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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丝白发度晚春全文阅读

作者:痕过晚薇     青丝白发度晚春txt下载     青丝白发度晚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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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莫道前路漫漫,莫道回忆苦短,莫道迷雾重重,莫道来世珍重。只是这一世流连岁月,你可知负我良多,亲人负我,友人负我,天下负我。只见这青丝转为白发,我只知半生艰辛,半生孤苦,半生蹉跎,半生悔恨。青纱帐下,古佛山下,心灰意冷至此,只愿后半生江湖不见两相忘。

    窗外的梧桐树上还挂着稀稀落落的江南烟雨,在这样惆怅的天气中,府里迎来了新生的呱呱坠地,只见接生的阿婆抱着大红裹被从内屋走出,来到男子面前,低声说道,“老爷,是位千金。”

    男子蹙了蹙眉,许久都未曾开口,身旁的阿婆进退不得。正在不知所措之时,男子开口了,“告诉夫人好生休养,待我忙完公文,自会来看她”。

    阿婆应诺着便要着急退下,这周遭的空气着实令人有些拘束,就像这细雨迷离的天气,仿佛连气压都有些让人抑郁。

    正当男子踏出小院之时,又回头对阿婆喊道,“等下”。随后便望着周遭思索片刻,说道:“这孩子就取名叫晚春吧。”说完便抬脚匆匆离去,冒着雨就这么往门外急促地走了,身边的小厮猝不及防,连忙小跑步跟了上去。

    阿婆见男子走后,站在门口深深呼吸了一口大气,才掀起软帘进了屋去。屋内的血腥气息还未散去,因着外面的细雨刚生产的夫人不能受风,窗户都还紧紧地闭着,一席荷塘锦鲤的屏风后面,夫人发丝凌乱却未在床褥上好好地躺着,只是虚弱地靠着床帏神情落寞,这抹神态更衬得那张失了血色的脸颊尤其地楚楚可怜。

    阿婆正准备开口,女子便细声唤道,“我都听见了”。

    女子说着便要下床去抱孩子,床边的嬷嬷丫头立马劝阻,阿婆也算机灵,快步将孩子递到女子手中,宽慰道“夫人莫急,小姐都好,眉眼与夫人无二样,长大后定是个美人。”这襁褓中的孩子,一眼看去便知道生的清秀却谈不上天生丽质,与她娘亲相比定是比不了的,只是一睁眼的时候那双眼眸却有着独特的魅力,如秋水深潭清澈又动人。

    女子倚着床头,抚摸着襁褓里新生孩子的眉眼,默默念叨,“晚春,晚春”。女子示意身旁的嬷嬷拿了赏钱交于接生的阿婆,阿婆颠了颠赏钱的分量,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不少,忙说着“谢谢夫人,谢谢夫人。”嬷嬷帮衬着阿婆收拾收拾东西,便将阿婆送出门外。

    阿婆刚走,只听见清脆的声音打乱了屋里的寂寥,“夫人,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老爷虽不是高官门第,但也是响彻京师的才子,怎么能对小姐如此随意,起了个叫晚春的名字呢。”听着声音便看见床畔正站着一位年轻的丫头,穿着杏粉色的外衫盖着下身桃红的长裙,脚上蹬着绣花布鞋,头上的发钗挂着小颗珍珠,虽不名贵但也显得轻俏可人。丫头跺着脚,甚是气恼,头上的珍珠都跟着晃动。

    丫头还未说完,嬷嬷立即拽着她的袖口,眉眼瞪着,厉声喝道,“玉儿”。听到嬷嬷厉声呵斥,玉儿顿时也失了声,懊恼地轻拍嘴唇,怯生生地看着床边的女子。

    女子却好似什么也没听着,只是淡漠一笑,又低头逗弄着孩儿。夏至未至便是晚春。女子示意嬷嬷取来一木盒,打开后是一块翠绿通透的平安扣。女子把平安扣为孩子戴上,亲吻上脸颊,低声说道,“晚春,晚春,只愿你长大后切莫嫁入深宅,只要普普通通地寻一好人家,一生平淡,一世喜乐。”

    孩童就在这时睁开眼望向女子,小手摸上脖子佩挂的平安扣,竟万般识趣地笑了。嬷嬷以及那个叫玉儿的丫头看到都笑了,“夫人,小姐定是听懂了,如此伶俐,以后一定是个聪慧的孩子。”嬷嬷对女子说道。

    女子这才露出了笑颜,这一笑,将这屋内死气沉沉的气息全都赶跑了,就连屋外的细雨都停了下来。阳光透过窗户纸映了进来,好似天气放晴,甚是明媚。

    只是若干年后,谁又能知这命运是如何捉弄?岁月又会怎样荒唐流逝?

第2章 俗套旧事

    夏青候,便是爹爹的名讳,原先祖上是闻名江南的绸缎大商,听闻老人们说原先的宅子又大又多,甚至富可敌国,只是不知道是何原因,子嗣总是稀少,到祖父这辈便只剩祖父一个独苗,于是便更为娇惯,任由着祖父偏爱山水文客,等祖父持掌家业时早已不善经营,家族渐渐衰落了。祖父膝下也只有爹爹一个独子,甚至女儿都未曾出过一个,娶过两房妾侍也并无所处,便有人传出谣言说祖先将福祉都用尽了,以至夏家不仅家道中落,甚至香火只能单传。

    爹爹自懂事后便习自祖父,对于重拾家业毫无兴趣,只对文才书籍极其认真,祖父见此也不横加阻拦,更是将爹爹送至京师跟着名家大师学习,爹爹也不负祖父寄望,专研学习,年少便名动京师。听娘亲述说,当年爹爹文采绝冠京城,闺阁小姐一个个都捧着他的诗词念读,虽未曾谋过面,却被一群少女仰慕倾心。不必深想,娘亲定是那些闺阁小姐的一员。

    娘亲闺名音黛,如同闺名一般,善音律,不施粉黛倾国色,再加之外祖父身居大理寺卿,自十三岁起登门结亲的人便络绎不绝。十六岁那年外祖母带着娘亲上山礼佛时偶遇爹爹,娘亲说当时爹爹一身青衫手捧书卷,就站在一棵硕大无比的梧桐树下,爹爹眉眼清秀转身望向她的那双眼眸似乎清澈似水,正是这一眼便让娘亲深深地陷了进去。常年深闺里的娘亲便在回家之后时常想起那双眼眸,夜不能寐。

    我听闻这些总是嘻嘻地嘲笑娘亲,哪有人因为一面之缘便深陷至此的,每每至此,娘亲便羞红了脸颊,道我太小还未可知。

    因着这一见倾心的爱慕,爹娘的故事便落入了俗套。高墙深院,纸鸢传信,一番情意便在诗信来往中渐渐升温。但大家千金爱上落魄书生便依稀都是如此下场,信笺被察觉,这段感情便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被阻止。外祖父为娘亲定下的婚约被娘亲以死回绝,那刀尖都已插入了脖颈,幸好未伤及血脉要害及时医治才从鬼门关抢了回来,自此娘亲的脖子上便留下了一道粉色的印痕。如此刚烈的娘亲让外祖父庞然大怒,自然被遣出府邸,断绝关系,甚至连姓氏不让娘亲冠名了。虽然外祖父如此决绝,却内心还是疼爱娘亲,以祖父权势压制父亲也是易如反掌的,但还是为父亲谋了份主簿文职让他荣归故乡,虽离了京师但毕竟也能过得安稳,也算遂了爹爹一生只爱文墨的心愿。娘亲嫁入夏府便称自己为夏音黛,带着为数不多的嫁妆维持生计。这后来的故事,娘亲不曾说过,只是从玉姨口中听到。

    夏家虽然家道中落,却依旧硬生生守着一份祖宅,还有几十亩的田地。祖宅是个五进五出的宅子,还有配着东西厢房,从正宅连着东西厢房的两处风景别致的园林,一边是一汪荷潭碧波荡漾,一边是竹林幽幽小径。

    祖父去世以后,娘亲遣散了不少的丫头小厮,很多事情都开始亲力亲为,爹爹一心只埋在诗书之间,除了偶尔公务便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我时常心疼娘亲辛苦,娘亲却甘之如饴,悠然自得。那涌到心头的愤愤不平,便驱使我溜进爹爹的书房,在他刚画好的画作上挥洒些许墨水星子。但每每如此,爹爹也只是对我蹙蹙眉头,好似连批评都是浪费口舌的样子,只会私下跟娘亲埋怨:晚春天性顽劣,若不多加管教必会酿成大祸。

    一语成谶,似乎爹爹那么有先知,知道以后的我真的身带灾祸。而若干年以后回忆至此,想来我这样的顽劣也不过为了博取爹爹对我的关注罢了,哪里是娘亲所惯养的呀。

    夏家如今香火单传,而娘亲在生了我之后便也一无所出,试过各种方子都未曾奏效,爹爹更是不愿正眼看我这个女儿。唯一值得庆幸的,娘亲也曾提议为爹爹再纳房小妾延绵香火,爹爹却从未点头,推说道祖父也曾纳过几房小妾也依旧无所出,大概是命格如此的原因。逆天而行才导致祖父与祖母以及几房姨娘都未能长寿。听了这番说辞,娘亲也就放弃了纳妾的想法。于是,爹爹只在衙门、府邸两点一线地出入,没有半点另娶他房的意思。

    娘亲每每思及此,常常懊恼自己不争气,我一直不能明白,这无后之责怎么总怪罪女子的肚子不争气呢?这七出之条,为何首冲的便是无后呢?

