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求亲(二更)
“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这消息可靠?”祁欢微微屏住了呼吸。
“好像是真的,外面都在传,连宫里也在议论,我是听我哥哥回来说的。”高云渺道,“前两天在我家,秦硕还说起来过,他觉得那些大成人是包藏祸心,打着议和的幌子,指不定背地里在憋什么坏呢。还说得赶紧写信嘱咐秦小侯爷一声,叫他千万不要放松警惕,省得被人钻了空子。”
所谓的是有反常必有妖。
主要——
是大成的那位皇帝陛下宇文沧,他一个野心勃勃的嗜血徒,怎么可能突然转了性子,还干起了主动求和的勾当?
只不过就事论事,秦硕如今倒是有所长进,都开始懂得品评天下局势,知道关心他兄长的处境了。
回过神来,祁欢发现自己的思绪有点飘得太远就赶紧收摄心神:“按理来说大成方面是绝不可能与我朝议和的,事出反常……虽然家国大事轮不到咱们这样的人家来插手过问,但是非常时期还是要小心为上。表哥如今在御林军中任职,你尤其提醒他一下,在大成方面的意图完全暴露之前,他行事务必要谨慎小心。”
服丧出来之后,高云泽就上折子请了荫封,想在京城谋个之位。
他家是武将出身,皇帝到底还是不想大材小用,随便敷衍他,再加上虽然明面上没法说,皇帝自己却是心里有数高长捷当初是因为皇子们争夺大位的私心牵连,这才被算计致死的,算是对高家的补偿吧,就直接给他点了个御林军校尉的差事。
他前几天就已经走马上任了。
高云渺眨了眨眼,面露不解。
祁欢道:“大成方面若是当真会有使臣来京,如若他们当真居心不良,怕他们会动宫里帝后和皇子们等人的心思。”
高云渺恍悟,一时之间一颗心也猛地提上来,肃然道:“也是,那我还真得提醒我哥哥一声。”
因为这事儿暂时还只是露了个风声出来,朝廷方面没有放出明确的信号,一切都还不作数,这个话题就暂且点到为止。
“好了,不说这个了,这原也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祁欢瞧着高云渺依旧一副乐观开朗的模样,就打趣调侃她:“过了年马上又年长一岁了,你是婚事有着落了没?”
高云渺面上一窘,想到这里没有外人,随后也就没怎么扭捏:“我还早呢,要论也得先从我哥哥论起,他也老大不小了。”
“这么说是已经有表嫂子的人选了?”祁欢这就真的好奇起来。
高云渺道:“是户部侍郎欧阳大人家的嫡次女。”
祁欢仔细想了下,却没什么印象,就微蹙了眉头。
高云渺见状,就早知如此的笑着解释:“她同时又是前大学时卢老大人的外孙女,欧阳夫人过世之后她守丧期间去了卢氏老家陪伴卢老夫人,今年上半年才刚回京。这是我母亲相中的婚事,两边的长辈互相过了话儿,彼此都很满意,说是过几天找个机会叫他俩见上一面相看相看,一般……没什么问题也就定下来了。”
男女婚事,讲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祁文婧是个很有打算的人,挑儿媳这样的大事她肯定会慎之又慎,即使高云泽本人目前还没见过那位欧阳小姐,但祁文婧这个做母亲的肯定带眼先看过了,那姑娘的方方面面应该都是拿得出手的。高云渺这么说,只是谦逊,基本上高云泽和人家姑娘所谓的相看就是走个过场,这门婚应该是没什么悬念了。
“嗯!早点定下来好,订下来了,姑母就能腾出精神再专门给你挑夫君了。”祁欢还的打趣儿。
高云渺终于有些招架不住的微微红了脸,嗔道:“表姐我发现你这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你自己也都还没嫁呢,就好像成天拿这事儿调侃我?”
“成天在家憋得无聊嘛!”祁欢佯装百无聊赖的叹气。
高云渺就也想起点正事儿,目光左右扫了眼她这屋子:“我最近来了几次好像都没看到你这屋里有撑开的花绷子,你是嫁妆都已经绣好收起来了吗?因为给外祖父守孝,你跟顾世子这婚期已经拖了很久了,等转过年去你们还不得出了丧期就立刻张罗着办事啊?”
祁正钰的这场白事来得不是时候,本来祁欢就因为有病拖到十六岁上也没成婚,又来又退婚重新订婚,眼见着要成了……
又被老头子的白事给搅和了。
今年再转过年去,祁欢都满二十了。
京城高门大户人家的闺女,拖到十八九不出嫁的都少,她这都实属罕见了。
“别找了,我没绣。”祁欢在她面前挥挥手,打断她四下搜寻的视线,“不过我母亲交代给家里的针线房和外面的绣庄给做了,耽误不了事儿。”
高云渺就是好动的,针线做得不好,这两年在家守孝也咬牙自己绣了一方盖头,嫁衣交给家里的针线房去做了,却没想到这还有比她更不着调不靠谱的。
高云渺瞠目结舌,脸都垮下来了,试探道:“你这样真的好吗?是不是……有点太不把……当回事了?”
祁欢又拎起茶壶往她杯子里添了点水,不以为然道:“顾瞻又不是不知道我针线做得不好,而且我也不乐意做。要是我自己来绣,到时候绣个潦草的嫁衣盖头出来还是不丢他的人?折腾为难了我还搞得他没面子,这是何苦?”
绣工不好可以练,这分明就是歪理邪说!
高云渺瞅了她半天,最后感慨颇深的憋出一句话:“顾瞻的脾气可真好!”
她明明是倍感一言难尽的,却不想,祁欢却露出个与有荣焉的表情就把这话给生受了:“那是!”
高云渺:……
我是说幸亏这世上还有个顾瞻,否则你这样的怕是嫁不出去了喂!!!
杨氏听说高云渺来了,随后便叫人过来传话,留她中午在家吃饭。
高云渺高高兴兴的应了。
下午等送走了高云渺,祁欢从大门口回来就顺路去找了卫风:“上午我听高家表妹说大成皇帝递了国书进京,似乎有意遣送使者前来我朝拜年贺岁?这事儿你知道吗?”
卫风被她从侍卫房叫了出来,俩人站在院子里的一株松树下说话。
“是有听了一耳朵消息,但确切的树下也不很清楚。”卫风解释,“世子回了西北以后朝中要事基本都是太子殿下直接与他互通密信往来,不过府里和属下的手,所以对朝中具体的动向属下也把我不是很准。”
既然祁欢特意过来问了,他就知道祁欢是感兴趣,所以语气顿了一下,又赶紧试着商量:“大小姐如果想要个相关的准确消息,那属下就跑一趟东宫。”
只要不是特别机密之事,他出面去替祁欢问,想来太子殿下是会如实相告的。
“嗯!”祁欢点头,“那你就去问问吧。”
她这一时之间,心中很有些紧迫感。
云珩做事足够小心谨慎,这几年在朝中一直循规蹈矩,老实的做着一个亲王皇子该做的事,不拔尖儿不出头,仿佛是经过上回一场灾祸的打击他已然是彻底放弃了夺嫡的念头。
可他越是看上去默默无争,祁欢就越是笃定——
他在背地里一定有大动作!
他在朝臣中的羽翼上回出事就已经被剪除殆尽,回来之后为了掩人耳目也没敢再大肆重新培植,而三方边军又都远不是他能动的了的,现在他要筹谋大事就必然是要有所倚仗依托。
从他目前所能接触到的势力来说,唯一能助他成事的就只有叶寻意手里掐着的大成宇文沧那条线了!
既然从内部瓦解不了——
那就只能借助外力从外部攻破,先拿到他想要的再说!
所以,这一次大成方面突然传来异动,祁欢就立刻意识到应该是他们刻意留下的叶寻意这步棋发挥作用了,即使表面上大家都没察觉到蛛丝马迹,但云珩一定是已经和宇文沧达成了某种利益联盟,筹谋之后准备对大觐朝中下手了。
她回了后院,还依旧有些心神不定。
坐也坐不住,就索性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卫风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
等在栖霞园入口的星罗直接把他带了过来。
“怎样?”祁欢喊他进屋,又迫不及待的直接迎了一步上去。
卫风拱手道:“属下的运气不错,刚好太子殿下在家,属下见过他了,太子殿下说四日之前的确收到过雁岭关主帅连带着奏折一起递送进来的一封来自大成的国书,国书上称两国之间局势焦灼多年一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所以皇帝愿意主动让步,趁着年关想派一对时辰进京贺岁,并且商谈具体的解决之道。”
他这么一说,祁欢便是灵机一动。
两国之间关系不睦,边境常年都是严防死守,附近边城的百姓也没有往来互市的,毫不夸张的说大觐的南方边境是要确保连一只信鸽都飞不过来的,以前东方暮那些暗探过来,走的都是壁立千仞的险要小道,不是有些功夫或者有野外攀岩经验的人根本走不了。
是以——
大成要递消息给大觐的皇帝,必须走官方渠道,通过南境边军主帅转送。
“你说大成的国书是四日前进京的?”祁欢一边确认,一边转身,却发现她之前随手搁置在桌上的秦颂的那封信没在。
“是四日前。”卫风一边回答,一边对她的举动目露狐疑。
祁欢的视线却是直接绕开他去问星罗:“之前放在这桌上的信呢?”
“小姐和高家表小姐去安雪堂之后奴婢帮您收到内室了。”星罗道,连忙进屋。
片刻之后,她从里屋拿出了那封信递给祁欢。
祁欢重新抽出信纸,撇开那厚厚的一打账目看到最后那页。
上午那会儿,因为是秦颂给她的私心,高云渺虽然大致翻了翻,可是这一页只扫了眼,根本没敢多看内容就还回来了,而祁欢则是直接还没顾上看。
此时细看,秦颂依旧是态度疏离的话不多,却果然是特意提到了这件事,也没写别的,只像是闲聊一般提了大成有意示好,递送了国书进京,但祁欢心领神会,这便是提醒自己要小心了。
重新收好了信纸,祁欢又问卫风:“那陛下是什么意思?准允他们过来吗?”
“是!”卫风是不晓得祁欢那信纸上有什么玄机,只是听见她的声音就立刻收摄心神,“已经给回信了,说是要不要化干戈为玉帛先两说,但如果大成要派使者前来贺岁是可以的。”
“这是风雨欲来啊,这样一来,这京中局势就要紧张了。”祁欢呢喃。
卫风也整肃了神情:“太子殿下问需不需要接您进宫,您去皇后娘娘身边小住伴驾一阵子?”
祁欢不解,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卫风想到云湛的原话,却明显为难,有几分不太好意思开口,但最后还是如实转述:“殿下说促成瑞王同宇文沧这段缘分,大小姐您居功甚伟,虽然他不晓得那天在天牢您究竟是如何语出惊人,但想来能说服瑞王冒欺君之罪去保叶氏的必定是个大把柄,瑞王其人,绝不会允许这样的把柄留存于是,若是他们当真要准备孤注一掷闹出大动静来了……”
云湛说这番话时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调侃语气。
可他是太子啊,爱怎么说都行,要卫风来原话转述就多少有点僭越之嫌了,卫风心里不得劲。
祁欢听着他说,却是忍俊不禁——
这位太子殿下这是拐弯抹角的打听事儿呢,果然还是个好奇宝宝的脾气。
她在天牢里说过的话后来出来连顾瞻都没告诉,想来云湛是从顾瞻那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这会儿正抓心挠肝的难受呢。
祁欢打断他:“不用。你替我谢过太子殿下,瑞王确实应该会灭我的口,但是在他成事大权在握之前却不敢对我贸然下手的,反而我若躲进了宫里去,才会叫他警觉,觉得我是做贼心虚。”
她跟叶寻意说的那些话,都是些怪力乱神的鬼话,以云珩的认知他也知道祁欢是不可能将这话再说给叶寻意之外的人听的,否则她就有可能被当成妖孽给绑去烧了。
所以,云珩会对她很放心,不会提前打草惊蛇来杀她。
但是为了不叫这样匪夷所思的故事流传出去,等他目的达成大权在握之后也一定不会放过祁欢就是了。
卫风搞不懂她哪儿来的这样笃定的自信,但还是应诺:“是,那属下就再跑一趟东宫。”
“等等!”祁欢临时改了主意,就又叫住了他,“那个……你跟太子殿下说一声,如果有大成使臣进京,我还是想要现场去看一看今年除夕宫宴的盛况的,他如果不嫌麻烦,能不能给皇后娘娘打个招呼,将我扮成娘娘身边的女官跟过去?”
“是!属下去问问看。”
这样的事,对云湛和顾皇后来说都是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的小事,但是太子殿下拿乔,卫风去问话回来却带回来个殿下有些为难说尽量给您办办看的模棱两可的回话。
祁欢知道这小太子是童心未泯,想诓着她一旦着急就拿天牢里的秘密跟他交换去了,但她不上当,耐着性子一声不吭,就等他去办。
然后,一直到除夕这天过午,云湛才特意派了东宫的车马来接她。
祁欢去跟祁文景夫妻打了声招呼,说是顾皇后想见她就跟着出了门。
东宫的来人原是要直接把她送进宫的,临上车祁欢却临时改了主意,斟酌着对来接她的太子近侍道:“内官大人,能不能麻烦您绕路从平康坊路过一下,我父亲让我捎信通知三叔明日回家吃年饭。”
那内侍年纪不大,为人也并不刻薄,当即点头应允:“原就是一个方向的,也算不上绕路,是大理寺少卿祁大人府上是吧?”
祁欢点头。
内侍道:“姑娘请上车,咱家晓得了。”
去到祁府门前,祁欢嘱咐内侍稍等她一会儿就独自进去见了祁文晏。
彼时祁文晏正在书房,拿着一本棋谱不闻窗外事的自己跟自己对弈,看见祁欢进来,他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扫了眼:“大过年的你不在家呆着跑我这干嘛?”
“大成派了时辰前来贺岁拜年,我打算进宫去看看。”祁欢并不与他一般见识,直入正题,“他们此行的目的您这有提前打听到了什么风声吗?”
祁文晏闻言,不由的转头,奇怪的打量她一眼:“怎么我是有通天遁地之能?我应该知道吗?”
祁欢愕然。
随后才又反应过来自己是有点急功近利的想当然了。
她的潜意识里祁文晏是手段通着大成、大觐两国,鸟瞰天下棋局的原书男主,就理所应当的认为他手眼通天,一定将大成此行的企图和目的都掌握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察觉自己失言之后祁欢连忙补救,“就是得知大成这边有所东自作了之后这些天我一直有点过分紧张了,心里没底,就想过来跟三叔通通消息,既然您这暂时也没打听到什么……那便算了。我先进宫去了,有了消息再与您互通有无。”
她转身要走。
祁文晏看她颇有几分心不在焉,大约是良心发现,觉得自己方才说话可能是不怎么好听,就又赶补的道了句:“没什么值得紧张的,这世上就没有破不开的局,管他对方出什么招呢,不过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别没事总操闲心,少想些有的没的。”
“嗯,好!”两国之间的大阴谋,事关无数人生死的大事,祁欢当真没有那么宽的心,只是敷衍着应了他一声便离开了。
内侍重新把她请上马车,这回是直接车都没下,打着东宫的名义直接驶入宫门,将她送到了凤鸣宫外。
云湛提前和顾皇后打过了招呼,顾皇后今天也很忙,不怎么顾得上她。
祁欢见面请了个安,她就安排人领她去更衣:“也不用扮什么女官了,当识得你的人都识得,就说是本宫有日子没见想你了,特意传你进宫来见见,回头到了宴上你跟着本宫就是。”
“是!”祁欢应诺。
由于出来的时候没打算公开露面,她今天出来也没隆重打扮,但是她人在孝期,也不合适过分装扮,所以就保持着这个素净低调的装扮了。
顾皇后叫人先把她领到偏殿歇着,入夜时分祁欢,皇帝的车辇亲自来接,祁欢便伴驾跟随他们去了宴上。
这年的国宴依旧是在承天殿里举行,皇室中祁欢比较熟悉的除了云澄之外盛贤妃也因病没来。
帝后二人在上首同坐,不方便在顾皇后旁边再给祁欢添位子,祁欢就侍立在顾皇后身侧。
诚然,她不过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不过因为被顾瞻看重这才得以亲近顾皇后,旁人不过也只是瞧上她一眼,不会太当回事。
却不想——国宴伊始就出了大乱子!
大成使臣上殿,见礼拜年吉祥话说完,提及此行的主要目的竟是大言不惭的提出了求娶昭阳公主,两国联姻修好的要求来!
第391章 吐血
这可是动了他心尖子上的人,大庭广众的公然拔他的逆鳞!
皇帝陛下当场就一个没绷住,甚至都没等那使臣把话说完他就黑了脸。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这国宴万众瞩目之下断然拒绝:“尊使请坐吧,不必再说,朕的公主绝不会去联姻外邦,家国大事、宿世的冤仇并不是用女子婚事做筹码就能全部抹掉算清的。”
大成使者却依旧面小微笑,大有几分宠辱不惊的仪态,再次郑重作揖:“觐皇陛下大可不必如此这般果断拒绝,外臣的话还没说完,您都不听听我朝陛下开出的聘礼和应亲条件吗?”
他是个极会察言观色和掌握时机之人,眼见着大觐的这位皇帝陛下果然是如他来之前宇文沧提醒他的那般对昭阳公主殿下有关的事是一副绝不通融的姿态……
是以,抢在皇帝再次打断他之前——
他紧跟着话锋一转:“为表联姻的诚意,我朝陛下愿意归还十八年前取自贵国的包括建阳城在内的三座城池,作为迎娶贵国公主殿下的聘礼。”
此言一出,便是漫长哗然。
祁欢也不由的紧蹙了眉头!
十八年前的南境一战,是大觐满朝君臣百姓心中都越不过去的一道坎儿,大觐不仅葬送了包括麟王云骧在内的过万戍边将士的性命,更是连丢三座城池,导致百姓流离失所,三城迁徙出来的百姓十几年了都难以再归故里……
这不仅是血仇,于大觐而言,更是莫大的耻辱!
许许多多的人,做梦都盼着有一天大觐的军队能收复失地,一雪前耻!
于大觐朝中,这是举国上下意难平的耻辱,与此同时——
那一战的战果和边境三座城池却也等同于大成皇帝宇文沧的勋章!
尤其——
是在大觐朝廷面前耀武扬威炫耀的勋章!
而现在,这位大成使臣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明确提出愿以三座城池为聘,来迎娶大觐的公主!
这条件开的……
表面看来这个条件开的极其大方,偿了大觐朝中所有人的夙愿,叫他们可以得回失地,两国化干戈为玉帛,而实际上以对方施舍的态度,并且还要逼着皇帝以自己最疼宠的小公主做代价去换!
不答应,就仿佛是大觐的朝廷不识好歹,有些目光短浅或者不懂朝政与天下大义之人还会为人是皇帝为了一己之私,不舍得自己女儿远嫁和亲,进而不顾家国仇恨,将这样收回失地了结无数人夙愿的现成机会给拒绝了。
严重了——
甚至可能引发民愤。
而如果答应——
那便将是大觐朝廷和当朝帝王所经受的更大的羞辱与惨败!
丢失的国土,不能靠着武力光明正大的收回,却要拿着他的女儿做筹码去赎?
别说大成开出这样条件的本身在祁欢和许多明白人看来,这本身就是毫无诚意,分明为着挑事来的,就算是他们小人之嫌,对方是真的诚心诚意想以联姻的方式修好……
这样换回了三座城池,等那些短视愚笨之人以后慢慢冷静清醒过来之后也会反过来质疑皇的能力。
满殿的文武百官,此时已经各怀心思,在暗中躁动了起来。
旁人不论,只武成侯府的位置上,秦太夫人却是目光充血,眼睛里几乎能钉出钉子来一般,目光死死的等着大成试着在上方的背影,眼睛里满是仇恨的血光。
她也许并不是个有多大见识的人,可是对十八年前的南境战事她却有着切肤之痛,以她的身份立场——
大成以这样的方式要送回大觐曾经丢失的土地,是绝对不可接受的。
这一刻,她心血涌动起伏的厉害,甚至愤恨到想着如若皇帝肯于答应,她都恨不能冲上去将皇帝和大成的使者都一同咬死的悲愤又疯狂的念头来!
而她的念头与想法,也恰是那些曾经在战事中真正受到伤害的人所共有的想法,并不是另一些眼高手低之人所谓的感同身受。
秦硕此刻的心情与她约莫差不多,察觉到坐在身旁的母亲情绪激动,他就在桌案之下握住了秦太夫人的手,试图安抚对方的情绪。
同时——
也是面有忧色,神情忐忑又复杂的等着上首皇帝的反应。
而殿中,有些只一心想要收复失地之人,却已经开始隐隐的期待。
皇帝的表情却是越发的紧绷与晦暗。
“朕说过,朕的公主不嫁外邦!”这一次,他砰的直接将拿在手里的那打厚厚的国书和礼单摔了,砸乱了面前桌上的美酒与美食。
这位皇帝陛下,一直以来都是最为宽和有涵养的,这仿佛是第一次文武百官看他在这样的场合上当众失态。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起身就跪了一地:“请陛下息怒!”
祁欢站在顾皇后身侧,只得也连忙退开两步也跟着跪下。
整个大殿之上,除了帝后二人和暖阁里以太子为首的宗亲贵族,已经几乎齐刷刷跪了一地。
除了——
大成的使臣。
暖阁里的有些宗亲当时也是下意识的就要起身跪下,只是看着太子云湛没动,进而心生迟疑,然后就有人迅速反应过来——
他们这些人站在暖阁里,这一跪,跪的不仅是皇帝,也等于是跪在了大成的使臣面前!
这个份子,不能跌!
皇帝这时候的脾气,却是怎么都压不住了,他甚至是暴怒到腮边肌肉痉挛的冲下面好整以暇的大成使臣道:“我大觐王朝建国百年有余,江山自古以来都由热血男儿守护,还从未出过以牺牲女子婚事换来的所谓安稳与和平,到了朕的这里,就更不容许有此等事情发生。即使大成皇帝是一番好意,朕也不能应允。尊使若是再不适可而止,那即便是今日这等场合也休要怪朕不讲情面,请尔等出去!”
大成的使臣面露难色。
但祁欢所料想的那般,他们也并非诚心求娶,就是居心叵测来挑事儿的。
此刻,那使臣也便见好就收:“是。外臣初来乍到,确实有欠考虑,今日是贵国辞旧迎新的国宴之上,不该议论国事扫了觐皇陛下的兴致,外臣领罪,愿自罚三杯谢罪。”
言下之意,这事儿他们还是要谈的,只是暂时搁置。
但至少明面上,这话题是暂时压下了。
这人也算是个爽快人,坐回去之后,果然就是先行牛饮三杯,化解了殿内僵持的局面。
皇帝是被气着了,全程脸色就没再放晴过。
太子云湛打圆场,把跪着的众人叫起来,之后又代替皇帝活络气氛。
与大成使者打交道时,他还状似无意的提了:“尊使是从何处探听到了我皇妹云英未嫁?怎么打探消息也不打探细致些,本宫那个宝贝妹妹啊虽然目前的确还未大婚,可是已经有主儿定了婚事了。别说是冲着家国大义的前提,我父皇不能答应这门婚事,就是做家务事……这也得有个先来后到,这事儿一样没得谈。”
大成使臣抵京已有两日,本就是太子云湛负责接待的。
之所以没让云珩去——
显然是皇帝有意为之!
云珩此人城府极深,大成与大觐朝廷之间这是自当年那位质子归国之后,三十多年里的头次来往,算是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若是不交给太子而特意交给他,他很容易便会想到是皇帝在怀疑他并且试探他。
一旦叫他警觉起来,后面有些戏就没法唱了!
那位大成使臣也知道这是在别人的地盘,并且明显大觐的皇帝陛下已经被他前面那番话激怒,所以这会儿明知云湛是言语之间在断他的后路,他面上也只客气的笑笑,没有立刻出言反驳,而将机会留待以后。
这场国宴,就在一种从头到尾都不怎么融洽和谐的气氛中也算顺顺利利的进行完毕。
午夜的钟声和鞭炮焰火声响起,昭示着又一年过去,这人世间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年。
宴席散后,皇帝因为生了气,宴会上多喝了两杯酒,此时便有几分微醺。
顾皇后扶着他起身离席。
却不想——
他才刚起身,却紧跟着就是身形一个踉跄,低头咳了两声。
抬手去唇边挡,手背上却被溅了一片殷红。
“陛下!”
“父皇!”
