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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女仙太过多情全文阅读

作者:山羊吃胡萝卜     我家女仙太过多情txt下载     我家女仙太过多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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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了,今天先不更

    晚安

第1章 猎雁赠夫君

    北野大蛮泽。

    “少主!少主……”

    数百名精壮的蛮泽汉子挥舞着鞭子热情高涨,胯下巨狼撒腿狂奔、来回穿梭,围成一个巨大圆圈。

    圈内众多伏狼族少女身着白色兽皮短裙,头戴五彩宝石抹额,手拉手,欢天喜地载歌载舞。

    今日是伏狼部落二十年来最重要的日子。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好日子。

    “停!”

    随着一声响亮粗犷的吼声,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有请少主!”

    远处嘟嘟嘟破空声响起,人群左右分开,让出一条五米宽的夹道,齐刷刷朝大帐方向望去。

    不多时,一名身披红色珍贵兽皮斗篷的少女迈出大帐,昂首阔步朝人群走来,轻挥右手朝人群示意。

    “少主!少主!”

    人群再次躁动起来,皆是满脸通红,几名少女由于过于激动当场昏倒,被侍从架出人群。

    “把我的狼牵来。”

    少女站在人群中心,长发飘扬,威风凛凛。

    “哎,是!”

    元伍将军满脸兴奋,抖动两下腮帮子,锤了捶胸口,扭头大吼:“把少主的狼牵来。”

    “伍将军,这不是我的狼。”

    看着眼前比马还高三尺的白色巨狼,少女咽了咽口水,压低声线。

    “少主,大祭司说了,今日是您的大日子,必须拿出少主的威风,好叫飞鹰部落知道咱的厉害。”

    元伍扯着粗哑的嗓子,甩了甩脑门前的碎发,不甚在意的说道。

    在他看来,少主身为伏狼族唯一的继承人,就该骑最烈的狼,宰最大的凶兽,带领伏狼族称霸北野。

    “可这……没问题吧?”

    对元伍的心思,少女一概不知,也不关心,她只关心她娇贵的小命。

    “少主放心,这匹狼是大祭司亲自驯化,专门为少主今日猎雁准备的。”

    元伍伸出堪比熊掌的大手,“啪”的一掌拍在巨狼肚皮上,吓得少女一哆嗦。

    “温顺着呢。少主,快上吧,大伙儿都等着呢。”

    “唉~”

    少女认命般叹了口气,双手揪住巨狼垂下的长毛,微曲双腿、猛地弹起,一个跃身,稳稳坐在巨狼背上。

    “嘟——”

    “嗷——”

    随着低沉的号角声和一声狼嚎,人群沸腾到顶点,个个面红耳赤,使出吃奶的劲喊着少主少主。

    狼嚎声、号角声、吆喝声、狼鞭挥舞声、脚踏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响伏狼族期盼已久的狂欢曲。

    “驾——”

    狼鞭落下,白色巨狼驮着少女,一阵风似的朝远处奔去。

    数百名蛮泽汉子紧随其后,扬起尘土数丈高。

    白狼背上的少女想着自己今日成婚,兴奋激动之余,还有一丝伤感。

    她的生身父母,养了她疼了她二十多年的爸爸妈妈,未等到她结婚生子,却等来白发人送黑发人。

    二十年。

    她元迟,来到这片叫做北野的蛮泽已经二十年,足够她从襁褓婴儿长成腰细腿长脑壳硬的大姑娘,足够她适应这个世界。

    二十年来,她谨记前世深夜买醉猝死的教训。

    早睡早起、按时锻炼、远离危险。

    饥饿训练时,她偷偷塞两口饼子,因为前世有胃病。

    意志力训练连续几日不准睡觉时,她学会了睁着眼睛睡觉,因为熬夜对心脏不好。

    其他伏狼族少女骑成年大狼,她骑狼崽子,就怕一个不小心摔死。

    北野民风开放,山坳里的树林、河边的小草屋、比人高的野草丛里,随处可见男男女女急不可耐进去,红光满面出来。

    每当看到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她虽然偶有心动,但从未实施,她得保护好她一对儿脆弱的肾。

    毕竟作为伏狼族唯一且美貌的少主,将来的夫君,没有十个也得有八个。

    伏狼族少女十六岁为法定婚配年龄,年龄一到,立马成婚,绝不拖沓。

    北野的其他氏族,都是十三岁婚配,在她来之前,伏狼族与其他氏族一样也是十三岁婚配。

    她千辛万苦为妹子们谋来的好政策,除了她在这个世界的阿妈,也就是伏狼族的老大支持外,竟没有一个人支持。

    哎!

    少主难当啊!

    好少主更难当!

    你得时时刻刻承受族人的鞭挞和不理解。

    比如此刻,她就不得不放弃她钟爱的小短腿狼崽子,承受胯下成年巨狼带来的翻江倒海的酸爽。

    “少主,雁群来了!”

    元伍骑在灰毛巨狼上,走在队伍最前列,扯着他的公鸭嗓子,异常激动。

    “都给老子瞧仔细了,我伏狼族少主要射雁了。

    少主,射最大的一只,也好让飞鹰部落的公子哥儿们长长见识,哈哈哈。”

    “吼~吼吼吼~”

    伏狼族汉子冲飞鹰族人甩鞭吆喝起来,挑衅意味十足,那二十几名飞鹰族人在数百名伏狼族汉子面前,显得弱小又无助。

    元迟回头冲着为首的飞鹰族青年挑了一下眉毛,带着三分俏皮七分戏谑。

    “萧关逢,看中哪只,本少主替你射下来,哈哈。”

    说完,也不等青年回答,挥着狼鞭朝雁群疾驰而去,留下一道张扬的背影。

    “停——”

    白狼前爪猛然抓地,刨出两个大坑,应声停下。

    元迟右手肘一弯,把狼鞭插到右侧腰带里。

    取弓、拔箭、举弓、开弓、靠位、瞄准、用力、撒放。

    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一支穿云箭,正中头雁脖颈。

    “吼吼,少主,吼吼,少主……”

    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从三四百米开外传来,元迟驱动白狼,迅如幻影,一个弯腰倒勾,将掉落的大雁稳稳接在左手,然后高高举起,引来人群更加高亢的呼喊。

    “怎么样,萧关逢,这雁可还喜欢?”

    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大雁落在萧关逢怀里,他本能伸手接住,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半天不答话。

    ‘他娘的,老子伏狼族少主还要看你脸色不成。’

    元伍心里暗暗咒骂,在他看来,飞鹰部落都是一群窝囊废,飞鹰族长的小儿子根本配不上他们独一无二的少主。

    大祭司就不该让少主娶他,可怜的少主,往后要日日面对这么个窝囊废。

    “少主问你话呢,哑巴啦?”

    元伍抖动两下腮帮子,抬高脑袋,粗着嗓子吼。

    伏狼族的大将惯常喜欢用吼交流,伏狼族上上下下早已习惯,但文弱的飞鹰族可没怎么见识过。

    于是二十几名飞鹰族人此刻均是胆战心惊,紧张地抓着狼毛,一双双眼睛注视着他们的少主人。

    见萧关逢始终冷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他几百万似的,元迟懒得拿自己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扭头对元伍说:

    “走,下个雁群。”

    听她这么说,萧关逢眼中流光微闪,很快元伍就替他解答了疑惑。

    “少主,刚才怎么不射两只雁?”

    元迟又看了一眼萧关逢,嘴角噙一抹坏笑。

    “本少主岂是厚此薄彼之人,自然要一视同仁。

    本少主也为小石头猎一只头雁当聘礼,哈哈哈。”

    “还是少主周全。少主,不如去断崖,猎一只最漂亮的,星石将军肯定喜欢。”

    元伍猛地一甩脑袋,把碍事的碎发甩到背上,伸出比大象腿还粗的手臂,竖起大拇指快速从胸前划过,极为骄傲。

    元迟觉得今日元伍的话忒多了,不过她很满意,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嗯!这主意不错,就去断崖。伍将军!”

    元迟抬起左手在前胸也竖起大拇指,快速抬了一下下巴,朝元伍递去一个眼神。

    二人顿时心领神会,哈哈笑起来。

    身后的数百名伏狼族汉子也跟着笑起来,笑声冲破湛蓝的天际,在大蛮泽草原上久久回响。

    “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嗯?

    元迟和元伍以及前排的伏狼族汉子扭头看看说话之人,又看看萧关逢,满脸问号。

    他们欺负人了?

    欺负谁了?

    他们伏狼族从不欺负人,他们只凭拳头说话。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不是北野的生存法则吗?

    对,他们没有欺负人。

    “哎,咋说话呢,对我们少主放尊重点。”

    元伍旁边的汉子撸起衣袖,露出强有力的肱二头肌,随时准备上去干架。

    “今日虽是我飞鹰族入赘,说到底也是两族联合,双方都该一心一意才是。你们怎能如此折辱于我们飞鹰族少主?”

    敢在数百名伏狼族勇士面前说出这话,虽然紧张到冒汗,也够有勇气。

    元迟不禁正眼瞧了瞧说话之人,看来飞鹰族也不全是窝囊废。

    令元迟更为惊讶的是,在这片一夫多妻、一妻多夫共存的北野,居然有人说出“一心一意”这个词,不看周围的景和人,还以为自己回到二十一世纪。

    跟其他伏狼族女子比起来,她已经非常非常非常克制。

    知其母而不知其父。

    说的就是北野大蛮泽。

    ——时间静止五秒。

    “哈,大伙儿听到他说什么了吗?哈哈,笑死老子了,哈哈。”

    元伍左手捂肚子,右手拍狼背,好似听到天大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少主和少主能一样嘛。败军之将,呸!”

    “伍将军,他的意思是,他们少主对咱们少主一心一意,咱们少主随意呢。大伙儿说是不是啊?哈哈哈。”

    撸袖子勇士控制住自己一抽一抽的腹部,重新解读‘一心一意’的意思。

    “是!”

    在数百名伏狼族汉子笑得前仰马翻,对飞鹰族极尽嘲讽时,元迟抬起左臂做禁止手势,笑声立刻停止。

    元迟骑狼靠近萧关逢,居高临下看着他。

    当少主就是好,狼都比别人高。

    “嘎——嘎——”

    蔚蓝天空划过两声雁鸣。

    突然,元迟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张开扣住萧关逢的下颌,用力抬起,眼神迷离带着诱惑:

    “怎么办呢?收了本少主的大雁,现在反悔。

    ——来不及了!”

    “云少主说笑了,关逢求之不得。”

    萧关逢并不怕她,抬起头直视元迟眼睛。

    视线交锋、暗潮涌动。

    “哈哈哈!”

    片刻之后,元迟收回右手,顺便在萧关逢脸上摸了一把,调转狼头,对大部队发号施令。

    “出发!”

    “嘟——”

    “嗷——”

    号角声和狼嚎破空,一行人浩浩荡荡朝断崖行进,把刚冒出土的嫩草踩回土里,溅起一片狼藉。

第2章 天降巨鼎

    无垠草原深处,一条深不见底的大峡谷横贯东西绵延千里,峡谷并不宽,最窄处不过十几米,却是北野凶兽跨不过的天堑。

    北野氏族均知峡谷凶险,但具体怎么个凶险法却无人能说清楚,千百年来,因各种缘由跌入峡谷的人或凶兽数不胜数,还从未听过有人或凶兽从峡谷活着出来,除了一种生灵。

    云迟站在断崖边探头朝谷底张望,幽深诡异的峡谷除了偶尔传出两声雁鸣,安静得可怕。

    她剑指抚额,嘴唇快速开合,不一会儿,周身光斑浮现汇聚成溪流向额间。

    光斑跟随剑指,由额间飞往深渊,顿时无数光斑自深渊飘出。

    驭星术,元一境,惊蛰。

    萧关逢攥紧手指,深不可测的眼眸精光闪过,盯着云迟的背影若有所思。

    “嘎——嘎——”

    成百上千只大雁从峡谷飞出,直冲云霄,朝峡谷另一侧逃命。

    云迟嘴角浮起一抹自信的笑容,重新骑到白狼背上,腰身弯曲匍匐,一双美目蓄满凌厉盯住大雁飞往方向,手臂用力拉动狼毛。

    伏狼族驯狼上千年,早已与狼缔结某种心灵契约,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可号令群狼。

    只见白狼四肢弯曲、目中绿光闪烁,做蹲踞式助跑姿势。

    “嗷——”

    随着一声长嚎,四脚腾空,跃起数丈高,电光火石之间,已稳稳落在峡谷另一侧。

    利箭离弦,像一束星光追击最大最高的一只雁。

    未有片刻停留,白狼驮着云迟朝雁落之处疾驰。

    眼看落雁近在眼前,云迟心中十分欢喜,不禁想起今日婚礼的另一位主角——星石。

    ‘该如何向他解释短短半月不见,就多了一个萧关逢呢?

    哎,没想到我云迟有一天也会成为政治联姻的对象,这感觉——

    其实还不错。’

    云迟还在思考星石能不能赶回来参加婚礼,眼前骤然一黑。

    “少主,小心!”

    元伍焦急地驱狼飞过峡谷,却已经为时已晚。

    砰!

    砰砰!

    ……

    大祭司兼族长云夜明携伏狼族众长老祭祀赶到断崖时,云伍带着七八个壮汉正在用随身佩刀刨坑,而云迟已经晕了过去。

    “怎么回事?”