第3章 幼年时光

    爹爹对闺女的无视,娘亲操持家务的忙碌,倒也成就了我自由散漫的童年。幼年时,时常在莲池与竹林里穿梭游玩,或者到那些压根没人住的房屋里躲猫猫,一直到肚子饿了,或是张嬷嬷在各个院子焦急的喊我吃饭,这才磨磨蹭蹭出来。我最爱的便是午休的时候,娘亲便闲下来了,她满是皂香的衣服包裹着我给我讲故事,教我认字读书。而我自幼惰性十足,常常学着学着便窝在娘亲怀里睡着,年幼时娘亲还能抱我回房,可六岁之后便有些抱不动了,大约是嬷嬷帮着把我抱回的吧。

    午休之后,有时未曾能偷偷摸摸溜走,便会被张嬷嬷抓来娘亲身边学习练字,我最不爱的便是写我的名字,夏晚春,夏晚春。哪有人名字里又有夏天又有春天的。娘亲每每见我如此便笑着说,“晚春挺好的,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晚春过后便是夏,伊年复始又重头。”

    娘亲身边一直是玉儿照料,我自幼唤她玉姨,玉姨最擅长做的便是午后小点,不管是桃花酥、杏仁糕、糖心圆子都是最最好吃的,比市集的点心斋里做的都好吃。玉姨总爱揪着我脸上的肉团笑我,小姐最爱哄人,何时吃过点心斋的点心便说我做的点心最好吃,不过是想骗我多做点好满足她这个小馋猫罢了。

    玉姨和张嬷嬷便是出嫁之前一直照料娘亲的,娘亲嫁入夏府却未曾再添几个家丁丫头,就连生下我后除了喂奶时需要的奶娘也未添过一人,都是玉姨和张嬷嬷帮衬着照料。

    十岁那年,春天刚刚开始苏醒,还记得院子石缝里的小草趁着温暖天气刚刚开始冒着尖儿。而我还穿着绣花薄夹袄,院内玩耍时见着爹爹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大声呼唤着“音黛,音黛”。娘亲放下手里的绣花从里屋走出来,爹俯首跟娘说了几句,我看见娘亲有些惊诧,一双俏手慌乱颤抖地摸着发髻。随后张嬷嬷,玉姨,还有许明,还有马叔,所有的人都动起来了,打扫屋院,整理花草,就连门口新挂不久的门帘又被拆了换上了新的。

    我猜想,肯定有大事发生或是贵人登门,也定要去凑个热闹。大家的忙碌,我却清闲得很,无人管我是上窜下跳还是捉猫打狗,只是经过的嬷嬷丫鬟,会看到喊着,小姐,小姐,别皮了!

    第二日清晨,张嬷嬷穿着去年新做的裙襦,催促着我起床,把我拉到镜子前面束发,好生的装扮起来,从前一直央求要戴的兰花发钗总算给我戴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都有些不认识了。嬷嬷夸道:“小姐装扮起来,真有那么几分像你娘亲年少的模样”,说罢便拉着我手出门找娘亲了。

    我牵着嬷嬷的手,内心嘀咕着,本就是娘亲生养的我,就算长相有些偏颇,哪能丑到哪里去呀?自然也会长得像娘几分。

    走到前厅,爹爹和娘亲早就已经梳洗准备好了,平时用膳的桌子空荡荡的,早膳看来是吃不上了,我不由得在心里充满了不满。

    爹爹今日穿着墨绿长衫绣着银边丝线,剑眉深眸,我竟也能想象当时娘亲一见倾心时见到爹的模样。娘穿着鹅黄色绣花长裙,绣着金边的绣花鞋一步一步都闪着光,头上的朱钗也比平常多了,连平日里舍不得佩戴的玛瑙手镯也带了出来。这般穿得端庄隆重,我倒是嫌这身新衣服着实绑人,不舒服得很。

    一大清早,一家人齐齐整整的便在门口等着,玉姨带着下人在厨房忙着不停,我很开心,因为今天一定能够吃到所有美味的菜肴点心,这么想着也不觉得傻站着等是个苦差了。

    马叔小跑着从门外进来,气喘吁吁地说来了,“来了,来了,到路口了。”

    听闻着爹和娘亲便急忙带着我们走到门外候着,我从人与人间的缝隙中看到一辆轻奢幔帐打扮的马车正朝我们府邸过来。马车前后都围着带刀的官兵,好不威风。而这些官兵看着就与爹爹府衙里的很不一样,一个个精干有力、训练有素,近望着都有些让人无法靠近。

第4章 初识苏翊

    马车停了下来,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带着夫人掀开了帘子,我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模样,爹娘立即带着我们跪了下去,嬷嬷狠狠地一把就把我拽得跪在地上,我感觉膝盖都要被门口的石块蹭破了,心中好不懊恼,对这来人也心生不悦了几分。

    隔着衣袖之间的缝隙,我模模糊糊看清了来人,一身黑色利落单薄长袍的男子携着娇妻,那女子看着身段甚似柔弱,一袭白裙外还罩着短款皮草披肩,仔细一瞧两人身后隐隐约约站着一少年老成的男童,那张脸生的极似他父亲,剑眸英眉,一身的黑色束装,看着与我年岁应该不相上下。我极为认真地打量来人,以至于众人都起身了,我还傻跪着偷瞄,直到听着爹爹的呼喊“晚春”,当时便吓得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想来,爹爹当时该是极为羞怒的,只是碍着来人不便发作而已。

    听着言语之间,渐渐知晓了来人的尊贵身份,这是我们大成国唯一的异性王,公孙術,世袭平定王。公孙家族自开国以来一直都在,每每外敌入侵之时便会带领将士们平定战乱,保大成国安定,故齐高祖便封公孙为平定王,世袭王位,掌兵马权。

    公孙家族与我夏家倒是有一事极为相似,那便是人丁单薄,因常年率兵出征男丁战死沙场也是常事。如今的平定王膝下仅有一子,长孙苏翊,而王妃这柔柔弱弱的模样,也看着不是太好再生养。如今这唯一的世子比我年长一岁,一张冷冰冰的脸上没有多余的笑容,童年定是处处生活在禁锢中方才得到这般的不苟言笑。这次出门,苏翊是要随着王爷前往南疆,而王妃自京师随着大队送到此处也是极限了,自此一家人注定要分居两地。那时我不明白,这为何不能相伴相随,非要拆得家庭分居两地,后来,我知道这便只是皇权保全之策而已。

    迎进门厅后,平定王便拿出封书信递给爹爹,我看见娘亲的脸色有些变了,便要凑上前去却被爹厉声喝止。王妃倒是亲和,拉我上前仔细端详,还夸我天生丽质是个美人坯子,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年少的我自然知道长得俊俏毕竟是件好事,偷摸整理衣裳昂着小脸,让人更能看清我的脸。

    王妃又轻声细语嘱咐我带世子下去玩耍,我得了这份差事可着实开心坏了,总算逃脱这正厅的紧张氛围了,爹紧锁眉头想来是不放心我,我朝他吐了吐舌头便强拉着世子走出大厅去了。

    出了大厅,他就立马甩开了我的手,我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真不明白这小小年纪怎么能散发出这么强烈的气场,告诉周围人生人勿近。我叽叽喳喳向他介绍我家的各个院落和我平常常玩的玩意,他却一点兴趣都没有,独独地快步走在前面,像是要甩开我似的。越是表现如此,我更是想着要逗逗他,于是心生一计。