包括顾皇后和太子在内,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本来正略有走神事不关己的祁欢也吓了一跳。
但是皇帝的反应很冷静,他狗搂着腰身不动声色直接用手背将唇边血迹擦掉,然后继续挺直了脊背,佯装无事的继续转身自后殿离开。
可即便如此——
他离席时本就是个万众瞩目的状况,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他当众吐了血,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顾皇后先陪着皇帝离开,返回了凤鸣宫。
太子云湛留下来收拾残局和主持大局,云珩云彭协同,也一并留下帮忙。
这边回凤鸣宫的路上顾皇后就紧急宣了何太医。
祁欢胆战心惊的跟着辇车快步而行。
等回到凤鸣宫,从辇车上下来时皇帝就又是一个踉跄,双腿几乎站不稳,是小苗子和顾皇后两边扶着,不动声色将他给扶了进去。
顾皇后将他直接安排去了后面寝殿,又陪着等何太医。
这种情况,祁欢也不敢冒头多事,只是紧张的从旁陪着。
等了有一会儿何太医才匆匆赶来。
又几乎是前后脚,太子云湛也带着云珩和云彭都过来了。
只不过何太医看诊期间顾皇后没宣他们进来,几人便等在了院子里。
何太医给皇帝诊脉,又跟顾皇后要了之前给皇帝擦过血的帕子仔细查验,验过之后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祁欢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意识到这是出事了。
顾皇后明显是有些错愣,平时那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这会儿应该也是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居然瞬间失语,暂且没了反应。
最后,还是躺在床上的皇帝虚弱不已的开口:“何太医有话就直说吧,朕这一把年纪了,没什么是听不得受不得的。”
何太医依旧跪在地上,神色惶惶的不敢起身,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才一寸一寸缓慢的试着抬起视线,磕磕绊绊道:“陛……陛下,您这症状有些不对。虽然脉象上看急怒攻心引发的心火,咳出来的血乍一看颜色也正常,可……可是臣查验……您这病情该是药物冲撞给激出来的,绝非正常发病。”
“怎么会?”顾皇后有些恼怒的板起脸来,“宫宴上陛下入口的东西都经过数次查……”
话音未落,她自己就先想明白了。
皇帝吐出来的血都是殷红色的,不是中毒的症状。
若是有人看准了皇帝一向身体不好怀有宿疾这一点,钻空子,往食物酒水中加一二味与皇帝日常服药相冲的别的药……
上菜前内侍试毒,也只能试出毒素来,大部分的草药,只要本身无毒的,正常人吃了也不会有任何不适感。
可——
皇帝的身体就未必受得住了。
顾皇后一瞬间脸色就变了几变,但她又飞快的冷静下来,沉声问:“那陛下有没有大碍?”
何太医偷瞄了皇帝一眼,也算见多识广了,于是实话实说:“陛下的身子骨儿本来就弱,这样的殇病虽不致命,但却损伤表里,击溃了陛下的元气,一时半会儿的也难……养回来,情况……情况是不太乐观的。”
顾皇后看向了皇帝,嘴唇动了动,才要说话,皇帝却应该是猜到她要说什么,微弱的摇了摇头,又兀自嘱咐何太医:“先别声张,对外就说朕是急怒攻心,养养就好。”
“是!”何太医应诺,赶着回去开药方抓药。
他出到院子里,果然遭到几个皇子的围堵,关切起皇帝的病情来。
屋子里,待到何太医走后,皇帝就又对顾皇后道:“大成的使臣在京,眼下非常时期,莫要大肆追究探查此事,先尽量隐下来。”
太子终究还是过分年轻了些,再加上今夜大成使臣的一番话掀起了轩然大波,后面怕是在朝中还要有一场硬仗要打,他现在若是倒下了就只会加重危机。
“臣妾明白。”顾皇后应了声。
皇帝神情疲惫,就服侍他叫他先小憩片刻。
之后,祁欢跟着她自寝殿出来,她出来腾了地方叫云湛和云珩他们进去看了一眼,定了他们的心就也打发他们走了。
祁欢自知也该告退了,可云湛跟云珩走了一道,她又总不好追上去喊云湛送她,就只能硬着头皮眼睁睁看着云湛离开了。
然后,她才迟疑着跟顾皇后开口:“娘娘,陛下他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您也不要太过忧心了。”
顾皇后扯了扯嘴角,却是露出个浅淡的笑容来,一眼看穿她的意图:“你先别急着走,陪本宫再待一会儿吧。”
祁欢只当她是因为皇帝的事心里不安定,想留个人陪着定定心,只能顺从的应承下来:“是!”
顾皇后领着她,却是进了走廊尽头的书房。
推门进去,就看李公公守着一个用黄布盖着的托盘已经在那等着了。
祁欢狐疑不解。
顾皇后却是游刃有余,只给对方递了个眼色:“都拿过来了?”
“是。”李公公颔首。
然后,顾皇后便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了。
她闭上眼,捏了捏眉心,等缓过一些精神来,重新睁开眼,见祁欢还有些茫然的站着,就轻声的道:“你也坐会儿吧。”
“不用,臣女站着就好。”祁欢推诿。
顾皇后也没勉强。
又过了不多会儿,门外再次有脚步声响起。
祁欢转头去看,就看那位太医院院使何大人与太子云湛一起,双双去而复返。
两人进门之后,何太医见了礼。
顾皇后也不废话,直接冲他抬了抬下巴:“东西都在那。”
“是!”何太医心领神会,过去小心翼翼掀开黄布。
祁欢隔着老远扯脖子看,就见那上面放着那份之前国宴上被皇帝扔到了饭菜酒水上弄脏了的国书和礼单,旁边还有一份干净的应该也是大成来的国书,然后还有两支烧了一半的蜡烛。
何太医一一拿起这些东西,又嗅又闻,又是刮下一些蜡烛的粉末小心引燃。
祁欢看了一会儿心中就开始警铃大作——
皇帝这次突如其来的病倒,难道是已经中了大成人的暗算?
不!也不对!
如果皇帝是被大成人暗算了,顾皇后和太子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反应过来,并且搜集到相关物品直接拿过来查验?
一个巨大的疑团笼罩下来,祁欢鲜有的又开始觉得脑子不够使。
第392章 料敌如神,将计就计(二更)
祁欢且在思绪混乱紧张之间,何太医已经将那些东西逐一查验完毕。
他从桌旁退开,再次郑重给顾皇后与太子拱手作揖:“娘娘,太子殿下,果然这次大成呈上来的礼单和国书也是有问题的,这些纸张都是用特殊草药糅合进去制成,又混进了一些别的药材,只是最后用特殊的方法掩盖了药材的气味。这前后两份国书上夹带的私藏,再加上今日燃在承天殿里的蜡烛里面混入的材料,三种东西混在一起,就可催生剧烈药效,重创心脉。”
顾皇后和太子等人都还没接茬,何太医自己说着就先后怕的唏嘘不已:“好在是陛下英明,料事如神,提前有所怀疑和防备,早早调理,将第一份国书带过来的暗毒先解了,否则……今夜就势必已经酿成大祸了。”
云湛的思绪很快,此时已经整合出了完整思路,率先发问:“如果当真被它暗算成功,那么事后只依着病症是不能诊出人为操纵迹象的,对吗?”
何太医谦逊点头:“这方子调得很费心思,不是微臣自谦,若是叫微臣来调,微臣就是想破了脑袋也凑不出这么厉害的一道方子,不仅可以伤人于无形,甚至这几味药都是由鼻息间吸入肺腑的,事后只要过上两三个时辰,也就会随着呼吸和小解等各种渠道再排净了,很难发现。而且这个诱发病症的法子……臣斗胆,说句违禁的话,这还不像是纯粹的医道,反而更有点趋近于方士用蛊的套路。先用第一封国书暗藏的可以长久在体内留存的药物做引,后期再用新的国书礼单还有烛火中夹带的私货激烈碰撞,激发效用。这手法,可谓极是精妙了!”
李公公沉默半晌,此时忽而开腔:“大成地处南方,那边烟瘴林子多,据说深山老林里还专有几个部族是专门鼓捣这些旁门左道的营生。可能……是那宇文沧身边便豢养了精通此术的方士吧。”
他面色沉重看向顾皇后。
顾皇后与他对视一眼,却是再问何太医:“你予本宫说实话,陛下的身体确实并无大碍?”
何太医道:“陛下是宿疾,身体抱恙与此番劫数无关。”
他身为太医院院使,皇帝的病一直都是他亲自照料的,关于皇帝真实的病情和确切的身体状况,他对顾皇后和太子一直都是如实禀报的,是以此时便持保守态度,多一个字也不说了。
顾皇后心中了然,暗自微微吐出一口气来:“知道了,你先去忙吧,好生照看陛下的身体,对外……除了陛下吩咐你的,其它一个字都不要透露。”
“是,微臣明白!”何太医领命,起身收拾了药箱先行告退离开。
李公公也道:“那老奴也先行告退,去陛下身边守着。”
“嗯!”顾皇后颔首。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顾皇后母子与祁欢三人。
云湛面容严肃的斟酌片刻,就再与顾皇后商量:“母后,既然是将计就计,那这戏就得做全套,回头您还得吩咐一下太医院,叫他们顺着对方的意思调出几个对症的药方来。老四是个心思谨慎之人,在展开大动作之前一定会通过各种渠道再三确认自己是否已经得逞的。”
他母子二人之间,有些话不用特别细说也都默契的彼此各自心领神会。
是以,俩人并没有围绕皇帝具体的情况多言。
顾皇后点了点头:“这些我与你父皇自会安排,倒是你……你一个人在宫外,最近也要额外小心,严防小人才行。”
云湛便是咧嘴一笑:“儿臣已经很是防范了,日常出入都加到平时两倍的护卫,可是惜命来着。”
自从大成使臣进京,他负责接待,然后就没藏着掖着,走到哪里身边都多加了一倍的护卫,就明着告诉大成人他对他们戒心重,怕死的很!
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一开玩笑,顾皇后脸上紧绷的表情也就跟着放松了几分下来。
她佯怒嗔了儿子一眼,然后又重新整肃了神情看向祁欢道:“本宫知道你是个不怕事儿也能稳得住的心性儿,今儿个叫你在场就是为了让你也心里有数。眼前京城局势紧张起来,这个节骨眼上顾瞻就更不可能赶回来,这其中的利害与道理你也自是懂得。”
祁欢屈膝福了一礼:“臣女明白。”
越是朝中局势紧张,风波将近,这种情况下,各方边境才越是需要严防死守,以防有人想趁着朝中人心惶惶进而钻空子,反而扰乱了边境局势,再给搞出外患来。
只要边境牢固守好守住了,朝中这边才能压服人心,集中精力关门打狗,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场风波平复下去。
“嗯!”顾皇后点点头,又道:“你那还有什么问题或者需要本宫替你做点什么的吗?近期太子已经往你们长宁侯府附近暗中调派了一批人手,以防万一了。”
祁欢自己倒是还好,她主要也是前怕狼后怕虎,免不了要担心一旦局势真的失控,会连累到杨氏和祁元辰他们。
闻言,她心思稍定,又连忙谢恩:“娘娘和殿下考虑的周到,臣女谢过。不过提起此事臣女突然想……秦小侯爷如今正在雁岭关领兵,他虽然不是主帅,但是因着老武成侯旧时的威望,他如今在军中的地位也算举举轻重,再加上一些私事和旧事,就导致他的身份十分敏感了。他那个人臣女多少还有几分了解,因小失大不至于,但是未免节外生枝……是否请娘娘安排一下将他家的妇孺也暂且看护起来?”
叶寻意之前就打过南境的主意,也打过秦颂的主意,现在秦颂偏还去了南境……
祁欢总觉得他们少不得要揪住秦颂做文章。
顾皇后与儿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云湛就自觉拍了胸脯:“这事儿儿臣来办!”
这都已经下半夜,天色已晚,加上皇帝的情况也不太好,是以互相交换完了信息云湛就领着祁欢从凤鸣宫出来了。
三更半夜,大家都急着出宫,祁欢就顾不上避嫌和矫情,与他同上了等在外面的一辆辇车。
辇车上,她是规规矩矩,泰然处之,坐在对面的云湛却发起牢骚来,长吁短叹的感慨:“这要是叫人瞧见三更半夜你坐了本宫的辇车,只怕当场就又要有人揪住不放,借题发挥了啊!”
“到时候再将计就计,您去和顾世子也唱一出反目成仇应应景?”祁欢木着脸回怼他。
这熊孩子就是嘴欠!
如今这么个紧迫的局面,也得亏是他心大,还有心情开玩笑。
“也不是不可以……”云湛被当场驳了面子也不生气,反而见招拆招,笑嘻嘻道:“只不过现在唱这出,好像没人信也没人埋单,自娱自乐的唱独角戏哇?”
那年除夕国宴上叶寻意玩过这一手了,可惜没能成事。
同一个谣,在同样的两个人身上造两回,只怕连造谣者自己都会先觉得尴尬,就更不能期待能煽出什么阴风来了。
云珩做为上辈子的最后赢家,断不会像是云峥那般天真和沉不住气,他现在都已经联合大成人直接对皇帝下手了,还哪儿看得上用女人来挑拨云湛和顾瞻关系这样的小把戏?
是的!祁欢这会儿已经捋顺了思路,可以确认云珩是和宇文沧联手了!
出宫还有一段路,大眼瞪小眼的坐着也没意思,她索性就把疑难问了:“何太医说大成先后两次递送进京的国书都有问题,然后今晚燃在承天殿内的蜡烛也动了手脚,那两封国书,前一封经手的人不少,但今日那份却是由大成使者直接呈上给到陛下手里的,所以,它们有问题就指定是大成宇文沧的手笔。但是国宴现场用的蜡烛……大成人的手显然伸不了这么长。由此推论,他们做这个局,之所以要分三步暗算陛下,除了分散线索证据更不容易被查出来之外,应该还有他们互相试探诚意和制约拿捏彼此的意思吧?”
如果这个下毒的过程,完整的由大成方面出面完成,那么一旦云珩出尔反尔,甚至有可能为了向皇帝邀功直接就把宇文沧给卖了,拆穿这个阴谋。
而现在,特意留出一个环节给云珩来操作,事后双方就互相拿住了对方在这件事上的把柄,谁都别想从对方的贼船上下来了。
只有大觐的这位皇帝陛下死,云珩上位,这件事才能真的抹平!
否则,皇帝和云湛都不可能放过他们。
云湛听着她侃侃而谈,眼睛里闪现出明亮的光芒来,听完之后就洋洋洒洒的笑了:“靠利益彼此勾连的人,自然不可能对彼此放心,也交不了心,只能通过互相算计做手段来维持关系。不过宇文沧能想到这一点,又可见此人粗中有细,除了暴戾好战之外脑子居然也不差。”
最不济,也是他身边有一两个得用的谋臣,可以帮着他查漏补缺,设想周到。
祁欢对这个素未谋面之人没多少好奇心,她想了想,忍不住又问:“还有件事您恕臣女冒昧,殿下方不方便透露……大成在递送进京的国书里面夹带私货,这本身痕迹似乎也并不明显,陛下他是如何察觉的?”
第一封国书送到皇帝手上时,皇帝可是没有任何症状的。
并且何太医也说了,那些暗藏的药香用了特殊的方法掩盖,根本闻不到。
云湛约莫是发现原来她也有想不通的事,这一点上能叫他找回一点场子,闻言,表情就越是愉悦起来。
他顽皮的眨眨眼,兴致大好的立刻当面奚落起来:“居然还有事情是你想不通的啊?”
祁欢懒得跟玩心太重长不大的小破孩儿一般见识,谁叫人家是太子,谁叫人家身份高,又谁叫她好奇想打听事儿呢?
她面上保持矜持礼貌的微笑,逆来顺受,心里却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太子殿下炫耀嘚瑟完,找足了优越感之后这才十分骄傲的道:“这还得多亏了本宫那准妹夫,心细如发、料事如神的看是他呢。”
祁欢:???
云湛见她一脸的狐疑茫然,笑容反而越发欢畅起来:“大成的第一份国书进京之后昭阳就进宫找了父皇母后一趟,说本宫那准妹夫,哦,就是你家三叔,他俩闲聊起此事,祁大人提到叶氏曾经联合大成人给苏太傅的千金下过一味很是刁钻的奇毒,他心生警惕就叫皇妹进宫提醒一下父皇,说大成皇帝身边可能是有用毒的高手,务必防范自他们那边过来的东西。父皇将信将疑的宣了何太医,却果然查出那封国书上面有猫腻。”
这种通过特殊渠道呈送到皇帝手上的物件提前也是要被验毒的,因为如果当真有人居心叵测,纸张上面涂上剧毒,翻阅查看它的人沾在手上,再取用茶水点心等物就会中招。
一般这种会致人死命的毒,都是水里化开一点用银针测了。
那国书上涂的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毒药,被查验无毒之后就送到了皇帝的手上。
而彼时,那封国书已经分别过了皇帝、太子、顾皇后和几位亲贵重臣等人的手,几人也全部中招。
何太医于是找了太医院里比较擅长解毒配毒的太医一起钻研,一时也没太明白夹带在国书里的这几味药剂究竟何用,但不管怎样也不能冒险,就先想法子配药把其中几味的药效给化解掉了。
此后继续不眠不休的钻研,找出这几味药的共同点就是能作用于人的心脉之上。
出自大成方面的鬼祟,必定不会有好事,这才有了今日国宴之上皇帝将计就计演的一出戏。
可如果祁文晏没提前想到这一点,并且叫云澄提醒了宫里,那么——
今日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虽然当面何太医没多说,但是以皇帝本来就不堪的身体状况,祁欢觉得可能他当场就凶多吉少了。
现在逃过一劫,则是实属侥幸。
这得感谢男主光环庇护啊!
祁欢感慨之余都不由的后怕起来,沉吟:“这个局设的也不算不精妙了,第二封国书和礼单今日国宴之上面呈陛下,这样的场合之下肯定不会传阅,陛下看过之后一定会暂时收起,满打满算,有可能在场还有可能沾手的就只有李总管和皇后娘娘。再至于其他过手过第一封国书的亲贵大臣,待到离席回去休息几日,就算陛下传召再把这第二封国书给他们看了,没有宴会上烛火里暗藏的玄机加持,他们也一样不会毒发。如此,只有陛下一人突发心疾,大家只会当他是因为公主殿下的事急怒攻心被气病了。”
云珩想弑君,但也不敢担骂名,这药用得便十分算计和谨慎。
顾皇后隶属后宫,皇帝信任她,会私下与她分享朝政给她看国书,这种事有违祖宗规矩,不仅大成方面想不到就算云珩也一定不知道,所以在他们默认的情况里顾皇后是没接触过第一封国书的,她没有跟着一并有所症状,不足为奇。
再至于李公公——
个人体质不同,与那国书上所涂药物的接触程度不同,可能也不一定都得是同样明显的症状吧?
总之——
今日国宴之上公然放倒了皇帝,宇文沧和云珩的目的就算达成了!
只是……
祁文晏虽然料敌如神,那他到底预知到没有今天最轰动的新闻是他自己的后院起火,大成使臣是千里迢迢来挖他墙角抢他媳妇的啊?
虽然,对方并没有什么诚意真娶!
祁欢这里正想着,辇车就已经出了宫门。
东宫就挨在皇城边上,云湛打算直接坐着辇车回去,看马车已经等在宫门之外了就主动赶她下去:“你自己走吧,本宫就不送了,以后可别找小舅舅告状说本宫不够关照你,本宫这是避嫌,知道么?”
这位太子殿下,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容易嘴欠!
祁欢也没法回他这话,从善如流的就从辇车上下来。
目送太子殿下的仪仗离开,她才刚转身要上马车,却看停在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上车门开着,高云渺扒着车门冲她直挥手:“表姐!”
今日承天殿设宴,百官命妇走的都是前朝宫门,祁欢则是刚从后宫出来。
祁欢看她大半夜的居然特意绕到这边等自己,不禁诧异。
再定睛一看——
陪着她一起过来,守在她马车旁边的居然是秦硕!
第393章 前未婚夫变表妹夫?好奇葩的缘分!
祁欢示意东宫的内官稍等,自己绕了两步迎到高家的马车前。
先是探头往车厢看了眼,发现里面就她一个:“姑母呢?”
再一想,更觉得不对劲,又看了旁边佯装的一本正经的秦硕:“表哥呢?”
就算高云渺要过来找她,那顺理成章的也该是高云泽陪她一起来啊?秦硕陪着算怎么回事?
祁欢这么一问,高云渺就目光闪烁着回避了一下。
旁边的秦硕更是直接背过了身去,不敢露脸了。
看他俩这扭捏的样子……
祁欢虽是意外,心里却瞬间了然。
但高云渺却明显还是不好意思,就装傻,只顺着她字面的意思接话道:“我哥哥护送母亲和秦太夫人先回去了。”
她目光瞥向停在祁欢身后的那副车驾,扁了扁嘴:“这副车驾是准备要送你的吗?那会儿承天殿里我看见你在皇后娘娘身边,可是出宫又没瞧见侯府的车驾,我以为你是一个人呢,就想过来这边找你,作伴一起回去。”
“哦!”祁欢解释:“我本来今天也不该进宫,但是皇后娘娘说好长时间没见了,就叫太子殿下派人把我接过来见见。”
之前皇帝在国宴上当众吐血,弄得人心惶惶。
高云渺脱口就差点问了皇帝的身体怎样,但好在临时反应过来给打住了。
她又瞄了眼祁欢身后那副车驾,声音便刻意压低了些:“要么你跟我们走吧,就省得他们还要特意再送一趟了。”
“我……”祁欢想要拒绝。
国宴上出了这么大的事,祁文晏如今丁忧在家,今天也没来,她是打算回去的路上再去一趟平康坊的祁府,告诉他墙角被撬之事的。
但再转念一想——
宫里这么大的动静,顾皇后和云湛他们哪怕为了做戏做足,也会很快通知云澄进宫来看望皇帝的,届时祁文晏也就什么都知道了,倒也不需要她特意过去送信。
“也好!”定了主意,她也就临时改口:“那你等我一下。”
转身,往回走了两步,对那内官道:“内官大人,我坐我表妹的马车回去就好,夜色已深,就不麻烦您再辛苦,您替我谢过太子殿下吧。”
那内官是认得高云渺与秦硕的,知道这都是靠得住的人。
“如此那咱家就不送了。”他也不强求,只道,“赶夜路要小心为上,祁大小姐您上高家小姐的车,咱家让这队侍卫尾随护送。”
怕祁欢拒绝,他又随后补充:“太子殿下交代的差事,务必要将您安全送回侯府去,否则咱家也不好交代。”
如果京城乱了起来,云珩应该一定会想办法绑了她,届时可以用做胁迫顾瞻对他低头的把柄,但就目前而言,却不太可能出事。
只不过谨慎行事总归没错,事实上祁欢是没准备拒绝的。
“好!”
她转身登上高云渺的马车,秦硕给关了车门,那队东宫的侍卫提出来两人在前面开路,剩下的尾随。
高云渺将车窗打开一条很小的缝隙往外偷看了一会儿,然后就故作夸张的拍着胸口道:“他们是宫里的御林军还是东宫的侍卫?被他们押车护送,这待遇我还是第一次享受到呢。”
东宫的侍卫也隶属于御林军编制之内,只是拨给太子用而已,铠甲上是有一定的区别的,但是这黑灯瞎火的,不熟悉这方面的人一眼不太好分辨。
“是东宫的。”祁欢随口敷衍,然后就绕开了这个无聊的问题冲她笑道:“亲事定了?”
说是询问,语气却已笃定。
高云渺一瞬间就又扭捏的红了脸。
但是想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们这既没偷也没抢的,没什么见不得人,也就强自镇定下来:“还不算定下来呢,我哥哥的事前面也才刚商定,母亲要在正月里给他们先摆定亲宴,长幼有序,我们的还得再拖拖,紧着我哥哥先来。”
话至此处,她也就想到了面临的敏感问题,表情突然变得小心翼翼,又扭捏了起来,吞吞吐吐的试探道:“那个……表姐你不会觉得不自在吧?”
“我?”祁欢一时没太反应过来,但是看见她这个小心翼翼的神情也就飞快领悟,然后就又笑了:“我这能有什么?我与秦二公子之间的那纸婚约就跟过家家似的,两家长辈一时头脑发热随口定的,他瞧不上我,我也没看上他,彼此之间丁点儿的瓜葛情意都没有。”
婚约又不是她定的,在她的概念里等于没有。
而男女之间,只要没有你来我往牵扯不清的谈过,就不算有感情瓜葛!
只不过想想社会大环境和这里人的普遍观念,她又补了一句:“只要你心里过的去就行,不用顾虑我。”
高云渺撇撇嘴:“毕竟是他当初不懂事,也算对你做了挺多混账事。”
这么一说,祁欢也提起了兴趣,正襟危坐,半真半假的反问:“那他是现在懂事了?”
高云渺脸又蓦的一红,一时之间窘迫的无言以对。
祁欢失笑,后又稍稍庄肃了神情,认真道:“说起来我已经有一两年没见过这位秦二公子了,但是好像自从秦小侯爷离京之后,听说他确实是稳重多了。别的不说,你们两家知根知底的……这婚事是两家长辈商量着给定下的吧?姑母不是草率糊涂之人,她会替你把关考虑万全的。只要是姑母点头看好的,就总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高长捷在时,高、秦两家的门第差不多门当户对,要配高云渺,那就只得是秦颂。
但高长捷死后,高云泽又直接放弃了子承父业再去拼军旅仕途的机会,现在的高家已经大不如前,如果单从门第上讲,高云渺和秦硕也算相配了。
但是前两年秦硕瞎胡闹,闹出不少笑话,败坏了口碑,并且他还跟祁欢退过一次亲……
从个人的口碑素质上比较的话,这门婚事若是秦太夫人先提出来,那她就多少是有点不厚道的杀熟行为了。
毕竟高云渺因为是受宠的嫡女,在性格上略有几分小骄纵之外,就再没有任何黑点了。
祁欢虽然没打算越俎代庖去管高家儿女的婚事,但出于好奇就还是问了:“不过……这门亲是姑母先看中的还是秦太夫人先提的?”
