需要讨媳妇,都会对小姑娘格外关注,立刻就有几位拉着她手热络的说话。
当着杨氏的面,自然是要夸的。
祁欢不动声色,笑着敷衍过去,最后凑过去靠着杨氏撒娇:“母亲,我没挑到合适的首饰,您首饰匣子的钥匙,您叫金妈妈给我吧,我去您那再翻翻。”
杨氏心领神会,这是找她有事。
母女两个配合天衣无缝,她含笑戳了女儿额头一下:“就你事儿多。”
说着已经起身,领着她从屋里出来。
其实金妈妈就守在楼下的院子里,杨氏喊一声就成,甚至于……
祁欢想拿她房里的东西,金妈妈二话不说就会直接给钥匙,都不用来找她再问的。
可杨氏宠女儿,这在京城贵妇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众人见状也只是借机调侃着凑上两句,却没人因此起疑。
祁欢牵着她的手从门里出来,沿着走廊,走到楼梯口。
这里,没有视觉死角,楼上楼下的情况全都一目了然。
杨氏知道女儿性子,这么拐弯抹角把她骗出来,肯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她表情已然严肃下来:“出什么事了?”
祁欢用力抿了抿唇,有那么一瞬间,因为愧疚,其实是不太有勇气去看杨氏的眼睛的。
但这不是婆婆妈妈瞎矫情的时候,她还是飞快的定下心来抬头,直言道:“我整治祁元铭,包括可能与人有染的事,祖父都知道了。”
杨氏眼前一晕,胸中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险些直接一口气没上来。
祁欢有备而来,赶紧扶住她。
她自己也第一时间抓住旁边栏杆,指甲用力的掐进木头里,缓了一口气,抬了抬手:“我没事,纸包不住火,会瞒不住也正常。”
这时候了,她的第一反应仍是安抚女儿。
祁欢也依旧长话短说:“所以……母亲您应该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对吧?”
杨氏是个负责任的好母亲。
如果是她自己的事,她也许被逼到绝境会丧气失去斗志,可祁欢知道,事关到她这个女儿……
虽然她每次惹事之后杨氏最多就是嗔上一两句,然后说没事,可是背地里,她却一定会再做一次最坏的打算和考虑,筑起一道万一一朝东窗事发,用来保全自己和女儿的最后的防火墙。
祁欢问的笃定。
杨氏倒也不意外。
只她又再深呼吸了几次,便握住女儿的手,依旧是那句老掉牙的安抚的话:“没事,不怕,天无绝人之路,离了他们祁家,也总还有别的路给咱们母女走的。”
杨氏最后的一步棋是什么,祁欢也大概心里有数。
她只是还有顾虑:“那小不点儿……”
她是个女孩儿,尤其连续出事之后,风评也不怎么好了,对祁正钰来说,不仅没有利用价值,还有污点,她想断绝和这个长宁侯府的关系,特别容易,最后只看能不能全身而退了。
可是祁元辰——
他却是祁家的嫡孙。
在这个重男丁,重家族,重门第的封建制度下,祁正钰会放弃他的概率几乎不存在,只能是硬抢。
------题外话------
祁大小姐:嗯,我摊牌了,不装了……
第139章 可怜
可就算是硬抢过来,他们母子三人顺利脱身了……
失去长宁侯府的爵位和家业的继承权,这不算什么,杨氏和祁欢都不留恋,可是一个男孩子,被从家族上除名踢出去,以后就是孤魂野鬼,成了无根的浮萍,连一个能被人瞧得起的身份都没有了。
这一切,对祁元辰来说不公平。
他还那么小。
错也不是他犯的。
可是——
他却连自主选择的机会和余地都没有。
比起杨氏,祁欢其实更觉对不住的是祁元辰。
而她能想到的这些,此前,杨氏已经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的权衡和打算。
她看着红了眼睛的女儿,抬手拿帕子揩掉女儿眼角溢出的泪。
祁欢不爱哭,从她病好之后,这是杨氏第一次见她掉眼泪。
“带他一起走。”杨氏说,态度坚决,斩钉截铁。
她的想法与祁欢一致,虽然这样对儿子来说不公平,可祁家这一家子的嘴脸她看得比祁欢更清楚。
她且在时,两个孩子都过得不甚如意,一旦她和祁家撕破脸之后,若只带着祁欢走了,以祁正钰的心胸,必定怀恨在心,迁怒之余……
祁元辰能得什么好下场?
他们就不是有亲情,会善待孩子的人!
如果不是真逼到这一步,杨氏也没有这样的果决和勇气。
可是现在东窗事发……
她反而是心安了。
知道自己面的的是什么,就只需全力以赴的应对,面对未知,才是最磨人也最恐怖的。
祁欢从她眼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决心,也终于彻底定下心来,不再纠结犹豫。
她说:“我叫人过去暂时绊住祖父了,小东西那里也让刘妈妈给他收拾衣物了。”
杨氏并不讶异于女儿的果断,只道:“我早防着这一天了,我在城北那边,靠近皇城的地段置办了一套院子,事不宜迟,你先带他过去。”
杨氏拉了祁欢的手,要带她下去交代给金妈妈。
祁欢原来以为她可能会想着叫人先把祁元辰送去杨青云那,觉得不妥。
祁元辰毕竟是姓祁的,如果祁家这边真要强行抢人,杨家既不占理,也不占武力人手的优势,怕是挡不住,还得叫人把孩子给抱回来。
却原来,杨氏是真的有仔细打算过的。
她依旧是在利用祁正钰得要脸的这条底线,赌那老头儿在皇城边上不敢大肆动作,强行抢人。
可是——
为什么不离开京城,走的远远地呢?
这个时候,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
长宁侯府再是不得势,那也是一座有着百年历史,传承了三代之久的侯府。
祁正钰又是个阴狠之人,他疯狂报复起来,不择手段是起码操作。
所以,一定要留在京城。
天子脚下!
以此来牵制祁正钰,他反而没办法完全施展,肆无忌惮的乱来。
这一点,祁欢也是赞同的。
可是——
这好像也依旧不保险,真闹到双方离婚抢孩子的地步……
至少在抢孩子这一点上,祁家绝对占理。
这个男尊女卑的大制度下,女子可以被休弃,或者与夫婿和离,但却没有任何一条法度支持离婚分孩子的。
子嗣,都是默认要留在男方家里的。
当然,也有抛妻弃子的,可祁正钰不会。
哪怕只是为了挖杨氏的心肝儿,大概也就顾不上这吃相有多难看了。
祁欢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杨氏道:“我另有一个更妥帖的去处,我先去找人试试,如果不行,就照母亲的事先的安排,先把辰哥儿送去城北的宅子。”
杨氏听出了她言下之意,拧眉道:“你跟他一起走!”
祁欢摇头,涩然一笑:“我不能走,一会儿席上若见不到我,祖父立刻就会有所察觉。而且……他要抢的只是辰哥儿。”
祁正钰会抢男孙,这是一定的,哪怕只是为了用母子分离来报复打击杨氏。
可是……
对祁欢,他可能更想让她死!
杨氏心惊肉跳,自是不得不防。
祁欢道:“祸是我惹的,总得承担,而且我也不放心留母亲一个人去面对他们,您不是都已经做过打算和安排了吗?我们母女两个,就一起赌一赌吧。”
这话说完,她没给杨氏再反驳的机会,用力反握住对方的手:“母亲,阿辰才最要紧,您说的对,我们必须得带他一起走,就当赌一把吧。先保住了他,我们母女才能摒弃后顾之忧,全力以赴的走出这个鬼地方。”
她冲杨氏用力点点头,态度坚决。
然后匆匆撂下杨氏,转身走了:“这里您先继续应付着,事不宜迟,我去安排一下把小东西送走。”
祁正钰现在面对秦颂必定也相当恼火。
他的耐性有限,便是秦颂的身份,也不可能拖他太久。
祁欢知道现在留给自己的时间有限,面上佯装无事,脚下却走得无比匆忙。
杨氏看在楼梯口,看着女儿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
这段时间,因为祁欢的存在,她确实得了太大慰藉和更强大的支撑。
本来二十年的侯府生活,磋磨的她已然是精疲力尽,仿佛就快丧失斗志,撑不下去了。
可是——
女儿活过来了。
她生机勃勃,处理起事情来乐观大胆又游刃有余的模样,也给了她注入了新的生命里。
杨氏瞧着她风风火火,一往无前的模样。
即便眼前的漩涡与风暴,肉眼可见的正朝他们母子三人席卷而来,她心里倒也不是那么的恐慌的。
女人捏着手里的帕子,用力的抿抿唇,重新调整出最完美的状态。
她一点一点,先将掐在指缝里的木屑清理掉。
然后,若无其事的又回了屋子里,继续与客人们谈笑风生。
祁欢仍是取道大花园,往后门去。
路过栖霞园外面的回廊时,转头去看——
那边廊上说话的祁正钰和秦颂已经不知所踪。
她也无暇去问,径直绕去了第五进院子,随手扔了一角碎银给看门的婆子小厮,叫他们窝在耳房里别出来。
她自开门进了后巷。
家里宴客,前门车水马龙,后巷里却清清静静,人迹罕至。
她先是在门口徘徊片刻,然后又徒步走到巷子口,站在那里,踟蹰张望了一会儿。
然后——
卫风就带着个人,匆匆自侯府正门方向那边跑了过来。
祁欢原也是带了几分碰运气的思量在里头。
因为——
顾瞻曾经说过,他会让卫风继续蛰伏在长宁侯府附近盯梢,不会把人撤走。
“祁大小姐。”卫风出现的时候,神情其实略有几分忐忑,甚至是小心翼翼的搭话。
他虽是奉命行事。
可自家世子纵是身份高贵……
谁家姑娘应该也不会喜欢有人一直躲在暗处窥测她的行踪动静的。
这差事办的,他其实自己都觉丢人,每天都躲在暗处,在心里骂娘。
可是今天长宁侯府正在大宴宾客,其乐融融,祁大小姐一个人神色忐忑的从后巷溜出来,徘徊不止,这明显不正常。
被他派来盯后门的同伴跑过去跟他一说,就算是硬着头皮,他也第一时间找了过来:“可是有什么疑难,我们可以……”
一开始顾瞻给他派了这么个差事,他确实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可是他家世子太不争气……
那天在同济医馆门外当面表白被拒之后,顾瞻那小厮吓疯了,这话不敢找别人去说,随后就拉着他唠叨了半晌。
所以,这是他家世子爷的心上人!
被嫌弃了,也得硬着头皮上啊!
祁欢顾不上这事儿要不要脸,或者打不打脸,没等他说完已然开口:“帮我办件事。”
这献殷勤的机会哪儿找?
只恨自家世子运气不佳,不能身临其境!
卫风身板立马挺得比原来更直,义正辞严:“您吩咐。”
祁欢也觉得自己这事儿做的有点不地道,到底是抿唇又犹豫了一下,然后重新抬眸看向对方:“去弄辆马车来,我家里有点事,帮我把我弟弟带去国公府暂住几天。”
仓促之间要把侯府的小公子送走?
这得是出了多大的事儿?
卫风惊诧之余,不免一愣。
祁欢却当他是不敢做主,低头从荷包里翻出顾瞻给她的那块玉佩递过去。
卫风这哪儿敢接,吓得连忙后退两步,同时也回过神来,连忙道:“不。我们世子有言在先,您有什么吩咐属下等人照办就是。”
您这掏什么信物啊……
他给你是定情信物,你给我?我要带回去,这差事怕是也得丢。
吓死人了!
卫风为了不砸饭碗,表现出超高业务能力,立时给旁边的护卫递了个眼色:“快去附近的车马行弄辆马车过来。”
他会这么痛快,这会儿反而换做祁欢愣了一下。
她盯着手里玉佩看了两眼,便开始觉得不得劲——
顾世子像不像舔狗姑且不论,反正她现在就妥妥一个钓着备胎,却又厚颜无耻反过来利用人家的渣女!
这代入感,着实——
有点诡异!
但她也由不得细想,把玉佩收好:“我去把孩子抱出来。”
她转身又折回巷子里。
刘妈妈办事利落,已经带着一对儿婢女和祁元辰在那小门另一边等了有一会儿。
今天府里办宴席,下人房里也都没人。
祁欢过去,领了他们出来。
卫风办事确实很利索,等祁欢带着孩子再出来,他和另一个护卫已经将马车停在了侯府的后门。
正在犯愁——
祁大小姐托孤,他肯定不能拒绝,可是祁家那个只有四岁的小公子……
他不会带孩子啊!
正犹豫着,祁欢已经二话不说,先催促刘妈妈三人:“你们跟着一起去,照顾好小不点。”
孩子是他自己抱着的。
刘妈妈并不知道这是要送她们去哪里,三个人脸上都有些忐忑,但也还是依言搬着祁元辰的东西先上了马车。
祁欢怀里抱着祁元辰,多少是有些舍不得的。
这么小的孩子,他还从没离过杨氏和自己身边几天的时间,怕他会不适应。
祁欢对卫风道:“就让他们在府上住几日,等我这边事情处理好了,就过去接,在这期间,不要让他们出门,祁家若有其他人去要人,你只说不知道,千万不要把孩子给他们。”
平国公府的门第,比区区长宁侯府不知高了多少。
祁欢思来想去——
这个剑拔弩张的危急关头,就她目前能接触到的资源,只有把祁元辰寄放在国公府才是最稳妥的。
祁正钰就算怒发冲冠,也哪怕他知道人就在平国公府,只要平国公府的人咬死了不承认……
他还敢带人公然闯进去搜府不成?
卫风一看有人跟着过去看孩子,登时最后一点顾虑也没了,满口应下:“好,属下明白,除非祁大小姐亲自去接,否则一定不会再将小公子假手于人。”
可越是这样,也越是觉得事情非同小可。
他再问祁欢:“大小姐,府上……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是有点事。”祁欢没工夫跟他解释,转身把祁元辰放在车辕上。
那小东西一直很安静,但明显也是察觉出了什么,表情看上去有点严肃,又有有点紧张,小手儿死死的捏着袍子,并不往车里去。
祁欢又抱了抱他,在他儿头上亲了亲,摸着他光滑的脸蛋儿安抚:“你听话,咱们马上要搬家,我找个地方你跟刘妈妈他们先过去住两天,等我与母亲收拾好了,就去接你。”
祁元辰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懂。
祁欢就又笑了笑:“跟着刘妈妈,在别人家要懂事,不准随便发脾气,不准闹。”
也不能耽误太久,她咬牙把孩子塞给刘妈妈:“快走吧。”
那护卫伸手去关车门。
祁元辰窝在刘妈妈怀里,倒是没挣扎吵闹。
只是车门关上之前,他拧着眉头重祁欢奶声奶气的说:“阿姊要早点接我回家。”
明明也没到生死离别那么严重,可下一刻,车门合上的那一瞬,祁欢突然眼中泪意上涌。
她没来的点头,车门就彻底合死了。
卫风却是很不放心:“祁大小姐,您这……”
祁欢道:“我这不用你管,替我护着我弟弟就行,回头……等你们世子爷回京,我会亲自给他道谢和解释的。”
在京城里,本来也不该有什么事,可是祁家这小公子很是金贵。
卫风得人托付,自得全力以赴,只能听祁欢的,先同他那伙伴一起护送祁元辰回国公府。
祁欢站在门前,等他们马车拐出巷子,涌入人流,这才又关上门,转身回去了。
耳房里,几个婆子小厮很规矩,得了赏钱就安静窝着,谁也没出来偷听偷看。
祁欢从小角门,取道栖霞园,还是往大花园去。
结果在栖霞园里,却遇见了祁长歌。
她手里拿着那两个盒子,表情若有所思。
因为盯着手里的东西太专心,等发现祁欢的时候,两人已经站在了面对面。
祁长歌明显慌了一下,下意识想去藏那盒子,但是想到祁元旭说祁欢推拒了礼物不要,又觉自己这样欲盖弥彰有点滑稽,索性也就没放弃了。
祁欢今天很忙。
但是想想她与自己这庶妹,今天可能这也是见的最后一面……
她也便拿出点耐性来,不等祁长歌尴尬梳理完情绪,率先开口:“那位喻五郎,方才我找人问了他一两句,他人你是见过的,伯爵府嫡次子,此次科举中榜,也有了功名,为人勤奋上进……你若是有意,回头就叫父亲替你再仔细留意打听一下。”
祁长歌原本脸上并没见多少娇羞,只瞧着颇有心事的模样。
此时,祁欢如此直白一提……
她是蓦然红了脸,咬着嘴唇,拧眉道:“大姐姐你怎么知道……”
那位喻家五公子,对她有好感,从方才的接触和交谈之中,她是有所感觉的。
只是“郎情妾意”这种事,彼此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何况初次见面而已,哪怕是互相有点好感,也都像是镜花水月一般朦胧。
“我又没瞎。”祁欢调侃一句,盯着她拿在手里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唠唠叨叨的老妈子。
可毕竟这个家里,好像除了祁长歌,她要走,也再没有第二个人需要办一场告别仪式的……
既然是唯一一个,也就拉开话匣子多说两句:“你别怪我说话直接难听,在这世道之下,咱们女子活得,的确尤为艰难,男人看见小姑娘,会见色起意,热血冲动,这都是有的,此时此刻也未必就没有真心。只是……人心这个东西,善变的很。而感情,也会被各种因由打击消磨。可女子这一嫁,就等于是把后半辈子的命运押上了赌桌,无论如何,都是慎重些好。”
她并非是在给祁长歌泼冷水,可是封建男权制度下的女子命运真的是何其悲催?
杨氏这样有底气有手段的富婆,一生筹谋都尚且下场凄惨。
祁长歌的容貌太出众——
总叫人担心,觉得这别是个红颜薄命的预警吧。
祁长歌拧着眉头,听她一通胡言乱语。
祁欢又觉得自己有病!
“喻五郎各方面条件倒也不错,咱们两家又有交情,趁着他正一腔热血的时,叫父亲去说,应该是能拿下他的正妻之位。虽然目前他官位不高,但只要努力上进,以后也总还有出头之日。”反正祁长歌早晚都得嫁人,她自己百般顾虑,踟蹰不前,总不能鼓动人家土生土长的姑娘和她一样瞻前顾后都熬成老姑娘等一个万无一失的真爱。
祁欢看一眼她手上拿着的盒子,索性好人做到底。
她扯了祁长歌回春雨斋,又叫来给她看屋子的星罗:“收拾一下我的衣裳细软,尤其是金银首饰,全部打包装箱,一件也别落下。”
然后转头对祁长歌道:“你在这挑吧,到时候看上哪套就拿哪套,姐妹一场,就当我给你的添妆陪嫁。”
这回——
就连祁长歌都觉得她有病了。
自己这八字还没一撇,祁欢这就把嫁妆都给她安排上了?
诚然,这姑娘也不傻,甚至还有几分小精明,不由的皱起眉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祁欢笑而不答,拍拍她的肩膀:“随便挑吧,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先回大花园去了。”
说完,转身便走了。
星罗对她言听计从,虽然也觉这事儿突然,还透着几分叫人紧张的诡异,但还是立刻找了院子里留守的几个人过来帮着,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
这边祁欢回到大花园,原是想去找杨氏的。
结果走到半路,正好看见他老爹和几个同僚朋友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谈笑风生的吃茶。
夕阳西下,他笑得都有点儿不食人间烟火了。
想想今晚将要发生的事,祁欢突然觉得他也挺可怜的,心下略略斟酌,便抬脚走了过去。
------题外话------
啊啊啊,今天有点事,耽误了,更晚了,抱歉抱歉。
先看着,虫可能比较多,我一会儿回来捉!
第140章 和离(二更)
“父亲。”祁欢站在亭子外面,隔着半个花圃唤了他一声。
祁文景闻声回头。
见她站在那里,似乎没打算再往这边走,就放下茶盏,与其他人告罪一声,起身走出亭子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辰儿同你母亲呢?”他问。
祁元辰年纪小,又黏祁欢这个姐姐,家里没有同龄的孩子陪他玩,通常这种场合,他都是跟屁虫一样跟着祁欢的。
这会儿没见,祁文景难免奇怪。
他这不问还好,一问……
祁欢就越是觉得他可悲又可怜。
他确实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也不算是个好父亲,但是这些年算下来,怎么也算是个平庸至极的老实人了。
现在,家快散了,危难之际媳妇儿要带着儿子女儿跑路,却独独是毫不留恋的就要舍弃他!
一个男人做到这个份上……
虽然有点自作自受,可人过中年却突如其来的妻离子散,体验一把过山车一样的人生变故,也是实惨!
祁欢收起自己不合时宜泛滥的同情心,也直接忽略掉他的问题,微微露出笑容来:“永兴伯府的那位喻五郎今日登门了,我瞧着他言谈神色之间似是对二妹妹颇有几分眷恋之意,父亲不妨替妹妹留意一下。您不是与永兴伯是故交好友么,若是觉得那位五郎可靠,就尽早做主替长歌打算一下。虽说论出身,咱们可能是差了些,可是年轻貌美也是女子议亲时候的资本不是?二妹妹若是去了他家,趁着热乎劲儿,没准能嫁。”
她所说的嫁,自然指的是正妻了。
虽然有很多人家,都拿着庶女当物件,喜欢送给更高门第的人家去做填房,甚至做妾,就为了拉拢关系,甚至得些好处的……
可是在这方面,祁文景和祁正钰是完完全全的两路人。
这一点上,祁欢倒是确信,她这便宜老爹至少是个人,能送自己女儿去正经人家做妻,就绝不会随便当个物件送人。
可是——
祁文景却结结实实被她这番话给噎了一下。
要知道,喻怀瑾是他最近盯上,想等祁欢退亲之后撮合给祁欢的。
祁欢年岁到了,正好喻怀瑾还是要去放外任的,届时退婚之后就可张罗着给他们办了。
祁欢过去,跟着他在任上住几年,过几年等喻怀瑾官位升上来,他们再回京……
不仅风声过去了,也什么事儿都没耽误!
这打算,原就是极好的。
这事儿他甚至还跟杨氏商量过,杨氏虽然很谨慎的说是要先看看再说,可明显也是有几分意动的。
可是现在——
他这给嫡女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婿,跟庶女看对眼了?
