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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大人,得加钱txt下载     大人,得加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谁是鬼子六!

    由平阳向西经解州、蒲州就能到潼关,过了潼关便是陕西地界。

    潼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要地,无论是夺天下还是守天下,潼关都至关重要。

    清廷在原明潼关古城基础上继续设防,并复修新建不少设施,更于此地直接设潼关县。乾隆年间改为潼关厅,隶陕西潼商道同州府。

    从蒲州往潼关去的路上就开始下雪,等到了潼关后雪是越下越大,鹅毛都不足以形容。

    如此天气当然无法在外宿营,幸潼关城中有不少空置营房,在当地官员安排下八旗队伍很快安顿下来。

    汉军正蓝旗分到了四间屋子,都是类似车马店的大通铺,一间能容纳二三十人。

    贾六分派了屋子后,又让人给各个屋子生起炭火取暖,正交待注意通风事项时,有人来通知各旗领班到领队那集合。

    开会?!

    觉悟甚高的贾六赶紧要常秉忠帮着安排众人,自己则一路小跑去“聆听”阿大人讲话,好及时掌握上头精神,以便尽快落实,灵活机动。

    到地却是被告知因陕西境内大雪,很多地方的道路被积雪阻断,虽然当地官员已经组织民夫清理积雪,但恐怕这两天队伍是走不了了。

    “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阿兰保说了这么句话,之后交待各旗领班同之前一样约束手下不得出外惹事,便示意众人回去,独留下贾六。

    这让离开的其他七位领班对贾六甚是嫉妒,当然也恨得牙痒痒。

    “大人有何示下!”

    贾六摸出火折子要给领导点火,不想阿兰保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尔后径直摸出个鼻烟壶放在鼻间,“嗞”的猛嗅了一下,露出一脸满足惬意的样子。

    这个动作让贾六想到前世听过的于大爷抽烟好一口闷的段子。

    兀自回味了几个呼吸后,阿兰保方才坐了下来,然后笑眯眯的看着贾六:“听说你拜唐阿三试都是甲等,不错不错,我没看错你,你果真是个人材。”

    要说别的,贾六不上头,可说这个贾六顿时精神抖擞,脸上却是一付谦虚的样子:“属下只是运气好而矣,可不敢当大人夸!”

    “没有真本事哪来好运气?”

    阿兰保将鼻烟壶放在桌上,右手食指在桌上轻轻那么一叩,“这样吧,反正也没什么事,你带人去弄点野味来,晚上我同桂大人他们喝两杯。”

    “啊?...嗻!”

    贾六出来时就把阿兰保的娘给伺候了:大雪纷飞你让少爷去弄野味,你还不如直接让少爷弄你好了。

    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他贾队长还不是官。

    寻思潼关城中可能有卖野味的,便想花钱买一些,结果出去一看大街上的店铺不管是卖什么的,都他娘的关了门。

    这到底是大雪的原因,还是八旗大兵的原因?

    贾六不好下定语,为了完成领导交待的事情,他只好回去把祖应元、常秉忠他们拉上,又带了两队苏喇出城打猎。

    潼关这地山连山,峰连峰,野味是断然不会少的。

    一听去打猎,常秉忠他们的积极性很高,连日行军,蛋都快颠散了,巴不得能出去活动活动。

    祖应元提醒贾六上山打猎可以,但他们不熟悉地形,所以必须找个当地人做向导,免得在山里迷路。

    贾六一想对,这事要紧的很,就让祖应元去找个向导来。

    没一会,人就找到了。

    就是军营边上的一户人家儿子,平日常和人上山砍柴,做陷坑捕些野味回来打牙祭。

    带路费不多,也就三十个铜子。

    贾六乐呵的直接扔给那姓胡的小子一颗三四钱重的银豆子,这是他前世习惯——只要是请人做事一定要在工资之外额外多给包烟,或者多给个三十五十的,这样对方工作的积极性就会大大提高,并且保工保量,不劳费半点心,有时还能让你少花冤枉钱。

    就这么着,贾六一行骑着六匹马,带着两队苏喇浩浩荡荡出城。

    在潼关城还不觉得如何,到了周边山上从高处往下看去,贾六才算是真正体会潼关的重要性在哪里了。

    此地极险!

    谷深崖绝,山高路狭,能够通行的道路就他们来时那条羊肠小道,往来仅容一车一马。

    难怪先前进城时看到城门上挂着乾隆题写的“第一关”,果是人间路止潼关险。

    离潼关城近的山林里野味必然是不多,所以想要打到野味得往深处走。

    越走贾六越心惊,要不是有向导的话,他们这行人进山之后弄不好真会迷路,甚至冻死在这鬼地方。

    很快,贾六他们就在前方发现了第一个目标——一只头埋在雪中的野鸡。

    “我来!”

    祖应元跃过众人,弯弓搭箭,“嗖”的一箭便射中野鸡。

    中箭的野鸡飞腾扑扑了一阵,终是落在一棵松树下面。一个苏喇箭步过去一把提起,估摸有五六斤。

    贾六对祖应元刮目相看,难怪这小子说话那么牛冲,确是有点本事的。

    接着倒是没什么发现,在胡姓向导的带领下众人穿过约二三里的密林后,前方突然视线开阔,竟是凹于山中的谷地。

    四周山峰,白雪皑皑,谷中也是白茫茫一片,让人心神不由轻松,心旷神怡的很。

    贾六也被眼前美景吸引,将马丢给杨植后,当先顺着山坡滑落下去。到了谷中,顺手抓起一团雪便砸向了随后滑下来的常秉忠。

    常秉忠不甘示弱,立即抓雪球还击,俨如小时候一般。

    祖应元、王福同一众苏喇下来后见状,也加入雪战,玩得不亦乐乎,把个胡姓向导看得有些发愣,不明白这帮八旗兵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好了,干正事,”

    贾六将杨植滚起来的一颗大雪球硬塞进王福脖子后,果断结束战事,一脸贼笑的从地上捧起一把雪往自己脸上一抹。

    先前倒是觉得冷,眼下不管是手,还是脸,倒是有些温烫了。

    胡姓向导过来说:“军爷,前面那地方野兽多,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撞着野猪。”

    “要是能弄到野猪,再赏你一两!”

    贾六哈哈一笑,从马背上取下自己的大弓,正要往前走,就听后边的杨植惊叫起来:“少爷,脚下!”

    这声惊叫把贾六吓了一跳,原地腾空而起,落地时险些滑倒,再朝先前所站地方看去,心头也是一跳,原来雪中竟有一颗骷髅。

    “这里也有!”

    “我这也有!”

    “......”

    众人都是毛骨悚然,因为他们发现积雪下面有不少死人骨头。很多早已风化,只因冰冻原因变得无比结实。

    “这什么地方,为何这么多死人骨头!”

    祖应元一把揪住那个姓胡的向导,两个年长些的苏喇也不约而同上前防止这向导暴起伤人。

    “军爷,这地本来就叫流贼谷...”

    姓胡的向导也被吓到了,赶紧解释说一百多年前李自成的大顺军曾在潼关与大清军对抗,双方在此打了好多天,死了好多人。

    后来李自成手下有个姓马的大将假意投降大清兵,却被大清兵的统帅什么王爷给识破了,那王爷带着大清兵先下手为强,将那姓马的大将同部下七千人全部伏杀。

    “先前死的,加上后来被杀的,死的人实在太多了,方圆尽皆山林哪有地方挖坑啊,所以大清兵将尸体全搁在这片山涧了...一百多年下来其实也没剩多少,打小我们就在这地方玩,不觉得有什么怕...”

    胡姓向导说完,小心翼翼的站在那动都不敢动,唯恐八旗军爷一个不高兴就将他变成此地的又一具枯骨。

    “贾队,好像有这么回事。”

    祖应元低声说道。

    贾六没有吱声,四下环顾白雪覆盖的山谷,突然蹲下身来用刀划拉四周积雪,又露出两根好像白色木棒似的腿骨,其中一根腿骨上还扎着一枚箭头。

    拔出箭头时,那根被冻结实的腿骨发出轻脆的咔擦声,断为两截。

    “少爷?”

    杨植不知道少爷盯着那枚锈迹斑斑的箭头看什么。

    祖应元脚下似有一块已经与泥土融合在一起的旗帜。

    究竟是泥,还是旗,分不清了。

    贾六静静看着,仿佛间,他看到了一百多年前农民军将士奋不顾身向着鞑子阵营冲去的场景。

    “杀咧!”

    山谷回荡的尽是老秦人不屈的呐喊...

    ..........

    时光穿梭,如今已是事隔百年,从前的英雄变成了如今荒谷中无人问津的朽骨。

    一群汉人的后代扎着辫子站在先人奋起反抗的战场之上。

    这是何等的滋味?

    贾六不知道,他只默默将那枚箭头放进兜中,对看着他的众人说道:“走吧。”

    正要转身时,“嗖”的一声,一枝利箭没入离贾六不到一尺的雪地上。

    箭尾的翎毛尚在剧烈震动。

    “少爷!”

    杨植吓得上前伸出双手挡在贾六面前,祖应元他们也是面色一变,纷纷去取武器。

    却是迟了,北面谷中有数十骑踏马向他们冲来!

    然而这些马上的骑士却没有再射出箭枝,更没有纵马冲撞汉军正蓝旗这帮人,只是围着他们兜了一圈后勒马停住。

    “谁是鬼子六!”

    一个模样很是年轻的满洲八旗子弟于马上,用马鞭轻蔑的指着被他们围在当中的汉军正蓝旗众人。

    “我是。”

    贾六打量了眼那满旗子,再看了眼刚从地上拔出的箭枝,直接将这箭枝递向那满旗子。

    “这箭是你的?”

    “哼,记住,我家的奴才也是你们这帮汉军的主子!这次看在领队的份上饶过你,再有下次,我一箭射杀了你!”

    那满旗子旁若无人的一勒马缰,抽鞭远去。

    “驾!”

    “驾驾!”

    几十名满蒙子弟紧随那人其后,其中就有那抬入满洲正黄旗的洪承畴重孙洪佳德标。

    随着蹄声的远去,谷地上出现无数蹄印,以及无数被从积雪中搅出来的大顺军将士骸骨。

    “少爷?”

    杨植呆呆的看着,他知道这是人家来警告少爷了,谁让少爷老干那些缺...缺德事的。

    “没事,走,我们打猎去!”

    贾六却是丝毫没将此事放在心中,脸上反而还有笑容。

    只是上马之后,他还是侧头看了一眼远去的满蒙子弟,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最后渐渐消失。

    转而代之的是阴冷。

第四十七章 分配单位有五个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每一个有志青年在努力进步的道路上,总会有一帮人拼命来拖他的后腿。

    对于这种人,贾六是不屑理会的。

    但对于想要他命的人,他就得重视了。

    刚才那帮满蒙子弟为什么找他?

    无非是贾六最近为了进步跟领导走得太近,对领导的指示也是无条件的执行,从而让八旗老乡对秉公执法的他产生了不好的观感,并且很多人由于对贾六工作的不理解,从而在心中积出了怨气。

    想要化解怨气,势必就要有发泄的渠道。

    估摸是之前贾六的安全意识太到位,以及个人保卫工作做得较好,这帮或为自己、或为家里包衣奴出气的满旗子、蒙旗子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向贾六表达他们的诉求。

    听说贾六带人出来打野味,便闻着味道过来了。

    这帮满蒙子弟明显懂法、知法也守法,因此不敢对有大清“体制”光环加身的贾六痛下毒手,真的取了他性命,故而选择了威吓这一办法。

    或许,在这帮满蒙子弟看来,汉军旗出身的贾六经此教训后,一定会变得老实起来,不再狐假虎威,以后见到他们要么绕道走,要么低头走。

    这也本就应该。

    然而,他们不知道鬼子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人现在,已经有了弄死个把人的决心。

    主要弄谁?

    当然是那个胆敢朝他射箭的满旗子!

    贾六这人向来很有原则,工作归工作,私人归私人。

    工作上的事情把天捅破了,大家该说理就说理,该向领导反应就反应,矛盾再大也是对事不对人。

    但要是把工作上的矛盾延伸到私人领域,试图通过人身攻击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那贾六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有一就有二。

    这次是吓唬,下次呢?

    谁敢保证下次射出的箭头不是正对他的胸膛?

    必须将危险掐死在萌芽之中!

    当然,贾六现在没法弄死那个射他一箭的家伙,但只要有了杀意,总会有机会。

    这便是那帮满蒙子弟最大的愚蠢了,他们要么学先祖将汉军(人)不当人,说杀就杀,要么就别动手。

    因为,贾六不是孙可望,他不会允许自己被一帮满蒙子弟当猎物一样随意射杀。

    那么,他就一定要弄死那个满旗子。

    现在不能,就等待。

    刚才“遇袭”事件也表明一个十分紧要的问题,就是贾六带领的这支汉军正蓝旗队伍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快速反应能力,都是差得一塌糊涂。

    要是再遇上这种情况,要是对方真的存了杀人的心,就凭队友这猪表现,贾六能活?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所以,贾六不能真的依赖这帮人,他必须另外找人保护自己。

    世外高人估计这年头怕是没有,武艺高强的未必就没有了。

    只要舍得银子,弄几个加钱哥放身边能让人安心许多。

    只是到哪找这种人呢,贾六有些头疼。

    眼见时间不早,便将此事先放在肚中,带着常秉忠他们继续在向导的带领下打猎。

    一个多时辰后,贾六带着队伍重新出现在谷地。

    收获还不错,先后打了三只野鸡,五只野兔,另外从猎户下的套子捡了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小兽。

    没有野猪。

    沿原路返回潼关城后,贾六提了两只野鸡、三只野兔还有那头不知名的小兽给阿兰保送去,喜得阿兰保直夸贾六办事就是行。

    高兴之下不禁给贾六透露了一个重要消息,就是队伍到达成都后,各旗的拜唐阿将会正式分配。

    分配的地方有五处。

    第一处是满洲镶黄旗副都统福康安督领的四川军;

    第二处是内大臣、定边副将军阿桂处。

    第三处是参赞大臣丰升额处。

    第四处则是定边将军、大学士、也是金川前线总指挥温福处。

    第五处是负责督理粮运,处置降番的侍郎刘秉恬处。

    前面四处贾六听了没怎样,说到第五处时心思一下动了:督理粮运、处置降番,那刘侍郎处好地方啊!

    “属下初次出征,尚有许多事情不太明白,到时还请大人多多提点!”