    自己正在接待飞鹰部落族长,一名随云迟猎雁的侍从神色慌张闯进王帐,说少主出事了,却结结巴巴半天描述不清楚到底出了何事。

    满头大汗的云伍从坑底爬起来,单膝跪地,右手重重捶在胸口,顾不上碎发挡住眼睛。

    “大祭司,少主正在猎雁,天上突然掉下巨鼎。”

    扭头看向被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巨鼎死死压住,只剩脑袋露在外面的云迟,元伍心疼万分。

    他看着云迟长大,教她驯狼射箭、容她调皮捣蛋,早已将云迟当成自己的半个孩子。

    “都让开。”

    云夜明语调哽咽、睫毛微颤,缓缓竖起右掌对准巨鼎,默念北野最古老的咒语。

    身上腾起一阵微风,无数星点光斑从她掌心飘向巨鼎,形成巨大星光旋涡包裹巨鼎。

    驭星术,万象境,云起。

    “噗——”

    巨鼎抬起不到半寸又重重落下,昏迷中的云迟喷出一口鲜血洒在鼎沿。

    众人倏地睁大双眼。

    大祭司的云起式已达到万象巅峰境,山峰可移,怎会奈何不了一个炉鼎?

    云夜明黛眉微蹙,她的宝贝女儿半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留给她的时间不多。

    “布阵!”

    十一位伏狼族长老祭祀加上云夜明,盘膝围坐巨鼎四周,双手上下交错抱元归一,咒语音浪一层层荡开。

    周身星河环绕,身形几近透明、若隐若现,隐约有十二星宿神兽在体内闪现。

    须臾之后,十二条星河在巨鼎上方纵横交错,星斑倾泻而下,形成大网将巨鼎兜住,将巨鼎一点点抬起。

    驭星术,万象联合,纵横。

    星光裹挟着云迟身体缓慢朝外挪动。

    突然,巨鼎再次落下,把云迟胸部以下重新压住。

    祭祀们心力耗尽,嘴角渗出血丝,无力再施法。

    云夜明轻轻一跃到云迟身边蹲下,温柔地抚摸云迟脸庞,替她揩掉脸上的鲜血。

    “阿……妈……”

    声音细如蚊蚋、气若游丝。

    被巨鼎来回碾压的云迟,虽然双眼紧闭,但脑子恢复一丝清明。

    ‘身体感觉不到痛,只有麻和胀。

    呼吸好困难,睁不开眼睛。

    血液不断流出,后背黏黏腻腻与白狼毛粘成一坨。

    躯体已死,灵魂半死不活,意识接近消散。

    前世嗝屁前就是这种感觉。

    堂堂北野第一氏族少主,被一口鼎砸死,多多少少有点丢人。

    该死的老天爷,就不能让我死相好看点吗?

    前世婚礼前夜发现未婚夫出轨,买醉猝死。今世眼看今夜就要成婚,又嗝屁了。

    我云迟只想静悄悄结个婚,静悄悄上个床,静悄悄生个娃,咋就那么难。

    血腥味里有阿妈的味道,有液体滴在脸上,脸也是麻的。

    两世为人,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阿妈,让你们老无所依。’

    “阿……妈,别……别哭……”

    “小迟乖,阿妈……阿妈没有哭,坚持住,坚持住女儿,阿妈在,阿妈一定会救你,坚持住,小迟。巫医,巫医!”

    云夜明双手捧住云迟脸颊,身体一抽一抽剧烈颤抖,心痛到无以复加。

    “哇——”

    “噗!”

    在母女俩先后吐出一大口鲜血后,云迟又昏了过去。

    巫医姗姗来迟,检查完云迟状况后,无奈摇头。

    回天乏术!

    云迟最后一丝气息从云夜明指间溜走。

    数百名伏狼族勇士单膝跪地,无不悲恸。

    云夜明一遍遍施法企图移动巨鼎,面色苍白,嘴角不断流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带她的女儿回家。

    十一名长老祭祀也陆续加入施法大营……

    许久之后。

    一直冷眼旁观的萧关逢突然开口打破平静。

    “大祭司,据我观察,这鼎不寻常,施诸其上法力越强,鼎越沉,只怕是南方人域修行者的炼丹炉。鼎内灵力极强,只听主人召唤。不如换一种方法试试。”

    在萧关逢指挥下,祭祀们融化现场所有兵器,锻造成一长一短两根铁棍,长的铁棍足足一百多米。

    伏狼族汉子按照萧关逢所说把短棍横放鼎下,长棍与短棍交叉垂直放置,一头插入巨鼎花纹缝隙。

    如此,一个简单的杠杆装置便做好了。

    众人在长棍另一头同时使力朝一个方向推动,壮汉们的蛮力加上祭祀们的启星之力,巨鼎终于缓缓移动。

    脑子,在任何地方都是个好东西。

    血肉模糊的身躯暴露在湛蓝天空之下,给绿草如茵的草原蒙上血色。

    “转过身去!”

    粗哑低沉的声音带着哭腔,元伍死死攥紧拳头,血丝顺着指缝溢出。

    数百名伏狼族汉子快速背过身,飞鹰族人也在萧关逢示意下转过身。

    云夜明从元伍身边走过,走到巨鼎砸出的深坑里,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把云迟搂进怀里。

    幸亏有白狼垫在身下,云迟才免于化成一滩肉泥。

    看着一瞬间仿佛老了几十岁的云夜明,元伍方知什么叫后悔,如果不是自己提议来断崖,少主也不会。

    拳头重重锤向地面,半个拳头陷进土里,舌尖抵住上颚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巫医,小迟还活着!”

    抱着云迟默默哭泣的云夜明突然冲巫医大喊。

    巫医、元伍和几名祭祀长老三两步围拢过去。

    数百名伏狼族人也是心中一喜,想转过身看看云迟又不敢,只能在心中祈祷少主平安。

    “大祭司,少主筋骨寸断,主要身体器官均已破裂,救不活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你们看,小迟的手指在动,她还活着,我的女儿还活着。

    她很痛,她在叫阿妈,在叫阿妈救我。

    我不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女儿死在我面前。”

    巫医抬手擦了擦眼角,别过头去,不忍再看悲痛欲绝的云夜明。

    “不,不,一定还有办法。

    禁术,用禁术一定可以救她。”

    云夜明轻柔地放下云迟,站起身来,剑指扶胸,心脏处立刻升起星斑,作势要启用伏狼族禁术。

    “大祭司不可,禁术太过凶险,且少主心脉已断,禁术也无用啊。”

    二长老星月急忙上前抓住云夜明的右手,微微摇头,防止她继续做傻事。

    “心脉寸断未必不能活。”

    萧关逢在听到云夜明提到禁术时,眼中闪过一丝犀利,然后淡淡开口:

    “关逢有一法可保云少主三日不死,但我有一个条件。”

第3章 喜提夫君一枚

    伏狼族王庭西南角一顶不起眼的毡帐中,一名长相颇斯文俊朗的中年男子,端坐在虎皮椅上紧了紧身上的兽皮大衣,随手端起矮桌上的羊奶暖手。

    此人极畏寒,乃是飞鹰部落族长萧时清,也就是萧关逢的父亲。

    “转魂丹只此一枚,你怎可轻易给了那云迟?”

    自从半个时辰前,飞鹰族侍卫禀告完断崖之事后,萧时清心里就窝着一把火,是以此刻语气并不温和。

    萧关逢迈过野兽脊骨做成的门槛,听到萧时清略带薄怒的质问,并未着急回答,而是寻了把兽皮椅子坐下,又喝完一碗热羊奶顺了气息,才慢悠悠把头转向自己的父亲。

    “父亲难道不想知道北野第一氏族禁术的威力吗?”

    “此话怎讲?”

    “那云迟受伤极重,五脏六腑破裂、筋骨寸断,就算大乘巅峰修士在此也难扭转乾坤。

    我用转魂丹保她三日性命。

    若云夜明真能在三日内救活她,父亲,我们萧氏就有望了。”

    到时他定要让人域血债血偿,萧关逢毫无波澜的面孔下,埋藏着毁天灭地的杀意。

    “倘若没救活呢?”

    能够迫使云夜明施展禁术固然好,但萧时清心中总觉得不妥,自己这个儿子,有太多地方令他看不透。

    “救不活。”萧关逢低头撮捻手指,嘴角微微咧开,一笑化春风,眼底却冰冷如寒潭,继续道:

    “哼,一颗转魂丹换我飞鹰族从此称霸北野,也值了。”

    伏狼族之所以数千年屹立北野不倒,靠的可不是匹夫之勇,真正倚仗乃是——驭星术。

    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二人立刻禁言,仔细听着脚步由远及近。

    “萧少主,晚上成亲仪式照旧,大祭司命我们把婚服送来了。”

    几名侍女在帐外等了许久不见传唤,正欲转身离去,萧关逢磁性低沉的声音才从帐内传来。

    “进来吧。”

    ‘这位飞鹰族少主的声音真好听。’

    侍女们暗暗吃惊,但没有多想,推门走了进去。

    而此时的云迟,躺在榻上,身下垫了四五层长毛兽皮,面色惨白、眉头紧锁,胸口不见呼吸起伏,但她确确实实还活着。

    “大祭司,少主这般模样,能熬到仪式之后吗?”

    眼看云迟气息奄奄,随时可能香消玉殒,二长老星月不免替云迟担忧,也为自己的儿子星石担忧。

    “今晚的仪式已经请示无妄天,断无取消的道理。

    小迟目前情况还算稳定,成亲仪式结束,立刻开启祭坛。”

    从断崖回到王帐,云夜明为云迟换了干净衣裳,握住云迟的手片刻不曾松开。

    “对了,星石回来了吗?”

    “还……”

    二长老星月那句“还没回来。”只来得及说出个“还”字,就见星石火急火燎冲入王帐。

    他此刻倦容满面、风尘仆仆,狐皮斗篷破破烂烂挂在身上,显然是刚到。

    在部落外听元伍说少主重伤,心里就悬着一颗巨石,此时见到生气全无的元迟,感觉连呼吸都缩成一团,眼中霎时充血。

    “阿妈,大祭司。小迟她……”

    心心念念半月想见的人,就像她床头摆放的野花,数日子等待死亡,而他却无能为力,甚至不能紧紧抱住她,强烈的挫败感折磨着他。

    “星石,跟阿妈出来。”

    星石深深看了一眼云迟,跟在星月身后走出大帐。

    看着星石忍而不发微颤的背影,云夜明轻声叹了口气。

    无妄天是北野大蛮泽人世代信奉的神明,向无妄天禀明的事情不能改,也不敢改。

    她没有把握救活云迟,在星石与萧关逢之间,她最终还是选择保全星石。

    不忍心星石新婚丧妻,只能选择萧关逢。

    云迟若能平安捱过这一关,左右还能和星石再续前缘。

    希望星石能够明白她的苦心。

    云迟在侍女为她梳妆扯到头发时醒了。

    她想叫侍女轻点,尝试几次都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很快,她发现了更沮丧的事情。

    她虽然醒了,但好像只是意识清醒了。

    身体动弹不得、不能言语,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咱们少主真可怜,晌午还好好的,怎么几个时辰就成了这样。”

    穿着兽皮短袄短裙的侍女甲很是伤感,伤感到手上力道加重也浑然不觉,疼得云迟嗷嗷叫。

    但很悲惨,侍女根本察觉不到她的疼痛。

    “可不是,你说是不是让飞鹰族给诅咒的呀,我听说那飞鹰族的少主,并不十分愿意与我们少主成婚。”

    侍女乙压低声线附和,又走到门口探出脑袋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重新坐回榻上,用比刚才还小的声音继续道:

    “听我阿妈说,无妄天最恨强买强卖,咱们少主莫不是……遭了报应?”

    “别胡说,当心挨板子,赶紧给少主编辫子吧。”

    停止开小差,两名侍女专心忙碌起来。

    云迟倒是愿意两名小侍女多说一些,也好过她独自发呆。

    作为二十一世纪高等知识分子,云迟不信天,也不信报应,但此时听侍女提起无妄天,她却有些动摇了。

    毕竟这是一个连牛顿棺材板都能掀开的世界。

    云迟打定主意,等她好了,立刻马上和萧关逢解除婚约。

    她的色胆还没大到顶着诅咒报应强人所难。

    但她还能好吗?

    压在巨鼎下那蚀骨灼心的疼痛,肯定已把她的身体摧毁成一片片废渣。

    ‘不过,侍女怎么在给我梳头?

    阿妈呢?

    长老们呢?

    等等,我受了那么重的伤,难道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侍女是在——

    给我整理遗容!’

    顿时花容失色,尝试放声尖叫,无奈嘴唇依然纹丝不动。

    过了一会儿,侍女编完发收拾好工具退出大帐,立刻传来咚咚咚急切的脚步声,少说有五六人。

    然后伏狼族汉子粗重的喘息声和男子汉味道充斥在空气中。

    床榻脱离地面抖动了一下,揪心扯肺的疼痛瞬间从脑门传遍四肢。

    ‘莫不是要拉我神葬去了?