高云渺的神情突然变得又有几分别扭起来,黯淡颓丧之后又有点难为情的笑了。
“表姐你对我的事知根知底,我就跟你说实话吧。”她说:“这事儿一开始是秦太夫人试探性的跟我母亲提起,因为秦……二公子以前的口碑不太好,她可能也没太指望这事儿能成,所以就是年前来我家送年货的时候半开玩笑的那么一提。可她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怎么可能拿这种事随便说笑,既然说了,就必是真有这个意向的。我们两家知根知底的,我们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互相看着长大的,前两年他有些荒唐不懂事,爱胡闹,但总归心地还是好的,人品上也不算有什么过不去的大瑕疵。可是……”
高云渺说着,神情就又是一黯,苦涩的扯了扯嘴角,也低下了头:“那年在绮园饭庄……我毕竟是出过一次事……”
祁欢:……
祁欢一时差点没跟上她的思路。
绮园饭庄那一回,因为从头到尾都不是高云渺的错,并且因为补救及时,最后也没真的吃亏,所以在祁欢的潜意识里她是从不觉得这算什么污点,在高云渺议亲这事儿上她也压根直接忽略,没考虑这一重。
但是她忘了,祁文婧和高云渺她们固有的思想观念与她是不一样的。
那天的事,高云渺被送回来的时候还且醉得不省人事,瞒着她不叫她知道是不行的,吃一次亏就得长一次教训,为了叫她知道人心险恶和自己的处境,以后出门在外提高警惕性,祁文婧是告诉了她差点出事的事实,但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更怕她留下一生都难以治愈的心理创伤,所以就只对她说是宁王云峥设计将她劫走,险些出事,好在祁欢及时发现拼命把她抢了回来,并没有说得太细节,否则依着高云渺当时的年龄阅历,是极有可能受不了当场崩溃的。
而那件事之后,高云渺除了特意道谢过一次之外,也权当是没有这回事,祁欢与她之间也一直都默契的谁都没再提过。
现如今她自己突然旧事重提,反而弄了祁欢一个措手不及。
祁欢微微紧张了一下,脱口开导她:“那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高云渺看见她脸上的担忧之色就又笑了,“可发生过的事又总不能当它不存在,虽然我没有真的吃亏,可门风稍微严谨些的人家都会介意的。虽然目前来看这事儿还瞒得很好,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谁都说不准。我母亲原来的打算是寻个和我们家没什么交情、家世稍微弱些的人家给我,最好是嫁出京城去,这样将来万一不甚东窗事发,还能有个余地。”
祁文婧是个靠谱的母亲,如今高长捷又不在了,她肯定是要替女儿做长远打算的,做此打算原也没错。
祁欢点头:“当年我闹退婚那会儿也总琢磨着得往下找,找个咱们能拿捏的了的门户,总归是将来不能吃亏吃苦。”
这话是实在话,高云渺听了又噗嗤笑了。
祁欢却还是没听明白她最后怎么还是应了秦家的婚事了:“那秦家这边……”
“我母亲当时没敢接秦太夫人的茬儿,就是想含混过去。”高云渺道。
因为秦硕前面和祁欢退过婚,若是再和高家这边结亲,祁文婧和娘家的哥哥嫂子之间可能会不太好交代,她不应声,秦太夫人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祁欢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高云渺这回便是有几分难为情的看了眼另一侧的窗户方向:“事后母亲跟我说了这事儿,我就去找了他一趟。”
祁欢:……
传说中的将门虎女?这丫头胆子也是有够大的!
祁欢当然能够意会她这去找的是谁,这会儿却当真是热血沸腾的八卦起来,干脆盘起腿来摆出个好整以暇听故事的态度急切追问:“具体怎么说的?”
高云渺:……
祁欢不八卦的时候,她倒是还好,现在祁欢这德行,反而又弄得她再次彻底扭捏不好意思起来。
只不过——
做都做过了,还怕说?
高云渺咬了咬唇,索性心一横一股脑都如实说了:“去问他啊,议亲这事儿究竟是秦太夫人的擅做主张,还是也有他的意思。他说他提前其实已经知道,但如果我家不愿意那就算了,然后我就把我的事告诉他了。”
这事情办的确实离经叛道,话至此处高云渺已然满脸通红。
但她唇角却扬起一丝幸福又带得意的明媚笑纹来:“他说了跟表姐一样的话,说那不怪我,也不是我的错,他说他想娶我,我就应下了。”
想到当时秦硕面红耳赤说话都紧张磕巴了的那副急切又慌张的模样,明明孩子气的很,又傻透了,一点也不稳重,现在想想却居然总觉得那股憨傻的可爱劲儿里莫名的透着几分踏实可靠。
祁欢望着她脸上生动的神情,倒也觉得安慰。
以前的秦二公子只是个被家里人宠坏的孩子,没经历过风雨挫折,耿直天真的只有一腔热血,所以即便初次见面他就对自己展露出了十分幼稚的恶意,祁欢倒始终觉得他人其实不坏。
他那时候再是迷恋叶寻意,但是只要他哥出面就能完全拿捏了,立刻怂得跟只胆小的兔子似的,任打骂不敢还手还口。
就他那种性子和胆气的人,即使不学无术,最后至多也只是长成个游手好闲的废物,不至于为非作歹,真成了什么十恶不赦之徒。
而这几年,他安安稳稳做着秦颂离京前给他打点安排好的差事,也算修心养性,安稳下来了。
再至于在高云渺这件事上——
他也许对真正所谓的男女之情也还是略显懵懂吧,但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谊,互相之间总是有好感的,一开始他说如果高家不愿意就算了,那应该是考虑到门第和口碑以为人家不肯低就,但知道了高云渺出过事之后反而坚定了态度,这反而体现出义气与担当来了!
高云渺容貌不差,性格不差,出身不差,家庭环境也好,在这个并不提倡自由恋爱的大环境下,俩人如果当真凑到一起,日子总归不会过得太差。
祁欢拉过她的手,还是多此一举的问了句:“那……你心里喜欢他吗?”
“一开始是觉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横竖是要嫁人,嫁谁不是嫁呢,我们家与他们家互相知根知底,我与他又自小认识……而且但凡有的选,我都是不想远嫁离京的,索性就心一横,找他探探底了。”高云渺想了想,如实说道,“但是当面谈过之后,我现在……还蛮喜欢他的了。”
他可以不够出色,也可以曾经少年懵懂犯过一些无伤大雅的错,但他还是能够明辨是非,善良赤诚有担当的。
甚至——
亲眼看着曾经儿时的玩伴蜕变成长,还叫人心中生出一种隐秘的成就和甜蜜来。
“你心里觉得欢喜就好。”祁欢也跟着她微笑起来,“不过婚事抓紧办,最好赶在我前头,否则等我成婚之后随顾瞻离京,就喝不到你们的喜酒了。”
“那可快不了。”高云渺连连摆手,“连我哥哥的婚事母亲都说要等出了外祖父的孝期再办,要不咱家这边你们全都来不了。”
婚嫁大事,是要讲究排场和体面的,长宁侯府这门亲戚对高家来说算是举足轻重,怎么也得等着他们除服出来才行。
祁欢想想也正是这个道理,然后就又忍俊不禁:“看来今年年终那块儿咱们一家可得是扎堆的办喜事了。”
不仅他们几个,还有祁欣、祁云歌都到了年纪得抓紧议亲,然后全家最大的大佬,她三叔祁文晏也在那熬着呢。
祁正钰这老头子,活着的时候没叫人省心,死后还凭一己之力生生把大家的人生大事都怼回了起跑线上,那也算他的本事了。
秦硕指挥马车先去的长宁侯府送祁欢。
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高云渺要下车送她却被祁欢拦了:“你别下来了,直接回吧,再耽搁天都亮了,我直接就进去了。”
都是自家表姐妹,高云渺也没过分客气,“那你先代我给舅父舅母问好,改日我再与母亲和哥哥一起过来拜年。”
说话间,意有所指的瞄了眼已经下马,站在马车旁边的秦硕。
祁欢心领神会,这是要她先给祁文景夫妻俩打个招呼,先消化消化这个曾经的准女婿要变侄女婿的爆炸性消息,省得突如其来的他们接受不了。
祁欢转身,从荷包里掏出一张小额银票,走过去,直接塞在了护送他们那队侍卫领头人的马鞍褡裢里:“天寒地冻又是大过年的,请诸位吃顿酒。”
这些人是听命太子殿下出来办差的,这样的人情往来其实大可不必,但是赶上过年的茬口,她这么说了,那领头的也是个爽快人,当即道了谢并未推诿。
祁欢又道:“一会儿回程诸位顺路再将我高家表妹送一下。”
反正怎么走都是走,顺水人情不送不送,那人自然还是痛快的答应了。
高云渺却有几分紧张的连忙就要拒绝,祁欢没等她开口就喊了秦硕:“你往旁边挪两步,我私下交代你两句话。”
秦硕猛地愣了下,脸上表情整个尴尬的僵住了。
其他人都自觉的退避三舍。
高云渺自然以为她是要说自己二人的事,登时也是有些羞窘的紧张起来。
祁欢兀自率先移步。
秦硕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可是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迟早也得有这么一遭,他便递给马车里的高云渺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壮着胆子又强装镇定的跟着祁欢走到旁边。
“那个……”知道自己以前做多了混账事,祁欢也瞧不上他,他开口便想要抢个先机。
然则,祁欢没给他机会,比他更果断干脆的直接正色开口:“大成人这趟来者不善,秦小侯爷在南境军中这身份又过于敏感,为了以防万一……过几天你叫秦太夫人找个由头带着秦颖去相国寺礼佛小住去,到时太子殿下会安排人再把她们接到比较安全稳妥之处暂住。”
秦硕以往也只是过分孩子气了,并不是笨,这几年秦颂去从军了之后他也时刻盯着研究边境局势,此刻便是一点就通。
听明白了祁欢的意思,他也是瞬间面容一肃。
过了会儿才重新平复心情,道了声:“好!”
“别声张,以免打草惊蛇,对云渺也不要提起,还有……你自己也注意小心一点儿。”正事交代完,又看了还扒着马车门朝这边张望的高云渺,祁欢这才稍微柔和了几分语气:“云渺是个直爽率真的好姑娘,你也老大不小了,既然招惹上了,就靠谱点儿,可别负了她。”
这语气,听着可比他那亲哥都还要老成老道!
秦硕再一次意料之外的瞪大了眼。
就凭着他和祁欢以往的关系和过节,怎么想她都不该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所以,还当真是格局不搭,他彻彻底底的小人之心了?
祁欢看他愣着不动,就没好气的又瞪了他一眼,催促:“走吧,大晚上的我又不能请你们进门坐。”
言下之意,还真痛快的当亲戚处了。
“哦……哦!”秦颂飞快的收摄心神,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落地,一身轻松,转身要走,但只挪了半步就还是扭扭捏捏的又重新回转身来,一脸尴尬又恳切的表情道:“那……那个……”
憋了半天,脸上红得都快滴出血来,最后也只潦草的道了句:“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对不住。”
然后转身便逃也似的大步走回马车那里。
帮尚且一脸懵懂的高云渺关上车门,翻身上马,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就赶着一队人马跑了。
祁欢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禁又是轻笑起来——
前未婚夫变表妹夫?这离奇曲折的奇葩缘分啊!
第394章 再拱一把火!(二更)
另一边,云珩自凤鸣宫探望过皇帝就径直出宫回了瑞王府。
大年夜,该有的气氛还是要有,他未曾禁止奴仆下人在前院燃放烟花炮竹,吃酒耍乐,只他自己回府就直接进了冷冷清清的后院。
早前获罪,但是因着他本人一直未曾落网伏法,案子就始终未曾真正了结,皇帝该是多少还惦念几分父子之情,在这之前,虽是查抄接管了他这座王府,将他身边的心腹下狱审问定罪了,但是其他的下人和后宅姬妾却是一个未动。
只不过,在他回来之后,早没了别的心思,就下令将姬妾全部打发了。
早些年,他为了韬光养晦,积攒所有的口碑和运气最后联姻一个可以助力于他的家族,后院里虽然收用了几个女人,但却全都是没什么背景也没给名分的,就是方便随时打发。
却不想,他谨小慎微的谋算了半辈子,一夕之间被一个叶寻意被败得一无所有!
他回了后院也没回房,走到半路就站在了水榭回廊上,目光沉沉,看着天上偶尔飘落的雪花。
心腹的侍卫从花园路口经过,见他还站在这里,就放轻了脚步试探着走了过来:“殿下……国宴上的宴席怕是吃不饱,要么属下去温壶酒,叫厨房重新给您传膳?”
云珩没回头,唇角扬起一个讽刺的笑。
他重重的叹气,语气却充满了嘲讽:“父皇病倒了啊……本王这会儿应该茶饭不思才对。”
皇帝是怎么病倒的,他身边的心腹最清楚。
这话实在不好接。
侍卫张了张嘴,憋了半晌才小声道了句:“属下只是忧心您的身体。”
云珩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样。
天上又洋洋洒洒飘下一片雪,他抬手接了下。
眼看着几簇鹅毛大雪落在掌心里,很快的化成水……
下一刻,整片天空依旧干净如许。
“活着可真好啊!”云珩看着印入他掌纹里的雪水,神色又突然变得怅然若失,他目光四下扫过这座王府后院,呢喃自语:“其实平心而论,做为父亲,他对本王实在算不得差。前两年本王流离失所,丧家之犬一般在外逃窜那大半年,后来回来,看着这座王府还在,这里的一切都在,当时心头也是千般滋味,我知道,他依旧是心软,心中始终还是惦念着父子之情的。”
侍卫这会儿已经完全不敢接茬儿了,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下眼睛,同时警惕的注意着周围环境,以防有人走近或者偷窥。
云珩自己兀自说着,却又是毫无征兆的眸光一厉,忽的攥紧拳头。
他抬起手臂,表情阴鸷的看着掌纹里的那些已经被体温焐热的雪水滚落。
之后便是狠狠甩袖,一边掏帕子大力的擦干净掌中残留的湿意,一边语气森然,毅然决然的道:“可是……最好的永远是太子的,他予本王的永远都只是施舍。既然本王真正想要的东西他给不了也不想给,那便只能是我自己去抢过来!”
他要做人上人!
生在皇家,他从来就不需要什么亲情父父爱,他要是这天下在他脚下臣服!
什么真心假意都无所谓,只要他站在了权利之巅,那么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他脚下步子生风,走得很快。
侍卫站在水榭之上,没敢再跟。
云珩这后院如今是仅剩的还有一个女人,那便是叶寻意。
而他之所以会堂而皇之的把叶寻意放在自己府里,就是个灯下黑的道理。
叶寻意就住在这水榭正中的楼阁里,四面邻水,只有两边水榭回廊的两条出路,方便监视和控制,只要有人往来她这里,从远处就能一目了然的看个清清楚楚。
他径直去了叶寻意的住处。
这会儿都已经四更天,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叶寻意也没睡,独子坐在灯影下失神。
听见云珩的脚步声,她就转头看过来。
也没有起身行礼,只淡淡的看了眼就重新移开了视线,“殿下回来了,看您这表情……难道是事情不顺利?”
云珩被她从天牢里弄出来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毕竟有上辈子的经历,她再傻也不会觉得云珩是突然转了性变成大情种,就因为一直没能得到她就不舍得叫她死。
云珩也没藏着掖着,与她深谈了一次,当面问了“前世”之事。
她这才如释重负也恍然大悟——
他救她,果然不是肤浅的为着男女私情,而是祁欢去天牢落井下石奚落她那天刚好被云珩探查到了行踪,云珩躲在暗处听见了她俩的对话,而这男人也一如前世那般对皇位执着无比,他觉得她既然窥测到了先机,就依旧还可以成为他的助力。
叶寻意依旧恨他的,沁入骨髓里的那种恨!
但——
她同时更怕死也不想死!
所以,索性发泄一通,将前世所有的怨气都一股脑儿当面发出来。
她答应了会与云珩联手,毕竟——
上辈子他俩联手站在了不败之地。
云珩是个对皇位充满渴望的疯子,而叶寻意,她其实自己心里是没底的,深知两世的情形不同,这辈子的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完全不受她掌控和控制,但是为了活命,她依旧虚张声势,装出信心满满的模样……
兜兜转转,又是一头扎进了云珩的阵营里。
唯一不同的是——
上辈子的云珩拿她当棋子的同时又得装模作样甜言蜜语的哄着她,这辈子的云珩拿她当谋士,两个人横眉冷对,又不得不靠利益捆绑。
云珩没坐。
他两年他一直这样,偶尔有事要商量,过来就是行色匆匆,说完就走。
对着叶寻意这么个不称职的盟友,他对对方这样的态度语气也懒得计较,只是他今日确实心情不佳,就针锋相对的也怼了一句回去:“你很幸灾乐祸是吗?那就尽管看笑话吧,本王若是不能成事,你就是陪葬。”
说话间,他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小瓷瓶。
他甩手扔在了叶寻意身上。
叶寻意下意识的抬手接住,登时眼睛一亮。
云珩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眸中却闪过深深一抹厌恶的情绪。
如若说在他知道前世的种种之前,他对叶寻意是有种求而不得的特殊情愫的,那么现在……
仅有的那点微薄又病态的感情也消磨的一干二净了。
这女人,自私、粗俗、狭隘、容貌一般不出挑,更是有一个叫他深恶痛绝的与他一样卑贱的庶出身份,要不是她的那股不择手段的狠劲儿确实还有点利用价值……
叶寻意歇斯底里的控诉他所谓上辈子对她的利用和背叛,可是他却从不觉得那时的自己有错,因为她也就只配得到那么多。
“最后一份解药。”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暂且抛开,云珩再次冷淡的开口,“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服了这个你身上的余毒就能清理干净了。”
叶寻意的解药,是他与宇文沧谈合作时候交换的附带条件。
本来叶寻意中毒不深,并不难解,但她倒霉就倒霉在拖得太久,毒入肺腑,要一点一点的清除很费心思和功夫,宇文沧索性拿着这个当成个把柄,分了几次一点一点给他们。
叶寻意手里抓着那个瓷瓶,脸上容光焕发,眼中闪烁着即将彻底解脱的喜悦。
云珩道:“父皇病倒了,如果宇文沧没有诓咱们的话,他应该是撑不了多久了,你以后也不用禁足在此掩人耳目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府里的人随便差遣。”
云珩一直以来都是防着她的!
叶寻意一个激灵,难以置信的猛然转头看向他。
云珩扯着唇角冷笑,又一字一句道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你可以临阵倒戈,转投大成人和宇文沧的阵容,但是头脑发热之前想清楚了,害死我,你去了他那,你还有什么作用?他又会怎么安置你?”
说完,也不再管叶寻意会有什么反应,转身就已经大步离去。
留下叶寻意,带着一种被人窥透了内心想法又狠狠戏耍过的狼狈,咬牙切齿的盯着他离开的背影。
从水榭上下来,云珩就给守在岸上的家丁护卫下了解除叶寻意禁足令的命令。
他那个侍卫却有些信不着叶寻意,连忙道:“要放她自由活动?殿下您三思,恕属下说句僭越的话,这叶氏与您并非一条心,她……”
“随她去!”云珩阴冷说道,回眸又看了眼水榭。
彼时那水榭里,叶寻意也正站在窗口观望岸上他的一举一动,只是距离太远,两人都看不清彼此确切的表情神色。
之后,云珩便转身离开了。
回房假寐歇息了个把时辰,天一亮,他就重新起身整装。
大年初一,皇子们要一大早进宫去给帝后磕头拜年请安。
不出所料,皇帝依旧在凤鸣宫。
皇子和后妃们陆续到齐,一直等了个把时辰才由小苗子出来传话:“陛下龙体违和,且在休养,皇后娘娘侍疾也脱不开身,请娘娘们各自回宫歇息去吧,今日的请安免了。”
后妃心中各自惶惶,却并不敢造次,纷纷也就退了。
云湛带头询问:“父皇的身体可见起色?这会儿还睡着么?”
小苗子道:“陛下才刚转醒,今儿个大年初一,诸位殿下进去面圣磕个头吧,也算全了规矩。”
三人于是便跟随小苗子进了殿内。
皇帝果然已经清醒起身,只是并未更衣,人也还在被窝里,靠着几个迎枕由云澄服侍着喝药。
他脸色极是憔悴虚弱,声音也提不起一丝力气,正在同云澄说话:“你啊……朕要是不病,你就十天半月也不进宫叫朕瞧上一眼,弄得朕若想见你,好像还得时时生病似的。”
云澄似乎刚哭过,声音也极是低迷沙哑,埋头轻声的道:“是儿臣不孝,以后我搬回宫里住好了。”
皇帝却是笑了:“女大不中留啊……”
话音才落,却不知是不是喝药呛着了,又咳了起来。
云澄连忙放下药碗,扶起他,一边给他抚着胸口顺气,一边拿帕子给他擦拭嘴角咳出来的药汁。
却不想——
帕子一蹭,入眼又是一抹红。
云澄惊得不轻,一瞬间手脚僵直,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儿。
恰在此时,小苗子领着云湛兄弟三人刚好进殿。
云澄还愣在那里,皇帝眼角的余光先瞥见他们,却是眼疾手快,不动声色将云澄捏在手里的帕子塞进了自己袖中。
云澄听见脚步声,连忙让开。
“儿臣等给父皇磕头拜年,祝父皇福寿绵长,大觐国泰民安。”云湛三人跪地磕头请安。
皇帝依旧是一副慈父模样,受了他们的礼,然后颔首:“好……都起来吧。”
三兄弟同时出现的场合,基本都是云湛代为说话,他看皇帝的脸色依旧很差,就忍不住询问:“歇了一夜,父皇的可有好些了?”
“人老了,就这样。”皇帝避重就轻,也不多说,侧目给小苗子递了眼色,小苗子就转身去旁边桌上取过一个托盘,将提前封好的几个红包拿过来。
皇帝道:“朕今日身体不适,就不同你们闲话家常了,封个红包讨个吉利,都退下吧。”
云珩一直于暗中察言观色,不难看出,他此时说话都是强撑出来的精神与力气。
何况——
他袖中那块帕子……
皇家父子便是如此,皇帝打发他们,就连太子云湛都不能忤逆,三人领了红包,谢恩之后也便离开了。
云澄这才腾出手来,赶紧感人端杯温水来给皇帝漱口。
已经走到院子里的云珩稍稍侧目挥手,看着殿内人影走动,不动声色的又收回了视线。
出宫之后,他直接回王府,歇了一上午,过午就再次以探病为名进了一趟宫。
从宫里的眼线处得知,今天一天昭阳公主云澄都在凤鸣宫侍疾伴驾,并且将近中午那会儿太子云湛又去了一趟凤鸣宫看病,不过皇帝正午睡没见他,但顾皇后留他在凤鸣宫,母子俩关门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留他用了午膳才走。
云珩去到凤鸣宫,这会儿御前当值的已经换成了李公公。
把守宫门的内侍进去传信,很快李公公便抱着拂尘出来,笑呵呵道:“瑞王殿下新年康健,老奴给您请安了。”
“大总管客气,您也过年好。”云珩回了一句,之后便面有忧色看向他身后:“父皇的病好些吗?还是不得精神见我?”
李公公面上表情依旧拿捏的很好,看不出破绽:“午间吃了药,还睡着,殿下的孝心陛下是知道的,劳您辛苦又白跑了一趟。”
“这是应该的。”云珩道,“既然父皇不方便,那本王就不打扰他养病,先行一步,劳烦大总管稍后替本王问候一声,说我来过了。”
“好……好!”李公公连声答应。
说着,却不知是不是呛了风,突然也捂着胸口拿袖子掩住口鼻低低的咳嗽了一阵。
云珩眸光微微一沉,挪了一半的脚步又顿住,等他咳完,看着他涨红的脸就关切问道:“大总管这是也病了?要么请太医瞧瞧吧?”
李公公咳得语气都弱了些,摆摆手道:“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该是为着陛下的病上了火,又呛了点儿风,缓缓就好,没什么大碍。”
“那大总管保重身体,本王告辞!”
离开凤鸣宫,云珩并未在宫里滞留,直接打道回府。
待到进了书房,云珩翻看完提前送到他桌上的两张药方,跟在他身边的侍卫忍不住发问:“殿下,陛下的病情……”
云珩冷冷道:“那就再拱一把火,父皇这病不会再有起色了,但是本王已经等不及了,现在必须趁热打铁,照我提前的安排的的去办!”
“是!”侍卫领命下去。
之后新年里的半个月,皇帝一直卧病在床,后宫朝臣一律不见,每天见得最多的就是顾皇后母女以及太医。
因为皇帝病着,外邦的使臣们各怀心思,就全都拖延在京,滞留不去,想等着看个光景。
眼见着就快复印开朝,大家伸长了脖子等,都觉得今年该是不能如期开朝了,可正月十五上元节这日却接到了口谕,通知了满朝文武次日正常上朝。
趁着皇帝上朝,在宫里呆了正半个月的云澄这才终于得空,趁机回了趟平康坊的宅子。
她却不知,这日的朝堂之上,又是一场波澜——
云珩提前运作打点好的大批朝臣联名上书,试图说服皇帝答应大成人联姻和谈的请求。
第395章 只要是你!