虽然祁长歌的婚事,他是可以越过杨氏,自己直接拍板做主的,可现在却不敢随便应承祁欢的。
祁文景面上闪过一丝明显为难的情绪,他含糊道:“喻家那个哥儿,我是看着他长大的,那孩子是极好的,但是此事……回头等我与你母亲商量了再说吧。”
祁欢知道,他不会再有机会同杨氏商量这事儿了。
但她还是微笑着点头,说:“好。”
然后冲着祁文景屈膝福了福:“那女儿就不打扰父亲了,先行告退。”
她转身欲走。
以往女儿身子不好,总是关在房里不出来,祁文景一个做父亲的,不能总往女儿闺房里跑,后来这几个月祁欢病好了,也愿意四处走动了,可他却又因为种种原因,总有种近乡情怯的尴尬,也不怎么回后院……
事实上,祁文景对自己的这几个孩子都很陌生。
看着祁欢此刻在她面前温顺乖巧的样子,他甚至有种恍如隔世一般的错觉。
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突然叫他心里直觉的有点不踏实。
可是——
眼前岁月静好,他也着实没觉出什么不妥来。
“欢儿。”他下意识的开口叫住祁欢。
祁欢止步回头。
祁文景走到他面前,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你是个好孩子,回头等秦家那事儿的风头过去,咱们再好生挑个人家。”
祁欢只笑了笑,没接他话茬。
祁家今日的宴席,男女宾虽是分别排的桌子,但是那抱厦里头地方够用,就摆在了同个屋檐下,只是中间以一条过道分开,男左女右,分了两边。
祁欢黏在杨氏身边,坐在里面第一桌上。
祁正钰隔着人群看在眼里,只认定她这是惶惶之时,扒着杨氏当救命稻草的。
而杨氏面色如常,还在觥筹交错间招待客人。
这女人向来如此,很是稳得住,这也不奇怪。
傍晚那会儿,他刚摆脱了秦颂,就立刻派了心腹的盯着杨氏母女,因为依着他对杨氏的了解,知道祁欢出了事情之后,杨氏的第一反应一定是会先把女儿送出去避祸的。
一来,他没想到杨氏竟狠得下心肠,计划把祁元辰也一起抢过去,二来——
杨氏和祁欢都还在府上,他直接就不觉得这种时候,杨氏会不先琢磨着保祁欢,反而有闲心先把祁元辰给偷出去了。
而且,祁元辰一个小孩子,杨氏能把她交给谁?
至于祁元辰为什么没被带来席上,杨氏跟人解释是他今天闹脾气,就不把他抱过来添乱了,这话祁正钰是不信的,他认为这是杨氏已经慌了的前奏,这会儿只顾一个祁欢就够她忙的,她该是没心思再哄孩子,这才故意没叫人把祁元辰领过来。
与此同时,男宾席那边,秦颂借着举杯与人饮酒做掩饰,也时不时侧目来瞧祁欢。
虽然那丫头镇定自若,仿佛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心里却清楚这事情有多严重,总觉得心中躁郁难平,隐隐的还透着几分懊恼和不安。
没心思应付酒桌上的人,谁敬了酒都照单全收,一杯接着一杯的饮。
祁长歌与一群姑娘坐在一桌,不好往这边凑。
席间,她也忍不住时时朝着祁欢这边张望。
傍晚那会儿祁欢的言辞举动反常,现在也不正常,她也隐隐意识到仿佛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将要发生。
但是,他们这一群人暗揣着心思,却是与大局无碍,一席晚宴吃下来,宾主尽欢,满堂和谐。
宴席散后,祁正钰亲自送了他自己的几个故交与同僚。
之后,便没再回来。
家里其他人也都忙着送客,祁欢寸步不离跟在杨氏身边,站在抱厦门口。
秦颂一直在里面坐到没什么人了,这才抖了抖袍子起身,款步踱来。
他在祁欢面前顿住脚步,眸色有些复杂的望她,“今日这事儿,本侯至少占一半的责任,不若我陪你去见长宁侯吧?”
虽然没什么立场和理由,可……
他知道,祁欢若想度过今日这一关,过程也必定九死一生,十分惨烈。
杨氏也回头看过来一眼,拧着眉头,神情狐疑之中又带几分防备——
祁欢还不曾得空跟她详述事情经过。
祁欢却还是断然拒绝了秦颂:“不了,我们自家的家务事,若扯上小侯爷了便更不好收场。小侯爷的好意,祁欢心领。夜黑风高,您回府的路上小心。”
她态度又恢复如常,没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和莽撞犀利。
说完,便径自移开了视线,又去帮着杨氏招呼旁人。
傍晚那会儿,最初的气急败坏过后,秦颂其实也慢慢回味过来,祁欢这次大约是真被他气的很了,所以才也故意说了那些话来气他。
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确实,她再怎么生气都正常。
后来他去找祁正钰,也没法怎么解释,只就半真半假的给对方透露,他只是和祁欢闲肆意闲聊,可能是有些口不择言……
这多少表明了他的态度,却不知道——
对祁正钰能起到几分的牵制作用。
现在他若要强行留下来掺合,正如祁欢所言——
没立场也没理由,祁正钰都能义正辞严叫人把他轰出去。
秦小侯爷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却是极少遇到这样进退维谷的两难处境。
他杵在这里不动,外面庞氏带着一双儿女等了他许久不见他出来,便打发秦硕回来寻他。
秦硕此时再看祁欢,还是有种本能的心虚,缩了缩脖子,从她面前过时还特意绕了一脚,这才蹭到秦颂身边:“大哥,你站这里干嘛?母亲还当你醉倒在酒桌上,出不去了呢。”
他大哥是挺冷淡的一个人,今天在祁家的宴上却来者不拒,灌了好多酒,秦硕在别的桌上都看傻眼了,可又知道他脾气,都没敢上来劝的。
此时看他站的稳稳地,目光沉毅理智,这才放心扯了扯他袖口:“走啊。”
旁边的祁欢一直没再回头看他,秦颂这才被秦硕领着出了门。
外面的马车上,秦颖也趴着车窗等了许久,不满的嘟囔:“大哥你怎么这么慢啊?人家都困了。”
秦颂有点魂不守舍。
庞氏才要吩咐车夫走车,秦颂却突然声音沉沉的道:“我喝多了酒,这会儿有点头晕,你们先回吧,我先缓一缓。”
庞氏紧张儿子,立刻有些慌张:“那就上车来吧?”
连忙就要腾地方。
秦颂摇头拒绝:“吃了酒,闷在车上头晕。”
他转向秦硕:“你先护送母亲和颖儿回去,我在后面走一走,醒醒酒就来。”
一家人看他眉头微蹙,脸上确实见着几分难受的模样,倒也不疑有他,只嘱咐他注意安全,也便先走了。
秦颂牵马,带着简星海,徒步慢悠悠的朝巷子外面走。
长宁侯府的大门之内,把所有客人都送出家门之后,祁欢也没急着听吩咐去外书房找祁正钰。
反正是去挨收拾的,没必要这么上赶着。
她依旧是跟着杨氏,又陪岑氏一起安排人收拾善后,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雇来帮佣的人打发了,府里下人也全部赶回下人房睡觉去……
岑氏如今在大房的人面前都属强颜欢笑:“今日又辛苦大嫂了,为着我们的事奔忙了一整天,天色不早,欢姐儿早些送你娘回去歇着。”
杨氏还没说话。
已经在远处等了有一会儿的祁正钰的那个亲随就跑过来,“世子夫人,二夫人,侯爷叫您二位带着大小姐一起去世子的外院书房说话。”
处置家里坏了规矩的晚辈,是需要把所有有话语权的长辈全部叫过去的。
当然——
在祁正钰的概念里,祁文晏除外。
杨氏于袖子底下执起女儿的手,牵在自己手里,神色如常。
岑氏则是明显的诧异。
她先是去看大房母女俩,见她二人的神情,就更奇怪了:“都这个时辰了,是有什么事?”
今天的宴席办的很顺利,似乎没有任何的不妥。
那亲随也不敢说话,只赔了个笑脸。
岑氏于是就知问不出什么,三人一行往那院子里去。
祁元铭那屋子没点灯,显然是被清场赶出去了,整个院子里就祁文景的那间书房还有光亮。
她们进得院子,那亲随便将转身出去。
随后,一气儿冲进来二十多号人。
十几个凶神恶煞的护卫,手持棍棒,扎在院子里。
祁正钰那亲随过去关了关门,双手揣在袖子里,门神似的堵在了大门口。
另有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直接围在祁欢三人旁边。
岑氏一看这个阵仗,受惊不小,当场倒抽一口气:“这是做什么?”
杨氏没说话,牵着女儿朝里走。
那几个婆子就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祁文景书房的门也是虚掩着的,杨氏推门领了祁欢进去。
祁正钰坐在案后主位上,祁文景和祁文昂在左右下首,一边一个。
祁文昂拧着眉头,表情严肃,神色倒是还算镇定,祁文景却明显有点不安,在看见祁欢也来的瞬间,他就更是可以称之为惊恐了,不由的脱口问道:“父亲,您这是……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祁正钰瞥他一眼,不曾理会他,只示意杨氏与岑氏:“你们两个也先坐下。”
杨氏什么也没多说,私底下又捏了一下女儿的手指才松开。
她在祁文景这边,却没过去挨着他,直接在离着祁欢最近的地方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反而是岑氏那里不明所以,迟疑着又打量祁欢母女好几眼,这才慢慢走到祁文昂旁边的椅子坐下。
跟进来的四个婆子关了门。
祁欢稳稳地站在所有人面前。
关门声刺激的祁文景心上又是一惊,他险些直接跳起来。
他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蠢人,现在祁正钰把他们这些做长辈的都喊来,摆出个三堂会审的架势……
屋子里就只看了他的嫡女。
他就是反应再迟钝也知道这是冲着祁欢的。
“父亲……”他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屁股底下如坐针毡。
祁正钰自祁欢出现起,阴恻恻的视线就一直逼视她的脸,见她居然毫无惧色一脸坦然的站着,酝酿了一下午的火气,就着祁文景这一声“父亲”直接登顶。
他抓了个镇纸朝祁欢砸过去:“你还有脸站着?败坏门风的东西!”
祁欢本来是想躲的,可是老头子年纪大了,手上没什么准头,又加上盛怒之下手抖得厉害,扔出来的东西准头太差……
眼见着砸不到自己,祁欢就索性没动。
祁文景终于忍无可忍的一下子站起来。
祁欢斟酌了一下,倒是拎着裙摆,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她也没等祁正钰再行叱问,依旧是打直球,自己当先什么都招了:“祖父叫我跪,我便跪了,但您要说败坏门风……孙女儿冤枉,却是不能认的。”
祁正钰怒极:“你还狡辩!”
他知道祁欢这丫头被大儿媳养得骄纵,却真没有想到她在做了如此蠢事之后,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还能面不改色的这般狡辩。
一时之间,忽而也意识到事情发展有点偏差。
就他心里这一起疑怔愣的功夫,祁欢已经继续说道:“不是狡辩。祖父动怒,不过因为两件事。第一,第一二哥哥上回失足落水,确实是我推他的……”
她话才开了个头,岑氏也猛地窜起来,惊惧不已的瞪大了眼睛:“你……”
祁文昂倒是确实不知此时,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祁文景是下意识想替女儿说话求情的,祁欢也没叫他出面,继续往下说:“我推他下水,是事出有因。起初是我大哥惧怕春闱不中,又被二哥哥压上一头,所以在参汤下药,可他只是下了微量药粉,只想拖着二哥哥不能去考试,二哥哥一早察觉此事,不仅将计就计,加大了数倍药量,报复大哥还有情可原,他甚至想一并毒杀辰哥儿,并且嫁祸我杨家表哥。我承认我推他下水,恐吓于他了,但是事出有因,所以,我这也算替府上清理门户。”
祁元铭行事的内情,岑氏的已然知晓。
听着祁欢一股脑揭了老底,她一个毫无防备,神色就先慌乱的变了数次。
祁文昂起初以为祁欢是在胡扯,攀诬他们,但是只看自己妻子的反应——
他心里也是一凉,立刻明白这事儿八成都是真的。
并且——
仿佛他这妻子和儿子都还联手瞒着他。
可是这时候,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唯一的儿子给祭出去的,便是沉了脸道:“欢姐儿,你二哥待你纵使不够亲厚,但也没什么对不住你的,你做了错事,我们尚且没说要追求,你便要先倒打一耙?”
祁欢不能给祁正钰这个“判官”偏袒他们的机会,直接回怼祁文昂:“但凡行事,必定就有蛛丝马迹留下来,我可以指天发誓,我所言句句属实。二叔不信,可以把大哥大嫂,还有二哥和他的书童会安都一起叫过来,大家当面对质。当初这事儿,因为确实是我大哥先起的坏心思,所以即便他被反噬,吃了苦头,甚至差点丢掉性命,我都没声张,也是为的一家和气。我教训二哥哥,是因为他不该也一并对辰哥儿下手。二叔二婶儿,我甚至都没将此事告知我父亲和母亲,如此行事,还不算给足你们二房颜面了吗?事到如今,你们闭嘴也便罢了,非要不知好歹……那我就去报官,咱们去官府公堂上,叫京兆府尹仔细断一断这桩案子,自然可见分晓!”
反正大家就要一拍两散了,就谁也别在谁的面前装长辈了。
祁欢说话,当真是毫不留情。
祁文昂夫妻,一来碍于面子,二来她说话确实太绝……
祁元铭才刚得了官职,这时候闹上公堂,别说这丫头信誓旦旦,他们已然信了确有其事,就算哪怕侥幸是她胡扯,祁元铭一旦被告上公堂,也要名声扫地。
他夫妻二人,各自有顾虑,一时竟谁也没有回嘴。
祁欢看着脸色阴沉,目光更显阴鸷的祁正钰,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是秦小侯爷污蔑我与人暗通款曲。祖父知道,我不满与他家二公子之间所定的婚约,可是想与他家退婚,他们又觉得有伤颜面,那位小侯爷性子桀骜,所以口出恶言,羞辱于我,他的话,如何当真?孙女儿身为侯府的嫡出,自然知道何为礼义廉耻,我也绝没做过任何叫家族蒙羞之事,祖父若是不信……就叫人验我的身吧!”
女子清白,何其重要?
在这个老封建的制度下,验身就是对一个女人的终极羞辱,哪怕最后验出她仍是完璧,损失掉的尊严也再无法挽回,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这可是生不如死的,甚至比发毒誓还狠!
可是,祁欢不怕!
就当请人做了个妇科检查呗,如若能一招制敌,打肿这些人的脸……
还挺划算的!
她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验吧,万一验出个完璧之身,杨氏还不跳起来揭了房顶?
主要是这丫头信誓旦旦,一副大义凛然的贞洁烈女状,看的大家都心里没底。
祁文昂夫妻互相对视一眼,各自咬着牙没出这个头。
祁正钰却是冷笑一声:“好……”
事情闹到这一步,已然断绝了回旋的余地,不管祁欢有没有失身,这验身的人从他这里出,结果都是一定的。
他表情阴森的近乎疯狂,可是一个字才吐出一半,杨氏已经一甩袖将桌上茶盏掀了。
她猛地站起来,走到祁欢面前一把将女儿拎起来,扯到自己身后。
没冲着祁正钰,只对那里尚且无措的祁文景厉声道:“今日谁也别想动我女儿一个指头,你们这一家子,不过就是欲加之罪。这样的羞辱,我们母女当不起,你们祁家的人,不当也罢。不用你们在这里假惺惺的问讯什么,别说她没做错什么,就算是真有什么过错,你们又不是官府衙门,没资格把她叫过来当犯人审。至于长辈……祁文景,你我夫妻二十载,我杨墨音自认为对你,对你们祁氏一门也算仁至义尽,咱们好聚好散,我与你和离。你们既瞧不上我,也瞧不上我这个满身铜臭气的市井妇人生的孩子,欢姐儿和辰哥儿,不用你们负责,我也一并带走,从此以后,咱们各自得个清净。”
祁文景才刚欢欢喜喜吃了一顿酒,酒精上脑的喜庆劲儿还在血液里乱窜,却冷不定从头顶劈下一道灭顶惊雷来。
他似是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只是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嗫嚅了一声:“夫人……”
其实多久了,他们夫妻关系冷淡到,他甚至连“夫人”二字都许久不曾启齿。
偶尔见上杨氏一面,都尴尬的不知如何称呼了。
可是,他们是夫妻啊!
无论怎样的生疏冷漠,他都从未想过会有分道扬镳的这一天。
冲击太大,祁文景一时有点傻在那。
杨氏对他却未有丝毫眷恋,紧跟着已经再次看向祁正钰,冷冷道:“从今日起,我杨墨音还有我的两个孩子与你们祁家再无半分关系,侯爷若是还要追究我们母子三人什么,那就尽管去官府递状书,凡事咱们公事公办,拿朝廷律法来公断,容不得你们祁家一群人私设公堂来折辱我的女儿!”
言罢,抓了祁欢的手,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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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大小姐:来我,反正老娘脸皮厚!
杨氏:来啊,互相伤害,反正老娘钱多血条厚!
祁元辰:我……先撤了?
祁文景:???我咋办???
第141章 诛心
屋子里和院子里,有两重守卫屏障阻隔。
或者,院子外面还会有一道。
杨氏想要这样走,是肯定走不掉的。
祁正钰稳坐在案后,不动。
甚至于,他连一句命令也没下,之前跟进来的那个几个婆子已经往前一站,以她们宽厚敦实的身板儿造出一道人墙。
早在意料之中的事儿,杨氏与祁欢心里都早有准备。
杨氏回头,神情愠怒:“堂堂侯府,难道还成了有进无出土匪窝不成?老侯爷当真是连这最后一点脸面和体面都不要了吗?”
称呼上,已经划清了界限!
她没冲着祁文景。
因为明白,在祁正钰面前,就从来没有祁文景说话做主的份儿。
她不过求个脱身而已,现在再为难他,当真半分意义也没有。
而整个祁家,包括祁正钰在内的所有人,却是谁也不曾想到杨氏一闹,居然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她要和离?
在这个时候,她居然冒冒失失的提和离?
她在祁家熬了二十载,所有的艰难坎坷,该熬的不该熬的全都尽数熬过了,几乎等于耗尽毕生心血。
实在没有人会蠢到,到了这个时候,才血本无归的放弃全盘。
当然,同时也没人觉得杨氏能从祁家全身而退。
祁正钰定住心神,面上还是一副执掌全家的运筹帷幄的一家之主的气势,寒声道:“你是去是留,我祁家无权拦阻于你,但两个孩子是祁家血脉,由不得你来做主!”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
祁文景整个慌乱不已。
他还是了解杨氏的,这些年,杨氏在这府里过得不如意,她之所以一直得过且过的隐忍,就是为了两个孩子。
甚至于——
当初祁元辰出生之时,他也曾无比的窃喜和庆幸过。
杨氏对他早就没什么耐性了,有了这个嫡子,他们夫妻之间彼此才都更有指望。
而现在,杨氏打算至此,那便就一定是痛定思痛过后的决心已定!
都这时候了,一家人全部软下态度来劝,她都不会回头,他这父亲却还口出恶言的咄咄相逼。
当然——
比起杨氏,他更了解的还是自己的父亲。
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祁正钰为何如此,如果说杨氏的决绝舍弃,是多年积怨之后痛定思痛的结果……
那么他这老父亲,则是筹谋多年,一朝破釜沉舟的爆发。
当时他们家看上杨氏的是什么,他也是知道的。
现在——
若是放了杨氏全身而退,这座长宁侯府只会加快萧条的速度,并且立刻乱成一锅粥。
所以,杨氏可以走,祁正钰至少得让她先剥下一层皮来!
看吧,他们这一家人,就是这样的龌龊不堪。
当所有掩饰太平的面具被撕开,私底下的这幅嘴脸……
杨氏母女此刻的表情态度,就是对这一切最大的讽刺。
杨氏依旧是将女儿护在身后的。
既然和和气气一家人的面具被彻底扯破,她也不再给祁正钰留半分情面,讽刺道:“吃你祁家米粮长大的才算你祁家的人,老侯爷您也是官场上有排面的人,扪心自问,我这一双儿女,从小到大是吃过祁家的一粒米,还是穿过你祁家的一尺布?何况孩子是我十月怀胎,九死一生诞下,纵然身上流着你祁家的一半血脉……这二十余载,我用我的嫁妆银子往你们长宁侯府这座大宅子里贴补了多少,老侯爷又岂会心里没数?便当是买了你祁家这一半的血脉,也绰绰有余。”
岑氏一直紧张的揪着帕子,并未做声。
要说现在杨氏若真是与祁文景和离了,这整个屋子里最难受的就是她了。
因为——
她是既强烈的盼着他二人一拍两散,又无比惧怕杨氏甩袖而去。
立场坚定的人,不会痛苦,只有贪心不足,想要两全其美的人才最难遭。
杨氏如果真的被扫地出门,祁文景在这府里的地位只会一落千丈,更加的不堪,再加上老头子还要为了杨氏迁怒于他,这样自己二房这边就等于看到爵位传承的曙光了。
可如果杨氏走了,这偌大的一座侯府的花销谁来出?
她虽然也有些假装傍身的……
难道还要她像杨氏一样,自掏腰包养这一家子人?
就因为心思都扭成麻花了,岑氏便一直缄默不语。
祁文昂见杨氏这话说的难听,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大嫂,过头话可不好随便说。我们祁家这些年,确实承蒙您多关照,阖府上下都自是领情的。可是血脉传承,事关两个孩子的前程和未来,您纵是要与大哥,与咱们这家里置气,也不要拿着孩子的事情乱说话。”
他这个人,在官场上混得开,虚与委蛇的官话自然也说得顺口。
杨氏心意已决,今日便不是来与他们任何人逗心眼,耍嘴皮子的。
她对祁文昂的话,置之不理,甚至连看对方一眼都不曾,只对祁正钰道:“我不与旁人废话,老侯爷您给个准话吧,今日我母子三人要走,您允是不允?”
祁正钰眼角直抽。
他虽然也知道,杨氏对他从来都是表面恭敬。
可真到撕破面正面硬刚这一刻,心里落差巨大,还是激起了他前所未有的愤怒。
祁欢看得清清楚楚,灯影下,映得他那张伪善的老脸上每一条皱纹都显得狰狞。
他盯着她们母女,咬牙切齿道:“你可以走,两个孩子留下。”
言罢,也是耐性耗尽。
一个眼神横过去。
门口立刻有两个婆子上前,一左一右,擒住了祁欢肩膀。
他们人多势众……
而且,但从吨位上看,也不是一个战斗等级。
杨氏与祁欢亦是有备而来,母女两个谁都不做无用功。
祁欢没有做徒劳的挣扎,杨氏也未阻拦,她只是用同样一寸一寸阴寒下来的目光,死死盯着祁正钰。
这个局面,怎么看都是她处于劣势的。
祁文景眼睛通红,忍无可忍的刚要往剑拔弩张的父亲与妻子中间挡……
外面突然有人连着拍门:“侯爷,侯爷……小的有要事禀报。”
这个时间,若不是出了妨碍全局的大事,没人敢往这道门边凑。
杨氏母女一直都太镇定了……
祁正钰后知后觉,心底突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眼角一抽,沉声道:“进来。”
把门的婆子拉开门栓,他那亲随埋头走进来。
路过杨氏身边的时候,神色复杂又戒备的侧目看了眼,然后径直走到祁正钰案边,耳语将实情告知。
说完,他便匆匆退开一边。
祁正钰却在他退开的瞬间,突然拍案而且,怒不可遏道:“孩子呢?”