    稍安勿躁啊壮士们,你们少主还能抢救一下。

    我不想沦为野兽嘴食,救命啊。’

    大蛮泽人死后都会执行神葬。

    为死者裹上陈年旧狼皮,梳好头发,然后把死者放在巨狼拉动的板车上,让巨狼拉着板车在峡谷以南凶兽聚集地奔跑,直到尸体坠落。

    不消半日,尸体自然会被各类凶兽分食。

    大蛮泽人生前以猎杀峡谷以南凶兽为生,死后便将自己奉献给峡谷以南的生灵。

    认知到自己可能正要被送喂野兽,两眼一翻又人事不省。

    等她再次有意识,是被吵醒的。

    号角声、锣鼓声、欢呼声、狼嚎声、歌舞声、篝火刺啦声,是伏狼族最喜庆的狂欢。

    在热情高涨的欢喜中,夹杂些许低泣声、叹息声和祈祷声。

    既欢喜又悲伤的诡异氛围。

    她也终于意识到勇士们抬她出来,不是去神葬,而是成亲。

    这——

    猜想到自己正在礼台上,还是她亲自设计指导搭建的台子,按照二十一世纪婚礼舞台精心布置的,一花一木都是她喜爱的样子。

    她甚至为礼成之后,是先吻星石还是先吻萧关逢这个问题想好对策。

    哎,天不遂我意。

    随着祭祀们祝福仪式结束,气氛拉至高潮。

    在锣鼓喧天中,有人抱起她。

    臂膀有力,淡淡青游草香扑面而来,缱绻又霸道。

    ‘看不出冷冰冰的萧关逢,怀抱还挺暖和。

    哎呦,是真——

    痛啊!’

    无人知晓云迟此刻正鬼哭狼嚎、痛哭流涕,恨不得爬起来把萧关逢踹翻在地。

第4章 另类抢亲

    “等一下!”

    萧关逢怀抱云迟走过二十几米鲜花簇拥的礼台,正欲跨下台阶,却被前方竖立的男人手掌挡住去路,耳边传来伏狼族人倒抽冷气的惊叹。

    大红棉麻衣衫、玛瑙编发,只需一眼萧关逢便猜到来人是谁,狭长眼眸危险的眯起。

    “仪式还没有结束,你要带小迟去哪里?”

    星石直勾勾注视打量萧关逢,心里又酸又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就是飞鹰族那个少主?看起来不堪一击,大祭司到底看中他哪点?’

    他拼尽全力杀出凶兽森林,好不容易赶回来,却得知小迟重伤,而大祭司决定只让萧关逢一人与小迟成婚,他的阿妈,不顾他反对用法术眩晕他。

    “星石,莫要胡闹,还不赶紧回去。”

    看到突然闯入来者不善的星石,笑容僵在二长老星月脸上,她急忙出口劝阻,但也没抱多大希望,她了解自己儿子野牛般的倔脾气。

    果不其然,一句话出去非但没有平息事态,反而引爆星石极力隐忍的怒火。

    星石扭转面部,来回扫视四周,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台上云夜明脸上,厉声质问:

    “大祭司,星石与小迟的婚事早已经请示无妄天,你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用他人顶替我?’

    云夜明微微扭头,用眼角余光暗示星月。

    星月会意走到星石身边,压低声音规劝,而星石始终不为所动,依旧满脸愤怒看向云夜明,眼里甚至染上血色,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几名壮汉上前,企图强行拉走他,都被他左一拳右一脚放倒在地。

    他像一座山挡在礼台前,一遍遍质问,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在星石与云夜明僵持不下时,最痛苦的莫过于众人眼中躺在萧关逢怀里“昏迷不醒”的云迟。

    天知道她度秒如年,快要痛死过去。

    听了半天,云迟也算听明白了,自己阿妈和二长老怕星石新婚就当了鳏夫,背着他偷偷摸摸把婚礼给办了。

    而星石这边呢,对她情深义重,不怕当鳏夫。

    多大点事儿,等她挂了再给星石找五六七八个媳妇就是了。

    ‘你们再耗下去,我这个粉身碎骨的病号,就要变成孤魂野鬼了。’

    眼见云夜明与星石谁也没有退步的意思,星月重新回到云夜明身边,似是下了重大决心,身体微斜靠近云夜明。

    “大祭司,星石这孩子与少主青梅竹马,不如……不如就成全他吧。

    多耽搁一刻少主就多一分危险。”

    云夜明看着星月,眼中忧愁不减,终是无可奈何轻声叹了口气。

    “还不快谢大祭司成全。”

    “谢大祭司成全!”

    由阴转晴只在一瞬。

    一双手伸过来,将云迟从萧关逢怀里拽出来,紧紧禁锢住。

    朝阳般温暖柔和的怀抱,散发着刚出土嫩芽一样的清新,无比熟悉的感觉和味道,云迟知道是星石从萧关逢怀里夺过了她。

    随着低沉悠远号角响起,沉寂的热闹又一次冲破寂寥的天际,点燃压抑的夜晚。

    这一次,伏狼族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短暂忘却悲伤,放肆挥洒热情,歌舞里充满祝福与欢快。

    此时此刻,北野大蛮泽是属于伏狼族的,奔放肆虐的焰火也是属于伏狼族的。

    伏狼部落最年轻有为的将军和美貌无双的少主人,喜结连理。

    是伏狼部落二十年来最重要的日子。

    作为事件绝对女主角,虽然早早为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但真到这一刻,云迟脑子是懵逼的。

    前世受一夫一妻制和儒家文化熏陶二十几年,有些思想早已根深蒂固。

    重生来到这片大陆的前十几年,云迟对‘一妻多夫、一夫多妻’深恶痛绝,让周围人一度以为他们的少主身体和脑子都有病。

    在云迟同意与萧关逢婚事那天,部落特意举办篝火宴会,庆祝少主“顽疾得治”。

    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在大伙儿不懈努力、身体力行的洗脑荼毒下,云迟早就变了。

    前世受的情伤,今生周围人对爱情的淡漠,早就把云迟变成一个多情又无情的人。

    与星石有儿时情谊,部落也需要一位忠心耿耿的将军。

    与萧关逢有两族利益瓜葛,部落需要拉拢飞鹰族替自己看好边疆,飞鹰族需要伏狼族的庇护。

    男人,于她不过是年龄到了必需的生理慰藉,和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

    只要颜值够高、身材够好,于部落有益,都可以。

    “咚!”

    趁云迟神游太虚之际,脑壳传来一声清脆的敲击声,登时眼冒金光、头晕目眩。

    器物“咔嚓”断裂发出声响,脑壳巨震的云迟立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北野有个传统,新婚当夜,须得用头破开葫芦,男女双方各执葫芦一半饮下果酒,寓意夫妻同心同意。

    女方嫁入男方,则由女方持葫芦砸男方脑壳。

    反之,则由男方持葫芦砸女方脑壳。

    最好一击破开葫芦,所以持葫芦之人必须快准狠,挨揍之人必须不动如山,否则前功尽弃还得再挨一瓢。

    云迟还没有从脑壳阵痛中缓过神。

    “咚!”

    又是一记葫芦盖过来,比刚才更快更狠更急,扬起一阵细风拂过脸颊。

    极浅极淡的青游草味道,活像要把她的脑壳敲碎。

    公报私仇!

    绝对的公报私仇!

    云迟在心里把萧关逢咒骂了八百遍,发誓等她恢复健康,第一个睡了他。

    等等,怎么没有听见葫芦破裂的声音。

    “咚!”

    三秒之后……

    “咚!”

    身为拥有北野第一氏族官方认证继承权的独苗,云迟一向很注意训练和保养自己的脑壳。

    她相信以她天赋异禀的脑壳,挨个七八下不成问题。

    但是——

    她此刻身受重伤,除了意识清醒,身体完全是一潭死水。

    连续三下,均是用了巧劲,力道很大但葫芦不破。

    委实捶得她哭爹喊娘。

    不,她没爹,所以只能喊娘,是以此时在无人关注的躯体里,云迟不断囔囔:

    “阿妈,有人谋杀你闺女!”

    任是神经大条的星石,一来二回也看出萧关逢的有意捉弄。

    在萧关逢慢条斯理拿起第四只葫芦时,星石目光死死锁住他,寒光毕现,威胁意味十分明显。

    “咚!”

    “咔嚓!”

    幸福的挨揍时光终于告一段落。

    云迟也不负众望再次昏睡过去。

第5章 伏狼族禁术

    两名侍女服侍星石和萧关逢开完葫芦,又为二人倒上果酒,才默默退至一旁。

    眼前画面太过诡异,侍女幼小脆弱的心脏有些招架不住。

    红幔飘扬、火盆正旺,花香馥郁醉人。

    三个人的洞房花烛夜,新娘奄奄一息躺在榻上,两名新郎一左一右端坐红色兽皮椅上,兀自饮用合卺酒。

    俊朗豪爽的少将军,飘逸儒雅的异族公子。

    均是面无表情、不言不语,但举手投足间各有魅力无限好。

    画面简直不要太美。

    眼睛享受着极致的美景,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奇奇怪怪的画面,侍女羞愧的甩甩脑袋,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

    一阵狂风暴雨般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大帐内弥漫的尴尬氛围。

    “星石将军,祭坛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大祭司让我把少主带过去。”

    若在平时,元伍定是直接冲进去捞了人便走,但今夜他可不敢。

    万一扰了两位姑爷的好事儿,萧关逢倒还好说,那星石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二世祖一个,一个不满意立马抡拳头。

    得到允许,以元伍为首六七名人高马大的汉子一阵风似的冲进大帐。

    刮起劲风把门口站立的侍女逼退两步。

    眼看一群笨手笨脚粗大汉作势要连榻带人搬走,星石三两步迈到榻前,拨开左右,小心翼翼抱起云迟,像是捧着一件珍贵的艺术品,朝帐外走去。

    整个过程,萧关逢未发一言,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自然也没人注意到,他端起的热羊奶杯子里隐藏的一抹不屑。

    星石抱着云迟,远远瞧见云夜明和十一位祭祀长老站成一排,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云夜明自然地接过云迟,朝星石微微颔首,转身走进伏狼族最神秘庄严的大帐,随后十一位长老祭祀也依次走了进去。

    几千年风霜雨雪为这座毡帐平添浓郁的沧桑感,五米宽兽皮包覆的大门正上方狼头栩栩如生,狼眼中两颗硕大的绿宝石发出幽幽绿光,在夜晚看去与真狼眼珠别无二致。

    这座半个足球场大小的毡帐是伏狼族的禁地,只允许修行驭星术的祭祀进入。

    而驭星术只有伏狼族的女子可以修习,所以星石进不去大帐,只能在外等候。

    大帐内巨大的圆形石砌祭坛上,铺满鲜血画成的弯弯扭扭的符咒。

    十几个火盆环绕祭坛燃得正旺,火苗刺啦刺啦尽情释放热源和光亮,使鲜血符咒看起来更加鲜亮。

    鲜血祭出。

    不是死亡,就是重生。

    云夜明抱着云迟缓缓登上两米高的祭坛,腿脚灵便轻松避开符咒,把云迟发在祭坛正中间盘腿坐定。

    安置好云迟,云夜明与云迟面对面盘腿坐定。

    只见她双手抱元归一,晦涩深奥的咒语音浪在大帐中盘旋回荡。

    十一名长老祭祀在祭坛下均匀分布坐定,双手上下交错横放丹田,口中念着与云夜明相似但不同的咒语。

    霎时长老祭祀们的额头、颈部、肩头、手肘、胸腔、丹田、膝盖,所有关节处冒出密密麻麻的光斑,恰是暗夜星子忽明忽暗。

    不一会儿,体内星斑汇聚成天狗、红鸾、白虎、紫微等星宿神兽,顺着小周天游荡。

    等到身形接近透明时,神兽恰好行遍一个小周天。

    然后,长老祭祀们伸出右手,捏成剑指指向祭坛正中心上方。

    神兽离体,齐齐朝祭坛正中心呼啸而去,发出“嗡嗡嗡”低鸣声与咒语音浪交织融合。

    诸多神兽在祭祀们指间光斑线控制下,在祭坛上方围圆缓步行走。

    驭星术,万象联合,守护。

    守护大阵形成,云夜明剑指扶胸,嘴唇快速开合,帐内弥漫音浪更加浑厚震耳。

    一颗露珠般大小的血色光斑从云夜明指间跳出,瞬间没入心脏。

    然后,那颗星子像一朵花苞在她心口绽放,无数血色光斑形成手臂粗的小溪,悬浮在她四周,徐徐流淌。

    慢慢地,小溪越来越粗,流速越来越快,直到把云夜明整个人包裹其中。

    从外观上看,就像一颗巨大的血色光球,与夏日早晨四五点钟初升旭日颇为相似,还是一颗明显看得见自转的晨阳。

    血色光晕从云夜明身下顺着蜿蜒曲折的符咒缓慢流淌。

    符咒尽头汇聚成一点,正好位于云迟身下。

    然后,一条手臂粗的血色小溪盘踞在云迟四周,与云夜明身上最开始出现的小溪如出一辙。

    等到云迟也被一个同样的血色光球裹住,祭坛上流动的血色光晕慢慢朝空中飘散,大有冲出祭坛趋势。

    却都被守护大阵中一道无形屏障反弹回来。

    驭星术,无妄境,献身。

    到第四日,云夜明身上光球血色褪去,变成灰白,而云迟身上血色光球被她尽数吸收。

    随着最后一颗血色星子钻入云迟额头,法阵血雾完全散去,连鲜血符咒都消失,仿佛这祭坛上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云夜明竖立右掌对准云迟额头,运转法力。