云澄初一一大早进宫之前是特意去和祁文晏打过招呼的,本来也没打算在宫里住,结果却是一去不回,在宫里守了皇帝整半个月。
其间,虽然也打发人捎信回来告知祁文晏她暂时要留在宫里几天出不来,可是想想自己一去这么长时间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也多少有几分心虚,觉得对不住他。
回来的路上,云澄心里就莫名忐忑。
跟随她的护卫看她骑着马都走得犹犹豫豫慢悠悠的,完全不似往日那般果的果断飒爽,忍了又忍,终还是没忍住的开口:“殿下是在忧心陛下是身体吗?”
云澄的思绪被打断,一时之间就多了一份心虚。
她没法跟人解释什么,索性也就心一横,不再多想:“没什么!”
收摄心神,专心驭马前行。
这次大成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来,虽然皇帝的态度明确,国宴之后也没人再公然提起,可是宫里宫外私底下都免不了议论。
想来——
祁文晏也该听到了消息!
这虽然不是她主动招惹上身的事,可毕竟也是实实在在惹上了,她这趟之所以急着回来也是想着得尽快明确表态给人家一个解释。
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扭捏作态不是她的风格,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干脆主动跟祁文晏说,等他守丧出来就叫人把中间的院墙拆掉。
这样……
总算是诚意十足了吧?
定了主意,她也就再踌躇不定。
主仆一行一路打马回到平康坊的宅子,云澄翻身下马,拎着马鞭直接自己上前敲开了门。
“姑娘,有日子没见,您这可算是又回来了!”祁文晏那边的小厮依旧活泼热情,直接把云澄的人挤后面去了。
虽然一般来说祁文晏指定是足不出户待在家里的,她还是先问了一遍;“你们大人在家吧?”
“在呢!侯府的小公子今儿个开始也已经过来了,这会儿应该在书房。”小厮笑道,极有眼力劲儿的就要扭头往里跑:“小的去通传一声,告知大人您回来了,顺便叫厨房做您的中午饭。”
“不用。”不想,云澄却马鞭一横,拦住了他,“我直接过去找他。”
然后便绕开小厮,直接朝祁文晏那边去。
转过影壁,她便是脸上表情一僵。
这时候,原本想跟过来偷看的小厮已经猴精猴精的逃之夭夭,冲出大门外去帮忙侍卫牵马开侧门。
原因无他——
过年期间,趁着云澄不在这期间,他家大人没得对面准允,甚至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擅自做主,大年初一当天就喊了泥瓦匠过来,风风火火把中间那堵墙拆了个干净。
然后这局面……
就挺尴尬的!
没了那堵墙,这可就明晃晃的只一个园子了,你说你俩人非亲非故顾念寡女的就这么住着……
这算怎么回事?
其实,过年期间按照风俗惯例也不该兴土木的,何况还是拆房子,怪不吉利的,可他们主子一意孤行,当时那个气场跟一柄出了鞘凝满杀气的宝剑似的,谁都没敢开口劝,麻溜儿的出高价请人上门就给拆了。
这院子不算小,这一堵墙横贯南北,当是砌就砌了好几天。
云澄看着这蓦然视野彻底开阔了的院子也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回头没找见门房的人,她便是继续抬脚朝里面走去。
一路走到祁文晏书房所在的那个院子,隔着院墙就听见里面祁元辰奶声奶气却像模像样的读书声。
祁文晏那书房的窗户没有关死,特意留了一道缝隙通风。
云澄一脚跨进院子,隔窗就先瞧见他手执书册在屋子里款款踱步的颀长身影。
少女的唇边,下意识的扬起一个弧度。
而祁文晏的感官何等敏锐,有人进了院子他当场便是有所察觉。
驻足回眸……
两个人的视线,就在那窄窄的一道窗户的缝隙里碰撞。
多日未见,但可能是因为彼此心里都有底,虽然没有时时见面互通消息,也知道对方的现状安好,此时重逢,倒也没见着怎么大起大落热烈澎湃的情绪波动。
云澄在院中顿住了脚步。
祁文晏唇角则是扬起一个笑纹。
两人默契的相视一笑。
正在摇头晃脑背书的祁元辰见他突然站住了看窗外,一时好奇心起,可他用的是跪坐在地上的那种矮几来读书,个子又小,使劲伸长了脖子视线也够不到窗台以上,恨不能直接跳起来看。
祁文晏看都没看他,顺手就用手里书册给了脑门一下:“读书要专心,借着背!”
祁元辰只能收心,继续一本正经的背起来。
然则祁文晏这当先生的却不着调,随手将书册扔在他那案头就头也不回的推门走了出去。
并且——
还可以随手又合了门。
祁元辰还是打从心底里敬畏他这三叔的,所以即便再是好奇,这会儿也终究没敢跑窗边去偷看,只是竭力静下心来认真读书。
院子里,祁文晏走到云澄面前站定,依旧是一副容色淡淡芝兰玉树的模样:“终于舍得回来了?”
云澄莞尔:“我不是叫人给你捎信了说我要在宫里住几天。”
祁文晏其实有点不高兴。
但凡她换个娘家,那他随时随地想见她了,都还能直接过去探望,就偏偏是那道宫墙——
倒也并非就是进不去,而是代价太大风险太高,就为了见个面,会弄得过分兴师动众了。
他斟酌了一下,当即便有了个能杜绝媳妇儿将来总回娘家的想法:“再过两个月等我除服出来,若是调任外地,你会不会随我去?”
这都哪儿跟哪儿?
云澄一时没跟上她的思路,就蹙起了眉头:“京城里待得好好的……你不打算回大理寺了?”
祁文晏见她不开窍,就实话实说:“调了外任,你就不能时常回宫小住了。”
云澄:……
怔愣过后,云澄一个没忍住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不说想她,却外完抹角折腾这些有的没的……
少女起了顽皮的心思,佯装思索了片刻就一板一眼道:“怕是不能!”
这回就换祁文晏微蹙了眉头。
云澄道:“你一个吃软饭的,难道不该是我调外任你跟着吗?”
祁文晏:……
祁文晏这人,脑子太过灵光,是极少有被人给将住的时候,微微吃愣之后,他居然还照单全收,竟还真是大言不惭的点了头:“也可!”
云澄再度失笑。
祁文晏看她笑过之后,方才正色道:“我能明白,陛下年事已高,身体状况又不容乐观,你是应该多进宫陪陪他的。”
他是个没怎么享受过亲情,也几乎没什么亲情的人,有些事,他看得很淡,也很不在乎,但他会尽力试着换位思考,不叫他心爱的姑娘留下任何的遗憾。
他们可以在一起度过的时光与岁月还有很长,可是她与她的父母,尤其是身体状况不佳的皇帝之间……
所剩的时日就没那么多了。
云澄本来是要跟他解释和道歉的,听了这话,她准备的那些腹稿反而成了多余。
少女本来若有几分失落神情的脸色,慢慢的又重新挂上笑容。
他问祁文晏:“你家的小侄子一向乖巧,不会有扒窗偷听人家说话的习惯吧?”
祁文晏信以为真,下意识的转头去看。
云澄却是趁机抢上前来一步,趁机踮起脚来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祁文晏蓦然僵住,白皙如玉的脸上,不知不觉间耳后就已经烧红了一片。
他跟云澄虽然比邻而居已经有两年多快三年的时间了,彼此也算心有灵犀,还有了默认的名分,可是因为还没到正式谈婚论嫁那一步,是以互相之间就只是寻常相处,随意又有默契,偶尔书房里拉拉手,他握着她的手执笔纠正一下她的字体,也或者有时候把酒言欢,喝高了就轮流抱着最后一个酒壶喝……却极少有这样刻意又直白亲密的时候。
云澄也红了脸,但她缓解尴尬的方式就是以进为退:“是你生不逢时,运气不好,过去有几年我是极少回宫的。不过……我父皇这两年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我确实想多进宫陪陪他。”
祁文晏还觉得不太得劲,但他不想深究,只刻意的转移注意力:“陛下目前应该还好吧?”
一直以来,他来私底下也经常有讨论朝政和云珩他们下一步的动作和意图的,对于眼前的局势,不用当面一个字一个字说得过分明白了,大概的情况祁文晏都能猜透。
“嗯!”云澄只是模棱两可的点了点头,也是谨慎的没有多说。
既然提起了皇帝的病和当前的局势,就不得不聊一下大成使臣此次进京之事了。
云澄低头重新调整了一下心情又抬头,正视他的面孔道:“除夕国宴上的事你应该也已经听说了,大成方面所谓的求亲不过就是个搅乱局势的手段,而且父皇已经明确拒绝他们了,你别往心里去。”
提起这事儿,祁文晏却是不可自控的面色一冷。
他绷直了唇线,果然是很不高兴了,当着云澄的面就冷冰冰的反问了句:“然后呢?”
云澄看他这样,却有些哭笑不得。
她如实道:“本来我回来的路上就在想,回头等你出了孝期咱们就叫人把中间那堵墙给拆了,谁想到你已经拆了。”
墙拆了,就是两家合一家的意思。
云澄一个姑娘家,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态度十分果决明确了。
祁文晏封冻的双眸中,下一刻神情就又重新生动起来。
他说:“那等这事儿过去了就成亲吧。”
云澄道:“那也得等你出了孝期。”
祁文晏是不在乎祁正钰的丧期的,再加上云澄又是皇家的公主,其实只要皇帝降旨,他们随时都可以成婚,只是都已经守到这个时候了,只差最后的两个月,也没必要破这个例,平白叫他背上骂名。
“嗯!”祁文晏倒是不在乎背负骂名,但他依旧点头答应:“听你的,谁叫我是个倒插门吃软饭的呢。”
云澄:……
祁大人仿佛很以吃软饭为荣!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然后祁文晏就冲她伸出手来,“走吧,现在出去,赶在午饭前能回来。”
云澄刚要递了手过去,闻言却不解的愣住了:“出门吗?去哪儿?”
祁文晏道:“昨儿个你在宫里没出来,我去庙街给您取了灯回来,既然你回来了,就一起过去挂上。”
前年俩人在庙会上相见,并且在庙街的桥头上挂了祈愿的花灯,去年的上元节,祁文景也破例出门,带着她故地重游,也挂了一盏。
云澄的心头微微雀跃的浮现一丝暖意。
她对挂灯祈愿没什么执念,却依旧还是欢欣喜悦的。
“好。”她伸出手去,指尖触及祁文晏的手心时,又蓦的收了回来,“你先去拿灯吧,我回我那边换身衣裳就来。”
这半个月她在宫里穿的自然都是女装,只是今日出来,为了骑马方便,就又换回了进宫那天穿的衣裳。
这趟回房,她原是想换身女装随祁文晏出门的,但是翻出来箱笼里仅有的几套女装,看着那些花花绿绿层层叠叠的布料又觉得矫揉造作,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想了想,就还是换了一身大红色的直裾长袍,以腰封束出纤细利落的腰身,只是临出门前,她顺手从放首饰的箱笼里找出她及笄礼那时皇帝给她打造的黄金面具,几经挣扎,迟疑着罩在了脸上。
从房里出来,她没再去对面,而是去的大门口。
果然——
祁文晏已经提着一盏应景的兔子花灯在坐骑前面等着了。
云澄出现在他面前的瞬间,忽就有些近乡情怯一般的情绪,下意识的捏了一把衣摆,面上却是若无其事的笑着迎上前去。
见祁文晏盯着她的脸看,她也状似无所谓的解释:“庙街那边人多,你现在又不宜出门闲逛,省得路人老盯着我脸看。”
说话间,她已经利落的上了马。
祁文晏似是接受了她的解释,只将那盏花灯挂在了她的马鞍上,然后也上了马。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先聊着过去。
上元节之后,庙街上就撤了晚上的庙会,但那一带从来都热闹,白天黑夜的都少不了卖各色吃食和小玩意儿的摊子。
他二人抄了个近道,沿河而行。
沿河一长溜猜灯谜卖花灯的摊子都收了,河堤沿岸倒是相对的冷情,加上寒冬的天气,那桥面上除了装饰的热闹的围栏,再就是行色匆匆来往过桥的人,赏景驻留的倒是一个没有。
祁文晏牵着云澄上了桥,花灯上的许愿纸片他也提前给写好了,这会儿掏出火折子叫云澄亲手把灯芯点燃,她就登高上去,依旧给她挂在了最高处。
云澄在下面仰头看着。
等他下来就递了帕子给他擦手,又笑着与他说道:“是不是以后每年的上元节你都带我来挂灯祈愿?”
祁文晏一边低头擦手一边道:“来是可以每年都来,但如果等到我七老八十爬不了高了这灯可就挂不上了。”
云澄看着他清俊挺拔的侧面轮廓,不禁开始联想他白发苍苍腰身佝偻的老态龙钟模样,兀自想着就又笑了起来。
祁文晏擦净手指上抓握栏杆蹭上的灰尘,一抬眸就看见她乐不可支笑靥如花的模样。
然后他抬手,拿掉了她脸上那半张面具。
云澄的笑容瞬间消失,表情僵硬错愕的对上他的视线。
面前男人的眸光,沉静而透彻。
生性冷淡的人,即使他心无旁骛看着你的时候,眼神里也不会透露过太过热烈疯狂的情愫来。
可就是这份清澈与直白,仿佛直接映在了少女的心上,瞬间就叫云澄心脏狂跳,有些无所适从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
她明白他看穿了她真实的心思,同时——
也看懂了他这个举动之下的意思。
少女局促的咬了下嘴唇,声音很轻的开口:“我一个人的话确实是无所谓,可是现在我与你在一起,每每走在街上……总会有人好奇,用异样的眼光盯着你打量。这样……真的也没有关系吗?”
她自己不会为了这副残损的容貌自卑,可又偏偏见不得旁人因为她而用不可理喻甚至看傻瓜笨蛋冤大头一样的眼神去来来回回的打量祁文晏。
他本身几乎是毫无瑕疵的一个人,她突然就不想让自己成为打在他身上的污点与瑕疵。
祁文晏顺手将那副面具揣进了怀里,然后重新牵起她的手。
他看着他的眼睛,依旧是一副清清淡淡的疏冷模样,语气却是极尽柔和的。
他说:“没关系。我不觉得你这样有什么不好,只要是你,就怎么样都好。”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当真不需要有多轰轰烈烈与惊天动地,只要是将彼此放在了心上,这样平平淡淡,润如无声的细水长流就是最好的。
他一根一根将自己的手指与她相握,十指相扣,牵着她从桥上下来。
云澄侧目,看着他清冷精致的侧面轮廓久久的失了神。
宫里皇帝“病着”,祁文晏还在守孝,俩人不能在外久留,随后就直接打道回府,却不想才走到半路就迎着了匆忙寻来的风临。
第396章 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和亲的公主!(二更)
“什么事?”二人收住缰绳,祁文晏问。
风临却下意识先看了云澄一眼,欲言又止。
祁文晏道:“有话直说。”
风临这才神色凝重的禀道:“宫里得来的消息,今日的朝堂之上有好些朝臣联合请命,要求陛下重新考虑大成皇族的请求,朝堂上双方争执起来……陛下……”
说着,他忍不住就又去瞄云澄。
云澄没等他说完,果断的就已经调转马头,奔了皇宫。
祁文晏闻言主仆打马跟上,一路尾随护送她到了宫门前面,眼见着她下马进了宫里,祁文晏却坐在马背上没动。
风临不解:“主子您不一起进去吗?”
他进去?进去干什么?一起请旨完婚吗?
祁文晏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再次调转马头:“先回吧。”
风临赶紧跟上他:“放公主殿下自己进去真的可以吗?局面会不会失控,可别出什么事。”
“只要陛下的态度坚决,此事的最终结果就无任何悬念。”祁文晏的面容冷峻,语气亦是显而易见的冰凉。
皇帝对朝堂的掌控力还是过硬的。
数十年来,三方边军的势力牢牢被他掌握在手里,只要军权不旁落,就没有人真的能拗得过他。
只是——
大成方面矛头直指,将主意打到云澄的头上来,单是这一点就足够叫祁文晏恼火的了。
他一路黑着脸回到家。
风临知他心情不好,再没敢吭声。
等到主仆俩拐进巷子,却看长宁侯府的马车停在那,裹着一身雪白毛皮斗篷的祁欢正站在门口等着。
“是大小姐来了。”因为祁文晏情绪不太对,风临就提醒了他一声。
祁文晏抬眸看了祁欢一眼,依旧还是一张兴致缺缺的冷脸。
待到在门口下了马,他直接甩手将马鞭扔给了风临,只瞥了眼祁欢就径直往门里走:“来了就进去,杵在这做什么?”
祁欢没应,只是跟着他往里走。
叔侄两个一前一后,一直等怪过影壁,走上荷塘边上的回廊,祁文晏也就顿住了脚步。
祁欢本来正在走神,低着头想事情,一时不察险些撞他身上,好在差半步时及时打住了。
她抬头,对上祁文晏的视线:“我听门房的人说昭阳公主殿下今日一早回来了,她是又回宫里了吗?”
祁文晏觉得她说的这是废话,没答,也等于默认。
祁欢知道他是个什么脾气,也并不与他一般计较,只是思忖着正色道:“今日朝堂上的争端我也听到了,虽然陛下一定不会妥协,但是他们把舆情风向引到了昭阳公主殿下身上,也属实居心恶毒。这事背后少不得瑞王的推手在,但我觉得所谓求亲,就只是幌子,不过就是他们别有居心的手段而已,三叔你也别太着急上火了。”
祁文晏闻言,这才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被提起了几分兴致,反问道:“何以见得?”
祁欢假装一本正经的分析:“这段时间关在家里无所事事,我也仔细研究琢磨了一下,瑞王的性格偏激又极端,又因为陛下天然的偏宠于太子,就导致他在夺嫡之路上困难重重,一直处于劣势。他现在把冒头指向了昭阳公主,这其中也不乏含有泄私愤的意图。毕竟众所周知,陛下对公主殿下的宠爱程度甚至不啻于太子,他怂恿宇文沧对着公主开刀,很大程度上也有打击报复陛下和想要将公主推上风口浪尖那意思。”
云珩黑暗又极端的性格,是她从看的不多的原书内容推断出来的,毕竟现实里她直接的都不算与那人打过交道。
云珩痛恨他自己庶出的身份,叫他生来就与皇位隔着千难万险,恨皇帝拱手将皇位捧到太子面前,也恨备受宠爱肆意无忧长大的嫡出公主云澄。
他恨一切比他高贵的,美好的……
这也是上辈子他为什么始终没能将叶寻意放进心里的根本原因,因为他打从骨子里就瞧不上与他一样庶出身份的叶寻意,与之在一起,只会加大他心里的自卑和痛苦。
而现在,如果你问大成是否诚意要迎娶云澄?那自然不仅没诚意,甚至于哪怕皇帝被逼无奈答应了,后续也会连续遭受更大的羞辱。
大成宇文沧是个野心勃勃的当权者,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挥军北上,扩充他的帝国版图,所谓联姻——
只是逼迫大觐打开国门,助他冲破雁岭关封锁的由头而已。
如果大觐答应联姻,那么两国就得打开国门送亲应亲,南陵关的封锁就将不攻自破。与此同时,他们给皇帝下了毒,不管皇帝是直接一命呜呼还是突然重病垂危,大觐朝中要么人心惶惶,要么就是直接乱起来,只要所有人的心思都集中在了朝中,相对的在边境上他们也就有机可乘了。
为了达成合作,云珩可能是答应过会割让一部分国土给宇文沧做为酬劳,但是以他二人的性格——
这份所谓的合作条约也只会是个摆设。
宇文沧不会止步于云珩许诺给他的任何好处,而云珩也不是云峥,他的本心上只可能是想利用宇文沧制造的外患帮他夺位,而绝不可能甘心做一个受宇文沧胁迫甚至控制的傀儡。
现在两人是在各怀鬼胎的合作,但同时——
也无时无刻不在较劲!
宇文沧横竖是抢多抢少都不吃亏,而云珩则完全是个死马也当活马医的心态。
他们都疯了,为了达成各自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乎这天下会不会乱,或者整个局势会不会直接失控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为了皇位,为了权利,没人在乎平民百姓的生死。
祁欢虽然知道,目前为止整个大局都还在帝后二人的掌控之中,可最近这段时间街面上风言风语很多,隐隐的是看着乱起来了,她心里又实在不踏实。
祁文晏听她说道这里,面上情绪倒是略减着缓和了几分。
他看着自己这侄女儿,饶有兴致的反问:“你一个丫头片子,不在家绣花读书,还叫人时时盯着朝堂动静?顾瞻也是当真心大,他留给你的你几个侍卫也没主心骨?你叫他们干什么他们都干?”
如果单凭着祁欢的自己的人脉,他是不可能这么精准掌握朝堂动向的,明摆着就是利用顾瞻留给她的人手做桥梁前去打听的。
祁欢其实知道,这把火烧到云澄身上,那么祁文晏就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但他这辈子走的路线也毕竟是与原书不同,原书他应该是在被祁家驱逐之后杀回了大成,利用他亲生父亲的旧人脉重新掌兵,兵力握在手里,那才是挺直了腰杆儿的实打实的本钱。
可是现在……
他就是一个闲散在家的文臣而已。
祁欢对他在大成朝中的渗入程度毫无把握,现在当真是心里没底。
不过瞧见他此时居然还有闲情开玩笑,祁欢心里倒是略微踏实了几分。
她说:“我也不想自不量力的操闲心,可是我父亲总是唉声叹气,操心您的婚事。顾瞻以前跟我说过,大成的宇文沧就是个好战的疯子,现在云珩也疯了,打算放手一搏……赤脚的不怕船鞋的,我也怕是局面一旦失控……”
祁文晏挑了挑眉,径直打断她的话:“武成侯府的那个秦颂,他不是听你的吗?只要你自己确保不掉链子,把他拿捏住了,整个局面就不会失控。南境的雁岭关是关键……只要那道关卡还在,宇文沧和云珩蹦得再高,也乱不了。”
他果然……
是什么都知道!
当年秦颂离京,她特意追上去的企图,眼见着也是被这祁文晏给看穿了。
祁欢也承认她倒是出面去找秦颂,是有一部分拿着秦颂对她的感情给对方施压那意思,算不得怎样的光明磊落,可祁文晏这样当面戳破,她脸上也多少有点挂不住。
祁文晏看她尴尬的突然低头不说话了,也反应过来这话自己说得是有点重。
于是紧跟着他就话锋一转:“没关系,就算秦家的小子掉链子,宇文沧也打不过来。”
他这话说得笃定,语气里却有几分轻描淡写揶揄的意思。
祁欢再也顾不上自己那点小情绪,蓦然抬头,目光灼灼的看向他。
祁文晏唇角扬起的笑纹不变,漆黑的双瞳之中却是一片冰凉,但他没对祁欢再详细解释什么,只道:“回家去吧,看管好门户,好好守着你爹娘。”
顿了一下,又回首看了眼内宅的方向道:“辰哥儿暂时就留在我这,叫他暂住一阵。”
祁元辰放在他这,祁欢自是放心的。
她也知道祁文晏的脾气,他既然不想过多透露消息给自己知道,祁欢也就不再强求。
从祁府告辞出来,她本该是直接回府的,但走到半路又临时改了主意,叫老井驾车去同济医馆把胡大夫母女也一并捎上,接到侯府暂住。
池云川在西北军中领职,过完年,初十那天就已经启程回去了。
最近因为大成求亲的事,街面上确实有些人心惶惶的比较乱,本该今日医馆就重新开张看病了,谨慎起见,胡大夫也没开门。
祁欢过去接她们,她略微斟酌考量了一下就简单收拾了点行李,母女俩锁好门上了祁欢的马车。
而祁府门内,祁欢一走,祁文晏就又变了个脸,喊了风临:“大成方面一旦有回音了就立刻告知于我,姬从缨那个废物,助纣为虐这么久,是该叫他物尽其用了。”
如何阻止宇文沧的野心?
釜底抽薪,直接让他死就可以了,哪儿有什么弯弯绕绕?!
祁文晏对这事儿掌握的游刃有余,也胸有成竹,但他所不知道的是此时朝堂之上的局面也很有几分超出他掌控之外了。
因为皇帝自除夕夜之后就病倒了,并且情况不容乐观,一开始对联姻大成一事只是持观望态度的有些朝臣听到风声便坐不住了。
如果皇帝安安稳稳的坐在龙椅上主持大局,那么有皇帝在上面顶着,他们也都可以稳住了不慌。
可是现在,皇帝的身体状况虽然对外不明说,但是已经连着半个月下不来地,连嫔妃和皇子们都腾不出精力召见了……
在云珩刻意的造势和推波助澜的渲染之下,有好些软骨头的文臣就都有些绷不住了。
毕竟——
十八年前的那一场惨败叫所有人的都心有余悸,这些年,大成在绝大多数大觐臣民的心中那都是虎狼之国一般的存在。
现在眼见着皇帝重病,可能命不久矣,太子又年幼根基尚浅,大成虎视眈眈,明明只用一桩联姻就能平复稳固住的局势,又何必在这时再惹外患呢?