傍晚和刚入夜那会儿,因为府里有客……
杨氏那院子里都是她自己的心腹,若是派人去抢孩子,势必不可能毫无声息,一旦闹到前院来,就会尽人皆知。
所以,祁正钰也是一直忍着,等到客人全部送走,关了大门,他过来牵制兼处置杨氏母女,与此同时也派了人去安雪堂。
两个孩子里面,杨氏是更宠溺女儿一些,可她一样不可能放的下儿子。
只要拿着祁元辰在手,她就势必要妥协退让。
她既然想走,祁正钰确实也不想留她。
因为年初毒杀祁欢的那件事过后,他心里对杨氏已经越来越不放心了,这个女人的行事也越来越放肆偏激,继续留在家里,迟早要出事。
正好借此机会,拿捏住她的两个孩子,再将她扫地出门——
这样里子面子,还全都是他祁家的。
甚至于掐住了这两个孩子,就等于掐住了杨氏的命门。
尤其是祁欢还露了致命的把柄出来,只要他以此要挟,杨氏为了保全女儿,总得大出血才行。
可谁曾想,祁欢上了就来了一招反客为主,把责任全推干净了。
现在——
祁元辰也没找到!
翻遍了整个栖霞园上下,好端端一个孩子,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祁文景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他这父亲居然同时还打了自己幼子的主意,一时之间只觉得心里又凉了一片。
杨氏迎着祁正钰的视线,不避不让:“我说过了,我与你祁家和离,两个孩子我都要带走!以往咱们是一家人的时候,吃点亏,上点当,都无所谓,我也懒得计较。可真到了要分家明算账的时候……老侯爷,您一世精明,也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她转身,走过去两步,将押在祁欢肩上那两个婆子的手一一拍掉。
然后拉着女儿的手,重新抬头再对上祁正钰的视线:“我知道老侯爷您意欲何为,你们长宁侯府的门第高,打从一开始就瞧不上我杨家的门第,看中的不过就是我的嫁妆丰厚,可以贴补你们罢了。现在我只想与你们好聚好散,老侯爷却还想撕我一块肉下来?您要留我这两个孩子,无非是想借他们做筹码,逼着我再留下大笔银钱供养你们。您不好意思说,我替您说,但今天我也不妨把话放在这……两个孩子我都要带走,以前我扔在你们这道门里的银子我不计较,但是从今以后,你们也休想再从我这里拿走一分一厘。”
这层遮羞布,可算是挡着整个长宁侯府最后的尊严和底线了。
如今当面被撕开……
祁正钰腮边松弛的肌肉痉挛抖动,一双浑浊的老眼之中杀意纵横。
他捏着拳头,一字一句的,还是再次质问:“孩子呢?”
杨氏冷嗤一声,不予理会。
他那随从这才又偷偷看了祁欢一眼,低声道:“过去搜园子的人说,下午开宴前半个时辰,大小姐有从后门进出过两次,但是她塞了银子,门房的人全被她支开了,所以……并不晓得大小姐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从头到尾查一遍,唯一的疑点只能找到这。
祁正钰突然想到秦颂不合时宜追上他纠缠说了一通模棱两可废话的事……
他目光从杨氏那里移到祁欢脸上,像是一条在观察猎物的毒蛇,那视线绵绵密密的打量她。
祁欢一直都不喜欢自己这个阴狠又虚伪的祖父,此时便觉得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都很脏。
她于是坦然承认:“辰哥儿是被我送走的,祖父不用白费力气了,您找不到他。”
这会儿天都已经到了下半夜,杨氏也不想再与他们纠缠,拉了祁欢便要闯出门去:“老侯爷也无需再行算计,你做前面二十年,我会如此行事,也是您把我教得精明了,是个人吃了亏就能学乖。时候也不早了,欢儿我们走,回去收拾行李。”
她说着,终于又回头看了祁文景一眼,面无表情道:“和离书你来写,回头我叫人来取,或者我写好,咱们挑个日子一起拿去衙门画押入籍。”
这里的事,仿佛一直没有祁文景置喙的余地。
他跟一个道具背景一样,一直站在旁边。
此时闻言,脸色又是刷的更加苍白几分。
嘴唇动了动,似是想叫杨氏,最后也只觉无力的仿佛只能放弃。
门口的四个婆子,还堵着门不让行。
祁正钰那里失了最后的把柄,终于也是不再有任何的退路和犹豫,咬牙道:“上行下效,这丫头胆大妄为,不仅戕害手足,还做出失贞失节的丑事来。杨氏你身为人母,如此教导女儿也属罪大恶极,今日,我便家法处置了你们!”
反正杨氏的身体也不好,打杀了她,对外就称病逝。
祁欢那里,暂时可以隐瞒不报,就说悲伤过度病了,等过阵子,也可以用病逝做借口,再宣布出去。
虽然这做法不太严谨……
但好在杨氏那个兄长早不在了,小辈的一个杨青云,虽是入了官场,但是才刚入仕的毛头小子而已,自家动用所有关系,还是有很大成算的。
只要杨氏死了,祁元辰可以慢慢找。
等到把孩子找回来,杨氏在祁家是有传承的,她的嫁妆杨家那边也没理由来讨。
祁正钰还是个要面子的人,要不是到了最后关头,他不会用明抢这一招!
“父亲!”祁文景又是当场一慌。
祁正钰冲着门外大喊一声:“来人!”
外面拿着棍棒严阵以待的家丁护卫登时破门而入,冲了进来。
“老侯爷还想谋财害命不成?”杨氏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回头目光锐利的再次冷冷一笑:“我说过了,你精明,我也不傻。您算计我不是一天两天,我自然防您也不是一日半日。这些年你祁家用了我多少嫁妆银子,我全部录了账,交予心腹的存在外面了,并且揭你祁家一门龌龊事的状子写了不下十份,但凡今夜我们母女不明不白的死在你这长宁侯府院内,明日就会有一群人往京城里大小的衙门敲登闻鼓,告你祁家谋财害命之罪。”
此言一出,都已经碰到她母女二人衣角的家丁,不期然全都瑟缩了。
岑氏忍无可忍的上前一步:“杨氏,你是疯了吧?”
杨氏要真的这么闹起来,整个祁家都要遭殃,他们二房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祁正钰瞳孔剧烈收缩,捏着袖子底下微微发颤的手指,一字一顿道:“你唬我?”
杨氏反问:“老侯爷是今天第一日认识我吗?”
她杨氏,也从来就不是个任人欺负的善茬儿,否则她也做不了祁家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将这座侯府里里外外经营的有模有样。
祁正钰直觉上,是相信了她的话。
只是筹谋了这么多年,要他现在断然放手——
他也舍不得。
杨氏继续道:“再等,天就亮了,我再问老侯爷一遍,今日我们母女是能走不能?”
和离,让她带走一双儿女,从此前债前孽,一笔勾销。
要不然——
那就一起鱼死网破!
正常人都会选前者。
可是,祁文景这把年纪与结发妻子和离已经够丢人,孩子还破天荒让女方带走了?这岂不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且不说以后这一家没了杨氏的嫁妆贴补,日子怎么过,单就这损毁的名誉,就能叫他们一家人一辈子抬不起头。
可是,现在好像除了放他们走,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祁正钰目光死死死死的盯着杨氏的脸,突然恶劣的一声诡笑:“你想走便走吧,但是……望你不要后悔!”
说完,他意有所指,深深瞧了眼祁欢。
他这意思,杨氏懂,祁欢也懂。
但是两人也是走投无路,暂时不想去顾虑这些。
门口的家丁护卫,自觉退回院里,让出路来。
祁文昂却在这时候走了出来,叹气道:“大嫂,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气头上,纵然你对我们再有不满,也不能牵连孩子。历来就算是夫妻和离,也没有嗣子随母离家的道理。你现在为了赌一时之气,打走了两个孩子,外人会怎么看怎么想?”
男方家里会放弃孩子的,无非就一种理由。
无非是——
孩子是出身血统存疑。
这些事,杨氏不是想不到,只是为了保全女儿性命,她已然顾不上了。
祁正钰最后肯松口,也不过是想到了这一点,想用这个作为对她最后的反扑和报复。
但是祁文昂懂得杀人诛心,他当面说出来,直戳在杨氏是痛点上。
杨氏要和离,要孩子的初衷,都是为了孩子……
祁欢感觉到了,祁文昂这话一说,杨氏握着她手的那只手,不受控制的抖了抖。
祁文昂语重心长的继续道:“欢姐儿和武成侯府的婚事,怕是不成了,以后怎么重新议亲?辰哥儿还小……一旦从这侯府里走出去,旁人诟病他的出身……”
杨氏以及这一双子女,以前算是活在云端上的人,有多少人看不起她的出身,有嫉恨她曾经的荣光,那么一旦一招失势,就会有多少人落井下石的来踩上一脚。
一个幼小的孩子,被人追着背后喊野种,取消辱骂和蔑视的滋味儿……
做母亲的人,不用经历,想想都心痛如刀绞。
祁文昂一字一句的说:“大嫂,你要三思啊!”
杨氏的眼睛,不经意见已经变得血红一片。
祁欢反握住她的手,轻声的催促:“母亲,我们走。”
如果这一次回头,以后祁家抓着她的这个弱点,只会变本加厉的欺压针对他们母子。
这样的道理,杨氏自然也是懂的。
她狠狠闭了下眼,重新再睁开眼时,目光又重新变得清明坚定。
“那也比继续做你祁家的人好!”她说,生咽下齿缝间咬出来的鲜血,瞪了祁文昂一眼。
祁文昂见她再次决绝转身,不禁一愣。
但是这一次,杨氏还是没走成。
她手腕猛然被人扣住,动弹不得。
祁欢见她止步,也跟着回头。
却见祁文景不知何时追到了面前,拽住了杨氏。
杨氏也不是铁打的人,被祁正钰父子联手相逼,眼睛里已经是强忍的泪水。
此时她好无奈性,压着嗓子斥道:“松开!”
祁文景是羞愧的不敢去直视她的面孔和眼睛的,视线匆匆一瞥,却没有撒手,只转头看向了远处的祁正钰。
他说:“父亲,倒也不必这么麻烦,夫妻不睦,家宅不宁,这些归根结底其实也都不过是我的过失。您不必迁怒他们母女,杨氏要搬,您便叫她搬出去。明日一早我便写折子面呈陛下请辞……我辞官致仕,将这府里爵位让予老二。我们一家自这府里搬出去,从此以后,荣辱各人承担,我这一房,就不再劳父亲替我费心了。”
第142章 舍弃(二更)
他说话的音调,隐忍克制。
却一字一句,稳稳地,掷地有声。
他方才面对杨氏时,是羞愧到几乎不敢用正眼去看。
此时看着祁正钰,神色之间却是一片坚决。
祁文昂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岑氏则是激动地鼻翼颤动,眼里的精光都快要如有实质的冒出来。
屋里和院子里的婆子护卫,齐刷刷自主跪在了地上。
整个书房里,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站在案后的祁正钰,脸色更显阴沉,眼神也更添几分毒辣。
如果说杨氏近乎鱼死网破的据理力争,是在一次次当面打他的脸……
那么这个当口,祁文景的倒戈相向,则是用尽全力在薅他的逆鳞!
甚至于,哪怕祁文景是祁文晏,今天他这般言辞行事,祁正钰都不会受到如此的冲击和冒犯,毕竟——
那个小子,天生反骨,他早习以为常了。
可是——
祁文景不行!
他这个一直以来老实的近乎窝囊的长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毅然决然的反叛,站在了杨氏母女一边,当着所有人的面,要为了忤逆了他的那双母女来与他抗衡!
这才是他最最无法容忍的。
这个爵位,他的确早就后悔传给祁文景了。
甚至从很久以前,也一直在谋求一个能不伤筋动骨,将爵位从长子手里移给次子的可能,只是一来皇权在上头压着,二来祁文景没什么大错,他为了面子,也不能强行逼迫。
按理说,现在祁文景主动开口放弃……
开怎样的条件他都该欣然接受。
甚至于——
哪怕杨氏一个铜板不留的撇了祁家,也都是可以的。
毕竟,钱财可以用权力地位来敛,只要长宁侯府能够起死回生,重新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以后又何愁没门路和渠道捞银子。
他是个有野心的男人,一辈子蝇营狗苟的算计,为的也是叫家族蒸蒸日上,东山再起。
他阴狠的目光,落在祁文景脸上。
祁文景这一次,却铿然顶住了,半分没有避让。
杨氏一时怔忪,没太反应过来。
祁欢则是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祁正钰自案后绕出来,站在了祁文景面前。
二话不说,先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把掌,自是动了雷霆之怒。
啪的一声。
祁欢离得近,被这声音震得,便是头皮微微一麻。
杨氏也一个激灵,又回过神来。
祁文景的脸,被打的歪在一边。
祁欢站在他身后,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
只见,他缓了一下,重又挺直了脖颈,再次对上祁正钰的视线。
祁正钰面上凶相毕露,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再说一遍!”
祁文景没有再说一遍,他只是迎着他这老父亲暴怒的视线,自嘲的苦笑出声:“这些话,父亲抹不开面子来讲,我不过替您讲出来。这个爵位,我让给老二,我会上书给朝廷,说我是因为身染恶疾,不堪重负,从此辞官归隐,替家里演好这场戏。”
祁正钰没逼出他的服软改口,心中怒意更盛。
腮边肌肉不受控制的不停抽搐,瞳孔也还在持续收缩,那表情阴狠的,仿佛是要吃人。
祁文昂是想站出来说点什么的。
可是——
祁文景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开口推辞,非但挽回不来兄弟情分,更加了几分虚伪,他便就没做声。
祁文景也没冲着他。
他就对着祁正钰道:“父亲,儿子无能,这些年惹您不快,实在抱歉,但我本就是个平庸之辈,事已至此,我能做的也不过如此。念在父子一场的情分上,您便当是儿子恳求您……”
他说着,撩起袍角,跪在了祁正钰脚下:“杨氏的性子刚烈,您知道,儿子所能做到的,也仅此而已,就当我求您一次,此事到此为止!”
杨氏烈性的很,若真将她逼到无路可走之时,鱼死网破的事,她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祁正钰逼她,一则为了出气,彰显他一家之主的权威,二则……
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求财。
现在杨氏被气的狠了,就为了争这一口气,也绝不会叫他得到半点好处,可祁正钰又岂是个大度之人?今日就算叫杨氏母女反出了家门去,日后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报复回来。
都没了一家人的门面做挡箭牌,他以后行事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祁文景知道,他此刻才想到要站出来,其实于杨氏而言,已经是毫无意义。
可——
这也是仅剩的一点他所能做到的事了。
舍弃他的爵位,换杨氏母子三人一个全身而退。
祁正钰再次抬起手来。
祁文景这样三番两次的顶撞忤逆,也已然将他逼到了极致。
他想动手,可是对上他这个素来窝囊软弱的儿子此时目光,也清楚的意识到,若是懦弱之人唯一的一次鼓起勇气来做的事,它是无法被撼动的。
“这个家里,还轮不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最后,他还是将手指捏成拳头,狠狠的瞪了祁文景一眼,甩袖而去。
临走,警告屋里屋外所有人:“管好你们的嘴巴!”
然后便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这里是祁文景的书房,他这一走,祁文昂夫妻也不好再留,便也一声不吭的紧随其后离开。
那些婆子护卫,都是祁正钰的人。
见状,自然也是麻利的退了出去。
前后不过片刻工夫,这屋里屋外的人就都走了个干净,只剩大房的一家三口。
杨氏神色复杂的盯着祁文景跪在她前面的背影,一时没有动作。
祁欢于是走上前去,将祁文景搀扶起身:“父亲。”
祁文景也算一把年纪的人了,官场上都混了二十几年,如今还要众目睽睽之下跪在自己父亲的面前听训,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丢脸的事。
可是——
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没什么尊严脸面可言。
他扶着膝盖站起来。
他个子明明比祁欢高一些的,祁欢却没觉得他有多高大,反而只注意到他那被岁月琐事磨出来的满面的沧桑。
杨氏抬起眼眸,对上祁文景的视线,终于嘲弄着扯了下嘴角,开口道:“你倒也大可不必如此。”
祁文景同样目不转睛看着她的脸,展开一个笑容。
但是这笑容蔓延到脸上,却又变成了一种比哭还难看的涩然。
他的语气,近乎是带着乞求的道:“我知道我不配说这些话,可是怎么都好……我怎么都好。不要签这一纸离书,哪怕就只对外留个夫妻的名分,我跟着你们在一起,总归是名声好听些,就当是为了欢姐儿和辰哥儿。”
没有父亲的孩子,被逐出家族,血统出身受到诟病和怀疑的孩子……
是很难在这天地之间立足的。
可是,杨氏宁肯让她最疼爱的孩子承受这样的处境,也毅然决然要与他们祁家一刀两断。
祁文景由此便知,她是对他们这一家子还有他,当真是失望痛恨到了顶点,才会做此抉择。
可是现在,他却还不得不觍着脸,求她暂且留着这个夫妻的名分,带着他一起走。
看上去,特别的懦弱无耻吧?!
也或者会被误以为他是舍不得放手杨氏手里的钱财,想要继续扒着她锦衣玉食的过完余生。
祁文景也是前所未有的痛恨这样平庸无能的自己!
可是,半生已过,他生来便是这样平庸无用的一个人,也谈不上什么忏悔和补偿了。
给孩子们留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这倒成了他这个身为人父之人唯一能替妻儿做的了。
夫妻两个,四目相对。
杨氏倒是不怀疑他这是为了扒着自己再得什么好处。
二十年的夫妻,纵使关系冷淡,也足够了解,她嫁的这个人,除了平庸软弱一些……
单从品行上,大抵还算是个脚踏实地的好人。
平心而论,孩子是她的软肋,单是为了两个孩子的将来,祁文景的这个打算是对她绝对有利的。
可是——
却要他舍弃爵位,甚至直接辞官致仕来换……
若是他们夫妻鹣鲽情深,情真意切,对方这样的牺牲应当应分,可是他们的夫妻关系却本就极致冷淡,如此这般,倒是叫杨氏觉得对他有所亏欠了。
她迟疑片刻,但终还是软了几分语气道:“这事儿我不逼你,你莫要一时冲动,再考虑清楚吧。”
然后,转身仍是握了女儿的手:“事情闹成这样,这长宁侯府咱们是不能呆了,未免夜长梦多,这就回去收拾行李,尽早搬吧。”
祁欢以往对自己这便宜爹,一直也是有诸多的看不上,看他都破釜沉舟,做到这个地步了……
反正杨氏的孩子就是她的天,知道她也有意动,祁欢便主动做了这个和事老,问祁文景:“那我也叫人过来替父亲收拾行李吧?”
祁文景骤然抬起几分眸光,略显紧张忐忑的去看杨氏。
杨氏一时还是没松口,只皱紧了眉头。
祁欢又装模作样试着问她:“母亲,还有夏月轩和秋馨居……”
虽然这是个叫她闹心的话题,但是没办法,祁文景的那两房姨娘和庶女,可比她来得早的多,客观存在的一群人,现在总不能当是没她们这些人。
诚然,祁欢真不是为了挑拨人家夫妻关系的。
但祁文景明显心中有愧。
闻言,顿时目光闪烁,神情更加的忐忑紧张了起来。
他确实不算什么良人,好夫婿,对杨氏不算,对路姨娘和余姨娘她们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归宿。
现在他自己死乞白赖要跟着杨氏母女一起搬出去,还要要求带上妾室和庶女,就更是厚颜无耻;可若是将妾室和庶出的子女扔在这侯府,又算怎么回事?
祁文景无地自容,整张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又变慌乱起来。
好在杨氏原也不是个胡搅蛮缠的,淡淡的道:“那就叫人去问她们一声,她们舍得离开这侯府的就赶紧收拾了,同我们一道儿搬,舍不得的……也随便。”
说完,便没再看祁文景的反应,拉着祁欢走了。
祁文景愣愣的往院子里跟了两步,最后站在门边顿住了脚步,脸上非但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反而越是疲惫起来。
他倚着门框,瞧着外面清冷一片的月色。
良久,靠着门框,苦笑出声。
杨氏拉着祁欢回栖霞园。
祁欢知道,她说愿意走的就带走,指的是路姨娘母女。
路姨娘是祁文景的妾室,如果祁文景夫妻搬出去了,她就没有住在侯府的道理,而她要走,祁长歌自然也得一块儿。
至于那个不愿意走的——
祁云歌!
那妹子脑子一直不大好,如果祁文景没了爵位继承权,还要被扫地出门赶出侯府,她肯定会扑到余氏怀抱求庇护,而绝不会选择跟着失势的父亲和嫡母走。
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一视同仁的做。
祁欢知道杨氏经过这一晚,必定心力交瘁,她现在都是在强撑。
不忍她再劳累,回去祁欢就自行吩咐底下的人连夜收拾整理行李,并且派人分别去夏月轩和秋馨居传信。
这个时辰,路姨娘已经睡了一觉,半夜被吵醒。
祁长歌则是直接没睡,大半夜在园子里溜达,盯着栖霞园入口的方向,迟迟不见杨氏母女回来,眼见着都四更天了,她越发觉得不妙,猜也知道杨氏等人滞留前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桂云去秋馨居传信,是半路遇见她被她亲自领回去的。
祁欢也没跟丫鬟详细交代,桂云只道:“府里要分家,世子爷和夫人方才已经同侯爷谈妥了,夫人重新置办了宅子,咱们大房的要搬过去。夫人叫奴婢过来知会姨娘和二姑娘一声,您二位若要跟着一道儿搬,就尽快拾掇整理一下行李。”
纵然心里有所准备,这个变故也着实有些惊人。
祁长歌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惶惶起来:“怎么回事?”
她父亲是侯府的世子爷,爵位的继承人,就算分家,也该是二房三房的搬。
现在他们大房要被扫地出门,这显然是出了巨大的变故了。
祁长歌慌慌张张抓住路姨娘的手:“姨娘,咱们去找父亲和嫡母问问具体情况吧?”
路姨娘那张华美却冷淡的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没什么表情,只颔首对桂云说道:“姑娘去回了夫人,就说妾身和二小姐知道了,这便开始收拾。”
桂云传了话,便走了。
祁长歌一颗心却砰砰乱跳:“姨娘,真的不先问清楚缘由吗?”
路姨娘站起身来,把披在肩上的外衫开始往胳膊上套:“问什么?问与不问,都是这么个结果,问出了缘由,难道去留还真能由着你来选?赶紧收拾去吧。”
一个妾室,一个庶女,别说没的选……
家中出现变故之时,主母还记得要带上她们一道儿走,没直接当成累赘物件舍弃了,就得感恩戴德。
路姨娘的心态很平和。
虽说她是半个奴婢,而祁长歌是府里正儿八百的小姐,可因为从小生活在一起,祁长歌私底下对自己的生母还是十分敬重的。
听她这般说着,也不好再争辩什么,就也回房喊人帮着收拾行李。
祁云歌这边,是晚宴过后回房就洗洗睡了。
桂月去给她传得信,她咋咋呼呼的揪着桂月问原因,桂月只道不知,传了话便走。
祁云歌如今是看见祁欢就绕道走,所以也没去安雪堂问原因,而是穿上衣服就跑去福林苑找余氏哭去了。
余氏现在自身难保,明知道这府里是要变天了,也只得把脑袋缩回来,过问都不敢。
祁云歌挨了一顿骂,却是打死也不肯跟着祁文景一家被扫地出门的,委委屈屈的就直接赖在她房里保命。
另一边,祁文昂夫妻自二院出来,匆匆行至无人处。
岑氏激动的呼吸声都明显急促起来,拉住了祁文昂道:“老爷,这事儿这回算是准了吧?大哥亲自开了口……可是公爹最后那话是什么意思?这该不是到头来他反而要反悔吧?”