    散落在云迟身体中的无数杂乱星点,被一根无形的线串成串,线头套在云夜明指间。

    轻轻左右转动手掌,拨动星线,云迟体内的星子们立刻有规律游动起来。

    串上星子的星线,是最好的粘合剂,修补破碎的器官,重组断裂的筋骨。

    星线上挂着的星子,就是云夜明赋予云迟的新生。

    等到施法完毕,云夜明收回右手,重新放置丹田,吐纳调息。

    一颗露珠大小血色印记印在云迟额间。

    完成最后调整,云夜明缓慢站起身来,身形一晃,险些栽倒。

    幸亏星月眼疾手快,跃上祭坛,扶住云夜明肩膀,才不至于跌倒。

    “大祭司,还好吗?“

    云夜明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少主知道,会难过的。”

    星月自小与云夜明一同玩耍、修炼、成长,看着云夜明憔悴的面容,心中隐隐作痛。

    云夜明抬起手拍了拍肩上星月的手背,努力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父母爱子,就算刀山火海也要去,哪管什么性命。”

    她低眸注视着云迟,叹了口气,似有千般无奈,继续道:

    “只恨我能力有限,无法彻底治愈她。

    还望各位长老,替夜明守住这个秘密。

    只希望,在我活着的每一天,我的女儿都是无忧无虑的。”

    十一位祭祀个个都是生养孩子的普通母亲,怎会不了解云夜明心中所想。

    正因为了解,才更心疼。

    北野人均寿命五百到七百岁,云夜明不过才二百多岁,却即将走到生命尽头。

第6章 星石的赠礼

    萧关逢从断崖回来恰巧瞧见星石抱着云迟,在一群人簇拥下走进少主大帐,鬼使神差跟了上去,到了门口发现大帐内人挤人早就水泄不通。

    对这位新晋姑爷,伏狼族人是没什么好感的,很多甚至不认识他,自然也没有人侧身让道。

    此刻所有人都挤破脑袋关注着巫医的一举一动。

    只见云迟被巫医一会儿托起左手把脉、一会儿握住右手听诊、一会儿掀眼皮、一会又掰嘴,时不时还按两下心口或侧腰,来回倒腾与一只小白鼠试验品无异。

    专心诊治的巫医,像是遇到从医生涯的大瓶颈,一下皱眉叹气,一下又细声惊叹。

    过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在众人催促多次后,终于慢慢悠悠站起来,扭头扫过众人焦急的目光,转身面向云夜明,面露七分喜色三分疑惑。

    “大祭司,少主脉动有力、筋骨通畅,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只是血气亏空、损耗过大,服用几枚千年兽丹,用不了两日定能大好。”

    看着云夜明成竹在胸的模样,巫医对他们的大祭司崇拜之情又多了几分。

    起死回生之能,舍我伏狼族大祭司,就问还有谁。

    “少主没事啦,太好了,哈哈。”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元伍用他小腿粗的臂膀一把搂住巫医,言语中难掩激动,大掌“啪啪”两下拍在巫医背上。

    “咳,咳咳。”

    听到巫医吃痛轻咳两声,元伍抖了抖腮帮子,甩开额前碎发,一步跨到星石面前,径直一拳捶在星石右胸口,用粗哑响亮的嗓子大声说:“星石将军,少主没事了,你可不能再打我啦。”

    元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天知道他这几天是如何度过的,内疚、自责像噩梦般不分昼夜纠缠折磨着他。

    已经磨好大刀,只要少主断气,他立刻到云夜明和星石面前以死谢罪。

    连日来压在头顶的阴霾散去,星石也是喜形于色,毫不客气回赠元伍一拳。

    看着云迟惨白小脸逐渐有了血色,以及族人雀跃的表情,云夜明嘴角不自觉露出欣慰的笑容。

    激动过后,元伍以少主要休息为由,把人都赶了出去,随后自己也脚步轻快练兵去了。

    前一刻还热闹嘈杂的大帐,只留下云夜明、星月和星石。

    “你们也下去吧。”

    虽然疲惫不堪,但云夜明想守着云迟醒来。

    “大祭司,让我留下吧,让我照顾小迟。”

    已经半个月没有同云迟讲过话,星石说什么也不肯离去,他渴望守着云迟,只有看着她才觉得心安。

    “是啊,大祭司,还是让星石守着吧。您施法消耗过大,回头少主醒来您却倒了,少主又要心疼了。让星石守着,等少主醒来第一时间告诉您可好?”

    星月忍不住出声规劝,她知道此刻云夜明比云迟更需要静养。

    耐不住他们母子二人软磨硬泡,云夜明最终还是被星月连哄带骗推出云迟毡帐,回到自己的王帐中休憩调息。

    云迟这一觉很长,足足睡了五天。

    第五天傍晚,晚霞通红浸染半边天,从毡帐圆顶溜进来的光线照在云迟脸上,面颊上的绒毛在光线烘托下闪闪发光,使她整个人散发着晶莹剔透的朦胧感。

    星石不禁看呆了。

    他记得小迟出生那天也是红霞映天,光晕笼罩在兽皮襁褓中婴儿胖嘟嘟的小脸上格外诱人,五岁的他忍不住伸出脑袋凑上去啃了一口,啃出两排牙印。

    那天,他和小迟都哭得撕心裂肺,小迟是被咬的,而他是被阿妈揍的。

    她和所有伏狼族女子都不同,她总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一次次颠覆他的认知。

    小迟说她梦里有片地方,那里的男子只有一妻、女子只有一夫,他曾一度以为真有这样的地方,直到见到萧关逢,他知道,小迟又在编故事哄他。

    那名飞鹰族少主,白白净净、柔柔弱弱,跟小迟从前养的那只小狐狸十分相像,难怪她会喜欢。

    “不要啊!”

    一声惊呼把星石从思绪中拉回来,面上立刻浮上喜色,臂膀张到一半,却见她一把掀开兽皮毯子,神情惊恐、跌跌撞撞扑向铜镜,然后对着镜中的自己长舒一口气。

    云迟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被一群黑袍黑口罩的人分尸毁容。

    分尸无所谓,重要的是毁容。

    对爱美如命的她来说,这简直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还好只是梦。

    “小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星石走过来,双手扶住云迟肩膀,把她掰向自己,关切担忧之意挂在脸上。

    看着面前的星石,云迟还有些恍惚,但不影响她作恶的小心思。

    小脸一板,直视着星石的眼睛,一本正经道:“小石头,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梦里一名男子,俊朗挺拔、气力盖世。

    凶兽说自己肚子有宝贝,问他要不要进去看看,没曾想他竟真从凶兽大口爬了进去。

    我被他猪崽子一般的行为吓到了。

    嗯,仔细看看,你与那男子倒有九分相似。哈哈哈。”

    “那男子有没有告诉,凶兽肚子里真有宝贝?”

    见她五官纠在一起笑得满脸通红,心里石头总算落地,星石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压在云迟手中,对着她快速眨了一下左眼,十分调皮。

    “打开看看。”

    云迟依言打开黑色兽皮,里面物件透出光晕,等到她剥开里层蓝色粗布,眼睛受到强光刺激完全睁不开。

    珠子发出的橘色光晕,就和三百瓦的暖光灯泡一样耀眼。

    重新用蓝布包裹珠子,云迟把珠子捏在手里仔细打量,和大号珍珠耳环上镶嵌的珍珠差不多大小,却能发出如此强烈的光线,电视剧里的夜明珠也比不上啊。

    “你曾说梦里见过能持续发光的宝贝,让你感觉温暖安心。

    后来我想,咱们北野确实有这样的东西。

    这是万年火凤凰的内丹,光芒可持续千年不灭。

    你看,和你梦见的,一样不一样?”

    二十一世纪的电灯泡,要放在北野大蛮泽,确实是天大的宝贝。

    “你去了梧桐坞?凶兽森林多凶险,你不知道吗?”

    她还以为是多重要的事情,让他在婚礼前夕跑出去,没想到是为了颗珠子,虽然这珠子确实稀罕。

    “第一次成亲,寻常宝贝哪里配得上堂堂伏狼族大将军的身份。”

    漂亮的小脸因怒气胀得通红,红唇水润光泽,星石瞧着格外舒心,忍不住伸手抱住云迟,左下颌轻轻摩挲她的头发,鼻腔里都是她的气息。

    “小迟别生气了,大不了下次成亲送个普通点的给新娘子。”

    云迟:……

第7章 启星命盘

    “咳!”

    一声轻咳打断如胶似漆相拥的两人,大祭司云夜明和二长老星月走了进来。

    “哎呦我的少主,你可算醒了。”

    星月越过云夜明走到妆镜前,亲昵的拉起云迟,左看看右看看,“红光满面,看来已然大好了。”

    “嗯。”

    云迟挪开一步,避开凳子,双手微张立圆转了一圈,然后勾住星月的双手轻轻晃动,十分乖巧,“二长老,你看,全好了,比从前还要好呢。”

    “好了就好,少主你可不知道,大祭司她……”

    “星月。”

    云夜明唤了她一声。

    迎上云迟探究的目光,星月微微一笑,继续道:“大祭司她为了救你,煞费苦心好几日没有休息呢。”

    还好,还好没有说漏嘴。

    放开星月,云迟走到云夜明跟前,伸手紧紧抱住她。

    “阿妈,谢谢你。”

    “傻孩子,跟阿妈说什么谢谢。”

    回抱住云迟,暖烘烘体温让云夜明分外安心。

    “要的,阿妈教过我,亲人才更应该说谢谢。”

    “我可没教过你这些歪理。”

    ‘你没教过,但另一位妈妈教过,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对她说谢谢了。’

    想到自己差点再一次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云迟把云夜明搂得更紧,脑袋深深埋在云夜明颈窝,贪婪的吸着属于母亲的味道。

    “我不管,我就要说,谢谢阿妈,谢谢老云。”

    对自己唯一的孩子,云夜明可以说是千宠百爱,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宠溺的一下一下抚摸云迟后背。

    “好啦好啦,阿妈要喘不过气了。”

    依依不舍松开手,云迟一左一右把云夜明和星月拉到兽皮椅子上坐下,自己侧身蹲坐在云夜明脚边,脑袋亲昵的在云夜明腿上蹭来蹭去,极为依赖亲昵。

    “我当时感觉五脏六腑都碎了,阿妈、二长老,你们是怎么救的我?”

    “平日偷奸耍滑不好好修炼,这下吃苦头了吧。

    为了救了你个小懒鬼,阿妈我五十年白修炼了。”

    为了救她,阿妈消耗了五十年法力吗?

    世上只有妈妈好,云迟感动坏了,抬起脑袋,眼泪汪汪欲说还休。

    “阿妈——”

    “打住,卖乖没用,往后必须给我好好修炼。”云夜明撸小猫似的揉揉云迟脑袋,眼底温柔似水,嘴上却颇为严肃正经,“听到没有。”

    星月几次欲张嘴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来,戴上。”

    云夜明从左手无名指取下一枚纯银戒指,戴到云迟手上。

    是一枚外观十分普通的戒指,看起来和在文玩街花几百块淘的银戒差不多。

    “阿妈,你把启星命盘给我做什么?”

    启星命盘乃是伏狼族长的象征,云迟想不通云夜明怎么会在此时把族长信物给自己。

    “小迟,听阿妈说,启星命盘不单单是族长信物,它里面藏着我伏狼族驭星术的终极奥秘。

    除了第一任伏狼族大祭司,至今没有第二人参破其中玄机。

    阿妈我苦苦研究二百多年无果,往后也难参破。

    现在阿妈把它传给你,希望你好好领悟。”

    “阿妈,我不要,你才二百多岁,怎么能下定论一定参不破呢。再说,我资质愚钝,还不如你呢。”

    作势就要拔下戒指,云夜明按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摘戒指。

    “正因为你资质平庸,又十分懒惰,阿妈才把启星命盘早早给你,辅助你修炼,

    我是怕等到我魂归九天时,你担不起族长重任。

    我可从来没指望你参破其中深意。”

    “哈哈哈,大祭司高见。”星石对云夜明竖起大拇指,瞥了眼云迟,跟看一个笨蛋差不多,“小迟确实需要辅助。”

    云迟扭头瞪了他一眼,顺便瞧见二长老星月也在掩嘴偷笑。

    他们,是什么意思?

    “哼!你们等着,参破这启星命盘玄机第二人,非我云迟少主莫属。”

    你们沆瀣一气,我也能信口开河。

    “小迟、星石,如今你们已经成亲,往后可不能再胡闹任性了。要好好孝顺星月,知道吗?”