    贾六一咬牙,将大姐贾娟给自己的那两张合计五十两银票直接放在了桌上。

    他这是要趁其他人不知道消息前,通过阿兰保先内定个好去处。

    就是先保命。

    怀里另外藏着二姐给的一百两银票是不能给的,叫杨植保管的这些日子通过努力工作,得到的二百多两合法收入也是不能给的。

    因为,他还要买官。

    五十两给自己买个不到前线的去处,应该说也可以了。

    “嘿,你小子,难怪他们叫你鬼子六,”

    阿兰保随手将两张银票压在鼻烟壶下,拍了拍贾六肩膀,“你好生当差就是。我既叫你任了这汉军第一布特哈,难道还能让你去送死不成?”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彻。

    心花怒放的贾六打阿兰保那里出来后,便将剩下的一只野鸡、两只野兔,又给同阿兰保一起负责汉军的健锐营前锋校汪正海的手下送去。

    东西虽少,也是个心意。

    至少将贾六对健锐营好汉们的敬重之心表达到了。

    可莫小看汪正海手下那十三个健锐营兵,真打起来,贾六手下拜唐阿连苏喇一起上,怕都不是人家对手。

    一阵客套后,贾六回到本旗屋子叫杨植拿钱到街上买点熟食,另外再打几坛酒回来。

    这是太高兴,所以请手下拜唐阿同苏喇们喝酒。

    杨植说大街上哪有店铺开着,怕是买不到。

    王福嘿嘿一声主动同杨植一起去,说他有办法。

    这边贾六请刘禾易帮忙打听那个他想弄死的满旗子是谁。

    为何找刘禾易?

    因为这小子各旗都有熟人,而且为人比较“八卦”,也就是擅长打听。

    “行,我这就去给你问。”

    刘禾易嫌冷没跟着去打猎,但已经从常秉忠那里知道白天发生的事,二话没说就给贾六去打听了。

    人托人,转了几道弯子后,刘禾易将打听结果带了回来。

    那个满旗子很有来头,是满洲正白旗的佛伦泰,老姓库雅拉氏。

第四十八章 给少爷开开荤

    佛伦泰的来头真不小,伯父是内大臣伊兰保,叔父是满洲镶红旗副都统阿明阿,舅舅是蒙古正白旗都统索奎。

    不止来头大,人佛伦泰手上也有些真本事,经典、弓、马三试皆是满洲甲等。

    家里有权有势,自己本领也高强,自是走哪都自带光环吸引小弟。一众随征的满旗子都唯佛伦泰马首是瞻,包括那个奶奶是宗室格格的洪佳德标。

    据刘禾易打听来的小道消息,佛伦泰只要在金川军前历练几个月,明年人就能升任御前侍卫。

    这是什么?

    根正苗红外加大内直通车!

    本身起步就高贾六几个等级,这一下更是坐火箭上升,能是贾六惹得起的么?

    所以刘禾易委婉劝说贾六别把白天那事放在心上,更别想着去找人家算账,那样的话肯定要吃亏。

    闹将起来,难道阿兰保这个满洲侍卫还能真帮汉军出身的贾六出头不成?

    理是这么个理,事实也是这么个事实。

    贾六表示自己只是随便问问,绝无找人家寻回场子的意思。

    心下则嘀咕佛伦泰这小子背景这么强,到了金川肯定是被重点照顾的人群,自家想弄死他怕是没那么简单。

    只能默默等待机会了。

    这时边上正趴在被窝里看杂书的舒文庆却支过身子来说了句:“得了吧,那佛伦泰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是满洲三试甲等,我们六哥不也是汉军三试甲等?...

    照我看,那小子未必就是凭本事考的甲等,指不定给考官送了多少银子,哪像我们六哥是实打实考的成绩啊!”

    说完,眉头一挑朝贾六道:“贾队,你放心,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情况,我舒文庆都跟你站一边!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反了他娘的咧,满旗子的包衣还能骑咱头上了!...”

    “对,舒二这话在理,那满旗子欺人太甚,竟敢让咱们认他的包衣当主子,真当咱们汉军没人了是吧!”

    “贾队,你大胆的干,放心的往前走,出事了弟兄们帮你打!”

    “......”

    喔?

    一股暖流如直流电般击中贾六的心窝。

    不过他怎么觉着舒文庆这帮家伙不是在撑他,而是像在拱他的心火,巴不得他同满旗子闹将起来的?

    没安好心。

    贾六心头冷哼一声,这几个家伙打出京后就跟自己不亲近,虽说没有表面顶过他,安排啥事也照做,但始终游离在以他贾队为核心的汉军正蓝旗小集团边缘,这会突然跳将出来大表忠心,非奸即盗!

    甭管哪朝哪代,群众当中未必都是好人啊。

    贾六随口打着哈哈,借口脚冻叫一个苏喇打来热水泡脚。

    正泡着,杨植同王福把熟食同酒买了回来。

    贾六问二人怎么买到的,王福说敲门呗。

    具体过程是先敲,没人应声就踹,直到把店里的人逼出来。

    “少爷,他们为啥不卖东西给我们?我们又不是不给钱。”同众人一起喝酒吃肉时,杨植悄悄问道。

    “因为,我们是大爷。”

    贾六不大爱喝酒,半碗就有些微熏,想着自己大小是个干部,万一阿兰保那边有啥事交待误事,便没有多喝早早睡了。

    接下来两天,没什么事发生。

    上头没事,贾六也没找事。

    第三天,通知出发。

    官道上尚有积雪,但较前两天已经薄得多。个别地方由于在山区,气温很低,所以路面有结冰。

    为此,队伍经过这些结冰地段时不得不下马走,苏喇们则费力的在后面推着装运器械物资的大车。

    沿途那些被地方官府组织过来清扫积雪的民夫,对这些打北边来的八旗兵都是见怪不怪,因为前些日子已经有好几队八旗兵打这过了。

    四天后,队伍抵达西安,原以为会在西安休整一两天,没想到却是连城都没让进直接南下奔汉中。

    一众拜唐阿都是叫苦连天,就是四位领队也在骂,奈何这是军令,他们身份再尊贵也得执行。

    前往汉中的途中,队伍撞着另一支正在向四川开进的绿营兵。说是延绥镇榆林府左营兵,约摸千人左右,带队的是一个副将。

    阿兰保告诉贾六,这支绿营兵不去成都,而是直接去一个叫打箭炉的地方归四川提督董天弼指挥。

    打箭炉同董天弼贾六都不熟悉,他注意到这些绿营兵配有大量火器,并且还携带了十几门怕有上千斤重的火炮。无论是行军队列还是行军速度,都比他们这些被迫出征的拜唐阿强得多。

    要是没有那些战马和甲胄,看起来,人家绿营才是兵,他们这些八旗拜唐阿好像是勇似的。

    等过了汉中南下前往四川境内的保宁时,道上的绿营兵越来越多,有打陕西来的,有打甘肃来的,打河南来的,打山东来的,甚至还有青海来的一支人数不足五百的绿营兵。

    大部分绿营兵的穿着都很简单,甚至有很多穿得还是草鞋。好在进入四川境内后,天气变得暖和,要不然不知得冻坏多少脚。

    官道上来回奔跑的驿马一直不曾停过。

    阿兰保等四位领队在接到四川总督行辕发来的军令后,脸色也变得凝重,传令各旗队伍加快行军速度,把一众拜唐阿和苏喇们累得够呛,晚上扎营时哪还有心思出去鬼混。

    省了贾六大麻烦,他担心阿兰保他们心血来潮再次要自己搞突击检查,激化佛伦泰那帮人同自己这个狗腿子的矛盾。

    当天在顺庆府境内扎营,贾六照例去问阿兰保有什么交待事项。

    阿兰保没什么交待,让贾六回去早点休息,说是再走三四天就能到成都了。

    贾六便躬身要退下,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大人,这些日子属下看到不少绿营兵同咱们一起去金川,朝廷究竟调了多少兵马在金川啊?”

    “七八万吧。”

    不是什么机密,阿兰保自是不瞒他比较欣赏的这个年轻人。

    七八万?

    贾六心头一震,这个用兵规模已经堪称乾隆朝第一大役了。

    “番兵有多少?”

    “据我所知,不到万人。”

    “啊?”

    见贾六一脸吃惊的样子,阿兰保笑了笑,“没法对你说,总之番兵不好打。不过你放心,分配去处的时候我这个领队还是能说上话的。”

    “多谢大人!”

    贾六暗松口气,他真怕阿兰保收了自己五十两不办事,现在对方主动说起这事,就跟定心丸差不多。

    回到汉军正蓝旗住的地方,却见一大帮人围在那,不时发出哄笑声。

    妈的,赌上了?

    贾六心想这都快到死亡之地了,你们还有闲心耍钱的。走上前拉开两人,正要喝斥做庄的家伙时,整个人却愣了下。

    眼前被众人围着的这个东西是...

    一见少爷回来,杨植赶紧得意的站起来,咧嘴表功:“少爷,你不是说没吃过熊掌吗,等会我就给你弄!”

    “......”

    贾六腮帮子来回不自主的抽,栓柱心思倒是好的,问题是地上这只肥嘟嘟的家伙有点吓人,是特别刑的存在。

    熊猫。

第四十九章 狗蛋大兵去金川

    通往崇州的官道上,二十四面军旗随风招展,长达一里多地的八旗拜唐阿队伍很是引人侧目。

    不过最叫行人惊奇的是,这支八旗兵队伍后面竟然跟着一只用链子拽着的花狗熊。

    花狗熊是四川一大害,深为百姓痛恨,因为这畜生不但经常下山到村子里偷吃圈养的家畜,有时甚至还会叼走小孩子,攻击大人。

    成年的花狗熊极其凶猛,牙齿尖利,再坚硬的竹子在他们嘴里也跟草一样轻易咬断,人一旦被花狗熊咬住,基本没有挣脱的可能。

    为了扫除花狗熊之害,每隔几年官府都会组织人手进山为百姓除害,要不然每月官府都会接到花狗熊害人的报案。

    被铁链栓着跟着大车一起往前走的就是杨植在村民手中买的一只成年花狗熊,原是心疼少爷劳累,所以打算弄对熊掌给少爷补补,奈何少爷打死不吃这东西,还叫他把花狗熊放了。

    杨植哪舍得?

    他可是花了四两银子买的。

    所以便求少爷将这花狗熊先带着,啥时候想吃了他就现杀现做,保准叫少爷吃的满意,补的到位。

    头次听说熊猫爪子也算熊掌的贾六哭笑不得,架不住栓柱哀求,再想这玩意怎么也算是国宝,传说还是蚩尤的座骑,那么弄一头养养还是挺有派头的,便由栓柱去了。

    杨植高兴之余给这只花狗熊起了个名字叫“狗蛋”。

    通俗易懂,好养活的名字。

    一开始狗蛋表现得很凶,人靠近就会龇牙,结果被杨植连着抽了几顿后,这家伙再看到人的时候表现得特别温顺,尖利的牙齿再也不敢露出来。

    阿兰保见队伍里多了只花狗熊便问怎么回事,贾六吱唔说是瞧着稀罕弄头玩玩的。

    旗人子弟溜鸟玩鹰是主流,弄头花狗熊玩玩的倒是头一桩。

    花狗熊老实下来的样子是蛮有趣,阿兰保便没叫贾六把花狗熊扔了,只是叮嘱小心些莫叫伤了人。

    内务府领队桂林听说了这事,特意拉着蒙八旗领队阿满泰研究了半天,都觉这畜生安静时憨态好玩的很,便说要弄几只送回京师给皇上和娘娘、阿哥、格格们瞧瞧。

    贾六知道后还以为桂林会跟自己要狗蛋,结果人家没要,可能是觉得狗蛋太大有危险,所以打算弄几只小的。

    就这么着,狗蛋成了汉军正蓝旗的第五十八名“队员”。

    队伍昨天就到成都了,事先说是要在成都休整三天再出发去金川,结果到地后却被告知直接去距离金川前线最近的崇州侯命。

    无奈,四大领队只得督促各旗子弟向崇州进发。

    .........

    半个时辰后,崇州城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有四川总督行辕官员过来接洽,引着队伍到城外一座已经腾出来的军营,里面设施齐全,并告知可在崇州休整两日。

    两天后,会由专门人员前来接引各旗子弟。

    也就是分配具体工作。

    既是休整,那就不须多说了,四位领队召集各旗的领班交待一番后,便齐齐进了城。

    这回倒不用贾六跟着去买单,城中早有当地官员安排了。

    贾六这边回来把可以自由活动的事情对众人说后,就准备带杨植进城放松一下。

    找了一圈没见人,问正在换衣服的常秉忠:“老常,我家栓柱呢?”

    常秉忠朝营房后围墙角落一指,咧嘴直乐:“刚才听他们说栓柱好像给狗蛋喂锅呢。”

    “喂锅?”

    听过喂食的,喂药的,没听过喂锅的!

    一头雾水的贾六跑到后面一瞧,傻眼了。

    只见杨植正拿着一把锤子在砸一口不知从哪找来的破铁锅,每砸下一块就丢给边上跟人似坐着的狗蛋,嘴里嘟囔着:“乖,吃,多吃一点...你他娘的快吃啊!”

    狗蛋却跟老寿星似的稳坐钓鱼台,闻都不闻一下铁片,气得杨植有想揍它的冲动。

    “......”

    贾六无语,站在那硬是不吱声,直到准备动手揍狗蛋的栓柱自个瞧见少爷。

    “少爷,花狗熊不是叫食铁兽么,怎么我弄铁给它吃,它却不肯吃的?”

    一般遇到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杨植都会主动请教少爷。

    在他眼里,除了不学好有些缺德外,少爷样样在行,也样样懂。

    贾六笑了,这事他还真知道。

    “食铁兽”这个称呼其实纯属误会,熊猫之所以会下山舔村民家里的铁锅,一是上面沾有盐分,二是为了补充微量元素,根本不是传说的食铁。

    好像关于熊猫是食铁兽的说法还是和珅大恩人袁枚搞出来的。

    将事情真相说了后,杨植这才明白为何狗蛋对他的劳动成果一点不珍惜。

    讪笑着跑去捏了块盐巴扔在狗蛋的食盆中,果然这家伙眼珠子一下转了起来,当即就伸出舌头舔起盐巴来,一点也不嫌咸,还很满足的样子。

    贾六往前站了站,狗蛋竟然两只爪子往盆上一罩,生怕贾六会抢盐巴般。

    看着贼精。

    “别管它了,走,少爷带你进城逛逛。”

    冲狗蛋嘿嘿笑了笑后,贾六拉着杨植就出了营房往崇州东门而去。

    到了城门,就见一群赶驮马的马伕被守门的绿营兵拦在那挨个检查。

    这些马伕是四川境内常见的“马帮”成员。

    “马帮”不是类似漕帮带有社团性质的组织,而是活跃在西南的“小商品”贩子统称。

    这些人通过驮马将包括盐、茶叶在内的各种物资,运进外人难以进入的丛山峻岭,以此换取微薄的收入养活妻儿。

    属于这个时代的最底层,同重庆那边的纤夫们很像。

    营兵所谓的检查其实就是变相敲剥马帮成员,有问题合理创收,没问题也要创新创收。

    总之,雁过拔毛。

    世上的可怜人多了,贾六又哪里帮得过来,因此扫了一眼便同杨植往城门洞中走。

    经过一个马伕身边时,却是多看了眼,只因这个马伕虽然身高同他差不多,但脸蛋明显稚嫩,且由于风吹日晒原因显得很黑,身边的驮马比其他人的马也要矮些、瘦些。

    最多十三四岁的样子,真正是半大孩子。

    不知道是害怕营兵,还是天性不爱说话,这半大孩子在营兵问他话的时候竟是呆呆站着,一声不吭。

第五十章 马夫,很有前途

    半大孩子叫杨春,今年十四岁,家就是崇州的。

    小时候,杨春家条件还是不错的,因为他祖父杨占魁有秀才的功名,所以在衙门的户房任事,这是个颇有油水的职务。

    前年朝廷征发大军攻打金川时,杨占魁以生员身份领办兵米督运事,率领从崇州各处乡村征发来的千余名民夫,推着装满粮食的鸡公车跋山涉水送往前线。结果行到松潘一带时天降大雨,导致很多鸡公车因为路滑摔进沟中。