祁正钰最后那话确实挺耐人寻味的。
但祁文昂还是了解他的,忖度片刻道:“比起杨氏与他唱反调,父亲更难容忍大哥对他的忤逆。爵位这事儿,他筹谋已久,现在算是得偿所愿,按理说是该顺水推舟,但……”
他话到一半,又打住了,拧着眉头又重新权衡起来。
岑氏眼巴巴的看着他。
盯了半晌,祁文昂才道:“你先回去吧,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也暂时先不要透露口风给两个孩子知道。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就越是要谨言慎行,不能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败在好大喜功上头。我去福林苑,再见父亲一面,探探他的确切态度。”
“好。”岑氏满口答应下来。
捏着帕子的手却不住的拍抚着胸口,安抚自己由于兴奋而狂跳不止的心脏。
夫妻两个,分道扬镳,各走一边。
福林苑,祁正钰的书房里。
祁文昂略有忐忑的端正好仪态,推门进去。
祁正钰面对着外面黑漆漆的窗口已经站了许久。
“父亲,大哥和大嫂那边都在收拾行李了。”祁文昂陈述事实。
多少,是个变相试探的意思。
若在平时,他不会试探自己这父亲,祁正钰也不会如此敏感多疑。
但是此刻大家各怀鬼胎,便格外容易催生冲突。
祁正钰骤然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祁文昂连忙收敛目光,心脏也跟着一阵紧缩。
好在祁正钰的指望还在他身上,当面便斥责起来:“你我父子之间,也要玩这些尔虞我诈,言语试探的把戏吗?”
“是儿子今日心乱,有些沉不住气了。”祁文昂立刻告罪。
躬身,郑重的一揖到底。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祁正钰冷嗤一声,目光越发变得森冷骇人,也完全没避讳他,直言道:“这长宁侯府之内,有我一日,就由不得他们这般为所欲为。他们想要全身而退?绝无可能!至少,得把拿丫头的性命给我留下!”
杨氏要跟他横,祁文景还想掺合进来唱反调?
长宁侯府的爵位本就不是祁文景的,他收回来天经地义,至于杨氏的钱财……
杨氏非要舍命不舍财,那就叫她把祁欢的命留下!
祁文昂也断没想到老头子居然马不停蹄的还在琢磨后招,免不了悚然一惊:“父亲需要儿子做什么吗?”
“还不急。”祁正钰冷冷的道,回头又看一眼尚且暗淡的天色,“他们收拾行李起码得小半日,再等会儿,等天亮!”
最后几个字,他咬音极重。
仿佛,是想将什么人嚼碎了,吞咽下去!
彼时的街面上,万籁俱寂,只隔老远隐约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吆喝声。
长宁侯府巷子外面,街口对面有一茶棚。
老板就住在旁边的小院里,所以入夜也未收桌椅。
半弦月光,挂在东边的天际,光影被凉棚遮去大半,坐在底下的人影几乎整个隐在黑暗中。
他不动,也不做声。
即使有人从旁走过,甚至都不会发现三更半夜,那茶棚里还坐着一个人。
简星海往长宁侯府里潜去,探听了半天的消息才回。
他倒是进茶棚,精准找到秦颂所在的位置:“侯爷?”
------题外话------
我亲爱的大宝贝们,端午安康呀!
每天赶着时间码字,都昏头了,前天的儿童节没顾上,下午那会儿也忘了跟大家说,记得啃粽子哦,么么么么么么哒!
第143章 当真,要与祁家退亲?
熬到这个时辰,还以为秦颂会借着酒劲儿打盹儿。
简星海原还担心他会着凉。
没曾想对方虽然单手撑着脑袋歪在桌旁,却是目光如炬,眼神一直清明的盯着街上石砖的。
“那边怎么样了?”但他似是有些后知后觉,直到简星海叫他,他方才沉吟一声发现对方。
跟着,坐直了身子。
“有惊无险,祁大小姐该是全身而退了。”简星海道,“这会儿栖霞园和祁家世子爷的外书房里,下人都在忙着收拾行李,瞧着祁家大房的人是要搬出这侯府去的。”
秦颂眉头拧得死紧,显然是对他这打探回来的消息不满意。
夜色里,看不见对方脸色,但出于对危险的警觉,简星海是能感知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那两道视线微凉。
知他不满,简星海只能硬着头皮如实道:“客散之后,他们一家带了祁大小姐在外书房说话,那院子里好些人把守,堵得水泄不通,属下原是想要潜上屋顶仔细听听,可是才刚绕到边上,却发现对面的屋顶上也藏了人。想是那老狐狸也有防备吧……未免弄到大打出手,属下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伏在了外围观望。”
事到如今,他大概也看出来了自家小侯爷是对那位祁大小姐的事格外关注。
顿了一下,又再强调一遍:“总之祁大小姐无事,这会儿正在安雪堂带人帮世子夫人收拾行李。”
“呵……”秦颂嗤笑一声,倒是满意了,起身拍拍袍子,“她这本事,还当真是越来越大。”
祁家究竟是如何收场的这场风波,简星海虽没探听出全貌,但是听着祁家门里现在的动向,他大概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不管祁文景或是杨氏母女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总归那丫头确实化险为夷,逃过一劫了。
没用他的援手,自力更生!
秦颂此刻的心情,他自己也有点弄不清。
说不上高兴,但也不能算是不高兴。
总归——
意兴阑珊!
他踱步出茶棚,解开拴在路边的马。
攀上马背,带着简星海,悠悠的打马回府。
路上,他只是打马徐行,本来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却走了整一个时辰还多。
到家时,天色已经朦朦胧胧见着几分清明了。
秦颂坐在马背上,盯着天际的那一点天光,是目不转睛又看了一会儿,这才翻身下马,进的府里。
打发了简星海先下去。
他自己却既没回房,也没去寻庞氏等人说话,而是脚下漫无目的,就近转去了前院的厅里。
大开着房门,坐在那里。
夜宴上吃了许多酒,也不就是半点醉意也无,又兼之在街上坐了许久,吹了半夜的风,此时酒劲上来,他脑袋重的很,太阳穴两边还隐隐有点疼。
明明该是个极其困倦的状态,却又没有丝毫睡意。
他就坐在厅里,看着院子里的天光……
从天际,爬上山头,再一点一点跃入自家围墙。
可是今日这天色,很有几分怪异。
瞧着——
不像会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武成侯府后院。
她这长子少年老成,向来做事有分寸,庞氏很少操心他,是以昨夜回府之后,因着也在祁家吃了一点酒,也便直接歇了。
一觉睡醒,天还未曾大亮。
庞氏起来叫房里守夜的丫鬟拿水来喝,顺口问了句:“昨夜颂儿是几时回来的?”
丫鬟却道:“未曾听闻小侯爷回府的消息。”
好端端的,怎会夜不归宿?
想着秦颂昨夜是有些饮酒过量的,庞氏惊得不轻,赶紧穿了衣裳出来。
去秦颂院子找,果然是人没回。
差点就派人出府去寻了,门房那边才道是闹了乌龙,说小侯爷四更过半才回的,有人看他进门直接去了厅上。
庞氏急吼吼的寻来,就看她这儿子坐在缓缓降临的天光里。
一夜没睡,他脸色瞧着不大好看,整个人也有几分颓然。
但总归是看到人好端端的在这了,她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缓了几分步子进来,坐在了秦颂旁边的椅子上,责难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吃了酒就早些回房歇着,坐在这里作甚?”
“酒喝多了,反而有些睡不着。”秦颂倒是没晾着她,敷衍了一句。
本来想坐直了身子说话,却又实在懒得动弹,就冲门外站着的婢女递了个眼色:“本侯今日身体不适,叫简星海往吏部递个告假的帖子,今日不去上朝了。”
婢女应诺一声,赶紧去了。
庞氏皱起眉头,伸手来试他额头温度,却被秦颂偏了偏头躲过了。
他笑了笑:“没什么事儿,总不好说我是因为宿醉,没精神去上朝。”
庞氏看他这思路清晰的样子,也不像是真的生病,才又重新放下心来。
平静下来之后,她又不禁好奇:“你昨儿个后半夜是又遇到什么人还是办什么事去了吗?怎么那么晚才回?”
秦颂的性格强势,又兼之父亲早逝,他是家中长子,他太明白自己肩上担负的责任,所以从小就很要强
十几岁上,就求了皇帝的荫封,在城郊大营摸爬滚打的练本事。
吃了苦,受了伤,亦或是以后渐渐升迁,有了威望,又办了什么差做了什么事,这些他从不回来跟庞氏说。
一开始庞氏还担心,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她知道儿子行事有分寸,如今一般也不会过问他经手的事,就算是秦硕和祁欢的那桩婚约,他插手之后,庞氏也都听他摆布了。
她相信自己的儿子!
可是今天的秦颂,明显有些消沉和不对劲。
“没见什么人,就是无聊,在街上多走了会儿。”秦颂道。
他原也是习惯性不想对庞氏多言,可是一个人,把太多的事情都堆在自己心里太久太多,也会有想要找人倾诉分担的时候。
“母亲……”所以,片刻,他又重新侧目看向庞氏,迟疑着,喃喃的道:“你说……咱们和祁家的那桩婚事,当真……是要退掉吗?”
明明只一句话,他却辗转于舌尖,同时于脑海中过了几个来回的思忖,这才慢慢的说完。
他靠坐在椅子上,态度明明不是那么正经,这般言语出口……
却叫庞氏听出了十分严肃和慎重的意味来。
她一时也没多想:“这不是早就说好了吗?”
想到一直躲着祁家门的秦硕昨天居然主动要求去了祁家,又担心别是这小子惹了什么祸,她便又紧张起来:“是祁家那边又有什么变故了?”
秦颂难得的有心情想与她多说两句:“确实可能要有变故了……”
话音未落,门房小厮便跑了进来:“太夫人,小侯爷,长宁侯府方才有人前来传信,说是祁家大小姐有要事,想请小侯爷务必过府一见。”
小厮手上是空的,连张帖子也没拿。
此言一出,庞氏立时拧眉道:“这算哪门子的规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就以她的名义请你去他们家?”
说到哪里,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秦颂原是没什么精神的脸上,却是忽的浮现一抹可以称之为灿烂的笑。
他说:“是啊,这算哪门子的规矩?”
彼时的长宁侯府,祁文昂还一直在祁正钰的书房滞留不去。
祁正钰派了心腹的,将自己的安排吩咐下去。
心腹的带人分头准备去了,祁文昂却左思右想都还觉得这计划有点想当然的不靠谱:“父亲,您以那个丫头的名义去请武成侯,去的又不是她身边之人,武成侯再是大意莽撞……又怎会上这种当?”
在他看来,就算要骗秦颂前来,也该是用祁正钰和长宁侯府的名义。
虽说以祁欢的名义传信,对后面的行事会更有利,可……
这本就于礼法不合,甚至是在道理上都讲不通的,稍微有点脑子的普通人都不会上这种当,更何况是秦颂?!
祁正钰到底是年纪上来了,熬了一整夜,这会儿虽然也睡不着,可也到底精神不济,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闻言,他倒是泰然处之,并未睁眼,只哑着嗓子嗤笑道:“就是有意为之,赌他会来。”
祁文昂不解其意。
祁正钰却也不再多说了。
这的的确确是一场赌,秦颂若是不来,他也无计可施。
可若是他真肯来……
昨日他是听说祁文婧去了佛堂,有点不太放心,就寻了过去,原是想盯自己那长女的梢的。
结果去了却发现祁欢早他一步,正在佛堂里和祁文婧说那些陈年往事。
于是,就没能挪动脚。
结果,听她俩说话说到一半,院外又有脚步声逼近。
他当时也没想到会是秦颂,只以为是哪个下人偶然过来。
可是他一个长宁侯,堂堂一家之主在这听自己女儿和孙女儿的墙根,难道就很光彩吗?
仓促之间便暂时躲进了厢房里。
结果,后半段墙角被秦颂替他听了,不仅如此,秦颂也在院子里躲得一时,待到祁文婧走后,却居然又和祁欢聊上了。
秦颂会和祁欢私下会面,已经是叫他大为惊讶,没曾想聊的话题更是一个比一个更为石破天惊。
若不是这一场阴差阳错,他确实不知,曾经那个在他眼里连个傀儡都不如的娇弱的长孙女儿,居然还藏了另一张面孔。
甚至于——
在那面孔之下,更藏了一颗叫他都生出忌惮的心!
小姑娘,快意恩仇,若只是因为祁元铭差点祸害了她幼弟,她挟私报复,祁正钰只会心中不喜,并不止于忌惮。
可是秦颂说她私下与人有染,她且都面不改色的默认……
若不是心志极坚,心肠极硬的小姑娘,谁能将这事儿瞒得滴水不漏,又仿若毫不在意?
更有甚至——
她还私下和秦颂游刃有余的周旋。
秦颂那样的人,连他这个长宁侯与之打交道都且要小心翼翼的权衡着,顾虑许多。
所以,当时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
这个离经叛道又行事乖张的孙女儿,是一定不能留了。
当时便冲了出去!
不是因为一时冲动。
而是——
当着秦颂的面撞破,这就是个祁欢抵赖不掉的人证和把柄,他在抢占先机。
是的,从他破门而出的那一刻,就已经下定决心,务必要锄掉这个孙女儿了!
后来,秦颂追上去找他时,他没太有心思应付,并且满脑子都在计算晚间处置杨氏母女二人的计划,草草便将人摆脱打发了。
但是经过这一夜,却缓慢的回味过来……
秦颂是在维护他那个孙女儿!
本来只是祁家的家务事,秦颂是个外人,他平时又不是个多热心肠的人,现在却主动往别人家事里掺合,这说明了什么?
祁正钰扯着嘴角,冷冷的又笑了一声出来。
祁文昂看在眼里,虽然知道不该再多问了,可终究是心里不踏实。
他忍了又忍,终还是再次开口:“父亲,您别怪儿子沉不住气,我确实有些担心。秦家那个小子,虽然年岁尚轻,却自有些城府和手段,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在朝中立稳了脚跟。这次把他拉下水,其中但凡出现半点偏差,不能一句灭之,以后必成心头大患!”
祁正钰又默了一会儿,方才缓缓抬起眼皮。
他依旧靠在椅子里没动,心里一边琢磨着自己那个赌局,一边道:“我在后院瞧见他与大房那个丫头私下会面,眼见着是交情不一般。”
他的用词是“私下会面”而非“私会”,这还是相当严谨的。
毕竟男女私会的话,怎么都得有点亲亲抱抱诸如此类的肢体接触,但那俩人……
真的就只是会面而已。
但祁文昂理解的显然就是另一层意思,他面露惊讶:“怎么会?那丫头跟秦家二郎是有婚约的……”
秦颂再不着调,他堂堂一个武成侯,也不会荒唐到对自己的弟媳见色起意。
“没到你说的那一步。”祁正钰嗤笑一声,这会儿倒是愿意说了。
他眯了眯眼,窗外的天光照进来,却还没落到他所在的这块地方,这让他熬了一夜的脸色看上去格外灰暗几分。
他说:“不过,我是眼瞅着秦家那小子是有些看重那个丫头的。”
祁文昂这才恍然大悟:“所以,您才赌他会明知道这是您给他下的请,也依旧前来会您?”
昨天私会之事被撞破,但凡秦颂有心,就且一定是会记挂着祁欢此时面临的处境。
祁正钰这般鬼祟的约见于他,也正说明祁家没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直接放过祁欢。
祁正钰不语,算是默认。
祁文昂却依旧是不确定的,他问:“那万一他不来呢?”
“不来……”祁正钰眸光又再冷了冷,“不来,我也试探出了他对那丫头的确切态度,总也不算白忙。如果那丫头对他来说,都不值得他再来一趟咱们家,那我也不是非要拉他下水不可的,他不来也便不来吧。”
他之所以甘冒奇险,拿秦颂来算计,就是因为后知后觉的发现秦颂对祁欢的态度不一般。
无论是祁文景还是杨氏,他想拿捏,都总也还是会有机会和办法的。
可——
秦颂不然!
若是叫祁欢搭上了秦颂做靠山,那大房才有可能真的完全反出他的掌控。
现在是正好昨夜他掣肘杨氏的计划失败,就顺手拿这个秦颂来另起一局。
秦颂若来,那便说明他确实看重祁欢,这样就正好借着祁欢把他一起扳倒,绝了这个后患!
秦颂若不来……
那就说明祁欢对他来说也不甚要紧,这样自家无论收拾大房还是祁欢,也都无需更多顾虑。
总归,这一场,不白忙。
祁文昂听他解释一番,这回定下心来,陪着他一起等。
这会儿天色尚早,祁正钰并不知道秦颂会告假不去上朝,是算准了赶在秦颂出门的时间之前叫人去送的口信。
至于为什么是口信——
他不能落下白纸黑字的实证!
片刻之后,福林苑的大门口,埋头拎着裙子慌张往外跑的祁云歌,和刚好走过来的祁长歌不期然撞了个满怀。
第144章 千钧一发
大房一家要搬出去,祁长歌虽然不明原因,但她到底没有祁欢那样的背景和底气。
想着做为晚辈,临走总要过来给祖父祖母磕个头,全了礼数。
所以,等着天亮了,就换了衣裳抽空先过来了一趟。
祁云歌跑的太急,还没太有声音,做贼一样。
两人撞得极狠。
她自己还好,祁长歌是被丫鬟扶着慢慢走的,直接被她撞翻在地,脚踝磕在门口的台阶上,一瞬间就疼的变了脸色。
“你有毛病啊?大清早乱跑什么?不会好好走路吗?”横竖两人天生就不合,加上一晚上没睡,本就容易上火,祁长歌直接骂了一句。
“谁叫你走个路都走不稳的?”祁云歌顿住脚步,立刻顶嘴回来。
但只回了这么一句,她就缩着脑袋,仿佛是在躲避什么似的,撇下祁长歌,拎着裙子继续跑了。
云芷将祁长歌搀扶起身,弯身去拍打她裙子上的尘土,一边不满的抱怨:“她姨娘都没影儿好长一段时间了,生死不知,她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到处生事。”
祁欢的婚事眼见着是要黄,家里又时常有事,乱糟糟的。
以前祁欢那边待人冷淡,又受万千宠爱,瞧着事事如意时,祁长歌确实时常也会心浮气躁的不不服气。
但是现在,眼见着大家都有难处,祁欢也远不如眼前看到的那般顺心遂意,祁长歌近来反倒心静气了不少。
只是,相对的,她身边这个丫鬟云芷却仿佛越来越刻薄。
因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她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过分苛责。
此时不悦的皱了下眉头,低声警告;“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敢乱说话?”
这里是祁正钰和余氏的地盘,也便等于是祁云歌的主场。
她们主仆在这数落祁云歌的不是,倘使被余氏身边的人听了一句半句,可是够大家喝一壶的了。
云芷自知失言,立刻耷拉了脑袋,偷偷四下里观望。
祁长歌原也就是下意识的自保,斥责的丫鬟,话说完……
她却一愣,脚步顿住了。
“小姐怎么了?可是磕伤了脚踝,走不得了?奴婢都说了叫您不要来了。”云芷立刻蹲下去要替她查看。
祁长歌却是转头盯着祁云歌跑开的方向,沉吟:“不对啊,照这丫头的性子,方才虽是她跑出来撞的我,没理由不卖惨一场,借题发挥。”
现成的机会送上门,她却不要,反而急吼吼的跑了?
这可不符合祁云歌一贯的作风!
祁长歌若有所思,这会儿突然没了去给祁正钰夫妻请安的心情。
她避开云芷要来扒她鞋袜的手,递了个眼色过去:“你跟过去瞧瞧,看她是在搞什么鬼。”
云芷不太情愿,但也还是撇撇嘴,追着祁云歌离开的方向跑了。
祁长歌心不在焉的刚要再低头去揉脚踝,福林苑里,祁正钰的那个亲随已经在一个婆子的指引下追了出来。
两人先是往远处张望,没见到人。
那亲随这才神情戒备的看向祁长歌:“这个时辰,二小姐怎么在这里?”
祁长歌瞧他脸色,也意识到这情况不对。
她不敢掉以轻心,立刻解释缘由:“下半夜的时候我母亲突然叫人传信,说要收拾搬家。祖父和祖母都起身了吗?我想着该是过来给他们磕个头辞行。可是走到这门口,却不慎崴了脚。”
那亲随却没回她的话,仍然目光有些阴沉,狐疑盯着她,继续试探:“二小姐方才可有迎着什么人从这院里出去?”
祁长歌心上一颤。
却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什么,本能的就撒了谎:“没有啊。”
旁边的那婆子脸上慌了一下,唯恐自己要被追究,连忙道:“老奴方才明明听见这里有人说话。”
既然谎话已经开了头,祁长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敷衍:“哦。我的婢女没扶好我,害我伤了脚踝,我骂了她两句。谁想那丫头也是气性大,跟我顶嘴之后便跑了,想是我平时太纵着她了。”
府里二小姐因为自恃美貌,性子高傲,并且她身边那个大丫鬟云芷也有几分刁蛮和狗眼看人低,这也不算什么秘密。
这解释,似乎也无懈可击。
并且,如果婆子刚才看到跑出去的人是祁长歌,祁长歌之前是怎么的进的院子去?以她的身份,是绝不可能在福林苑里自由来去而没人过问的。
那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亲随还的保险起见,未敢贸然放祁长歌离开。
他侧身让了路:“二小姐随小的进去吧,老侯爷已经起身了。”
祁长歌确实后悔自己一开始的嘴快了,她也着实没理由替祁云歌挡事儿。
但是此刻骑虎难下,只能强作镇定的微微颔首,跟着进了院子。
亲随没带她去见余氏,而是领着她与那婆子一起去了祁正钰书房。
叫祁长歌在院子里等着,反而领那婆子先进的屋内。
随从详细禀报完事情的原委,那婆子则是进门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见祁正钰父子二人朝自己看过来,她方才战战兢兢道:“奴婢当时刚从后院出来,的确瞧着有个人影从侯爷这院里飞快的跑出去。可是这天色太暗了,老奴又老眼昏花,没看清人,只是从身形和穿着来看,应该是个小丫头。”
祁正钰今日在筹谋大事,他这院子里的心腹基本都派出去了。
又因为是一大早,下人们也才刚起床的时间,大家估摸着主子们都未起身,就难免懈怠疏漏。
否则,门户看管上不会出这样的疏漏。
那亲随也道:“曾妈妈看她往前院跑了,小的跟着一并去追,看院门没关,就当她是出去了。可二小姐说她没撞见有人出去,也可能……是跑别处去了。”
这福林苑里,前院,后院,书房,侧院,加起来一共五六个,如果是一个小丫头慌不择路的话,也说不准会钻到哪里去。
祁正钰面色不悦。
随从也自知办事莽撞了些,垂下头来,不再言语。
祁文昂道:“院子里的二丫头……”
就算祁长歌一开始不曾牵涉其中,可是这么一来一回的折腾下来……
那丫头也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她又是大房的人,万一一时憋不住话,回去报个信。
祁正钰冷眼睨了那婆子一眼,“她不是说崴了脚吗?带她去前院的侧院查看一下,顺便先关起来。”
对祁长歌这里,他也还是谨慎的。
那婆子应诺下去,说老侯爷让带她去侧院看看脚伤。
这样的殷勤,可不是她那祖父平素里待她的作风!
