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百万剑灵铸刀魂(一)
细碎女子声音通过一线牵传来,好像破败腐烂的落叶,气若游丝,随时会咽气。
时境雪嘴角溢出血丝,神魂同样遭受重创,他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却不知她面临何种境况,远在千万里之外,想助她脱困也是有心无力。
只能一遍遍呼唤她,期望她能顺利度过此劫。
“云花莲,你还未报答本尊救命之恩,不准死,听到了吗?你若敢死,本尊化成厉鬼也不饶你!”
神志混沌,精气神已经消弭大半的云迟,听到这话又激灵了下,强行从死神手中扯回些许清明。
天不怕地不怕少主大人,独独对师尊时境雪,又怕又惧。
想到师尊过往种种恶行,断手断脚挖眼,日常吐血三升,还有令她胆寒的狗啃脸颊,云迟又清醒了三分,早已干涸的眼眶竟挤出水汪汪泪水。
堂堂北野第一氏族少主,来到人域,未享一天福,日日被人揍得鼻青脸肿。
压在心底的委屈如决堤江水,滚滚推来,彻底爆发——师尊太坏了,让她连死都不得安生!
“师……尊,我,我……怕……呜呜……”
虚弱至极的低声呜咽传来,穿过生死一线牵,委屈、脆弱、克制,像一朵风中残花,落在时境雪心脏处,前所未有的诡异之感,贯穿经脉穴窍和茫茫神识。
云迟本意是怕时境雪果真化成厉鬼向她寻仇,可敲打在时境雪心里,却变了味道。
他恨不得即刻去往她身边,将她从恐惧危险中解救出来。
可是——他不能!
“云花莲,听着,身为踏雪仙尊的弟子,就算是怕,也要站起来,站起来,活下去。”
时境雪内心焦急,从未像此时不知所措,他不惧死亡,可他还有未完之事,不想师徒二人生命止步于此。
“你听到了吗?本尊命你活下去。”
噔!
生死一线牵猝然失联。
通过一线牵互通心意,消耗时境雪太多灵力,他如今不过化神中期修为,维系不了多久。
“嗯……师尊……”
云迟实在很害怕时境雪揍她,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好一阵没有听到时境雪声音,以为日有所思做了场梦。
“啊,啊啊啊!”
她张了张嘴,仍旧发不出一个正常字节。
神识中剑灵们肆意狂奔的喧嚣异常清晰,通过剑灵们你一言我一语,云迟警铃大作,心道不好。
这群家伙正在啃噬她的神魂!
她已经完全丧失言语功能,且能明显感受到疼痛在减轻,不是因为剑灵们停止捣乱,而是……她逐渐失去痛觉!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死去!
云迟使出全身力气,在无数剑魂倾轧下勉力坐了起来,闪出弯刀。
通道里亮如白昼,原本悬浮两侧的剑灵,分成两波。
一波围绕云迟四周,对她指指点点,有修为高深的剑灵从她神识中进进出出。
另一波堆挤在远处,张头张脑观看柳生虬龙两只剑灵斗法,直径数十米火球炸开,火星喷溅,更有或青或红剑光斑驳,雷霆霹雳四散开去,余波荡开数千米。
云迟甫一离开弯刀,一股劲风攒射而来,差点将她掀翻在地。
她伪装成器灵,没有一丝一毫活人气息,隐匿刀中,剑灵看不出她是何种形态,现下脱离弯刀,立刻现出人形。
虽然也是虚无透明的,但同为器灵的剑灵却能看到她。
原本吵吵嚷嚷的众剑灵,见到云迟后,悉数瞪大了眼,呆若木鸡。
器灵,通常是修士分离自己一缕神识意念,灌以自身灵力蕴养,待其强大,能够独自吸纳天地灵气,则将其与法器融合,锻造独属于自己的命器。
命器不同于普通法器,它具有自我意识和判断力,随着主人修为提升不断成长,最终成为绝世神兵。
修士通常先选定法器,再蕴养适合于法器的器灵。
这种器灵,诞生之初便是法器的形态。
除此之外,尚存在另一种器灵,它们非是修士蕴养,而是天生地养,因某种机缘,生出自我意识,然后吸纳天地混沌气,逐渐长成。
这类器灵生而强大,未择主之前,形似一团白烟,择主之后,与某一法器融合,从此固定形态。
剑冢得天独厚的条件,也蕴养出三五个这样器灵。
可无论哪种,断然不会是一个女娃娃形态。
生前随主人上天入地,见多识广的众剑灵,见到这一幕,三观尽碎。
“女娃娃,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一个刀灵如何变成人形的,快告诉我。”
“管她是什么,肯定不是剑灵,不是剑灵,就该杀。”
……
云迟能听到剑灵们七嘴八舌,也能感受到它们黑云压顶般的恶意,可她表达不出,且神识中上万只剑灵已然疯魔,不将她蚕食殆尽不罢休。
容不得她浪费时间与恶意丛生的一干剑灵斡旋。
她必须自救!
云迟盘膝闭目,神经麻木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痛楚,一呼一吸间,精神高度集中,拼尽全力归拢意识,不断强化精神力。
周身光华烁烁,星斑成河,十二条星河遍行周天,朝神识流淌。
她需要调动周身启星之力,保持清醒,直到幻神丹药性过去。
脑中疯狂冲撞的剑灵数不胜数,好在只有三五只爱好独特的在吞噬神识,她简直不敢想象,若是所有剑灵啃噬神识,她会如何。
饶是如此,她也无法承受。
她能感觉到,随着神识被不断蚕食,入耳嘈杂渐弱,听觉在快速衰退,五感均在退化。
第一道剑灵窜入脑中,攻击神识之时,她便尝试运转启星之力抵抗,可剑灵太强大,剑意汹涌,如万里苍穹广袤无匹,比师尊的守君剑剑意差不了多少。
她的驭星术能力平平,精神力也有待提高,上回与叶阳化神后期交锋,已经十分困难,在隐神强者剑意面前,如刚抽芽嫩柳,不堪一折。
观望的众多剑灵,堆挤在空中,大都是长剑形。
一把挨一把,一层叠一层,足有数万把,散发着各色光晕,绚烂非常。
俱都被云迟身上缭绕星光吸引,不知道这是何种术法,神异极了。
第89章 百万剑灵铸刀魂(二)
神魂受创,失去痛觉,反而让她顺利挣脱剑灵们强大剑意压制,意识得以自主,能够调动启星之力。
“她是人!”
幻神丹药效消散,身躯化虚为实,于神识中攻城掠地的无数剑灵愈加张狂,不再嬉笑玩闹,凶相毕现,疯狂冲撞神识最薄之处。
先前冷眼观望的更多剑灵,也兴奋至极。
“是人啊,哈哈哈,好久没有闻到人味儿了,咻!”
一只赤红宽剑闻着味儿,剑光暴烈,化作一束匹练俯冲向云迟。
剑冢收留他们这些无主剑灵,让他们守候万剑道,为凌剑宗挑选战力值最高的候选人。
战胜百万剑灵,穿过十万里万剑道,方能入得剑冢腹地,从此傲然上行界。
否则——死!
云迟脑弦紧绷,心提到嗓子眼,幻神丹药力褪去瞬间,她已感知到修为流失不少,从结丹二层掉落至结丹一层,若非水元丹内蕴藏大量师尊灵力,她将直接倒退回练气初期。
眼前一堆堆、一簇簇剑灵,剑光凶狠狂暴,杀机重重。
没想通往剑冢腹地之路如此艰难!
箭已离弦,唯有一往无前!
脱离弯刀那一刻,云迟已决定破釜沉舟,于死境中寻找一线生机。
铿锵横卧在三四米开外,心念微动,铿锵飞身横置云迟胸前二尺。
“砰!”
千钧一发之际,蓝尘的忘尘剑飞出储物袋,与赤红宽剑碰撞在一起,剑意汹涌,火花攒射,如爆竹炸开,替云迟挡下致命一击。
方牧生的追风剑紧随其后,飞出储物袋,旋绕在云迟四周,冷冽剑刃充斥着赤金光芒,做防御姿态。
“刺——”
云迟伸出右手,手掌快速从刀刃拉过,登时鲜血汩汩淌出。
“启星命盘,你若当真有灵,此刻便助我!”
鲜血滴入左手银戒上,瞬间被银戒吸收。
云迟目光锋利,内心坚毅如沙场大将,一股视死如归豪迈气魄回荡胸腔。
待到启星命盘吸饱了血,云迟如法炮制,往左手掌心也割了一刀,刀口横贯整个手掌,极为恐怖,白肉外翻,瞬间被汹涌鲜血淹没。
对此,云迟置若罔闻。
双手合十,鲜血自手缝淌出,一滴一滴,珠帘般滚落,染红大片白玉地面。
驭星术最古老神秘的咒语音浪在脑海中荡开,是连大祭司云夜明也未炼成的一技秘术。
云迟十岁便将所有驭星术技法咒语熟背。
从前有阿妈云夜明,和忠心耿耿的族人,为她遮风挡雨,从未想过好好修炼。
再者,此技法诡秘,只有伏狼族第一任大祭司勘破其中奥秘,云迟从不认为自己能学会。
但此刻,她别无选择。
随着脑中咒语音浪不断扩散,周身星光潋滟,光斑流转,十二条星河缓缓流淌,于胸腔处汇集,逐渐演化成一只星光凤凰蛰伏体内。
鲜血不断滴落,紧密合十的掌中泛起热潮,隐约可见丝丝缕缕血雾从指间溢出,飘向空中。
凤凰仍旧闭着眼睛,星斑不断聚拢,越来越迅疾,越来越凝实。
“祭祀云迟,以血为引,化天地生机,开往生之桥,度已亡之灵……”
云迟嘴唇不断开合,咒语音节一浪接一浪在脑海中回荡。
终于——
脑中无声音浪破壁而出,轰鸣声如雷响如梵音,以云迟为中心,一圈圈荡开。
“嗡——嗡——嗡——”
低沉浑厚的轰鸣声,悠远绵长,裹挟着刺穿灵魂的宏大威势,像一轮炽阳,闪耀无上神光,扩散开去。
合十手掌血雾氤氲,随着轰鸣声飘散,化作血光斑点,向着百万剑灵缓慢漂流。
先前对拼的柳生剑和虬龙剑,在云迟凝结实体暴露身份时已停止内讧,转而攻击云迟。
这些剑灵,虽然剑意强横,能量爆棚,但毕竟是无主之灵,没有实物依托,无法发挥全部威力。
与之相反,追风、忘尘二剑,剑主尚在,剑锋凌厉,以一当百,以一当千,于云迟身前三丈,剑光烁烁,抵挡一波又一波袭击。
“砰!”
“轰!”
剑光剑影悍然撞击,雷霆攻势响彻万里隧道,金属火光刺啦四溅,卷起狂风横扫千里,墙壁为之晃动,大地为之震颤。
隧道外,土墙剧烈抖动,沙石乱飞,不禁打了个冷颤,“女娃娃,果然不好惹。”
风声猎猎,云迟长发如云翻飞。
零星剑光破开追风、忘尘二剑防御,从她脸颊、手臂、肩膀、背后擦过或贯穿,割开十几道口子。
她已失去痛觉,却也能感受到利器刺穿的钝感,以及鲜血涌出打湿衣襟的黏腻。
驭星术,元一境,往生!
胸腔中蛰伏的星斑凤凰睁开双眼,振翅高飞,双翼展开足有十一二米宽,于云迟头顶嚎叫盘旋,叫声尖锐划破长空。
掌心如波涛翻滚的血雾,越发浓郁诡谲。
合十的双手分开,纤纤十指纵跃横飞,结印手势快如闪电,变幻莫测。
“度——”
空气中轰鸣声霍然放大数百倍,盖过金属碰撞之声,灵力稍低的剑灵,跌落在地,开始不自觉抖动。
血雾如云海,向星斑凤凰翻涌而去,随着凤凰扑闪翅膀,如血色甘霖洒向四方,如光迅捷,飘散而去。
剑灵沾染血雾,轰鸣声刺穿耳膜,进入剑灵体内化作天外神音,圣洁而神秘,引导着它们收敛灵力。
神音温柔,像是主人的手轻轻抚过剑身。
剑灵们停止打斗,看到已故主人对着它们温和的笑,叫它们停止杀戮,朝那圣洁的神光,匐伏膜拜。
它们沐浴在圣光神音中,醉生梦死,想起此生最快意之事,无比满足。
然后,画面一转。
神光化作无间地狱,地狱里血流成河。
虬龙剑看到无数恶鬼怨灵,龇牙咧嘴,面容狰狞,朝自己攀爬而来,嘴里控诉着它的滔天罪业。
它这一生,从修炼成灵,缔结契约,剑毁人亡,到魂归剑冢,最后来到此处,功与过,一一铺展,悉数陈列在眼前。
“可还有怨?可还有悔?”