    祸不单行的是,当时又有大量从金川前线败退下来的清兵仓惶逃奔而来,民夫们以为番兵杀来了,吓得纷纷弃粮而逃,导致此次所运兵米全部损毁。

    追查下来,没人会听杨占魁解释前因后果,谁让他是督办兵米的负责人。

    很快,杨占魁被夺去生员功名赶出衙门,还被勒令赔偿弃毁兵米价千两,否则便要拿入牢中。

    最后的结果就是杨占魁将家里的房子、地全部变卖用以偿还米价,本是崇州富裕之家的杨家也是立时破败,成为底层的穷人。

    家中遭此大变,十二岁的杨春不得不中断私塾学业,为了糊口也为给家里减轻负担,便在亲戚的帮助下成了盐帮的一名小马伕。

    两年间,杨春跟着帮里的大人几乎跑遍四川全省,经历无数风餐露宿的日子,更是尝尽人间冷暖,这使得年仅十四岁的杨春看起来有几分木讷,也不大爱说话。

    先前东门收税的营兵都是认识杨春的,知这少年性格,今天却换了一拨人,是打前线刚下来的。

    上面安排这帮撤下来休整的营兵到城门收税,也是想让这些在山里憋了几个月的家伙们弄些好处。

    由于是外地兵的原因,这帮营兵肯定不像本地兵那样好说话,心也有些黑。

    杨春驮马上装的货物按从前规矩只要交六个铜子就行,这些外地兵却非要他交十个。

    多出来的四个铜子在别人眼里或许不多,对于家里还有几个弟弟妹妹等着吃饭的杨春而言,却是无法接受的。

    别的马伕也都被要求多交,在营兵们的威胁下,上有老下有小的他们不敢反抗只能乖乖交钱。

    杨春却是不肯交。

    眼看面前的半大孩子迟迟不肯掏钱,收钱的那个营兵有些生气了,用手中的刀鞘推了杨春一下,不耐烦道:“交钱啊,没见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吗!”

    杨春仍是没动。

    “嘿,小子,你耳朵聋了!”

    那营兵来了脾气,二话不说举起刀鞘就朝杨春身上砸去。

    这一幕叫杨植正好瞧见,不禁“哎呀”一声:“打人了!”

    “啊?”

    贾六回头看去,却见那半大孩子伸出右手握住了那营兵挥落的刀鞘。

    “妈的,你还敢挡!”

    打人的营兵没想半大孩子敢反抗,气得想收回刀鞘重新打,不想那刀鞘却是被这半大孩子握得纹丝不动,任他怎么用力都抽不回来。

    接连试了几次,打人的营兵脸都胀红了。

    “有人抗税!”

    边上另两个正在收钱的营兵见情况不对,立时涌上来要抓住杨春。

    杨春先是猛的一拽将最先动手的营兵摔到在地,紧接着伸手同时将冲过来的两个营兵夹住,跟扔小鸡似的甩倒在地。

    动作之快,力气之大,看瞎了不远处的贾六和栓柱这对主仆。

    接连三个营兵被打倒在地,杨春的举动无疑是对营兵权威的最大挑衅。

    “抓住他!”

    “砍死他!”

    “.....”

    十来个营兵直接拔刀冲了过来,然后城门前包括贾六在内的一众人就看到一个少年,用担在马背上的扁担将十几个持刀营兵全部摞翻在地。

    是他,就是他!

    贾六眼都看直了,呼吸也是加快,心头更是跳得厉害。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没想到自己一直要找的厉害人,竟然会是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

    动静闹大了。

    同杨春一起来的马伕们要不是吓得躲得远远,要不就是上前拉住杨春,有的更是夺下他手中的扁担,生怕这小子一冲动再打死个把营兵,那就是真的闯大祸了。

    一队手持火器的营兵在一个把总模样军官的带领下从城上冲了下来,看到地上躺着哀嚎的部下,军官勃然大怒,指着被马伕们劝着的杨春就吼了一声:“是番贼,拿下他,报上去请功!”

    一语就将杨春定性为番兵奸贼了。

    “什么番贼,莫要吓着人家孩子,我是汉军正蓝旗的,刚才的事情我都瞧着了,没什么大事,就是这孩子冲动了些...”

    贾六出面了,将自己的布特哈拜唐阿腰牌往那把总手中一丢。

    汉军正蓝旗?

    把总一愣,低头看手中的牌子确是八旗兵用的,再听对方一口流利的京片子,以及的确有一支北京来的八旗兵刚刚抵达崇州,自是不疑贾六身份。

    接下来,便是贾六同这把总协商善后问题。

    把总虽是正七品武职,但在贾六这个汉军八旗第一布特哈面前显然是没什么官威可摆的。

    恰好,祖应元带着一帮人路过此地,见贾六跟绿营的军官在说话,又见地上还躺了不少绿营兵,以为是贾六同绿营干上了。

    “贾队,我们来了!”

    祖应元挺有义气,呼拉一声招呼带人就冲了上来。

    王福更贼,边跑还边喊:“叫人,叫人,满八旗的,蒙八旗的,内务府的,汉军的都给我过来!”

    事情似乎要往更大去了。

    “行了,何必跟个孩子计较什么,这十银子权当我代那孩子赔给弟兄们的医药费...”

    “怎能让您破费呢!哎,您客气!”

    绿营把总眼见聚过来的八旗子弟越来越多,又知自家肯定不占理,唯恐事情闹大落不得好果子吃,顺水推舟收了贾六给的十两医药费便将事了结了。

    让人群散了后,贾六走到那半大小子面前,呵呵笑道:“没事了。”

    杨春知道是对方救了自己,但他不善言辞,也不知说什么,便点了点头。

    杨植不高兴了:“小家伙,你就不谢谢我家少爷?”

    杨春怔了一下,忙给贾六鞠了一躬道:“谢谢!”

    贾六看了看这半大孩子驮马中的货物,忽的问他:“你做这行一年能挣多少钱?”

    “啊?”

    杨春迟疑了下,告诉贾六他跟着马帮跑货一年能挣五六两的样子。

    这真就是累死累活,才挣个辛苦钱。

    贾六摇了摇头,直接对这半大孩子道:“这样吧,我见你身手不错,不如给我当马夫吧...嗯,我一年给你二十两,如何?”

    说完,不等对方同不同意,直接从钱袋取出一锭五两的银元宝塞在对方手中,面带笑容道:“这是提前支给你的。”

    看着,就好像人半大孩子不给他当马夫都不行似的。

    杨植在边上嘀咕了:这孩子当了马夫,我当什么?

    杨春也被贾六这一举动弄懵了,愣愣的站在那。

    “算了,实话与你说明白了,这马夫你不当也得当,因为我虽然救了你,可我又不能天天护着你,你以为你打伤那么多营兵,他们会饶过你?”

    贾六很坦诚。

    杨春沉默,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即使那些兵不来找自己麻烦,他也没法在马帮干下去。

    没有活干,家里弟弟妹妹们吃什么。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亏着你。你身手这么好,等过几年我让你去考武举,到时再给你谋个差事,怎么着也比一辈子在马帮跑货强吧?”

    贾六一心想将眼前这个打手拉到手底下,连将来都给人家规划好了。

    看出少爷是真心喜欢这半大孩子,杨植便也跟着劝道:“小家伙,我家少爷说话向来算数,这可是你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

    半大孩子似在思索,约摸十几个呼吸后,他终是开口,却非一口答应,而是提出自己的要求。

    “要我跟你干,二十两不够,你得加钱。”

    嗯?

    贾六觉得这话熟。

    杨植嘿了一声:“小家伙,二十两不少了,你一年才不过挣四五两...”

    贾六打断,直接问这半大孩子:“说说,为什么加钱?”

    杨春迟疑了下,坦然说道:“你是八旗的军爷,我要是给你当马夫说不定就得跟你上战场...二十两就叫我给你卖命,不划算。”

    贾六微微点头,这小子不但身手好,脑瓜子其实也灵的很,同外表给人的木讷憨厚完全两样。

    “你要加多少?”

    “一年三十两。”

    “......”

    贾六以为这半大孩子跟他要多少,没想就加了十两,当场表示同意。

    这么好的身手,别说一年三十两,一年一百两他也没话说。

    “这十两银子你拿着,是交给你爹娘还是自己留着,随便你...我现在有事,你且回去,傍晚到城外的军营找我就行。”

    让杨植给了这半大孩子十两银子后,贾六便准备进城,又想起一事,“噢,对,我是汉军旗的第一布特哈贾东阁,到营外报我名字就成。”

    望着手中实实在在的两锭银元宝,杨春有点恍惚,犹豫了下闷声道:“你不怕我拿了你的钱跑了?”

    贾六哈哈一笑,手一挥示意栓柱同他进城。

    “少爷,你还没问他叫什么名字呢?”

    杨植心想少爷连人家名字都不问,别又充了冤大头,回头找不到人。

    替少爷问那半大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春,他们都叫我小春子。”

    “杨春,小春子?”

    贾六听了这名字不禁乐了,摇摇头道:“男子汉大丈夫叫什么春,还小春子,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宫里的太监呢。”

    杨春没吭声,事实上他也不满意自己的名字,但谁让这名字是爹给起的呢。

    “这样吧,既然你遇上了我,以后又愿意跟我干,不如你就叫杨遇春吧。”

    贾六觉得这名不错。

    “小春子,你觉得如何?”

    栓柱觉得有必要征询人孩子的意见。

第五十一章 少爷有反贼的潜质

    “有的人看着是大人,实际却是个孩子。有的人看着是个孩子,实际却是个大人。”

    此话是贾六由衷而感,那杨遇春小小年纪竟然天生神力,身手堪比李逵张飞,着实叫人吃惊的很。

    尤为难得的是这小家伙竟然没有练过武,这就让贾六更加深信世间是真的存在天赋一说的。

    有的人,天生就同别人不一样。

    好比贾六自己。

    要不他能当上汉军八旗第一布特哈?能用三十两就给自己雇了个这么牛的保镖么?

    “少爷,你说话时能不能不要老朝我脸上看...你是嫌我不能打,跟个孩子似的么?”

    杨植颇是委屈,打进城后少爷嘴里就没离过那小春子,当真是有了新人厌旧人。

    “知道还问什么...咦!”

    贾六的视线被旁边陆游祠大门口一块石碑上的诗句吸引住。

    诗是南宋诗人陆游写的,叫《送范舍人还朝》,碑刻看着像是明代的。

    “这是反诗。”

    贾六下了定语。

    “反诗?”

    杨植凑近仔细看碑上的诗,随后不以为然道:“少爷,人家碑下面写着这是宋代诗人陆游的诗,你咋说人家是反诗?”

    “怎么不是反诗,你看这句东都儿童作胡语,东都是哪,胡语什么意思?”

    “还有这个,况送公归觐明主,明主?”

    “这一句就更过份了,什么叫早为神州清虏尘?”

    “反诗,大大的反诗!”

    贾六对自己的审查能力还是很自信的,陆游得亏是南宋的,要搁现在不知道要被砍了多少回了。

    杨植却跟看神经病似的瞄了眼少爷,嘴里嘟囔一句:“陆游的诗都能被少爷称为反诗,那照这么说,少爷还是反贼之后呢。”

    “什么意思?”

    贾六眉毛横竖:栓柱这小子是吃醋了还是怎么着,怎么老跟自己杠。

    “少爷,老太爷叫什么?”

    杨植刻意压低声音,好像这是个不能见光的事。

    “贾汉复啊。”

    这名字贾六化成灰都记得。

    “汉复汉复,复汉复汉,少爷,你仔细琢磨...”

    嗯?

    贾六心中一个激灵,老太爷这名是有问题啊。

    “老太爷在世那会先是做的明朝官,后来才做的大清官,他那名字又是老老太爷起的,怎么就有反意了?”

    贾六突然想到什么,哈了一声,敲了下杨植脑袋,骂道:“老太爷姓贾,假复汉,明白?好你个栓柱,你竟敢编排起太爷来,我瞧你才是脑后生了反骨...”

    没想杨植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贾六哑口无言。

    “那少爷你把人家杨春改成杨遇春,是想叫人家学常遇春么?他要学了常遇春,少爷是哪个噢?”

    栓柱一脸的贼兮兮,哪还有过去的憨厚模样。

    “该聪明时你不聪明,不该你聪明时倒贼精。”

    贾六闷哼一声,抬脚就踹了过去,不过没真踢下去,反而又给生收了回来,之后上前笑眯眯的一拍栓柱,一脸赞赏的样子。

    “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等少爷将来做了官,一定让你好生发挥一下。”

    “干啥?”

    杨植一脸呆。

    贾六却不理他了,径直到陆游祠中逛了一圈,再出来时就看到杨遇春那小家伙来了。

    之前说好在陆游祠碰面,不用等晚上。

    “家里都说过了?”

    “说过了。”

    “你爹娘没意见吧?”

    “没意见。”

    “那成,你对崇州熟,带我们找家好吃的酒楼先吃饭。”

    “嗯。”

    杨遇春也不多说话,朝前面一指说那里有家酒楼不错,小时候他跟爷爷来过。

    贾六没意见,带着二杨就奔了那家酒楼。

    上楼之后却发现冤家路窄,那个满旗子佛伦泰同洪佳德标等人正坐在靠近窗口的桌子,有说有笑着。

    “哎,鬼子六!”

    一个满旗子看到了贾六主仆三人,立时就气呼呼的站了起来,指着贾六就骂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吃饭。”

    要是只带了栓柱,贾六估摸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掉头下楼,但眼下有能打的杨遇春在,他倒要瞧瞧满旗子们敢不敢动他。

    “坐下,人家吃饭关你们什么事?”

    出乎贾六意外的是,那个佛伦泰倒是有几分大将风度,竟然没仗着人多过来“欺负”贾六,摆摆威风。倒是跟着的三个苏喇一脸愤愤不平,时不时的狠狠瞪贾六一眼。

    贾六瞧着脸熟,不用问,都是他的“老客户”,挨罚的狠了。

    就这么着,两方人各坐一桌,谁也不理会谁。

    唤来伙计点了几道招牌菜后,贾六靠在椅子上,一手搭在窗台,饶有兴致的看起崇州的市井来。

    很快,第一道红烧兔子头就摆上了桌,贾六正要动筷子,窗下的街道上却传来敲锣声,然后好多百姓顺着锣声往西头跑。

    “少爷,那边好像要行刑啊?”

    杨植在京里的时候常跑到菜市口看砍头,对行刑场面很是熟悉。

    探头一瞧,果然西边岔口中央搭有处斩犯人的刑场。

    贾六对刑场杀人没什么兴趣,随口“噢”了下便夹了块兔子头放进嘴中咬起来。

    隔壁那帮满蒙子弟们倒是凑热闹的很,一帮人趴在窗边朝西边指指点点。

    伙计来上菜时,贾六随口问怎么回事。

    “听说是逮到了几个金川潜过来的番贼,衙门叫公开处刑...这些个番贼,年年闹腾,打康熙爷那会就闹,也不知闹个什么。

    不过这次怕是闹不长了,朝廷动了真格的,来了好多兵马,听说八旗大兵就来了好几万,准保能把这些番贼皮都给剥了...”