祁长歌越发意识到情况不对,自然是婉拒,可是对方坚持说是老侯爷的意思,她也无可奈何,只能跟过去了。
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她前面摔那一跤,虽然没有大的妨碍,但脚踝上确实青紫了一块儿,还有一点破皮。
婆子确认之后,再回来给祁正钰回话。
祁正钰只叫暂时先扣着她,回头再说。
云芷那边,追了祁云歌一趟,没跟住,回秋馨居却发现祁长歌没回去,就一路寻了回来。
结果再到福林苑门外,就发现那院门已经关了。
天都亮了,这边反而关了大门,分明有些反常。
可是她又不敢直接拍门,进去寻味祁长歌下落,斟酌着也便只能再次回转。
再次回到秋馨居,祁长歌依旧是没回。
路姨娘也是一个早上没见女儿,亲自寻到了祁长歌房里:“二姑娘呢?你不是陪着她去福林苑拜别侯爷与侯夫人了吗?”
云芷心下有些慌,本能的就跪下了,一五一十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临了又兀自揣测:“奴婢寻了两趟都没见着二小姐,会不会是去逛园子了?”
“这个时候,逛什么园子?”路姨娘霎时冷了眉眼。
她也未再为难云芷,被自己贴身的婢子扶着自那院里出来。
那婢子自她入府就一直伺候她,如今也有些年纪了,是看着祁长歌长大的,算是母女二人的心腹。
婢子道:“这事情……瞧着是不是不太对?咱们要去福林苑问问吗?”
路姨娘道:“你去安雪堂。”
婢子不由的更敛紧三分神色:“奴婢怎么说?就说行李收拾好了,但是却寻不见二姑娘了?”
“不,实话实说。”路姨娘却否了她的提议,“先去找夫人和大小姐,若是见不着,或者她们不管,就再去找世子爷。”
早上那会儿杨氏派人来让他们收拾东西,祁长歌随后就将自己察觉到的异样都与她说了。
路姨娘在这院里,虽然是个吃闲饭不管事的,人却比余姨娘通透聪明太多。
眼下多事之秋,府里这乱的不是一星半点。
祁长歌就算不受宠,也是府里有姓名的姑娘,怎么会突然寻不着踪迹?
谁能叫她无缘无故的突然消失?
哪怕——
只是暂时的!
这答案,不言而喻!
这时候,路姨娘心里其实是已经慌乱的隐隐发抖了。
后宅女子之间斗心眼的那些手段,用也不是在这个时候。
那婢子瞧着她虽是还算稳得住,但分明脸色已经微微透出几分苍白,也意识到事情紧迫,就马不停蹄的赶紧去了。
祁欢院里需要带走的东西,无非就是成堆的衣裳首饰,主要是杨氏这里的东西多。
不仅安雪堂里有单独一个院子的几个屋子里都堆着好些珍藏,前院府里的大库房也还有她存放的许多东西。
她这搬家,是个大工程。
按照杨氏和祁欢的打算,打铁要趁热,她们今天肯定就搬出去。
但是东西太多,后面可能还要陆陆续续再回来搬,这会儿就得大概把要紧的物什都先清点出来。
祁欢不忍杨氏持续劳累,就将她堵在房里,自己带着一群人,忙的团团转,所有能用的人手都用上了。
不仅是杨氏安雪堂里的人,就连对杨氏忠心的一些前院的护卫和小厮也都调动起来。
人多力量大,争取最大限度的节省时间。
她这里忙的脚不沾地,早饭都没顾上吃……
路姨娘的那个婢子就找来了。
她神色焦灼,将事情经过与祁欢说了,然后就跪在了祁欢面前:“我们姨娘也不敢冒冒失失往福林苑去寻人,可是这个节骨眼上,二姑娘肯定也不会不知轻重的在哪里闲逛。大小姐,您说……这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尤其这两天府里还乱,我们也是没办法,求您……请夫人出面帮我们拿个主意吧。”
路姨娘这是怀疑祁长歌的行踪不明和福林苑有关?
可这个节骨眼上——
祁正钰动祁长歌做什么?
照着云芷的说法,当时形迹可疑是祁云歌!
难道是云芷走后,祁长歌又做了什么,把祁正钰给惹了?
“祁长歌呢?”祁欢思忖着问道,顺手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拍打褶皱。
“云芷那丫头说是她听二小姐吩咐,往后院追过来,寻到夏月轩去也没瞧见四小姐。”那婢子回道。
“这事情是有些奇怪。”祁欢又回头看了眼身后杨氏的房间,不得已的叹了口气,吩咐金妈妈:“你去把母亲叫起来吧,我带人去寻一寻长歌。”
“谢谢大小姐。”那婢子连忙磕头道谢。
祁欢转头却又振臂一呼,点了院子里帮忙抬箱笼的几个护卫:“你们几个,先跟我走,抄上家伙。”
众:……
金妈妈吓一跳,都禁不住结巴了:“大小姐,您这是……”
祁欢可不敢高估了她那祖父的人品。
他老头子现在正拿她当眼中钉,并且——
如果祁长歌的莫名失踪真与他有关,他都在家里对祁长歌下了手,难道还会对自己这个眼中钉手软?
“非常时期,小心为上,就当我是小人之心吧。”祁欢笑笑。
不想吓着她,也不想让杨氏过分担心。
她带着一行六个护卫,云娘子瞧着这个阵仗,反而越发不放心,也跟了去。
祁欢带着他们,先去了夏月轩。
结果——
祁云歌果然不在,院里的下人说她下半夜跑去福林苑就没回来。
祁欢边走边斟酌。
云娘子提醒她:“就算二姑娘的行踪真和福林苑有关……您还能直接找上门去要人吗?”
这一点,祁欢也在权衡:“无凭无据的,我贸然找上门去那就是授人以柄,无异于自找麻烦。”
她叹一口气:“咱们还是先去找父亲吧,有他出面,去见祖父,总归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她这便宜老爹,关键时刻,偶尔确实也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祁欢私心里又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地道——
一边嫌弃祁文景没用,一边有事了还得厚着脸皮把他拖出来冲锋陷阵。
她这边,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往前院走,却不知,安雪堂外从天没亮开始,就已经有人暗中窥伺,盯了她不下两个时辰。
实在没找到她落单的机会,这会儿正灰溜溜的往祁正钰那报消息。
“世子夫人院里的人素来谨慎,尤其还是现在这个局面之下,小的实在也不敢贸然去诓了大小姐出来。”那人差事没办成,说话也无底气,躬着身子站在刚进书房的地方,“万一她们不上当,反而会打草惊蛇,也怕坏了侯爷的事儿。”
如果说杨氏精明,那祁欢就可以说是刁钻了。
以前家里大家维持表面和气的时候,你去骗她,她都要先转一百八十个心眼子,更何况现在。
那人还唯恐祁正钰觉得他办事不力,赶紧的又再补充:“而且搬箱子需要劳力,安雪堂里这会儿还有好些小厮护卫在,确实……”
连那大小姐的边儿都占不到!
总不能冲进去硬抢吧?!
这府里的情况,祁正钰和祁文昂都清楚。
虽然他们各自都有铁杆儿的心腹之人,可杨氏这些年的中馈也不是白掌的,她在府中也自有她自己的一部分势力和死忠于她的人手。
祁正钰想暗中行事,不难。
可若想要只手遮天——
却是不行的!
老头子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祁文昂察言观色,替他打发了那人下去。
待人退出去之后,他才走到祁正钰面前,焦急道:“府外传来的消息,武成侯上钩了……现在正是临门一脚的时候,难道这事情要败在咱们自家门里?”
一开始,他是赞同祁正钰算计秦颂的,觉得招惹那样的人,容易得不偿失。
可是听了祁正钰分析了一番利弊,此时也深以为然,觉得秦颂也是新头大患!
现在现成的机会放在眼前……
祁正钰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一道眸光,主意也拿的迅速:“若实在不行……就用前面侧院的那个丫头顶上吧!”
秦颂明知有诈,却还是为着祁欢来了,就光冲着这一点事实,眼前的这个计划也势在必行!
“那个丫头?”祁文昂迟疑了一下。
倒不是不舍得祭出祁长歌去,而是这离着祁正钰原始的计划出了偏差,他怕效果要打折扣。
祁正钰却不由分说,给自己那亲随递了眼色:“算时辰,秦家那个小子差不多快到了,照我之前的吩咐,你去办。”
亲随领命出去,祁文昂也便没有再说话。
这边祁欢带着人,往二院去找祁文景。
行至半路,迎面却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行色匆匆朝这边来。
他跑的太快,上了回廊才看见祁欢从对面过来,便顿住脚步,低垂着脑袋暂且停下,站到了最边上。
这是常规操作,奈何祁欢此时精神高度紧张,错肩而过时又敏锐扫了他一眼。
然后便一眼认出,他是昨夜出现在二院里的护卫之一。
是——
祁正钰的心腹!
一个护卫,穿的却是小厮的衣裳?
祁欢先是不动声色,带着人从他面前走过去。
等他放松警惕,也重新直起身子要继续往前跑时,祁欢已经低声短促的吩咐身边的两个护卫:“把那人拿下,别叫他喊。”
那人背对着他们走,又毫无防备,几乎是毫无悬念的就被两个护卫扑上去给按在了地上,同时卸了他的下巴骨。
两个护卫随后把人拖回祁欢面前,按着他跪下。
祁欢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是去给祖父报信的?什么事?”
那人脖子一梗,一副宁死不屈模样。
祁欢无暇言行逼供,索性也不浪费时间:“不说算了。他穿的门房小厮的衣裳,你……去门房附近瞧上一眼,我在前面的路口等着。”
她随手点了个护卫去探消息。
不想浪费过多的人手,便叫人把拿住的这人直接打晕,附近找个隐蔽处先塞过去。
云娘子瞧着这个架势,心中越发感到不安:“大小姐,奴婢去后院再多调些帮手过来吧。”
“快去快回。”祁欢神色凝重的略一颔首。
这个节骨眼上,祁正钰非但没消停,反而是马不停蹄的还在折腾什么事儿,那这就一定不会是小事儿。
祁欢暗怪自己的大意,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她这垂垂老矣的老祖父战斗的决心和战斗力,他竟然是一刻也不闲着的。
之后,祁大小姐的眉头便没再舒展过,带着人,继续往前走。
只是目的地已经不是二院祁文景的书房了。
她从前面一个出口拐下回廊,在路口附近找了个隐蔽处站着。
派去探听消息的护卫不多时回转,神情明显十分讶异和费解:“门房内外今日加了好些守卫,小的未敢声张,走的远了些越上墙头去看……好像是武成侯府的秦小侯爷来了,府外停着他家的车马和不少护卫。”
“秦颂?”祁欢微微屏住呼吸,着实也有点懵了。
这大清早的,他不去上朝,又来自家作甚?
而且秦颂这人自傲的很,他本身就是习武的,所以平时在京城里走动,一般都带简星海一个近卫跟着,不会大张旗鼓。
祁欢脑中思绪飞转,同时脚下已经转了个方向,疾步朝花厅的方向走。
方才那个小厮打扮的护卫,应该就是从门房去给祁正钰报信的,那就说明秦颂应该也是刚到!
不管祁正钰是在谋划什么——
趁着他现在还没得到秦颂已经进府的消息,应该还来得及补救。
她脚下步子很稳,心下却难掩的十分慌乱。
以往的祁正钰对秦颂的身份是忌惮的,现在如果他都公然把主意打到秦颂身上了……
这样破釜沉舟一般的行事,所做的事也一定十分可怕。
但秦颂也不是傻子,祁正钰算计他也不能太明目张胆,所以,应该是会按部就班的先把他往引到前院正厅去招待。
祁欢带人赶过去时,却发现那院子里外无人。
几没有护卫过来,甚至连伺候的婢女丫鬟都不曾出现在附近。
她身边有人,胆子便格外大些,此时争分夺秒,也容不得多想,示意护卫冲上去撞门。
那护卫冲上前去,铆足力气一脚踹在门上。
却不想,那门从里面上了栓,也好在是他爆发力足够,砰的一声,直接将门板撞倒在地。
砰的一声巨响。
祁欢定睛一看——
那门里,祁云歌匆忙掩住刚解了一半的衣襟,骤然转身,花容失色的瞪大了眼睛。
可能是过于恐惧,一时竟是忘了尖叫出声。
他身后,秦颂趴伏在桌子上,地上是一个打翻的茶盏。
应该是从他手边被抚落的。
屋子里的视野开阔,一目了然。
看见只有他二人在,祁欢这才放心冲了进去。
“你……你做什么?”祁云歌一个小姑娘,无论她方才是想做什么,可是衣衫不整时被人闯进来撞见,这会儿都羞愤欲死,一张小脸儿涨的通红。
那语气,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恐惧告饶。
祁欢对这个蠢货,早就放弃替她治疗的打算,现在与她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浪费。
她一把拨开祁云歌,走到秦颂面前。
原以为秦颂是晕了,但他却还神志清明的看过来。
只是好像浑身乏力,强撑着也坐不起来。
他应该是气得不轻,脸色也有些憋得通红。
尤其是在见到祁欢的那一瞬间……
祁欢却无暇理会他的难堪,四下一看,就飞快走到旁边,扔掉一个瓷器里的水培植物,端了水过来,往他脸上撩了两把。
那容器里的水还是前两日的,一股青苔的腐臭味道。
秦颂忍着被她泼了几把,在她停手后才攒着力气道:“不是蒙汗药……”
祁欢:……
行吧,不是就不是吧!
事不宜迟,她立刻改变策略,上前去试着搀扶秦颂。
“简星海呢?”她问秦颂。
按理说简星海是该寸步不离跟着他的,秦颂可能是没想到堂堂长宁侯会在自家府里设这样下三滥的局。
可——
如果有人要同时强行拿下简星海,也多少的费点劲的吧?
秦颂苦笑:“他没来。”
秦颂此刻也顾不上脸面和难堪的事儿,咬紧牙关,全力配合,奈何他中了软筋散,药效正在猛烈之时,拼尽全力的坐起身子,下一刻……
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祁欢肩上。
“帮忙啊!”祁欢咬紧牙关,忍着脾气冲那几个还在发愣的护卫吼。
那几人这才如梦初醒。
也顾不上考虑这里究竟是个什么状况,过来两个人帮着从祁欢手里接了秦颂,一左一右的把人架起来。
“走!”祁欢二话不说,亲自引路,带着他们就走。
祁云歌捂着衣襟,怀疑自己可能是个不存在的东西,从始至终,祁欢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在瞟她一眼。
这里离着前门最近,祁欢此时也不顾上再掩人耳目,只尽量争取时间,朝大门方向去。
秦颂自己是无力行走的,但他本就是意志力惊人之人,被两个护卫搀扶,自己也咬牙撑着。
一行人脚下飞快,冲到大门口时,那里果然是增加了许多祁正钰的人守着。
这些人,虽是唯祁正钰马首是瞻,也得了祁正钰命令,今日不得他亲口指令,这道门里不准放任何人进出,可——
祁正钰要做局,自然是越少人知道内情越好,他不会把今天究竟要发生何事与这些人说。
半刻钟之前,这些人是亲眼看着秦颂进门的。
当时人还玉树临风,好好的。
可这一转眼——
就满头大汗的得被人架着才能走路?
“大小姐……”这位的身份不简单,众人不免立刻紧张起来,“秦小侯爷这是……”
“开门!”祁欢不与他们废话。
这里大部分人不知内情,但却依旧是有两个祁正钰的心腹,当即站出来阻拦:“秦小侯爷是身体不适吗?这个时候送客人出门岂是待客之道,大小姐把人交给小的……”
两人暗中交换了神色,不由分说,上来就要抢人。
祁欢心口一直压了一口散不出去的浊气。
千钧一发,她当即抢了两步上前。
她个子娇小些,灵活的一个走位,将原来扶着秦颂左臂的护卫替换下来,自己顶上。
女子瘦弱的肩膀扛上男人半边胸膛的同时,她动作干净利落的抬起秦颂的左手……
连续两下扣动机关。
就听咻咻两声,两道寒芒字秦颂袖间飞射而出。
祁欢的手法不算准,却奈何秦颂这袖箭的机关做的爆发力惊人。
其中一人被射在胸口,当场惨叫倒地。
另一个被射中肩膀,也是生生被逼退好几步。
下一刻,就神色惊惧的捂住了伤处。
祁欢拖着秦颂那只手腕,冷眼扫过在场众人,再次寒声命令:“开门!”
这些人是护卫,不过混口饭吃,谁也没听说在这样的大户人家做护卫是要动辄就见血丢命的。
祁家的大小姐,一张堪称绝艳的脸上,泛起浓厚的怒意与杀机。
这冷箭又是从秦小侯爷袖中射出来的……
他们这样的人,死也是白死!
二三十人的守卫守这一道门,就生生被祁家大小姐的气势镇住。
祁欢递了个眼色,她的护卫前去开门,其他人也只防备的看着。
竟是——
谁也不敢贸然阻止。
祁欢要把把秦颂扶出门去。
简星海去给秦颂递告假的折子回府,听说他来了长宁侯府,后脚就马不停蹄的寻了来,方才听着门里的动静不太对,已经凑过来了。
看见秦颂满头大汗的被架出来,顿时大惊失色:“侯爷?这……”
“什么都别问。”祁欢将秦颂退给他,又帮着他把人扶下台阶,“赶紧走!”
好在秦颂今天身体不适,出门时没有骑马,是坐的马车。
秦府的人上来帮忙,赶紧将秦颂扶上马车。
秦颂自车上将窗帘撩开一角,还没说话,祁欢却冲他扯了下嘴角:“我替府上跟小侯爷先说声抱歉,我那婚书,回头我叫人去府上取回!”
于是,秦颂的话,就被她生生堵了回去。
简星海那里则是又气又怒,还想再问些什么:“祁大小姐……”
这会儿,长宁侯府门内,已经传来嘈杂的说话声。
隐约之中,祁欢听见了祁正钰暴怒的声音。
她面色一冷,不由分说,再次催促简星海:“他们追出来了,快走!”
简星海虽然不知具体是出了什么事,但是自家侯爷在祁家门里被弄成这副鬼样子,显然是发生了天大的事,从此以后——
就只有水火不容一个结局。
虽说祁正钰敢在这京城之内公然对自家侯爷下杀手,这事儿说起来就荒唐,可如果已经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现在秦颂这样,他们若不一句灭之,难道还等秦颂缓过劲儿来反扑报复吗?
简星海心里打了个哆嗦,仿佛是从祁欢的表情中已经猜出了这样的局面。
“那大小姐您先保重!”自家主子的安全要紧,他也由不得多说,当即跳上车,狠狠扬鞭:“驾!”
秦家的车驾呼啸而去。
随后,果然是祁正钰亲自带人追了出来。
正看见那队车马拐上大街,没了踪影。
他敢在自家关起门来肆无忌惮的算计秦颂,却断然不敢公然派人去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截杀武成侯的。
此时,他目光移回祁欢脸上,目赤欲裂的甩了一巴掌。
------题外话------
这是个将近九千字的大章,所以,即使我更晚了,依旧理直气壮╭(╯^╰)╮
第145章 掀桌干架,都别过了!
祁欢前后活了两辈子,虽然到目前为止,命都还不算长……
这却是第一次被人打耳光。
她没躲。
倒不是躲不及,而是因为清楚祁正钰此刻想要撕碎她的绝狠心境。
她若是躲了,只会越发激怒对方,届时就不是一个巴掌的事儿了。
祁正钰下手极狠,她嘴巴里被牙齿硌出了血。
当时的感觉便是那半边脸颊直接疼到麻木了。
祁欢头一次知道……
所谓的被人打蒙了,究竟是一种怎样身临其境的体验。
祁正钰淬了毒似的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她。
一大清早,祁家这门前巷子里虽然少人来往,可外面的大街上早起做生意和出行的人却络绎不绝。
方才秦家的一行人马自这巷子里冲出去的阵仗很大,惊了街上行人。
许多人都聚拢在巷子口扯着脖子张望。
又见这长宁侯府门前,也似是起了乱子冲突,门里一群家丁护卫。
祁正钰还是要维持着最后的体面的,咬着牙沉声怒喝:“都是死人吗?还不把她给我押进去。”
祁欢身边这会儿虽然也有几个人,但抵不过人多势众。
双方剑拔弩张就要动起手来。
可——
杨氏手底下的人,这么些年也是以长宁侯府中人自居。
眼前面对着一家之主的老侯爷,众人心里本能就不免有几分露怯。
脸上被打了的感觉实在是不好,祁欢收摄心神,用手背蹭了蹭脸颊,活动了一下腮帮子,清声道:“不用你们碰我,我自己走!”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当先也便自行上台阶,进了大门。
祁正钰也不想把这个脸丢在大街上,见她不吵不闹,也顾不上多想,也立刻带人尽数退回了门里。
对面那户人家的一片屋顶上,卫风带着自己一个同伴伏在那。
昨夜长宁侯府之内一场风波,他潜入府里,在祁文景书房外围戒备了半夜……
原是看着天亮消停了,退出来,叫了个同伴过来配合着,俩人轮流打盹儿。
却不想——
长宁侯府门内,这冷不丁的又闹了一出。
祁欢被当街甩了一巴掌,两人都惊了。
卫风脑子里翁的一声,当时下意识的就要现身冲上去,却被身边的同伴拽了一把。
也就这么一个拉扯的工夫,祁家的人就已经都回去了。
他身边那小护卫被他吓出了浑身的冷汗,压着声音惊恐道:“头儿,你干嘛?那可是长宁侯府的大小姐,您这冲下去……难道是要在人家大门口公然抢人吗?”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你跑到人家家门口来,当街掳了人家姑娘……
这可是板上钉钉的重罪!
疯了吧!
“别说在他家大门口,这就是冲进去也得把人抢出来啊。”卫风啐了一口,“柳乘风呢?他轻功好,你叫他先潜进去盯着府里动静,那位祁家大姑娘若有不测……无论如何,想把人给保住了。”
他翻了身,跟条滑不留手的泥鳅似的自屋顶滑下。
回头又嘱咐了一句:“记得蒙脸。”
还真冲进人家家里抢啊……
小护卫赶紧也爬到屋檐,抬头追问:“那你呢?”
卫风紧了紧腰带,徒手已经翻过围墙:“我回去再调点儿人手来。”
光天化日。
京城,天子脚下!
虽说这冲进当朝侯爵府邸强抢人家贵女,这事儿听着有够丧心病狂……
可这咋办?
昨儿下午临时传的信,他们主子若是剿匪进山了,怕是这会儿都还没收到。
总不能叫他出去跑趟差事回来,心上人没了吧?