空灵邈远的神音响起,虬龙剑伏倒在地,不断震颤,缓缓答道,“有悔,无怨。”
“那便忘了吧。”
神音再次降临,虬龙剑逐渐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又去过何方。
它像一个迷路的痴儿,静静立在隧道中,不知所措。
云迟手上不停,手印千变万化,鲜血不断流出化成血雾涌向头顶凤凰,越来越多的剑灵如同虬龙剑,忘却前尘,获得新生。
大半个时辰过去,绝大多数剑灵已然臣服。
但还有数千灵力高深,曾是隐神境强者之剑,意志坚定,未被驯服,却被往生技影响心神,更加暴怒,剑光闪闪朝云迟直刺而来。
追风、忘尘二剑不敌。
关键时刻,一抹霜白剑影卷着幽蓝光华,如游龙,从远处穿梭而来,将刺向云迟的剑灵震开。
守君剑!
看着肆虐绞杀的守君剑,云迟鼻头一酸。
只有师尊,总在她危机时分,如期而至。
云迟知道此时不是伤春悲秋之际,收敛心神,启星之力更加厚重,掌心血流如注,祭奠出更多鲜血。
驭星术,两极境,往生!
盘旋的星斑凤凰身体不断膨胀,比方才打了三四倍,隧道已经容纳不下,左右墙壁被凤凰张开的羽翼破开两个大洞。
这一次,压在剑灵头顶的神圣威压更甚,如泰山压顶,气势恢宏,即便是隐神巅峰修士的剑灵也无法挣脱。
等到百万无主剑灵全数臣服,云迟收归启星之力,星斑消散,凤凰重新隐没胸腔。
由于过度失血,几乎无法坐立。
云迟噼里啪啦吞服几十枚补血补气丹丸,就地打坐调息。
守君、追风、忘尘三剑守护一旁。
百万无主剑灵似无头苍蝇,在隧道中乱飘乱撞,已然忘却要截杀闯入者。
云迟不知道自己入定了多久。
醒来,周身外伤已经痊愈,可神识受损,她依旧不能言语,听力大幅下降,拧了自己大腿两下,感受不到痛,也闻不到一丝一毫气味。
好在,她还能看见。
云迟摸了摸左手启星命盘,还有些恍惚,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成功施展往生秘术。
只是她精神力还不够强悍,只能释放出两极境。
从这一刻开始,她决定重新开始修炼驭星术。
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属于她的成仙之途,修仙法和驭星术,缺一不可。
被往生术击中的无主剑灵,忘却过往恩怨,但灵力尚在。
要知道它们中的许多,都曾在自己的时代,称王称霸,比之守君剑剑灵也毫不逊色。
云迟抬起弯刀铿锵,刀锋暴戾,寒光烁烁。
“极品玄铁,应该能容纳百万剑灵吧。”云迟静默自语。
云迟割开手指,凝出一滴血漂浮在空中。
运转启星之力,再次施展往生技。
往生技可控制一切灵体。
等到百万剑灵与鲜血彻底相融,她又退回土墙外,将由凌剑宗始祖一缕剑意化成的土墙器灵,一并融了进去。
上行界中,惯常分化一缕神识意念作为器灵种子,实乃修者认为自我意识最为忠诚,也最能体会主人所思所想。
云迟修习驭星术,却有不同理解,尤其经过此事,她愈加坚信,用鲜血作为器灵种子更好。
神识意念容易被比自己强大的人控制,但鲜血不会。
鲜血没有思想,却认主,也更具包容性,以及攻击性。
再者,驭星术禁术以血为引,她有意在将来同时施展驭星术和修仙法,刀灵若也是鲜血所化,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未可知。
她将百万剑灵融于一滴血,一旦将这滴血成功蕴养成刀灵,必将震天动地。
唯一令她担心的是,弯刀铿锵本是凡兵,连法器都算不上,不知能否承载百万剑灵之力。
不过,现下她除了铿锵,也没有别的法器在手。
云迟将刀灵种子一分为二。
一半植入弯刀铿锵,并注入灵力封存。
一半逼入丹田,放置在水元丹一旁。
只待种子生出自我意识,茁壮成长。
第90章 高冷守君剑
凌剑宗始祖剑意被云迟收服,无尽土墙顷刻坍塌,连同十万里万剑道一并塌陷。
漫漫黄沙冲天,天地变色,剑冢入口彻底暴露在无垠荒漠之中。
剑冢之门垮塌后,形成巨大沙坑漩涡,直径足有三十米,好似一个黑洞不断吞噬流沙。
云迟把追风、忘尘二剑收进储物袋,研究了一阵剑冢入口,转身轻轻敲了守君剑几下。
神识传音道:“守君剑,我欲借你剑身伪装成剑灵进入剑冢腹地,你若是同意,便抖动两下,若是不同意,便抖动一下。”
守君剑左右晃动了一下,似在思考,片刻后猛然上下抖动两下。
云迟将剩下一枚幻神丹吃了,闪身进入守君剑。
刚进去便感受到一股冷然,凉飕飕如坠冰窖,如山川海岳威势巨大,强悍霸道至极。
她触感尽失,躯体已感受不到冷,可这股冷冽气息,好似能直击人灵魂,如同置身幽暗诡谲地狱般,从心里腾起一股寒意和惧意,呼吸陡然急促错乱起来。
云迟微不可察打了个激灵。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她打完激灵之后,剑身内森然冷意似乎减弱一些,令人窒息的强势威压也消退不少,她得以正常喘息。
守君剑化作一束霜白流光没入流沙旋涡,垂直朝下飞驰。
周遭一片漆黑,阒寂无声,听不见一丝一毫响动。
守君剑如一束星光划破长夜,快速下坠。
“咳!之前那些剑灵都会讲话,你应该也会吧?”
云迟打破沉默,她知道守君剑剑灵就在身边,凌冽嗜血好似要将人削成冰凌的森冷气息,与其主人如出一辙。
守君剑:“……”她是在同我讲话吗?
“你可知师尊去了何处?为何没带上你?”
守君剑:“……”第一次有女孩子同我讲话呢,好害羞!
“是师尊让你来救我的吗?”
守君剑:“……”她刚才说什么来着?没听见啊。
见对方闷不吭声,云迟瘪瘪嘴,心里吐槽:师尊虽然阴晴不定,随时要发疯揍人,可并不是闷葫芦,有时甚至比她更健谈,怎么养出的剑灵,如此高冷。
守君剑:她怎么不说话了?不会讨厌我了吧?要不要主动跟她说话?还是不要了,要让主人知道我和她讲话,嘶——
黑暗中,在云迟看不到的地方,守君剑想到自家主人惨无人道的种种恶行,猛然甩了甩脑袋。
半刻钟后,守君剑停止下潜,穿梭在幽深峡谷之中。
峡谷并不十分宽,只有一百五十米左右。
幽深、昏暗,似夏日凌晨四点半的大蛮泽草原,勉强能看到物体轮廓,若要看细节,必须凑近了去瞧。
左右两侧,黑褐色奇石组成的峭壁高耸入云,不见一草一木。
仰头望去,峭壁顶端左右闭合,融为一体,漏不进一丝一缕光线。
峡谷底部,尖锐石柱林立,黑雾氤氲,随着冷风穿插游荡在石林中,更添诡异之感。
剑很多!
星罗棋布,数不胜数。
谷底石林,两侧峭壁,几乎每一块石头,每一寸土地,都插着剑。
正儿八经的剑,不是徒有其形的剑灵。
这些剑中,或许住了剑灵,或许没有。
守君剑带着云迟,如游龙,左拐右绕穿过石林,朝剑冢腹地而去,于黑雾中拉出长长的霜白剑光虚影。
第91章 缘来阶
剑冢腹地。
四五十米宽青石台阶拾级而上,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级,隐约可见两头巍峨石狮矗立在台阶尽头左右。
一张结界挡住上山路。
界膜内鎏金符文浮动,光影绰约,劲风裹挟着强大威压自结界内逸散出来。
云迟换上一身深蓝束腰劲装,头发高高束起捆成高马尾,发尾随猎猎风声飘舞,扛着弯刀站在结界外瞭望台阶尽头,目光偏冷,说不出的飒爽恣意。
出口,就在台阶尽头!
不一会儿,男低音从台阶尽头传来。
“云花莲,恭喜你,闯过三千诡阵、万剑道、黑雾幻石林,来到缘来阶。”
“荒漠三千诡阵考校智慧,十万里万剑道考校战力,黑雾幻石林考校心性,而这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缘来阶,考校的是天赋。只有智慧超群、战力出众、心性坚韧、天赋异禀者,才可成为我凌剑宗一宗之主。”
“来吧,登上缘来阶,你便是凌剑宗新任掌权者。”
声音苍劲浑厚,如滚滚江水大气磅礴,似千山万壑巍峨宏伟,中气十足,听声音判断,说话之人不过不惑之年。
云迟却也知道,修行界从来不是凭外貌声音判断一个年龄能力的,正如自己师尊已经好几万岁,却永远保持二十四五大好青年模样。
“敢问前辈是何人?”云迟神识传音,向台阶尽头而去。
对方知晓她名讳,听语气也并无恶意,不知是凌剑宗哪位先贤。
“登上缘来阶,你自会知晓。”
对方既不愿在此时说,云迟也不强求,义无反顾穿过山前结界。
“缘来阶上,这些均是无用之物,本座先替你收着。”
储物袋和空间石吊坠,在一股凭空出现的力量裹挟下,从身上脱离朝台阶尽头飘去。
云迟伸手去抓,只握住一把空气,不甘的瘪瘪嘴。
防作弊?
好吧,对方有充分理由怀疑她作弊。
毕竟已闯三关里,她站在巨人肩膀上通过三千诡阵,又在守君剑护持下毫发无伤穿越黑雾幻林,就是百万剑灵也是靠驭星术侥幸战胜。
剩下这最后一关。
看来,须得真刀实枪闯一闯了。
她迈开步子跨上台阶。
守君剑见她穿过结界,登上第一级台阶,飒爽身影随之消失在视野中,倏地化作一道白光,也穿过结界,朝更高处台阶飞去。
云迟甫一跨上第一级台阶,眼前空间快速扭曲变形,青石长阶立时化作宽敞比武台。
一青衫修士持剑立于比武台中央,模样清俊雅秀,看样子不过二十七八,通身气息内敛,瞧不出具体修为。
“我乃凌剑宗第一代弟子,左追远,师承首代宗主风予逾,战胜我,可去往下一关。”
五雷轰顶,云迟脑壳子有些胀,左追远是谁她不知晓,始祖风予逾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相传其坐下七位亲传弟子俱都抵达隐神境界,成功飞升上界的足有五位。
眼前男子以始祖弟子自居,定然是那七位中的一位了。
“前……”
云迟那句“前辈,咱们商量个事儿呗”只来及说出个“前”字,男子已执剑欺来。
“刺——”
微风起,鬓发轻扬,铿锵弯刀只来得及举高一寸。
云迟只觉眼前一白,有什么东西穿体而过。
一点点转过身,目光木讷盯着左追远背影。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刀快如闪电,比之师尊时境雪也不遑多让,此刻算是见识到,何为剑过无痕。
方才,左追远将修为压制到结丹一层,与她同阶,却能瞬间从她身上穿体而过。
但很奇怪,对方刺穿了她的身体,却未留下一丝伤痕。
“太弱了!”
左追远轻飘飘说完,未回头看云迟一眼,一溜烟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后,圆形比武台四周,升起十几丈光屏,屏上绘有无数小人儿。
云迟凑近了看,竟都是剑法招式,其中就有方才左追远袭向她的那一招——断风式。
对方仿佛在告诉她:若是开卷考试还考砸,大可一头撞死在豆腐上。
说实话,云迟有感觉到被深深冒犯。
短暂失落后,便开始全神贯注研究起这些路数招式。
一边观看,一边比划,寻找着其中破绽。
不知过去多久,云迟自认为已将全部剑招研究透彻并想到化解之法。
“左前辈,我看完了,请前辈现身。”
云迟不能言语,神识向四周传音,左追远立刻现身。
“刺——”
还是原来那一招,这一次弯刀铿锵抬到了肩膀。
这——
果然,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取巧花招均如沙土城墙,不堪一击。
云迟不再一门心思研究左追远剑招,而是花大部分时间提升自己,直到《平波弄影步》《劈山阔海大道刀法》均提高一小阶才再次与左追远对峙。
这一次,她成功抵挡两招,败于第三招。
路漫漫其修远兮!
此后,她与左追远比试次数越来越多,免费的陪练,不用白不用。
身法、刀法、修为,一路高歌猛进。
终于在修为突破结丹三层,进入结丹巅峰时,与左追远战平。
又在突破结丹巅峰,进入元婴一层时,胜过对方半招。
当然,随着云迟修为提升,左追远也会适时调整自身修为,使之始终与云迟在同一水平线。
等到战胜左追远,面前景物再一次扭曲变换,她又站在青石长阶上。
云迟向上登到第一千级台阶时,又来到武斗台,只是对手不再是左追远。
“陈浩然,凌剑宗第九代弟子。”
他同样将修为压制至与云迟同阶,不让晚辈吃亏。
陈浩然剑势威猛,却不如左追远快,云迟斜刀胸前,成功挡住。
冷兵相交,碰撞出金属火花四溅,元婴一层幽蓝灵力灌注刀身,汹涌浩荡。
“轰!”