    贾六听着好笑,清军在金川是动用了七八万人,不过八旗兵将他们这些拜唐阿算上,怕也只有四五千人,哪来几万八旗大兵的。

    也没必要跟个伙计解释什么,随手将啃过的兔子头扔在桌上,见杨遇春没动筷子,便笑着说了句:“吃啊,跟我干就得吃香喝辣,要不然怎么甘心替我卖命?”

    杨遇春也是很长时间没吃过荤了,刚才是因为一时没适应所以有些拘束,听了贾六这话,才稍稍放松下来拿起筷子准备也夹一只兔子头。

    这时却听外面传来一声大喝:“各位崇州的父老乡亲可否告诉在下,今年是哪一年?”

    声音极是响亮,竟是那刑场上要受刑的番贼在叫。

    “小番贼,爷告诉你,今年是大清乾隆三十八年!省得你死的糊涂,到了地府摸不着路!”

    观刑的人群中有人这么回答,引得一众人群出发哄笑声。

    “错!错!你们错了,你们都错了!”

    刑台上放声喝问的年轻人用力挣脱欲堵他嘴的刽子手,使尽全身力气朝人群吼道:“今年是大明永历一百二十七年!”

    “砍了,快砍了!”

    监斩的官员唯恐那几个番贼蛊惑百姓,不顾时辰未到匆匆扔下令箭。

    “我们不是番贼,我们是大明子民!”

    “汉家子孙们,终有一天,你们会觉醒!”

    “斩!”

    六把大刀同时落下,伴随喷涌上天的血柱,六颗年轻的大好人头同时落地,滚落于刑台之下。

    人群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骚动起来,纷纷拿着手中的木桶、盆子去接那喷涌而下的血水。

    更有人冲到人头旁去接那断颅处流淌的鲜血。

    有人则冲到了刑台上面。

    场面很乱,无论是监刑的官员还是维持秩序的兵丁,都没有阻止百姓们的疯抢。

    “杀得好,狗番贼,临死还敢瞎叫嚷!”

    趴在窗户边上的一众满蒙子弟也是兴奋大叫,却不曾注意隔壁桌的鬼子六手中筷子却“叭”的落在了地上。

    番贼?

    金川的番贼怎么会是汉人,怎么会是大明子民?

    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五十二章 队长,想当官不?

    贾六迷茫。

    前世接受的历史教育告诉他,乾隆朝的“十全武功”除了镇压台湾林爽文起义,其余如两平准噶尔、平大小和卓叛乱、清缅战争、安南之役、两平廓尔喀,以及正在发生的平大小金川战事,都是满清王朝为维护国家统一、领土完整采取的有力措施。

    因此,即便对满清王朝有诸多不满,贾六也不会陷入非黑即白的思维误区,不承认满清王朝在维护中国领土完整方面所起的正面作用。

    所以哪怕被迫来到金川,也知这里凶险万分,贾六都始终没有过任何“投敌”念头。

    这是大是大非,原则问题。

    除了想躲在后面保命外,他未尝不希望清军能够尽快结束金川战事。

    然而也正是由于之前的认知,导致贾六一直以为金川的叛军就是高原兵,首领也是从高雪过来的土司。

    突然原先认为的敌人变成了反清复明的汉人,变成了已经灭亡一百多年的明朝遗民,贾六当然觉得不可思议。

    感觉,就好像打小建立的世界观突然崩塌般。

    他必须弄明白金川叛乱的真相。

    为何这个真相跟官方宣传的有很大出入。

    那些自称是大明子民的“番贼”究竟是谁!

    他能问谁?

    自是在城门“捡”到的这位跟着马帮跑遍四川乃至西南的小春子。

    “贾爷不是军中的人么,怎么倒是不知道那边的情况?”

    杨遇春也很好奇,按理军爷了解的肯定要比他们这些底层人多才是。

    贾六不好说自己是被那个狗屁的“三试甲等”坑来金川的,便以之前一直在京师,这是第一次来金川为由岔过。

    “你将你知道的都说于我听,不要有什么隐瞒。”

    “这...”

    杨遇春还真同马帮去过金川,不过是悄悄去的,因为叫官府知道的话是会杀头的。

    贾六知道这小家伙犹豫什么,无外乎马帮私去金川性质等同“通敌”,所以小家伙害怕说给他这个八旗军爷听,会害了马帮那帮人。

    “我只想知道金川的具体情况,其它事情我不关心。”

    贾六点明。

    杨遇春迟疑之后,终是低声说道:“贾爷,金川的叛军可凶着咧。有苗人,有瑶人,有高原人...嗯,也有一些自称是汉人的假汉人,就是刚才被砍头的那帮人。”

    “什么叫假汉人?”

    贾六对这个说法比较好奇。

    “因为这些人虽然说他们是汉人,可跟我们完全不一样,你看,”

    杨遇春将辫子拽了下,“我们有辫子,他们没辫子,穿的也和咱们不同,根本不是我们汉人的样子,所以我们都叫他们是假汉人。”

    杨植插嘴问道:“是不是跟戏台上唱戏的穿的差不多?”

    杨遇春“嗯”了一声,点点头。

    难道真是明朝遗民?

    贾六想起前世看过一位元帅的回忆录,说是八路军在抗战时期开辟太行山根据地时,竟在山中发现了一批身穿古人装扮的百姓。再问,这些人竟是不愿意接受清朝统治的明朝军民后代,在太行山腹地已经生活了三百多年。

    太行山位于华北属清廷眼皮底下,尚有明朝遗民居于此中誓不从清,那西南丛山峻岭中出现明朝遗民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处,贾六约摸有了数,又问道:“遇春,你可知那些假汉人是怎么跟叛军搅到一块的?”

    “听马帮里的人说,那些假汉人一直住在没人找得到的瑶山苗洞,时间久了就同山里的瑶人、苗人成了一群人,他们不仅教瑶人、苗人种田织布,教他们说咱们汉人的话,读咱们汉人的书,写咱们汉人的字,还教他们打造兵器。”

    说到这,杨遇春想起一事,“对了,金川那些番贼用的火器就是这些假汉人给他们制造的,还有那些山上修得到处都是的石头碉堡,也是这些假汉人帮番贼弄的。为此,咱大清死了好多官兵。”

    杨植听了不由气愤说道:“这帮狗汉奸不得好死!”

    这话有点刺激到了贾六,很是别扭。

    他老贾家在一般汉人眼里应该属汉奸,连乾隆这个满洲皇帝也是这么看的。

    那帮致力于反清的明朝军民也是狗汉奸?

    这什么说法?

    然而,这说法却又站得住脚。

    因为,那帮明朝军民在已经接受满清统治的汉人眼里,还真个就是汉奸了。

    “假汉人”恐怕就是四川当地汉人百姓对明朝军民最贴切的看法。

    那,到底谁才是汉人?

    贾六胸口突然有些沉闷。

    这个问题的确比较沉重。

    “嗯?”

    杨遇春似又想到什么,但不知能不能说。

    “以后在我面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要不然我怎么信任你?我们之间如果没有信任,又何必凑到一块呢?”

    贾六笑了笑,朝隔壁桌满蒙子弟看了眼,那帮人正围着佛伦泰敬酒,并未留意这边。

    “噢,我知道了。”

    杨遇春说了一件他听爷爷提过的旧事。

    事情发生在二十五年前,当时朝廷也在调兵攻打金川,负责指挥大军的是川陕总督张广泗。

    “听我爷爷说,金川的假汉人有不少人潜到官军队伍中,他们的首领还得到了那位总督大人的信任,好像叫王...对,叫王秋...”

    杨遇春说这个王秋很得张广泗信任,因此将官军的进攻部署情报全部偷偷告诉金川方面,使得官军对金川的进攻不但无法得手,还被金川的番军打得溃不成军,损失惨重。

    “后来这个姓王的是被金川那边的高原人出卖,朝廷这才晓得总督大人身边竟然藏了这么大一个奸细...那个姓王的听我爷爷说好像是被凌迟了,那个姓张的总督大人最后也被杀了。”

    具体情况杨遇春肯定不可能知道,但通过小家伙说的这些“片段”,贾六大致拼凑出了一幅“剧情图”。

    满清入关后,四川及贵州有很多不愿给异族为奴的明朝军民躲进了大山之中,通过与山中的苗人、瑶人通婚,或是教化的办法逐渐渗透了金川一带的土司力量。

    再之后,这些明朝军民后代通过对土司的影响力不断策划反清起义,一代又一代,最终酿成乾隆朝这场旷日持久的“平川之役”。

    然而由于明朝军民后代始终不能在金川这片区域形成人数上的主导权,加之战争规模持续太久,导致原本与他们亲近的苗人、瑶人力量折损过大,所以周边的高原力量趁机进入金川。

    虽然明朝军民同这些高原人因为共同敌人的原因也进行了合作,可显然这个合作远不及之前同苗人、瑶人之间的合作,因此屡屡发生高原人叛降清廷事件,导致明朝军民领袖,也就是那位卧底到了总督身边的谋士王秋被杀。

    初步,贾六也只能如此拼凑了。

    现在金川番军的组成及势力归属,相互之间的关系又是什么,明朝军民占的比重是多少,高原人起到什么作用,因为缺少第一手情报,他无法做出任何判断。

    大体上,金川这边的情况有点像清军同缅甸打的几次战事。

    因为缅甸军中就有一些明末逃过去的明军后代,多是民族英雄李定国部的后裔。

    虽经百年,衣冠不改,抗清光复中原的志向也始终在一代接一代的传承。

    站在那些誓死抵抗异族的明军后人角度看这场战事,他们对抗清军肯定是正义的。

    站在已经实质占领中国的满清角度看这场战事,一心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明军后代似乎又成了国家罪人。

    很矛盾。

    但又实实在在存在。

    历史,不是史册上的寥寥几笔,而是掺杂了太多悲欢离合,掺杂了太多家国大义,掺杂了太多时代悲剧。

    绝不是非黑即白!

    贾六不会对无法回到故乡的同胞做评价,但他却终是明白为何乾隆要不惜倾尽国力、不惜折损无数士卒,不惜斩杀那么多督军大臣,甚至拒绝与金川高原势力的和谈也要踏平金川,原因就是这里有一团可怕火焰——反清复明的火焰!

    星星之火,可以燃原。

    乾隆大概也明白这个道理。

    ........

    吃完饭后,贾六让杨植去结账,之后带着杨遇春直接下楼走人,没同那帮满蒙子弟说一句话。

    杨植结完账却又跟伙计要了只竹编的盒子,将没吃完的饭菜一股脑倒了进去。

    贾六见了不由高兴,栓柱这家伙终是知道节俭,还晓得打包。

    没想杨植说这些是带回去给狗蛋吃的。

    贾六往竹编里瞄了眼,鱼啊肉的,没啃的兔子头还有两三只。

    熊猫似乎是吃肉的。

    因了金川有明朝军民后裔的事,贾六没了继续游玩崇州城的心思,早早回了城外军营。

    他是汉军正蓝旗的领班,也是汉军八旗的第一布特哈,给自己招一个马夫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实在不行也能当作是自己带来的家生奴。

    那边杨植拉着杨遇春去看自己养的花狗熊,常秉忠、王福那帮人又没回来,贾六闲得无事便去喂自己的白马。

    随着太阳快要下山,进城的八旗子弟同苏喇们陆续回营。

    安静的军营一下人声鼎沸起来,到处都是聚在一起耍钱的。

    常秉忠他们也拉了帮人在屋中赌起来,贾六没管,因为现在是休整时间,四大领队自个都去快活了,他何必要做那臭人。

    他也不喜欢赌钱,便想去逗逗国宝狗蛋,刚出屋子,却被刚回来的刘禾易拉到了墙跟。

    “队长,你要女人不?”

    没想到是这事的贾六着实怔了下,然后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要!”

    说完,抬脚就走。

    这都什么人,我看起来好女色?

    贾六一脸没好气。

    刘禾易却贼笑着上前又拽住他道:“队长,别急着走啊,女人你不要,那官你要不?”

第五十三章 挪用公款好六子

    队长,你想当官吗?

    这话就跟道友请留步一样,深深的迷住了贾六,让他情不自禁的停下,并且主动往后退了两步,伸出雄而有力的右手勾住刘禾易的脖子,满脸堆笑压低声音:“说,什么好事?”

    好事,真是好事!

    前任四川总督阿尔泰因督战不力被乾隆下令自尽后,接替四川总督一职的是原湖广总督富勒浑。

    富勒浑上任后发现军中情况不容乐观,奏称“拣发往川省各员视军营为畏途,惟恐出口办差不通闻问。”

    就是先前各省调到四川的军官多畏惧战事,不肯用命,很多人或以各种理由擅离汛地,或是装病呆在成都不肯赴任,导致很多地方的驻军只有士兵,无有长官。

    这如何了得?

    远在北京的乾隆帝听了富勒浑的奏称大为恼怒,立命富勒浑严加整治。

    富勒浑是怎么整治的?

    釜底抽薪!

    这位以弹劾发达的总督大人索性将现任他认为不得力的军官全部罢免,然后再从这个月新调来的旗、营调拨委任,即“以新调各员接替。”

    大概是富勒浑认为新来的人再差也比那些老油混子强,且多少都有些热血,想着建功立业。

    除此之外,富勒浑还想到了一个好点子,眼下前线战事不是吃紧么,既要增兵又要粮饷的,可他这个四川总督又没点石成金的手段。

    于是再次上奏请允各地往四川运粮之商民,视乾隆十三年助饷加衔例:以谷一石当银九钱,凡纳千石谷者即授以贡监职衔。依次上增,最高者授府州主官衔。是否实任,可由部议。

    为了多扩财源,也为了鼓励将士,此办法军民通用。

    也就是说凡军中有人能一次纳缴三千石兵米(等价银)者,即可官升一级。如绿营这边原先是游击的,钱一交立马成副将,绝对不拖延。

    八旗将校同例,以半个前程为基,初定只需三千两就可顶半个前程。

    此外富勒浑考虑的很周到,连军中听用无官职的旗人子弟都想到了,特意给开了个快速晋升通道。

    “初视,凡旗中无职事者,给予笔帖式、协理前锋校、委补蓝翎长、空衔前锋校、前锋校、空衔花翎,直至委署前锋侍卫诸官,基银一千石等价米银即可。”

    按这个规定,也就是一个拜唐阿只要交了一千两,立即就能获任九品笔帖式。交上七千两可任五品的委署前锋侍卫。

    制定的非常明白,也非常细致。

    不过须注意,此办法官职多有“委补”、“空衔”、“委署”字样,直白的讲其实就是侯补。

    是否实任,主要看机遇及空缺。

    但相对于无品无级的拜唐阿身份,这个通道无疑是快速升迁的福利了。

    奏疏上午刚刚发往北京,下午富勒浑就准备明天实施。

    有幕僚劝总督大人待朝廷批准再行实施,不然恐会被人出事。毕竟“公然卖官”涉及太多舞弊之处,极易上下其手,遭人弹劾。

    富勒浑却说朝廷连大捐都开出来了,他为战事特事特办有何不可。并对属员说道前任阿尔泰虽是以坐贪黩玩得罪,然根本还是因为督战不力。

    现在他富勒浑临危受命,想要不重蹈前任覆辙,就须大刀阔斧,使军民面貌一新,绝不可迂腐。倘若战事再无新的进展,持续日久,纵是守成本份最后怕也落得一个罢官的下场。

    这是将北京龙椅上那位焦虑的心思摸得透了,也是三十多年来各处战事给大清官员们的教训。

    那正式公文明天才会发出来,刘禾易是怎么提前知道的。

    因为他三大爷家的四外甥家的二表哥在总督衙门任职。

    “真有这事?”