    看着云迟与星石相处融洽,云夜明很开心,盼望二人能永远这么无拘无束拌嘴。

    云迟觉得云夜明这话有些别扭,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放心吧大祭司,我们一定会好好孝顺您和阿妈的。

    我也会和小迟一起,永远守护我们伏狼部落的族人。”

    听星石这么说,云迟总算察觉到哪里怪了,云夜明让他们孝顺二长老,却不提自己。

    ‘许是知道我定会孝敬她,所以不提罢。’

    伏狼族少主大帐中的欢声笑语持续了很久。

    王廷西南角毡帐中的谋划也持续了很久。

    “没想到,云夜明竟然真的救活了云迟。

    看来,关于伏狼族驭星术的传闻是真的。

    哈哈哈,天助我萧氏。”

    飞鹰族族长萧时清听到云迟起死回生的消息,手掌拍案从兽皮椅子上站起来,面部因激动而扭曲狰狞。

    “不过,云夜明定不能为我萧家所用。

    只怕她知晓我们的计划后,非但不愿协助,还会被她反噬一口。”

    飞鹰族需要驭星术,但萧家不光需要驭星术,更需要云氏血脉。

    “父亲,伏狼族大祭司一脉,可不止云夜明一人。况且,云夜明的驭星术还不够强。”

    从进屋开始,萧关逢一直端一杯热羊奶慢慢啜着。

    他很喜欢热羊奶浓郁的奶香味,单单闻着就觉得体内蚀骨挠心的寒意减缓三分。

    “你说那个草包少主?她除了吃喝玩乐,调戏美男子,还能有什么用?驭星法力低微,连十岁孩童都比她强。”

    如果不是为了在北野这片吃人不吐骨头的土地生存下去,他萧时清何至于赔上自己最看重的儿子。

    偏偏那云夜明点名要萧关逢,否则便要立刻夷平飞鹰部落。

    如果萧家还是从前的萧家,莫说一个云夜明,就是整个北野他都不会放在眼里。

    自从来到北野,强烈的屈辱感日日折磨着萧时清,消磨着他的良知,啃噬着他的理智,但仇恨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仇恨杀死了曾经的萧时清。

    现在的萧时清,活着,是为了杀掉那些他杀不掉的人。

    “未必,父亲,我曾亲眼见到那云迟施展驭星术。

    是最低微的招式,但其中蕴藏的能量,堪比长老祭祀施展出的中阶术法。

    我有自信,假以时日,定让她成为天下最强的祭祀。”

    “只怕到时她翅膀硬了,不愿帮我萧氏。”

    萧关逢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优雅至极,眸中寒潭千尺,抬起头看向萧时清时又是满眼坚毅。

    “到时,可由不得她。”

    自己儿子的能力,萧时清从不怀疑,但人心难测,任你机关算尽,也未必能够完全掌控。

    “只是你该如何让那云迟心甘情愿随你前往人域?”

    这倒真是一道难题呢。

    萧关逢不禁陷入沉思。

第8章 一匹狼的碑

    第二日,云迟登上一座小山头。

    这不是普通的山头,它坐落在部落西南角,乃是大祭司云夜明上门女婿萧关逢毡帐紧靠的小山头。

    她寅时就来了,肯定不超过凌晨四点钟。

    心里藏了事儿的人特别容易失眠。

    远处更高山头冒出些许红光,太阳正努力往上攀爬。

    云迟趴在草皮上,左手撑地托腮,右手向前竖立,手指不断张开、合拢、张开,透过指缝观察太阳一点点攀出地平线。

    很快便失去兴趣,放空身体瘫软在地。

    无趣!无聊!

    想干大事!

    昨夜是大将军元伍带人守夜,这会儿正好巡到云迟躺的这片山头。

    他单膝跪地蹲下身,甩甩额前碎发,脑袋侧偏靠近云迟,用他粗犷洪亮的嗓子尽量温和的问候:

    “少主,你在吃草吗?”

    “我在吃土。”

    说完抬起脑袋张大嘴巴,猛然朝地面狠狠啃了一口,浓郁的青草和泥土气息登时填满口腔。

    “噗!”

    用一双水光晶莹的眼瞳盯着元伍,可怜巴巴道:“不好吃,还很臭。”

    元伍哈哈笑两声后,面向部落盘腿坐下,随手把狼牙棒搁在膝上,静静瞭望日出远山。

    俯卧太久胸部有些胀痛,元迟换了个姿势平躺,眼神涣散随意的看着越来越明亮的天空。

    “唉——”

    提不起劲!

    各种提不起劲。

    “少主,你有心事?”

    人人皆知外表粗枝大叶的元伍将军,有颗七窍玲珑心,是部落许多失足少男少女的知心大叔。

    “嗯!伍将军,你朝前看,看到什么了吗?”

    “山、太阳,还有伏狼部落。”

    元迟又叹了一口气,慢吞吞撑起上半身,与元伍并肩盘腿而坐,抬高右手有气无力拍了拍元伍的肩膀。

    “不对,是责任啊~”

    “哈哈哈。”扭头扫了一眼元迟,露出欣慰的表情,“少主不用太有压力,咱们伏狼部落勇士无数、祭祀无双,称霸北野指日可待。”

    “唉~此责任非彼责任也。来,顺着少主我的手指往前看。告诉我,看到什么了?”

    “狼。”

    “再往前。”

    “毡帐。”

    “谁的毡帐?”

    “飞鹰族少主的。”

    “嗯,很对。再看,此时是谁在练武场?”手臂转动,指向另一个方向。

    “少主你糊涂啦,那是星石将军的专属练武场,除了他还有谁。”

    记得有人说过,当你习惯早晨四五点钟的太阳时,成功便离你不远了。

    伏狼部落最少年英雄的将军,就是那个对早晨四五点钟太阳习以为常的人。

    “不错,孺子可教也。现在,知道少主我的烦恼了吧。”

    可怕的沉默。

    “哈哈哈,少主,你就为这事儿烦心啊,哈哈。我伏狼族的少主长大了,哈哈哈。”

    没想到,一向我行我素的少主,会栽在这种事情上,元伍打心里爽快。

    “少主,你可是北野第一氏族的少主啊,管他人作甚。”

    元伍扭过上身,右手拇指抵住食指指腹,捻出一个“小菜一碟儿”的手势,在云迟眼前晃了两下。

    “你只需要展示这么一丁点少主的霸气,啧,还不手到擒来。

    不过要我说,还是星石将军好,威武强壮,哈哈哈。”

    经他一番开解,元迟心里更堵了,对着元伍干笑两声,站起身掸掉草屑和砂砾,踱着细碎的步子朝部落走去。

    元伍以为她在为睡谁而烦恼,其实她只是在想星石会不会,在她睡萧关逢的时候冲进来给她一拳。

    她没有回自己的大帐,而是直奔练武场。

    半个时辰后,晨曦在广袤的大草原上拖着一道长长的虚影信步前行。

    一狼二人,一男一女。

    时辰尚早,草原昨夜残留的凉意还有些逼人,云迟压低脑袋朝星石怀里缩了缩。

    阿妈说她并未痊愈,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有许多事情不能干。

    不能再撵着羊妈妈挤鲜奶,也不能策狼射雕,更不能轻易施展驭星术。

    一言以蔽之,忌讳和刚经历一场生死攸关外科手术的车祸病人差不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可以理直气壮、堂而皇之拒绝伍将军的比刀邀请,她实在不怎么喜欢舞大刀。

    太不淑女!

    相比霸道潇洒美少主,柔弱病娇俏女郎人设好像与她的现状更贴合。

    是以此时,娇弱不能自理的伏狼族少主,“迫于无奈”只能与星石将军共乘一匹狼。

    “嘎——嘎——”

    落了单的孤雁,真可怜哩。

    云迟手掌平行搁在眉毛上,抬头望着奋力飞翔的大雁,“小石头,射它下来。”

    大雁肚皮中箭,扑腾着双翅做垂死挣扎,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后坠入峡谷深渊。

    以生命为代价,不管是跳出的舞、还是奏出的乐,都绝美。

    云迟觉得这只早起的雁,有些碍眼,高高扬起的颌和微张的喙,好像都在嘲笑她曾经的狂妄。

    所以——

    雁死了!

    半刻钟后。

    云迟负手围着巨鼎砸出的深坑慢慢转悠,黛眉微蹙、杏眼微眯,若有所思。

    她实在很难把眼前这只高度不足一米五、直径不足一米,乌漆嘛黑冒着黑烟的破铜烂铁,和几日前金光勃发堪比半个篮球场的巨鼎联系在一起。

    两圈过后,她站在坑边,盯着坑底一滩血红犯了难。

    ‘这坑少说三米深。是滑下去呢?还是爬下去呢?总之不能跳下去。’

    “小迟!”

    在她凝神思考时,星石已经跳下深坑,张开双臂,仰头望着她,脸上挂着的笑容,和头顶的晨光一样是温暖的浅橘色。

    “小石头,我来啦。”

    云迟用尽量小的力量跃起,和那只失去平衡的大雁一样,奔赴一段极短暂的未知旅程。

    他们都受了伤,坠入深谷的大雁九死一生,那她呢?

    短暂失重后,臀部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箍住,她感受到星石接住她后微曲双腿的降落缓冲。

    她不是大雁,她会活下去。

    星石蹲在被巨鼎摧残到破破烂烂的白狼边上,一脸认真、郑重其事道:

    “小迟,你得多谢这头狼。”

    水分已经完全挥发,干涸的血块粘在白狼皮毛上,用手一戳,沙沙作响。

    云迟沾了一点干燥的血灰放在鼻尖闻了闻。

    狼血里混了人血,真臭啊。

    “沾了人血,怕是洗不干净,做不了衣裳斗篷了。

    唉,简单刷刷,留着给我裹尸吧。”

    云迟微微扭头,视线陡然撞进星石的灰瞳里,“不过,六七百年后,会不会更臭了?哈哈。”

    “云迟,你也忒没良心了。”星石把她的名字咬得极重,恶狠狠说道。

    话虽犀利,但他眼中平静温和,并未真怒。

    “我们星石大将军慈悲为怀,不如就替我就地埋了它吧,记得给它立个碑。

    碑上就写‘白狼先生,到此一游!’”

    云迟抬了抬下巴,目光投向白狼尾巴处的一团乌黑,继续道:

    “别忘了把你的大雁拾回去,这可是本少主和本少主的狼用命换来的。哈哈哈。”

    星石不理她胡言乱语,强行拉她一起在巨坑底部刨了个坑,把白狼和大雁一同埋了,又到附近的小树林砍了棵树,削成墓碑插在土堆上。

    云迟在碑上刻字时,神情专注。

    ‘恩人白狼先生之墓

    ——伏狼族云迟。’

第9章 家宴(一)

    安葬好白狼,二人又围着三脚黑鼎研究了半天无果,回到部落时已经过了晌午。

    午膳过后,星石随大部队猎凶兽去了,如果不算征伐其他氏族,猎兽便是伏狼族汉子最正经的差事了。

    云迟命人把那只其貌不扬冒着黑烟的三脚鼎扛回了部落。

    取了侍女的狼鞭,用鞭把儿对着黑鼎烙纹又捅又挖好一通折腾,还真让她看出些许门道。

    圆鼓鼓的鼎身,雕刻两只鹤翘首相望,点缀层层叠叠云纹。

    鹤!

    她在北野生活二十年,从未见过或听说过鹤。

    电视剧和小说里的世外高人,尤其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大都喜爱鹤。

    ‘硕大无比,高阶驭星术奈何不得,掉落他乡自敛光辉,淡淡的中药味。

    好像在哪儿见过,在哪儿呢?’

    素手微握,嘴唇一下一下轻轻咬着食指关节,垂眸凝思。

    “哎呦,云迟你个猪脑子,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修真文里的无敌炉鼎,不就是它嘛。”

    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云迟十分兴奋,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巨鼎大哥,您老打哪来?”

    “金手指大哥,这挂怎么开?”

    “急急如律令,快快显形。”

    “芝麻开门,开!”

    ……

    一旁的侍女,看着自家少主对着一个破炉子自言自语,一会儿躬身作揖、一会儿掐诀念咒、一会儿又拳打脚踢,默默叹了口气。

    ‘少主这病,越发严重了。’

    一顿操作后,云迟彻底失去耐心,小脸微红,指着黑炉子大声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自命清高是吧,等着。”

    凶兽屠宰场。

    元迟躺在她的摇摇椅上,优哉游哉吃着下午茶。

    这把椅子是她的得意之作,椅身乃是由千年老树内里软皮制成,散发一股独特的木香,正好调和屠宰场的腥臭。

    可怜的小黑炉鼎,正在被迫进行炉生的二次改造。

    架起炉灶,燃起凶兽尸体,放上炉鼎,鼎内置凶兽粪便,烧上一个时辰,此乃热处理。

    伏狼族壮汉十名,抡起铁锤,随便敲打,重要的是力量要够,成千上百锤,此乃热锻矫正。

    最后上焚化池,凶兽内脏、血水、粪便尽在其中,将炉鼎置于池内半柱香,此乃定型。

    热处理、矫正、定型,反复循环即可。

    日头西斜,侍女撤下遮阳兽皮,旗杆上的布旗随风起伏,投下的暗影正好打在云迟脸上,晃到了她的眼睛。

    在云迟刚端起第五杯羊奶时,锻造流程刚好进行了两个循环,伏狼族汉子燃起凶兽尸体,准备进行第三次热处理。

    原本黑漆漆只会冒黑烟的炉鼎,霎时黑灰黑烟尽褪,黑铁坨变成锃亮闪光的黄铜,鼎身仙鹤眼睛炯炯有神。

    ‘不见棺材不落泪。’

    越是有灵性的物件,越怕浊气侵蚀。

    没想到,前世熬夜追的沙雕文,会在二十年后发挥作用。

    云迟凑近“涅槃”成功的炉鼎,发现两鹤目光汇集之处印了三个字。

    ——凌剑宗!

    “少主,我想起来了,你被砸那天,飞鹰族的人好像说这个鼎是什么……

    什么修士的炼丹炉。少主,啥是修士?”

    闻言,好几个当日跟随猎雁的汉子都点头表示同意。

    ‘修士?难道北野之外还生存着另一群人?’