仅仅半秒钟,汹涌幽蓝灵力熄灭,云迟被震开,倒飞出去十几丈。
陈浩南浑身红光环流,像是燃烧的火焰,手中长剑同样火光冲天,威势如山川海岳,磅礴大气。
云迟如狡兔出笼,弹跳起来,提刀再上。
越战越勇,屡战屡败!
与上一关一样,无论怎么折腾,均不会受伤。
在云迟被击飞九九八十一次后,陈浩南耐心耗尽,身体一旋,化作一束红光匹练从武斗台消失。
而后,武斗台四周升起刻有陈浩南绝招的光屏。
第二关,在云迟修为提升至元婴三层(后期),《劈山阔海大道刀法》修炼到中成后,战胜陈浩南。
等她从第三关出来时,修为已突破元婴巅峰,进入化神一层。
此时,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自她踏上修行路,做梦都想突破元婴巅峰,迎来化神天雷。
化神天雷到来,意味着她将重塑经脉,获得新生。
可此时,她已经是化神一层,却并未迎来渡劫天雷,身体内经脉器官上的裂纹仍旧存在,仍旧需要消耗大量灵力填补空缺。
真相究竟如何,登上缘来阶,离开剑冢,自然真相大白。
因此,她虽心中犹疑,但并未纠结,一心一意继续闯关。
第92章 始祖之愿
顺利闯过第五关后,《劈山阔海大道刀法》和《万里穿行步》达到大成圆满,再无进步空间,《平波弄影步》也有所提高。
她向神秘人索回空间石,取出《残月卷云刀法》和《浪里浪去逍遥刀法》。
第七关后,《残月卷云刀》已有小成,修为也已臻至大乘后期。
一刀下去,可劈山断海。
第八关。
云迟看着面前站着的人,五味杂陈。
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师尊。
“师尊。”云迟半垂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轻声唤他,有些不知所措。
师尊看向她的眼神,比落雪岭上万年冰凌更寒,比挂血的刀剑更冷,冷峻的面容没有一丝一毫温度,通身气质比第一次见面更暴烈嗜血。
就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随时要索人性命。
云迟本能咽了咽口水,心跳如擂鼓咚咚咚就要蹦出来。
“师尊……我错了。”
有千言万语想同师尊讲,最终凝练成一句‘我错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道歉,可除了这一句,再说不出其他话。
可师尊似乎认不得她,看向她的眼神比刀剑更冷。
时境雪眼睑微微压了一下,眸色更冷,抬手上撩掀起一道弯月剑影,幽蓝剑影气势凶悍。
云迟不知眼前时境雪不过是一缕神识意念所化,狠厉剑影袭来,她连躲也不躲,悍然接下。
“噗!”
一大口鲜血喷出,血溅三尺。
云迟仰倒在地,抬头瞅了瞅胸口大半尺长伤口,血流汩汩,恐怖至极。
不是不会受伤的吗?
师尊不认识她也就罢了,怎么连免伤外挂也没了?
时境雪这一剑,杀伐气息浓重,半点没留情,剑影落在身上,经脉骨骼随之颤动。
云迟感觉不到痛,但能听到肋骨咔咔绷断四五根。
“废物!”
时境雪冷幽幽扫了她一眼,闪身消失。
这位师尊会伤人,云迟不敢掉以轻心。
破解剑法时,严阵以待,不敢有一丝一毫松懈,更不敢随随便便召他出来比试。
饶是如此,整个破关过程,身上也时时挂着彩,不是手断了就是腿瘸了,要么就是脑壳顶着个大窟窿。
常言,福祸相依。
会受伤,也就更加慎重,一招一式,每一分进步都格外夯实。
第八关,比之前所有关卡花费的时间都长,修为及刀法提升也最快。
《平波弄影步》一直以来进展缓慢,现下得到师尊亲身指导,终于突破瓶颈,突飞猛进,达到中成。
等到修为达到隐神后期,《残月卷云刀法》达到大成,又将《浪里浪去逍遥刀法》练至小成,才跌跌撞撞闯关成功。
又不知过去多少年月,她才终于从第十关闯出,站在长阶最顶端。
云迟仍旧穿着深蓝劲装,扛着弯刀。
她转身向下望去,心中蓦然腾起豪云壮志,举起弯刀,右腿向前迈开一大步。
弓步右砍!
幽蓝刀影脱离弯刀,不断扩大,直到与峡谷一般宽,刀鸣阵阵破云,轰然远去,斩破山前结界。
结界破损,洒下漫天金粉,照亮半个峡谷。
刀影破开结界却并未停止,而是继续向前。
刀影过处,黑雾幻石林内沙石乱飞,无数长剑飞向空中,剑鸣震天。
“嗐,不过如此!”
云迟不以为意,瘪瘪嘴,看了眼右侧巨大石狮,扛着弯刀,大步朝内走去。
穿过石狮蹲守的大门,一座巍峨宫殿赫然屹立在眼前。
殿门大开,就好像正在迎接什么人。
宫殿正中站着一位男子,面貌十分年轻,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神情肃穆,仙风道骨凛然。
“恭喜你,成为凌剑宗第三十八位宗主。”
声音苍劲浑厚,正是替她保管储物袋和空间石的神秘人,云迟想到他竟是如此年轻貌,心中微微惊异。
“前辈!”云迟握住刀柄,朝男子揖礼。
男子转身一挥衣袖,大殿中央高空浮出两把长剑。
“来,孩子,听我跟你说个故事。”
他再一挥手,变出两个蒲团,招呼云迟坐在右侧蒲团上,自己坐左侧蒲团,抬头望向长剑。
“孩子,你看这两柄剑如何?”
“剑光内敛,剑意平和,看着让人很安心,很温暖。”云迟老老实实回答。
这两柄剑,给她感觉不像剑,反而像盾,没有丝毫属于剑的冰冷,反而给人一种可靠的暖意。
“是个好孩子。”男子扭头赞许的看了眼云迟,转而徐徐道来:
“数十万年前,太久了,记不得具体哪一年啦。有一名散修,与当时第一修仙世家少君结为道侣。那个年代尚且没有宗门一说,修仙人士都以家族形式聚集。家族与家族间互相倾轧。修炼方式五花八门,不成体系。常有修士因修炼方法不得当,枉送性命。”
“这名散修怜悯苍生,嫁与世家后初心不改,穷毕生精力编纂基础修炼法,有意在整个上行界传播,却遭到夫家家族强烈反对。族人不同意,她便暗中行事,被族中长辈记恨。族中长辈趁少君外出历练,联合族中长老,将其残忍杀害。”
“少君归来后,得知妻子身殒,毅然脱离家族,凭一己之力创建上行界第一个宗门,广招弟子,无论是散修还是世家子弟,来者不拒,将妻子所著基础修炼法广泛传播,造福整个上行界。族中长辈自是不同意,却也无可奈何。”
男子说到这里便停下了,久久凝视头顶长剑,陷入久远回忆中。
“后来呢?”云迟问。
男子收回思绪,继续道:“后来啊,上行界中再没有人因为修行不得当枉送性命。再然后,世家瓦解,宗门崛起,形成了新的修行壁垒。男子到死也没有实现妻子愿望,遗憾落幕。”
“孩子,始祖之愿,你可明白?”
“这两把剑叫什么名字?”云迟答非所问。
“苍生,永念。”
云迟站起身,扛起弯刀,伸出手道:“请前辈把东西还给晚辈。”
男子宛然一笑,衣袖拂过,空间石和储物袋完好落在云迟掌中。
“前辈,始祖之愿,与云花莲无关。”
说完,大步朝殿门外走去……
第93章 跌落结丹一层
大殿外,幽深昏暗天顶,两侧崖壁闭合处,霍然破开一个大洞,大洞内光华旋转,已然形成白光漩涡。
太阳光束自大洞投射,在大殿外一处空地归拢,形成直径两米的光道。
云迟踏入光道,扭身朝男子挥手,神识传音,“始祖,保重!”
并非始祖本人,而是一缕神魂意识,在此守候不知多少年月。
出了剑冢,荒漠上空亘久高悬的太阳停止运转,也化作白光漩涡,同样投掷下一条光道。
藏剑阁顶。
悬浮的金色巨剑突然光芒大涨,金色光晕变成炽热白光,照射千里范围。
白光耀眼至极,等候在此的数万弟子纷纷抬手遮掩。
“咚!”
一声巨响从藏剑阁十三层传到十二层,像是山顶砸下巨石落入水中,响声巨大,连楼板也随之震动。
候在藏剑阁十二层的蓝尘心中大喜,“小师叔回来了。”
持药方牧生胡真儿同样欣喜非常,三两步跨到楼梯口,四双眼睛整整齐齐朝上张望。
云迟趴在地板上,五官紧紧粘在地板上,像是糖浆糊在上面,拔不下来。
痛!
躯体脑壳四肢,经脉穴窍,五脏六腑,脊骨肋骨琵琶骨,哪哪都痛。
灵魂散架了,没有一处不痛。
藏剑阁的白炽光,与万里青霄炎阳争辉,光线穿透数座山顶薄雾轻霭,落在下秋峰玉楼水榭。
萧关逢心头虚挂的巨石稍稍松动,耳边隐约响起急促脚步声,心中一喜,细细听来后,失落感登时爬上心头。
连空雨急忙忙跑来,娇俏的小脸由于情绪起伏过大微微泛红。
气喘吁吁道:“萧师弟,小师叔回来了,知你担心,特意过来告诉你,你可要随我看她去。”
萧关逢心中纳罕,不知云迟是否安然,语气一如既往沉静,“她如何了?”
“还活着,受了些伤,我着急过来告诉你,也没细看伤的重不重,这会儿该是被四长老带回浮云谷了。”
连空雨猜想小师叔醒来,第一个想见的人定是萧师弟,这才忍住没直接跟去浮云谷,而是先来了玉楼水榭。
萧关逢出现在浮云谷引起不小轰动。
谁人不知这位长老亲传弟子,自打入了宗门,和刚入门的小媳妇没什么两样,深居简出,生怕被人瞧了去。
这会儿出现在浮云谷,不免让人好奇,浮想联翩都在猜测他的来意。
比较让人信服的普遍看法是,三长老叶霜红葬身剑冢,而修为低下的小师叔却活着出来,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持药扒出压箱底的灵丹宝药,毫不吝啬一股脑全投喂给未来宗主。
云迟吃后,果然很快醒过来。
“谢天谢地,师妹呀,你可算醒了,不枉持药宝宝喂你回春丸。”
持药手里握着白瓷药瓶,被火舌燎光的光秃秃的上唇沟和下巴开始冒出细密胡渣子,看起来更滑稽了。
云迟噗嗤噗嗤无声的笑,见持药嘴唇蠕动,才心惊自己听力原是退化到这种地步,持药离自己不过半米距离,却什么也听不见。
难怪缘来阶闯关时,诸位前辈俱是神识传音与她。
“小师叔!”
一干弟子上前揖礼,认识的不认识的,十来个。
云迟一眼瞧见静静立在连空雨身侧的萧关逢。
今日他穿了弟子衣袍,静默不语立在那里,与叶霜红遗留的画重叠在一起,好看极了。
久别重逢之感油然而生。
萧关逢见云迟不顾场合朝他俏皮眨眼,面上赧然,微微将视线移开些许,不与仰卧床榻扭头张望的她对视。
胡真儿站在竹榻左下方,三人位置成三角,正巧将云萧二人互动看在眼里,心中警铃大响。
看来必须得让未来宗主再好好读一读《凌剑宗弟子忌册》!
萧师弟更得好好读一读!
“小师叔,你怎么样?”
……怎么看起来呆愣愣?不会是傻了吧?
连空雨冲上前去,坐在榻边,抓住云迟的手,神色焦虑。
蓝尘掩嘴轻咳一声,提示她注意身份,连空雨睨了他一眼,扭头装作没听懂,继续同云迟说话。
“可有哪里不适?四长老,你快给小师叔看看,她好像不太对劲。”
云迟从萧关逢身上收回视线,转头面向连空雨,入目一张焦虑担忧面容,是那么诚挚真心,朝辉一般洒在心里,暖融融的。
“神识受了些损伤,五感不大好使了。空雨,你刚说了什么?”
清脆神识之音,以云迟为圆点,扩散至现场每个人脑中。
一石激起千层浪,神识受损可大可小,马虎不得,在众人催促下,持药赶紧上前查看。
“还好未伤及根基,待我炼制几味固本培元的丹药服下,再辅以药浴,三五个月,定然痊愈了。”
听五长老如是说,众人终是放下心来。
在凌剑宗弟子心中,五长老不通世故是个糊涂蛋,但论起炼丹炼药,却是极具声威无人敢质疑其能力。
对自个儿身子,云迟门儿清,在缘来阶接受试炼时,已清楚神识无大碍。
不过有一件事令她颇感惋惜,在剑冢之中,她修为已抵达隐神后期,即将登顶上行界,没曾想甫一离开剑冢,修为一泻千里,又恢复到结丹一层。
身体也如充满气的皮球,一旦泄完气,快速干瘪导致浑身疼痛,眼下服用数枚灵丹妙药却是好了不少。
剑冢中日夜不辍勤学苦练,不说全打了水漂,也是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
看着榻前一双双求知若渴,恨不得把她记忆来个现场重播的诸位,她有些心力交瘁。
神识传音虽是小术法,积水成海,同时向这么多人神识传音,也是极耗费灵力。
唉,好怀念隐神后期强者云迟啊!