    贾六有点饥渴的感觉,他太想当官了。

    “队长,我还能骗你?”

    刘禾易悄悄说这事他谁也没说,也就是念在贾队待他不错所以偷偷告诉他。

    刘禾易提醒道:“队长你真想做官的话,这事可得抓紧了。”

    贾六见这小子怎么不在乎的样子,便问他是否要买官。

    “我买个吊,有银子没处使了么?”

    刘禾易竟说他才不会花这钱呢,因为他压根不想在这鬼地方呆下去,并隐约透露他那位在总督衙门的远亲正在帮他活动留在崇州,等过了年想个由头打发回京。

    这就是人各有志了。

    刘禾易回屋后,贾六没心思去找狗蛋玩了,便在营门口等着。约摸半个时辰后才看到阿兰保等人从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个酒足饭饱的。

    又等了一柱香,贾六才蹑手蹑脚的去敲阿兰保的门。

    进去后,发现阿兰保坐在一张椅子上,脚下是一桶热水,脸上盖了一张正冒着热气的毛巾。

    “小六子,你来了啊,”

    酒喝多了的阿兰保打了个酒嗝,将双脚从水桶中取出。

    “大人,您坐着,我来!”

    贾六忙上前用边上的干毛巾给阿兰保擦了脚,又一脸笑容的将洗脚水端出去倒了。

    “你小子倒是会伺候人,别说,瞧着你小子我倒还是真喜欢...怎么,有事?”

    “大人,”

    迟疑了下,贾六将刚知道的小道消息说了。

    “这事我也是刚知道。”

    阿兰保用毛巾擦过脸后,看了眼挂在床边的烟袋,不劳多说一句话贾六就将烟袋取了过来,装了烟叶给点上了。

    抽了两口后,阿兰保笑了笑,道:“我已同上面招呼过,后天调你去美诺官寨。”

    “美诺官寨?”

    “便是刘侍郎处。”

    一听这话,贾六顿时暗松一口气,刘侍郎处督运粮米,再是安全不过。那五十两真没白花,这不命保住了。

    阿兰保这人虽是个满旗子,但真的能处。

    给钱办事,地道!

    不过一想那小道消息,脸上就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状,阿兰保大概猜到这小子什么意思,笑问道:“怎么,你心动了,也想捐个职衔?”

    贾六忙上前一步,身子微躬,颇是诚恳道:“大人,属下想着若能进步一二,也不枉来这军中。”

    汉军旗子弟出路不比满蒙子弟,有限的很。

    一路上贾六的表现阿兰保也看在眼里,知道这小子有往上爬的意思,但这不是坏事。

    阿兰保想了想,道:“这事不难办,问题你有多少钱?”

    贾六能有多少钱,身上大姐给的一百两银票外加前些天努力工作得的二百多两,拢共三百多两。

    “不够。”

    阿兰保摇了摇头,“不是我不帮你,实是你这点钱差得远了,难办噢。”

    打阿兰保那出来,贾六倍觉失落。

    不是阿兰保不肯帮忙,而是人家说了贾六真想捐个官,以他的御前蓝翎侍卫身份帮忙活动一下,至少也能帮他谋个九品的蓝翎长,但恐怕也得一千两。

    而贾六全部身家才三百两,这缺的七百两总不能让人家阿大人给他补吧。

    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思重。

    “少爷,你是想女人了么?”

    睡在边上的栓柱很是关心少爷的动静,几次爬起来偷看眼珠子瞪多大的少爷。

    .........

    第二天贾六起的迟,因为没心情,反正今天也是休整。

    正钻在被窝里想着到哪弄买官的银子,外面有人叫他,说是领队叫各旗布特哈去集合。

    没办法,贾六只得起床穿衣一路小跑过去。

    到了地方,就见其它七旗的领班都在,阿兰保也在。另外有三个苏喇正在从一辆马车上往下搬箱子。

    “来了啊。”

    阿兰保朝贾六点了点头,然后对一众领班说道总督衙门把他们拜唐阿的月俸和米价银,以及养马费送了过来。

    “镶黄旗是一千四百六十两,正黄旗是一千二百三十两...”

    贾六听着他们汉军正蓝旗是一千一百七十两,心里不禁纳闷他们正蓝旗连拜唐阿加苏喇有五十七人,战马十七匹,怎么反而比人数不如他们多的两黄旗要少的。

    然而却不敢将这个疑问说出来。

    阿兰保报了数之后,便要各旗领班将银子领回去发下去。

    其他七位领班很快就将银子领了回去,贾六却是站着没动。

    “领吧,回头给下面发下去,我等会还要进城。”

    阿兰保是汉军八旗的领队不假,但明儿个汉军八旗的一众子弟就要分往不同的去处,他这个领队任务完成也得接受新的调令。

    因此,今天实际上也是阿兰保同贾六他们相处的最后一天。

    “嗻!”

    贾六应了一声提起那袋十多斤重的银袋,却是没回本旗住处,而是直接走进了阿兰保的屋子。

    出来时,两手空空。

第五十四章 这事队长有经验

    身为八旗子弟,贾六最大的心愿就是报效朝廷,为大清的繁荣昌盛添砖加瓦。

    这个目标,任何人都休想阻止。

    谁挡,佛来杀佛,神来杀神!

    乾隆来了也得跪下叫六爷。

    咋?

    四爷就比六爷大了?

    皇帝了不起?

    皇帝也不能阻止贾六为大清卖命!

    那么,为了实现这个伟大的目标,贾六就必须发挥主观能动性。

    银子,他是没有。

    胆子,他有。

    做人,不能太死板,得灵活。

    没机会就罢了,有了机会不利用,丧良心呢。

    正为银子发愁,这天上掉银子下来,不是老天爷在帮贾六又是什么?

    问题来了,一千多两银子是四川总督衙门发下来的,给谁?

    给贾六他们的。

    阿大人又将银子交由贾六分配,那么在没有分配前,这些银子是不是可以说就是贾六的?或者说贾六拥有这些银子的保管权和支配权?

    当然是了!

    那贾六将暂时由自己保管的银子请阿大人辛苦一下,又送回总督衙门暂时存放,有问题?

    肯定没有!

    阿大人作为经手人,顺便扣下百八十两辛苦费,有问题?

    也没问题。

    根据爱因斯坦的进化论和达尔文的相对论,这件事从头到尾总督衙门没有吃亏,阿大人也没有吃亏,贾六呢更没有吃亏。

    所以,是一个很完美的闭合链。

    甚至可以说非常完美,因为这些银子会额外产生新的价值——那就是为大清朝提供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优秀人才。

    优秀人才创造出的价值是这千把两银子能比的?

    贾六是豁出去了,说他挪用公款也好,说他暂时借用也好,反正这些银子他用了。

    “还请大人为属下的事多操心!”

    深深一躬的贾六这是要榨净好不容易攀上的阿侍卫最后一点剩余价值。

    看了看一脸恳求的贾六,又看了眼被拖到床底的银袋,阿兰保着实有些为难:“这样做,恐怕不好吧,万一...”

    “大人放心,没有万一!”

    贾六表示这些银子是他跟本旗子弟暂借的,回头一人打份欠条给他们就行。实在不行就写信给家里,让他们寄点银子过来。

    家里有没有,给不给,另说。

    态度先摆正。

    总之,钱,阿大人肯定是发下来了,后面的事同阿大人没半个铜子关系,全是他贾六干的。

    眼见阿兰保还在犹豫,贾六心一横索性将大姐给的那张一百两银票,悄无声息的塞进了阿兰保的兜中。

    “要是旗中子弟都像你这般肯上进,咱八旗何至于老被皇上骂呢...罢了,难得你小子合我心意,办事又能干,我就做回伯乐...”

    阿兰保寻思这事风险不大,他明天拍拍屁股就走了。

    真出了事,也不关他的事。

    再说谁又敢找他这位御前蓝翎侍卫的麻烦?

    左右不过千把两银子,这小子家里能还得上。

    重点是,对这小子说的是一千两,但那帮人难道还真敢为了个区区九品蓝翎长,收他御前阿侍卫一千两不成?

    于是,阿兰保进城了。

    ........

    “那个,大伙都过来一下!”

    回到住处的贾六将在营的拜唐阿同苏喇们都召集过来,除了七八个人进城玩去了,其他人都在。

    “贾队,是不是发月俸了?”

    舒文庆挤到前面,他刚才打正红旗过来时听说上面发饷了。发的那点钱虽然在他眼里是小钱,但怎么说也是朝廷给发的,拿在手中多少有些成就感。

    “队长,发多少?”

    王福咧嘴探过脑袋四下瞅了瞅,却没发现装“工资”的包,不禁有些奇怪。

    其他人也注意到贾队长是空手人回来,不由都有些困惑。

    “这个,大家先坐下。”

    贾六轻咳一声,示意众人团坐在大通铺上,然后告诉众人他们旗的饷银上头没发。

    众人听后,顿时一片“嗡嗡”。

    “没发?不对啊,正红旗那边不是发了么?”

    舒文庆不解,明明看到正红旗那边发钱了的,怎么到他们正蓝旗却没发呢。

    “贾队,怎么回事啊?”王福也奇怪问道。

    “别的旗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但咱们旗是真没发,”

    贾六示意众人莫要着急,道出自己的意思。

    “我把大伙叫过来,就是想让大伙跟我一块进城到总督衙门问一问,凭什么不发咱们的饷银!是咱们旗的子弟矮人家一截,还是我们真是后娘养的!”

    贾六脸上的愤怒不是作假的,一点也不虚伪。

    只是,众人似乎并没有与他产生共鸣。

    “去总督衙门?”

    有几个拜唐阿面露迟疑之色,显是思索为了一个月的饷银没发就跑到总督衙门闹值当不值当。

    舒文庆琢磨了下,问道:“不能请阿大人给咱们问问?”

    “阿大人明天就走了,这种事怕是不会帮咱们问。所以我寻思带大伙直接去总督衙门问,看看是不是有人把咱们的饷银给吞没了。真要是这样的话,咱们也不是泥捏的,不能就这样被欺负了!”

    贾六一脸不平。

    “弟兄们大老远打京里过来,路上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上头好不容易给咱们发点钱,还他娘的有人扣了不发,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

    一听这话,较为热血的祖应元当即道:“那成,我们跟队长去!”

    “对!”

    另有好几个不太开窍的也跟着附和,还急着下铺便要去。

    贾六见状赶紧说等一下,然后从铺顶头盒子里抽出自己这个领班的“公文包”,打里抽出一张白纸,又叫栓柱给磨墨。

    “咱们虽是旗人子弟,但总督衙门是能随便进的?”

    贾六告诉众人为防止进不去总督衙门,所以得先写好“状子”,万一进不去的话就递状子进去。

    “高,真是高,还是贾队长有主意!”

    众人觉得有理,纷纷说好。

    很快,反应扣饷不发的简单书面报告写好,贾六拿起捧在手中给众人读后,问大家有没有意见。

    自是没有意见。

    于是,贾六将毛笔递给边上的舒文庆:“既然大伙没意见,那就在上面挨个签名吧。”

第五十五章 鬼子六有话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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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为了达成报效大清的理想,贾六是不可能还银子的。

    他也没银子还。

    事情又不能让八旗老乡们知道,怎么办?

    只能违背良心了。

    具有多年群众工作经验的贾六,深知处置突发事件时必须要将体制内与体制外区别对待。

    对付体制内成员,就要用专业的手段对付他们。

    因为,只要不涉及根本利益,三瓜两枣的损失,属于体制内成员的八旗同胞是能承受的。

    甚至很多时候,这帮人为了长远考虑,在渡过初期的不冷静后,会主动放弃一些利益,甚至转而成为“帮凶”。

    不管怎么说,这大清的江山都是八旗的嘛。

    哪有自己砸自己饭碗的。

    所以,闹饷是好事?

    名字能随便落在那张有可能断送他们前程的诉状上?

    甭管哪朝哪代,闹饷都没个好结局。

    不闻前朝那号称天下第一强军的戚家军因为闹饷给明朝自个杀光了么。

    当今皇上登基以来,哪怕是打败仗的将军都得砍头,况闹饷?

    很多人意识到了后果。

    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即便颇有些热血的祖应元眼神也变得闪躲起来,没几个还一直聚精会神盯着他们贾队长的。

    “文庆,愣着做什么,签啊。”

    贾六体贴的将毛笔又往舒文庆的右手边靠了靠。

    “嗯...”

    舒文庆却是抬头看着周围人,迟迟不肯接过递到面前的毛笔。

    “钱是大家伙的,当然得签大家伙的名了,难道就签我一人的?”

    贾六有些不高兴了,表示本旗十七名拜唐阿都要签名,只有这样总督衙门才能重视他们反应的问题。

    “签好了,我就带你们进城...”

    这边话还没说完呢,就见站在靠近门口的马三突然一脸痛苦且着急的捂住肚子:“哎吆!...不行不行,我肚子疼的厉害,我先去趟茅房!”

    边往外面跑,边不忘挥挥手,“队长,你看着办吧,我马三信得过你!”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马三已经没了影子。

    这小子祖上是明朝参将马光远,太祖年间就降了时叫大金的大清。资历很老,属于旧汉军。

    贾六手下这帮拜唐阿子弟中就有三个属旧汉军,平时单独成为一个“小团伙”。

    马三这一跑,把手已经放在肚子上的舒文庆气得暗骂一声:妈的,懒人屎尿多!

    “这是吃啥了?...行了,别管马三了,来,文庆,你先签。还有这么多人了,快着些,等会还得进城呢。”

    贾六又催了。

    马三那小子的临阵逃脱让他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今儿,必须得坑一把老乡。

    大不了等发迹了,拉他们一把就是。

    某位尚书大人吃人半张饼,还人子孙百张饼,他贾中堂还能不及那位尚书?

    “文庆,签啊,愣着干什么?这是大家的事,难道你们让我一人去要啊!”

    贾六开始有些许不悦。

    “这...我...要不,”

    舒文庆急中生智,“队长,你是我们的领班,又是咱汉军八旗的第一布特哈,我看这事不如就由你替我们去跑一趟吧。”

    “我一个人去?”

    贾六急了,不带这么坑人的。

    “队长,你别急,你听我说...”

    舒文庆从事实及厉害关系分析出,如果他们都去总督衙门的话,可能会让总督衙门产生的不好的看法。但要是由贾队长一人代表大伙去,就不会存在这个问题。

    “我说的,大伙能听懂?”