    云迟简单思考了一下,正色道:

    “嗯咳,修士嘛,脱凡俗、舍尘缘,证道问长生。

    简单来说,就是贪生怕死之人。”

    说完,撇下一道靓丽潇洒的背影,留给似懂非懂的伏狼族同胞们膜拜。

    “少主果然是少主……”

    夜幕降临,月色清辉稍寒,帐顶天窗透进银白光晕与帐内旺火交相辉映,巨大毡帐中,六张矮桌排列有序,桌上美味珍馐鲜亮诱人。

    今夜是伏狼族少主成亲后的第一个家宴。

    明日飞鹰族人便会离开,除了萧关逢。

    云夜明、星月与萧时清,有一搭没一搭唠着家长里短,星石偶尔也参和一两句,但更多时候是伸长身子凑到云迟桌上,给她夹菜。

    硬菜,纯肉。

    北野大蛮泽人日常吃食只有三类:凶兽肉、奶制品和野果子,以及野果子酿的酒。

    云迟是个例外,她爱吃野菜,但桌上没有野菜。

    萧关逢简单食用两口炖肉后,端起热羊奶慢慢啜着、抿着,从宴会开始,他就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死死锁在他身上,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对这样的目光,他早已经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我要制茶,花茶、草茶、果茶、木茶,什么茶都可以。’

    从前生到今世,从不喝茶的云迟,突然有了这样一个念头。

    北野人还没有脱离为温饱奔波的宿命,对于饮茶这种高雅志趣尚未涉猎。

    但这一刻,云迟觉得萧关逢应该品茗,而不是喝羊奶。

    有些人,当你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会想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他。

    你并不爱他,但必须得到他。

    所有人都知道,十几天前云夜明突然率军夜袭飞鹰部落,强势要求飞鹰族长小儿子当上门女婿,伏狼族少主勉为其难接受。

    但只有云迟知道,这场征伐源头是他萧关逢。

    那日她追一只赤狐到凶兽深林外,见一男子策马越河,踏破星辉,皎如玉树临风时。

    谦谦公子,如玉温润。

    没曾想,竟是块千年玄冰玉。

    “云少主,身体可还有何不适?云少主?云少主?”

    “小迟!”

    云迟被云夜明一声温柔的轻叱拉回思绪,一脸茫然看着她。

    见云迟痴痴望着自己儿子,萧时清心里有些不悦,但面上仍旧笑语晏晏,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多谢萧族长关心,已然大好了,还要感谢贵族慷慨解囊,赠丹相救。”

    云迟右手握拳放在胸口,朝萧时清点头小鞠一躬,以示感谢。

    对于萧时清的心思,云夜明心知肚明,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自己定会履行诺言。

    “夜明当日允诺贵族一个条件,还请萧族长但说无妨。”

    “哈哈哈,大祭司果然是爽快人,我族的要求对大祭司来说,轻而易举。只需要大祭司及各位长老,在培养新人时,顺便帮我族培养两名祭祀。”

    料想到云夜明不会轻易答应,果然,他刚说完,耳边便传来一声剧烈的拍案声。

    “痴心妄想!大祭司,莫要跟他废话,星石明日便带人平了他飞鹰族。”

    星石拍案而起,整张脸因气愤而涨得通红。

第10章 家宴(二)

    萧时清这个条件确实出乎所有人意料。

    谁能想到,在北野地位最低、仰人鼻息的飞鹰族,胆敢提出这等泼天要求。

    飞鹰族人力微,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但飞鹰族人十分机敏,每每能够从凶兽异怪口中脱身,吃过他们亏的土著氏族也不在少数。

    他们游说各族,权谋机变、巧舌如簧。

    从完全被各族奴役,到拥有独立裁决权的氏族部落,绝非一日之功。

    飞鹰族人很狡猾。

    这是北野土著对他们的评价。

    但在北野第一氏族伏狼族面前,任何花招均无处遁形。

    此刻,一屋子的人除了萧关逢,均十分紧张,都在等着云夜明表态。

    只见云夜明优雅的搁下切刀,淡淡一笑,伸手示意星石坐下。

    “萧族长,夜明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当日许下承诺的乃我云夜明一人,倘若驭星术为我个人所有,莫说教两个徒弟,就是把驭星术最高术法拱手奉上也无妨。

    但北野尽知,驭星术乃我伏狼族安身立命的根本,属于伏狼族每一个族人。

    不如这样,您去询问我伏狼族所有族人,若都同意驭星术外传,再来找我也不迟。

    或者,干脆另换一个更现实的条件。

    萧族长,您看这样可好?”

    拒绝意味十分明显,但萧时清却没有那么容易死心,讨好似的轻笑两声后,继续道:

    “大祭司真会开玩笑。

    据我所知,驭星术顶级禁术只有大祭司一脉可以修习。

    这不就说明,大祭司才是驭星术的主人,其他族人不过是沾了大祭司的光罢了。”

    闻言,帐内的几名伏狼族人均是面上微惊,心中诧异,大祭司云夜明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杀意,说出的话语调尖锐,似有不满。

    “萧族长真是见多识广,连我伏狼族人都知之甚少的隐秘,萧族长也能了如指掌,夜明佩服。”

    “大祭司见笑了,时清也是偶然得知。”

    云夜明看着萧时清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连五六米开外的云迟都感受到压迫。

    “哈哈哈,萧族长,你煞费心机送来两人,若是不修禁术,岂不可惜?”

    见萧时清露出疑惑的表情,云夜明顿了一下,放缓语速继续道:

    “不如——

    我先将那两人杀了,好叫他们投胎到我云氏一脉。

    再修我云氏禁术,如何?”

    最后一个字节甫一落下,只见云夜明周身登时星光大涨,与此同时,萧时清被一阵劲风逼退两步打了一个踉跄。

    奇怪的是,那劲风只针对萧时清一人,连他面前的碗碟吃食都丝毫不受影响。

    见险些跌倒的萧时清面上染上些许惧意,云迟扭头瞧了眼萧关逢,心中暗忖:

    ‘他倒是冷静。’

    萧关逢饮完最后一口羊奶,缓慢抬起头,直视云夜明,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语气十分温和。

    “大祭司稍安勿躁。

    许是父亲饮了酒,竟忘了说最重要的,实在无意冒犯,还望大祭司莫要怪罪。”

    直到云夜明收敛锋芒,帐中风雨欲来的沉重压迫稍褪,才继续道:

    “驭星术难得,我飞鹰族自知小小一枚转魂丹,自是微不足道。

    但关逢能为伏狼族办成一件事,大祭司可有兴趣听听?”

    狂妄,小小飞鹰族除了摇尾乞怜,能为我伏狼族办什么事情,况且也没什么事情有求于他。

    “萧关逢,你莫不是得了什么不入流的秘法典籍,专修白日梦。哈哈。当心走火入魔。哈哈。”

    云迟心中冷笑,言语难免刻薄,萧关逢也不恼不羞,就好像没有任何事能拨动他的心弦。

    “这事儿正与云少主有关。”

    听他提到云迟,云夜明弯眉微微抬了一下,又见他成竹在胸,似乎十分有把握,云夜明不禁好奇他口中所说到底是何事。

    “萧少主,请讲。”

    萧关逢看向云迟,目光有些深沉,“关逢有一法,可救云少主的命!”

    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

    迎上云夜明疑惑的眼神,萧关逢继续道:

    “大祭司莫要误会,关逢只是方才瞧见云少主额间的血印,猜想她已然穷途末路。”

    瞳孔巨震,云迟的小脑瓜子久久转不过来弯。

    她怎么又要死了?

    不是“手术”恢复期吗?

    难道“手术”失败啦?

    目光落在云夜明脸上,对方回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扭头看向星月,对方投给她一个担忧的眼神。

    转过身瞧了瞧星石,对方伸手握住她的手,对她说‘小迟,对不起,我怕你知道会受不了,所以才瞒着你。想着等找到治疗之法再告诉你。’

    最后盯着萧关逢,却见他瞟一都没有瞟她一眼,而是接着问她阿妈能否借一步说话。

    然后,阿妈当真跟着萧关逢走出大帐。

    月辉寒峭,瘗玉埋香,美人将死不自知。

    ‘阿妈,你可一定一定一定不要拒绝萧关逢啊。

    驭星术让别人学了去没啥的。

    毕竟他们只是生产商,核心技术永远掌握在咱姓云的手里。

    历史也证明,改革开放奔小康,闭关锁国要灭亡。

    实在气不过,回头你闺女帮你灭了飞鹰族。’

    一个多时辰过去。

    火盆里又添了新柴,天窗透进来的清辉更浓了,尘粒在银灰里闪耀着微光。

    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飞蛾,还未来得及奔赴它的信仰,星石一巴掌帮它提前完成了宿命。

    云迟觉得自己就是那只飞蛾。

    不管曾经有什么梦想,今后有何期盼,最后的结果都是身不由己。

    不光是她,所有的人,所有的生灵,都被一双无形的手,投入贪嗔痴恨里,一次次死亡,又一次次重生。

    呵,该死的命运之手。

    总有人会掰开你的手指,爬上你的头顶,从上往下,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阿妈。”

    见云夜明终于走进帐内,云迟收敛思绪,迎上去拉着她的手,眼中晶莹滚滚,颇为委屈。

    “没事,有阿妈在。”

    云夜明轻柔的拍了两下云迟的手,然后走向萧时清。

    “萧族长,我答应你的条件。但你们必须拯救我的女儿。”

    萧时清掩嘴轻声咳了一下,整理好情绪,才略带尴尬道:“那是自然。”

    其实,萧时清也是处在一团迷雾中,连他都没有看出云迟乃将死之人,自己的这个儿子却能一眼看出,似乎有什么东西跳出他的掌控。

    罢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他们的目标还是一样的。

    得到萧时清肯定回答后,她转身跨上大帐台阶,站在主位上,面向萧关逢。

    “萧少主,就以我的女儿云迟的生命为期。

    三年。

    三年之内,若小迟不能完好无缺回到北野,你送来的人,还有你,以及你的父亲,甚至是你飞鹰族所有的族人,都要为我伏狼族少主陪葬。

    倘若你当真治好小迟,我伏狼族自会还你两名大祭祀。

    但是,在你们回到北野之前,你送来的人不允许与外部联系,更不能离开伏狼族半步。

    当然,这三年,我伏狼族自会庇护飞鹰族不受外敌侵扰。”

    她目光犀利、言语冰冷,只有在提到云迟时才有了些许温度。

    “一言为定!”

    萧关逢面色依旧平静,眸光深不见底,转向云迟时更加淡定。

    “云少主,这三年,请多指教。”

    “大祭司!”

    星月想上前说点什么,却被云夜明一个禁止手势阻止,只好又退回自己座位。

    “萧关逢,你真能救小迟?”

    对萧关逢,星石始终揣着几分敌意和戒备,他有种直觉,萧关逢必然还有别的图谋,但他想不出来。

    “是。”

    “最好说到做到,否则我星石大将军的拳头可不认人。”

    说着顺势亮出拳头做威胁状。

第11章 家宴(三)

    “打扰一下,当事人,云迟少主,也就是我,能不能提个问题?”

    透明人云迟缓慢举起右手,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在云夜明和萧关逢脸上来回扫荡。

    得到云夜明和萧关逢肯定的眼神后,才不确定的开口问道:“如果不医治,我是只有三年可活了吗?”

    萧关逢答:“是。”

    果然“手术”失败了,云迟吞咽两下唾液,心里有点难过,但不至于悲伤。

    “要离开北野,和他,一起去别的地方?”云迟指了指萧关逢。

    云夜明点头。

    “我们要去哪儿?”她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年,从来没听说过北野之外还另有天地。

    不光是云迟,整个北野大蛮泽土著人都不知道,北野之外,还生活着另一群人,和他们走着不同的路、过着不同的生活、朝不同的方向发展进化。

    萧关逢答:“南方,人域。”

    ‘人域?那口砸伤她鼎也是人域之物吗?飞鹰族怎会知道人域,难道他们来自人域?’

    云迟心中有了猜测。

    “这三年,我都得听他的?”继续指向萧关逢。

    萧关逢答:“是。”

    云夜明思索了一阵儿,勉强点头。

    “能带上阿妈、长老们、小石头、伍将军、侍女、侍卫、巫医,还有我的狼崽子和小狐狸一起去吗?”

    萧关逢答:“不能。”

    云夜明答:“只能带星石。”

    “什么时候动身?”

    云夜明答:“五日后。”

    五日时间是萧关逢定的,有些必要的准备需得五日时间才能就绪。

    “最后一个问题,去了人域,还能找夫君么?”

    ……

    月上中梢,草原降露已经成滴,一行人才从晚宴大帐出来。

    长辈们默契十足,短暂眼神交换后,识趣地加快步伐,逃离年轻人热血沸腾的小世界。

    云迟转动她灵活的眼珠子,向左瞥了眼星石,又向右瞥了眼萧关逢,然后继续向左、又向右……

    她感觉有点口干舌燥。

    原是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的,但萧关逢没给她这个机会,长辈们离开后,他片刻不停留朝自己毡帐方向走了。

    “咳,那个……小迟,我送你回去吧。”

    星石用比平时柔和许多的声音淡淡的开口,面上染上不可名状的红晕。

    “好。”

    云迟很自然的应了一声,却见萧关逢已经走出二十来米。

    “萧关逢!我有事情同你说,十分重要。”

    听见她有些空灵朦胧的声音传来,萧关逢顿住脚步,缓慢转过身。

    见萧关逢转身,云迟撒腿小跑过去。

    刚到他跟前立刻觉得心率飙升到一百八,心脏针扎似的刺痛,额头浸出薄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病娇人设。

    她腰身半曲,捂住左胸口深呼吸,为心脏提供足够的氧气。

    萧关逢能清晰听见她近在咫尺、一呼一吸间伴随疼痛的微喘,但并未露出半分关怀。

    刺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十几个呼吸后,云迟好受了很多,但心跳还是很快,至少一百六。

    她直起身来,脚跟离地,身体微微向右前方倾斜,朱唇在他左耳半寸位置停住。

    一、二、三……

    连续四五个呼吸的鼻息,蛮横的钻进萧关逢的耳朵,就和她这个人一样嚣张。

    萧关逢以为她还在忍受疼痛,所以并未阻止。

    直到一股湿濡的热气,持续不断喷洒在耳垂下方,蕴藏着十足的暧昧和欲望,他才察觉到不对劲,正要退开,但她低沉魅惑的声音抢先一步在耳边炸开。

    “等我!”