一刀劈山断海的感觉太爽了!
“我累了,都先回去吧。”
如今小师叔云花莲从剑冢平安归来,即将成为凌剑宗名正言顺的宗主,她的话,便是金科玉臬,无人敢不遵。
众人只好怀揣满腹疑问悻悻离去。
“空雨师妹,小师叔无恙,你也不必过于忧心。”
辞别方牧生胡真儿,蓝尘见连空雨三步一回头目光紧盯浮芳居,又知她与小师叔情谊深厚,温言安慰。
“蓝尘师兄。”连空雨柳眉含颦,俏丽面庞不见招牌笑容,忧心忡忡,“你觉不觉得,小师叔有些不一样了?”
直觉告诉她,小师叔与从前大不相同,又想不明白具体哪里不同。
第94章 戏弄
蓝尘偏头用探寻的目光看自己师妹。
“对哦,看我这脑子。”空雨抬手用手腕内侧重重敲了下自己脑壳,“师兄如何能知道小师叔是否与从前一样。”
师兄与小师叔,加上今日,也才见过两三面而已。
“待过些时日小师叔好些了,师妹再来细细询问便是。”
“师兄说的对。”从小到大,无论蓝尘说什么,总能叫连空雨很快雨过天晴。
“师兄可是要回上秋峰?”身为二长老叶阳座下记名大弟子,蓝尘自然也居住上秋峰。
蓝尘原是打算直接回上秋峰,可瞧见师妹恹恹不得劲的面容,鬼使神差调转话头,“我正好有点事找陈岚执事商议,师妹可是要回青择峰?”
陈岚是青择峰内门女弟子执事,主管弟子起居琐事。
“那太好了,师兄可与我同行。”一听蓝尘要去青择峰,空雨立刻展露笑靥,在阳光下,比浮云谷争妍的娇花还明艳三分。
也不想想,他一个男弟子,找女弟子执事能有何事。
蓝尘也跟着莞尔,清风拂过,带来浮云谷阵阵花香。
众人前脚刚离开浮芳居,云迟后脚便向持药告辞,御刀疾驰,光速离开浮云谷。
浮云谷往下秋峰烟舟之中,胡真儿与萧关逢同行。
胡真儿正襟危坐,神情肃穆,“时间过的真快,萧师弟入门也有一年半了吧。”
萧关逢不知眼前师姐何故非要与自己同行,且用一种恨铁不成钢,万分惋惜的眼神打量自己。
“师弟可曾读完了弟子忌册?”在捍卫门规上,胡真儿比戒律长老叶霜红更尽责。
“嗯。”萧关逢眸光内敛,面容平静望向远处,心里想着云迟何时回到玉楼水榭。
对方态度敷衍,连掩饰也无,胡真儿略感不适,却忍而不发,继续说:“既读过,当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纲常伦理乱不得,师弟往后当谨言慎行,莫要辜负三长老一番苦心栽培才是。”
话说的毫不隐晦,可以说直白得有些不近人情。
闻言,萧关逢终于收回思绪,沉吟片刻,淡然道:“未知全貌,还望师姐莫要妄加揣测。”
“执念过深终将招致灾祸,师弟是聪明人,断然不会做出害人害己之事。”小师叔即将成为新任宗主,胡真儿打心里盼望她好好的,“师弟,你说是与不是?”
“多谢师姐关心。”萧关逢眸色沉沉,三千多年所求所盼,又怎会因对方三言两语半途而废,决然道:“事有先后,师姐又怎知名不正言不顺?”
“师姐请回!”对方来者不善,萧关逢不欲与其过多斡旋,下逐客令。
“哼!”见对方执迷不悟,胡真儿心里腾起一股子火气,冷幽幽斜睨他一眼,拂袖而去。
玉楼水榭。
盼星星盼月亮,求神佛拜始祖,终于迎来花莲仙长归来的喜讯。
因此,自萧关逢与连空雨离开玉楼水榭,翠凤寸步不离守在玉楼水榭大门口,生怕错过花莲仙长回家。
“萧仙长。”见到来人,翠凤殷勤的去迎人,伸长脖子朝萧关逢身后张望,“花莲仙长呢?没有随您一同回来吗?”
“她过几日回。”
翠凤有些失望的跟在主子身后往里走。
走了没几步,连大门槛都还没跨过去,又见主子忽然顿住脚步,而后慢慢转身。
心中疑狐,也跟着扭转脖子,往后望去,登时喜笑颜开,“花莲仙长。”
翠凤身躯紧随脑袋转过去,微微提高裙摆,晃着波涛汹涌的身躯,迈着细碎步子小跑过去迎人。
“花莲仙长,您可回来了。”翠凤朝云迟作揖,圆乎乎的身材躬成直角,像一尊胖石龟。
剑冢危机,凡仆也有耳闻,眼下见到活生生的花莲仙长,就跟见到自己孩子似的,胖翠凤心里别提多高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翠凤还在吧唧说不停,却见花莲仙长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迈着大步,十分张扬的径直朝萧仙长走去。
然后……
光天化日,乾坤朗朗。
翠凤脸红脖子粗,赶紧转过身,不敢再看。
云迟挂在萧关逢身上,啃了一阵对方嘴唇,又凑近了鼻子使劲嗅他颈窝味道。
“尝不出味道,连闻也闻不着了。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味道吗?”
她轻轻闭着嘴唇,不见开口,萧关逢却听见独属于她清脆又刁蛮的抱怨。
她五感受损,触觉失效,可自己没有。
女子眸中含波,水光潋滟,阳光照耀下十分诱人,宛如她送自己那朵地涌雾莲,洁白圣洁又璀璨绚烂,让人忍不住想触碰。
萧关逢眼中不显,心里早已波澜荡漾。
顺势抱起她,健步如飞很快来到厢房,将她压在床榻上或轻柔或野蛮的吻了好一阵。
直到把自己吻得面红耳赤,身体僵硬,才停下。
“是甜的,还有点醉人。”冰凉的薄唇微微泛起热潮,紧紧贴近女子小巧精致的耳朵。
声音已经彻底软下来,带着若有似无的暧味气息,像隔着窗户纸透进来的阳光,滤去灼人的锋芒,很柔和。
“你说什么?”
女子嗓音窜进脑中,神识传音未经过耳膜,直接在脑中炸开,含着笑意。
“我说。”萧关逢轻轻咬了一下女子耳垂,再次贴近耳膜,“很甜,比最甜的糖还甜,怎么吃都吃不够。”
他以为她是听不见的,直到瞧见她咧开嘴笑成一朵太阳花,眼里还挂着几分不怀好意。
“妈妈说糖吃多了会长蛀牙。”
云迟偷偷把手伸到某处,轻轻捏了一把,“棒棒糖除外。”
她神识受损,触感、味觉、嗅觉尽失,视觉良好,听觉大幅下降,贴近耳膜的低语,还是能听到的。
萧关逢面上阴晴不定,风雨雷电来回切换,十分好看。
他想揍人,可这人已经身负“重伤”,他实在不忍下手。
只能将人重新压回榻上,替自己出口气。
云迟闻不见味儿,感受不到男子的热情,不一会儿就不乐意了。
推他不动,心一横,手刀一并,“嚓”,毫不留情斩向身上男子后颈。
旋即,男子身躯重重压来,连闷哼一声也无,晕倒过去。
云迟将他推至一旁,取了三张清心符贴在他脑门上。
哼着无声小曲儿闪进空间,开始修炼。
第95章 晨间
云迟来到灵泉边,甫一入定,氤氲的灵气从四面八方迅速聚拢,萦绕在她周围紧紧包裹住她。
缘来阶闯关,彻底打开身体潜能,虽然进阶是幻,但日夜不辍努力的过程是真,每一次闯关勘破壁垒获得的经验也是真,此刻全都反哺到修行中。
通身经脉穴窍扩展性大大加强,水元丹龙腾活跃生机勃勃,源源不断的灵气被转化、加强,释放出雄厚灵力,如滔滔江水奔流周天。
蕴养在水元丹旁边的血色刀灵种子,不断吸收灵气,像一颗泡发红豆,悄无声息慢慢成长。
日落星出,月去朝来。
灵气有节律游走三个周天,于第四个周天时,经脉扩张数倍后回缩,她再次晋升结丹二层。
云迟抱拳归一,完成修炼,嘴角微微翘起。
一日千里!
这一刻,她彻底相信于修行上——她是个天才!
云迟闪出空间,萧关逢还晕着。
她捏住萧关逢下颌,左看看右瞧瞧,哀叹两口气,轻轻摇头,“俊则俊矣,就是太虚弱了点。”
连一掌也扛不住,岂不是会早早登了极乐世界?思量再三,闪回空间,舀了一大碗灵泉给他灌下,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大咧咧拉开房门往院子中练刀。
刀起如轻风,刀落似山岳。
整整一个半时辰,心情愉悦像要飞起来,喜形于色。
从剑冢出来,修为直接跌落回起点。
却没想到,在剑冢中炼成的刀法步法俱在,没有丝毫倒退痕迹,《万里穿行步》《劈山阔海大道刀法》《残月卷云刀法》大成圆满,《平波弄影步》中成,《浪里浪去逍遥刀法》小成。
现又在一夜之间,从结丹一层跃至结丹二层,她能感觉到,寿命在延长。
“轰!”
“哎呦!”靠超强意志力从周公梦中爬起来的翠凤,被一声突兀轰隆响声震得心肝肺乱颤,拍着胸脯连连喘粗气。
“花莲仙长。”她向后退两步,避开粗粗的廊柱,看了看仙长,又看了看院墙上比厢房还宽的缺口,以及砖石乱飞的院子。
那里原本栽有一棵千年桃树和一张白玉石桌,此刻空空如也。
最后重新将目光落在仙长身上,彻底清醒过来,“……您没事吧?”和萧仙长生龃龉吵架了?脾气有点大呢!
云迟敏锐的探知到异动,回身望向长廊,凡仆立在那里,宽宽的脸,细细的眉皱成一坨,嘴唇蠕动正在说着什么。
此时不过辰时初,晨辉刚刚攀上下秋峰。
胖凡仆是什么眼神?怎么和前世老妈看失恋闺女的眼神一模一样,七分心疼三分慈爱。
“没事!”
花莲仙长嘴唇未动,声音却传入脑子里,翠凤知道这是修者独会的神识传音。
她提起宽大裙摆,小步快跑绕出长廊,朝花莲仙长跑去。
“走,烧饭去。”云迟燃了张清洁符,把刀揣进储物袋,步伐轻快朝灶房走,“记得喊人来修院子。”
“……唉。”翠凤跟在后面,五步一回首,还在心疼被花莲仙长一刀劈成残垣的院墙。
忽又想到花莲仙长听不见,大起胆子窜至仙长面前,使劲点了点头。
云迟打算给萧关逢好好补补,要补还不能上火。
毕竟她现在情况特殊,对从前日思夜想的某件事情失了兴趣。
火鸟蛋羹、羊肉烧麦、玉竹百合莲子汤,还有一份小凉菜。
江郭踱着慢步子,优哉游哉打量“破院”,听见欢快碎步由远及近,整了整衣袍,朝月牙拱门方向,端端正正站好。
“小师叔,不……宗主,”见到云迟穿过月牙门,江郭态度恭谨作揖行礼,“修补神识的药汤已备好,师尊命弟子前来请宗主即刻前去浮云谷。”
不知未来宗主端的什么美味佳肴,香气四溢,一瞬间激活唾液腺。
江郭不自觉咽口水,一个劲儿朝托盘瞄,可惜佳肴都拿盘子盖住,什么也瞧不见。
好奇过后,看着一手端托盘一手推门扉的新宗主背影,江郭轻捏下颌哑然失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都辟谷了还如此嘴馋。
咦?除了新宗主,屋里还有别人!
上一秒还偷偷哂笑的江郭,脑子嗡了一声,立刻收起笑容,右耳朵使劲往厢房门口偏。
江郭生一张端方国字脸,笑时给人一种憨厚老实的感觉,不笑时就显得特别严肃。
新宗主房里藏了人,说不准食物就是为此人准备的,他好奇得要死,又不敢贸然上前偷看,心里像是爬了千万只蚂蚁,痒痒的不得劲。
这边江郭思绪连篇揣测此人身份,那边云迟搂着萧关逢脖子,做贼心虚附在他耳边说好话。
萧关逢脸色暗沉,寒潭般深邃的眸子流转着细碎的暗光。
他不喜欢她拿手刀劈他,很不喜欢,尤其在那种情况下,但他不能说出来,良好的教养像环脖镣铐锁住他。
不单是教养的关系,还有身为男人的尊严。
房事中被自己女人劈晕,很丢人,羞赧到无法言说,哪怕面对罪魁祸首,也吐露不出半个字。
“我没事!”
萧关逢不动声色藏起不满情绪,自认为很大度,可云迟分明听出了满腹怨怼,于是不断在他耳边轻轻哈热气,逗他。
一边哈热气,一边说好话,像是哄孩子,“给你做了早膳,很用心做的,能不能不要生气了呢?”