到时候咋交代?!
闯祸就闯祸吧,闯了祸,反正有他回来收拾,人要没了……
那就是真没了!
卫风心里骂骂咧咧,脚下却半点不敢耽搁的飞奔出巷子,跨上马背赶着回府搬救兵。
心里一边碎碎念——
我要真被逼着掳人成功,以后落草为寇,下回世子爷你再剿匪不会就剿我了吧……
这他娘的当的什么鬼差事!
这边,一墙之隔的长宁侯府院内。
祁欢和她带着的那几个护卫被祁正钰的人押着,刚绕过影壁,走进前院……
杨氏就点齐了手底下所有可用的人手,连带了拉了半路遇见的祁文景一起,夫妻俩也带人杀到了。
长宁侯府在这京中屹立百年,怎么也算是个体面人家,今日这府内,却是父子之间点兵似的搞出了这等阵仗!
祁正钰脸皮一跳,去路被阻。
祁欢由于一开始就极度配合,又是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她被一群彪形大汉拥簇走在中间,所有人都未曾防备。
她原也是走的心不在焉,瞧见了杨氏夫妻过来,立刻蹿了出去:“母亲!”
等祁正钰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人已经被杨氏揽入了怀里。
刚挨了打,脸还没肿起来,但是养尊处优的小姑娘,皮肤娇嫩的很,那个巴掌印子,清晰可见。
杨氏心脏一阵紧缩……
昨晚剑拔弩张,那么大的场面她都应付如常,此时一口心头老血顶上来,差点直接背过气去。
她这女儿,就是她的心肝儿,从小到大,被说被人碰一指头,就是天灾人祸的生个病,回回都折磨的她心疼。
杨氏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又被怒气冲撞,一时间反而无从反应。
祁文景意识到女儿挨了打,也是猛然一惊,不满的当场质问祁正钰:“父亲,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又是何故?”
杨氏眼见着是气得浑身发抖。
他就下意识的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了妻女面前。
祁正钰眼皮又是剧烈一跳。
祁欢放走了秦颂,这就已经注定了他们祁家必定是后患无穷。
他现在已然是奈何不得秦颂,正在焦头烂额之际,也便只想泄愤,就还是抬手一指祁欢:“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这个丫头胆大妄为,几次三番做出出格之事,又一再的忤逆长辈,我若不处置了她,外人还当我长宁侯府是没加法的!去,给我拿白绫来,这就给我锄了这个祸害!”
昨夜他针对杨氏母女,还顾虑着口碑和说法,试图占据道德制高点。
可是这一转眼才几个时辰过去……
突然就不管不顾,连个明确合理的理由都不给,就要强行结果祁欢的性命?
祁文景甚至觉得他这老爹是年纪大了,神志不清。
他不可思议道:“即使欢儿做错了事,您可以训斥责罚……她一个姑娘家……”
再如何,也犯不着动用私行。
更是罪不至死的!
祁正钰的人,不由分说就要上来抢人。
杨氏这会儿缓过一口气来,抬手抹了一把眼角湿气,也是怒火中烧:“给我打出去!今天谁也别在我的面前倚老卖老,称什么长辈。侯爵府邸,功勋世家,枉你长宁侯府披着这么一层人皮,竟然对自家骨肉都能做出死刑打杀的事情来,还真当这帝京之内,没有天子王法了不成?”
她一手护着祁欢,已然是气到面目狰狞,大声叫喊起来:“打出去,我们去宫里敲登闻鼓,告御状,我要找陛下评理去,看你祁老侯爷有什么天大的道理,竟由得你关起门来对自家孙女儿下毒手。”
祁正钰仗着一家之主的威势,杨氏则是财大气粗又彪悍……
双方人马各有倚仗,手持棍棒顿时大打出手,场面乱成一片。
仓促之间,祁文景手忙脚乱。
自知这个局面,劝架是劝不得了,只能是挺身而出,挡着杨氏母女,尽量将她们往无人处推。
如果在这之前他一直是碍于伦理纲常,对祁正钰这个父亲打从心底里是存着几分敬畏的,这会儿却已经不得不坚定的站在妻女一方。
在他的认知里,祁欢这样一个小姑娘,她能做出什么捅破天的事,值得祁正钰这个一家之主如此丧心病狂的针对她的?
祁文景是打从心底里了解自己这个父亲的——
自私,有野心,又唯我独尊。
老头子这分明是没能压制住杨氏,又自认为是被他忤逆了,怀恨在心!
他不想看着自家一家人全身而退,所以才借题发挥,要拿祁欢来出气,顺带着打击杨氏!
他都已经答应放弃爵位了,这还不够吗?
就因为没能如愿以偿,扣下杨氏的私产,就值得他这般不依不饶?
这分明——
就是个赶尽杀绝的架势。
根本就等同于强盗无异了!
祁文景此时的心境,用“怀疑人生”四字来解释都不为过。
院子里喊打喊杀声响彻一片。
祁欢却很冷静,百忙之中又回头吩咐云娘子:“云姑姑,你带人去前厅找一下,祁云歌应该还在那,把她拿下扣下来。如果她已经跑了,就赶紧找,务必把人控制在咱们手里。”
祁正钰忙着来堵截秦颂,应该暂时是顾不上祁云歌的。
而且——
祁欢也十分笃定,祁云歌的作为绝不是祁正钰的计划!
祁正钰冒着树武成侯府为敌和彻底得罪秦颂的风险,难道就为了给他一个蠢货庶出孙女儿制造爬床和攀高枝的机会?
所以,祁长歌主仆撞见祁云歌时,应该是她就是偶然听到了祁正钰针对秦颂的计划,然后就异想天开的截胡了对方的计划,借此攀上秦颂去!
祁欢对祁云歌所作所为,没什么额外情绪,只觉得她蠢罢了。
但她要这个人!
因为祁云歌一定知道祁正钰最原本的计划!
掐住这一点,就等于掐住了祁正钰这条毒蛇的七寸!
“好!”云娘子应诺,招呼了几个婆子,赶紧趁乱离开。
杨氏侧目,瞧见女儿脸上的指印,心脏还是忍不住的抽疼,但见她目光清明,还能理智的吩咐云娘子做事,心下也略安心了几分,谴责道:“他打你你就不知道躲?吃这个苦做什么?”
祁欢笑了下,算是安抚她,没说话。
躲了后果更严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这也是她的苦肉计!
祁正钰现在摆明了是个赶尽杀绝的态度,既然退一步也换不来海阔天空,那这一步也没必要退了,她得借这个机会彻底把祁文景的立场掰过来!
祁正钰因为只得了爵位的承诺,没捞到杨氏的钱财,故而贪心不足,变本加厉的继续使坏针对他们……
肉包子打狗的事儿,干嘛要做?
这个爵位,烂也让它烂在自己这便宜爹手里吧,凭什么委曲求全的给他们?!
是的,祁欢也是个报复心很重的人!
以前她只想苟着性命,脱身逍遥去,可是祁正钰欺人太甚……
既然不叫他们一家好过,那索性掀了桌子,大家都别过了!
这院里,双方正打的热血沸腾,如火如荼。
杨氏如今对这家人是当真没什么耐性,咬牙道:“咱们从后门走……”
祁文景回头看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的情绪。
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湮灭于无声。
杨氏拉了祁欢便就要走,这时候却突然听到影壁那边传来轰隆隆的砸门声。
因为院里打了起来,门房那里无人看守。
这动静实在太大,惊得院中众人齐齐停手。
杨氏与祁文景齐齐戒备起来。
祁正钰使了个眼色,吩咐身边的人:“去看看。”
那亲随匆忙跑过去,却才刚绕过影壁,就被人横在颈边一把长剑给押着逼了回来。
却原来是趁着大门无人把守,武成侯府的两个护卫翻墙进来,已经自行拉开门栓,重启了大门。
祁欢不认识这两个人,但是她认得他们身上的装束,就是早上跟秦颂过来的那帮人。
祁正钰气急败坏的转身奔过去。
却见大门口,武成侯府的马车去而复返,有人将秦颂自那车上又扶了下来。
这么短的时间,他显然是没回侯府救治,只半途使了什么法子,略缓和了症状就又立刻回转。
这会儿面上表情疏冷淡漠,还是以往那个桀骜不驯的模样。
要不是他下车是被护卫扶着,祁正钰都差不多要以为他下在对方身上的软筋散因为存放太久,根本没起效用。
秦颂站在大门口。
他方才轰门的动静太大,已经引来了周遭大片的人群围观。
他双手拢在广袖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却没有直接闯进门来,而是望定了门里的方向,扯着唇角凉凉道:“听动静,长宁侯你这府里热闹的很。”
祁正钰站在门内,双眼危险的眯起,咬着牙道:“你不是走了吗?”
他两人站的位置,分明祁正钰居高临下。
但这可能就是垂垂老矣之人与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云淡风轻之间,秦颂的气势就的稳稳地压住了他。
秦颂勾着唇角:“今早府上招待本侯的茶汤有问题啊,虽然祁大小姐及时发现,带人送了本侯出来叫本侯赶紧去求医,可本侯这人小心眼的很,还是对府上的待客之道耿耿于怀。实在气不过,就还是先折回来寻老侯爷讲讲道理了。”
他说着话,却依旧还是没有进门的打算似的,冲祁正钰挑了挑眉:“叫府上搬两把椅子来,咱们坐下来聊聊?”
这样含沙射影,足够引起旁人无尽的揣测了。
祁正钰见他没当面发难,就猜他还是想私下解决这事儿。
现在秦颂也是无凭无据,何况他送信去秦家的时候是以祁欢的名义,祁欢牵扯其中,料想秦颂也是有顾虑的。
祁正钰心思瞬间过了几遍,脸上也只能强忍着怒意:“武成侯说笑了,还是里边请吧。”
秦颂确实不想再大街上跟他互相骂街。
那样,毫无意义。
他从善如流的抬脚往台阶上。
祁正钰目光阴森,却一直咬牙忍着情绪。
他却在抬脚过门槛时,忽的又顿了一下,笑问道:“本侯现在过你长宁侯府这道门槛儿,当真是心里不踏实,老侯爷不会叫我有进无出吧?”
他这声音,不高不低,寻常说话而已。
却是叫门口围观的百姓听得清清楚楚。
人群里顷刻间爆发出一片沸腾的议论声——
知道的这是武成侯来长宁侯府做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进什么蛇穴狼窝呢!
祁正钰一张脸,瞬间黑成锅底灰!
第146章 捉别人的奸,吃自己的瓜(二更)
祁正钰这样的老狐狸,几十年混迹官场下来,练的就是喜怒不形于色。
可是——
这个瞬间,他也几乎差点没崩住。
好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议论声还时刻提醒着他保持理智。
他再次要紧牙关克制,也只是沉着脸,冷冷的道:“这样的玩笑,不要乱开!”
以前秦颂在他面前,即使不敬重,但好歹以晚辈自居,也算是给了面子。
此刻,已然水火不容,以“本侯”自称。
祁正钰长了他几十岁,此等羞辱,已经是明目张胆到叫他心里呕血。
可是大庭广众,他却又完全不能发作。
“那就好!”秦颂微微颔首,这才继续抬脚走进门去。
祁家门内,之前被祁欢情急之下仓促射杀的那个护卫尸体还在,没来得及收拾,只被拖到了耳房边上,不起眼的地方先放着。
秦颂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过去,眼底眸光就又更冷了三分下来。
他脚下步子飞快绕过影壁。
这回有备而来,大街上数数百双眼睛看着,也不怕祁正钰再使阴招。
然后就看到祁家院里剑拔弩张斗殴的场面。
他这一来一回,耽误了有一刻钟的时间,大房的一家三口却还被堵在前院,可见祁正钰是为放走了他而迁怒。
人群之后,祁欢站在角落的位置,其实并不显眼,他还是一眼瞧见。
再看她脸上明显的巴掌印子,心跳却骤然一滞……
心脏像是被谁骤然一把攥住了一般,一瞬间难受的厉害,又仿佛情绪间夹杂了无边的怒意,瞬间将他整个理智淹没了。
也不仅仅因为她是受他连累挨了打……
这些年,他秦颂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现在,也算一身傲骨,从不服输的,又哪里想到,有朝一日他会须得用到区区一介小女子的援手搭救。
何况——
在这以前,他跟祁欢之间确实也算不得有多好。
祁欢今日这般待他……
完全算是以德报怨!
羞愧,懊恼,甚至——
还有点无地自容。
秦颂的情绪瞬间就变了几变,下意识就要走过去。
然则,祁欢若是若无其事的稍稍偏头,将那那边脸孔避开了他的视线。
与此同时,自门口折回来的祁正钰也阴沉着语气开腔:“武成侯一个早上来来去去,数次进出我的府邸,也不要太放肆,我祁家可不是随便任你来去的地方!”
秦颂去而复返,无非为着兴师问罪。
横竖是梁子已经结下,所以——
他决定恶人先告状。
反正一大早去秦家传信的人打的是祁欢的名义,秦颂过来之后,他祁正钰也未曾亲自露面接触过。
虽然是个互相打名牌的局,但这事儿想要蒙混过关,他也只能如此……
就当自己的全部知情的!
秦颂的思绪被打断,他侧目看了祁正钰一眼,立刻就明白了这老家伙是厚颜无耻想脱身。
这里,他才要说话,却是祁欢当先抢白道:“有话不要在这里说,去厅上吧,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祁正钰眼中瞬间又漫上一片杀机。
其他人也不约而同朝她看来。
他们全都站着不动……
祁欢是在场最不怕将事情闹大的那一个,她立刻直言不讳:“之前我去厅上时,秦小侯爷刚吃了咱家的茶汤,被人下了限制行动的药,动弹不得。四妹妹关了大门,独自在厅上,对小侯爷欲行不轨之事。”
秦颂:……
祁正钰:……
祁文景:……
他三人的脸色,一个接一个,瞬间变得且白且红,精彩纷呈。
秦小侯爷受到奇耻大辱,又被公之于众,整张脸上破天荒红的将要滴血。
祁正钰沉着脸,一语不发。
只有祁文景忍无可忍,低低的骂了一句:“荒唐。”
祁欢道:“秦小侯爷何等身份,我原也是为了维护我们祁家的名声,不想叫四妹妹自取其辱,这才趁着大错不曾酿成之前赶紧将小侯爷请出了府去。这事儿本来就是咱们祁家的不是,既然小侯爷不依不饶要追究,我们是该给他一个交代。”
在今日之前,因为这个以孝道为先的大规则限制,她虽是心里瞧不起祁正钰这样的人,面上也都得过且过的敬着。
而自此刻起,已经是完全无所谓了。
说话做事,我行我素,半点不将祁正钰再当长辈看。
她目光轻蔑的扫了祁正钰一眼:“秦小侯爷的身份尊贵,更在祖父您之上,只得您亲自出面招呼,您请吧!”
祁正钰咬着牙。
虽然还想摆长辈谱儿,可他现在里外不是人。
杨氏一头护犊子的母狼似的,严阵以待防着他,眼前还有个秦颂……
他要紧牙关,只能耐着性子抬脚先朝正厅那边走。
祁文景这时已经不敢随便多清闲了,立刻跟上他去。
秦颂故意慢了一步,等到最后,才径直走到祁欢面前。
他的身量高,长身而立时候看祁欢,这便个居高临下的视角。
目光落在她已经微微见着红肿的脸颊上,心中千般滋味儿交织,最后辗转舌尖许久,方才嗓音压抑的明知故问:“他打你的?”
祁文景也许不够疼她,但也绝不会轻易动手。
这整一座长宁侯府之内,能这般对她的——
就只有祁正钰了。
“走吧,先办正事去。”祁欢扯了下嘴角,自从回避了话题。
祁正钰打了她,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可是还能怎么办呢?
难道要她看见个人,就冲着人家哭惨闹上一通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任何事都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和决心,半分也不能指望别人。
她扶着杨氏手臂,仿若没事人一般的转身走了。
秦颂从没试过叫一个小姑娘代自己受过,若她责难抱怨两句,或者直接委屈的哭一场……
他心里应该都会比此刻更好受些。
此时此刻,却是如鲠在喉。
站在原地,又踟蹰片刻,方才重新振作精神,跟了上去。
一行人走到前厅附近,就看那院子另一边,云娘子带人拎着哭哭啼啼的祁云歌迎面过来。
想来——
这丫头是反应过来已经意识到要跑,又被云娘子及时带人给追了回来。
祁正钰原是想不明白祁云歌怎么也会搅和到这件事里,但是祁欢这丫头诡谲的很,这种关头,不可能信口开河。
她说有,就一定是确有其事!
然后走这一路过来,祁正钰也就想通了——
祁云歌昨天下半夜跑去了余氏那里,他知道,后来他自顾谋划自己的事,自是没再留意这个丫头,再加上曾妈妈说早上看见有人自他书房的院子蹿了出去,祁长歌又闪烁其词的遮掩说没碰到人……
这种种迹象联系起来,不难判断,曾妈妈看到的那个人影应该就是祁云歌这丫头!
这丫头偷听到了自己要真对秦颂的计划,却不知道她听了几分去!
祁正钰眼底杀机,再次鲜明的浮现出来。
一行人进了厅里。
秦颂已然是毫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往主位的椅子上衣一靠,祁正钰当场就被他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但是依着秦颂此时的心境,已经可能听他倚老卖老。
他生生忍住了脾气,坐在了同在主位的另一张椅子上,立刻就想先唬住了祁云歌:“四……”
祁云歌却是被拎进来就第一时间扑倒在祁文景脚下,抱着他大腿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了:“父亲,你救救我,是大姐姐不问青红皂白的冤枉我,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刚好过来,看见小侯爷独自在这厅上,他情况不太对,我只是想帮忙而已。”
她这一抢白,祁正钰反而一愣,失去了先发制人的机会。
祁欢见缝插针,立刻冷笑反驳:“你想怎么帮忙?发现秦小侯爷情况不对,你不去喊人不去叫大夫,却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这是打算帮什么忙?”
祁云歌脸羞的通红,不敢去看任何人,只抱紧了祁文景的大腿就是个哭:“我没有,是大姐姐胡说八道。”
祁欢只为了不给祁正钰开口的机会,当机立断又看向了秦颂道:“她说她没有,秦小侯爷当是看清楚了,她里头肚兜是什么颜色花纹?”
秦颂原是好整以暇,一副任其发挥,自己看戏的姿态。
祁欢冷不丁抛出个问题过来,还是这种问题……
他登时一恼,近乎怒火中烧。
杨氏都实在看不下去,低低的拦了一声:“欢儿……”
祁正钰更是拍案而起:“你一个闺阁姑娘家,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
祁欢直接无视他。
她只想快刀斩乱麻,尽快还原一下整个事情的真相,她只是公事公办的再问秦颂:“小侯爷是没看清吗?”
祁云歌那里边衣裳,她也看见了,甚至于当时被她带过来的几个侍卫应该也都瞥见了,只是当时情况混乱又紧急,却不晓得那些粗人会不会注意到。
秦颂是所有人里面和祁云歌接触时间最长的,所以祁欢确信他一定记得。
秦颂自然知道她并非消遣自己,此情此景之下,终是用几乎能碾碎人骨头似的的的衙役口吻,简促道:“鹅黄底子,绣的白蝶穿花图样吧。”
说完,便像是受了莫大侮辱的小媳妇似的,冷冷的别过脸去。
祁欢的动作迅速,也不叫旁人动手,自己把祁云歌从祁文景腿上扒下来,扯开她领口,揪出肚兜一角。
祁云歌年纪小,又受了惊吓,浑身虚软,完全反抗不得。
祁欢得了答案,也便松手放开了她。
她重又爬回去,抱着祁文景的腿呜呜的哭。
祁文景那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祁欢觉得他现在该是很想两个指头将这个离谱儿的女儿拎着给扔了,却又碍于自己是个父亲的身份,而不能这么做……
秦颂生着闷气,照着他惯常的脾气,就该甩袖而去了。
可是今天这事儿是他一时大意,着了祁正钰这老匹夫的道,祁欢已经替他解围一次,他总不能还由着自己脾气,现在还从头到尾叫她提他张罗着讨回什么公道吧?
是以,短暂的做好心理建设,秦小侯爷也恢复了一张冷静的冷脸示人。
他说:“长宁侯,本侯早上来你府上,有人把我领到这厅上,上了杯茶,本侯吃了你这杯茶之后就开始浑身乏力,手脚不听使唤了。然后紧跟着你这孙女儿就闯进来自荐枕席……我说你家奉上来的茶汤里头有问题,这不算冤枉你家吧?”
之前他打碎那个茶盏,不及收拾,此刻还在地上。
他足尖踢了一块碎瓷片,表情玩味中又透着鲜明的冷意,“茶就这一杯,趁着水渍未干,长宁侯若是不认,咱们这就去宫里请太医来验!”
祁云歌没供出他来,祁正钰现在要做的——
自然就是杀人灭口!
他毫不迟疑的也是一声冷笑:“那就算是我家教不严好了,这个丫头自不量力,冒犯到武成侯,我这就将她处置了……来人!”
他那亲随立刻带人冲进来,伸手就要将祁云歌拎走。
祁欢眼疾手快的往前挡了一下。
秦颂使了个眼色,简星海也抢了两步过来,将人拦下。
祁云歌目瞪口呆,顶着满脸泪痕,哭也忘了哭。
祁欢立刻火上浇油的恐吓道:“你知道什么还不说?说了至少我可保你的命,没看见祖父是要将你拖出去灭口吗?”
众目睽睽,她这话说的,当真就是半分遮掩也没有。
祁正钰像是当面被人甩了一记耳光,脸上勃然变色。
祁云歌本来偷听到了祁正钰父子的密谋,就已经是吓得半死,但是她又不知轻重,想着如果能趁火打劫拿下秦颂,冒险也值,这才脑袋一抽筋,做了件铤而走险的蠢事。
可她再蠢,也知道家里的祖父有多可怕。
再被祁欢当面恐吓,脑子里不及多想,立刻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我在祖父书房外面偷听到他和二叔说,他们以祁欢的名义骗小侯爷过来,然后又给了底下人软筋散,叫下在小侯爷茶水里,说小侯爷如果来了,就可一箭双雕,一次把他和祁欢两个都解决了!”
秦颂:……
他之所以会来,是以为祁正钰是故弄玄虚,单纯想试探他的态度。
昨日因为是他亲口将祁欢的秘密暴露出来的,他心里一直不得劲,便想着将计就计的过来,跟这老头子谈谈,敲打警告一下,好歹能保上祁欢一保,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祁欢:……
捉了别人的奸,最后吃瓜却是吃的自己的?
这特喵的什么神操作!
自造她和秦颂两个人的奸情?这能有多大的杀伤力?就因为她现在还顶着个秦颂准弟媳的头衔,然后参奏秦颂霸占弟媳,道德败坏?
她家老成精的老头子,会做这种小儿科的局?
她跟秦硕又没成亲,秦颂还是光棍汉一个,到时候逼急了,秦家换个人和她履行婚约,最多不过是被人背后议论嘲笑一阵罢了。
老头子难不成是做媒的瘾上来,不惜给自己树敌做代价?