    竹林之间的小路密密麻麻,自然是我常年嬉戏玩耍的天然游乐之所,可是对于外人而言,特别是不大的孩童初进竹林就会有些摸不清楚方向了。

    我看着他走了进去后,便悄悄回了房拿出我偷藏在空香粉盒中饲养的蚕宝宝,小心呵护在手心,一蹦一跳地去寻他。

    老宅已逾百年之久,那片竹林也长得密密麻麻,加之这些年来人手不足更是没有过悉心照料,有些竹子竟长得粗且高,我躲在斑驳的光影之中观察着男童,他站在竹影之下眉头紧蹙,看着四周迷途深思着,我靠着竹子悄悄靠近将手中的蚕宝宝迅速向他领口丢去,我听见自己心脏噗噗噗噗的跳动声音,正等着迎接惊慌失措的叫声,却见着眼前一个刀光划过。

    “啊,我的蚕宝宝。”我忍不住泪水,一颗颗的金豆豆便从眼眶里跑了出来。我瞪着男孩,他却安安静静的把手上的小刀用丝帕仔细擦拭后,收进腰带里。我看着那把刀锋锋利的小刀配的是黑色刀把,上面还刻着金色的翊字,心想,那就是万恶的杀虫宝宝凶器!

    他斜着眼看看我,还故作关心的叮嘱道“竹林虫多”,说完便坚定的沿着一条小道走出竹林。

    经过这次交锋,我惨痛落败,吸收教训默默跟在他身后,也不做声了,一鼓作气的主人翁气势瞬间便落了下风。

    接下来的几日,我便变得乖巧了,乖乖地跟着他后面做一个小哑巴。他住在老宅的几日,我内心憋屈得慌,无奈爹爹的教训娘亲的叮嘱,不然早就分道扬镳、江湖再见了。

    不过细想呢,除了做个哑巴其他倒也还好,每日他都要练剑,我便就随处寻个石块坐着看,就当看免费的街头杂耍取个乐。练完剑后就是读书,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真的好多,他一看便能看足一个时辰。长辈们经过时候无一不对他投去赞许的目光,再看到我蹲在角落捉蚂蚁玩沙土做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时,爹爹便赶紧带着他们快步走开,我每每看到如此心里也会有些酸溜溜的的滋味,心里嘀咕,不就是读书嘛,里面的字我也全都认识嘛。

    当然也有待我挺好的,就像那位王妃夫人,每次见着我便笑盈盈的,还会对身边的姑姑说“就喜欢我率真的个性,若是翊儿也能有如此的几分率性,不要总是皱着眉头就好了”。我不明白什么叫做率真,但我知道她定是喜欢我,于是每每见着夫人,我也会甜甜的行礼问安。

    临告别时,我心里是欢喜又落寞,弄不清这情绪的来源,家里也无人关心我这少女心思,都忙着整理与送别。

    临走时,我看着苏翊那张臭脸竟还舍不得了起来,忍住没有流下眼泪。思索良久,还是拉住了苏翊的手腕,将我绣花丝帕包着的酥饼塞进他手里后,便迅速的躲在人群后面,我不敢看,想来都知道他定是又皱着眉头嫌弃的模样。心里也会忐忑,不会没尝过就丢了吧,但那酥饼是极好吃的,就连丝帕也是我最爱的,娘亲在那丝帕上绣着晚春的梧桐叶一片一片,在边角处还有着我的名字呢。

第5章 远走京城

    待王爷一家走后,家中便开始整理行李了,大包小包的衣物用品收成了一个一个的箱子,我知道这是要出远门呀,心里不禁一阵狂喜。远门,我还从未出过,最远的门便是西街的市口,从府里的狗洞爬出去,沿着西边直走会经过米粮店、成衣店,能看到捏泥人、卖香包的小摊,直到看到西街市口的牌匾便被爹爹派出的小厮找到,领了回来。按他们所说,这大家闺秀啊就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绣花画画,练字弹琴。可是,我这算哪门子的大家闺秀呀,夏府既不是大家,我也非什么闺秀呢!弹琴画画写字我都会,只是不是多精湛,绣花其实我也能绣,嬷嬷也会夸我绣的不错,但我房中大多是半成品,还未绣到一半就举手投降了,那会让我腰酸背痛、头晕眼花,这活计我才不要呢。

    待整理完毕,我们就踏上马车启程。一行六人,爹娘,我,张嬷嬷,玉姨,恒叔。爹娘一路上沉默不语,我受不了这车厢内的烦闷氛围便坐在了外面,两条腿便腾空在马车外面,一晃一晃的。

    恒叔看后总大惊小怪的喊我,“小姐,小姐,小心点,别掉下去。”

    我对他笑笑,安慰道,“恒叔,莫怕。”随后又晃起了双腿。我斜过脸来问恒叔道,“我们到底要去哪呀?”

    恒叔说:“京城”。

    我又问:“那我们去干什么呀?”

    恒叔说:“去看望小姐外祖父,林大人。”

    我又问:“那我们还要行多远的路啊?”

    恒叔说:“大概还要行个六七日。”

    我瞪大眼睛,盯着木讷的恒叔,恒叔却一本正经的继续赶车,完全不理会我生气鼓得圆圆的小脸。我想着恒叔真是木讷,总是问一句答一句,完全没有意思,怪不得到现在还没娶到媳妇。想来与恒叔这么搭话也是无趣,还不如欣赏欣赏沿路风景,看到好看的花我便显示身手,抓紧马车门框弯腰迅速摘了,这样的举动又会引起恒叔大惊小叫的。可是恒叔越是这样,我这才觉得有趣多了,于是便会变本加厉地做了起来,直到爹爹对我亦有了不耐烦之意。

    马车迷迷糊糊走着,车上的女眷都累得打不起精神来了,只有我日日莫名兴奋,大抵是因为第一次出远门的缘故,看到什么都是新鲜的。爹爹总是看到我就叹着气,说我没有半分女孩子家的模样,真是缺乏管教。

    娘亲看着我们父女两模样却忍不住笑了,宽慰道:“在这世间,难得一份真性情,我倒愿晚春一生都能如此才好。”

    爹爹听完,摇了摇头,叹了声气道:“这世间哪有人能够保持真性情到老的哦……”

    娘亲不说话,我亦不懂,便也跟着沉默着。与其被爹爹念叨,我还是安静点赏景也好过被拎回车厢内管束。

    直到傍晚时分,车马一行便来到了京城脚下,朱红色的城门就快要落锁,我们才匆匆忙忙进了城。我回头望去,城外天空中那一片的晚霞竟如此美丽动人,像那仙女姐姐不小心将那绝好的胭脂水粉撒向了天际,一片红一片紫,斑斓无比。

    我坐在马车外,听见爹爹询问娘亲是否直接去外祖父府上,娘亲疲累地说“我们还是先找间客栈暂住一晚,放置行李,明早梳洗整理后再去吧。”我懵懵懂懂,随着车马去哪都行,虽然睡意有些朦胧,但每每新进一座城池,我都会惊喜激动万分。

    恒叔带着我们在一处街角的客栈门口停了下来,车厢内的一行人下了车,恒叔将马车牵到马厩那边,而我便站在街头看着这陌生的街市,看着那繁忙的集市、来往的人群,晃了神。

    “晚春,晚春”,娘亲唤着我的名字好久,这才回过神来。夜灯初上,车马穿梭,穿着华衣靓服的男男女女,便是这最繁华的京城构景。我站在街市中间,感受着京城的繁华,来往小贩带着的各色物品在身旁穿梭,沿街的饭馆常有小二站在门口招揽,香喷喷的饭菜香气我老远就能闻到,我对自己说道“这原来就是京城啊,我可想多住些日子”。

    即便时隔几十年后回想,依然清楚地记得那日初入京城的景象,只是在历经数十年风雨岁月之后,我却希望自己从未踏进这京城半步,还是生活在那江南老宅,虽然浑浑噩噩却能安稳度日为好。

    这是我第一次出门,走进客栈,看着忙碌的店小二在人群中穿梭着,掌柜的跟爹爹核算着价格与房间,为了节约些开支,只开了两间客房,掌柜的脸上都流露着些轻蔑地模样。店小二带着我们一行人上了楼,娘亲和我、玉姨还有张嬷嬷都住在一间,另一间便是爹爹和恒叔住的。