“没有生气!”犯了错惯会撒娇,认错也只在嘴上,她真的是英勇果决、说一不二的伏狼族大祭司云夜明的孩子吗?
萧关逢无奈失笑,自己怎么会被她引诱。
“真的?”
她眼中有光,亮堂堂像草原夜晚燃起的篝火,半眯着看他。
只有他知道,这双漂亮得不像话的杏眼,轻而易举,便能在其中找到赤裸裸的欲望。
“嗯。”萧关逢注视着女子眼睛,恍惚了一下,“你头发乱了,我给你绾过。”
“好!”云迟乖乖坐在妆奁前,看他为自己梳头发,怎么看也看不够。
一刻钟后,新宗主从屋内出来,精神饱满,红光满面。
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束了发。
江郭顺着门缝朝里张望,什么也没瞧见,“宗主,房中之人是谁啊?”是萧师弟吗?
“……嗯?”
“没,没,我什么都没说。”新宗主目光瞬间转冷,如一把利刃射来,结丹二层威压巨大比之踏雪仙尊也不遑多让,江郭觉得自己下一秒便要冒出冷汗,讪讪道,“什么也没听见,宗主,我们赶紧回浮云谷吧。”
云迟收回视线,兀自朝门口走,余光瞥见抱着瓦瓮的翠凤,突然想起一件事。
胖翠凤怎么没有一丝变化?
她分明在剑冢度过了数十年啊!
第96章 恐怖药浴汤
不仅翠凤,还有萧关逢。
两个未能引气入体的凡人,怎么可能保持面貌数十年不变?
“我在剑冢呆了多长时间?”云迟跨过大门槛,边走边问,顺便从储物袋取出弯刀,准备御刀飞往浮云谷。
江郭元婴一层,无需借助外物,单靠自身灵力便可御风而行,不知新宗主为何有此一问,心中疑狐,还是恭敬回答:“回宗主,七日半。”
七日半?难道剑冢十年,只相当于外界一日?
云迟微微咂舌。
如此,剑冢荒漠倒是个不错的修行之地。
持药抱着柴火大锅盖般大小的竹篾筐,咿咿呀呀哼着小调,一把一把,朝一口直径四米大鼎中投入灵草灵药。
大鼎距离地面一米,悬浮在一团青色火焰上方。
整整四大箩筐鲜草药,外加两筐半干草药。
然后,一边熬煮,一边往里倒入不知是土还是岩石灰的彩色粉末。
等倒入第八瓦瓮时,鼎中小臂粗搅拌的木棍吃力,转速明显慢了下来。
持药见状,掐了个手诀,一缕青黄灵力打在木棍上,棍子又开始急速搅动。
“师兄,”云迟有些底气不足喊了声持药,面色不是太好看,“你确定,这玩意能治病?”
“哼!师妹这是不相信持药宝宝的能力?”持药嘟嘴睨了眼云迟,继续往里倒粉末。
“师兄哪里话,师妹当然相信你啊,你可是咱们凌剑宗的活华佗呢。”
云迟连忙否认,转头向一旁抱着瓦瓮的侍药童子,神识传音,“确定没问题?这东西看起来有点恐怖,你们不会想把我毒死重新选宗主吧?”
“师尊,宗主问您是不是想把她毒死重选宗主?”
云迟面容狰狞,目光恨恨剜了眼童子,急忙道:“嘿嘿,我开玩笑呢。”
对新宗主赤裸裸的威胁,小童子视若无睹,师尊说过,身为医修炼丹师,首要便是坚守本心、不畏强权,敢于直言不讳。
“好了。”直到倒入十四罐各色粉末后,持药老头儿在脖颈位置虚捋几下,好像油光光的胡子还在似的,事实上他下颌只有零星几根短胡渣,“可以药浴了,师妹,赶紧进去吧。”
“师尊,您忘了放兽丹。”小童子出言提醒,声音脆生生。
五长老故去后,师尊丢三落四的毛病越发严重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对对对,兽丹。”持药从储物袋翻出两颗兽丹,用灵力碾碎投入鼎中。
八百年年份,云迟有点嫌弃。
在北野,千年以下凶兽幼崽,受禁捕条例保护,谁要敢宰杀千年以下凶兽,会遭到全北野人谴责,甚至连累整个部落。
持药熬好药汤,把几个童子遣出炼丹房,“师妹,现在就开始泡药浴吧。”
“就在这儿?”云迟瞥了眼小老头儿精光烁烁的小眼睛,贼心思昭然若揭。
“嗯。”老色鬼摆出一副大义凛然模样,“沐浴过程可能存在意想不到的变故,持药宝宝为师妹护法,师妹只管放心大胆泡药浴。”
对此,云迟不揭穿也不反对,简单思量后,熄灭鼎下灵火,用了张符让鼎快速降温,而后把住一只鼎腿,扛起黑鼎便往外走。
持药不明所以,呆愣原地,直到云迟扛着鼎迈出炼丹房才反应过来,急忙追出去,“师妹,你扛鼎干什么?”
“此处太危险,我回下秋峰泡。”云迟取出行舟符,将药鼎放进舟中,随后自己也跳上去,转身对持药道,“等我泡完再将鼎还回来,或者,师兄命人去取也行。”
“师妹不可!”持药赶紧追过去,千载难逢一睹师妹凝脂胴体的良机,怎能生生辜负。
纵使持药运转灵力飞身上前,也只抓住一缕药香,连师妹一片衣角也没碰着。
此番动静不小,十几名弟子将自己师尊不堪入目一面看在眼里,俱都叹了口气。
师尊除去炼药炼丹,当真是——
一无是处!
江郭原本还想将在玉楼水榭所见所闻告知师尊,现下也打消这个想法,若让师尊抓住新宗主把柄,指不定怎么拿捏人家小姑娘呢。
只是……新宗主力气似乎太大了点,那鼎少说三千斤,加上满满一鼎药汤。
江郭打了个激灵,猛然摇了摇头,继续晾晒灵药。
翠凤蹲靠在大树底看门,眼见花莲仙长扛起一口大鼎往里走,那鼎比四张八仙桌并在一起还大。
肥肉横生的面颊上,两只眼珠子瞪如铜铃,嘴巴大大张开,下巴差点掉地上。
有件事她一直想不通:花莲仙长第一次来玉楼水榭便将萧仙长拿下,她是如何做到的?
此刻……她想通了!
萧关逢用完膳,觉得头还是很晕,又小憩了一阵。
醒来拿一卷书,打算到院中看书,被满目断壁残垣和败枝烂木惊住。
玉楼水榭二十多处院子,此处最静,他最为喜欢,尤其一棵千年桃树,春日繁英缤纷满园飘香,夏日枝叶繁茂一院清凉。
他还没从院子被娘子暴力拆除中缓过神,又见她扛了口鼎,大马金刀冲进院中。
“噔!”黑鼎落在地上,掀起尘土飞扬。
花岗岩石板铺就的地面,被她舞刀掀飞,露出大片土质,墙角幸存的一片地面也是刀痕斑驳。
“四师兄给我熬的药浴汤。”云迟放下大鼎,团了团手,“瞧着怪吓人,你不是会炼丹么,带回来让你帮我看看可不可用。”
只字不提持药色虫作祟,想偷看她洗澡的行为。
数次打交道,持药什么品性,她早看出来。
花心思不少,坏心眼没有,非是奸恶之徒,没必要同他计较毫厘小事儿,况且人家是真心为她炼丹熬药。
虽然这药浴汤熬的乌漆墨黑,比枇杷止咳糖浆还黏稠,还冒着形似毒雾的紫烟,看起来实在恐怖。
“持药对你不错。”萧关逢沾了两滴药汤在指间搓捻开,放在鼻尖嗅了嗅,“其中含有大量价值不菲的灵药和珍贵奇石粉,于神识受损者却有极大助益。”
“可这也太……”云迟把手伸入药汤中取出,五指挂着黑紫色长丝,就像浓稠的黑色蜂蜜,“喏,怎么泡?”
她无奈的小表情,委屈又呆萌,像只迷路的小狐狸,可爱极了。
萧关逢哑然失笑,“先将鼎搬进屋,我有办法。”
第97章 互相伤害
伏在耳边讲话的男子言语中忽而染上笑意,云迟听来为之一振。
顾不上手上还挂满黏腻药汤,偏头瞧去,果真见他唇角轻翘,登时觉得满园破败萧条焕发新机,再次生长开来。
“萧关逢,”云迟目光灼灼瞧他,从他眼中也瞧见些许隐秘的笑意,他唇角面颊眼睛均在笑,“你笑起来好看,我喜欢看,往后要多笑笑。”
她说的认真且真挚,未带一星半点玩笑成分,萧关逢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羞臊,点点绯红自耳根偷偷攀缘而上,使他看起来愈加鲜活。
他别过脸,不敢再与她对视——小狐狸,眼睛会勾人!
“可是……要如何把鼎扛进屋呢?”云迟见好就收,继续刚才话题。
萧关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觉五雷轰顶,羞愤难当,心想有个地坑就好了。
药鼎直径足有四米,而门口宽度不足两米,如何进得去?
云迟并未察觉男子异样,一本正经思考怎样把鼎搬进去。
若拆了门,今晚便只能换地方睡觉,现在睡的榻不够宽敞,她早想换一张。
定要寻一张又宽敞又软乎的新榻,睡觉和……都方便才好。
萧关逢尚在思索如何将说出去的话圆回来,却见她从储物袋翻出弯刀,作势要劈门,急忙上前拉住她,附耳低语,“去空间里。”
云迟一手握住空间石,一手抓住药鼎耳朵,萧关逢轻轻搂住她。
二人闪进空间,将药鼎安置在小树林灵泉边上。
萧关逢觉得口渴,蹲下抔饮两口灵泉,饮完,惬意的舒了口气。
“灵泉好喝吗?”云迟问,压制不住的坏笑从唇边泄出来,“噗!”
不怀好意的嗤笑太过显眼,不用想也知她憋了满肚子坏水,十有八九与灵泉有关。
萧关逢看了看云迟,想到她饮灵泉会闹肚子,又看了看灵泉,眸色逐渐加深,直至晦暗幽深不见底,“云,迟!”
这回他没有贴近她耳边,云迟却读懂了。
萧关逢极会隐藏情绪,又具有超强克制力,面色很快恢复如常。
随后带着云迟,行舟小半个时辰,穿越大片灵田,来到净元草药田。
净元草是极为珍贵的三阶灵草,伏地生长,俯视而望,恰是铜钱大霜花铺在地上,亮苍色,六片中间宽两头细的叶子,均匀分布在两三寸细茎之上。
远看,成片净元草田,宛如连绵雪地,洁白、静谧。
“一株够吗?”云迟认为应该多采两株以防万一。
“够了。”萧关逢低头清理净元草根部泥土,“净元草珍贵,不能随意浪费,用多少取多少即可。”
额……云迟默默看了看方圆三四里大片净元草田,抽了抽嘴角。
回到小树林,萧关逢继续专心整理净元草根部,云迟瞧着已经很干净,实在不知他在捯饬个啥,瘪了瘪嘴。
“丹炉房从左至右最后一排。”萧关逢暂停手上动作,贴在云迟耳边道,“去取一只捣药罐来。”
向西穿出小树林,放置了成千上万炼丹炉,萧关逢口中丹炉房,便是此处。
云迟行至最后一排,瞧见五花八门炼丹辅助器具,微微咂舌。
果然,无论在二十一世纪,还是修仙世界,制药都是个实打实的技术活。
萧关逢药捣至一半,招呼云迟附耳过来,“再去取只漏斗。”
“除了漏斗,还需要什么?”云迟耐心询问,“我一次性全取来。”免得来回跑。
“嗯,两只透明带刻度的杯盏,一根筷子长的细琉璃棍,”萧关逢简单思索,“再取两条布帛手帕,提取汁液这些工具够了。”
等到云迟把杯子、琉璃棍和布帛取回来,萧关逢用略带抱歉的眼神瞅了瞅她,“还差一只白瓷瓶子。”
露天炼丹房有七八十种白瓷瓶子,形态各异,大小不一。
云迟不知他具体要哪一种,只好每样拿一个回去给他挑选。
等她将剩下的白瓷瓶子送回炼丹房回来,萧大丹师不小心将琉璃棍子折断了。
前世她也做过化学实验,知晓其中细微处讲究颇多,失手损坏一两件仪器并不少见,十分爽快的折返回炼丹房,给他重新拿了两根琉璃棍。
萧关逢又让云迟去取六脚支架。
有了前车之鉴,除了支架,云迟还顺便取来大小长短不一,统共九根搅拌棒。
见状,萧关逢什么也没说,让她装好支架,把药鼎搁在支架上,附耳上前,不疾不徐道:“还差一张空白黄纸和笔墨。”
“自,己,去,取!”云迟一字一顿,早怀疑他有意戏弄自己,可没有证据。
萧关逢扬了扬手中的杯盏,里面盛了碾碎过后的净元草汁液,表示自己没空。
看着垂头丧气往丹炉房走的背影,萧关逢心情愉悦,嘴角偷偷扬高。
一棵净元草经过研磨、挤压、萃取、过滤,提取出四滴原液,晶莹剔透似晨露。
萧关逢刷刷几笔落在黄纸上,动作行云流水,空白黄纸上出现几道墨色符文。
“渡灵力,直到符文变成赤红色。”
云迟接过符箓,打量两眼符文,弯弯扭扭、盘根错节,瞧着比伏狼族祭文还繁复精妙。
随着灵力输入,符文好像真有生命般,黑色墨渍逐渐淡化、消失,而后慢慢显出浅红印记,片刻后变成赤红色。
符箓抛向六脚支架,立刻虚化成一缕紫烟,紫烟在药鼎底部绕行两圈,最后停在药鼎底部正中。
“咻!”