总之这一回,是难得秦颂与祁欢都被镇住了,俩人不约而同都被窘到无语。
祁正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突然也就不慌了,有恃无恐的冷冷道:“武成侯待要如何?难道到了御前,本侯的话,还不抵一个居心不良的丫头片子的话更值取信?”
祁云歌爆的这个料,确实很滑稽。
秦颂和祁欢面面相觑。
祁云歌则是死死抱着祁文景哭:“父亲,女儿知道错了,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一事想岔了,可是……看是我纵是想……我,我怎么骗小侯爷来,我又怎么给他茶水来下了药啊?”
这些都不是她力所能及之事,她只是异想天开,想捡漏而已。
秦颂闭了下眼,稳住心神,再次冷眼看向祁正钰:“那无色无味的软筋散可是稀罕物,本侯也甚是好奇府上区区一个庶女是从何得来。长宁侯既是想要自证清白,那不妨允我叫人在府里搜一搜,看看这等好药,究竟是何人的私藏?”
“想搜我的侯府?”祁正钰自然也是寸步不让的一声冷笑,“你去找陛下请了圣旨,我自然打开大门恭迎你进来搜!”
没有物证,单凭着祁云歌这一个本身就品行不端的庶女的话,想搬到他,还远远不够!
祁欢此刻却有些烦躁。
很显然,不是祁云歌没说实话,而是这蠢货听了一些消息,却没能捕捉到其中精髓。
她坚信,祁正钰这么大张旗鼓的算计秦颂,绝不会只是为了造出一场捉奸在床的戏。
这样一场戏,他作为长宁侯府的一家之主,用这个理由来作为杀她,的确足够;但是拿来对付秦颂——
就等于给他挠痒痒!并且还要将他激怒!
得不偿失啊!
整个厅里的场面,渐渐地僵持下来。
恰在此时,有个门房的小厮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侯……侯爷,世子爷,宫……宫里……”
他跑进门来,因为太急,脚下一滑,摔了一跤。
之后,就干脆跪在地上。
却偷偷抬眸先瞄了祁欢一眼,又再伏低了脑袋在地上,继续禀报:“皇后娘娘懿旨,请咱们大小姐进宫见驾!”
------题外话------
嗯,大家不要嫌弃我的秦小侯爷抢戏,男配也不一定就非得渣的一无是处不是?现实中更多人的错过,也仅仅只是因为彼此不合适,并不是每个前任或者遇到的人都要渣的不得好死的呀。前两卷,我顾世子的戏份确实比较少,因为剧情设定的问题,还没到他的主场,后面会陆续补起来哒。么么哒,安抚一下那些看不上我男配的小可爱,稍安勿躁!
第147章 蛊惑
也不怪小厮沉不住气,实在是家里剑拔弩张闹成这样……
门口的血迹都未清理干净,这个时间宫里传了旨意出来,换谁谁都得慌。
厅中众人齐齐默了一时。
先还是杨氏担心女儿,再次询问:“凤鸣宫的旨意?何人前来传旨,可曾说过所为何事?”
家里闹了这么大的事,她现在是唯恐祸不单行。
小厮道:“宫里的内官,小的不识。来人自称是凤鸣宫的,姓贾,好像……说是皇后娘娘有什么赏赐要给大小姐。”
此言一出,祁欢便当先反应过来。
众人齐刷刷看向她。
“哦。”她沉吟一声,“上回进宫,皇后娘娘赞了我的一幅画作,确实说过要赏我。”
可是怎么这么巧,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圣旨到了?
祁欢脑中思绪非转,又过了一遍当日进宫的种种细节。
确定当时在宫里,自己确实没有做出什么会给人留下把柄之事,这才稍稍放下戒心。
一厅的人,全都缄默不语。
她径直抬眸看向祁正钰:“祖父,皇后娘娘传召的口谕,我可以去吗?”
这时候,与其说是请示询问,倒不如……
说是示威好了!
祁欢原也不想这么怅惘,和他一个做长辈的闹这么僵。
可是这个人,一再的为老不尊!
既然双方已经彻底翻脸,到了互相不死不休的地步,她现在自然是不惜一切,对她这祖父能打压,则打压,能震慑,则震慑了。
省得他一直肆无忌惮,真以为他占个一家之主的身份,就能为所欲为的操纵算计别人。
也不在乎是借谁的势了!
祁正钰能说什么?
给她编排个理由,不准她去?
宫里的旨意传召,只要人不是病得在床上起不来身,那通常都是爬也要爬过去的,谁敢随随便便的抗旨不遵?
祁正钰单手收到身后,手指用力的捏成拳头,以此来压抑动顶到胸口,却发泄不出的怒火。
祁文景还从不曾这般忤逆过自己这父亲,虽然从昨晚到现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事件已经把他折腾麻了,但这一家子就属他是打从心底里接受严格的尊卑礼教约束的。
他忐忑提醒:“父亲,您今日既然在家,是否出面去接一下旨?”
祁家三父子,今天是谁也没那个闲心去上朝了。
正好前一日,他们休沐的休沐,告假的告假,今日一早便纷纷又都写了告假的折子递了上去。
没商量,但口径一致——
就说家里有事。
因为,总不能一门父子,同时病三人,这种情况,就除非是老爷子要驾鹤西去了!
还是那句话,宫里的旨意,只要人没死,爬也得爬去接了。
杨氏这才想起来,他们这一帮人占了这正厅……
她追问:“你刚说是凤鸣宫的哪位内官来的?把人请到哪儿去了?”
“管家出面,将人请去了烟云轩那院子的花厅喝茶。”小厮道,“宫里的人小的确实识不得,那位公公自称姓贾,瞧着……是有些年岁了。”
杨氏这些年陆陆续续也往凤鸣宫走动过几次,知道顾皇后凤鸣宫的太监大总管就是姓贾的。
宫里这些内官,断了血脉传承,又不甘心,便流行认干儿子。
她原先听说姓贾,也只当是个随便跑腿的。
再闻言,一家人都不免紧张起来。
祁正钰抬脚要走,临时想到这里还有未尽事宜,便是回头,恶狠狠的又瞪了秦颂一眼。
秦颂原是正在走神。
见状,也飞快收摄心神,依旧是好整以暇往椅背上一靠:“府上尽管先去接旨,本侯就在这里等着,咱们的事儿还没处理完呢!”
他眼角一挑,简星海立刻带他自己的人上前,将祁云歌先接手扣下了。
当真是好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祁正钰忍着脾气,却是顾不上他,愤愤的甩袖而去。
祁欢瞧着他那连续几次忍气的模样,不禁起了几分恶趣味。
她想——
她这祖父怕不是癞蛤蟆转世吧?一把年纪了,这肺活量得多惊人,才能到现在都还坚挺着,没被气死?
他们一家三口,跟着祁正钰,浩浩荡荡往烟雨轩去。
烟雨轩也是前院辟出来的一个小院子,平时不怎么用,就是个备用的会客厅,就是防着万一哪天家里连续有客,可以拿来应应急。
路上,杨氏忧虑的侧目看向祁欢的脸:“你这脸上……”
这样肿着脸去见宫里的人,实在是不太妥当。
祁欢莞尔:“挨打又不是我愿意的,没事儿。”
祁正钰敢打她,她还怕替他宣扬,展示给人看吗?
杨氏知女儿心里这是又在憋坏,可她自己也正气得火急火燎,想想祁欢这花不无道理,索性也便听之任之。
一行人去到小偏厅,那位贾公公已经坐着喝茶了。
他起身代传了顾皇后口谕。
这个人身量很高,可能是为了掩饰身体的缺陷,他说话也不像别的内官故意拿腔拿调,反而有些刻意放平了音调,语气简洁犀利,尽量显得稳重低沉一些,更趋近于一个正常男人。
祁欢偷偷抬眸瞧了他一眼,他肤色也不很白,整个人看上去不苟言笑,甚是威严。
若不是下巴过分光滑,没半点胡茬……
就这么个人,穿常服走在大街上,她绝对看不出来这是位宫里出来的内官。
上回焦嬷嬷过来,杨氏应付她时尚且应付的游刃有余,彼此谈笑风生,但是今天面对这位,明显压力有点大,大家都格外小心翼翼的。
祁正钰过来,只露了了脸就不做声了。
杨氏试探着道:“有劳贾总管亲自为小女跑这一趟,不过小女晨起还未梳妆,可否容我带她回后院拾掇一下,稍后尽快送她过去拜见皇后娘娘?”
这位贾公公的目光犀利,进来也便瞧见祁欢脸上伤了。
但他不动声色,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此时便一抖袍子,又坐回了椅子上,淡淡的道:“世子夫人尽管带小姐下去准备就是,今日娘娘一时兴起,偶然想起还欠着你家姑娘一份赏赐,今儿个就只见她一人,咱家也没别的差事,就在这里等着。”
这话,又仿佛无形中一记下马威,沉甸甸的又压在了祁正钰心口。
他强打起精神,带头拱了拱手:“那就有劳总管大人了。”
言罢,再就多一刻也不想在这厅里多呆,带头告辞离开。
这到底是宫里有头有脸有地位的内官,祁文景硬着头皮想留下来待客,对方却疏离又客气道:“世子爷您忙您的,府上这地方清净,咱家喜好一个人呆着。”
不管他是真喜欢假喜欢,但话至此处,祁文景都得照办。
尤其,他原也就不是个擅长交际的,也拱了拱手。
告辞出来,便由衷的松了口气。
祁正钰恼怒非常,自烟雨轩出来就想要溜,祁欢冲着他的背影适时提醒:“祖父,秦小侯爷还在正厅等着您给的交代呢。他那个人,年少轻狂,不服管束的,您这事情办一半……这个时候叫他在府里闹开,便不太好了吧?”
说着,意有所指,回头看了眼身后烟雨轩的大门方向。
祁正钰此时别说动她,就是当面再打她一顿都不敢。
束手束脚……
给予的最重的还击也不过是狠狠的又瞪了一眼。
最后,折回来,行过祁文景面前时,骂了祁文景一句:“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祁文景皱了下眉头,憋屈的跟着他又回那正厅去。
杨氏拉着祁欢回后院梳妆更衣,口中还念念有词:“宫里这道旨意倒是来得巧,当真一场及时雨。”
宫里皇后娘娘何等身份,这倒不用怀疑人家会拐弯抹角的算计她这女儿。
今日这天气十分不好,太阳挂在半天上,却被大片灰蒙蒙的云层遮挡,天地间一片潮湿的水汽,却又下不下雨来,就看的人心里有些发闷。
祁欢心不在焉的仰头看了两眼这天色,半途又顿住脚步:“母亲先回去帮我选衣裳首饰吧,我还有两句话没与父亲说,我去找他一趟,很快就来。”
说完,拎着裙子就转身跑了。
这会儿杨氏心里很踏实,知道有了宫里这道旨意,祁正钰就再是丧心病狂,起码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敢再动祁欢一根汗毛,一把没攥住她,遂也就随她去了。
祁欢跑回厅上时,祁正钰父子二人也才刚到。
祁正钰屁股才刚落到椅子上,一抬头,就看院子里她又跑了过来,登时就拉下脸来:“眼瞅着我这府里是装你不下了,乱跑乱窜,没规矩的东西!”
秦颂身上软筋散的药效还未完全散去,本来就是强撑着又一道回马枪杀回的长宁侯府。
这会儿又兼之心里有事儿,他其实兴致缺缺。
祁欢前面一走……
他已然是不想再应付祁正钰了。
眼见着她去而复返,一路小跑着回来。
可能当真是青春无敌吧,明明穿的一身不算艳丽和华丽的衣裙,昏昏沉沉的天色中,这少女脚步轻盈,有些莽撞的冲进视野里,也有种明丽的叫人眼前一亮的欣喜。
秦颂霎时提起几分精神,原本撑着脑袋恹恹坐在桌旁的身子也下意识坐直了几分。
祁欢跨过门槛,却是直接无视祁正钰。
她径自走到祁文景面前,问他:“父亲,您辞官请辞的折子在写了吗?”
祁文景一愣。
祁正钰则是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瞳孔剧烈一缩。
“别写了,写了多少都烧了吧。”祁欢仍是对他视而不见,只是神色清明,语气果决的教她这便宜爹做事,“父亲您正值盛年,凭什么舍弃自己的官场仕途,反去成全了不值当的那些人的狼子野心?”
祁欢打从骨子里,确实就是个得过且过的躺平党。
她长宁侯府院内的阴谋诡计,她烦的很,最初是想着保命要紧,甩了这些烂人,做个快乐富二代去也不错。
可是既然老头子不依不饶,非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她说着,便又扯出个只在表情之间的笑容,侧目看向了祁正钰,一字一句的继续道:“这爵位应当应分就是您的,父亲您膝下又不是没有血脉传承,就算哪天真到了辞官致仕的年纪,要传也是传给辰哥儿的。甚至就算如果辰哥儿志不在此,将来不想袭这个爵,您也还有别的嗣子,怎么着也不至于让予旁支。”
做人,总归不要太贪心。
做事,也不当是做的太绝!
祁正钰腮边肌肉又一次因为愤怒,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起来。
“这次进宫,女儿会当面与皇后娘娘禀明,咱们一家四口,全都无病无灾,身体康健,如遇什么天灾人祸,必是遭歹人暗算。”祁欢见他如此,就越是变本加厉,“也不知道运气好不好,今日进宫,若能在娘娘宫中再遇到皇帝陛下,那便更好了。上回……还是陛下金口玉言,亲自提醒的皇后娘娘要记得赏我!”
拉大旗作虎皮嘛,真论起不要脸起来,狗仗人势的戏,她也能演!
祁正钰捏着袖子底下的拳头,整个人都已经隐隐看出来在轻微的发抖了。
当然,他肯定不是吓得,他只是气得。
祁欢拿帝后来压他,不过就是挑衅和警告而已,这是宣战!
即使帝后真的对她高看一眼,也不可能随便掺合臣子家事,做了她一个一无功德,二无高贵血脉加持的小丫头的靠山去!
可是,祁欢这话,搬出了帝后来,他又一个字也不能反驳。
因为——
稍微出言不逊,说错一个字,都有可能被扣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
秦颂坐在旁边,冷眼看着。
按理说,他该是喜欢看这丫头耀武扬威,这般挤兑祁正钰的痛快场面的,可是这一刻……
心里却也并不比祁正钰更好受,只觉堵得慌,脸上都同时见了几分阴沉下来。
秦颂一个失神。
“秦小侯爷!”祁欢怼完祁正钰,却又转眸看向了他。
秦颂微微抬起眼眸,对上她笑意张扬的脸。
祁欢冲着他,绽开一个更加恶劣的笑容来,一字一顿道:“现在您欠了我的人情……一定,不要放过他们!”
说着,意有所指,又瞥了旁边的祁正钰一眼。
祁欢此时肿着半边脸,着实称不上有多好看。
可她这一刻搅风搅雨肆无忌惮的模样,却当真跟个惑乱天下的妖精似的!
秦颂再是糟心不痛快,也终是没崩住,唇角下意识牵起一个弧度,颔首道:“好!”
嗯,秦小侯爷承认这一刻他是被她蛊惑了。
于是,心甘情愿被她牵着鼻子走,配合她搅风搅雨的一起演戏。
哪怕——
达到的最终效果,充其量也不过气气人!
幼稚可笑,却又……
甘之如饴!
祁正钰至此,已经忍无可忍,也顾不上继续和秦颂掰扯,蹭的站起来,甩袖而去。
那位贾公公还在等着,祁欢着急回去收拾,眼见如此,也是冷嗤一声,又提醒了祁文景一句:“二妹妹可能被祖父关起来了,父亲稍后记得寻一下她,如果找不见,就直接找祖父要人吧。”
说完,扬长而去。
早上那事,虽然秦颂心知肚明是祁正钰要算计他,可是祁正钰不认,又被祁云歌窜出来搅和了,没能直接拿住他的手腕,现在他一口咬定是祁云歌做的荒唐事……
秦颂又不可能真的带人冲进来搜他的侯府,这事儿确实也没办法继续追究了。
祁欢走后,秦颂就又再次丧失斗志,颓然靠回了椅背上。
祁文景坐立难安:“武成侯……”
秦颂侧目看了他一眼,态度倒是好的:“祁大小姐替本侯解围,本侯自是领情的,不会恩将仇报,为难世子爷的。您府里事多,便去忙吧,本侯这会儿有些疲累,借府上的地方坐一会儿再走。”
祁文景不可能还把他往外赶,只能替自己小女儿赔了不是。
瞧着秦颂也没那个雅兴亲自追究祁云歌,便就试探着叫人把祁云歌拖了出去。
秦颂没拦。
他也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祁家的人陆续退了出去,秦颂却坐在他这厅上,久久不动。
简星海看他面色略显苍白,又透着明显疲惫的神态,心里很不踏实:“侯爷,您身上药劲儿还没过去呢,既然此间事毕,那便先回吧。”
和长宁侯府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以后于公于私……
依着自己侯爷的性子,是定会和这位老长宁侯死磕的!
也不急在一时。
秦颂之前着急回来,半路缓过一点劲儿来,就当即勒令停车,就近敲开路边一家医馆的门,捉了大夫帮忙。
软筋散不比别的,通常只能等它药效自动散去,症状也便自行解除了。
仓促之间,想要立竿见影的效果,就只能是往几大要穴紧急放血。
但是以银针逼出药血,也是个又慢又精的细致活儿,秦颂等不得时间叫那大夫处理第二轮,索性便直接在自己手腕拉了一道……
一面继续释放药血,一面借着痛意,也能刺激体力。
折腾这么半天,简星海一直提心吊胆。
可是当着祁家众人的面,又不敢表露出来,这便端起他手腕查看。
拉起袖子,就看他裹着伤口的那块帕子已经被血水浸透了。
也得亏是穿的神色外袍,广袖上的血迹才没明显露出来。
这会儿事情暂缓,简星海才敢掏出金疮药,给他伤口止血,又换了自己的帕子给他重新裹了伤口。
秦颂一直兴致缺缺的任他摆弄,仿佛没事儿一样,从头到尾,眼皮都没动一下。
简星海替他处理好伤口,又再催促:“咱们回吗?”
秦颂却像是这时才突然又回过神来一般,问他:“宫里那道旨意怎么回事?”
简星海是知道一些原委的,如实道:“就宫里琼林宴那天,凤鸣宫里同期设百花宴,也给祁大小姐下了帖子。咱家小姐进宫回来,好像提过,说是出了点儿坎坷,有人拉着祁大小姐比才艺,她画了一幅画,被皇后娘娘收在了宫里。”
秦颂平时公务也忙,他虽是对祁欢很感兴趣,却也没那个闲工夫一天到晚什么事也不干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是以,上回祁欢进宫的事,他确实不知道。
此刻,却是不免拧眉盯上了简星海。
简星海心里一个咯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再说一点:“那天的午宴是陛下带着新晋进士和入宫的闺女们一席吃的,后来外间都在揣测,说好像是皇后娘娘要给太子选妃,但是暂时没明说,便找了个由头掩人耳目,实则是为着给太子相人的。”
秦颂却是随即目光一沉,突然站了起来:“不,不是给太子设的,是为顾瞻!”
那天顾瞻有进过宫,他知道!
然后,他突然就后知后觉的想通了一些事情!
------题外话------
祁大小姐:我进宫你不知道,顾瞻进宫你就知道,你俩才是真爱吧……
第148章 深情(二更)
即使祁欢上回进宫,结下了机缘,可顾皇后这个节骨眼上一道口谕宣她进宫……
这也绝不是巧合。
并且给出的那个理由,乍一听合理,实际上——
如果只是要兑现之前许下的赏赐,人都派出来了,直接把东西送上门来就是。
何必还要特意传一道旨,再把祁欢叫进宫里去领赏?
但是,多走这一道程序,却是实实在在给了祁正钰震慑,叫他先冷静下来掂量着以后的行事分寸。
简星海那里一头雾水。
秦颂脸色却于瞬间就变了几变,又再问他:“顾瞻回京了?”
简星海摇头:“这……没听说啊。前两日传了捷报回来,说是匪患已除,但后续肯定还有些善后事宜,要回……现在可能正在回京路上。”
秦颂说是问他,但又仿佛从头到尾都没想听他什么回答。
此时,便又斩钉截铁的自顾说道:“不!他一定是回来了。”
突然之间,就神叨叨起来。
简星海还没反应过来,就看他已经一掀袍角,大步流星的冲了出去。
宫里那位贾公公纡尊降贵,正在府上候着,祁欢不敢怠慢磨蹭。
杨氏先她一步回去,叫人将刚打包装进箱笼的衣裳首饰又都翻出来,替她选了一身行头。
这来回一翻找,整个屋子就成了仓库,堆的衣裳首饰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祁欢临时也顾不上再沐浴焚香,只匆忙洗了把脸,打湿帕子擦了擦汗,就重新梳妆更衣,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又火急火燎的往前院赶。
大门口,那位贾公公得了消息,已经出门候着。
他也不似是一般内官的矫情娇弱,出宫传旨,直接带了一队人马,很符合顾皇后出门将门的排场。
“有劳公公久候了。”祁欢先走过去,见礼给他道了谢。
“奉旨办事而已,姑娘勿须客气。”贾公公微微颔首。
却是又额外多瞧了眼她那半边脸颊,但视线也及有分寸的没多滞留,随后便若无其事的翻身上马。
祁欢转身要上马车,就见旁边秦颂的车驾也还停在那。
她便走过去,敲了敲车厢:“秦小侯爷,今日之事,抱歉的很。这会儿我着急出门,来日方长,咱们有话改日再说吧。”
她虽然不知道秦颂是怎么做到的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去而复返,但是这天底下就没有平白无故便能达成目的的事,想也知道他该是仓促之间用了什么非常手段。
否则——
不可能立竿见影,恢复的那么快。
心里确实有几分过意不去,故而尽量客气一下。
不想,秦颂却自车上掀起了窗帘一角。
他神色冷淡平静,已经恢复如常:“你要进宫不是?我送你。”
宫里有人来接,她自己府上也备好了车马护卫……
这个所谓的“送”之一字,实属多此一举。
祁欢自认为对这位秦小侯爷的脾性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所以她直接便问了:“您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这个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打直球。
秦颂望着她的眼睛,面对她清明坦荡的眸光。
他心里却是瞬间就斟酌忖度了无数个版本的遣词用句,最后……
他亦是选择问了他最介意的:“你与平国公府那个顾瞻,私下一直有来往?”
他视线片刻不离,盯紧她脸上没一点细微情绪的变化。
祁欢愣得一时。
她虽是诧异秦颂会在这个时间地点,突如其来问这个,但脑海中第一个掠过的却是顾瞻说他二人之间有过节之事。
刚刚经过祁正钰这一手折腾,祁欢自认为已经秦颂正式达成了统一战线。
盟友需要她证明立场,这是必要的情绪。
她略略垂眸掩饰了一下,后又重新抬眸笑道:“我是与他相识,也偶有一些来往……我现在赶时间,这些以后再详说吧。”
她说话,依旧直来直去,神情之间也坦坦荡荡。
秦颂虽然竭力想到找到一些她是在当面演戏诓骗自己的痕迹,却又怎么看都不像。
他表情严肃的盯着她的脸。
祁欢被他瞧得都隐隐有些不自在了,他方才移开了视线,又重复了一边之前的话:“我上车吧,我送你!”