    一进门,我便对着屋子环视一周,对任何一个物件都格外好奇,只喜欢的便是临窗的位置,窗口对着门口的大街,只见这京城是华灯初亮的繁华,来往的人群好像都带着各式各样的故事,商贩走卒在街头贩卖着形形色色的小玩意儿,我很想下去在街上逛上一逛,可是他们都不同意。我内心嘀嘀咕咕着,就连在屋内吃饭都有些食不下咽。

    娘亲自踏入京城,便显得有些魂不守舍,无暇顾及我行为举止是否端庄得体,有时候拿个东西都会停下来发呆,常常要唤好几声娘亲才会有所反应。不知是因为这么多年远离故土,待回来时早就物是人非,还是因为怀着满腔心思,踌躇归家?反正那年的我正是应了一句,少年不知愁滋味,在哪里都是无忧无虑。

    那一夜,伴着窗外街道的喧嚣,白日的兴奋感渐渐化成了催促入眠的助推剂,很快我就入眠了。但娘亲,睡在我的身边,是彻夜都未能成眠。而我并不知道,这我以为这京城来得是为不易,而不知道想要离去更为不易。

第6章 林府深院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嬷嬷和玉姨起身之时我便也醒了,他们忙忙碌碌,我就任由着他们给我整理妆发,随后便趴在窗口愣神,总觉得这京城的空气都格外新鲜。初春的京城风景对我而言特别的新鲜,远远望去这观赏河的两岸栽种着柳树冒着嫩绿的枝叶,街道上的石板整齐排列着,也能看到边边角落里长着些无人问津的野草。清晨时分,能看到这家那家的妇人早早地起了,炊烟袅袅,三两儿童开始聚集在一起弹石子、跳房子,好不热闹。

    待梳妆整理完,简单地在客栈用了早膳,就随着马车晃晃悠悠把我们带到了一处大宅门外,黑漆漆的木门沉重而庄严,门口的石狮子眼睛瞪得格外大,只见门口挂着“林府”一块门匾。

    恒叔下了车去敲门,不一会便有两名小厮开门询问,娘亲有些激动,急不可耐地就要下了马车,年轻的小厮掩上门前去禀告。我们便都随着娘亲下了车,爹爹扶着娘亲就站在门口等着,神情焦急,嬷嬷的脸上也尽是庄重。我明白得很,现在可不是什么调皮贪玩的好时机,只是这林府到底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还没弄得清楚,只得乖巧地站在爹爹身边。

    没过多久,一位留着白须年岁较长的爷爷开了门,看见娘亲便弓手弯腰地称“小姐,你可回来了。”

    娘亲的眼泪顿时便溢了出来,爹爹和娘亲也拜了拜这个爷爷,喊他“林叔”。

    娘亲把我唤到跟前,让我拜见。我便毕恭毕敬地作揖叩首,喊道“林爷爷”。

    林爷爷的眼中含着泪花,他摸了摸我的双臂,感慨着,“小小姐都已经这么大了。小姐、姑爷,别站着了,快快随我去见老爷吧!”

    后来,我才知道这位林爷爷其实本姓并非姓林,他幼时身世凄惨,因家乡旱灾随着家人逃荒,最后流落京城时全家上下已只剩下他一个小童。老太爷收留了他并赐他同姓林氏,名家常。自此,林爷爷比外祖父小了五岁,便一直伴随外祖父身边,跟随外祖父一同读书学习,全府上下俨然以二少爷的身份相待,等年长之后老太爷本愿为他谋宅邸娶妻生子,可他却屡屡推辞并表明愿誓死守护林氏家族,不负太爷赐名家和常在之意。于是,林爷爷一生未曾娶妻成家,一直帮助外祖父打理林府,安排府内上上下下大小事宜。林爷爷在林府地位自然崇高,外祖父如遇什么大事必定要与他商量斟酌,两人比亲兄弟还要亲。

    入了府宅,便是大大的院落,在中间廊道上走一阵,穿过厅房后拐了弯道便是外祖父的塌处。已经初春,门外却依旧挂着厚重的门帘,像似寒冬腊月一般,屋子里的窗户紧紧地闭着,整个房屋都散布着死气沉沉的气息,灰蒙蒙的感觉让我有些压抑。

    娘亲拎起裙摆加快了步子,急急地走进了屋内,我还没来得及踏进屋内,在门口就能听见娘亲跪在地上“轰隆轰隆”的磕头声。我也跟着快步踏进屋内,只见一慈祥却憔悴的老妇人拉着娘亲,抱头痛哭,大骂娘亲“心狠”。我想那一定就是我的外祖母了,与娘亲长得相似得很。

    床上的老人还闭着双眼,双唇紧闭,但瘦骨嶙峋的胸口还在起起伏伏,让人知道他还活着。我看着周围的陌生人,或泪眼摩挲,或表情淡漠,心想这些该都是我的血缘亲人吧。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亲戚,在江南老宅时,因着家道中落来往亲眷早就有些疏离了,逢年过节也不见几个客人登门。

    “外祖母”我依着娘亲的指示,向那位老妇人叫去。

    外祖母摸着我的脸,“好好!”随后又拉着我的手来到床榻前,“老爷,你快睁眼看看,这是你的外孙女,夏晚春。十余年了,你日思夜想的音黛回来了,你看看音黛,看看她的女儿。晚春,这是你的外祖父,你喊喊他。”

    我依言便喊道,“外祖父。”

    外祖父的胸口猛力地起伏了几下,眼角默默流出了一行眼泪。娘亲猛地跪在床头拉住外祖父的手,“爹,爹,你起来看看我,这些年我无时不刻不记挂您和娘,当年是我太任性,辜负你多年教养,如今您生病我不能服侍左右,是我不孝啊,是我不孝啊。”

    见娘亲情绪激动,旁边的妇人便都来搀扶宽慰。我渐渐被挤在人群之外,看着陌生的人围在娘亲身边,爹爹看着有些手足无措地矗立在人圈外面。

    后来,我们被安置在这座宅子的一座偏院里,卿芳斋,娘亲以前的住所。娘亲搬进这座院子时,摸着屋内的摆设久久都未开口言语,张嬷嬷告诉我说屋内与出嫁前没有一丝变化。恒叔为我们去客栈退了房间,又把行李物品都一一安置好,便随着下人住进偏房。

    随后的几日,我大多都待在院子里独自玩耍,除了每日向外祖父、外祖母请安问好,也大致了解熟悉了府上人员的特征。唯一的亲舅舅身材微胖,略圆的脸上一双眼睛与娘亲极为相似,对我也是甚好,常常为我带来京城的特色小食。舅舅任职于大理寺,娶了两房妻妾,现如今掌家的便是正妻谭氏。舅母看着端庄秀丽,她酷爱兰花,屋内屋外都养着不少的兰花,而穿着的衣服上也大多绣着兰花的花样,远远的若是闻到一股兰花香味便知道这就是舅母来了。舅舅的二房姨太刘氏身材妖娆,看着是一个直来直去的泼辣女子,也因着自己的性子不太遭受众人喜爱,于是人多的时候便甚少出门,但我随着爹爹娘亲入住府邸时,她也前来拜会过,我对她甚有好感,因为第一次见面时我便爬到了院里桃树枝丫上,只有她见了未曾大惊小怪,还夸我身手敏捷。

    在这个院子里大约住了大半年,从初春的柳出新叶到深秋的叶黄凋零,外祖父的身体不知是否是因为娘亲来到的原因而渐渐转好。而大夫也交代了,外祖父这病并不是什么大病,要好生调养,只是因着病来势汹汹,伤了些许的元气。自生病后,外祖父便在朝堂上告老还乡了,每日娘亲就带着外祖父在宅子里晒晒太阳聊会家常,而爹爹也早早在春夏交接之时回了故里。

第7章 再见苏翊

    我时常在花园玩耍,却总会遇见舅舅家的表哥广文,他天性顽劣,我甚是不愿与之有交集,总爱捉弄我,推得我险些掉入荷塘,又拉我上来,看着我一身狼狈模样就对我进行大肆取笑。还在盛夏专门掏过我头顶的马蜂窝,看着我四处奔逃的模样又是捧腹大笑。各类大小的玩笑闹剧层出不穷,让我觉得无聊至极,哪里有半分哥哥长兄模样。广文表哥长我两岁,是舅母谭氏所生,也是我林府唯一的嫡孙,被寄予厚望。自广文表哥开始读书识字时,就请了名师教授,稍大一些便与其他公子少爷、王公贵族一起入学府读书,武艺也请了师傅传授,日常均是忙碌。估计回府后,这乐趣便就是作弄我这一外来客了。