药鼎底部腾起火焰,呈亮紫色,火焰猛烈窜高,将药鼎自底部向上包裹住一小半。
云迟持一根小臂粗搅拌棒,站在刀刃上,御刀悬在药鼎上方,哼哧哼哧不断搅拌,像一头任劳任怨的拉磨驴。
浅浅淡淡药香飘出,而后越来越浓郁。
等到鼎中药汤重新冒出大泡泡,完全沸腾后,萧关逢将提取出的净元草汁液倒入鼎中。
随着净元草汁加入,手中搅拌棒所遇阻力显著下降,药汤颜色也开始变淡,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
“怎么了?”云迟喘了两口粗气,迎上萧关逢充满歉意的眼神和微微蹙起的眉头。
“净元草汁……不够。”
瞧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云迟洋洋得意,“早让你多采两株,这下怎么办?”
萧关逢用更加歉疚的目光瞧她,云迟心里突突突直跳,预感暴风雨将至。
“御刀飞行比行舟快……”萧关逢淡淡道。
电闪雷鸣,暴风雨真来了。
等到终于采回净元草,一切就绪,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
此时,原本乌漆墨黑冒紫烟的药浴汤,变得清亮见底,和清泉水无异。
“不用脱这么干净,”萧关逢心中一抽,别过脸,不敢看女子一丝不挂的胴体,“穿着裘衣不会影响药效。”
他还在盼望她能有些许羞耻心,也让自己不用忍的太辛苦。
“我乐意!”来呀,互相伤害啊!
接着,窸窸窣窣拍水声传来,萧关逢默默滚动一下咽喉,快步逃离现场。
第98章 高层会议
萧关逢来到空间内露天藏书室,取出一本蒙尘已久的丹药手记翻看,云迟已是结丹二层,有些事情到了该做的时候。
看了一会儿,头顶云层屏幕映出人影,方牧生与翠凤正在“破院”说话。
“方仙长,小人真的不知道花莲仙长和萧仙长去了何处?”分明看着花莲仙长扛着大鼎回来,怎么一会儿功夫不见了呢?
翠凤迷惑。
萧关逢收起手记,回到灵泉边,看到眼前一幕,不禁莞尔。
“云迟,”他攀在药鼎边沿,伏到云迟耳边唤她,入目香艳令人血脉膨胀,“云迟,时辰够了。”
云迟趴在鼎边睡梦正酣,耳边不断鼓动着嗡嗡声,小蜜蜂似的萦绕耳边,扰人得很。
“讨……厌,走开……”女子嘴唇缓慢翕动,可惜发不出一丝声音。
萧关逢见她扬起手,眼疾手快捉住她纤白柔荑,阻止她打人,继续孜孜不倦唤她。
女子纤手软塌塌似扶柳,柔若无骨,或是浸泡药浴之故,握在手里比平日更暖和。
手上触感鲜明,体香混着药香钻入鼻腔,鬼使神差,目光不受控制顺着她修长的后颈缓慢下移,水中美景一览无余。
“……云迟!”
又一声紧贴耳膜的呼唤溢出,嘶哑缱绻,哪里像是唤人醒来该发出的声音,分明是叫人睡得更沉些。
云迟药浴泡得很舒适,身体浸入温热药汤里,体表虽然无感,内里却感受到一股暖流徐徐流淌。
渐渐地,体表慢慢变热,水流击打皮肤的钝感也逐渐清晰深刻起来……
实在太舒服,比泡在热灵泉中还舒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到药浴汤凉下来,暖流随之消失,瞌睡退去,云迟缓缓睁开眼。
甫一睁眼,便被耳边传来的异样吓了一跳。
余光瞥见萧关逢正埋头啃自己耳垂,一边咬一边唤她名字,已然进入忘我境界。
云迟不禁抽了抽嘴角。
眼前之人,除了一张脸,与记忆中那个清冷持正贵公子半点不搭边。
既已打定主意要让他深陷情网不能自拔,此番光景,她乐见其成,也不吝让火烧得更旺些。
萧关逢作完恶,懊恼的放开她耳垂,暗骂自己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正欲专心喊她醒来,唇瓣蓦然传来愈加清晰的触感,绵软滚热。
女子白皙里泛着酡红的面容撞进瞳孔,那双灿若星辰的杏眼微微闭合,浓密纤长的睫毛从他脸上扫过,旋即一双湿漉漉的藕臂攀上脖颈。
几滴液体自她手臂滑落,顺着脖颈蜿蜒而行,滚进背心,分明已经凉了,却比滚水还烫人。
她知道了?
想到自己方才的失态有可能已被她撞破,萧关逢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羞臊。
云迟被他一把推开,跌坐在药鼎中,不明所以,脸上挂上迷惘,“怎么了?不喜欢?”
“方才不是一脸沉醉对我又咬又舌忝吗?”
闻言,萧关逢耳根窜起一撮小火苗,又红又烫,勉强稳定心神道:“有人来了。”
云迟瞅了瞅天穹,心念一动,影像光幕随之隐退,“现在没人了。”
“你不是……?”殷红朱唇又凑上来,萧关逢别过脸,原本该落在嘴唇上的吻,印在了脸颊上。
“不是什么?”言语中染上薄怒。
她都如此屈尊降贵了,这人怎么不知好歹。
不是没有感觉吗?
萧关逢支吾半天,怎么也学不会她的厚脸皮,思量再三,张嘴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
与之前不同,这一口用了力,牙印子清晰可见。
“啊!”云迟揉着耳垂,怒目而视,“你是狗吗?这么爱咬人。”
“本少主告诉你,再敢咬人,一辈子也别想……唔!”
说风是雨,一会儿一个样,檀口被填满的云迟又翻了个白眼。
没想到她这么快恢复了触觉……真好!
萧关逢品尝着清甜,欲将她从药鼎中捞出来,可惜力量悬殊,反被她拽入水中。
无所谓,只要是她,在哪里都一样。
因方牧生等在院中,二人不得已从另一个出口出去,顺便前往浮云谷归还药鼎。
云迟让持药配置一个月计量的药浴草药,打算拿回去让萧关逢熬煮,省得每日来回奔波。
师妹自己熬煮,不就意味着他持药宝宝福利没了?
持药自是十万个不乐意,愣是生生顶住了俏师妹的软磨硬泡。
云迟心一横,义正严辞道:“我现在以宗主身份命令你,照我说的做。”
持药宝宝委屈极了,一通哭天抢地哀嚎过后,乖乖配置好药,依依不舍将师妹送出浮云谷。
二人乘烟舟回到玉楼水榭,屁股还没沾椅子,又随方牧生急匆匆出了门。
上春峰,春昭殿。
凌剑宗第三十八位届,第一次宗门高层会议。
新任宗主坐主位,其余二十八人左右分坐。
江郭替师出席,享长老待遇,坐在云迟左侧第一位。
而坐在云迟右侧的是一位壮汉,黑面突目,凶神恶煞,一看便知此人不好惹。
云迟又看了看其余二十五人,除了萧关逢、方牧生、蓝尘、胡真儿,一概不认识,而认识的这四位,座位离她十万八千里,快被挤到大殿门口了。
浮云谷代表江郭,自告奋勇向新任宗主介绍具体情况。
“凌剑宗三十六峰一谷一岭,除却九座荒峰,剩下二十七峰一谷一岭均有主。”
“……”
“与前生门一战,共有十一位峰主遇难,加上先宗主、二长老和三长老,有十四位峰主故去,其中只有五位峰主纳有亲传弟子。”
“……”
“对于十四座峰的新任峰主,还请宗主定夺。”
“另外,长老会四位长老只剩下家师一位,需要重新选拔。”
“……”
除了宗主,以长老会成员最为尊贵,权力最大。
这也是所有幸存峰主,以及各峰临时代理人,今日出现在这里的主要目的。
“宗主,你可有什么不明白的?”江郭顺了顺气息,见新宗主尚在云里雾里,关切问候,“宗主?”
“信息量有点大,”云迟苦着张脸,眉毛缩成一坨,“容我捋捋。”
一位长老代理、十三位峰主、十四位死了师尊“野心勃勃”的可怜小弟子,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盯着主位上愁眉不展的新宗主。
大殿中很静,落针可闻。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好像闭关了一千年。
有人开始心不在焉神游太虚;有人开始翻弄自己一双手;还有人,开始研究起下秋峰代表萧关逢的盛世美颜。
当然,大多数仍旧正襟危坐,盯着新宗主一举一动。
“江师侄,”云迟求助江郭,目光依旧迷茫,“麻烦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翘首以盼的诸位:“……”
感情方才两刻钟,新宗主啥也没考虑出来?
江郭震惊过后,放慢语调,耐心十足、声音洪亮,再次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而后,新宗主再次陷入漫长沉思中……
看到云迟不时挠脑门,露出迷路小狐狸般的表情,萧关逢微不可察叹了口气,低头莞尔轻笑。
一宗之主,可不好当呢。
第99章 新官上任
“宗主,你到底哪里想不明白,说出来,让大伙儿替你参谋参谋。”
小半个时辰过去,右侧第一位大汉坐不住了。
此人名为蒙震,宗里宗外唤她三叶真人,雷震峰之主,身高两米一,脸盘宽大包拯面,一只手掌堪比半个蒲扇,与持药同辈份。
“是啊,宗主。”坐在三叶真人隔壁的溪云真人附和,“一人思寡,三人成众,宗主年轻,天大的事情,还有我等前辈顶在前头不是?”
溪云真人原在门中颇具威望,后与桐玲争五长老之位,棋差一招,一气之下离宗历练数千年,刚回来没几日。
云迟掀起眼角瞥了眼溪云真人,眸色不明。
“哼!”一声怒叱突兀响起,中气十足,来自一名中年女子,“还有脸回来,叛徒!也不知何处来的脸敢自称前辈。”
“宁杳,说谁叛徒?”溪云真人咬紧后槽牙,勉力压制怒火。
这宁杳从前便处处与她作对,现今倒是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大庭广众也敢出言相讥。
宁杳真人扬起高傲的头颅,用下巴对着溪云真人,“谁应说谁。”
“……你!”溪云真人腾一下弹起,气急,“宁杳,别以为我好欺负。”
“怎么,你害死阿玲,还想杀我不成?”宁杳真人睨了眼溪云真人,神色轻蔑,好似看臭水沟中的腌臜什物,“我宁杳可不怕你。”
阿玲天真良善,一生与人为善,除了溪云,她想不出谁还会对阿玲下那样的毒手,潜入宗门的黑衣人保不准就是溪云。
“唰!”溪云真人祭出命剑,指向宁杳真人,“再敢血口白牙污蔑本真人,信不信此刻便结果了你。”
“谁怕谁!”咻一下,宁杳真人也掏出命剑。
剑拔弩张,暴雨欲来。
溪云真人与宁杳真人结怨已久,两颗火药弹,打起来六亲不认,谁也不敢贸然上前劝阻。
“好啦好啦,宗主还在呢。”见状,明阳真人站了起来,总不能真叫新宗主看了笑话。
“溪云真人,消消气,宁杳真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别和她一般计较,以和为贵。”说完,又转身对宁杳真人道,“宁杳真人,你也少说两句,溪云真人好不容易回来,别又被你气走了。”
“离经叛道之人,滚了正好。”讥讽之意不减。
“宁!衣!杳!”溪云真人咬牙切齿,直呼宁杳真人大名,恨不得嚼碎了混在痰里吐掉。
和事佬明阳真人脑门突突突跳,连连上下摆动双手,指望二人恢复理智,“宗门为大,以和为贵……”
“宗主你去哪儿?”
新宗主不紧不慢站起来,负手往外走,众人满面迷惑,正开着宗门大会呢,她这是干啥。
“本宗主困了,先回去睡个觉。”云迟右手虚虚拍了两下嘴,打了个假哈欠,“打完吵完叫我哈。”
这——
正事儿一件还没着落呢,宗主怎能走。
“宗主,”三叶真人蒙震一拍圈椅扶手,利落起身,用他野兽凶狠的目光,分别瞪了眼拔剑相向的二人,“已经打完了,溪云、宁杳,你们说。”
明阳真人眼珠子溜溜急转,一个劲儿朝溪云真人和宁杳真人使眼色。
溪云真人略微斟酌,轻哼一声坐下,算是偃旗息鼓。
对手先坐下,宁杳真人平白觉得自己压她一头,也跟着坐回去,心情莫名愉悦。
“宗主,您坐。”明阳真人上前,态度恭谨。
云迟余光看了眼他头顶,踱步回主位坐定。
“你们今日来意,我已知晓。”
新宗主目光从左到右,从众人面上依次扫过,雨露均沾,一个不落。
将众人脸上百般颜色尽收眼底,心里有了初步计较。
“宗门遭此大难,实属不幸,我云花莲得了仙尊亲传身份,有幸成为宗主候选人。”
“但是,剑冢没能要了我云花莲的命,我便是凌剑宗名正言顺的宗主。不管你们服也好,不甘也罢,往后,都给我收那些小心思。”
“还有,今日宗门大会,是谁的主意?”