    “懂,懂。”

    众人不住点头,常秉忠跟王福的头还点得特别凶。

    杨植也听懂了,但却很不高兴,嘟囔起来:“那不成,你们都不去让我家少爷一个人去,万一那总督大人以为我家少爷是闹事的怎么办?”

    嗯?...

    贾六老怀欣慰:栓柱总算是开窍了。

    “这个...”

    “那个...”

    舒文庆表示贾队长代表大伙过去是通过正当途径反应的正当诉求,绝不会惹到麻烦的。

    “嘿,你算盘倒是敲的响,噢,我家少爷替你们去要钱,后果我家少爷一个人担,钱要来了你们分,要不来我家少爷倒霉,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少爷,听我的,这钱咱们不要了,反正也不差这点钱...”

    杨植唯恐少爷叫姓舒的蛊惑,手轻轻拽了少爷好几回。

    不想少爷却是放下毛笔,环顾众人后竟是说道:“算了,大家都不用签名了,我一个人去就是!谁让我是你们的领班!”

    “好!队长不愧是队长!”

    舒文庆伸出大拇指狠狠点了点头,之后从兜里摸出一把碎银子放在桌上,对众人说道:“队长是为大家跑的这事,我们能让他白跑?不管钱要来还是要不来,大伙凑些辛苦费、茶水钱给队长,成不成?”

    “对,舒老二说的在理,这事也不是一去就能办成的,肯定得找人疏通疏通,这要没个疏通,怕是连状子都递不进...”

    “队长这一路待咱们怎么样,大家心里就没数了?别的不说,哪个没分钱?不管多少,总得表个心意吧!”

    常秉忠当仁不让,摸出一锭约有四两重的银元宝摆在桌上。

    扭头看其他人:“你们怎么说?”

    “就这么办!”

    众人纷纷掏兜,你几颗我一锭的,不一会桌上就摆了怕是上百两都不止,铜钱也有一百多枚。

    贾六感动。

    深情的看着一众自愿集资的老乡,咬牙道:“承蒙大伙这么看得起我贾六,那我就...栓柱,愣着做什么,把钱装好啊。”

    “啊?哎!”

    杨植忙双手朝桌上一扒拉,将钱都装进布袋,然后口上一勒,拎起来份量十足。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事我贾六扛了,大伙的饷钱能要回来最好,可要不回来,大伙也别埋怨我!”

    贾六朝众人一拱手,带着几分毅然就准备慷慨去反应问题。

    不想,那祖应元却突然也咬牙站了起来:“队长,我跟你去!”

    “对,对,对长...我也跟你去!”

    刘禾易的声音虽在结巴,但脸上有难一起当的态度还是值得肯定的。

    这两个人的举动让常秉忠犯难了,按理说他和鬼子六关系最近,但他真不敢去总督衙门。

    但祖应元和刘禾易弄这么一出,他老常要不陪着去,似乎说不过去。

    “要不,六子,我也...陪你去...”

    老常拖着有些不情愿的双腿走到贾六面前。

    嗯...

    贾六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第五十六章 给贾大人请安了!

    人,不能随便感动。

    舒文庆那小子咋这么好,带头给自己凑辛苦费?

    那是想让少爷往火坑里跳!

    贾六,看人很准,一眼就瞅出姓舒的小子没安好意。

    问题是姓舒的看他不太准。

    彼此算计的结果就是,贾六原本瘪下去的腰包又渐渐鼓了起来。

    当真是人生无常。

    但是这回,贾六是真感动了。

    他没想到祖应元、刘禾易、常秉忠包括那个他们出了军营才追上来的王福能这么讲义气。

    虽然这四位不应该在这节骨眼讲义气的,因为这让贾六变得很被动,不利于下一步工作的开展,但他还是领了这四位的情。

    为了对得起朋友们的仗义,贾六便领着他们去了杨遇春说的崇州最好的酒楼胡吃海喝了一顿,共计消费七两八钱,外加六爷给的十个铜子小费。

    完事,继续带几位好兄弟游玩崇州城中古景。

    最后,在一家卖逗妇乳的小摊边停了下来,往小凳子上一坐就让老板给大伙一人盛一碗。

    众人刚在大酒楼吃过,一个个肚滚肥圆的,哪还吃得下。

    而且,看天色这都未时底(下午两点)了,昨贾队还不带大伙去总督衙门的?

    这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队长,咱们几时去衙门啊?”

    刘禾易望着摊主端来的热气腾腾逗妇乳,却是半点胃口也没有。

    “吃完就去,吃完就去...”

    贾六端起碗来也不顾烫嘴就喝了一口,不住点头:“不错,好吃好吃,你们也吃...慢点吃,别烫了。”

    见状,几个人也不管吃不吃得下,只能无奈都跟着尝起来。

    东西都端来了,不吃怎么办?

    杨遇春这半大孩子真是好胃口,没一会就把碗舔了个干净。

    贾六很满意:“好吃就多吃一点,那个,再来一碗!”

    “不要了,不要了,贾爷,我是真吃不下了。”

    杨遇春一脸快要撑死的样子:贾爷说的还真没错,跟着他真能吃香喝辣。

    “你不吃,我吃。”

    贾六面前这碗明明都没吃完,却又叫摊主给他盛了一碗,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慢条斯理的继续品尝。

    不时还“呼呼”的吹吹。

    几个人坐在边上瞧着,慢慢的脸色都有些变化了。

    他们似乎意识到什么。

    终于,刘禾易坐不住了,轻咳一声,试探道:“队长,要是你怕的话,我看就不要去了...反正大伙也不指那点钱。”

    “嗯,就算要下来一人也分不了多少,我看还是回去吧。”硬着头皮跟过来的王福巴不得回去才好。

    祖应元和常秉忠没吭声,从实际角度出发,这总督衙门当然是不去为好。但贾六真要去,他们既然说陪了,那肯定就要陪到底。

    要不然,临阵脱逃,多丢人。

    “怕?有什么好怕的。”

    贾六明明想顺坡下驴,然而死鸭子还是有点嘴犟。

    祖应元听后点了点头,催了声:“那你就快吃,吃完我们赶紧去总督衙门,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啊,嗯。”

    嘴里是这么表的态,问题是贾六却是越吃越慢。

    几位仗义的八旗老乡也没法再等了,并且都意识到事情肯定不对头。

    常秉忠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一个很吓人的念头,但仍是不太确信从小一起长大的鬼子六能干出那事。

    为了求证,他便将小板凳往前挪了挪,凑近贾六边上轻声问道:“大伙的钱该不会被你小子吞了吧?”

    此言一出,如技惊四座。

    “不可能,我家少爷纵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对,这种缺大德的事他怎么可能做!常爷你也太侮辱我家少爷了!”

    杨植特别生气,忠心护主的他不容别人说他家少爷不好。

    杨遇春也觉得贾爷这么痛快的人,不会做那叫人发耻的事。

    问题是,贾爷的身子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微微颤动,握着大碗的左手也似在抖动,拿着汤勺的右手更是定格在那——一动不动!

    怎么?

    难道?

    天呐!

    众人都是面色大变,呼吸都快了起来。

    “......”

    天人交战许久后,贾六终是鼓起勇气,放下手中的小汤勺,长出一口气,对着常秉忠他们挤出尴尬的笑容:“老常这人,看人真准。”

    摊牌了,不装了。

    也装不下去了。

    长痛,不如短痛。

    .......

    “说,你拿大伙的钱干嘛去了!”

    常秉忠真的很气,鬼子六这胆也太大了。

    “我拿去买官了。”

    贾六回答的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

    “啊?”

    刘禾易明白了,敢情这事还是自己惹出来的,不禁有些气急道:“队长,你就是买官也不能拿大伙的钱去买啊!”

    贾六苦恼:“我不是没钱么。”

    承认自己没钱,有时候不是坏事。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请你们帮我瞒一瞒了。”无法可想的贾六只有拉这几位仗义好汉下水了。

    常秉忠撇了撇嘴:“这能瞒到什么时候?”

    “私吞军饷可是大罪...”

    王福纵是讲义气,可这事是能讲义气的么?

    祖应元却“噢”了一声:“也行。”

    “啊?”

    王福傻傻的看着祖应元,“这事能瞒?”

    “明天就各奔东西了,谁记着这事?”

    王福愣了一下:“那回去怎么跟他们说?”

    “就说咱们去过总督衙门,上头知道了就行。”

    祖应元看着有些紧张的王福,咧嘴嘿嘿一笑:“他们要有胆去问,就不会咱们几个出来了。”

    贾六很高兴祖应元看出关键所在,这事他本来就准备这么干的。

    就算将来这事露了,至少也得有一段时间,到时候这帮人又分配在不同的地方,摊自己头上的又不多,谁会为这点小钱跟贾六过不去呢。

    大不了,等当了官想办法再挪一挪便是。

    活人,能被尿憋死?

    “人如其名,鬼子六就是鬼子六,贼的很呐。”

    祖应元这话不知是夸贾六,还是损贾六。

    贾六表示这钱算他暂借,等有了钱他准保给大伙还回去。

    “老常你知道的,长这么大我可是从没干过一件缺德亏心事。”贾六以自己的人格信誉担保他绝不是欠钱不还的人。

    “缺德...”

    杨植嘀咕了下,没敢说出口。

    常秉忠张了张嘴,也没把去年贾六在怡红院拉他翻墙头逃账的事给说出来。

    毕竟,这事,不体面。

    “只能这样了,吃人嘴软,还能怎么办!”

    老常有些气闷的拍了下自己的手,把大半碗豆花一口闷了。

    回去的路上,众人都有些闷闷不乐,或者说神情别扭,且不和贾六走到一起。

    “别这样,我当了官谁都能忘,你们是万万不能忘的...”

    “要不,我再请你们去楼子快活一下?”

    心虚理亏的贾六一路陪着笑脸,不过人家不领他的情。

    前脚刚出城门,后脚有辆马车驰了出来,车夫瞧着前面正在走的贾六一行,忙在车上喊贾六。

    贾六扭头一看,不是阿侍卫的马夫葛五又是哪个。

    停住马车,一下车上跳下来后,葛五走到贾六面前,“叭叭”打了个千,满脸堆笑道:“小的给贾大人请安了!”

第五十七章 大人,恭喜发财

    四川总督是乾隆十三年因金川用兵才定的专缺,兼管陕西,为清廷九大封疆之一。

    衙门驻地原在成都,前年为方便督兵运粮事,时任总督阿尔泰直接将总督府打包到了靠近前线的崇州。

    之后,一直没挪过窝。

    激动的贾六赏了葛五几两银子后,便立即带着着保镖兼马夫的二杨上了葛五的马车直奔总督衙门。

    阿侍卫让葛五通知贾六去总督府的差遣房办当官手续。

    比如委任状啊,官服啊,凭证腰牌啥的。

    虽说只是个九品的蓝翎长,看起来芝麻绿豆,对贾六的意义却是重大,因为这意味着他不再是大清的事业编人员,而是正式的公务员了。

    这搁战场上想从事业编转正,起码得两三颗人头才行。

    再说正九品到正一品,不过差了十六级,贾六年轻,慢慢爬就是。

    不管怎么说,他进步了。

    马车上,杨植关心的问道:“少爷,阿大人帮你弄了啥官啊?”

    贾六很高兴的回道:“蓝翎长。”

    “蓝翎长是个几品官啊?”

    杨植不大晓得旗内行情,少爷却不搭理他了,坐在那兴致勃勃的看着窗户外不断闪过的建筑和行人,突然想到什么,吩咐道:“以后叫我大人,不要少爷少爷的叫,听起来像是哪家不成器的子弟。”

    “哎,好的,少爷!”

    杨植满口答应,同时也觉得倍感荣焉:少爷真行,这还没上前线呢就当官了。

    马车很快到达总督府驻地。

    葛五将车停好后,告诉贾大人总督府的值房在哪,便要赶车走人。

    贾六顺口问了句:“阿大人呢?”

    葛五道:“阿大人去金川了,他要小的转告贾大人,去了军中后凡事多听少说,千万别逞能。”

    “好,好。”

    贾六不迭点头,心想老阿这人跟和珅一样都能处,就是不知道老阿被调到哪了,不然有机会得提点土特产去瞧瞧人家。

    关系这东西,越走越近,越走越稳。

    “你们俩留在这...”

    吩咐几句后,贾六整了整衣衫,掸了掸屁股便往总督府外的值房走去。

    总督府驻地就是原先崇州城的岳王庙,四周不少房子也被总督府征用了,这会有不少官员正进出着。

    大门口的守卫怕是有二三十个,手持长矛一动不动的立在那,看着精锐的很。

    对面一排栓马柱上系了不少马匹,有几个看着像是马弁的士兵正在闲聊着。

    贾六这边走到门口边上的值房,很是客气的向里面的人问道:“请问,差遣房怎么走?”

    一个笔帖式抬头打量了眼贾六,问他什么事?

    贾六道:“我是来办官凭的。”

    “办官凭?跟我来。”

    那人听了这话起身走出,示意贾六跟他走。

    “哎!劳您的驾了!”

    贾六小碎步上前将早就备好的一个装有五两银子的红封塞在了对方手中。

    宰相门前七品官,总督府的笔帖式怎么也得是八品。

    纵是贾六当了官,也要对人这位在机关要害部门办事的笔帖式客气三分。

    红封的杀伤力自不必多说。

    “听口音,京里来的?”

    笔帖式脸上明显不一样,很是亲切。

    “哎,京里来的。”

    贾六注意着,时刻紧跟,但始终保持一步距离。

    “在旗?”

    “在旗!”

    “吆,哪个旗的?”

    “汉军正蓝旗。”

    “噢,我是蒙古镶白旗的,总督大人也是。”说这话时,那笔帖式脸上的神情很是骄傲。

    “是找人走的关系,还是直接捐的?”

    “是捐的,不过也请了人。”

    说话间,贾六已经跟这笔帖式到了总督府大门。那笔帖式朝守门的士兵点了点头便被放了进去。

    就凭这一点,莫说人家是蒙古八旗的,就是个汉人,贾六都得供着。

    贾六之前进过的最高衙门是汉军正蓝旗的都统衙门,单位编制属从一品,但比起眼下踏入的这个同样是从一品的单位,都统衙门无论是权力还是实际地位肯定是大大不如的。

    保镖兼马夫的杨遇春说总督衙门就是先前的岳王庙,所以贾六进去后就看到远处大殿上挂着“心昭日月”四字。

    门口两侧站着六名身穿黄马褂的护卫,殿外还侯着十几名各式顶戴花翎的官员。

    看样子,殿中有重要人物。

    “这边,莫张望,总督大人在同温中堂议事。”

    笔帖式提醒贾六一声,前头带路七拐八拐把贾六带到了一排房子前。

    每间房子外都挂有木牌,看着跟贾六前世单位差不多。

    不用说,这是总督衙门下设的办事机构。

    人很多,有的房子外挤了怕有好几十人。

    跟着那笔帖式从人群中穿过,贾六被带到了最西间的屋子。

    门口也排着队,约摸十来个人。

    问了贾六名字后,那笔帖式便进屋了,没一会出来让贾六就在这排队,等叫到他时进去办手续便可以了。

    说完直接走人。

    贾六寻思这家伙一天要是带七八个人进来,不得顶一个县令一年正俸?