    林府支脉也是稀疏,外祖父就只有我娘亲和舅舅这一儿一女,娘亲远嫁他乡,舅舅忠厚,膝下也只有广文表哥这一脉独苗,院中必然冷清。姨娘后来怀上锦云那也是后话了。

    那日,冬季的阳光格外的明媚,我在院子里闲逛,远远见着广文迎面走来,便赶紧转身想逃走,心里念叨,真是出门不利,未看黄历,怎么会又碰到这个倒霉鬼。

    “晚春妹妹、晚春妹妹。”广文表哥嬉皮笑脸地、不厌其烦地喊个不停。

    我顿时觉得头疼不已,转身便看到表哥的一脸坏笑,却看见表哥讨厌的脸后面还有一张冰山冻脸。我愣在那,冰山却似乎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嘲弄我总算棋逢敌手却又是略输一筹。我暗地里有千万张小鼓咚咚咚地敲打着,纠结着,却又要佯装镇定地跟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一旁的玉姨喊道“见过世子”。

    原来苏翊一个人得了恩准从南疆回京陪王妃一起过年,而广文表哥自幼因着外祖父与平定王亲近的原由,与长孙苏翊便一同长大,相伴学习,自然两人亲近了些。趁着这次回京,两人也有近一年未见,表哥便约着人来林府一聚。

    这次,表哥倒是没有左右折腾我,只是拉着我跟他们一起走着,说是要带着我去见识见识。我也算乖巧的默默跟随着他们二人来到练武场,两人换上了练武装,平时嘻哈顽劣的广文哥哥倒像是变了模样,变得一本正经地严肃起来。苏翊依旧是一身黑装,像木头像冰块。我拿着藏在身上荷包里的果脯一颗颗漫无目的的扔进嘴里,随地便坐在一旁看着两人开始赤手空拳地搏斗。

    如今,皇上要求宗室官宦子弟在注重习文的同时也要重武,毕竟虽然国内昌盛但外境危机重重,周围邻邦均虎视眈眈。一国安危仅主要依靠平定王一人威名,这样的国情既让帝王畏惧外姓王对内一人称大,又让帝王对于边防安危忧心忡忡。于是,练武风气四起,基本家宅偏大又有男嗣的都会建一处练武台,招揽几位教武师傅教授习武。除了苏翊,未曾见过表哥有着其他多亲密的伙伴,想来,表哥爱作弄我,许是因为府里也是人丁稀少,遇上我这样随意的性子便要仔细捉弄以显亲近。

    两人赤身搏斗渐渐以表哥落入下风为结束,两人皆汗水淋漓,随行小厮立马送上擦汗巾,表哥还在那喋喋询问苏翊搏斗技巧,倒是虚心求教的很。我见两人谈论完坐一边休息便拉着玉姨拖张椅子坐到两人面前。

    玉姨一直皱着眉头低声说我,“小姐,要言止端正,切不可……”

    我拿着帕子捂住耳朵不听。

    玉姨被我气红了脸,俯身作揖向长孙苏翊道,“小姐天性顽劣不懂规矩,望世子见谅,莫要责怪。”

    长孙苏翊一脸冰相,听后只是微微颔首,不作言语。

    我见后愈加生气,便是有些疯癫,吵闹着也要上练武台与他们比试一番,在我看来不就是孩童打架,未必见得会输。

    广文表哥见我模样,哈哈大笑,拉着我便上了场,玉姨在旁边大惊小叫,我皱着眉头对她做手势“嘘”。

    我也做了一副强壮的腔式后便向表哥扑了过去,只见他灵活闪躲还在背后推了一下,我立马便有些收不住,放肆地摔在了地上。不仅摔了还飞了出去,我见到场边的一个柱子便暗道不好,还未及反应便撞了上去,瞬时便晕了,只感觉一群人围着我大呼小叫,便渐渐没了意识。

    待我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黄昏,娘亲红着眼坐在我的床前。我摸了摸被包得密密麻麻的额头,开口要喝水时才发现喉咙都哑了。张嬷嬷赶紧端了杯水扶我起身,我接过水杯一饮而尽,用袖口擦了嘴角时看见玉姨立在床边,一双乌油油的大眼早就哭得又红又肿,便冲她咧嘴一笑,谁知这咧嘴扯着额头的伤口,哧溜地我赶紧捂着额头了。

    张嬷嬷扶着娘亲劝道,“小姐既然已经醒了,您也回去歇息会吧,老爷子那边又要照料,万不可熬坏了身子。”

    娘亲看了我一眼,轻叹道,“晚春,你便好生歇着,以后万不可如此顽劣,好好姑娘家额头留下那么大的疤痕以后如何遮得住呀?”

    我深知自己这次是真心闯了大祸,自个也在鬼门关前溜了一圈,便低眉顺眼地应着,“以后晚春定不会了”。

    娘亲和嬷嬷走后,玉姨便坐到我身边自责着怪自己不好,没能保护好我。

    我忍着疼痛笑着说,“是晚春自己顽劣,哪是玉姨的错,谁要怪罪玉姨晚春定是不让的。”

    可玉姨听完又忍不住地要掉眼泪,额头的疼痛便愈加严重了,赶紧说,“玉姨,以后晚春一定一定会听你的,再也不出门撒野,在房内好好学习琴棋书画,做个大家闺秀好不?就求求玉姨不要再掉金豆子了,你一哭就跟唐僧的紧箍咒似的,额头便疼得不行了。”

    玉姨听了不禁破涕为笑,问我,“小姐睡了许久饿了么?我去熬点小米粥给你垫垫肚子。”

    我看着玉姨撒娇地问“玉姨,能吃烤鸡吗?”

    玉姨瞪了我一眼,道“大病之人只能先吃点清淡的小粥,哪能吃那么油腻的食物呀。”

    我皱了皱眉头,便又闭眼躺下,待玉姨走出门后睁开眼睛。我慢慢挪下床,走到梳妆台坐着,看着青铜镜子里那张脸,清瘦着又包着层层布,甚是不美。我暗自想着,当我晕了的时候,不知道那张冰块脸是不是有什么变化,会对我存一丝担心吗?

第8章 寄人篱下

    我坐在院落的秋千上,看夜幕下天空一闪而逝的烟花,府里的丫头小厮都聚集在花园,一阵阵传来他们的惊呼声。我看着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转眼已经待在林府已经近六年之久,外祖父自康复后一直在家中静养,娘亲时常惦念爹爹,祖父也自知不能将夫妻分隔两地过久,便在春节之后让娘亲回了故里,与爹爹团聚。如此算来,我与娘亲共同在林府生活了一年之期。

    在那次练武场意外之后,外祖父却将我留在了林府,一是说要为我调理身子,撞伤之后虽无大碍,可接下来的半年多总感觉体弱多病的,日日也都需配着中药调理身体,长途跋涉必然是不可行的;二则说我平日里也疏于管教,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毕竟也算是林府的后人,不能任由着爹娘让我随意放肆,还是留在林府守些规矩也好;三则也代替娘亲尽些孝道,承欢膝下,让祖父多享受些天伦之乐。娘亲对此也推辞不得,在临走之前也对我与玉姨千叮万嘱,让我切记谨守规矩,莫不要造次。

    而广文表哥后来对我也不似以往一般亲近热络,或许是上次意外之后被外祖父和舅舅狠狠责罚的缘故,也或许因为年岁渐长,学业繁重的缘故,在学堂时常会碰到面但却交谈不多,偶尔也会派遣小厮送些小玩意以及补品药丸给我。在学堂之外,我很少往别处多加闲晃,在上次逞强的意外之后,舅母也曾在我面前有意无意提及表哥学业繁重,不该总是嬉戏玩闹。我本就不是看不懂那些眼色的笨拙之人,自然明白舅母不过是希望我与表哥疏远些,省得招惹麻烦的意思,自然也就收敛了性子。我一个人留在林府的这五年没有娘亲陪伴,只留了玉姨一直在身边照料。我常常除了学习功课之外,便都留在小院里做些女工与绘画,这样的日子倒是也收敛磨炼了性子,连玉姨也对我甚是刮目相看。