说到此,云迟目光一冷,神识传出的声音威势陡增,如山川海岳倾轧而来,殿中之人俱是心中一震。
他们不知道,新宗主怕震不住他们,特意释放出启星之力的精神威压,势必要在精神力上取得绝对主导权。
“回宗主,是弟子的主意。”蓝尘坦然站起,朝新宗主恭敬稽首。
多位峰主陨落,宗门内混乱已久,他盼望新宗主能早日主持大局,耗费不少心神才将大伙儿组织在一处。
“蓝尘,本宗主问你,以下犯上,该当如何?”
迎上新宗主如刀刃锋利的目光,蓝尘先是惊愕,而后灵光闪过,方知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纵使他心系宗门,也不该越俎代庖,代宗主行事,“回宗主,不尊师道,冒犯宗主,罚雷鞭之刑三十六,悔过崖面壁三十年。”
先斩后奏私自集结诸位峰主,凭一己认知决定谁代替已故峰主出席宗门大会。
单凭这两条,新宗主杀了他也不为过。
“好。”数次照面,看得出蓝尘赤子丹心,胸怀沟壑,可她要借此敲打某些心怀侥幸之人,只能委屈蓝尘。
“念在你是初犯,又一心为宗门着想,思过三十年就免了,待会儿自去戒律堂领四十八雷鞭。”
“弟子遵命!”蓝尘心甘情愿领罚。
“宗主,”方牧生坐不住了,他怎么让蓝师弟一人受罚,“私自召集诸位峰主也有我一份,请宗主责罚。”
“还有我!”胡真儿也站出来,与蓝尘方牧生站成一排。
蓝尘看得透彻,示意二人退下,可惜方牧生和胡真儿都没有领悟,继续固执的杵在大殿之中。
这三位可是已故宗主及长老的记名大弟子,极大可能继承几位长老衣钵,成为一峰之主。
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众人都想看新宗主如何处理。
“既如此,你二人也各自去领四十八雷鞭吧。”云迟淡淡开口。
她不在乎别人说她薄情寡义不念旧情,但决不允许有人挑战她的权威。
此言一出,窃窃私语立时止住,大殿鸦雀无声,连呼吸声也没有。
先前争得面红耳赤的溪云真人和宁杳真人,更是心中一凛,总觉得宗主此番作为,乃是杀鸡儆猴。
而自己,便是那只上蹿下跳的泼猴儿。
“蓝尘。”新宗主又开口了。
蓝尘上前,“弟子在。”
“我命你三日之内,将各峰弟子人数,峰主、亲传弟子、记名弟子基本信息整理成册交给我。”
云迟思索了一下,补充道,“记住,只要有用的信息。”
“弟子遵命。”蓝尘默默退回座位。
云迟又让放牧生将宗门资产清点整理,同样三日后交给她。
众人脑门上蒙了一层愁雾,不知新宗主此番安排,意欲何为。
“二长老、三长老和五长老逝去,新长老早晚要有,这件事本宗主自有安排,你们不必日日惦念,都散了吧。”
新宗主说完最后一句话,大步离开了春昭殿。
萧关逢紧随其后也离开了。
等到蓝尘放牧生和胡真儿也各自忙去,上春峰再次热闹起来。
溪云真人和宁杳真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打的昏天黑地,掀翻了春昭殿。
明阳真人前去下秋峰告状,以为新宗主定会处罚二人,岂料新宗主一笑置之,反而将通风报信的明阳真人罚往悔过崖面壁十年。
短短一日,凌剑宗上下,均知新宗主脾气古怪,不好惹。
第100章 争吵
方牧生滴亲师弟,同为先宗主剑行舟记名弟子的李遥,正带领几名弟子在玉楼水榭修葺院子。
此事本不归他管,早些时辰他前往上秋峰办事,恰巧撞见一胖乎乎凡仆去上秋峰申请修整院子。
内勤长老叶阳所在上秋峰统管宗门内部大小杂事。
听凡仆提及“花莲仙长”“新宗主”,这才毛遂自荐。
“花……”
李遥步履生风,三两步窜至新宗主跟前,目光快速从宗主身侧俊雅男子面上扫过,“弟子李遥,见过小师……见过宗主,弟子对宗主仰慕已久,特来拜见。”
翠凤杵在七八米开外,恶狠狠盯住李遥,咯吱咯吱搓磨后槽牙,分明是她第一个瞧见花莲仙长。
且李遥仙长这根葱,哪有萧仙长好看,凭啥仰慕花莲仙长。
李遥察觉一道视线投到他身上,目光冷冽好似护犊子的母狼,背脊一哆嗦,冒出丝丝寒气,偷偷抬眼,与宗主身旁男子撞个正着。
凡人?
竟有如此威压!
李遥心中惊愕不已,不自觉低下头挪开视线。
除了传闻中的三长老亲传弟子,哪个凡人能与宗主并肩而行,几乎是一瞬间确定此人身份。
不怪乎凤棉师妹那日在浮云谷目睹其真颜后日日念叨,如此天妒人怨好皮囊,连他一个男子,也觉惊为天人。
“李遥?”有点熟悉,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前生门攻上山那日,弟子与宗主有过一面之缘。”李遥提醒。
“原来是你。”那个脑子转换极快的弟子,云迟看了看正在施法修复院墙的几名弟子,心下了然,“你是二长老叶阳座下弟子?”
“回宗主,弟子并非上秋峰弟子,弟子的师尊是剑宗主。”
“嗯,好好干!”新宗主语重心长,拍了拍李遥肩膀,以资鼓励。
至于上春峰弟子为何到此给她修院子,她不关心。
云迟唤上翠凤,和萧关逢一道,转身离开了院子。
翠凤经过李遥身边时,挺了挺胸,头颅高高昂起,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好似一只斗胜的公鸡,小眼睛里闪烁着骄傲。
李遥:“……”
“明白了吗?”云迟神识传音吩咐,附耳上前,示意翠凤到她耳边回话。
“小人听明白了,仙长要搬到境览峰。”翠凤倾身,靠近仙长耳朵,声如洪钟,“可是仙长,要那么大榻做什么?”
比双人榻大一半,须得定制才行。
云迟偏头瞥一眼萧关逢,他好像被鱼翅卡住喉咙般面色怪异,“榻除了睡觉还能干嘛,让你去就去,问那么多作甚。”
翠凤遭一顿抢白,讪讪前往上秋峰传话。
“为何搬去境览峰?”萧关逢知道,那是时境雪从前的居处。
“我本就是境览峰弟子,搬回去住理所应当。”云迟转头直视萧关逢,漫不经心道,“你跟我一起搬,定比这玉楼水榭住的舒坦。”
玉楼水榭是叶霜红为他准备的,从前不觉有什么,现在住这里,她心里总觉膈应,十分不自在。
“不去。”艳阳下,她目中藏着的光有些晃眼,萧关逢背过身,抬起脚步往隔壁院走。
“不去?”云迟跟上,侧着身子追问,“为何?”
萧关逢跨过门槛,是一座两进小院,前厅大水缸种有两株荷,缸中一条孤零零鲤鱼半死不活倚靠在莲茎上。
“因为叶霜红?”云迟目光倏地凌厉起来,神识传音调子也跟着拔高,“她死了,你舍不得,所以想守在下秋峰,睹物思人。”
叶霜红对他满腹爱意,她不信作为当事人,他会一无所知。
“你也爱她?”她故意用了‘也’,叫他明白其中深意。
萧关逢停下脚步,转身与她相对,女子一双杏眼多种情绪蕴积,考究、怀疑、愤怒,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厌恶,已不复璀璨光华。
这种情况,他实在无法紧紧贴近她耳朵去说话,那太亲密,不适合此刻风雨欲来的情境。
对方半天不答话,云迟当他默认了,心中郁结难消,愈加口无遮拦,“萧关逢,你可别忘了,你不过是我伏狼族的战利品而已,没有本少主允许,休想离开。”
“往后,再爱上其他女子,给我藏深些,叫本少主知道,下场不会比叶霜红好。”
萧关逢望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苦涩如潮涌席卷心口。
她没有变,从始至终,她眼中对他都只有欲,是自己变了,竟将赤裸裸的欲念错当作了爱意。
长袖下,微微颤抖的手慢慢蜷起。
云迟去青择峰找连空雨,扑了个空,又去浮云谷找持药,还是扑了空。
百无聊赖,亲自去了趟上秋峰,命人尽快将境览峰收拾妥帖,并提了许多居住要求。
实在没地方去,干脆和上秋峰弟子一起,前往境览峰。
因是仙尊在三十六峰的居所,境览峰常年有人修缮打扫,眼下只是添置些日常用具便可入住。
云迟从众多宅院中挑中闲敛居。
闲敛居坐落境览峰东北角,与师尊居所江雪阁毗邻。
院子很大,雕梁画栋,活水不断,景色比玉楼水榭更胜三分。
有一个四五百平练武场,她可以在此练刀。
最重要是,宅院至高处有一座敛菲亭,视野极好,登高望远,千里浮云谷尽收眼底,萧关逢肯定喜欢在此看书品茶。
赫然发现,不知不觉她已将萧关逢生活大小琐事,悉数记在心里。
其实,刚离开玉楼水榭她就后悔了。
有一件事,本打算今日寻萧关逢帮忙,眼下刚吵完架,她实在拉不下脸去求他,为此颇为烦恼。
“宗主,闲敛居日常所需已按照要求安排完备,随时可以入住。”
季凤棉登上敛菲亭,朝宗主躬身拜礼,“宽敞软榻,也已登记在册,请宗主耐心等候三五日。另外,上秋峰为宗主配备二十名凡仆,供宗主差遣。”
布置宗主居所于后勤部门上秋峰是大事,是以上秋峰二师姐季凤棉亲自出马,效率飞快。
“把这些凡仆都领回去,我用不上。”凡仆寿命不过几十上百年,多一个人便多一份牵绊,再说她根本无需人伺候。
季凤棉为难,漂亮的细眉微缩,“可偌大闲敛居总需要人扫洒,宗主,要不你再考虑一下?”
“那一会儿我挑一个,你再去把玉楼水榭的翠凤调来,两个凡仆,够了。”云迟简单思量,继续道,“调完翠凤,不必再往玉楼水榭派凡仆。”
“可无故抽调他人凡仆,于理不合啊。”何况还是从长老亲传弟子处调人。
“按我说的做,记住,不必再往玉楼水榭派人。”萧关逢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没有翠凤服侍,看他能坚持几天。
季凤棉从境览峰离开,马不停蹄前往玉楼水榭,无故从亲传弟子处抽调人,她最好亲自登门。
而且,自那日浮云谷匆匆一瞥,她早按捺不住砰砰乱跳的心,正好趁此由头见一见萧师弟。
可到玉楼水榭她就傻眼了。
玉楼水榭竟只有翠凤一名凡仆,且萧师弟十分爽快答应让出翠凤,丝毫不在乎玉楼水榭有无凡仆听候。
第101章 撤峰
夤夜,星子稀松,零零散散几颗挂在厚云中。
翠凤一边用符箓点燃宗主新居所闲敛居内法器照明灯,一边向新来的凡仆小铃传授经验。
“花莲仙长,不,往后要叫宗主了。”翠凤用火折子点燃一张符,扔进圆形法器灯中,“人好,事儿少,你我只需把闲敛居看顾好,其他的都不用管。”
“清扫、喂鱼、换洗之类,也不用亲力亲为,只管用符箓解决便是。”
符箓在法器灯中发出明亮暖光,把翠凤胖嘟嘟大脸照的红彤彤。
“你要得了空闲,多学学烧菜。”
“凤姐姐,你不是说不用为宗主准备吃食吗?”小铃今年十六,脆生生声音落入翠凤耳中,平白产生强烈保护欲。
“这个嘛……你以后自会知晓。”
翠凤一把拽过小铃,左右环顾一圈确保无人偷看,才贴着小铃耳朵,神秘兮兮道:“往后,在这闲敛居不管看到听到什么,都不可往外去说。”
“要知道,你我为奴为婢,身家性命全系在主子身上,只有主子好了,咱们才能好。”
“我记住了,多谢凤姐姐告诉小铃这些,我以后一定好好伺候宗主。”小铃笑着从翠凤手中抽出火折子,“凤姐姐,我帮你。”
“凤姐姐,宗主药浴泡了两个时辰了吧。”
“啪!”“哎呀!”翠凤一巴掌拍向大腿,“宗主让我一个半时辰后叫她,小铃你继续点灯。”
小铃低头看了看凤姐姐塞在她手里的符箓,高声提醒,“凤姐姐,你慢点。”
翠凤昨日被调来境览峰,今日上午宗主命她去浮云谷传话,每日申时末送药浴汤到闲敛居。
说起来,萧仙长去浮云谷做什么?