    说得极轻极淡又极快,然后——

    云迟伸出右手在他屁股上抓了一把后,飞快转身,大步离开,留下一长串“哈哈哈~”。

    夜色太浓,看不清萧关逢眼中装着什么。

    从举行晚宴的大帐到少主大帐不过两百多米,云迟与星石二人,转眼已经站在少主大帐前的台阶处。

    就在云迟思量如何委婉拒绝星石时,星石率先打破沉默。

    “小迟,你在怪我吗?”

    颀长健硕的身躯陡然从左侧挪至身前,云迟快速抬起头,正视星石眼睛,疑惑的“嗯?”了一声。

    “你的病,我没有告诉你,你怪我吗?”

    当他得知云迟命不久矣时,心脏被一颗巨石狠狠击中,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个陪他一起长大的女子,无法陪他到老,这个认知令他既难受又无力。

    好几次,他想告诉她真相,但只要迎上她笑靥如花的容颜,就再也开不了口。

    “嗐,小石头你想什么呢,又不是你让我变成这样,怪你作甚。乖,别瞎想哈。”

    云迟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甚至伸手踮起脚尖摸了摸星石的脑袋。

    但见他显然还在纠结,云迟略微收起漫不经心的神情,目光里揉了些认真。

    “小石头,小迟是死过的人。

    我见过死亡的样子,他并不可怕,只是会让你感到遗憾。

    我也想好好活着,但死亡如果真的来了,我不抗拒。

    但在死亡到来之前,我会努力,再努力,活得更开心。

    这样死后的遗憾就没那么多了,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云迟泄了口气,又恢复一副凡事无所谓的神情,对星石展露一个甜笑,继续道:

    “况且,萧关逢不是说了嘛,他能救我。

    他若救不了我,记得替我杀了他,让他下去给我当牛做马。”

    联想到萧关逢跪在地上给她当马骑,眼中那‘我恨你但奈何不了你’倔强又委屈的表情,云迟哈哈笑起来。

    笑声爽朗欢快,星石受到感染,终于由阴转晴,嘴角也浮起一抹释然的笑容。

    “我不怪你,那么你呢?小石头,萧关逢的事情,你怪我吗?”

    云迟笑够了,视线落在星石挺立的鼻尖,不敢抬高看他的眼睛。

    呼吸变慢变长,喉咙微涩,夜晚的清凉拍在脸上格外明晰。

    云迟有些紧张。

    “怪,很怪,我看见他抱着你,我想撕碎他。

    哈哈,但现在已经想开了。

    小迟的生命里,不会只有我星石一个人。

    小石头的心,有一天也会分给云迟以外的其他人。

    小迟和小石头,都无妄天的子民,就该随心的活,不是吗?”

    听到星石如此说,语气坚定不带半分伤感,云迟终于抬高视线,直视着星石闪闪发亮的眼睛。

    “对,无妄天的子民,没有孬种怂货。

    所以,小石头你要随我进去吗?嗯?”

    “啊?”

    不怪星石脑子卡顿,实在云迟出人意料。

    星石呆呆地看着云迟,许久之后,才觉得耳根发烫,结结巴巴道:

    “那个……下……下次,今天好像……忘记练刀了,我现在过去。”

    看着星石仓皇而逃的背影,云迟笑得前仰后合。

    ‘小样!’

第12章 可以吻你吗

    伏狼族王帐。

    “大祭司,你当真信那飞鹰族父子的话,相信人域的存在?”

    挂好云夜明脱下的兽皮斗篷,星月倒了杯热水端给云夜明。

    那萧关逢所言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北野诸多氏族王廷羊皮卷上,从未记载过北野之外的人族。

    在他们的认知里,北野就是全部世界。

    有大蛮泽人、有凶兽、有比天高的雪山,雪山那头是无边际的海域。

    但海的那边有什么呢,他们不知,因为从未有人渡过那片海,也未有人从海那边来。

    “我愿意相信他所言,真有人域存在,那样小迟还有希望。”

    云夜明边说边朝主位的虎皮椅子走去,放下水杯,等到星月也坐定,才说出自己的理由。

    “星月,我们都太粗心了。

    北野,三千多年前就来了外人,只是这外人太过孱弱,让所有大蛮泽人都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飞鹰族人?”

    三千多年前,突然出现一群蚂蚁一样弱小的人,像野狗一样游荡在北野。

    他们身材修长、长相出众、心思细腻,和北野人的粗放完全不同,但他们实在太过渺小,随随便便就能将其拿捏。

    所以,他们沦为北野氏族王庭里的禁脔玩物,和免费劳动力,被奴役了两千多年,直到一千多年前才正式成立自己的部落。

    但飞鹰族依旧是北野最微不足道的存在,需要年年向大氏族进献大量凶兽内丹和年轻男女。

    即便身为一族之长的萧时清,也保不住自己最爱的儿子。

    “嗯,我看到了那萧少主身上的咒印,不属于北野任何一个氏族。

    施咒之人的能力,远在你我之上。

    加上从天而降的神秘巨鼎。

    我相信,大蛮泽之南,凶兽森林的另一边,越过海域,一定存在与我们走着不同道路的人族。

    他们之中,或许真的存在能够解救我女儿性命的大能。

    况且——

    让小迟早些离开,也好。”

    ‘这样她的女儿就不必面对亲人逝去的痛苦。’

    云夜明眸中深沉的母爱,在火盆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映照下,变成绵长的盼望。

    盼望自己的女儿,化险为夷。

    星月从云夜明大帐离开时,夜已深沉,染上了刺骨的凉意,她拉上兽皮斗篷帽子,疾步在银白清辉下。

    路过少主大帐时,不自觉顿住脚步看了一会儿。

    ‘少主怎么还没有休息?’

    似是窥见到什么隐秘一般,星月露出一个吃瓜成功的笑容后,大步朝自己毡帐走去。

    而被吃瓜的某人,此刻正躺在她的软榻上,辗转难眠。

    短短几日,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曾一度以为,这辈子是老天爷对她的补偿。

    她是北野第一氏族唯一的少主人,有忠心耿耿、誓死追随的族人。

    她只需要活着,作为一族希望活着就好,自然有人替她冲锋陷阵、开疆拓土。

    有阿妈在,她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哪怕是天上的星星,阿妈也会给她摘下来。

    大权在握、美人在怀。

    她以为,她将在无所事事的享乐中度过余下的六七百年。

    然而,她要死了。

    于她来说没什么,但对伏狼族、对阿妈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所以五日后,她必须踏入人生的另一个篇章,去寻找生机。

    她不知道那是哪里,是俗世凡尘,还是神魔鬼怪,又或者干脆冲出星际。

    她不知道,但有一个人知道。

    况且,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办。

    云迟抓起枕头上的火凤凰内丹,揣入怀里,帐内瞬间暗淡下来。

    半个时辰后……

    云迟登上一座小山头。

    没错,还是大祭司云夜明上门女婿萧关逢毡帐紧靠的那个小山头。

    她摸到萧关逢的帐内,发现空无一人,而歇在的隔壁帐中的侍女一问三不知。

    巡逻的侍卫告知她萧关逢来了这座小山头。

    所以,她来了。

    云迟觉得,月色下的萧关逢是最珍贵的。

    在清冷明净月辉修饰下,他的面容静谧如初雪纷飞,腰身婉转比秋露更缱绻。

    月明草香意浓,公子佳人相顾,浓重夜幕也描绘出些许浪漫的意境。

    置身其中,流连忘返。

    云迟想,如果萧关逢不是出现在月色里,她一定不会疯狂到为了一个人去讨伐一个部落。

    这样美好的人,这样美好的景,任何爱美之人必然不忍惊扰。

    但她是云迟,她抓他来,不是为了欣赏,而是得到。

    “萧关逢,我有一件事要问你,十分重要。”

    云迟快步走到萧关逢身前,打断他的一方宁静。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萧关逢还记得她的恶作剧,默默后退一步,直视着云迟的眼睛里,不起半点涟漪。

    “哈哈哈,你在怕我吗?”

    他后退一步,她便上前一步。

    “怕我吃了你吗?”

    他转身,她便绕半圆重新站到他面前,保持抬头就能吻到他的距离。

    “你可以同我说说人域,说说那口砸坏我的鼎吗?”

    “不能。”

    萧关逢的声音又低又冷,像万里深海底卷起的漩涡,让每一个深陷其中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你可以同我说说飞鹰族吗?”

    “不能。”

    “你可以同我说说你自己吗?说说你为何生成这副模样,又拥有这样的声音?”

    萧关逢千尺寒潭一样的眼中,结了冰凌,云迟知道他不喜欢这个问题,所以他不回答。

    她也不恼,依旧笑容满面。

    从小驯狼训狐的云迟,有的是耐心。

    “那你可以同我说说我吗?说说你是讨厌我,还是……喜欢我?”

    他又往后退,云迟再接再厉、步步紧逼。

    “哈哈哈,看来是喜欢我了,不然你躲什么。”

    萧关逢停止后退,把脸别向一边,不愿与她对视。

    “你不愿同我说,那我只好同你说了。

    你们飞鹰族,本就是人域来的,对吗?

    被放逐至此,还是逃命而来呢?让我猜猜,嗯——”

    云迟右手握拳撑住小巧圆润的下巴,做思考状,片刻之后,她又绕到萧关逢正面,与他对视。

    “我猜你们是逃命而来。

    三千年了,一直没有放弃重回人域,但是你们回不去。

    你费尽心机带我去人域,又是为了什么呢?

    可别告诉我,是为了让我阿妈替你们培养什么大祭祀。”

    听到她如此说,萧关逢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些别样的神色,像是探究,又像是冷冽的冰刃。

    但云迟不在乎,她只是要他眼里起波澜,至于波澜里是善是恶她才不在乎。

    “哈哈哈,终于有反应了么。

    如果我说,我不愿随你去人域,即便死也不去。

    你会生气吗?”

    “不会。”

    萧关逢知道,云夜明和伏狼族不会让这一线生机溜走,云迟更不会放弃求生。

    “不生气吗?

    那如果我说,到了人域,我会告诉某些人,比如你的仇人,或者你惧怕的人,在汪洋的另一头,有片叫做北野大蛮泽的地方,生活着萧家人。

    你也不生气?”

    萧关逢倏然紧握左手,眼底寒潭彻底结冰,射出杀意,但言语却依旧平静。

    “在这之前,我会杀了你。”

    “哈哈哈,很好,原来冷静自持的萧少主也会生气呢。

    放心,我对你带我去人域的图谋不感兴趣,也对你的仇恨不感兴趣。

    不会碍你任何事。

    怎么样,我对你,够不够好?”

    萧关逢眼中的杀意褪去,彻底变成两汪疑虑化成的深海。

    “云迟,你到底,要干什么?”

    在云迟的印象中,这是萧关逢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好像——

    也没什么特别惊艳的感觉。

    她还是更喜欢他喊她‘云少主’。

    只见她踮起脚尖,欺身上前,嘴唇几乎要碰上他,月色十分明朗,她将他眼里的波澜看得一清二楚。

    这双死水造就的寒潭深眸,她偏要叫它流动起来。

    云迟瞪着一双圆鼓鼓的杏眼,轻笑一声,属于女子独有的气息毫无征兆钻进萧关逢的鼻腔。

    她此时的气息不急不缓,甚至有些温吞暖意,与她霸道的行径形成强烈反差。

    “看不出来么?

    ——我在引诱你。”

    云迟停顿了一下,直到两个呼吸结束,声音愈加低沉沙哑,带着诱惑,继续道:

    “我想知道,你的唇,是不是也是淡淡的青游草味道。”

    银灰月光穿过额间的夹缝,落在萧关逢的鼻尖,泛着晶莹,投下阴影掩在他的嘴唇上。

    云迟看不见他的唇,鼻尖晶莹也笼罩在一层银灰迷雾里。

    他身上淡淡的青游草香,蒙了深夜的寂静,变得好浓郁,发出致命的缠绵邀请。

    “萧关逢,我可以吻你吗?”

第13章 吐血半升

    “少主咋回事,咋的还不上,急死老子了。”

    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懑,云伍腮帮子一抖,一拳斜向猛捶地面,砸出一个小坑。

    在巡夜部下撺掇下,云伍带领大伙儿登上这座最佳吃瓜小山头,十几双眼睛已经目不转睛瞭望远处一刻钟以上。

    “嗯,伍将军,少主也太磨叽了。”

    “要不然咱过去帮帮她吧。”

    啪!