“陛下。”以礼部尚书给守的一干朝臣苦口婆心的劝说:“臣等知道公主殿下乃陛下的掌上明珠,陛下有慈父之心,舍不得殿下远嫁这也是人之常情,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尤其如今为着国事……公主殿下享万民供奉,又得陛下多年宠爱,现如今我大觐朝正是需要她出力的时候……”
话音未落,武将世家传世的英国公就不悦的怼了回去:“这是一般的婚嫁事宜吗?那是大成,与我朝有着数十年国仇家恨牵扯的大成,送公主和亲?他们这是明明白白在打我朝的脸面!这等没骨头的事,有一就有二,一旦开了个屈从低头的先例,以后咱们大觐在邻邦之间还哪有威信可言?”
洪大人被怼得红了脸,气哼哼的刚要反驳,已经有另一朝臣站出来替他说了话:“英国公此言差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冤家宜解不宜结……”
也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又有个暴脾气的武将站出来:“什么结不结的?鲁老大人你若觉得和亲是好事,听说你家嫡孙女儿如今正在议亲,也别舍近求远的再去议了,下官带头向陛下请个旨意,给你家孙女儿封个公主,你鲁家不嫌丢人,你把她送去和亲联姻,为国为民算了!”
哪朝哪代都有和亲修好的事情,但也一般给出一个真正皇家公主的情况还是比较罕见的,多是挑选宗室女,王亲贵女更有甚至美貌宫女,封个公主去做门面的。
鲁大人一把年纪了,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他直接当朝嚷嚷起来:“你……你强词夺理,不知所谓!而且……而且大成求娶的是嫡公主,我鲁家的姑娘虽然是不介意为国为民牺牲了终身大事,可对面人家却未必买账,倒是再弄巧成拙……起了干戈,这责任你担?”
武将也不惯着他,冷笑继续回怼:“你还管大成人买不买账?说到底就是文人没骨头!”
“你……当真陛下的面,你竟敢大放厥词,羞辱我等文官……”
双方剑拔弩张,眼见着是要大打出手,一直黑着脸的皇帝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起旁边小苗子端在手里的茶盏狠狠砸向了下面。
啪的一声碎响,终是将众人彻底镇住。
“陛下息怒!”太子云湛带头领着大家仓惶跪下请罪。
皇帝怒气冲冲瞪着他们,怒吼道:“朕早就说过,和亲联姻一事免谈,历朝历代怎样朕不管,朕只知道我大觐建国迄今一百一十三载,还从未有过以女儿婚事换取的和平局面。不仅朕的女儿不会去,就是朝臣百姓的女儿也一个都不能去,只要我大觐朝中还有一个男丁能战,就绝不以联姻修好的方式去与外邦建交。谁再多说一个字,就以叛国罪论处,拖出去斩了!”
皇帝的话虽然说得硬气,甚至叫人无法反驳。
可两国一旦因此交恶开战……
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此时起码还有一半以上的朝臣惶惶的不赞同,只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又正在气头上,大家又都噤声不敢妄言……
皇帝却显然对此还不满意,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发顶,还觉得不满意,又再叱问:“都哑巴了?给朕说话!”
其他人都讷讷不语。
云珩突然毫无征兆的开腔,迟疑道:“大成的使臣尚在京中,既然父皇心意已决……那是否即可将他们遣返?毕竟即使两国交战也不斩来使……”
所谓杀人诛心,他这便是隐晦的提醒皇帝和众人,那些好战的大成人不好惹的。
皇帝的目色一寒,盯着他刚想再骂,大殿之外就看红衣烈烈,大步走进一个人来。
云澄面无表情的一直走到众人最前方,先是给皇帝拱手作揖:“父皇!”
皇帝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几分,沉声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回去后宫陪你母后。”
大部分的文臣还都是不愿意看到开战的,眼见着正主出现,就又立刻有人重新积蓄了勇气,直接叩首高声道:“公主殿下深明大义,大成使臣前来提亲求和,殿下受万民供奉与爱戴,在其位自当谋其政,还请殿下为苍生百姓出一份力,保我大觐国泰民安。”
话音才落,皇帝就又大发雷霆,把手边奏章也全摔了:“混账东西,给朕闭嘴!”
皇帝已然是气急败坏。
护女心切,他似乎想从龙椅上起身,但因为实在体力不支,刚站起来就又趔趄的又跌坐了回去。
云珩递了个眼色。
他派系最后的几个死忠党会意,立刻趁火打劫,带头造势,齐齐叩首于云澄面前:“陛下已然年迈体弱,太子殿下又尚未长成,哪怕只是为父兄分忧,请公主殿下定夺!”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请殿下为国分忧!”
一时之间,倒是弄成个群情激奋的场面,当众把云澄架起来了。
云湛也拧着眉头低声劝她:“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回去。”
云澄却未曾理会,她目光冷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本宫几时未曾尽到为国为民的本分了?本宫身为大觐的公主,享万民供奉,自当有所回馈。所以,在你们的女儿孙女儿闺中绣花品茗安享富贵之时,本宫十二岁从军迄今,一共随军剿匪大大小小六十二次,手刃祸国殃民的匪徒一百四十七人,也留下大小伤疤十余处。我领的从来都是军中俸禄,又几时骄奢淫逸挥霍百姓臣民的血汗了?”
这位公主殿下,的确是任性骄纵的,可她也的的确确与众不同。
云澄这般据理力争的当面质问反驳,一群人就又当场蔫儿了。
可眼前的局势不容乐观,总要是解决的,大家都耷拉着脑袋分不清谁是谁,然后就有人趁机钻空子,闷声又道:“可是此次大成来者不善,如若……”
“父皇方才已经说过了,我大觐朝不会开这个和亲的先例!”云澄也并不追究究竟是谁在浑水摸鱼,她只是声音冷厉果决的打断对方,“你们都给本宫听好了,我大觐朝没有和亲的公主,只有战死的将军,你们这里有些人不是怕大成人一旦发难南境失守会殃及自身吗?你们皆是本宫臣民,大觐朝廷的边境安稳本宫亲自去守,若当真有一日不慎大成的铁骑踏破我朝疆域,他们也得先从本宫的尸骨上踩过去才打得到你们面前!”
话落,满朝皆寂。
再然后,众人也只瞧见眼前烈艳如血色的一片袍角带着风声划过,云澄又如来时一样,风风火火的径直走了。
云珩跪在原地,捏紧了拳头,眼底的嫉恨交加的怒意层层叠叠的涌上来。
他在广袖底下,用力的攥紧了拳头。
他痛恨云湛和云澄兄妹,恨他们生来就得万千宠爱,高高在上的身份。
他既想登临帝位,俯瞰天下苍生,也更想是将这两个天之骄子踩在脚下,肆意践踏,以纾解这些年压在心中的不平与不甘。
可是……
一次次的事与愿违!
他咬紧了牙关,牙齿咯咯作响。
片刻之后,还是龙椅上的皇帝再次打破僵局。
“你们……”老爷子应该依旧还是气不过,气势汹汹的还想发作,却不想这一开口就又蓦的咳出一口血。
“陛下!”小苗子惊呼一声,整个朝堂之上瞬间乱成一团。
第397章 放手一搏,抢占先机
皇帝这次吐血之后,就直接瘫坐在了龙椅之上,动弹不得。
云湛带头冲上前去,喊人将他硬扶出了大殿,立刻护送回后宫。
朝臣们不方便跟着,云珩却是一并跟了过去,路上云湛就紧急派人先去太医院喊了太医。
把皇帝送回凤鸣宫,太医一到,云湛和云珩两兄弟就被堵在了寝殿外面。
各宫后妃得到消息,也都纷纷按捺不住赶了过来,名为请安探病,实则……
更多的却是担心皇帝的身体状况,前来探消息的。
何太医在里面一直呆了将近一个时辰,待他出来,开了药方赶着去煎药了,顾皇后却让焦嬷嬷出来喊了众人进去。
皇帝靠着几个迎枕躺在床上,虽然仍是一脸病容,但精神总归算是缓了过来,面对众人各怀心思的问候,强打精神道:“朕无大碍,就是近来精神有些不济,要多养养。前朝有太子,后宫有皇后,都把心放回肚子里,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他看向太子:“过午你带右相和六部尚书一起再过来一趟,朕交代他们一声,明日起就暂由你代朕上朝理政吧。”
不言而喻,这就是将要放权托孤的意思和打算了。
云珩倒是还好,后宫嫔妃们却都不免不同程度的慌了。
只是当着帝后二人的面,没人敢于出头造次,只是私底下互相交换眼神,面面相觑。
云湛看着皇帝,却是沉默着迟疑犹豫了一会儿方才领命:“是,儿臣知道了。”
皇帝闭了闭眼,似乎是刻意又提了几分力气,这才叹息着自嘲笑道:“人老啦,就得服老,跟年轻的时候是没法比了,眼瞅着以后是不能再逞能了。”
顾皇后坐在他床榻旁边,轻声的道:“所谓病去如抽丝,陛下的确是急切了些,应该多休养一些时日再去上朝理政的。”
云珩一直缄默不语。
他其实很清楚皇帝为什么要强撑着今日上朝,年关过后,各番邦和邻国进京贺岁的使臣都还滞留不去,国宴之上他吐血之后离去,难免要叫人揣测猜疑他的身体状况,他今日非得去上朝,公开露面就是为了对外表示自己身体并无大碍,以免叫那些居心叵测的邻邦生出什么不安分的想法来。
这些天,云珩是一直在盯着皇帝用药的药方的,并且为了谨慎起见,他甚至叫自己潜藏在宫里的眼线盯着查看给皇帝煎药的药渣……
何太医的口风极严,对外一直都说皇帝并无大碍,只是急怒攻心加上体虚,需要静养,可是从他开药和凤鸣宫里每日煎药的药渣来看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在夺嫡这件事上,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更何况他既然已经对皇帝下手,现在就更是只能一条路上走到黑。
所以,这半个月,他不停的叫人煽风点火,引导舆情发酵。
那些平头百姓懂什么?十八年前南境边城失守,无数人颠沛流离,有家难回,这阴影是笼罩到了整个大觐疆域之上的,百姓们一听说大成求和被拒,极有可能恼羞成怒的再次挥军北上,立刻就人人自危起来。
朝臣们相对懂得多些,可面临着皇帝或者即将驾崩的紧要关头——
自然谁也不想在这时候搞出内忧外患来。
所以,他利用这些人惧战的心理,怂恿他们在今日的早朝上集体谏言,请求皇帝允准云澄和亲……
变本加厉,又给了皇帝重重一击!
皇帝这趟强撑去上了早朝回来,非但没能安抚住朝堂,现在反而等于弄巧成拙,叫这满朝上下更加惶惶不安了。
帝后现在一唱一和的说这些,不过就是欲盖弥彰,说给他和那些后妃听的罢了。
皇帝这时候更是已经开始提防他,甚至都不象征性的嘱咐一句,叫他多帮扶太子一下,这就更能说明问题——
皇帝是怕一但撂下这话,他以后会拿着鸡毛当令箭,要对太子不利。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种种迹象都在显示,皇帝这已经是在紧锣密鼓的为太子铺最后一段路了。
说了这么两句话,皇帝就已经精神不济。
顾皇后代为打发了众人。
等到出了凤鸣宫,云珩就主动开口,沉吟着问云湛:“昭阳说她要去守南境,这话是气头上任性随口说的吧?那丫头气性大,又被父皇宠得过分骄纵了,你最好是赶紧安抚她一下,否则……她是当真有可能跑到雁岭关去的。”
云湛顿住了脚步,也同样看向他:“皇兄觉得她是说的气话吗?我倒是不觉得。”
云珩面不改色的又勾了勾唇:“她虽是在军中呆过几年,但日常剿匪和真正的行军打仗还是有天壤之别的,父皇惯着她,你可不能也惯着她,否则……雁岭关若是当真出现什么问题,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言下之意,就是别叫云澄去搅和了。
云湛低头又抬头,看着的确像是认真在思忖他的话:“主要是现在这个局面,大成方面明显是在施压,又不可能真的送她前去和亲,话又已经当众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果不叫她去,反而没法对朝臣百姓交代了。”
他与云澄兄妹情深,只会比皇帝都更加的维护云澄。
面对如此巨大的压力,现在明明是只要将云澄许嫁,这一场危机也就自然化解了,他们这一个两个的却都为了维护那个丫头,宁肯承受巨大的压力甚至把自己往风口浪尖上送。
他们要讲亲情是吗?云珩要利用的也正是这一点,这也算是正中下怀了!
话到这里,已经是话不投机。
云湛道:“本宫还要去前朝看看,之前走得匆忙,也不知道朝臣们散了没有。”
言罢,就径自抬脚先走了。
云珩盯着他的背影目送,眼中神色变幻莫测,待他走远,也走了另一条路,直接出宫回府去了。
他不能让云澄离京!
现在的北境和南境驻军,都是听命于皇权的,只有西北的军权掌握在平国公府顾氏祖孙手里,这是实打实等于已经落入太子手中的。
云澄与云湛一条心,一旦叫这丫头去了南境掌兵……
那么加上西北的顾家,就哪怕是云湛不登基,整个朝廷七成左右的兵力就等于已经完全掌握在了他的手中,他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云珩突然有点拿不准,今天朝堂上的事究竟只是云澄的任性妄为,还是他们兄妹二人联手唱的一处双簧,就是为了找由头去掌握南境兵权的?
可如果云澄当真要南下去雁岭关,以他目前的地位和立场,却也是完全无法阻止的。
那么——
就只得是加速计划,在云澄当真南下掌兵之前就结束这一切!
云珩匆匆回府,叫了自己的心腹,顺便也叫人把叶寻意也一并喊到了书房,直言道:“父皇今日在朝堂之上二度吐血,身体状况已经越发不济,但他还在抓紧最后的机会为太子铺路,本王不能再等,咱们必须得要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了。”
叶寻意几人神情俱是一凛。
叶寻意道:“南境的秦家小侯爷秦颂是唯一有望突破的环节,可是这两年多的时间里的数次与之接洽,送去的书信全部石沉大海,连杀父之仇都说不动他……这个人简直就是油盐不进。陛下又不肯答应将昭阳公主许嫁,那个雁岭关依旧是铁板一块,我们怎么博?”
他们的计划就是联合宇文沧,制造内忧外患。
云珩上回出事之后,羽翼被剪除大半,要靠博弈,他在太子面前根本毫无胜算,就只能走捷径,兵行险着——
杀了皇帝,然后利用云澄的婚事引发南境的危机和动乱,到时候大成人打进来,民不聊生,就把这个锅甩给一力维护云澄的云湛,民愤刺激之下,云珩也就有机会窃取皇位,取而代之了。
这里面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是要怎么帮助宇文沧突破雁岭关的天险屏障杀进来。
“京城里人多眼杂,局势不好掌控,还是要从武成侯那里入手。”云珩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仔细想过了,“既然死人身上打不开缺口,那就从活人入手。”
他先是看向自己的心腹侍卫:“你乔装去一趟武成侯府,以秦颖的名义把秦太夫人骗出来,就说秦颖病了,要接她过去小住陪伴一段时日,之后再如法炮制,去秦颖夫家把秦颖也弄出来。秦硕白天应该是在衙门,不好公然闯不进去绑人,叫人等在兵部外面,伺机而动。”
顿了一下,又补充:“记得事后替他给兵部送个告假的帖子,务必保证各方面消息都给我捂严实了,绝不可以打草惊蛇。”
那侍卫并不多言,领命就依言前去办差。
叶寻意也听明白了——
云珩这是要拿秦颂的家人威胁他就范。
“现在就看忠君爱国和亲情之间武成侯要怎么选了!”她沉吟。
倚着上辈子她对秦颂其人的了解,秦颂应该会选他自己的家人,毕竟上辈子云珩登临帝位之后这位秦小侯爷就没有任何心理障碍的效忠臣服了。
这人身上是很有几分邪气的,似乎没什么忠肝义胆,反而是还有可能因为老侯爷当年的死记恨皇帝。
她正在想着,云珩已经从门口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她,肃然道:“为保万无一失,还得再绑一个人!”
叶寻意心领神会,眸中同时隐晦闪过一丝兴奋的光:“你是说长宁侯府那个祁欢?”
云珩道:“那个丫头心思狡诈,却不是那么好骗的,而且她身边有几个顾瞻从平国公府拨给她的侍卫,功夫全都不差,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走她可不容易。”
不仅要把祁欢单独骗出来掳走不容易,还有掳走她之后,怎么稳住长宁侯府的人,不叫他们察觉并且报官……
这些都是十分棘手的问题。
在祁欢的问题上,叶寻意却不在乎难于不难的。
她落到如今这般下场,全都拜祁欢所赐,心中已然是对祁欢恨之入骨。
甚至于,她现在前途一片昏暗,无论是云珩当真成事登上帝位,还是她跑去投奔了宇文沧,转机也都不大,所以这两年她被软禁在瑞王府,每每夜不能寐时候都想——
就算她要死,也至少得拉上祁欢去垫背!
现在云珩拱手把机会送到她手上来,他自是求之不得。
脑中飞快的思索过后,她倒是不慌不忙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来:“我倒是当真有个法子可以试试。”
云珩拧眉,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叶寻意却卖了个关子:“先不急。需要个人,得等殿下您的人先把秦二公子带回来再说。”
云珩没什么闲心猜她的心思,既然她故弄玄虚,他也就随她去。
可是左等右等,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事情就十分不顺,派去武成侯府的人很快折返:“殿下,属下冒充秦小姐夫家邵府的人去了武成侯府,门房的人说初十那天秦太夫人就带着秦小姐出城往寺庙拜佛小住去了,听那意思……该是为着替秦小姐求子嗣,还说要多住些时日。府里下人并不知道她们具体去了哪所寺庙,可能就只得是问秦二公子了,人是他亲自护送过去的。”
这种情况下,云珩不仅要赶时间,而且更怕打草惊蛇。
京城郊区大大小小的寺庙,只算着秦家母女有可能会去的,起码就有七八座,如果挨个打听一遍,不仅费时,也难保消息不走路,或者惹人猜疑。
情况紧急,云珩一怒之下就将书案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
叶寻意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没关系,秦家的人就算只拿住秦硕一个也够了,他们兄弟的感情就非同一般。再加上那个祁欢……我不信秦颂他不妥协!”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上走到黑了。
云珩算是默许,又给侍卫递了眼色。
侍卫领命又赶去兵部衙门蹲点。
好在——
这回不负众望,顺利将秦硕绑了回来。
也仅仅是在半个时辰之后,秦硕就孤身过去长宁侯府,敲开了侯府大门。
彼时祁欢刚用过晚饭,正走在从安雪堂回春雨斋的路上,门房的吴妈妈就找了上来:“大小姐,武成侯府的二公子说有急事要立刻见您一面。”
祁欢的第一反应就是难道是秦太夫人和秦颖出什么事了?
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她脚下就立刻转了个方向:“他人在前院不是?带我过去见他。”
门房的人已经把秦硕请到了烟雨轩喝茶。
秦硕却是面沉如水,焦灼的在那花厅里来回踱步,一口茶也没喝。
祁欢进院子之前就打发吴妈妈先下去了,叫星罗守着院门,她自己快步走进了厅里:“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找我?难道是秦太夫人和秦颖她们……”
她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这个秦硕脸上表情就越是难看起来。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闷声道:“还得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帮着提前安排叫我母亲和妹妹避让出去,她们今天可能就当真出事了。”
祁欢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意识到是有事发生:“怎么?”
秦硕道:“傍晚我刚从衙门出来就被瑞王府的人给绑了,那个……那个叶寻意,给我玩什么反间计,跟我提起云渺的事……说你联合高家蒙了我,然后叫我过来说因为这事儿云渺寻短见,让我把你单独一个人带出去。我们觉得他们可能是冲着我大哥……于是将计就计,过来同你说一声。现在怎么办?瑞王府的人就在两条街之外的暗巷里埋伏等着,来了约莫十来个人,身手必定都不弱,但是他们很谨慎,叶寻意和瑞王都未亲自出面,就算我们带人杀过去全部活捉,拿去御前告状……目前他们也只是绑了我而已,就算告了好像也伤不了他们筋骨。”
叶寻意“死而复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他都已经顾不得觉得震撼了,反而是这女人一再刷新下限,如今当真叫他恨自己当初眼瞎,悔得肠子都青了。
明明是她联合云峥,差点毁了高云渺,她以为高家不敢将这种事告知于自己,居然还恬不知耻的拿这事儿做诱饵,跟他说高云渺早被云峥玷污,失了清白,以此诱使他恨上高家和祁欢,进而再利用他来引出祁欢,好绑了他俩去对付他哥?
这样阴毒又不择手段之事,也就叶寻意才想的出来了!
秦硕之所以过来,只是给祁欢通风报信的,别说他信高云渺更甚于相信叶寻意,就单凭着祁欢提醒安排秦太夫人躲出去了,他就得记在心里,不可能恩将仇报。
更何况——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叶寻意和云珩想要抓走祁欢也必定是冲着他哥去的!
他坑谁也不能坑他哥啊!
秦硕心急如焚,但他确实一时之间捉襟见肘,完全想不出解决办法来。
但是有一点——
祁欢是绝对不能跟他出去的!
然则,出乎意料,祁欢冷静的听他说完之后,却突然问了句:“你怕不怕?”
“啊?”秦硕不明所以,整个愣住。
祁欢道:“既然是将计就计,咱们就跟他走一趟,你与秦小侯爷不是也有两三年未见,正好见见去!”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知道帝后想要做什么,只有现在将计就计的推波助澜,才能尽快达成目的,将事情早些彻底了结。
只是……
叫她落到叶寻意手里去,这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儿!
祁欢眼中上说着某种异样的光彩,灼灼的看着面前的秦硕。
秦硕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才不可思议道:“你疯了吗?”
祁欢道:“我没疯,与其看着别人去算计你哥,还不如我们自己去,你说呢?”
云珩如果要通过别的方式去算计秦颂,绝对不会手下留情,而如果想通过他俩……
事关秦颂的安危,秦硕盯着面前的祁欢看了许久,却突然开始有点不信任她:“你不会别有居心的坑我哥吧?”
毕竟祁欢喜欢的人不是他大哥,甚至几次三番拒了秦颂,那个狠心决绝的劲儿,也叫人挺不放心她的。
祁欢见他开始用防贼一样的眼神盯着自己,却是忍俊不禁起来了:“咱俩不是要一块儿去吗?路上你随时发现我有不轨之举,就直接一刀捅死我呗。”
秦硕:……
然则,祁欢早已当机立断的定了心思——
秦颂那里的那步棋的确很关键,由她出面去走,一切尽在掌握,总好过听之任之看云珩他们去随意发挥。
她深吸一口,正色拍了拍秦硕的肩膀:“你坐下喝杯茶吧,我回房换件衣裳,顺便安排一下家里,很快就来。”
第398章 终章!(正文完)
没等秦硕再说话,祁欢已经抬脚走了出去。
守在院子外面的星罗见她出来,连忙跟上去:“大小姐,秦二公子入夜还过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祁欢目不斜视往前走:“我要跟秦硕一起出去几天,但是这事儿不能叫父亲和母亲知道,今晚你先收拾一下我的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交给木香和木蓝,明日一早赶在母亲起身之前就叫她俩坐我那辆马车把东西带去三叔那,回头你去跟母亲说,是辰哥儿一个人在三叔府上住不惯,把我叫过去陪着了。”
星罗认真的听着,并且点头应下。
祁欢没有直接回后院,而是先拐去侍卫房找了卫风。
也是见面就实话实说:“瑞王和叶寻意找上我了,想要掳劫我去南境,以胁迫武成侯倒戈,替大成的军队打开雁岭关的封锁,我决定随他们走一趟。”
卫风自是不肯,当场就倒抽一口凉气:“不行!此行凶险,属下得世子爷吩咐照料您的安危,绝不能放您卷入此等麻烦当中,以身犯……”
祁欢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抬手打断:“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此事我心意已决,你照我的吩咐办事就是。”
“可是……”卫风自然还是不肯。
祁欢道:“我只是人质,在他们达成目的之前可保平安无虞,这事不用你操心,但你若是不听我的,贸然行动打草惊蛇,叫他们意识到计划失败,进而鱼死网破拉我垫背……那后果我就不敢保证了。”
云珩与叶寻意铺好了一张网在等着她,她没时间也没耐性在这做卫风的思想工作,也不等卫风彻底缓过劲儿来,就开始有条不紊的吩咐他做事:“你现在马上替我办三件事。第一,皇后娘娘命太子殿下在侯府附近特设了护卫人手,你应该知道如何联络,马上去找他们,一会儿我与秦二公子出府时,叫他们千万莫要出面阻拦,放我们走。”
卫风心里抵触,就只是面容冷肃的不吭声。
但他军人出身,自然知道何时应该摒弃个人情绪听从命令,此时沉默也等于默认。
祁欢继续道:“第二件事,待我走后,你趁夜去一趟高家,不要走正门,高府附近应该有人盯梢,你暗中潜进去,找到高云渺跟她说我一时兴起跑去甘州找顾瞻去了,但是不敢告诉我母亲,叫她在我回来之前都不要来侯府了,顺便拖住了姑母也不要来,若是母亲叫人去问,就说我在她那陪她小住。”
云珩和叶寻意以高云渺的名义让秦硕登门骗她,那么对长宁侯府方面就只会继续拿高云渺做幌子,祁欢猜也知道他们成功拿住自己之后一定会叫秦硕再登门,告诉祁文景夫妇她是去了高云渺那小住。
可事实上,这个谎话并不保险。
若祁欢只失踪三两天,用高云渺做借口是可以搪塞过去的。
再多——
祁欢以前和高云渺虽然互相往来频繁,关系也不错,但也没有跑去高家住的先例,现在突然跑过去,还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用不了几天杨氏就会派人去接了,到时候也就露馅了。
反而是趁着祁元辰在祁文晏那住着这个由头,她说去陪祁元辰了,杨氏两口子更不容易起疑。
而她之所以还得撒谎,叫高云渺近期别来侯府……
这就实打实是帮着云珩和叶寻意圆谎了!