宗主在厢房外小院内泡药浴,翠凤穿过月牙门,瞧见她趴在药鼎沿上睡着,提起裙摆,以最快速度跑过去。
“宗主?……宗主?”翠凤伏在宗主耳边,试探的喊了几声。
没醒!
“宗——主——”一声狼嚎大吼破开黑夜,中气十足。
远在八百米开外的小铃心中一震:凤姐姐身体真好哇!宗主耳膜应该……还好吧?
还是没醒!
“宗主,得罪了。”翠凤扬起营养超标的右手掌,不知该落在哪个部位。
宗主说过,若是喊不醒,便给她一巴掌,可她没说打哪儿啊。
脸?宗主最爱美了,不能打脸。
脑袋?不行,万一把宗主扇傻了,她岂不成了凌剑宗千古罪人。
后背?后背神经少,一掌打不醒怎么办?
“啪!”
惊天地泣鬼神一巴掌,使出吃奶的劲儿,拍在宗主圆润饱满的屁股墩儿上。
翠凤朝自己酸痛的右手,呼呼吹了两口气,抬眼对上宗主火苗乱窜的眼睛。
宗主……好像……很生气……
“咚!”顾不上手掌刺痛,翠凤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宗主,小人知错了,不该打宗主屁股。”
云迟从药鼎飞出来,用了张符烘干衣服,胖翠凤还跪在脚边瑟瑟发抖。
居然敢拍她屁股,阿妈云夜明都没拍过她屁股。
她很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仆扔出去——种花肥!
云迟仰头朝天,胸口怒火冲天,好似要把黑夜点燃,她深深呼吸,努力平复情绪。
“以后,不准……拍本宗主……屁股!”
半晌,宗主声音在头顶响起,咬着后槽牙蹦出几个字儿。
完了!
翠凤更害怕了,跪着的双腿抖成筛子,“小人知错,小人知错,再也不敢拍宗主屁股了,宗主息怒啊。”
“你还说!”云迟真怕自己忍不住,一脚把翠凤踢飞出去。
翠凤急忙用手捂嘴,脑袋摇成拨浪鼓,含糊不清保证,“不说了。”
“行了,下去吧。”见翠凤扭扭捏捏不动弹,云迟疑惑,“怎么还不走?”
“宗主,下回……打哪儿?”翠凤说完这句话,在心里呸了自己一声,真是嫌命长。
“脑袋。”云迟淡淡道。
“啊?”翠凤不解,她是真怕把宗主给捶成痴呆,“宗主,你说的是……打脑袋?”
“嗯,本宗主脑壳硬,不怕。”伏狼族少主的脑壳子,谁与争锋?
直觉告诉翠凤此举很不妥,可又无法反驳宗主,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想着下回打后背。
大不了多打两下,左右宗主又不知道挨了几下。
“宗主,先前小人去浮云谷路上,碰见萧仙长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宗主。
宗主两日没去找萧仙长,萧仙长也没来,定是生了龃龉,闹矛盾呢。
“哦。”云迟只当没听见,冷着张脸进了屋。
留下翠凤杵在院中,不知如何是好。
四日后。
因新任宗主居住境览峰,宗门高层大会,自然而然挪至境览峰朝云殿召开。
萧关逢依旧坐在云迟左侧,离她较远位置,中间隔了十二个人。
云迟右手搁在椅子旁矮几上,中指一下一下敲击摆在矮几上的花名册。
蓝尘很能干,三日前已将各峰情况收集汇总,事无巨细,井井有条,呈给了她。
“宗主,今日叫我等过来,是决定由谁做新任长老了?”蒙震照例坐在宗主右手边第一位。
现在整个凌剑宗高层,都在暗自较劲,巴巴盯着几个空闲长老位,都想再上一层楼。
场中众人开始左顾右盼,少数人窃窃私语交换意见。
萧关逢望向主位,六日不见,她愈加光彩照人,他在与不在,于她似乎没有半分影响。
“嗯咳。”云迟拿起花名册,视线扫过大殿,等到交头接耳的众人安静下来,才缓缓道:“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有三件事宣布。”
萧关逢心脏蓦地提起:她能说话了。
“其一,上望峰、青竹峰、下秋峰,撤峰。”
此言一出,大殿内立刻弥漫铺天盖地低气压,众人皆是屏气凝神,竖直耳朵,生怕漏听一个字。
建峰难,撤峰更难!
“上望峰弟子并入上春峰,青竹峰弟子并入上秋峰,至于下秋峰,本宗主与三师姐叶霜红情谊深厚,有责任替她看顾唯一的弟子,萧关逢即日起搬入境览峰,在梧桐居修行。”
“明阳真人、溪云真人、萧关逢,你们可有不服?”
“宗主。”溪云真人迫不及待弹起来,努力压制怒火,“凭什么你说撤峰便撤峰,将我溪云置于何地?”
云迟面色从容,不紧不慢取过花名册,翻至青竹峰一页,“青竹峰,峰主溪云真人离宗四千八百七十五年又三个月,现有普通内门弟子三百二十人,记名弟子三十七人。”
“过去三个月,普通内门弟子共触犯大小门规一百二十次,记名弟子共触犯门规四十二次。短短三个月,记名弟子人均触犯门规一次。若是追溯至前生门来犯前,青竹峰记名弟子每年人均触犯门规三到四次。”
“此等上梁不正下梁歪,藐视门规的峰座,不撤了留着继续败坏宗门吗?”
没想到这云花莲看着不谙世事,竟是个胆大心细的。
溪云真人耳根发热,却继续狡辩,“无非是些不值当的小错,宗主何必抓住不放,大不了今后本座严加管理便是。”
“勿以恶小而为之,垂髫稚子尚且明白的道理,溪云真人一把年纪难道不知?”
“青竹峰没有存在的必要,退下!”掷地有声,不容置喙。
溪云真人还想说点什么争取一下,接受到宗主如刀锋利的目光,心有不甘默默坐下,一双眼睛满怨怼和不满。
第102章 清理门户
新任宗主雷霆手段,明阳真人默默揩了把额头虚汗。
几日前,他将溪云真人与宁杳真人斗殴摧毁春昭殿之事禀告新宗主,本意是争取一些好感,没想到反被罚往悔过崖十年。
今晨弟子来报,说是宗主请他出席宗门大会,本以为宗主原谅了他,正心中窃喜,没想到却是要褫夺他峰主之位。
“宗主,”明阳真人站起身,抬手作揖,礼数周到,“青竹峰屡犯门规,目无纲纪,该罚。”
“可我上望峰历来纪律严明,弟子们也都安分守己,不知宗主为何……也要撤上望峰?”
云迟冷哼一声,眸色凌厉,“本宗主问你,前生门来犯之时,你在何处?”
闻言,明阳真人身形微晃,冷汗霎时爬上背脊,说话期期艾艾。
“那日,那日本座与弟子在,在……”
“蓝尘,你说。”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干,云迟没工夫听明阳真人扯借口胡诌。
蓝尘:“前生门来犯当日,明阳真人收到消息,命令座下弟子死守上望峰,言只要烽火未燃至上望峰,皆不必理会。而明阳真人本人,则带领几名亲信弟子,潜入上望峰峰底……挖取灵脉!从始至终,上望峰未派出一个人驰援宗门。”
“啪!”
蓝尘话音刚落,立即有人拍案而起。
三叶真人蒙震,欻欻两步走到明阳真人跟前,揪住明阳真人衣襟,厉声大喝:“明阳,你个狗东西,老子宰了你。”
蒙震火冒三丈,两颗眼珠子气急外凸,凶神恶煞似旱魃,挂在乌黑面孔上格外骇人,蒲扇巨大的手掌微微抬高,明阳真人脚后跟也跟着离地。
“明阳,没想你是如此忘恩负义之徒。”
“老宗主待你不薄,你怎可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你对得起老峰主对你的栽培教导吗?”
“丢人现眼,枉为一峰之主。”
“……”
墙倒众人推,大殿内一时吵嚷不断,谁都想对贪生怕死之辈指骂一通。
“我那也是替宗门着想,不想宗门全军覆没才出此下策啊。”明阳真人咽了咽口水,回击道。
到底是元婴巅峰修士,被人扯着衣领提起也丝毫不影响说话。
“你们好好想想,当日前生门恶徒何等凶悍,花下鬼青戚容都亲自来了,分明是铁了心要覆灭我凌剑宗啊。若非有情尊主及时出现,凌剑宗早已凶多吉少。我那么做,好歹能保留些许火种,有何不妥?”
听到这话,蒙震愈加气愤,一把将明阳真人甩出老远。
“还在狡辩,老子今日不宰了你,就不叫蒙震。”
言罢,掏出命剑,赤光闪闪,作势要劈斩了叛徒。
明阳真人见状,不甘示弱,同样凝气化剑,方才他之所以任蒙震欺辱,是觉得此事尚有回旋余地,并非怕他蒙震。
“都住手!”云迟出言喝令,“本宗主今日喊你们过来,可不是让你们到我跟前打架。”
大殿内喧哗渐弱,众人恶狠狠盯着明阳真人,用目光射出无声谴责。
“三叶真人,回到自己座位坐好。”
蒙震火气正盛,只想立刻、马上宰了明阳真人,“宗主……”
“回去!”
蒙震看了眼疾言厉色的女娃子,毛儿都没长齐全,修为更是低下,可毕竟是宗主,再三纠结,还是收起剑光猛烈的长剑,退回座位坐定。
他倒要瞧瞧小女娃子如何行事。
与蒙震想法一致之人,不在少数。
“宗主,您听我解释……”明阳真人见缝插针,企图再为自己辩解。
叛宗下场,他承受不起。
新宗主看起来非是心狠手辣之人,此事或有转圜之机。
“明阳真人,”辩解之言尚未出口,被云迟打断,“你自行离开宗门,上望峰其余人等,本宗主便不予追究,若你执意撕破脸皮,到时遭殃的……可不止你一人。”
“如何抉择,明阳真人好好掂量掂量。”云迟说完,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等待回复。
“宗主,此事上望峰人人有份,普通内门弟子可以不追究,可记名弟子之过绝不可轻易揭过啊。”宁杳真人建议道。
“是啊宗主。”另一人附议。
“不必多说,本宗主意已决,说不追究便不追究。”
今时不同往日,凌剑宗早不复昔日煊赫,没有大乘期修士坐镇,很快会沦为三流宗门,甚至就此被其他宗门吞没。
这样的宗门,没什么可稀罕。
唯一让明阳真人牵挂的也就几名一手栽培的亲信弟子。
一番斟酌,明阳真人最终还是答应离开凌剑宗。
他出了朝云殿,朝里面唾骂两句,便决然离开宗门,并未想回到上望峰与弟子们话别。
云迟没想到对萧关逢搬去境览峰之事,他自己没意见,八竿子打不着的胡真儿会跳出来反对。
胡真儿抱着冒死谏言、壮士断腕的决心,言之凿凿,结果被云迟一句“你现在还不是峰主,没资格反对”给堵了回去。
重新坐下的胡真儿,看向萧关逢的眼神愈加不友善。
今日大会第一件事已了,云迟喝了口茶,继续道:
“第二件事,上春峰、上秋峰、灵兽峰等无主之峰,新峰主人选,内部比武决出,技高一筹者胜任。”
“一个月后,公开比试,以峰为单位,普通内门弟子、记名弟子、亲传弟子皆可参赛,诸位峰主出席见证。”
“此事,交由浮云谷操办。”
江郭:“弟子自当回去告知师尊,请宗主放心,浮云谷定当竭尽全力办好此事。”
说是交予浮云谷组织,不过借用师尊长老身份,真正干的人自然是他江郭,而非师尊持药。
一下选出十几位峰主,事关重大。
宗主将此等大事交予他,可见已将他当做自己人,对他百般信任。
江郭捏紧拳头,暗暗发誓,定要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不辜负宗主一番苦心。
“宗主,此举恐怕有失公允。”宁杳真人道。
此言一出,好几名代替峰主出席的弟子,感激涕零望向宁杳真人,也跟着点头。
他们要么是亲传弟子,要么如方牧生蓝尘等乃是自家师尊看重之人。
云迟也不急,慢悠悠道,“哦?依真人看,如何才算公平?”
宁杳:“下任峰主,历来是由上任峰主亲传弟子继承,若是没有亲传弟子,则从记名弟子中择选。”
云迟自然知晓这条不成文规矩,不过她既已打定主意挑选修为武力出众者,便不会改变。
“这是谁定的规矩?”云迟问。
坐在远处一位貌似老妪峰主插话,“是凌剑宗第八任宗主留下的规矩。”
“前任宗主留下便不能改?”云迟环视一圈。
“这……”众位峰主为难,确实没有哪一条门规,规定不能更改前任宗主定下的规矩。
云迟心如明镜,来之前已将凌剑宗门规一字不落记下。
“如今我云花莲才是一宗之主,莫说没有门规约束,即便是写入弟子忌册的金科玉臬,我要改,也改得。”
现任宗主都如此发话了,纵使有几个心有不服,也不敢公然忤逆。
此事算是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