    难怪是人就要往机关钻。

    油水,大大的。

    走到队伍的最后头老实等着时,排在前面的那位看着五大三粗的汉子扭头看了贾六一眼,笑道:“捐官的?”

    贾六点头:“哎,捐官的。”

    说法很讲究,是捐,不是买。

    捐,那是为朝廷解忧。

    买,不好听。

    “捐的什么官?”

    大汉挺“八卦”。

    贾六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而且他这官人家也看不上,便回说是蓝翎长。

    “蓝翎长?”

    大汉却是愣在那,似在想什么,然后恍然大悟:“你是旗人?”

    贾六点头:“哎,在旗。”

    没想大汉却热情的拉他到前面,贾六忙说不用,大汉却不由分说硬站在他后面。

    贾六寻思旗人身份还真好使,想着前面的人也主动自觉些让一让吧,没想前面那个人跟个柱子似的一动不动,甚至都不回头瞧贾大人一眼。

    这是条好汉。

    贾六不得劲,干等也不是事,回头继续同好汉中的好汉交谈。

    “大哥哪个单...大哥贵姓,哪处的?”

    叫人称大哥,跟伸手不打笑脸人一个意思,贾六深谙其中之道。

    大汉说他叫曹大华,陕西绿营兴汉镇阳平关营的,眼下当着外委把总,这不听说总督衙门开了捐道,特意跟同乡们凑了银子来捐个实任把总干干。

    外委把总这个官贾六知道,职权同把总是一样的,但把总是七品,外委八总只是正九品。

    “那可得恭喜曹大哥了!”

    “同喜同喜。”

    “......”

    干聊了一阵没营养的话后,贾六开始有针对性的打听起前线军情了。

    曹大华其实也才从陕西调来没几个月,也一直在后面干着运送辎重的差事,所以对前线的具体情况知道的不多。

    但多少讲了些贾六不知道的事。

    比如朝廷组建的三路大军今年都没能取得大的进展,听说前些日子在大金川的门房噶尔拉山还吃了败仗,折损了好几百人。

    “听说温中堂着急,亲自带军上去了,好像大营设在木果木...”

    两人就这么闲聊着,前面的人不时被叫进去,出来后一个个捧着新发的官服,个个都是喜形于色。

    这让贾六心情大悦。

    终于,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屋中叫到了他的名字。

    “汉军正蓝旗,贾东阁!”

    “在!”

    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后,贾六步伐矫健且沉稳的踏上台阶,步入通往大清政坛的大门。

    屋内空间竟是很大,七八张桌子前后排开,每张桌子上都堆放着若干册档,几个笔帖式和小吏正在忙碌着。

    “这边,”

    一个看起来好像是领班的笔帖式伸手招呼贾六过去,并让他出示身份证明,待验过贾六的汉军正蓝旗布特哈腰牌后,这笔帖式又从桌上一份汉军八旗递交过来的拜唐阿子弟名册上翻找到贾六的名字,继而开始询问贾六的祖上数代姓名,皆无误后方在一张空白的委任状上(官凭)上提笔书写起来。

    什么叫专业。

    这就是。

    委任状一式四份,一份交贾六前往任职地;一份留存总督衙门;一份送京交兵部;一份送交贾六所隶汉军正蓝旗都统衙门。

    书写完后,那笔帖式又抬头仔细打量了贾六片刻,继而竟是开始在每张委任状右下角书写容貌特征,脸上有没有痔,有几颗甚至都要写上。

    看着,很是繁琐。

    但,贾六得劲。

    不如此,怎能显得他这官来之不易。

    终于,档案官凭全部落实好后,笔帖式让贾六看一下他的委任状对不对。

    贾六赶紧凑上前探头,定睛一瞧,实实在在的正九品蓝翎长。

    那心,就跟用熨斗烫过一样,暖和的很。

    只是刚想伸手接过属于自己的一张,那笔帖式却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

    啊,懂,懂!

    贾六赶紧从兜中取出另一个备好的红封包放在桌上。

    笔帖式打开“抽屉”,看也不看就将红封包扔了进去。里面,十来包都不止了。

    将官凭给了贾六后,笔帖式示意他到后面去领官服、官帽、官靴以及蓝翎长的腰牌。

    后门?

    贾六这才注意这屋子竟然有两个门,忙从另一个门出去,却是条小巷子。

    巷子两头通。

    哪头?

    贾六正要回去问,西头却探出个胖乎乎脑袋,满脸喜气的伸手朝他招呼:“大人,这边,这边!”

    “哎!”

    那声“大人”喊得贾六倍舒服,赶紧过去。

    走到尽头才发现竟是个小广场,上面临时搭着几间棚子。

    棚子里,各式各样的官服堆得到处都是。有的看着还很新,好像刚从裁缝铺拿过来似的。

    这让贾六有些凌乱,但很快适应。

    四川总督大卖官,不把货备足了哪成。

    “大人,请出示官凭,好让小的们给大人备上!”

    管事的那个胖乎乎脑袋让贾六回过神来,赶紧出示自己的官凭,胖子看过之后朝后面喊了声:“九品蓝翎长一位!”

    “好嘞!”

    随着流水线的操作,贾六的官服、官帽、官靴被从不同的地方找出,一件件的搁在了他面前的长桌上。

    随便是随便了些,但只要货真价实就行。

    望着那崭新的官帽官服,贾六觉得这些天来所受的种种委屈都值了。

    正要伸手,没想一只大手先他一步。

    歌声响起。

    “恭喜大人鸿运连呐,恭喜大人鹏程万里嘿,恭喜大人步步高升呵,恭喜大人事事如意,财源斗升...”

    唱完,胖管事伸手,满脸堆笑:“大人,让小的们沾沾您的喜气吧?”

第五十八章 进步道路都是坑

    “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生辰快乐,年年都有今日...”

    要不是脚踏川蜀大地,贾六以为自己刚被一群乞丐从长城上抬下来。

    眼前的一幕,让他有点怀疑人生。

    九大封疆所在的总督府还有这业务?

    不知怎么的,贾六愣是感觉这帮伸手讨喜的人,就是后世车管所专门给人上牌的祖师爷。

    那好听话说的是一个利索。

    不带重样的。

    给呗,还能咋滴?

    贾大人今儿个真高兴,不在乎小钱。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再说,他也不敢不给。

    能在总督府干这买卖的,能是他一个九品蓝翎长惹得起的?

    指不定是总督大人哪个小舅子的小舅子承包的。

    就这么,又散出去几两。

    打进总督府,不到一个时辰散出去的银子能让他爹去几趟前门胡同,贾六属实觉着这总督府也太他娘的吞钱了。

    不过,可以理解。

    谁让大小金川这个无底吞金兽就在隔壁呢。

    权当是替大清分忧了。

    将叠好的官服捧起后,贾六想了想却没急着回去,而是跟胖管事借个地方直接换了。

    不是要显摆什么,主要是太想进步。

    有皮,没皮,关系报效大清的积极性。

    “大人,您随意!”

    胖管事随手一指南边空着的一间屋子,示意贾大人自个请。瞅着巷子又有人出来,赶紧挥手招呼:“大人,这边,这边!”

    贾六瞅了眼,是那个捐把总的曹大华。

    顾不上和曹大人打招呼,拿着衣服贾六就去了空屋换衣服。

    进屋之后不忘把门带上,借然后着窗户纸的光亮将官服打开,比了比尺寸。

    巧了,正好。

    蓝翎长是八旗军官,官服同绿营九品的外委把总一样都是五蟒四爪的蟒袍,上面绣着海马补子,蓝色。

    官帽却比外委把总的好看,是四周镶折边的镂花金顶戴,中间有用红色丝绦编成的帽纬,看着像红缨枪头的红缨。此外上面插了一根蓝翎,也就是染成蓝色的野鸡毛。

    按道理帽子上应该有顶珠才对,因为没有品级的才无顶。

    有品就有顶,有顶就有珠。

    可是贾六翻来覆去也没发现顶珠在哪,不禁纳闷顶珠去哪了。

    是掉了还是直接没有?

    不管那么多了,贾六当即脱下身上衣服,之后换上官服,戴上帽子,穿上官靴,一气呵成。

    可惜没有镜子,要不然怎么也得欣赏一下他那英俊威武的身姿。

    看看是不是有了中堂大人的雏形。

    将换下来的旧衣服团在一起打结时,贾六总觉得哪里不对,半响,醒悟过来不可能就发一件官服的,难道要当官的一件衣服年头穿到年尾不成?

    赶紧推门过去问。

    结果还真是两套,不过想要另外一套的话,得加钱。

    “多少钱?”

    贾六那个气啊,偏是发作不得。

    “十两。”

    刚刚给曹大华唱完的胖管事伸出一个手指头。

    “十两!”

    吃惊的不是贾六,而是刚刚听过曲子的曹大华。

    老曹这人打小家里穷,穿的衣服都是哥哥们穿过的。长大当兵后,也是一个铜子恨不得掰成两个花,身上穿的衣服哪里破了坏了也都是自个用针线缝补。

    后来靠着军功得了个外委把总,这才攒了点银子,结果为了当上把总全孝敬给朝廷了。

    打进总督府后便跟贾六一样,连着往外散了三回银子,早就心疼着,这会一听另外一件官服还得再掏十两,你说老曹能不急。

    对,就十两。

    大人,您还别嫌贵。

    您要实在不愿买,人家胖管事也不逼你,买卖嘛,讲个自愿对不对?

    你寒碜,不买,成!

    人挣钱,也不寒碜。

    这是最后一刀了,再有一刀老子先捅死你!

    不想一件衣服穿一年的贾六只得咬牙交钱,付了十两成本价后,拿到了本应该属于他的另一件官服。

    曹大华犹豫了下,也只得无奈将钱袋取出往桌上倒了几粒碎银子,然后拿桌角摆着的小秤称了下,十两四钱。

    多出来的四钱怎么办?

    当然是拿剪子剪下来了。

    这操作把贾六看直了眼,把胖管事那帮人也看得很是无语。

    当官也得过日子,过日子能省就省,不丢人。

    衣服有了,腰牌也拿了,贾六便准备回去,刚转过身,桌子后面胖管事却又问了句:“这位大人,珠子要不要?”

    纳尼?

    转过身来的贾六,吃惊的看着胖子从桌子下面提了个筐上来,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顶珠。

    “这?”

    曹大华也是目瞪口呆,这才发现自己的官帽子上没顶珠。

    心里那个气啊,这总督府的人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能把本应该就属于他们的顶珠,当成商品卖给他们呢!

    娘希...佩服,佩服。

    贾六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帮人比他还无耻啊!

    不过,似乎也很有商业头脑。

    竟然在乾隆爷百年卖官大业基础上,衍生出无限商业可能,充分挖掘这一行的所有潜能。

    是他娘的人材。

    “多少钱?”

    “不贵,二十两。”

    “......”

    类似八九品官员的顶珠,北京城里也不是没的卖,便宜,二两三个。

    贾六能怎么办?

    真把这胖子一刀捅了?

    他可以选择不要,因为少颗顶珠并不影响他的官威,但是向来注重仪容的他还是想让自己的第一次能够完美些。

    掏钱,成交。

    “我...”

    曹大华我了一阵,肉疼的从怀中再次摸出钱袋,倒在桌上数来数去,连铜钱都算上还差三两三。

    “我不知道珠子要买,这样吧,我先回去,赶明再来买。”

    “不急,大人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再来买便是。整个四川境内,就我这有售,大人什么时候来,这珠子什么时候归您!”

    胖管事热情洋溢丝毫不减。

    得,这是指定专营了。

    贾六暗暗摇头,数了三两三钱扔在桌上,说了句:“给曹大人拿一颗。”

    “哎,好!”

    胖管事忙从筐中拿出一颗珠子并热情的给曹把总装上帽子。

    “这怎么好意思...”

    曹大华是真的不好意思,这和贾大人也就是排队的时候聊了几句,哪好意思让人家帮他垫上。

    都叫这鬼总督衙门敲去了近五十两,贾六还在乎三两三?

    笑着说道以后曹大华有钱的时候还给他便是,就这么着,两人结伴出了总督府。

    “贾兄弟,我兴汉镇阳平关营的曹大华,可记住了!”

    临走时,曹大华特意问贾六在何处任职,要不然他不知道怎么把钱还了。

    贾六说明日去美诺官寨。

    “美诺官寨刘大人处?那地方好,我月初往那地方运过粮,挺安全的。”

    本就觉得去督运兵米,负责辎重的刘侍郎处是最安全的地方,听了曹大华这么一说,贾六就更加心安了。

    待送别这个“聊”来的官友后,贾六双手往背后一负,慢条斯理走到蹲在对面墙角的二杨面前。

    二杨的反应让贾六很是满意,然后带着两个跟班出城回营。

    营中,舒文庆他们一直在议论贾六去总督衙门的事。

    常秉忠和祖应元他们回去后,肯定不会告诉舒文庆这帮人贾六把他们的钱吞了,但又真的告诉这帮人贾六进总督衙门了。

    至于他们为什么没跟进去,原因自是不让进。

    于是,一场关于贾六能否替大家要回钱的赌局开始了,之后在舒文庆的层层加码下,赌局开始变成了贾六是会赏上一顿板子,还是关到牢里清醒几天。

    赔率最高的是贾六将大伙钱要回来,人也没事,一赔三。

    次一点的是贾六没要到钱,但人没挨打,一赔二。

    “总督衙门是咱们这些人能进的?”

    “鬼子六那小子打当上领班之后,你瞧他那贼样,神气活现的天天围在领队后面,领队放个屁他都当宝接着...”

    “这领班当久了,他还真当自己是哪棵葱了?还写状子,还到总督府告,我看他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

    “怎么,你们不信?”

    “不信就赌啊!”

    “......”

    王福想了想,将自己全部家当一百二十两全押了。

    祖应元也将家里给自己的八十两押了。

    常秉忠盯着做庄的舒文庆看了又看,把自己的九十两也梭哈了。

    “等我!”

    刘禾易急匆匆出去,回来时将自己从其他旗朋友那借来的二百四十两一股脑拍在了舒文庆面前。

    这庄,做得有点大。

    舒文庆家里有钱,就他身上便藏着两张一千两的银票,是他爹给他在金川活动关系,早点回京用的。

    不过这四个家伙一下就是几百两,且都押一赔二的贾六无事回来,这让他不由也有些慌。

    眼见这小子有退缩之意,王福不失时机的将了他一军:“怎么,你不敢接注?”

    “要是不敢接就算了,真接了也怕你赔不起。”

    祖应元伸手要将银袋拿回。

    舒文庆哪里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份,想着这四个家伙多半是因为跟鬼子六走的近才撑他。

    而鬼子六去总督衙门要饷简直就是肉包子打狗,原因无它,总督大人是不可能贪大家的饷钱,可下面人能不贪?