祁欢:……
那位贾公公,因为等得久了,已经回头看了这边一次。
祁欢不能再继续同这小侯爷极限拉扯,也便只能默许随他了。
她没做声,转身登上自家马车。
秦颂自然就当她是默许。
贾公公带着一队宫里的几个内侍和御林军护卫自前方开路,祁欢的马车紧随其后,在后面就坠着秦颂的人马。
他早上那会儿,也是防着祁正钰会使诈,所以往长宁侯府去时,故意大张旗鼓,还点了一队府兵侍卫随行。
此时这一队人马走在街上,阵仗就颇有点浩大,引得路人时时驻足观望。
祁欢窝在马车里,眼不见为净。
她这马车上,星罗跟了来,云兮只跟着杨氏将她送到了大门口,之后便回去了。
虽是走在了进宫的路上,祁欢心里片刻不停琢磨的还是自家的家务事。
她又向星罗打听了一些小道消息,重新整合信息做安排。
因为照她看来——
祁家的内斗这才堪堪正式拉开帷幕而已。
祁正钰这些年在家里称王称霸,唯我独尊惯了,有些人吃一次亏,就会痛定思痛的学乖,可他这种人却只会被激怒,进而变本加厉的再次铆足了力气反扑。
从某种意义上讲……
他和余氏还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以前是不想跟他对着干,现在既然局面已经拉开……
祁欢并不是个毫无打算,会甘心坐以待毙的人!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在宫门前停下。
星罗先跳下车,又扶着她踩了垫脚凳下来。
祁欢回头去看,秦颂的仿佛真的只为了护送她一成,这会儿他的车驾连带着那队人马都停在了后面稍远的地方。
并且,他也没露面,似乎是也没打算下车。
祁欢站稳脚步就松开星罗的手,又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之后,她随贾公公等人进宫门,星罗则是转身跑向秦颂的车驾:“秦小侯爷,我家小姐说她另有件急事想请您帮个忙。”
祁欢没管宫外星罗去同秦颂交涉的结果,进了宫门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心一意应付宫里的行事。
她也觉得这个节骨眼上顾皇后召见她,未免过分巧合了,并且还要特意把她叫到宫里来领赏?
可又实在想不出,人家堂堂一国之母有什么理由还要谋算她什么……
既然想不通,那便既来之则安之,她也懒得费心去想。
今日可能是因为顾皇后就传召了她一人过来,物以稀为贵吧,待遇还比较好,她进了宫门,贾公公就安排了一顶轿子给她坐。
祁欢倒是能走……
大家闺秀会被限制出行自由,不能随便出门去玩,祁欢这几个月最常做的运动就是在自家花园里散步遛弯,锻炼脚程了。
当是皇后娘娘体恤她,她不能不识抬举,也便从善如流的体验了一回坐轿子的乐趣。
宫里的路,又平又稳,倒是丝毫不颠。
就一点不好,她前面一天一夜没合眼,又兼之和祁正钰斗智斗勇刚打了一张硬仗,坐在这么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再这么一晃就有种坐摇篮的感觉,昏昏欲睡。
为了不亵渎皇恩,这一路上祁欢从捏手指到捶胳膊,再到掐大腿……
来来回回把自己折腾个遍,总算是清醒的熬到轿子在凤鸣宫外落地。
有小太监上来掀开轿帘。
之后还是那位贾公公亲力亲为,引路带着她往里走。
今日没了上回设宴时候的热闹喧嚣,偌大的凤鸣宫里,只偶尔听见花园里几声鸟鸣,显得空旷又肃静。
贾公公带着她,却没往殿内去拜见皇后,而是沿着花园外围,径直拐进了上回那竹园里去。
这凤鸣宫别的地方,还有宫人来回走动忙碌,多少带点人气,唯独这片竹林最是僻静清幽。
尤其今日天气还不大好,绿油油一片窜天高的竹子林立之间,恍惚有种进了深山老林寻仙的错觉。
祁欢觉得这情况很是不对劲,然则——
又不好质疑询问。
心里刚起了几分防备,就看走在她前方的贾公公忽而止步,然后侧身走到旁边,一声不响的转身又迎着她往回走。
祁欢吓了一跳。
待他身形挪开,目光慌乱一扫,这才看见前面居然站着焦嬷嬷。
这样,她便没有再随贾公公回头,而是顶着更多疑惑走上前去,屈膝见礼:“焦嬷嬷好。”
不敢光明正大的四下乱看,只借机拿眼角的余光敏锐扫视周围……
皇后娘娘这什么癖好?喜欢这样的天日逛深山老林吗?
焦嬷嬷也没给她时间叫她胡思乱想,含笑将捧在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祁欢一愣,这才认清她手里东西似曾相识。
再细看两眼。
嗯,是上回顾瞻落在这竹园里的那件衣袍!
祁欢心里略感不安……
这啥意思啊?秋后算账吗?上回碍于人多不好追究?
她心里一时有点悬空,有点怕,就防备着迟疑,一动都没敢动,只是面上竭力保持镇定乖巧的模样,轻声的道:“皇后娘娘传召臣女入宫,娘娘她人是在……”
焦嬷嬷却拉过她的手,强行将那衣袍塞给她,面上始终挂着和蔼慈祥的笑:“娘娘说你们小年轻的事,她不掺和。这衣裳上回是您亲手托付老奴的,替您存了这么久,今儿个物归原主,还是姑娘收回去自行处置吧。”
言罢,也不给祁欢反应和想明白的机会,也径自绕开她身边先走了。
祁欢手里捧着那件衣袍,一脸懵逼。
上回她把衣裳上交,是为了避嫌,也是怕给顾皇后这宫里惹事儿,天地良心,那思虑多周全啊?
这回,顾皇后特意把她叫进宫里,又塞了见男人的衣裳到她手里……
这操作,怎么看都怎么有点迷!
如果想坑她,现在派人冲进来,一抓一个准儿,物证都是惹祸的,她绝对百口莫辩!
当然,顾皇后没有这样的恶趣味。
祁欢目送,眼见着焦嬷嬷是真的头也不回的又出园子去了。
她只能收回,捧着那衣裳,循着记忆里上回她走过的路,从林间小径上寻过去。
今日天阴着,加上这林中竹枝茂盛,水汽还格外重些。
偶尔就有一滴露水自高处的竹叶尖端坠落。
水汽在袍子的纹理上晕开,祁欢下意识将衣裳抱在怀里。
然后离得近了,就嗅到那衣裳上面若有似无的一些残存气息。
还是上回梦醒时候嗅到的那股味道,像是淡雅的松香。
她此时才意识到这约莫该是顾瞻衣袍上的熏香……
这件衣袍在顾皇后这放了许久,即使只是压在箱笼里便没再动过,味道也散得差不多了,祁欢手里抓着衣裳,且走且沉思……
她总觉得这盈入鼻息间的味道似曾相识。
仿佛,曾几何时,她嗅到过更浓烈的,更近距离的,也时间更持久的香。
可是,这种香料,多是男子用的。
她上辈子没接触过有熏香这么高雅爱好的男人,这辈子……
高雅的倒是见过那么几个,但是这坑爹的男女大防啊,拉个手都要传绯闻,她也没钻谁怀里去抱着人嗅来嗅去啊!
正且心不在焉的走着,拐上前些天那条回廊,抬眸就见等在廊上的顾瞻。
他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然后她这一路走来,发生的所有事就都全完合乎逻辑了。
祁欢登时松了口气,快走几步迎上去,却有几分哭笑不得的当场质问:“是你找我来的?兜这么大圈子干嘛?”
上回在这里匆匆一别之后,祁欢后续并未打听过顾瞻的行踪。
但是那天在喻家,却听旁人闲聊提了一两句,说顾世子最近出京剿匪去了。
祁欢此时定睛再看,就发现他身上还穿着一套软甲。
瞧着是有擦拭整理过,还算整洁干净……
但下一刻,她还是直觉的皱了眉头,又道:“前两天听人说世子出京剿匪了,您这是……刚回来?”
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一件?至于这么赶?
顾瞻接到卫风传信时,的确已经是在回京的路上,然后便撇了大部队,连夜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他当然也可以直接冲到长宁侯府去……
本来等着祁欢过来的这个过程里,他心思也是千回百转,忐忑非常的,酝酿了千言万语,想着总算有机会一次对她全部坦白了,结果祁欢这上了就反客为主一通问。
顾瞻被她噎得不轻,之前想好的措辞开场白,统统没用上,只能重新定了定神:“时间赶的不太巧,听说你那出了事……”
他话没说完,祁欢先心虚起来,正色道:“那个……我弟弟这会儿暂住在府上,当时事出紧急,情急之下我也寻不到别的更好的去处安排他。没有提前问过你,实在抱……”
她说着,就又埋头掏了荷包里的那块玉佩出来。
顾瞻就势握住她的指尖,将她动作阻了回去。
男人的手掌,宽厚温暖。
裹住她指尖的动作,很仓促,却不显得野蛮粗鲁。
祁欢的后半句话,就这样生生被他堵在了喉咙里。
她怔愣一时,缓缓抬眸。
视线从他握着她指尖的手,再上移到他脸上。
顾瞻的目光,沉毅中依旧是有种独属于少年人的清朗和真挚。
他就这样直直望着她的眼睛,祁欢的手就一时有些忘了缩回来。
“该说抱歉的其实其实是我。”顾瞻竭力控制着表情,不想叫自己露出半分不稳的情绪来,就为了显得自己很可靠。
祁欢眨眨眼,她意识到这位世子爷是不死心的要二次表白了。
毕竟这个前奏……
就已经很深情,很感人了!
然则,顾瞻却一脸真诚又满怀愧疚的说:“你身边这次招致的祸事,归根结底,根源其实在我。”
祁欢:???
这回真正该怪的,难道不是秦小侯爷嘴贱么?
顾世子我知道你是还对我有好感,可是咱这么优秀的官二代,就不要为了做舔狗这么自贬身价了好么?
你现在是少年冲动,一腔热血,等以后心智成熟了,冷静了,想到今日种种掉份子的举动,我怕你为了挽回面子对我打击报复!
“那个……”祁欢对这位顾世子的印象,着实是不错的,就因如此,面对对方的穷追不舍她才会心虚不安,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家的事儿……”
是你没来得及神兵天降,第一时间做我的盖世英雄,可是也别信口开河,随便把这种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好么?
祁欢一手下意识的抱着他那衣裳,一手开始从他掌中往外抽。
这位顾世子是最近不在家,不知道经此一事,她这名声会烂成什么鬼样子……
她自己想想都头皮发麻!
坚决不能祸害五好青年!
“是你不记得我了。”然则顾瞻手没松,她看他面孔微微涨红,仿佛极难启齿的苦笑了一声,“青龙节那晚,秦颂要杀的是我!”
祁欢:……
抱在怀里的袍子上,仍有阵阵松木香气外溢。
祁欢深吸一口。
然后,终于把断片许久的那段剧情给脑补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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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侯爷:???助攻竟是我自己?这坑爹作者给了我半本书的戏份,就是为了拿我当助攻???
端木美人儿:这剧情我熟啊!!!兄弟,做为过来人,哥劝你一句,快快躺平,好歹苟条命!!!
秦小侯爷:滚→_→
小昀子:听他的,快躺平,朕一个皇帝都苟了,你有啥拉不下脸的?
秦小侯爷:……
第149章 非分之想
和已经确定脾气的确是很好的顾世子搂搂抱抱,甚至睡过一个被窝……
这些都不要紧!
可祁欢当时最直观的感受,依旧还是——
我这是要完犊子!
她立刻想到的就是她今日入宫前,秦颂突如其来查问她与顾瞻私交情况的事。
当时觉得莫名其妙,现在也立刻变得意图清晰明了,一切有迹可循了!
本来今日顾皇后传召的这道口谕就来得蹊跷,偏她昨日一气之下没沉住气,还跟秦颂透了底。
以那位秦小侯爷的脑子,该是已经理出青龙节那晚所有事情的真相了。
早不出,晚不出,偏在她刚与秦颂达成统一战线,磨刀霍霍准备对抗家里老头子的这个当口上,曝出了真相!
尤其——
那位秦小侯爷和眼前这位顾世子,看上去也不是一般的过节。
秦小侯爷都提刀将顾世子追杀到了她的床榻之上,这就是个不死不休,要命的敌对立场!
一边是一直以来关系都处的不错的追求者,一边是才一起经历生死,达成统一战线的盟友……
这俩人现在如果非要逼着她选边站的话,她就只得是鸡飞蛋打,重头开局了吧?
贼老天不带这么耍人的!
祁欢觉得很糟心。
糟心之余,整个人都怨念了。
眼前的顾瞻说出真相之后也万分紧张,几乎是敛去了呼吸,就只目不转睛看着她,等她对这事儿的反应。
祁欢的确是有反应的——
震惊,了然,后怕,颓废。
她眼中情绪飞快的变了几变,然后重新对上顾瞻视线的时候就彻底幽怨了:“你怎么才说?”
顾瞻这几个月,心里一直记挂着此事。
一则觉得愧对她,一则又有顾虑,可谓万分煎熬。
但他承认这所有的责任都在自己,眼中神色带着掩饰不住的愧疚:“这不是我的本意,当初在同济医馆偶遇,我就想当面跟你道谢了,可当时姑娘的态度很疏离……那晚的事……”
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教养良好的世家子弟。
尤其——
现在面对的还是自己心仪的姑娘。
青龙节那晚的事,他是兴庆的,遇见她,认识她……
可是自从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喜欢她之后,那个晚上的事又叫他时常会觉得忐忑和懊恼。
他不应该叫喜欢的姑娘陷入那般境地,甚至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困扰和麻烦。
“原就是我莽撞了,对你不住。”顾瞻语气顿了一下,若是不祁欢神色如常,并无羞愤或是恼恨之意,他可能都不晓得要怎么继续说下去。
这,对一个姑娘而言,毕竟是关乎名声和终身的大事!
顾瞻觉得自己脸上有点烧,但他还是尽量拿出最大的诚意来解释:“我一开始以为是事关女儿名节,你不愿旧事重提。虽说是我损你名节在先,理应负责,可是在整件事上却是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若你心有顾虑,不愿提及,我也总不好强行相认,恩将仇报。直到后来在画舫上二次遇见,我才确定那晚该是因为你人在病中,记忆不太清晰,你是真的没有认出我来。”
祁欢与他相见的次数是数得过来的,不算很多次的接触,又都是发生在这三个月内的,除了第一个晚上那次,后来的每一回,具体的经过细节她都还记得。
试着回想一下,的确是从同济医馆的那次不期而遇开始,她就已经察觉这位顾世子对她的态度怪怪的。
曾经百思不解,现在却是明明白白。
祁欢张了张嘴。
原是想埋怨他的,可是这位顾世子是讲道理的,他这说的好像都没错。
她一时无从反驳,更不好强词夺理,于是只能有素质的闭了嘴。
既然话说开了,顾瞻自然也不想她再对自己有任何误解。
见她不语,他便有些急切的继续解释:“再到后来,发现你与……秦家二郎是有婚约的,我就更不好主动相认,给你徒增困扰了。再加上我与秦颂的关系……我也有顾虑。本来那晚若不是遇见你,他就势必已经得手,万一叫他有所察觉迁怒……”
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秦颂前面之所以处处针对祁欢,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那晚庄子上的事。
秦颂虽然没有认出他来,却显然是误以为祁欢房里私藏男子,行了不轨之事,这才瞧不起她,甚至纵容秦硕言语抨击和为难她。
这中间,若是为着别的事,他顾瞻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挺身而出,不会叫一个姑娘替他受半点过的。
可是那晚发生的事,实在太过特殊,叫他难以启齿。
尤其是在他试着对祁欢表明心迹又被她明确拒绝之后,他就更是找不到开口的理由了。
他喜欢她,是出自真心,却又总不能为着她的拒绝,再搬出那晚的事,拿名节做借口来逼她就范吧?
他可以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但喜欢一事,定要是堂堂正正的。
越是喜欢,便越要尊重她的意愿和想法!
祁欢这人,其实是吃软不吃硬的。
要不是因为中间夹着一个秦颂,她怕因为立场问题得挨削,她都完全不会在意那晚和顾瞻之间的事。
现在,顾瞻站在他面前,言辞恳切,目光更是透着明显的忐忑,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等着她来审判的大男孩。
祁欢于是就想——
当初反正是自己先拖他上床的,算了算了。
她左手还被顾瞻牵在手里。
祁欢反应过来,就又试着往回抽了一下。
顾瞻身体本能的反应是指尖再度发力,想要抓牢她。
但是下一刻,反应过来,便也心情忐忑的咬牙松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交谈的内容太劲爆,祁欢觉得自己被他握过的这只手,格外热得皮肤都有点灼人。
可是当着他的面,她忍住了,没去揉,只是顺势将手臂垂下,用袖子掩住了。
然后,也飞快的调整好心态,再次抬眸对上顾瞻的视线。
“所以,顾世子后来说心悦于我,就是因为那晚的事?”她问,表情看上去认真,实则那眼神……
又仿佛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似的!
顾瞻觉得,她这态度和反应与自己预期中的都差了太多,很不可思议。
而事实上,祁欢确实是抱着几分想吃瓜的热情才问她的。
她不是会遵从三从四德的古代女子,与谁拉过手,有过一次拥抱,就非得遵从世俗,与他缔结良缘,走到一起。
在她而言,上回她拒绝顾瞻表白时,就已经是权衡过各方面的原因,选择的答案。
话早就说开了,她与这位顾世子之间就没有任何的感情纠葛。
忍不住想问,纯粹是心下好奇对方的心态……
都说古代人受封建礼教约束荼毒严重,这位顾世子该不会就是因为和她逢场作戏了一次,就有了情侣滤镜,觉得他俩合该是绑在一起的吧?
如果真是这样……
想想就一身恶寒,还是赶紧叫醒他吧!
顾瞻垂在身侧的手指捏了捏,依旧实话实说:“是……我承认是有一部分那样的原因,但也不全是。”
祁欢不解,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顾瞻于是深吸一口气,仿佛是为了积攒更多的勇气似的。
他却又终是强忍着,一刻也没有将视线自她脸上移开。
他说:“起初两次见你,我想与你相认,想与你说明真相。那时候我想,你既是对我有救命之恩,你我之间……有有了肌肤之亲,只要你点头,我是愿意,也应该对你负责的。”
但那时候,他对祁欢抱有的感情,充其量就是感激之余的一点好感。
祁欢还是不太能适应古代人在处理婚姻问题上的逻辑和观点,她是认真的细品了一会儿,方才领回透彻顾瞻这话里的真实涵义。
为了还人情,和初见时候的一点好感,是可以许诺终身,来负这一场责任的!
就婚姻来讲,这样的决定未免草率了,但是出于责任和担当,在当前大的社会环境之下,顾瞻这般打算,好像也没有任何问题。
祁欢耸了耸肩,不予置评。
顾瞻拿不准她究竟什么意思,他继续往下说:“但我后来发现,你没认出我,也不需要我对你负责时……也许你觉得我们相识的时间尚短,我不过是一时意气之言,可是我后来再去寻你,我说心悦于你的那些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我承认,我对姑娘最初的好感是源于青龙节当夜的那场邂逅,但我今时今日站在你面前,与你说这样的话,却是因为发自内心的喜欢,我能明白我心里的感受,我是真的爱慕喜欢你,想要与你共度一生。”
少年的眸色幽深,专注的目光中铺天盖地,漫上来的是一种仿佛浓烈到化不开的炽热的情愫。
祁欢从来没有试过,这样带着满心满眼的热情去看一个人,以前也不曾被任何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
她脚下下意识的后退了小半步,一时之间仿佛胆怯了似的,第一次有了慌乱无措的感觉。
她动作的幅度,其实不大。
但是这个退避的举动落在顾瞻眼里,他眼中灼热燃烧的光芒就瞬间泯灭了些许。
少年的眸光,微微暗淡下来,眼底闪过明显受伤的情绪。
祁欢于是就更慌了。
她下僵硬的扯了下嘴角,还是觉得他眼里方才的那束光,有她无法承受之重:“可是……你喜欢我什么呢?”
她一个现代人,既没有别家闺秀从小练就的十八般武艺,那般有内涵,思想行为更是粗鄙又放肆,即使受困于身份,形势所迫,偶尔的一点温和顺从也只是装出来的。
这倒霉孩子别是审美畸形吧?!
比起家世上的门当户对,其实思想水平上的门当户对,才最重要不是吗?
顾瞻的唇角扬起,那个笑容却是真实又温和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不是不好,可是见过你之后,我会觉得一个生动洒脱,活得清醒明白的姑娘更难得。如果我只是需要一个妻子,我会选她们,随便是谁都无所谓,可是现在……”
他走上前来,之前一直严苛守着礼法,半分不肯逾矩,此时终是鼓足了勇气抬手,指尖轻轻将她鬓角被露水打湿的一缕碎发理顺。
祁欢身子僵硬,有那么一瞬间不知作何反应。
只是微微仰着头,心绪有些起伏的看着少年呈现在她视野里的那张脸。
顾瞻的动作,专注又细致。
他说:“你对我,明明也是有好感的,不是吗?你不肯要我,只是因为你在权衡利弊,你不愿活在我的家族的庞大阴影之下。祁姑娘……祁欢,人无完人,我,和我的家族,我们确实也都有诸多弊端,不够完美,你有顾虑,是应该的。我不强迫你,但至少……在你寻到当真能叫你满意的那个人之前,也不要因为我对你抱有非分之想就远着我,可以吗?”
少年的面庞清俊,溢满柔情的黑眸之中所承载的情愫仿佛能将人当场溺毙。
祁欢一瞬间就有种郁卒的悲催感。
这要是在现代,管什么天长地久,管什么门当户对,她当场就能反扑,直接把人给按下了。
既然彼此有好感,就当及时行乐,先痛痛快快腻腻歪歪的谈个恋爱嘛,以后相处久了,各种现实问题困扰,实在磨合不了就分手,横竖不吃亏。
可是现在——
她不敢!
还是那句话,这可是个牵了手就要负责一辈子的封建社会,她不得不一次性考虑长久,考虑很多现实的问题。
在离婚不能自由的年代,就只能从结婚这个环节上严格把关,杜绝悲剧发生啊!
高嫁的悲剧,杨氏给她演绎的淋漓尽致,这是多么惨痛的现场震撼教育?
顶级高富帅主动撩骚表白却不得不忍痛拒绝是什么体验?
祁欢从来没有这么纠结遗憾过……
可是当顾瞻的手指得寸进尺,自她鬓角往脸颊上磨蹭时,她当即悬崖勒马,啪的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你别蹭了,涂了半盒粉才盖住的,你给我蹭掉了,一会儿出去别人还以为你家暴我了!”
顾瞻:……
------题外话------
啊,感情戏写的不太顺,先凑合看吧,回头我再精修一下这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