得叫他们觉得他们计划顺利,她被绑走这事儿一直未曾暴露,这样他们才会毫不设防的继续实施后面的计划。
卫风一时之间也没太想明白祁欢这背后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是和星罗一样,仔细认真的记着她所吩咐的每一句话。
最后祁欢又道:“去完了高家,你再去一趟平康坊,找我三叔,告诉他我的行踪,然后再嘱咐他也替我圆一下谎,我会跟家里说我最近暂住在他那,明日一早叫丫鬟送衣物用品过去。”
知道她被云珩他们带走了,祁文晏就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他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成败在此一举,祁欢也算孤注一掷赌上了。
卫风却还是一脸凝重的担忧之色:“大小姐您一个人去?”
祁欢道:“一会儿我出门你们都不要跟,没必要做无畏的牺牲。不过你的担忧没有错,我也惜命的很,那个叶寻意确实叫我很不放心,待我走后,挑两个轻功好和擅暗器的尾随吧。”
谨慎起见,她再三思忖之后又补充:“跟着就好,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般情况下在见到武成侯之前他们应该不会真的动我。”
话到了这个份上,卫风也只得从命:“是,属下遵命。”
祁欢颔首:“去吧,先去跟外围的御林军暗哨打个招呼。”
她转身领着星罗往后院走。
星罗也是忧心忡忡:“小姐您一个人去?连奴婢也不带吗?”
祁欢侧目看她一眼,失笑:“你见过哪个做人质的还能摆谱儿贴身带丫鬟服侍的?”
“可是……”星罗顿时也急了。
祁欢连忙拍拍她的手背安抚:“行了,别唠叨了,该想到的我都已经想到了,卫风那边我不是叫他派人跟着了吗?你要跟着去,到时候有点什么事,他们还要分心再多救一个你,还不如我自己了。”
这一重逻辑拿来说服星罗自是足够。
星罗于是闷不吭声了。
祁欢又道:“你在府里把我安排给你的事情做好,虽然我自信能够全须全尾的回来,但若是叫母亲他们知道了也难免要跟着悬心,所以你就别去三叔那了,在府里替我盯着,务必安抚住母亲,不要叫她发现。她若是质疑为什么不是你跟着去三叔那,你就说三叔总是冷着脸,你害怕,知道吗?”
星罗看她自己都要去蹚那刀山火海了,还有心思事无巨细吩咐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一时之间反而被她逗得也没那么压抑和紧张了。
胡大夫母女这趟被接过来,杨氏单独给她们安排在了之前荀素母女住过的那个院子。
祁欢回到后院,先去找了胡大夫一趟,然后才回房换了一身保暖但却比较轻便的衣裳。
星罗看她将一副袖箭拿起又放下,不禁就急了:“这个……小姐您不带着防身吗?”
祁欢叹气:“人家要拿我做人质,抓住了必定先搜身,拿了也白搭,还不是给对方送补给?何必呢!”
不能耽误太久,祁欢快速的整理好就回了前院,和秦硕会和之后与他一道出了门。
星罗恋恋不舍的送两人到门口,可是看到等在台阶底下的车马随从,她便立刻警觉,做出如常的神态问:“天晚了,小姐当真不用带着奴婢一起吗?”
祁欢笑道:“我去看看云渺而已,个把时辰就回,你进去吧,记得给我留个门。”
叶寻意等人编出的理由是高云渺因为失身一事在家寻死觅活,叫她去劝,为的就是说服她尽量少带人手出门,省得到时候收拾不干净。
祁欢的配合度可谓相当之高,居然是孤身一人跟着秦硕出来,还上了秦硕带来的马车。
然后,马车走出去没多远,果然顺利被劫。
祁欢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然后被人绑住,堵了嘴,也就消停了。
之后她和秦硕就被分开了。
她被重新塞回马车里,趁夜带去了南城门附近的一间破屋,秦硕暂且不知所踪。
鉴于云珩此人心机深沉,不太好骗,祁欢做戏还是做全套的,虽然心里比较冷静,但还是挣扒了半夜没带合眼的。
后半夜,秦硕被榨干了在京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也被带了过来。
如祁欢所料,他是在祁欢被绑走后的一个时辰又被勒令返回了长宁侯府一趟,捎信说祁欢留在高家陪高云渺小住几日。
于是后半夜,祁欢就瞪了“骗她”的秦二公子半宿没撒眼。
可能是因为她太入戏,倒是弄得秦硕极不自在,生生的被她盯出了如芒在背的感觉。
俩人被七八个大汉看守,在小破屋里熬了一夜,次日破晓时分才被重新拎了出来。
只是——
同样是人质,待遇却天差地别。
祁欢依旧是五花大绑,被卡在了一口棺材的夹层里,横着被抬出了城去,但秦硕却是来去自如,自己骑着马堂而皇之的“带人”出的城。
两队人马在城外十里的一僻静处再度会和,祁欢被从棺材夹层里刨出来,费了半天劲儿才适应了刺目的光线,然后就看见了叶寻意。
叶寻意从等在那的一辆马车里探头出来,脸上笑容得意中又透着明显的恶意,十分惬意的欣赏她的狼狈:“祁大小姐,别来无恙!”
祁欢嘴巴被塞住了,说不了话,刚好她也懒得跟这女人说废话,就冷冷别开了视线。
叶寻意也自认为此时两人身份地位天壤之别,没必要与她过分逞口舌之快,叫人拿掉她塞嘴的布团,又搜罗走了她浑身上下,包括荷包、香囊,发簪、发钗、耳环和手上一只玉镯子在内所有的首饰赘物。
然后,勒令祁欢和秦硕一起上了车。
秦硕一直做心虚状,目光闪躲不敢与祁欢对视。
祁欢看看他,再看看叶寻意,却忍不住骂了句:“狗男女!”
她瞪视秦硕:“早知道你烂泥扶不上墙,早前我就不该轻易放过你。所以你是同这女人沆瀣一气,故意拿着我表妹做幌子诓我的?这女人可是犯下重罪被陛下降旨赐死的重犯,你与她沆瀣一气秦小侯爷知道吗?这样将秦太夫人和整个武成侯府拉入漩涡……为了这女人,你是连亲人家族都不要了是吗?”
秦硕一脸吃瘪的表情,还得配合她演戏,闷声道:“抱歉……我也不想针对你,可是在你和我母亲之间,我就只能做此选择。”
叶寻意之前经历过那么多事,秦硕是个有点执拗的纨绔二世祖,但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现在要说他还对叶寻意痴心不改,叶寻意是不会信的。
可就单是冲着当初在凤鸣宫的竹林他还苦口婆心的出面劝说,叶寻意倒是相信他对自己多少还有几分眷恋和难以忘情的,所以用起他来也格外放心一些。
她冷笑看着两人争执。
祁欢就迷茫的蹙起了眉头:“什么意思?什么叫在我和秦太夫人之间选?”
秦硕于是抿紧了唇,做出难以启齿的模样。
祁欢不得已,才终于再次转头看向了叶寻意。
叶寻意脸上带着自得的笑意,挑眉道:“你倒也不必这么好奇,一时半会儿的我还不会要你的命,只要你别出幺蛾子,乖乖配合随我走一趟,路上我也不会叫你多吃苦头的。”
不是她不想肆无忌惮的报复祁欢,而是祁欢确实还有用,她不敢动。
她虽不想帮云珩,却更不能看着云湛上位,因为一旦云湛上位,她就彻底成了丧家之犬和过街老鼠,没活路了,现在或者是云珩上位保她,也或者是她做出点成绩和诚意来,向大成的宇文沧投诚……
而这一切的一切,首先都必须得引大成的军队突破雁岭关,打进来。
如此——
祁欢这个所谓的人质就必须发挥作用。
祁欢道:“你们这样把我绑出来,我家里人很快就会察觉,一旦发现我不见了……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叶寻意好不容易扳回一局,在她面前找回了优越感,自是不会替她解惑。
祁欢似乎确实也是受制于人,有些气急败坏,见状,就又再次转向了秦硕:“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秦硕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被叶寻意瞪了一眼。
于是,他就又闭了嘴。
叶寻意其实并没有把握京城里的祁家到底需要多久就会发现祁欢不见了,但她起码自信,在三五天之内是不会出事的,而等过了这关键的几天之后,就算祁家发现人丢了,闹起来,找上秦家,高家,甚至向宫里求助,并且顺藤摸瓜怀疑到云珩身上……
她都已经远在千里之外了,随便他们把云珩怎么样吧,她也有足够的时间运作后面的事。
只要大成的军队打进来,朝堂上也就乱了,如果云珩在这之前已经得了报应,那她就可以直接投入大成人的阵营,保个性命和一生荣华富贵总不在话下。
此一时,彼一时,她现在也只能保守的做此打算了。
一行人日夜兼程的赶路,用了七天半时间,终于抵达雁岭关地域之内。
谨慎起见,叶寻意没有进城,而是在城郊找了间废弃的院子落脚。
一边派了两个人前去城内探查一下具体消息和秦颂的下落,一边她又进了关押祁欢和秦硕的屋子。
因为秦硕一直很配合,所以一路上她只在晚上休息时才会绑上秦硕,但这会儿却又把人给绑了。
进得屋子里,她目光往两人身上扫视一圈,然后招招手。
一个随行的侍卫就拎进来一个布包放在了满是灰尘的桌上。
叶寻意踱步过去解开包袱,里面放着的是一开始就从秦硕和祁欢二人身上搜出来的贴身之物,她在里面挑挑拣拣,一边随口问道:“你们的贴身之物,有哪些是武成侯能一眼认出来的?”
祁欢没吭声。
这回却是秦硕不依,不悦道:“我大哥没那么好骗,就算你叫人拿了我的贴身之物去找他,他也未必答应前来相见,你给我解开,我去找他当面跟他说。”
叶寻意看笑话似的扯着嘴角瞥了他一眼:“那不行!”
说着,她视线又扫过祁欢:“祁大小姐毕竟早就是别人的未婚妻了,就算武成侯还对她念念不忘,但也毕竟好长一段时间未曾来往,万一他色令智昏那股劲儿已经过去了呢?我得把你秦二公子一起扣着,万一祁大小姐一个人的分量不足以叫他妥协就范,加上你……也总该够分量了!”
一个人,一生所在意的无非三类人,至亲之人,挚爱之人以及师长友人,现在她同时抓着祁欢和秦硕在手,叶寻意自信这分量是够了的。
更何况——
秦颂心里还有秦豫丰之死那个疙瘩!
祁欢的首饰多,她不确定这次她带出来的这些是否以前在秦颂面前戴过,所以最后挑挑拣拣,就拿了秦硕的玉佩和祁欢的荷包,等着进城探听消息的侍卫回来,打听到秦颂确实就在城里驻防,便将东西给了他,叫他去引秦颂过来。
那侍卫接了东西刚要走……
叶寻意眼角的余光瞥了祁欢一眼,突然起了几分恶趣味。
她拦停了那人,自袖中拔出一把匕首,踱步走到祁欢面前,围着祁欢转着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那个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得旁边的秦硕都直皱眉。
然后,叶寻意在祁欢背后站定,匕首冰冷的锋刃落在她被反缚在背后的双手上,笑道:“万一武成侯不识抬举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多带点什么东西给他,比如……削你一根手指或者一只耳朵?”
说话间,她那匕首已经抵在了祁欢一只手的尾指上。
秦硕哪想到这女人会突发奇想,忍不住的就要破口大骂。
“我劝你还是慎重的好!”祁欢却是抢先开口,冷静道:“哪怕你斩我一只手送过去,在见到我本人之前,秦颂也不会知道那究竟是我的手还是你的,但你若真叫我身上见了血,回头等秦颂他当真过来瞧见了……我保证,不仅你的计划会落空,而且你切我身上几两肉,他都会如法炮制,从你身上切走双份的!”
她这就是找死!
受制于人,还敢这般猖狂?!
叶寻意瞬间被她激怒,眼神登时变得凶狠,一把扯住她衣襟,恶狠狠道:“既然你这么自信武成侯对你的感情,那咱们要不要试试?”
说话间,她匕首又抵到了祁欢脸上,并且稍一使力,刀尖上就已经凝聚了一个血珠出来。
祁欢仰头直视她的面孔,却无半分惧意,反而更加有恃无恐的笑道:“你猜秦颂为什么喜欢我?他又是喜欢我什么?你得把我全须全尾的给他,这才是筹码,我要是缺胳膊少腿儿或者毁了容……你不了解男人吗?求而不得的美玉,对他来说才有价值,一个残次品……谁要?我不管你是想要换秦颂替你做什么,既然我是筹码,那么在你达成目的之前,我的一根头发丝你也不能动!”
叶寻意虽是已经被她激怒,但是有前车之鉴——
以往她长姐叶寻惠可是被云峥和云珩竞相追逐的对象,可是自叶寻惠被毁容之后就立刻变得一文不值,甚至于云峥都厌恶到借刀杀人,默许她把叶寻惠给杀了,也省得留着她碍眼。
叶寻意上辈子受了情伤,对男人的所谓情爱,还当真是没多少信心。
她不想和祁欢同归于尽,她还想谋一条出路。
但祁欢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当面挑衅她,她又实在气不过,就眼神阴鸷依旧虎视眈眈的盯着对方。
祁欢才不吃她这个亏,对峙片刻,她就微微吐出一口气,仿佛妥协了般的说道:“你别动我,只要你保证我毫发无伤,我愿意配合你。若是我的荷包秦颂他认不出来……他左手背上有道疤,那是我用箭头划伤的,这件事只有我与他是知情人,绝对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你叫你的人同他说,他自然会信我是被你们制住了的。”
叶寻意将信将疑,扭头去看秦硕。
果然就见秦硕也是一脸大为吃惊的表情盯着祁欢的侧脸看。
显然——
这事儿确实是连他都不知情的。
得知秦颂与祁欢之间还有仅属于两个人的小秘密,从另一方面也增加了叶寻意的信心。
她心有不甘的又瞪了祁欢一眼,这才给侍卫递了眼色。
侍卫颔首领命,赶着出门去寻秦颂了。
待那侍卫走后,叶寻意果然还是不肯轻易放过祁欢,她又重新踱步回来,自荷包里摸出一粒褐色的小药丸,满脸的恶意。
祁欢没等她动手往自己嘴里塞,就烦躁的先闭了闭眼,强压着脾气重复了一遍:“我说过,在你达成目的之前别想着对我用手段,但凡你敢动我一下,我可不是你,我宁肯玉石俱焚抱着你一起死,也绝不会叫秦颂与你合作的!”
叶寻意原都已经捏住她的下巴了,闻言,又迟疑顿住。
她对秦颂的脾气确实把握不准,但是有一点很清楚的是秦颂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之前云峥拿他和祁欢的私情做把柄试图挟制他,都没能成。
而现在,如果她给祁欢喂了毒,再把人敲晕了,万一秦颂当真难缠到得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祁欢才肯就范……
横竖秦颂和祁欢都是棋子,只要大成的军队打进来,那么无论秦颂还是祁欢就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凭处置了,也不急在这一刻。
挣扎犹豫再三,叶寻意终是放弃,收起药丸转身走了出去。
而她这一走,旁边的秦硕却已然紧张到近乎虚脱,浑身冷汗的瘫坐在了绑着他的椅子上。
他偏着头来看祁欢。
因为隔墙有耳,俩人私下也不敢交谈。
祁欢只与他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依着叶寻意原来的打算,秦颂起码得要入夜之后才能避人耳目的前来相见。
却不想,她的人才刚找过去,对方就火急火燎的跟着来了。
叶寻意意外之余就更是心里有数——
即使祁欢早和顾瞻订了亲,但是这位秦小侯爷心里她依旧占据了重要的地位,这样,也使得她自己对此次计划更有信心了。
而秦颂果然很严谨。
见面之后,他并未质疑为什么本该是个死人的叶寻意会活生生的出现在此,但却如祁欢预言中的那样,他要求先见祁欢和秦硕,确定二人安然无恙再说其他。
叶寻意看了眼院子外面他带来的那队人马,直接将他领进了关押祁欢二人的屋子。
彼时——
她所有的人手已经把祁欢和秦硕团团围住,每人的脖子都被数把长剑架着。
当年京城一别,已经有将近三年未见,秦颂却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与祁欢的重逢会是在这样的处境与场合之下。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以为这么久不见,有些执念也该顺理成章的散了,可是甚至都不需要来到这里,真的亲眼见到她,只听方才过去寻他的人提起他手上这道旧疤痕的来历他便蓦然有种皮下伤口血淋淋发疼的错觉。
原来这么长时间的躲避,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伪装罢了。
原来有些人,真的会成为存在于灵魂深处的烙印,明知道不可能在一起,她的存在也依旧是与众不同的,只需要一个眼神的交汇,就能撩拨人心。
秦颂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秦硕在见到他的同时已经欣喜的叫了一声:“大哥!”
秦颂的视线自他身上扫过,然后又定格于祁欢身上,没有激动也没有失控,只是很果断冷静的问了句:“还好?”
但也就是这份从容不迫间的默契,更是叫叶寻意看清——
这俩人之间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
祁欢也很冷静:“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一时不察……”
她视线越过秦颂,看向站在门边的叶寻意。
秦颂没再多说,只微微颔首,然后便是深吸一口气,率先回转身去,从这屋子里走了出去。
“大哥……”秦硕又叫了一声,忍不住扯着脖子朝外张望。
秦颂和叶寻意在外面不知道具体是怎么说的,只是一盏茶的工夫之后,简星海就带了几个侍卫也进了这间屋子。
叶寻意身边的那个侍卫也重新进来,勒令自己的人退开。
双方的人手各占了一边,都严阵以待——
叶寻意的人虎视眈眈盯着被绑在中间两张座椅上的祁欢与秦硕,简星海则是带人盯着他们,以防他们轻举妄动伤了人质。
而秦颂和叶寻意,俩人之后却没再出现。
秦硕等了又等,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转头问简星海:“我大哥呢?”
此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简星海还不待说话,虚掩的房门却被人一脚踹开。
见着情况有异,叶寻意的人第一反应就是拔剑冲上来就要劈砍祁欢二人,然则门外和窗口却见一片暗箭压下来……
将他们暂时逼退的同时,外面又一群人冲进来。
卫风带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十来个侍卫尽数斩杀。
简星海认出他来,帮忙解开祁欢二人身上的束缚,将两人先从屋子里护送出来。
两人狼狈自那屋子里奔出,就看见穿着一身玄色长衫,披着黑色斗篷长身而立站在院中的祁文晏。
他依旧还是一副世家贵公子模样,五官俊美无暇,眉眼间带着矜贵又疏离冷淡的模样。
祁欢心里再是有数也没想到他会亲自跟了来,不禁狠狠一愣:“三叔?你怎么也跑这来了?”
但她同时又立刻意识到自己没那么大张脸,他来——
必是为着这里即将展开的一场战事。
可秦硕却是左右寻了一圈,没找到自家兄长,就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又问了一遍:“我大哥呢?”
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祁文晏自是不屑回答。
祁欢只能耐着性子代劳:“他自然是带着叶寻意去雁岭关的关卡开后门,放严阵以待的大成军队过关了。”
“什么?”秦硕勃然变色,脑中思绪飞转,是到了这会儿才总算明白叶寻意千里迢迢绑了他们过来的原因与目的,然后整个人都慌了,“那还愣着干什么?我们既然已经脱困,赶紧拦住我大哥,再晚他就铸成大错了。”
祁文晏依旧无动于衷,也不理他。
秦硕与他不熟,只能来拽祁欢。
祁欢也站着没动:“你傻啊?都说好了是将计就计,要不然我一开始就躲了,何必被她绑了一路带来这里!”
这件事的牵扯实在太大,大到秦硕想想就头皮发麻,是以他依旧还是不解其意,惶惶不安:“可是我大哥……”
“你都没事,他比你可聪明多了,自然也不会有事!”祁欢一两句话也跟他说不清楚就不再理他,只是好奇问祁文晏:“三叔,你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
祁文晏这才淡淡的开口:“云澄自请要来南境领兵,我替她打头阵,先过来瞧瞧状况。”
祁欢:……
要不要这么秀恩爱啊!
虽然祁文晏卖关子,不肯透露更多,但他出现在这里的本身就是给祁欢喂了一颗定心丸,祁欢索性也就不再操心,就安心等着。
祁文晏并没有进城或者直接去关卡附近观战甚至参战的意思,他们一大群人就窝在这个简陋的小院里无所事事。
三更时分,有探子来报,是夜值守关卡的副将被秦颂设法迷晕放倒,随后他就命人撤下了关卡守卫,已经秘密行军潜到城下的大成军队长驱直入,直接杀了进来。
然则,彼时的大觐军营却是一座空城,对方偷袭不成,却遭遇大觐军队的埋伏反击。
本来大成有备而来,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甚至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这一次出兵居然是由大成皇帝宇文沧亲自领兵,所以即使被秦颂摆了一道,大成军队依旧气势冲天……
可是就在双方混战,打的如火如荼之际,宇文沧却突然七孔流血,坠马而亡。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大成人一个措手不及。
主帅兼君王暴毙阵前,他整个军中乱成一片,十四万精锐之师被困锁孤城,经过一整夜的围剿击杀,被屠戮殆尽,只有断后的小股人马及时发现不对,掉头逃窜离去。
次日清晨,一身铠甲染血的秦颂再次出现在这院子里。
确定祁欢与秦硕等人无恙……
可能是因为祁文晏在场,他也就没说什么,只叫他们尽早回京,然后便赶着回去继续收拾残局了。
至此,秦硕也总算彻底放下心来。
祁文晏在院子里站了整夜,这会儿面对初升的太阳,脸上才露出几分鲜明愉悦的神采来,眯了眯眼。
祁欢悄摸走到他身后,暗戳戳的拿手指戳他:“大成的皇帝是一早就秘密来到了边军之中的对吧?严阵以待,就等着率军冲破雁岭关的封锁,风光一次。”
宇文沧是个好战的狂徒,这些年他试了无数次都攻克不了雁岭关的封锁,这个坎儿他一定想要自己亲自迈过去,这不足为奇。
至于对方为什么会阵前暴毙,那毋庸置疑就是被下了毒。
祁欢确定祁文晏就是幕后黑手,但她不能问详情,甚至也不敢将这一重疑问提出来。
有些事情,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好,如果说开了……
那就尴尬了。
毕竟虽然祁欢知道她这三叔是有光环加身的男主,可表面上他就只是大觐朝中区区一个循规蹈矩的文臣,突然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
怎么都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祁文晏却明显是心情不错,侧目瞧了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你问这些做什么?这里没你的事了,赶紧收拾回京,再不回去,家里就该翻天了。”
祁欢出来这一趟没敢叫杨氏他们知道,如若真叫杨氏察觉他们都没在京,家里确实是要翻天的。
家国大事,祁欢本来也插不上手,也没那么大的野心去掺合。
现在确定雁岭关一役,大觐大获全胜,并无意外,她甚至都懒得问叶寻意怎么样了,当即就麻溜儿的收拾回去了。
秦硕却是因为久不见他兄长,好不容易来一趟,坚持要再留几天。
祁欢也不强求,由卫风带人护送,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京城方面,皇帝一直没动云珩,只是叫人严密监视他的行踪,以免打草惊蛇,惊动了大成在京的使臣和暗探,一旦叫他们察觉有异而给这边报了信,雁岭关这出请君入瓮的大戏也就没法唱了。而皇帝也算准了时机,估摸着这边应该已经万无一失,就在宇文沧暴毙的同一个晚上,太子云湛亲自带人包抄瑞王府将云珩拿下了。
等到祁欢紧赶慢赶再回到京城,京城里也早两天就得到了边城大捷的消息,从朝堂到百姓,整一个喜气洋洋。
既然祁文晏也不在京,祁欢便直接过去将祁元辰接上,一起回了家。
然则南境的战局却并未就此止步,大觐的军队乘胜追击,趁着大成皇帝死在阵前,大成朝中诸皇子藩王夺位一片混乱,军中士气大衰……
果然的兵分三路南下。
南境主帅定北侯,嫡公主云澄和刚立下大功的武成侯秦颂,三人各自带领一支队伍,势如破竹,分兵南下,仅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将大成版图的八成以上尽数收入囊中。
大成残存的皇室成员带着临时组建的小朝廷退居到了贫瘠的蛮荒之地,同时也彻底丧失了与大觐朝廷抗衡的能力。
自此,大觐王朝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局面,地域富足,威慑四邻,繁荣昌盛。
大军凯旋之后,定北侯就功成身退,二度告老请辞,被封定国公。
嫡公主云澄留任南境,担任主帅之职。
同样立下大功的武成侯秦颂,则是调任了甘州。
三月底,天下大定之后,皇帝下诏令退位,打算正式传位给太子,他自己退居幕后做太上皇。
年迈的平国公由世子顾瞻陪同回京,参加新帝的登基大典,顺便主持孙子的婚典,也终于结束了几十年的征战生涯,准备在京颐养天年。
祁欢早早探听好他们一行的归期,当天天没亮就出城迎候,结果却在城外遇到了便装出行同样过来等候接人的顾皇后。
祁欢很是诧异,但转念一想——
若不是当年顾皇后一意孤行入了宫,其实早二十年前老国公就已经从边境战场退下来了,这么些年,顾皇后必是对他有愧的。
只——
这又是人家的家务事,她不好过问,便就未曾多嘴。
倒是顾皇后主动开口:“说起来从私心上本宫还当是谢过你的,当年老武成侯的死一直是武成侯的心结,若非是你出面替本宫将老侯爷的绝笔信给他……之后瑞王等人三番两次的怂恿,他未必就不会倒戈相向。”
当年秦豫丰和云骧决意殉城之前,大概也是想到了事后可能会有流言蜚语和各种揣测,所以各人都留了绝笔信下来,解释事情的原委与利害。
云骧的分别是给皇帝和时年还是顾家大小姐的顾皇后的,秦豫丰的则是给自己的长子秦颂。
只不过当时秦颂尚且年幼,皇帝又觉得这是件打击人的事,想着既然相安无事,也没必要非得叫他知道,所以就将那封信扣留在手了,想着非有必要,就不必拿给秦颂看了。
只是谁也未曾想到秦颂心思深沉,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其实早就对他父亲的死起了疑心……
在他已经一门心思钻了死胡同的情况下,其实就算是皇帝或者顾皇后将那封信拿给他,他都未必会改观,却好在他对祁欢的心思特别,所以那时他离京从军之前顾皇后就找了祁欢,请她出面把信件转交。
在这件事上,她们两个人各自都有各自的不光彩。
顾皇后是利用了祁欢。
而祁欢——
则是利用了秦颂对她的感情。
但总归是结果尚算圆满,秦颂最终还是摒弃了仇恨与执念,没受云珩与叶寻意他们的蛊惑。
“武成侯还是个颇有原则与底线之人的。”祁欢也不想再提这件旧事,于是岔开了话题:“听说陛下与太子殿下还是留了瑞王一命,将他终身软禁天牢了?”