    不管贪多少,都注定贾六不可能把钱要回来。

    于是,一场汉军正蓝旗拜阿唐子弟的豪赌开始。

    焦急的等待中,贾六回来了。

    同舒二公子以为的不同,贾六不是被抬下马车,也不是被家奴搀着回来,而是双手负在背后,两腿生风的迈进大营的。

    “大伙都在啊,那个,对不住大伙,总督府我是进去了,可钱却没替大伙要回来,唉。”

    贾六不喜欢装逼,因为这种小孩子把戏太没逼格,掉他份。

    回头叫了声栓柱。

    杨植忙躬身:“大人有何吩咐?”

    “没事。”

    贾六摆摆手,朝正看着他的众人随口道:“天不早了,回屋歇了吧。”

第五十九章 贾大人的队伍刚开张

    九品官,充其量也就是比班副大两级的排长。

    有什么好显摆的?

    所以,贾六很低调。

    只是这年头,低调老实的人,未必就得到所有人的认同。

    贾六感觉到背后有人在说他坏话,虽然他听不见,但直觉告诉他这种事情正在发生。

    身正不怕影子斜!

    一心报效大清的贾六怎么可能理会得了这世间的诸般纷争。

    诸如常秉忠、王福他们追着舒文庆要钱这种鸡毛蒜皮小事,他更是不会管。

    只是在看到舒文庆的家奴,也就是那个被自己任命为苏喇队长的家伙挥舞拳头,要替少主子撑腰时,他默默派出了“金牌打手”杨遇春。

    事情,得以圆满解决。

    做人,不能赶尽杀绝。

    念在都是一个旗的老乡,也都是一个队的同事,应众人请求,准备上床睡觉的贾六勉为其难的给他们做了一次具有官方性质的调解。

    于是,事件以舒文庆掏出三百五十两给常、王、祖、刘四人平分落幕。

    “小舒啊,小赌怡情,大赌伤身。都是一个旗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拍了拍身子有些僵硬的舒文庆,本着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原则,贾六回去睡觉。

    一切又恢复平静。

    杨植在摸到少爷边上准备躺下时,却发现少爷的眼睛直溜溜的盯着铺顶头。

    那边,老常他们四人正在分银子。

    “少爷?”

    杨植面色古怪,他以为少爷也想从中分一杯羹。

    这就未免太不厚道了。

    要不是老常他们帮着遮掩,私吞军饷这事能就这么悄无声息了?

    “你什么眼神?”

    栓柱什么心思,贾六能不懂?

    他盯着老常他们看,是怕他们银子分不匀。

    本来就是,三百五十两四人分,怎么才能平均?

    别介刚把敌我矛盾调停好了,这边四人又闹出分赃不匀的内部矛盾来。

    还好,老常他们到底顾大局,在祖应元少要几两后,四人心满意足的钻进被窝。

    贾六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说祖应元傻。继而不太情愿的收回视线,默默转过身子。

    映入眼帘的是栓柱的两只大眼睛。

    瞅了瞅,又默默转过去。

    这一夜,睡得很香。

    可以说自打来到这世间,贾六还是头一次睡得如此安心。

    第二天一大早,营中就有人敲鼓了。

    哗啦啦的,各旗正在睡梦中的拜唐阿子弟七手八脚的边穿衣服,边往外面校场上跑。

    到地一看,满八旗领队、二等侍卫雅满塔尔同内务府领队桂林正在低声攀谈着什么,边上还有不少贾六没看过的官员,估计不是总督府的就是前线过来“挑兵”的。

    贾六知道阿兰保昨天就去了金川,但也没见蒙八旗的领队前锋参领阿满泰,估计这位阿大人可能也过去了。

    一众拜唐阿子弟同苏喇按各旗各队分别站好后,内务府领队桂林便过去请正在一间屋子内阅看调兵册的领队大臣、镶白旗满洲副都统都尔嘉大人。

    各旗拜唐阿分配工作便是由都尔嘉负责。

    昨天下午都尔嘉刚刚见过金川大军统帅,刚从木果木大营赶来崇州的武英殿大学士、定边将军温福。

    温福指示前线吃紧,新来旗员及子弟须尽快补充各处,并让先期抵达的前锋营同健锐营由参赞大臣明亮带往木果木大营。

    在同四川总督富勒浑商议后,又拟调川兵七千拨归供福康安指挥,以加强福康安左路军实力。

    主持完旗员拜唐阿子弟分配工作后,都尔嘉也将赶往大金川阿桂处,配合阿桂对番兵据守的乌围、噶喇依围二处的攻击。

    “就按昨日议定的章程办吧。”

    出来看了眼列队完毕的八旗子弟,都尔嘉虽还是不太满意,但相较刚出京那会多少要好了些。

    “嗻!”

    桂林领命,当下便同满八旗领队雅满塔尔开始带领官员分派。

    ........

    最先分派的肯定是满八旗。

    汉军这边习惯了,所以都在耐心等侯着。

    身穿正九品蓝翎长官服的贾六在一众穿拜唐阿服的旗人子弟中,颇是亮眼,吸引周边不少旗的子弟朝他看。

    眼神中大多是疑惑。

    贾六也奇怪,因为他没发现人群中有和自己一样已经转正的大清正式公务员。

    仔细想想,可能是消息昨日才传出,这帮八旗子弟还没听到风声,又或是既不像他一样财大气粗,又不像他一样有魄力。

    但站在那,心里其实也有些慌。

    慌什么?

    不是怕分配的去处不是美诺官寨,而是怕舒老二他们见着这么多当官的在这里,鼓起勇气要饷钱。

    那样的话,弄不好他贾大人出师未捷先被当个典型当场法办了。

    还好,风平浪静。

    这就是做人太聪明,太贼的坏处了。

    想的太多,考虑得太多,最终便会将一件破绽百出的小事想得无比复杂,进而自己吓自己...

    也就是后世写小说的惯用脑补。

    见满八旗那边不时一队队开出军营,祖应元不禁有些羡慕,说了一句:“听说咱们旗的都统海兰察大人作战最是勇猛,每临前线必亲率勇士突击,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简而言之,这小子竟然期盼自己能被分到海兰察那里冲锋陷阵。

    “海大人是咱们的都统,咱们过去海大人肯定会照顾我们。”常秉忠还点头附合呢。

    贾六站在前面,懒得跟他们解释一将功臣万骨枯的道理。

    那海兰察是名将不假,可他那名将是踏着无数敌人以及自己部下的尸首杀出来的。

    每战必亲临前线带头突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贾六要是被分到海兰察处,他就得披两层甲甚至三层甲跟着这位海都统去啃石头碉堡!

    听说海兰察就是索伦兵出身,为何这么多年索伦兵是越打越少的?

    死了呗。

    多少索伦兵才堆出一个海兰察!

    ............

    因为上头早就定好了,所以分配起来也快。

    很快,满洲、蒙古、内务府子弟去处就定下了,但让贾六感到吃惊的是,几乎一半满蒙子弟都被分到了福康安、海兰察、阿桂等直接在一线的将领处。

    另一半也多被分在温福的大营。

    那日拜唐阿考试校场上表现出超高骑射水平的蒙八旗子弟,乌尔图纳逊、积福二人就被发到了海兰察处。

    也就是他眼中的死地、凶地!

    不应该啊?

    贾六心想按正常道理不是应该把汉军八旗发到最危险的地方去,满蒙八旗发到相对较安全的地方才对么。

    “有坏事,咱们汉军第一个上。有好事,能轮到我们?”

    小道消息灵通的刘禾易一语道破真相,原来昨天温福到崇州来了,为什么来的?

    为的是计划已久的总攻。

    为了这次总攻,温福已经酝酿许久,米粮兵械这两个月运了多少到前线,耗资近千万两。

    换言之,那帮满蒙子弟看着去一线危险,实际是被派去摘果子,领军功的。

    这得来的前程可比花银子捐官要实在,也更有前途。

    贾六内心有些失落,敢情他花钱买的这个九品官在人家眼里直接是瞧不上的屁。

    但不管如何,不用上前线的目的贾六算是达到了。

    他如愿以偿被分往美诺官寨刘侍郎处,一同分去的除了汉军正蓝旗6人外,另有其余各旗25人。

    连贾六在内,总计32人,外加苏喇74人。

    主持分配的内务府领队桂林看到身穿蓝翎长官服的贾六,不禁笑了起来,这事阿兰保同他说过。

    令皇贵妃的内侄真不错,加之得了贾六不少孝敬,便将往美诺寨的凭证交予贾六,让他领队前往。

    贾六自是高兴,这意味他到了美诺官寨大小也还是个头。

    于是,带队出发。

    32匹马,74名随从,一头熊。

    刀39把、矛68杆、弓40付,箭枝2400余,拴熊铁链一根(长六尺六,佩金丝大环)。

    贾大人的队伍,这便算开张了。

第六十章 自古只有一个大清

    腊月十九。

    宜搬家、入宅、上梁、出行;忌婚嫁,破瓜。

    自崇州前往美诺寨,须经四驿十八卡,其中观音桥驿距离下一个军驿屯古寨只四十余里,却需至少两天时间才能到达。

    原因无它,羊肠小道、翻山越岭。

    贾六一行自崇州出发后,便发现路上尽是来自各地的运粮民夫,有四川本地的,也有邻近湖广、贵州的,甚至陕西的都有。

    这些来自四川周边省份包括四川本地的民夫们,用鸡公车、独轮车、牛车、马车等各式运输工具,如同蚂蚁般将金川前线大军所需要的粮食物资一一运达。

    场面,颇是叫人震骇。

    真正是三多。

    动员的人力多,征用的粮食多,调拨的物资多。

    车水马龙、人头攒动都不足以形容贾六看到的这一幕。

    难怪乾隆的“十全武功”大半获得胜利,这比拼的不仅仅是国力,更是前所未有的动员能力!

    明末崇祯如果有清朝这种动员能力,莫说李自成、张献忠、奴尔哈赤、洪太,就是将贾六送过去,估计也是囚车解京活剐的下场。

    同时也震惊于大小金川反清的顽强,及战事的惨烈。

    以一两个县对抗封建时代中央集权达到最鼎盛的清朝举国,那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才能坚持下来。

    途中也有大量清军往美诺官寨去,据贾六套来的消息,此次温福用兵是两个大方向。

    一是温福亲自率领的北路军主力。

    二是阿桂率领的南路军主力。

    两路主力清军近五万精兵,另有福康安、海兰察、董天弼、丰升额、哈国兴等数路。

    总兵力加起来怕是阿兰保说的七八万都不止。

    要是再将这些负责运米粮的民夫连同其余力量算上去,清廷这一次在金川动用的人力至少在三十万以上。

    不过规模越大,贾六越怂。

    他虽然不知道金川战事究竟什么时候结束,但很肯定不是今年。

    所以,狗一狗,保存实力,才能让他更加有效的报答大清。

    不然,咯屁了怎么完成伟大的梦想,顺便替贾汉复个老贼恢复下名誉。

    有和中堂这条路子,贾六也绝不会以身犯险,热血冲动,以为自己刀枪不入尽走狗屎运。

    ........

    用了三天时间到达观音桥驿,还没进军驿,贾六就瞧见前方有一座吊桥。

    吊桥对面矗立着一座很高的石堡,恐怕就是传说中的金川石碉。

    在同观音桥驿方面的官员做了交接,并安顿自己的队伍后,贾六借口第一次来前线,请驿站方面派了一个人陪他到那石碉堡逛逛。

    雍正年间规定旗人不得做驿官,所以观音桥驿的驿丞是一个叫孙通的汉人,又是个八品官,哪里敢怠慢八旗军的贾大人。

    而且本来旗官就比汉官高贵。

    九品蓝翎长都不必理会七品的绿营把总。

    真个平起平座,把绿营的官当上官,旗人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朝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所以,贾六若对一个八品驿丞客气,简直就是动摇大清国本。

    孙通当下派了一个驿卒领贾六一行到那石碉。

    路上,据那驿卒说去年清军没有攻取此处时,有八十余名番兵驻守在这座石堡中,结果这八十几人硬是挡住万余清军一个多月的轮番进攻,无一伤亡,最后还是因为粮草食尽被迫撤走。

    清军则亡七百多。

    贾六听了暗惊,此伤亡比例如果属实的话,这金川简直就是清军的绞肉机。

    到达堡下,贾六抬头上看,目测堡高约十五六米,下面很宽上面很窄,分为五层,每层都有射击孔,结合观音桥特殊的地利,典型的易守难攻。

    那驿卒又说这还是外围,越往里走石堡越多。

    有的险要地方更是连绵十几甚至数十座。碉楼与碉楼之间相互配合,组成碉楼群,番军躲在里面用鸟枪居高临下射击大清兵。

    大清兵想要夺下,只能拿人命硬堆,因为之前火烧、炮轰无一奏效。

    怎么堆?

    贾六围着石堡下面转了一圈,依稀明白乾隆打造的那支云梯兵健锐营的价值所在了。

    脑中模拟的战斗场景是无数清军在上官的逼迫下,穿双甲持盾,扛着十几米长的云梯冒着堡中番军的枪子抵近,搭梯,动作矫健快速上爬至堡顶,尔后由上往下。

    非如此,根本无法破堡。

    此外就是打造巨炮。

    但看这地形,清军纵是能造出巨炮并用于战事,也得旷日持久。

    乾隆又急于扑灭金川的反清复明火焰,屡屡斩杀兵败将领,不惜倾尽国力往金川用兵,最终的结果就是快三十年了也没打下这地方。

    带人到堡内后,便看到堡内墙壁、楼梯上到处都是已经变成黑色的血迹。很多地方也都有被炮弹砸过的凹坑,奈何却无法撼动这座坚固的石堡半分。

    见有一块石头有些松动,贾六使劲推了推,没动。

    让杨遇春推,掉是掉下来了,但对周围石块也无影响。

    仔细瞧,石块与石块之间粘合物似有糯米汁在内。

    “原先这地方也有石碉,有上千年了吧,不过不多。番兵叛乱后,那些假汉人就帮他们造这些石碉,还教他们在石碉中怎么放枪,使用烽火台...”

    这是贾六第二次听到“假汉人”的说法,本能的就想到了那日在崇州城中刑场上那幕。

    错了,错了...

    今年是大明永历一百二十六年...

    汉家子孙...

    “哎,这里还有供桌咧,不知道番贼供的哪路神仙,总不会也供关二爷吧...”

    杨植在三层发现一张倒在地上快散架的供桌,墙上有香火熏烛的痕迹。

    贾六从楼梯上来。

    “我听人说这里原先确有供像,不过不是关二爷,而是什么朱皇帝...不是番贼弄的,是那帮假汉人弄的,说什么反清复明,嘿,咱汉人自古以来只有大清皇帝,哪来的朱皇帝,又哪来什么狗屁明朝,真是妖言惑众...”

    驿卒嘴蛮碎。

    “你读过书?”

    “回大人话,小的家里穷,哪有条件供小的念书啊。”

    “难怪。”

    贾六笑了笑,径直顺着楼梯爬到堡顶。

    远处群山围绕,山峰之间道路弯曲如长蛇,依稀有石碉在雾气之中若隐若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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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得加钱介绍:
贾六义愤填膺,振臂高呼:“我家老太爷为大清流过血,流过泪,你大清怎么能说我贾家是贰臣之后呢!”
为了祖上名誉,贾六奋发图强,变卖家产四处买官,准备为老太爷平反,没想到买到最后,大清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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