    “你懂个屁,少主这叫情调,培养感情呢。”

    某人脑壳嗡地响了一下,摸着脑袋可怜巴巴望向将军云伍,心里嘀咕‘不是将军你说的少主就该撸起袖子直接扑倒的么。’

    “咦?伍将军快看,少主施法霸王硬上弓啦,少主威武。”

    将军云伍扭头重新看向远处,慢慢站起身。

    云迟说完那句‘萧关逢,我可以吻你吗’后,心跳快了两拍。

    箭在弦上、满力蓄势,她毫不犹豫朝前压去,却趔趄一晃,向前颠了两步,待稳住身形,萧关逢转身扬起的一缕长发从她伸出的手背滑落。

    萧关逢丢下一句“去找别人”后,毫无留恋离去。

    刚走出没几步,却见十丈之内,草尖露水缓慢腾起,浮于空中,卡住时间转轴。

    接着,原本清亮饱满的实体露珠,以肉眼可见速度变轻变透,直到悉数化为星光斑点,快速聚拢,萦绕在萧关逢周身。

    驭星术,元一境,寒露。

    露起寒星,万物可载。

    萧关逢抬起的腿不及形成一个完整的步子,便被什么东西猛然拽下,低头望去,却见两只脚踝被一圈星光斑点圈住,像是套了两块千斤生铁。

    接着,两颗拇指大小圆形星斑从脚踝星链分出,缓慢朝上飘,在萧关逢眼前调皮的上下抖动跳跃几下,然后迅速化成两条星链,一左一右擒住他的两只手腕。

    千斤重量挂在手上,于伏狼族汉子来说也是不小的压制力,何况柔弱力微的飞鹰族人。

    在重力牵引下,萧关逢单膝跪地,双手被拖向地面,夜露打湿手心传来黏腻。

    耳边传来脚步落在草上的沙沙细声,以及元迟粗重的喘息声,似乎受伤不轻。

    一下一下,极为沉重。

    五六步的距离,于云迟来说更胜千里,等到站在萧关逢面前时,已经筋疲力尽。

    无力支撑下,右膝一弯,与萧关逢面对面,也是单膝跪地的姿势。

    她左手撑地,右手扶胸拼力按住疯狂跳动的心脏,额间香汗涔涔半迷眸。

    周身刺痛难捱,好像有人拿着一根长针从顶头百会穴插入,顺着十二经脉生生刺穿周身大大小小几百穴位,最后停在心脏处不停的捣弄。

    云迟艰难的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比刚才更为热烈,盯着萧关逢平静的面容。

    此刻萧关逢眼里的波澜已经看不见,云迟有些失望。

    “你!”

    看着云迟额间若隐若现闪烁的血印,惨白怖人的面色,以及她努力挤出的一丝笑容,萧关逢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现在,本少主……可以吻你了吗?”

    云迟最终也没有吻上萧关逢,因为在她说完这句浪荡话后,血气上涌连吐几口鲜血,然后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为求一吻,吐血半升。

    过了很久,隔壁山头看戏的某些人,终于察觉出些许蹊跷,急忙赶来,却见他们的少主躺在地上,身子半冷就快咽气。

    云伍二话不说捞起云迟就往回赶,心中却忍不住吐槽:

    ‘这——

    少主也太不中用了。’

    等到第二日,太阳升起又落下,云迟吞了六颗千年兽丹,再经过巫医和长老祭祀们一日一夜全力救治,面色终于见了红晕。

    在巫医宣布少主转危为安后,后知后觉粗心的伏狼族汉子们才想起来,还有一个萧关逢被缚手脚,留在山头上。

    萧时清在萧关逢帐中从早晨等到晌午,也没有等到萧关逢回来,只能带着一肚子疑问离开,当然还有几分屈辱和不甘。

    堂堂飞鹰族一族之长,云夜明竟然只派了一名长老祭祀前来相送。

    色心作祟,代价惨重。

    云迟挨了云夜明一顿严厉的斥责后,被宣布只剩两年半可活。

    痛定思痛,云迟决定往后打死不再乱用驭星术,努力养生把丢掉的半年寿命补回来。

    所以一连三日,她除了必要的外出,都陪伴在云夜明左右。

    这必要的外出,乃是在以星石为首的二十几名伏狼族勇士保护下前往峡谷,亲自摘了些外形极像青柑,味道也是半像柠檬半像青柑的野果子。

    回来时又采了些青游草根和草尖。

    青游草根味甘清凉,有些像蒲公英根;而青游草尖味道又苦又涩,细嚼后才能品出些许甘甜。

    云迟把野果洗净分成两份。一份切片暴晒制成干果片。一份按照小青柑制作法,果蒂处削掉一圈皮,剜空果肉,制成中空干果皮备用。

    青游草根洗净小火微炒后晾干。

    她二十一世纪的外婆家是种茶的,知道茶叶的大致炒制流程。

    所以对青游草尖,她按照现代茶叶炒制法仔细处理。

    赤手下锅,抓、抖、搭、压、甩,单是青锅阶段的理直成条、压扁定型,已经将她柔嫩纤白的手指折磨得灼热通红。

    等到回潮完成,加重力道,持续两刻钟的猛抓、猛扣、猛磨、猛压、猛推等一系列揉捻回锅,彻底把她双手摧残得不成样子。

    炒茶讲究手不离茶,茶不离锅,等到青游草尖变得又直又脆、扁平光滑后,淡淡的清香从指间飘出。

    外观很成功,和龙井茶外观颇有几分相似。

    她捏出一小坨放入热水冲开试味。

    “噗!”

    苦,比黄莲更苦。

    青游草茶炒制失败。

    倒是青游草根泡出的水,汤色清亮、色泽绿翠、黄绿参半,抿在口中鲜爽甘醇,口齿回甘,甚是好喝。

    将青游草根装入干野果皮中一同冲泡,甘甜中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苦味,愈加回味无穷。

    云迟将青游草根悉数摁入干果腹中,小心翼翼把装了青游草根的干果子一颗一颗码放在竹筒里。

    又取一新竹筒,装入果干片。

    兴致勃勃朝部落西南角而去。

第14章 狂躁的少主

    北野大蛮泽草原一年到头也下不了两场雨,因此雨天被草原人称为天赐的日子。

    在雨天,大蛮泽人不杀生不征伐。

    云迟也爱下雨天,喜爱雨水串成的珠帘挂满天际,尤其此时她要去见一个人,一个会让她心情更加舒畅的人。

    是以此时,她屏退侍女,独自一人像一只欢快的麻雀,疾步在蒙蒙细雨中,左拐右绕穿过成片毡帐,如果不是身娇体弱,她定会飞奔到目的地。

    等到终于绕过最后一顶毡帐,马上便要抵达目的地,如花笑容僵在脸上,目光霎时变冷。

    腰身侧弯瞬间,“刷拉”一下从皮靴中抽出一柄五六寸短匕首,在她手中闪着冷冽寒光。手腕外旋藏在身后,云迟大步朝不远处的二人走去。

    抬高手臂,直臂下压后立即翻转手腕抬臂上撩。

    “嗖!嗖!”

    电光火石间,银白匕首被鲜血染红,刀尖一滴热血将滴未滴。

    “啊!”

    背向门口,从后紧紧环腰抱住萧关逢的女子,吃痛惊呼一声,本能伸出左手去捂伤口。

    但右臂上下两道四五寸伤口均是皮开肉绽,隐约可见白骨森森,鲜血直流,她一时间不知该捂上侧还是下侧。

    女子穿了件浅蓝粗布圆领长裙,腰间一根灰白丝带,腰肢纤细不堪一握,一看就不是伏狼族的女子。

    伏狼族的女子惯常是粗布里裤配兽皮裙装扮。

    只见她转过身来,一双桃花含春的眼睛蓄满晶莹,一脸不可思议盯着云迟。

    云迟杏眼眯成狭长的椭圆,打量着女子,嘴角噙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左手抽出随身布绢,有一下没一下擦拭着匕首。

    ‘是个美人,可惜长了双讨人厌的眼睛。’

    “你是何人,怎么不问青红皂白随意伤人?”

    女子面上疑惑已尽数化为愤怒,双目赤红,小嘴一张指责之言既出,说完又看向萧关逢,委委屈屈轻声唤了声:“公子。”

    萧关逢看了眼女子血肉模糊的右臂,微微蹙了下眉毛,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云迟把萧关逢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看来眼前女子在他心中自有分量。

    “哈哈哈,在我的地盘,抱我的人,还问我是谁?

    萧关逢,告诉她,我是谁?”

    云迟笑得张扬,眼神十分凌厉,扭头对上萧关逢那千年无波澜的黑瞳,又眨了下眼睛,看似调皮实则警告意味浓重,“你可要仔细想好了说,若是说的不好。”

    右手轻微外扭,匕首刀锋向上竖立,杀意凛凛,“你身边这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可要遭殃喽。嗯?”

    男欢女爱本是寻常事,何况在北野这片即便成了亲也不会受到约束的土地,但云迟才不管他们二人是否你情我愿,她满脑子都是身为少主的权威被挑战。

    ‘本少主的男人,决不允许他人染指,就算要睡,也得排在本少主之后。’

    “云迟,你不要太过分。”

    在云迟笑意盈盈视线压迫下,萧关逢半天才憋出这么句不轻不重的话。

    “哈哈哈。”

    云迟一边笑一边走向身旁的兽皮椅子,坐定后,左手肘杵在扶手上轻轻托腮,右手腕随着爽朗的笑声缓慢转动,把玩着匕首,美眸注视着萧关逢。

    她喜欢看萧关逢眼中出现各种各样的神态,但不喜欢这些变化是对着除了她云迟以外的另一个女子。

    “这就过分啦,本少主还什么都没做呢。”

    听到萧关逢唤云迟,美貌女子此时也摸清状况,小脸除了愤怒,又多了七分惧意三分妒忌,但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愿意做小伏低主动告饶,心里想着有公子在,就算是伏狼族少主也奈何不得她。

    云迟大声唤了一声,不多时,两名健壮如牛的伏狼族汉子便进入帐中,右手捶胸朝云迟行了一礼。

    “少主!”

    “砍掉双手,扔到飞鹰部落,顺便告诉萧时清,换个规矩的来学艺。”

    言罢,两名壮汉一左一右架着女子便往外走。

    女子似乎也没想到传闻中只知射鸟套狐、吃喝玩乐的伏狼族少主,还有如此狠厉的一面,小脸霎时刷白,哪里还顾得上愤怒嫉妒。

    “公子救我,公子,公子救救萦儿。”

    眼看三人已经到了门口,马上就要跨出门口,萧关逢终于转过身,面向云迟。

    “云少主,还请放过萦儿,今日之事,与她无关。”

    相较方才,萧关逢言语明显软了三分,但依然孤傲,仿佛云迟才是求人的那个。

    “与她无关?难不成是你主动让她抱你,嗯?”

    云迟敛去笑容,目光愈加锋利,直勾勾盯着萧关逢,见萧关逢又沉默不语,一股无名之火陡然燃起,“萧关逢,本少主喜欢你,自然不会拿你怎么样,但不代表本少主会一直纵着你。”

    看到云迟站起身朝门口走来,左侧壮汉一脚踢在萦儿膝盖窝,萦儿吃痛“扑通”一声膝盖砸向地面,跪在云迟面前。

    云迟微微弯身,居高临下直视萦儿饱含怨毒、委屈和惧怕的眼神,轻蔑一笑,淡淡开口:

    “萦儿,真是个不错的名字。你该庆幸今日落了雨,否则,你丢的就不是手臂,而是命。”

    得到云迟眼神暗示,两名壮汉重新拽起萦儿,拎小鸡似的提着她就往外走。

    见状,萧关逢两步跨到云迟身边,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抓住云迟胳膊,泄了口气,有些无奈的开口:“你要怎样才肯放过她?”

    其实刚才那一幕,不过是萦儿多日不见萧关逢,失态下的一厢情愿,萧关逢并不爱她,但毕竟是照顾自己饮食起居多年的人,总有些情谊在,萧关逢终是不忍她落得如此下场。

    不知怎的,云迟看着萧关逢伏低求人的姿态,满腔怒火瞬间消了大半。

    目不转睛看着萧关逢,突然巧笑一声,刷子似的长睫毛扑闪扑闪。

    “陪我喝茶,我就放了她。”

    顺势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在萧关逢面前晃了晃,表示自己不是开玩笑。

    似是没想到她会提这样一个要求,萧关逢微微一愣,他以为时刻把“色”字刻在脑门上的云迟,会提诸如……之类的条件,萧关逢嘴角忍不住微动一下。

    幅度太小,速度太快,来不及捕捉。

    云迟虽然不再追究萦儿抱了她男人的责任,但也不许她修习驭星术,于是要求让部下亲自把萦儿送回飞鹰族,她可不想送走一个萦儿,又来一个萦儿她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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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女仙太过多情介绍:
云迟买醉猝死后重生在一片蛮荒之地,成为高高在上的少主大人。
她一直以为自己拿的是蛮荒开垦剧本,直到成亲之日被一口天降巨鼎砸成残废,才惊觉蛮荒之外还存在一片修仙大陆,而自己抢回家的某病娇男居然是个隐藏大佬。
于是乎,她扛上大刀,义无反顾踏上漫漫修仙路。
她要长长久久活着,要随心所欲活着,更要成为跺一跺脚,天地也要为之震三震的至强存在。
至于爱好美男这件事儿,修仙已经如此枯燥,当然要将唯一爱好发扬光大。我家女仙太过多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家女仙太过多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家女仙太过多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