顾皇后笑道:“陛下心软。”
她不多说,祁欢也不多问,但俩人却是各自心里有数——
云珩不是云峥,云峥在那次死里逃生,被顾瞻带人瞒天过海从皇陵的火场里救出来之后就吃了教训,已然安分守己,彻底绝了夺位的心思,打算只做个闲散王爷度日,可云珩心气儿更高执念也更深,皇帝有意留他一命,他自己怕是受不得这样苟延残喘的日子……
可无论如何,这前后无数次,该给的机会皇帝都一次次给他了,是他自己一意孤行,不肯回头。
在这一点上,他与叶寻意当真是绝配无疑,都是自视甚高,非得一条道上走到黑的!
平国公回京,次日便以长辈的身份又带着顾瞻亲自登门拜访,过来长宁侯府与祁文景夫妇当面商定两个孩子的婚期和大婚的具体事宜。
趁着他们在前厅谈正事,顾瞻就扯了祁欢偷摸溜出来,让江玄去搬了个不大不小的木箱子进来。
“干什么?”祁欢觉得这样离开不太礼貌,忍不住频繁回头往背后的院里看,“聘礼你早都给过了啊,这又是什么?”
顾瞻板着脸,瞧着却像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语气硬邦邦道:“这不是我给你的,是武成侯托我带回来,说是给你我新婚的贺礼。”
顿了一下,又道:“喜酒他就不回来喝了。”
提起秦颂,祁欢多少的有几分别扭和心虚的。
她面上笑容不受控制的僵了一下,见顾瞻还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也觉得他这小心眼的好气又好笑:“你好奇为什么不自己先打开来看看,现在冲着我阴阳怪气的作甚?”
箱子没上锁,祁欢顺手也就打开了。
里面码放整齐的是一打打的账册账本,另有一份文书资料。
而最上方,则是一片有些洗不出原来颜色的形状奇怪的旧布料。
祁欢看在眼里,一眼认出那便是当初她刺伤秦颂那次顺手划裂的半片衣袖。
她没跟顾瞻解释这块布料的由来,只是随手塞给星罗:“处理掉吧。”
然后翻了翻下面的东西,面带笑容望向顾瞻道:“是当年我与秦家退亲的筹码,我母亲割让给秦家的那条商道他还回来了,以后我与他不会再有往来,包括书信,他已决心彻底放下了!”
她与秦颂之间的来往以这条商道的归属开始,现在也以它结束,有始有终,干干净净。
而她与顾瞻……
阴差阳错始于床上的初见,也算首尾呼应,有始有终了!
番外·重来
我叫祁元辰,长宁侯府长房嫡出最尊贵的小公子,侯府爵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个身份一直都没变,但是我有一个秘密。
因为——
我依稀是用着这个身份,在这同一具壳子里活了整整两世。
但——
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过的两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一切的分裂点,是在我四岁那年伊始的时候。
那年,新年刚过,我就染上了天花。
很严重也很可怕的病症,不仅不易治愈,还会传染,别说是小孩子得上,就算是患病的大人,被治愈的概率也是极低。
尤其是我。
我天生体弱。
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就是因为早产了大半个月,身体一直比较羸弱。
但也有人说,我之所以有些先天不足之症,全然是因为我母亲的身体本身就不合适生养,但她却为了生个儿子傍身,巩固自己在这侯府的地位,不顾大夫劝阻,非要再生一胎拼一拼。
母亲的出身不太好,商贾人家,虽然坐拥万贯家财,也依旧是为这世道所不耻。
但那时传了三代的长宁侯府祁家也是个日薄西山的家底,祁家看上了她的巨额陪嫁,那时又因着她的兄长我从未谋面的舅舅刚刚金榜题名,前途大好,双方各取所需,结了这门亲。
祖父贪财算计,祖母胡搅蛮缠拎不清,加上我父亲性格软弱,是个得过且过的老好人……
而我那个本该前途大好的舅舅,却在刚入仕没几年的时候就意外死在了任上。
母亲失去了娘家依靠,还要反过来帮扶娘家的嫂嫂和年幼的侄子侄女儿……
事实上,那一二十年,母亲虽然顶着个长宁侯府世子夫人的头衔,她在祁家的日子也过得格外辛苦。
好在她性格强势,手腕了得,豁得出去耗上万千家财,养着这一家人,这才得了个面子上相安无事的体面。
可是她最大的劣势在于——
她没有儿子!
即使再如何的苦心经营,她那半生也如是无根的浮萍,毫无根基也瞧不见一个稳妥可靠的未来。
所以,外界的猜疑也并非毫无根据。
可是我知道,真实的原因不是那样的,那是后来我母亲过世之后一直服侍她的金妈妈告诉我的内情。
她说其实那时候,生我时母亲对父亲的感情已经日渐淡薄,所剩无多,她之所以一意孤行强行受孕,拼尽全力生下了我,既不是为了博宠,修复她与我父亲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为了稳固她在长宁侯府的地位,就因为她不是长寿之相,她需得拼着自己最后的几年时间再生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然后留待她的身后,好叫我与自幼身体孱弱又缠绵病榻的长姐互相扶持照料。
否则——
扔下长姐一人在这世上,她是不能闭眼的。
所以,我像是她做为替长姐准备的余生依靠一样被她带来这世上。
当然,这也并不妨碍她近乎熬干了心血,不遗余力的对我好。
就如是当时我染上天花的那场病,那时适逢舅舅家的大表哥要娶亲,母亲一直衣不解带的照料着我,脱不开身,她便打发了长姐替她前去长汀镇的杨家喝喜酒,顺便帮忙操持婚事。
那时候,我病得难受,起初的几天倒也还好,后来就渐渐地人事不省,陷入弥留。
母亲日夜不休的守着我,一掷千金,将京城里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好大夫都请过来给我治过,甚至在祖父撒手不管,父亲又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她豁出去脸面,彻夜守到宫门外去,终于求到了宫里太医院的院使何大人替我也看了病。
也许是命不该绝吧,在昏睡了十来天无数个大夫都预判我必将夭折的情况下……
过了青龙节,二月初三那日的黄昏我终于缓了过来。
但那时候依旧是昏昏沉沉,不太知事。
再然后我才知道,那天过午家里传了噩耗,我那一向病弱可怜的长姐就在前夜因为再次染病,殁在了暂居的庄子上。
她是在从舅舅家回来的路上临时改道住过去的,因为我这病会传染旁人,母亲因为照顾我顾不上她,又怕她回家来会被我传染上天花,这才安排的她去庄子上暂住。
而那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要临时寻个大夫都不方便。
病情突发加上救治不及时,长姐就此香消玉殒。
那一年,她也不过才刚满十六。
缠绵病榻那么些年,她被关在一方小院里十五个春秋寒暑,还没有来得及走出去看看这片天地。
她在幼年时,祖父因为一时酒后兴起,为她定过一门亲,对方是个家世相当长相也不错的世家贵公子,她也还没有来得及嫁过去好好过一下自己的人生……
而那时的我,尚且年幼懵懂,其实也不太懂得什么是生离死别,只母亲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我也才能隐隐的意识到那当是一件残忍可怕至极的事。
她拖着一副孱弱的身体,由父亲陪着亲自去庄子上接回了姐姐的遗体。
那一天,我去看了躺在棺椁里,穿着华丽新衣,戴着名贵首饰的长姐最后一眼。
其实,她像是睡熟了,很安静,依旧还是很美的,只是脸色过于苍白诡异了些,看着不太对劲。
其实我与长姐真正呆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她身体不好,总是生病,被关在屋子里将养的日子多,我那时又太小,身体也比较孱弱,母亲怕她过了病气给我,也不敢叫我常常去寻她玩耍,只在她偶尔身体好些的时候才叫我们一起玩。
姐姐话不多,总是愁眉不展,但她总会很柔和的对我笑。
当然,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我长大了懂得这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之后才明白,她那时候的笑也多是脆弱的力不从心的。
但我知道,她是我姐姐,在那整个侯府大院里与我最是血脉相亲之人,与我的庶兄庶姐,堂兄堂姐都不一样的,从小母亲就告诉我,只有我们俩才是这世上最亲最近唯一可以互相依托扶持的亲姐弟。
可是——
我四岁那年,尚未长成到能与她互相依托扶持的年岁,她就早早的躺进了棺椁里,被埋在了黄土之下。
此后漫漫余生,我再未见过她。
而长姐的死,却也是这座屹立百年的长宁侯府根基动摇的开始。
那时候我还不太能看明白事,只记得长姐被封棺下葬的那一日,忍着哀恸为她操办后事的母亲不期然的一口鲜血喷在了她的棺木上,那血色殷红艳丽,与整个灵堂里白皑皑一片的环境形成剧烈的冲突,看得人胆战心惊。
在场所有人都吓得不轻,想扶她下去休息,可她不肯,执意撑着病体亲自出城送葬,将她身体血肉的一部分彻底割舍埋藏在了一片荒芜之地。
然后回府,撤了灵堂,清理掉所有丧礼的痕迹,整个府邸的人立刻恢复了原样,按部就班的过日子。
懵懂的我,却总觉得这府里是有什么彻底的改变了的。
然后,没过几天,母亲突然在府里大闹了一场。
据说她是冲到了祖父的院子里,疯魔了一般指着自己公爹的鼻子破口大骂,可是因为祖父院子里的人和当时母亲身边的人随后就全部被灭口打杀了,那天她究竟骂了什么又或者是出了什么事大家都不知道。只是很久以后府里还有下人心有余悸的背地里说闲话,说那一天的母亲状若疯妇,不仅冲上去撕扯打骂了身为长辈的祖父,还要拉他去见官……
下人都猜,这府里是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天大的事。
可是——
那一天,母亲到底也是没能拉着祖父真的见官去的,她被父亲带人强行给拖回了后院。
之后她便是大病一场,病好之后,整个人也像是被人抽干了精气神儿,整日里抱着我垂泪。
后来,她便妥协了,不吵不闹,带着我继续按部就班的过日子。
就在我慢慢适应,觉得这样也还行的时候……
那大概是在长姐没了的差不多半年以后,盛夏的六月天里,某一日大雨倾盆,府里突然又乱了起来。
我不晓得出了什么事,那时我正在厢房午睡,迷迷糊糊的被云姑姑抱出来,冒着大雨打着伞被带出了栖霞园,她似乎也不敢走远,就抱着我站在园子外面的回廊上。
雨特别大,铺天盖地的一片雨幕,几乎将整个天地都连成了一片。
那一日,祖父,父亲,母亲和鲜少回家的三叔,他们一起关在母亲的院子里爆发了剧烈的冲突。
之后,我看见三叔从栖霞园里出来,淋着雨,头也不回的出了家门。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府里的下人却背地里议论,觉得匪夷所思,毕竟他初入官场,风头正盛,有着大好前程,可是却在那日之后突然辞官归隐,不知所踪。
而在那之后,母亲又是大病一场倒下了。
向来不怎么管事的父亲,更是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
没过几日,府里的天也就彻底变了。
下人说,父亲主动请辞,放弃了侯府爵位的继承权,亲自上书朝廷,将长宁侯府的世子之位让了二叔。
然后从那天开始,所有人都用怜悯的眼神看我们一家三口。
祖母更是气得闹了好几场,揪着父亲又打又骂,余姨娘更是哭闹不休,庶兄庶姐他们全都愁眉不展,也是又哭又闹。
有人骂父亲糊涂,有人诅咒祖父偏心。
但是父亲任由他们吵闹咒骂。
那些天,母亲病着,他就带着我,他对我说没关系,我们一家都得好好的。
那时候的我,也不懂他所谓的好好的是什么意思,只是……
到底事与愿违,我们一家终究是没能好好的。
没过几天的某一个深夜里,缠绵病榻多日的母亲就被发现吊死在了她那屋子的房梁上。
有人说,她是因为太过思念长姐,受不住,便随长姐去了,也有人说……她约莫是羞愤自尽的。
然则……
这些,我依旧是听不太懂的。
我只是看到父亲一夜之间突然斑白了鬓角,那一天,他也便是像当初的母亲那般疯了似的找到祖父那,声嘶力竭的吵闹质问,甚至大打出手。
那时候金妈妈和云姑姑他们都在忙着为母亲操办身后事,没人顾得上管我,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打架争吵。
我听见了一些话,但那时候的我并不明白那都是什么意思。
也终究——
父亲也没能将祖父怎样。
他颓废的如行尸走肉一般操办着母亲的身后事,将母亲下葬,将她的棺椁埋到了长姐旁边之后……
他带着我和金妈妈离开了这座长宁侯府,离开了家,离开了京城。
我们居无定所的四处漂泊,父亲日日酗酒买醉,醉了就哭,哭得像是个无助又懦弱的孩子,但他却从来什么也不说,没人知道也究竟都是在哭什么。
然而,他也没哭多久,只过了三年,在母亲祭日的那个夜里,他醉酒后失足跌落河道之中溺亡了。
那一年,我七岁。
已经开始懂得一些事情了,但那时候我们离京太远,我与金妈妈无力将他的棺椁送回京城祖坟埋葬,便草草做了场法事,将他埋在了离京千里之外的荒山上。
后来再长大一些,当我有能力将他送回京时,我却也不想了,因为我隐约的知道,他其实是不想也不敢回京的,尤其……
是没有脸面葬在我母亲的身边。
而那时候的金妈妈,也日渐老迈了,我与她相依为命,节衣缩食的用着我们当年带出来的盘缠,她在小院里种了些菜,又替人做做针线贴补家用,我在小村镇的学堂里读读书,闲暇了,她便给我大抵讲一讲我母亲的旧事,每逢说起,都止不住的叹息,要湿了眼眶。
而那时的我,知道的却比她还多。
比如——
祖父设局冤枉我母亲与三叔有染,逼着三叔辞官远走,又拿我母亲的性命做要挟,让父亲主动上书朝廷让出了侯府的爵位,但他最终却未曾守诺,他看不惯我母亲,也容不下我母亲,就叫人趁夜潜入她屋子将她吊死了。
顺手……
也抢夺了她所有的财产与嫁妆。
这些,都是那日父亲与他争执时,我站在他书房门口听见的。
父亲被他逼到崩溃,也走投无路,可他也到底太懦弱太无能了,无力扭转局面就带着我离京躲避,得过且过的熬完了他那半生。
而我……
约莫也与他一样的无能和懦弱吧,心里也不是不恨,却只得安居一隅,苟延残喘的就混个活命罢了。
再后来,我十二岁那年,金妈妈因为一场大病也去了。
那个时候,正值天下大乱,大觐的朝中宁王与瑞王两兄弟争夺皇位,斗得乌眼鸡一般,老皇帝则是重病在床,无能为力。
四面边境不稳,强敌环伺,整个天下一片动荡,人心惶惶。
就是那时候,我一个人无处可去,又辗转回了京城。
阔别八年之久,我走时,对这个世界都还没有什么太清晰的印象,再回来也称不上什么物是人非,就只觉得陌生。
但是那一路的跋涉,在进京之前我于山路上病倒了。
天色垂暮,四野的狼叫声格外刺耳。
我打着寒颤,蜷缩身体倒在路边的草丛里,就在我以为我会无声死去时有个进山采药下来的姑娘顺路将我救起,并且带回了她家药堂。
她叫乔樾。
大我三岁。
我遇见她的那天,适逢她及笄的日子,而市井普通人家的姑娘,及笄也没什么讲究,她只笑称捡回了我便也算是一场天定的缘分了。
我那场病,一直隐约不去,就暂住在了她家药堂。
她家药堂是家老字号,叫同济医馆。
她说是她祖父留下的,她母亲嫁人之后,夫家想要掠夺,她母亲与之决裂和离,带着她回来立了个女户,母女俩相依为命,就守着这一间小小的药堂,给邻里看病,布医施药,日子也算过得安闲自在。
只——
那时候她的母亲胡姑姑已经病了多时,形容枯槁,没有多少时日可熬了,就她一个人里里外外的操持。
她小小年纪,因为是自幼就开始学的本事,医术还不错。
她说,她要守着这个医馆一辈子,也算安稳顺遂了。
我那时既不想回侯府,也不能回侯府,便就谎称自己是个家人亡故无家可归之人,厚着脸皮在她那药堂住下了,给她打打下手。
乔樾是个十分爽朗好脾气的姑娘,适逢战乱,到处人心不稳,她们母女不仅收留了我,她还教我看医书,说是学门手艺,以后总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钱。
我在她家药堂住了整整两年。
后来胡姑姑油尽灯枯,病故了。
我帮着乔樾一起将人下葬,那时我也才知道,胡姑姑年轻时家中也收留过一个比他小上几岁的师弟,那人姓池,乔樾管他叫师叔,这位师叔一直是属意于胡姑姑的,只奈何胡姑姑嫁人早,他尚未长成,后来等胡姑姑和离回来他才表明了心迹,可那时候的胡姑姑因为生乔樾伤了身子,以后子嗣艰难,她不想连累自己这师弟就一再拒绝了他。
这位师叔与胡家老爷子一样,是西北军中的大夫。
那一年,驻守北境的平国公世子顾瞻意外身亡,老国公也悲痛过度病倒,北境边境动荡,他一个气不过又回了军中,结果与胡家老爷子一样,因为抢救伤兵死在了战场上。
自那以后,胡姑姑自责内疚之余就存了心病,从此一病不起。
断断续续熬到如今,便是大限。
乔樾在哭,但她却很平静的讲述了这段过去,她说这样也好,胡姑姑去了,也就不必再自责自苦,她解脱了。
那时候,我也说不出心里是何等的滋味儿,只是看着她的时候我想,这辈子我得好好照顾她,在这世上,她以后也就只剩孤零零一个人了。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我可以,可变故却来得叫我猝不及防。
仿佛……
宿命一般。
也就是在那天安葬了胡姑姑之后回去,乔樾的生父,那么些年对她不闻不问的乔家人找上门,强行将她带走了。
我冲上去,想要将她抢回,可是与曾经的那位师叔一样的无能为力。
最后乔樾还是跟着他们走了,她哭着说她不能看我被打死,她说我得好好的,她说她也会好好的,我们都得好好的活着。
我浑身是伤,被乔家的人从医馆里扔出来,在街上躺了一天一夜。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那么恨,恨我为什么只是个有家回不了的弃子,因为一无是处又身无长物,我甚至护不住我刚刚才发誓要好好待她的那个姑娘。
之后我打起精神,跌跌撞撞找到乔家,我才知道那一天乔樾根本没被带回乔家,乔家人早就给她找好了婆家,要是数额不菲的一笔聘礼,那天便将她塞进一顶小轿抬走了。
为的——
是抢占她家的老宅和铺子。
而那时候的京城,两位皇子的夺位之战打得如火如荼,衙门懈怠,全都在琢磨着站队选主子,整个官场一片混乱,压根没人管这些市井人家争产的“小事”。
而且——
我也没有立场替乔樾去争。
我不知道她被送去了哪里,想去找她也不知道该寻到何处,就游魂一样游荡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徘徊在曾经她带我一起走过的那些地方。
后来不多久,南方边境失守。
那时候的大成,已经不再是大成,而是被镇国公姬氏一族推翻重建的大胤朝廷。
大胤的军队冲破易守难攻的雁岭关打了进来,并且势如破竹,直捣黄龙,说是与在这边朝中的内应内外相合,在大觐朝皇帝驾崩的当口长驱直入,占领了京城。
那一夜的守城之战,是死了一些人的。
但据说,是因为一个叫叶寻意的女人,瑞王的准王妃给他下了毒,又夺了他的兵符,亲自带人给大成的军队开的城门……
宫城之内的御林军虽然誓死抵抗,数万人为护旧主最后的尊严几乎全灭,但其他守城军尽降,百姓的损失也不算大。
是以,这一场所谓改天换日的大动荡,我们这些斗升小民只是紧闭了三天的大门,再出来……
已经是另一翻天地。
我从栖身的破庙跑出来,去看皇榜。
本是瞧个热闹,却发现好些归顺了的大觐的宗族世家都幸免于难,但长宁侯府祁家却被狠狠清算,被扣上了乱党之名,满门被屠,九族之内,一丝血脉也没有留下。
我那祖父,二叔,庶兄庶姐和堂哥堂姐他们全部被杀死了,包括与他们有所牵连来往之人。
我的祖父,是个有城府的人,为人沉稳的很,是只老狐狸,其实打从心底里我是不信他会在局势未明时就投靠瑞王,或者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的。
但他心术不正,心狠手辣,落得这样的结局,我倒是乐见其成。
可——
整个祁家九族之内,又冤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但好在,可能是因为她与我父亲都早死吧,我母亲的娘家,杨氏一族并未受到牵连,只那时候,在我母亲过世之后,不知什么原因,事实上他们一家已经从长汀镇搬离,不知所踪。
之后,大胤朝廷的开国皇帝册封了曾经大觐的瑞王未婚妻叶氏做了他的皇后。
两人大婚之后打马游街,我站在人群里看见了坐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的帝王。
我看见他的脸,我认出了他来。
于是——
我也突然之间明白了很多事。
当然,同时,也增加了许多疑惑。
比如——
为什么他会从我们祁家不受宠的庶子,突然改头换面变成了大成镇国公府遗失在外的正统血脉?
但是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祁家会在一夕之间彻底覆灭了。
虽然三叔的手段残忍,甚至不光彩,但我不怪他。
哪怕明知道他早就帮着他身边那个女人在这些年里抢走了我母亲遗留在祁家的巨大产业,我也不恨三叔,因为我知道他从小到大在这个祁家受到了多少冷遇和排挤。
我母亲的死,也不怪他,我有多心疼我母亲,也就有多明白他,因为在那件事里,他与我母亲一样都是被冠以莫须有罪名的受害者!