    这些年外祖父对我较严厉,祖母时常看不下去却又劝不得,我想可能是因为外祖父不愿我长成母亲那般,最后任性嫁人吧。每每思及这里,我也默默承受着,就当做母债女还罢了,私下里再多用些心思学习女工与琴棋书画。倒是也因着外祖父的严厉,虽然各项技能谈不上多出类拔萃,倒也是可以算得上登得了台面。偶尔的宴席之间,外祖父也会喊我出席献丑,不知是不是一群人碍于主人家脸面,总在不失礼貌地恭维,倒也成就了我能够在京城才女中留得了一席之位。

    这些日子无聊而平淡,想起初来时所见着的京城街市倒是几乎从来未曾肆意逛过,想来也算是心生遗憾。花红酒绿、车水马龙、花花世界,这些都不曾好好见识。偶尔也会听着府里人翻说着说书人所说的苏翊少将军英勇故事,无非是少将军英勇非凡,什么什么战役大捷,击退敌寇多少多少里,斩杀了敌军什么什么大将。我一边鄙夷着,一边又热心的听着,也算是枯燥生活中的一直不能缺少的乐趣。

    平日里舅舅时常会关照府里下人对我多加照拂,遂这衣穿用度从未有过亏待。两年多前,舅舅的二房姨太诞下一女,名唤锦云,长得甚是可爱,颇得大家欢心,而这二房姨太之前是那么泼辣的女子,却在锦云生后显现得格外温柔,我常常在院子外的花园静坐时,便会看到二舅娘陪同锦云的慈爱模样。我很喜欢锦云,时常功课之余便在花园里晃荡着,想着偶遇锦云那可爱模样,二舅娘倒是不介意我与锦云玩耍。锦云牙牙学语的时候总爱喊着“姐”“姐”,每次那奶腔十足的声音总是逗得我格外开心。与锦云、二舅娘一起的时光,倒是成了我在外祖父府上最欢乐的时光了。

    因为锦云的原因,我与二舅娘倒是会常常聊天,二舅娘原名刘彩烟,原先也是出生官宦之家,因父亲一首诗涉及了敏感词汇,全家都被判罚流放,因着路途遥远条件艰苦,一家十几口人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后来二舅娘从六七岁便开始流落街头,从街头卖艺到游船卖唱,十年飘零遇过很多人,十有八九都是那些贪色好赌的臭男人,直到遇见舅舅。舅舅这人可能才华并不出众,样貌也非英俊,但二舅娘说遇见舅舅的那一晚,舅舅只是静静听她弹唱,没有半分不尊重她这个歌女的意思。后来两人倒算是惺惺相惜,舅舅不顾外祖父反对将她迎娶进门为二房,而二舅娘呢也放弃自由,甘愿嫁入深院收敛性子。

    少女情怀总是诗,我听了爹娘的故事,听了舅舅与二舅娘的故事,又偷摸看了些书上的爱情故事,总是会对爱情充满了幻想。每每开始乱想时,总是会在脑海里浮现苏翊那张脸,一身黑装,一脸冷漠。

    偶尔府中举办聚会宴请,如若平定王一家恰巧回京,倒是会见着苏翊,只不过即使碰面,也只是远远一观,并无什么交集。随着年岁增长,也因着常年随军打仗,苏翊这冷峻的气息愈加凝重,浑身都会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我与苏翊的见面总是以点头示意就结束了。广文表哥倒是和旧时一样,与苏翊走得很近,两人在一起时便会相约比武切磋或者讨论战术策略,一向要好得很。每当在林府练武场上切磋时,我总会借着各种理由从旁边经过,而那时的衣着首饰也会特意装扮一番。

    我最爱听下人们闲聊,传言如今平定王府声势浩荡,权倾朝野,苏翊随着王爷平定了各类大小兵乱,震慑住有着异心的乱臣贼子,皇上对平定王府倚重非常,还特封苏翊为护国少将军。听着那些苏翊与平定王出征的故事,我便会在脑海构思出征战的画面,足够的惊心动魄,心里紧张万分。十七岁的苏翊,少年成名,文武双全,家世显赫,还相貌英俊,毋庸置疑地成为了京城各大世家争相巴结笼络的对象,也是各家官宦小姐理想夫君的首选。

第9章 圣宠隆恩

    我以为,这样宁静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而我过不了多久就能够回到江南老宅,与爹爹娘亲团聚。直到一道赐婚的圣旨降至林府,我的人生又开始发生了转变,殊不知这江南旧宅我便再也回不去了。依旧记得圣旨降临之时,管家林爷爷委派的小厮慌张地把我从院子里秋千上唤到正门前厅,我未穿过人群就听着尖细的太监嗓音,便随着乌泱泱的人群一起跪了下去。这样的阵仗是我从未见过的,心中疑惑着又好奇着。

    就在脑袋蒙圈的糊涂状态中,我还是听到了关键词句“…特赐夏家千金夏晚春嫁于平定王府世子公孙苏翊,择良日成婚…”

    直到接旨时分,我整个人都还感觉晕晕乎乎,不知道这是真是假。外祖父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道,“皇上隆恩浩荡,为你与少将军赐婚,这是你难得的福分。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去小学堂了,只需要待在闺房里静心待嫁,准备好自己出嫁需要的物品,有什么缺的就与你舅母说。你从我林府出嫁,代表的便是我的颜面,我会让你风光大嫁。平定王府也非一般人家,你自此以后更加要对自己严格要求,谨言慎行,莫辜负皇上期望。”

    我低声应道,“晚春谨记外祖父教训,定会谨言慎行。”

    “娴兰,你多费心,操办一下婚礼各项事宜,找个经验丰富的管教嬷嬷婚礼前给晚春教些规矩。”外祖父叮嘱着舅母。

    舅母应声道,“嗯,知道了,爹您放心吧。”

    庭院里的树又高又壮,在这春末夏至的时节,连枝叶都茂密非凡,我站在庭院中央直到人群大多散去,还没有回过神,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玉姨把我从晃神中唤醒,我转身走的瞬间,却瞥见广文表哥站在那大树旁眉头紧锁地望着我,那眼神让我觉得怪怪的,似乎有很多很多不能言语的担忧。我未曾多想,表哥亦未曾说些什么,在擦身而过时,这树上茂密的树叶丛中掉落了一片叶子,恰恰飘落在我肩头。表哥为我拂去,道了声,“恭喜,你也算得偿所愿了!”

    我愣在那里,恍然才知道这是什么愿?顿时羞红了脸颊,便匆匆回了院子,玉姨催促我写份家书速速送回乡。我在提笔时竟然有些颤抖,原来一切都不是梦境,我也算真的是跟表哥所说一样,得偿所愿呢。

    婚期定于七月初六,七夕的前一日,话说是个绝佳的黄道吉日,娘亲与爹爹在收到家书后十日之后便赶到京师,爹爹见到我并未说什么,倒是娘亲本来在阔别几年之后再次见到我,直接就抱着我泪眼朦胧。几年未见,爹爹苍老了许多,两鬓边也出现了不少的白发,也曾意气风发,也曾胸怀天下,也曾仗马天涯,终究都抵不过这岁月年华、这人情世故。

    从接到赐婚的圣旨到婚期将近,也不过是短短两月,因是皇帝的赐婚所有的纳彩问名合八字之类的均一概省略,直接便是提亲后就要匆促迎亲。成亲前这一个多月,我有点像牵线木偶一般,管教嬷嬷教了很多为人妇的规矩,就连《女诫》都快能够倒背如流了。陪嫁物品都是舅母帮忙一手操办,娘亲自来到京城后也没什么要忙,外祖父倒是为爹爹张罗了不少宴席,让舅舅带着出去应酬交际,每每夜深了才回到院里。

    娘亲陪着我时,偶尔想说些什么也生生咽了下去,一边是林府颜面,一边是亲生女儿,娘亲似乎对我的亲事并不甚满意,但我却是欢喜的,一心期待着成亲那天再见到苏翊,可以叙叙旧话,到时候既已成了亲,相信苏翊定是不会再以冷冰冰的态度拒我于千里之外的。

    外祖父询问我是否要带着丫鬟陪嫁,我想着我这本身就不是真的出生林府,更不愿带着陌生的丫鬟一起出嫁,于是我跟外祖父说只需玉姨陪我嫁入王府就够了。玉姨这么些年一直陪在我身边,所有的青春都花在我身上,从青涩少女到如今年事已长,一直陪着我。犹记得我出生时,她正是二八年华,不知道玉姨这些年有没有中意的对象,反正就是未曾嫁人,从在老宅里陪我长大,更是独自留在京城守着我,这些恩情和亲情我都记得清楚。我不知能否带着她进入王府享福,但却舍不得她离开我身边。