即使他如今变成了完全的陌生人,冷淡又偏执。
可他曾经也一直都是我仰望过的人
他像是那座腐朽的大宅子里,唯一一个不是死气沉沉的存在。
虽然我不敢亲近他,他也不会在意我。
当然,这一次,我也没有再试图去靠近他。
之后,我便离开了京城,我要去找乔樾,我找了好多地方,可是却发现这天下之大,我是真的再也不可能寻见她了。
后来实在无处可去,我便回了我母亲曾经的家乡,天水郡。
我找到杨家曾经的老宅,但是那宅子已经被旁人买下,也是一户姓杨的人家,说是京城里做到从一品右都御史的大官在新朝上急流勇退,回乡养老来了。
我在他家找了个洒扫的活儿,就是想看看我外祖母和母亲曾经住过的宅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这家如今的这个主人,他叫杨成廉。
女儿曾经是大觐皇帝的后妃,有过一位做皇子的外孙,但是在瑞王和宁王的争端中他做炮灰被害死了。
也是正因为如此,大胤朝建立之后杨成廉及时投诚请辞,态度诚恳的倒是换了个全身而退。
但邻里议论,这个人虽然官运亨通,风光一世,但他妻妾成群,到了如今耄耋之年却一直膝下空空,生了一堆女儿,却始终是后继无人。
后来有一天,深夜瞧着祠堂有人,我悄悄摸过去暗中查看,却见那老头子醉酒,正坐在祠堂里哭。
哭诉自己一生无子的苦闷,忏悔自己曾经抛弃生身父亲,只求功名利禄的狼心狗肺,又暗笑他害死同父异母兄弟的那些手段。
而我瞧见,那祠堂供桌上他父亲牌位的名字——
杨秉恩!
那,也是我外祖父的名讳。
我听着他醉酒之后断断续续的哭,从他自言自语的哭声中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他该算是我的舅舅,但是他却又杀死了我嫡亲的舅舅。
于是那晚,我放了一把火,将醉酒的他烧死在了祠堂里。
伴着,他酒后的苦闷忏悔。
后来,我重操旧业,仗着乔樾教给我的医术也去了边城军中从医,终其一生,没再回过京城。
那一生,就那么潦草又满是遗憾的过了。
我死那年,才刚而立之年,也许就只是生无可恋,活着太没意思吧,突如其来的一场病,也没磋磨几天,就那么昏昏沉沉的睡死了过去。
然后,我第二次在这个壳子和身份上醒来,又变成了年仅四岁的长宁侯府小公子。
那一年,我还且身份尊贵,父母健在。
我醒来那会儿,天还没亮,守着我的刘妈妈喜极而泣,哭着说母亲连夜去宫门蹲守,一定会请来何太医来治我的病,她叫我不要怕,她说我一定会好。
我姐姐死的那天发生的事,我一直都记忆犹新,因为那是我们一家命运急转直下的分水岭。
虽然这时候的我,对她的印象已经彻底模糊,模糊到根本连她的五官长相都记不清了……
可是没顾上母亲,也没顾上乔樾,我仗着我的身份撒泼耍赖,央着刘妈妈第一时间送我去了长姐栖身的庄子。
那时候我的思绪混乱,我也不知道我赶过去能做什么,但我必须得去,我想抢她回来,我不能坐等无为的看着一切又走上前世的老路。
其实在我赶过去的途中,我甚至都觉得那是徒劳,也许我赶过去看到的依旧只会是她冷掉的一具尸体。
可……
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了,上天眷顾,当我跌跌撞撞跑进屋子里时,我看见她笑容明媚温软的冲我招手,叫我过去。
那一天,我在清晨的阳光的里站在她面前,再一次重新一点一点找回了我对她的记忆。
记住了她的眉目五官,记住了她温声软语同我说话的模样。
他是我记忆里的长姐,但又仿佛不是,我是一个默不作声卷土重来的我,她却像是一个崭新的重新被注入了生命力的她。
她比我曾经记忆里的更开朗,更乐观,也更坚强……
曾经我是一心一意想要拯救她的,但是回来之后我却发现这一次和我之前经历的那一世仿佛是同一个背景又并非是同一个世界。
有些早该死去的人,他们还活着,有些本该发生的悲剧与动荡,他们都没有发生。
我就在这副小小的壳子里,摩拳擦掌,努力的想要做些什么,可是——
我想做的那些事,长姐都义无反顾的先做了。
她未曾早早的死去,母亲也没有悲痛到癫狂,父亲也未曾心灰意冷到抛弃这世上除我以外的所有……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我出不上力,就默默地看着。
但我知道,三叔将是有能力主宰甚至毁灭所有人命运的那个人,于是我试着不动声色亲近他一些。
他一如当年那般,虽然冷淡,但不绝情。
上一世,我听了太多叶才植家庶女叶三小姐那些离经叛道又不堪的往事,虽然祁家对不住三叔,不配叫他对我们好,可是我也始终认为那个女人是将他引入歧途的诱因,我知道那个女人最擅长用阴谋诡计去害人,所以那次趁着瑞王府的宴会,她会出手害人的契机,我闹着让三叔带我去了瑞王府找长姐。
我想——
若是叫他撞破那女人阴险恶毒的嘴脸之后,他总不会还继续义无反顾的与她为伍了吧?
虽然我的做法也卑劣,但趋利避害只是人的本能,我没有对她做什么,我只是让三叔清楚的看到她都做了什么,我问心无愧。
再后来,长姐也发现了杨成廉的身份和他家里的猫腻,她要替母亲和舅舅出气报仇,她孤注一掷要为云表哥讨个公道,我跟着她,状似童言无忌的告诉杨夫人她肚子里的那个依旧是女娃。
我说的是实话。
但——
同时也是居心不良的推波助澜,想要对那个杨家做点什么的。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家从巅峰上跌落,家破人亡,凄惨无比,被打回了原形。
但我做这些的时候,就如同长姐护我们时候那般,义无反顾,也没有任何的迟疑与后悔。
长姐一路冲锋陷阵护住了我们全家,我想即使我不光彩的做点什么,也算为她分忧解难了。
但——
我不能告诉她!
我也……
不能叫其他的任何人知道这些事。
我看着长姐病情病愈,看着她为了护这一家人以身犯险的奔波,我曾经以为我重来一世是要担负起拯救这个家族命运的使命的,可是走着走着才发现……
老天爷似乎是想补偿我前一世颠沛流离的苦,他送我回来是享受这一场一路坦途的富贵人生的。
所有的风雨,长姐都替我担了。
她一路披荆斩棘的护着我,护着母亲,甚至是父亲。
她用她单薄的脊背,撑起了我们这一家人的希望与未来。
然后,她也遇上了一个很好的人,相知相许,她说她喜欢他,她要跟那个人奔赴一生的白首之约。
我也不是觉得那个人不好,我只是胆战心惊,因为在我潜意识的记忆里,那个人似乎未及弱冠便意外死去了,我怕长姐全力以赴倾尽所有,最后得来却是一场空欢喜,和一个不可能与她携手白头的人。
只是时间过去的太久,小时候的事我又记得不是很清楚,我的记忆太模糊了,我不确定是这一世那个人的命格也被篡改了还是他确实会死,只是时机未到,所以我整日提心吊胆,我想拖着长姐,不想看她泥足深陷,那么快就对那个人倾心相许了。
只是——
感情这回事,又岂是说阻拦就能阻拦的?长姐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决定和他在一起了,他们一起经历过风雨甚至是生死……
我从旁忐忑的看着,但好在,这一世上天眷顾,所有的一切都与我孤身经历的那一世不同了。
作恶多端的祖父早早离世,母亲和父亲安好,三叔也寻了一个性格坚强阳光的人,他们互相扶持,努力按部就班的过着平稳顺遂的人生,而长姐心悦的那个人,他也一直好好好的活着。
我依旧是做着长宁侯府身份尊贵的小公子,看着长姐披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圆满的成婚生子。
然后——
我会守着乔樾,陪她一起长大,将来开一家医馆,悬壶济世,兑现前生未及偿还的承诺。
番外·归宿
大觐章和二十四年春,南境大捷,大成皇帝宇文沧暴毙于阵前。
此后大成朝中彻查此事,很快人赃并获,确认是乃姬氏门阀姬从缨以炼丹求长生为由谄媚君上,但他学艺不精,以毒丹上贡,导致宇文沧服药之后毒发身亡。
姬氏全门以弑君之罪被屠。
与此同时,大觐持续挥军南下,迅速抢回十八年前被大成所占的三州之地,并且一鼓作气,大军直捣黄龙,三月底便已夺下大成都城,大成灭国。
捷报传来,大觐朝中民心大定,已然缠绵病榻多日的皇帝病情突然痊愈,并且亲自临朝,下谕旨传位于太子云湛。
是年五月,太子云湛登基,改年号永光。
自此,太上皇与太上皇后便带领皇帝的一众嫔妃移居了京中的一座皇家别苑,不再过问朝政。
借着南境大捷的热乎劲儿,新帝开始大刀阔斧的展开政务,一步一步坐稳了这天下之主的宝座。
其间,驻守西北边境数十年的平国公告老请辞,回京颐养天年。
平国公府世子顾瞻与长宁侯府大小姐祁欢完婚之后,也没着急回军中领兵,而是放心将西北兵权交在武成侯秦颂手中,他自在京领了京都防务的职缺,带家小于京都安顿。
在新帝的治理之下,扩大了疆域版图的大觐朝廷国泰民安,国情蒸蒸日上,大觐朝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盛世。
永光十年,身体底子本就薄弱的太上皇终于在一次毫无征兆的晕倒之后一病不起,自感大限将至。
太上皇后紧急传信宫中,云湛便当即罢了早朝,带着皇后后妃赶到了别苑。
彼时的太上皇靠在寝殿的榻上,由太上皇后顾氏与他自己的一众后妃陪着。
顾晚晚握着他的手,却是自他倒下之后两人便各自表情平和的互相注视着。
因为平日里已经足够默契,心意相通,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秘密,所以这一刻,在太上皇大限将至之时反而也无需互相的额外再交代些什么。
其他的后妃立在外殿,全都眼巴巴的看着,也不敢有丝毫的僭越。
一直到两鬓斑白步履蹒跚老迈的李公公进来通传:“太上皇,陛下到了。”
太上皇的目光才自顾晚晚脸上移开,看向了匆匆赶来的两人的儿子。
“父皇!”云湛来得很急,进了别院连轿辇都没传,直接步行,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以至于将他的皇后后妃全部落在了后面。
他气息带着微喘,进门就直接扑到太上皇的床榻前,半跪在那里。
太上皇的视线移到顾晚晚面上,瞧了一眼。
顾晚晚也便会意,松开他的手起身对云湛道:“你父皇该是有话还要交代你,你陪陪他吧。”
言罢,她便转身走了出去。
也就是一个眼神的事儿,其他后妃也都规矩的跟她一并出去,大家全部退到了院子里。
稍后,云湛的后宫赶到,给顾晚晚见了礼,大家也都一并乖觉的站着,神色忧虑又慌张的频频朝着殿门紧闭的寝殿里张望。
而彼时的寝殿里,太上皇也不浪费时间。
他靠着迎枕半躺着,已然是没有余力浪费可以过分动作。
云湛抓着他的手,跪伏在他病榻前。
太上皇的面相很平和,没有将死之人的恐惧和不安,他只是如寻常父子闲话家常一般开门见山的对云湛道:“早些年你们兄妹尚且年幼,你母后又有心结,朕一直是不舍得死的,怕你母后失去依靠,怕澄儿的终身不能寻一个真心待她之人,更担心你稚嫩的肩膀扛不起这座并不算稳固的江山重担。可是到如今,所有的心愿都了了,朕倒是没什么好牵挂。生老病死,谁都躲不过,朕这一生啊……兄弟情义,夫妻恩义,父子之情统统得到了,甚是圆满,不可惜也不遗憾。此时故去,也算寿终正寝,是喜丧,你们兄妹都不必过分悲伤。”
云湛对他这父皇的感情深厚,甚至更胜于一般勋贵人家的父子情分。
他眼眶已经湿热,但是为了顺着太上皇心意,却硬是将所有情绪都尽数隐藏了。
他压下声音里涌上来的哽咽,郑重的点头:“嗯!儿臣明白。”
太上皇又如何看不出他心中的悲恸?
他冲着儿子扯了扯嘴角,勉力露出一个笑容来:“祖宗留下的这座江山,朕就正式托付给你了,你是个心存道义和仁义的好孩子,以前该教你的都教过了该嘱咐的也全都嘱咐过了。但是湛儿啊,人这一生,过分漫长了,脚下的路若是走得太顺,有时候就难免要迷失了本心。旁人迷失走了弯路,害人害己的程度都有限,可是你不一样,稍有差池……一念之差,就要置万民于水火之中。所以啊,一定不要偏听偏信,遇到事心里烦躁激愤时,不妨多听听朝臣的意见,权衡利弊得失,再慢慢的做下最终的决定不迟,知道吗?你的父皇呢,在外人看来这一辈子算是中规中矩,并没有犯下大错,可也终究还是归功于我的运气好,否则……”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云湛却是懂得。
他这一辈子,算是殚精竭虑,努力的守着这座江山了。
曾经一度面对危机,是他胞弟麟王主动挺身而出,以身殉国,替他稳住了朝堂十几年的安稳。
而后来——
顾晚晚要入宫,他那时是觉得云骧死了,他愧对这个姑娘,有意迁就,便应了她所请。
但也不得不承认,之后的十几年,也多亏是有顾晚晚在,她一板一眼的履行着身为一国之后的职责,身体力行的几乎是推着他,逼着他积极努力的向前走。
如果没有她,他这一生的帝王之路也不会走得这般顺畅。
而他这辈子,最是被感情左右做下的不顾后果的一场豪赌,那便是任由顾晚晚冒进设局,取回曾经被大成侵占的土地,并且以牙还牙,灭了大成一国。
在这件事上,他依旧还是要归功于运气好,才最终没有玩脱手,将祖宗基业丢掉,将万民推入水深火热之中。
他知道,身为一国之君,他其实不该那般,但……
也不后悔!
因为——
那是顾晚晚想做的事,虽然她不说,但他知道,一直以来云骧的死在她心上留下的创口都在,她是想要替对方报仇雪恨,圆了年少时留下的遗憾。
若不是云骧死了,她不会入宫,若不是云骧死了……
她应该有一段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
虽然他后来很快爱上了这个聪慧果敢做事一丝不苟又坚强无比的女子,可是两人之间隔着他的亲弟弟,他也就从没奢求能走进对方的心里去。
这一生,互相扶持,一路走到现在,于他而言就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圆满,不能再奢望更多。
云湛其实是知道自己父皇内心的苦闷的,并且从亲儿子的立场,他其实又一直是希望云骧这个人是根本从来就未曾存在过的。
他不能指责或者怨恨顾皇后什么,也不能说是太上皇这一腔热诚的爱意她受不起,毕竟做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皇后,她将她所有的角色都扮演的无懈可击,可谓做到了极致完美。
只是——
因为少时的缺憾,她与他父皇终究没有做到两情相悦。
“儿臣都懂得的。”云湛回他一个很轻的笑容,“儿臣会倾尽此生所有,守护这座江山,我不会对任何女子动情,保持本心,不偏听不偏信,一定做个公正明允的好皇帝,定不负父皇所托。”
“呵……”太上皇自是明白儿子是为他这一生求而不得的感情鸣不平,就低低的笑了起来。
“倒也不必如此苛责……”他说,“咱们云氏皇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你麟王叔……你母后……他们都竭尽所能做了他们能做的,但是代价太大,你……尽力就好。”
说着,他也就将话题从那些旧事上移开,忽而问道:“朕的后事,你该知道怎么办吧?”
云湛微微垂下了眼睛,不是很情愿的轻轻点了头:“嗯!”
太上皇看在眼里,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怕他一时意气,就又重申了一遍:“朕走之后,好生孝顺你母后,待她百年之后,就不必将她与朕合葬了,你送她去她该去的地方安息。”
他是真心爱慕顾晚晚的,只可惜生不逢时。
在她之前,他已然是有了妻妾无数,单从这一点上,他其实倒也不配得那女子的真心真情。
这一点上,他是一直是看得开的。
这一生,不谈情爱,相敬如宾守着她过了半辈子,已经很好了。
云湛闻言,终还是心中有些愤愤的,他问:“不问问母后的意思吗?”
顾皇后虽是继后,但与他也算结发夫妻,按照道理上,他们是该葬在一块儿的。
“不必!”太上皇却是果决干脆的拒绝,“朕的皇陵地宫也不必将旁人移进来,让朕孤身长眠便好。朕这一生所爱,生前已然圆满,足矣!死后不再苛求。你母后,朕已耽误她一生……是时候该放手啦。”
他这言语之间的旁人,指的便是他那早逝的元后。
在他驾崩之前,元后的棺椁是暂时安置在妃陵的,如果要合葬,就要等他死后再挪过去。
他那原配在时,也做了挺多龌龊叫他不喜的事,其实若不是后来顾晚晚出现,他倒也不介意稀里糊涂按部就班的就与之合葬了。
而现在——
顾晚晚他是不能强求的,也惟愿清清静静一个人去了。
云湛看他心意已决,也不能真的忤逆他,终是慎重的点头应下。
太上皇又瞧了瞧殿外的方向,叹道:“你皇妹……朕该是等不得她回来再见一面了,回头等她的孩子落了地,明年朕的冥诞一定叫她抱到朕的灵前给朕瞧瞧。”
虽然历时几年才彻底荡平南境的躁动,重新建立起了稳固的边防防线,但云澄是个闲不住的,这些年一直在南边奔忙。
祁文晏也由着她,俩人又是有很长时间未曾回京。
也就是最近这一两年,云澄才算是终于有些稳住了性子,也终于顾得上怀孕生孩子了。
她报喜的书信是上个月刚送到的,信上说那时已经怀孕三个月了,还说考虑年底回来过年,顺便就留在京城养胎待产了。
太上皇到底还是最宠爱这个女儿,也可能是终于听到女儿这一生彻底圆满的消息,他了无牵挂,也这便想着去了。
云湛思及此处,终是忍不住的红了眼眶。
太上皇却在继续给他念叨:“澄儿以后也托付给你了。她那个驸马啊……原就不是可以任人驾驭的性子,但好在他对咱们澄儿算是倾心相许,十分的迁就了。这些年,他跟随澄儿四处征战,一直驻在边境军营,也不是不体贴,这在男人里头算是极为难得了。澄儿交给他,朕也算放心。但是她一个姑娘家,总不能一直征战沙场过日子,迟早是要解甲归田的,到时候祁文晏要回朝为官,你也都由着他吧,别用些俗成的祖宗规矩约束于他。他原就是个可造之材,其实啊……若不是为着澄儿,换个人……朕是绝不舍得叫他在外荒废这些年的。”
祁文晏初入官场时,就很得皇帝赏识。
事实上,皇帝是老早就有特意的栽培,并且准备重用他的。
只是中途被云澄临时打岔……
他这个做父亲的,最是放心不下的也就是这一双儿女,祁文晏的事情上自然也要先紧着他自己女儿的私事来了。
好在祁文晏对云澄有情,心甘情愿陪着她天南地北的走,也不在乎领的是个监军的虚职。
这一转眼,就又过了小十年了。
“儿臣明白。”云湛哽咽着再度应下他的话。
太上皇抬手摸摸他的发顶,一如他年幼时那般。
云湛抬起头。
他又冲着儿子露出个笑容来:“朕这算喜丧,不用太过哀恸。你叫你母后……朕……”
他撑着力气说到这里,其实已经是有点熬不住了。
云湛连忙起身,先背转身去擦了擦眼角泪花,然后快步走到门口,开门又将顾晚晚请了进来。
顾晚晚回到太上皇的病榻前,重新坐下握住他的手。
太上皇最后看着她平和宁静的面容,感慨着道:“晚晚,谢谢你了……”
谢谢了!
谢谢你来我身边,陪我披荆斩棘,一路走过半生岁月。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叫我体验了一回真心心悦一人的喜悦。
谢谢你为我,为我的江山,为我的子女,为我的天下臣民所做的一切。
谢谢……你曾来过!
顾皇后望着他,两人相视一笑。
她说:“不用。”
然后,男人安详的闭了眼。
云湛惊呼了一声父皇,然后女人们就嚎啕起来,整个寝殿里一片哀恸的哭声。
太上皇的丧仪办得很盛大,停灵期间文武百官与命妇要前往宫中跪灵吊唁。
祁欢前面十年已经相继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如今怀着三胎已经四个多月,大着肚子,自是不能参加丧礼的,是一直到停灵期满,给太上皇送葬的队伍离宫之后她这才进的宫去探望了一次太后顾晚晚。
顾晚晚并没有过分哀痛,显得很平静。
祁欢原是想陪她多待一会儿,等过午,送葬出京的顾瞻回来复命,她再跟着一起回府,然则闲话家常了两句顾晚晚却主动提出要同她回一趟国公府。
她上次回国公府,还是在十年前,顾瞻与祁欢大婚的婚典上。
她的身份在这摆着,祁欢既不能拒绝,也不好过问缘由,就只得随她一道回了。
毕竟是在太上皇的丧期里,顾晚晚这趟出宫很低调,直接坐的祁欢的马车。
平国公年事已高,虽然征战沙场多年留了一身痼疾殇病,但习武之人体格还是相当健硕的,人也长寿,只是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了,今日送葬这样的事他便未曾参与。
顾晚晚过去拜见了他。
祁欢料想她特意这时候过来也该是与国公爷有话要说,叫人上了茶就要避嫌:“太后娘娘您与祖父说话儿,我去厨房安排一下,娘娘难得回来一趟,便在家中用了午膳再回吧?”
“不用。”顾晚晚却是拒绝。
她也没落座,突然就直直的跪在了老国公面前。
祁欢有些诧异也有些慌张的不知如何自处。
老国公却是不动如山,只是表情无奈的叹了口气。
顾晚晚望着他。
此时,她也再不是宫里那个运筹帷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倾天下的女人。
她红着眼睛,一脸的倔强与愧疚,望定了老国公哽咽:“祖父,孙女儿不孝,这些年我一意孤行,自认为对得起天地良心和身边的所有人,唯独对不住顾家对不住您。我想求您,将来在我死后,请您准允将我归葬顾家的祖坟,让我回您与爹娘的身边来,我想再做顾家的女儿。”
说话间,她的眼泪已经不知不觉的流了满脸。
老国公恍然记得当年,她也是这般跪在他面前,流着泪倔强又愧疚的说她要入宫。
这一走,就是义无反顾的大半生。
老国公未曾言语,他只是抬了抬手,顾晚晚便扑倒他的膝头哀声痛哭。
她这一生,过得其实不尽如人意,在她少女怀春,满心满眼都是一人时,那人却为了家国大义毅然决然的抛弃了她,慷慨赴死。
那时候,她冒着战乱的风险千里走单骑将云骧的尸体带回来时,她其实已经不再爱了。
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值得爱的男人,可是单冲着他抛下她去舍身取义这一点……
她就已经不能再像是一个女子热烈而执着爱慕一个男子那般的继续爱他了。
不再爱他,同时也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不打算再去爱别的任何人。
所以,她进了宫,她要用自己的余生殚精竭虑的去做些什么更有意义的事。
比——
痴爱一个男人更加有意义的事!
其实和皇帝日夜相处那么些年,她并非感知不到皇帝对她别样的情愫与偏爱的,他也是个很好的人,与云骧一样很好的人……
这一生,走这条路,她不后悔,只是当这一生走完,铅华洗尽时,她依旧还是想要走回来时路上。
她这一生,寂寂而行,孤身一人,她想要回家。
回到——
曾经最是无忧无虑放任她肆意长大的地方。
这里,才是最终的归宿。
她这一生,值得吗?不知道!
可是……
它的的确确的不够完美,留下了太多的缺憾与无奈。
祁欢看着伏在老国公膝头委屈哭得像个孩子似的的顾晚晚,她突然想到自己那个颠沛流离在外多年,临死却还要嘱咐儿子将她送回来归葬故里的祖姑母。
她们的情路都走得太坎坷太痛苦了,所以这一生走完才只想回到最初的最温暖的地方。
有多少人,历经风雨,走过半生归来还能无怨无悔,依旧是少年模样?
祁欢蓦然湿了眼眶。
刚要掏出帕子去擦,却有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将她揽入了怀中。
不知何时回来的顾瞻拥着她,将她从屋子里带了出来。
花园的凉亭里,俩人七岁的儿子正带着四岁的妹妹在给她折纸船,两个小人儿脑袋凑在一起,不时传来男孩子低低的说话声和女孩子咯咯的笑声。
顾瞻顿住脚步,用指腹抹去妻子眼角泛起的湿气,轻声的安抚她:“人这一生,唯独一个两情相悦的情字最难圆满,因为种种原因,不得圆满的是常态,总归是无可奈何,你也不要跟着多愁善感了。”
祁欢抬起头看他。
男人的眉目依旧,俊秀又儒雅的翩翩公子模样,只是过了这么多年,气质上更显得沉稳温润了。
祁欢还清楚的记得多年前的那天,他站在同济医馆的门前,阳光下忐忑又深情的问她:“想问姑娘,您……心仪怎样的男子?”
曾经温润如玉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美轮美奂的少年,终成了她此生的归宿。
现如今,只这样瞧着他,便会觉得人生圆满,心生欢喜。
多少人都求而不得的两情相悦,她却是凭着逆天的运气,得到了。
祁欢仰头,专注用目光镌刻着他眉眼与轮廓,深深的印刻在心里,她唇角扬起笑容来,与他十指相扣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将来,一定要和你葬在一起。”
顾瞻怔了怔,随后才反应过来这当是一句矢志不渝的绝美情话。
于是,他的笑容自眼角眉梢泛滥开来,温和愉悦的慎重点头:“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