    满城的人们都在讨论这桩赐婚,他们都在评论这能嫁入平定王府的女子是怎样的福气和运道,虽然有着些许才女的名号在外,但总比不得有些重臣嫡女、皇亲贵胄尊贵。而如今的林府也随着外祖父的淡出朝野,早已是外强中干,更何况皇上竟然赐婚的是林家的外孙女,出自江南僻壤的一六品官吏之女。多少人眼红,多少人鄙夷,又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那时的我什么都不管,这一如意郎君我定是要嫁的,既然天意都告诉我可以嫁,哪怕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我还是愿意跳一跳试试的。

    成亲前一晚,我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不能成寐,不知是怪这夏日的闷热还是内心的翻涌,记忆中着一身黑衣的挺拔少年明日便要骑着高头骏马迎我入门。着一身的薄衫的我光着脚便在院子里秋千上坐着,夜色清净,就连偶尔飞虫扑腾着翅膀都听得格外清晰,隐隐约约听着人声,我便悄声从秋千起身寻声而去了。

    寻到声音出处,原来是娘亲和爹爹坐在池边细语,娘亲似乎抹着泪爹爹安慰着她,离得略远只听着只言片语,大抵爹爹意思像是平定王亲和,王妃贤良、世子也是正直,嫁入平定王府定也不至受多大委屈。可娘亲却情绪激动,声音也变高了一些,我便听得清清楚楚“我宁愿晚春嫁入寻常人家,有呵护她、当她至宝的平常丈夫,也不愿她成为权力争夺中的牺牲品”。

    我的心脏猛地受了一击,捂着耳朵什么都不想听下去,快步地回了房间,小石子割破了脚掌也没有感觉。我关上了房门,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蒙头喝下,平定自己扑通扑通急促的心跳声。我坐在桌前,轻拍着胸口,一边宽慰自己,定是娘亲舍不得我还没能回到故里团聚便就得出嫁了。

    在一番自我安慰过后,就赶紧把自己埋进床帏之内,什么也不愿意去想,静静等待天明。

第10章 新婚新人

    喜庆的锣鼓不出意外地踏着吉时从街头传来越来越近,按着繁缛的步骤按部就班的完成了成亲的程序,隔着喜帕我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红双喜字挂满房间,各色用品都带着喜庆的颜色。房门咔的一声推开了,红色的身影慢慢地走到我面前,我捏紧手里的帕子,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不出意外,苏翊便站在我的面前,他拿着喜婆送来的秤杆挑走了我的喜帕,随着身边的一声“称心如意”我看到了苏翊喝了酒微醺的脸颊,难得的泛着红。他疲惫的挥了挥手,屋内的侍女喜婆便退出了屋子。我站起身想扶他坐下来,他甩开我的手坐在了桌边拿起合衾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我看着他神情落寞,昨夜里母亲的话语便又在我耳边响起,我似木头般站在桌边,万千思绪在我脑海略过,没有一个词语能形容我此时此刻的忐忑。

    我默默坐在他的对面,明明离他只是一桌的距离,可是却感觉相隔千山万水,与之前冷冰块给我的感觉相近又完全不同,我拿起另一合衾杯,“苏翊,给我到一些吧,本来这酒就是两个人喝的。”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什么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给我倒了些酒,我笑着看着他,这大红色的新服衬得我的笑容格外苍白。我含着泪把酒喝完,默默离了席,坐在窗边的梳妆台面前,将满头的首饰发钗一个个摘下,一头青丝披散在腰间,我看着这镜中的女子有些陌生,从满心的期待到眉眼里处处涌现的失落,我知道这场婚姻该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苏翊坐在桌子前面,未曾动过一下,隔着发丝我望向他,问道“你今夜是要宿在这还是别处?”

    我想来也是再识趣不过的女子了,既对我无情又何必再挂念强留,再说苏翊这样的人,又哪里是人能够强留得住的。

    苏翊倒是有些意外地看着我,那一潭深水似的眸子不曾为我有丝毫的动容,他听完我的话便起身往前厅的坐榻上倒下。我随着他走到前厅,看着他半个身子斜卧在那里,便端了张平櫈给他搁脚,又拿了张被褥披盖着。做完这些我便回了里屋,去除了那些臃厚外衣躺在那张新床上,内心焦灼的思绪万千,再加上这一整日的疲惫,熬到了半夜才昏昏沉沉睡着了。

    第二日被嬷嬷喊醒时天才微微亮,嬷嬷看着整齐的床褥和前厅坐榻上的被褥,瞧着我的时候,脸色带着微微的轻视。我随着嬷嬷喊声下起了身,被丫头领着洗漱打扮妆容。整理完毕起身后走到前厅,发现那坐榻上早就空无一人,我扫过一眼便即刻便走出房门,丫头在前面带着路,我走在陌生的廊路上,周遭的风景清新秀丽,而我的内心却找不到一丝波澜,脚步急促的下人们纷纷从我身旁走过,低头颌首时眼神都带着疑问。我知道大家在好奇什么,但我不愿什么都表现出来,在京城外祖父家度过的这些年让我也学会了几分荣辱不惊,神色自然些,起码不能让外人看着笑话。

    踏进正厅,王爷与夫人正端坐着,苏翊未在厅内,一旁的嬷嬷端来茶水让我这个新媳妇为公婆端茶。王爷身着宝蓝色外衣,与幼时见到的模样不太相像,脸颊上带着几分不怒而威的肃意。王妃依然像当年初见时一般柔美,岁月特别眷顾,模样似乎没有半分变化,甚至脸上都没有几分皱纹。她依旧笑意盈盈地望着我,对我点了点头。

    我端着茶,唤道“爹爹,请喝茶。”“娘亲,请喝茶。”

    王妃喝完茶,便起身拉着我上前细细端详“依稀记得你幼时在夏府的模样,一样的清秀灵动,那时便想着若有这么个粉雕玉琢的丫头做我女儿该有多好,没想到如今也算是遂了我的愿,当真成了一家人,自此在府里你定要多来陪我说话,他们两父子常常不着家,公务缠身,家里甚是冷清。”我微微笑着应了。

    王妃拿来一个碧绿清透的玉镯戴在我的手上“这还是我当年嫁入这王府时所带来的嫁妆,虽不是什么珍贵物件但却是我的陪嫁之物,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今日赠予你,希望你与苏翊二人能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我听闻这话,鼻尖不免有些酸楚,应声答道,“谢谢娘亲,晚春定会谨记教诲。”

    一旁的王爷神色微缓,看着我替苏翊解释道:“苏翊今日公事繁忙,清晨时分便出府去了军营,外境虎狼之群谗窥我国土许久,一直蠢蠢欲动,我等男儿自把守疆土镇饿狼作为肩头重任早出晚归,晚春你莫要介怀。”

    我低头应道,便跟随着来到餐桌前,王府的早餐甚是简单,清淡白粥,一盅甜羹,三样点心,加两碟小菜。我立在桌前服侍王爷王妃盛好白粥时,王爷便开口,晚春,你也坐下吧,在平定王府莫要有那么多规矩。我便应声坐下,一桌三人,我想来大家都各怀心思吧。

    饭后,王妃便拉着我向我介绍分派给我的房内丫头,四名丫头都是差不多时期自幼卖至王府的,生的都是清秀可人,名字分别按一年四季取的,以前也是在苏翊院子里的。春意,浅笑莹莹,左眼角上一颗浅痣,是一等丫鬟,院中大小事宜她都比较熟悉;夏歆,皮肤格外白皙,唇红齿白;秋舒,明眸就如人名,一如秋水;冬雪,算是四位里面相貌最平的一个,举手投足间内敛稳重。我一一赐了碎银,谢过王妃后询问玉姨是否还能伴我身侧。玉姨虽有些年岁,又不懂王府规矩,但却自小照顾在身边,便似亲人一般。

    王妃没有迟疑,便应允了,说玉姨昨日随你入府也当做宾客一样安排在厢房有人照料,若是你如此要求也无不妥,待会时候便让人带玉姨到你房内,随后你们可以在府内自由出入,让丫头们熟悉环境。

    闻言,我不免欢喜,谢过王妃后便急急忙忙回房等玉姨。

第11章 心有所属

    坐在前厅的花雕木椅上,一旁的茶水早就晾凉,春意站在一旁询问我是否要换盏热茶,我摆摆手想着免了,可思索片刻还是问道“春意,玉姨走到哪了,怎么还没到呢?”

    “少夫人莫急,夫人早已遣人去请了,从西边的厢房到少将军的院子有段距离,还要收拾些东西,这会耽搁些时间,但估摸着也应该快到了”春意应声答道。

    “春意,那你去换盏热茶,待会玉姨一路赶来也许会渴。”我叮嘱着。

    春意应声便端着茶盏退下了,我从木椅上起身,百无聊赖地看着这屋内陈设,满屋的红纱喜帐,一派的喜气洋洋,我默默看着自己的一身着装,仿佛像是闯入别人梦境,换上别人衣裳一般慌张。我在屋内徘徊踱步,不太愿思索考虑太多,明明是新妇模样,却在强颜欢笑。苏翊于我,是夫君,是定要日日夜夜相处的人,是要相伴终身相濡以沫的人,既然已经嫁进王府,我也不该再想那么多了,反正自小到大,他也未曾给过我什么好脸色。

    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慌张着就迎了上去,想来是玉姨到了。可没成想,一出门便撞上一副冰冷胸膛,抬头看,正是一早消失不见的苏翊,明明才成亲,却还是着一身黑装,半分新郎官的喜气都没有。我慌忙下想着站直,离他远些,“啊”一缕发丝倒是扣住他前襟扣上,黑丝缠着黑扣,我的手指便有些解不开,拉扯之中又不由得贴近了些。

    只听见头顶上传来冰冷的声音,“多年不见,没想到你还是一如既往,一样鲁莽。”

    拨弄头发的手指不由得停了下来,而眼泪便不由自主地充斥上眼眶。迟疑片刻,也顾不上什么妆容发髻,咬了牙往后狠狠退去,那缕难缠的发丝便被连根拔起,彻底遗留在他衣扣之间。

    我整理下妆容,收拾了心情,迎上他的目光,直直地行礼,“少将军”。我不知这样的举止是否够得体,还是更显得幼稚,但如今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是这样,是有怨念,有委屈,我实在做不了云淡风轻。

    就在这时,门庭外玉姨便到了。我急忙侧身从他身旁过去,直直地向玉姨方向快步走去,佯装镇定。这短短的十几步的距离,我自己却走得忐忑无比。背后是名义上丈夫的冷漠,面前是朝夕相处亲人的关切,我不想去深思苏翊这般态度的原由,我更是害怕知道这桩婚事他是有多么的心不甘情不愿。

    玉姨走进院内,泪眼朦胧地喊道“小姐”,却又转身抹掉泪水责怪自己,“老了,人都糊涂了,如今该称你一声少夫人了”玉姨看见站在房门口的苏翊,又紧张地立马整理了下衣装,喊道“少将军好”。

    苏翊点了点头,便大步从我们房间的门口走过,沿着弯弯曲曲的廊道,进了一间房屋。

    我拉着玉姨走进前厅时,身旁的春意低声告诉我说,“少夫人,少将军去的是书房。”

    我点了点头,倒上一盏新茶递给玉姨,玉姨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少夫人,今日不同往日,这不是林家夏府的闺房小院,这是在王府,有些礼数该有的还是必须要有。”

    我停在空中的手默默收了回来,搁在桌上。玉姨站在我的身前,我想了想便吩咐道,“冬雪,你带玉姨去安置好的厢房吧。”又转身对玉姨说,“玉姨,那就让冬雪带你到厢房去,你先收拾歇息过后再过来吧。”

    玉姨走后,我也遣散了众人,一个人呆进屋内,我只想好好地静静。这是新婚的第二日,本该是你侬我侬的甜情蜜意,如今整个府内大概都知道我与苏翊新婚夜分房,知道我这个新少夫人不甚受宠。不知道众人是背后嘲弄还是冷言轻蔑,这些我均可以不在乎,可是苏翊是如何想的我却不能不去想。这段婚姻,定不是苏翊情愿的,是心有所属,还是对我万般厌弃?若是有所属,我该如何是好?若是万般厌弃,是否我应该要识趣离开?梳妆镜前,我看着镜子里端坐的女子面色憔悴,顾盼流离,曾经也是青春娇丽,这一夜间却平添了那么多思绪。

    我鼓足勇气想去找苏翊好好聊聊,便走出门去,往书房方向快步走去,远远地透过窗口便见苏翊正端坐书桌前,面前的书并未打开,只是颇为认真地端看面前一串铃铛。不用细看,便已能分辨出那铃铛必定是女子佩戴的饰物,白银铃铛带着彩色琉璃珠,甚是好看。而苏翊端看地更是入神,连我站在窗前许久都未曾发现,看着那铃铛的时候,苏翊的脸色流露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柔。那该是什么样的女子让他如此着迷,只是端看这信物苏翊便能如此。我的心好似跌进万丈深渊下的冰窟,是寒气重重,更是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无所适从,不知去留。

    我默默退出那段走廊,那串铃铛却一直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让我心烦无比。其实,我很想很想冲进屋内,问问清楚到底这次的成亲是怎么回事?我即使再自我蒙骗也能知道,娶我并非苏翊所愿,他既然已有爱慕之人,又为何答应皇上这段婚事。难不成他只是被逼成婚?可是,我就算把这一切问得清清楚楚又能如何?这样一段不情愿的婚姻,难不成我还能如何拱手出让?或者答应苏翊,可以将心爱之人娶进王府,与我平起平坐?我不知道是否真能有那么大的度量,只是,我从未见过苏翊脸上流露出那么温柔的模样,那是我不曾领略的风景。

    离开时,我望向书房,我知道并不仅仅是这一扇门窗隔着我们,我们之间的千山万水还好长好长,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翻越完成。在这一刻,我决定了,要自己蒙蔽双眼和双耳,就当做一切都不曾知晓。即使开头是是我一厢情愿,是他被逼无奈,但终有一天,寒冰亦会化成柔殇,一切都会有回转的机会。

第12章 回门归宁

    接下来在王府住着的日子,我与玉姨团聚,苏翊大多不在府内,即使在府也常待在书房闭门不出。玉姨偶尔会问我与苏翊相处得如何,我自然笑笑,告诉她,挺好的,人世间大多夫妻不都如此吗,相敬如宾便已经成为典范了,我与苏翊未争吵未有矛盾,苏翊每日都会在府中留宿还要如何呢?

    是啊,如果要求不高,也算挺好,与婚前一样,甚至比在外祖父府里待着的时候更为自在,院里人从不会与我回嘴,不敢给我脸色,唯一验床的嬷嬷反正也不是我院子里的。回门的日子不似正常的三日,要去宫内谢恩,各门宫眷又喊着去见面,府中还不免打点熟悉,回门竟然整整迟了十日。不过回门那天,苏翊也是陪我走足了流程,一担担的回门礼抬进了林府,每个人的脸上的洋溢着笑容,就连一直担心焦躁的娘亲也似乎放下心来,一阵阵欢声笑语在林府内荡着。

    空闲时分,苏翊与外祖父、舅父、爹爹还有广文表哥便在书房内探讨些国事时事,舅母娘亲她们都在厨房安遣下人,办置家宴。无人叨扰,我便散着步走到二舅母的小院子里,寻着锦云。锦云一见着我便格外地亲切,半截藕一般的小手便伸到我面前来,“姐姐,抱抱”。

    我宠溺地将锦云揽入怀中,捏着她的小鼻子便问,“锦云,这几日你可乖?可曾顽皮?”

    锦云奶声奶气地告诉我,“锦云可乖了,不信你可以问问娘亲。只是姐姐日日都抽时间来陪锦云玩耍,近日却连连爽约,锦云好生失望。”锦云皱着眉头和鼻子,一张小脸挤成了一团,故作生气姿态。

    二舅娘跟着出门来到院子里,笑着把锦云从我手里接下放在地上,笑着对我说道,“锦云太顽皮了,最近又饭量渐增,身量长胖许多。这样抱在手里你也不嫌沉的。”说完,又转头对着锦云说道,“你的晚春姐姐啊,是万万不能日日夜夜陪你这个小顽皮的,她已嫁入王府,有了她的如意郎君,说不定以后还会诞下小世子呢。”

    “如意郎君?小世子?又是什么?”锦云满面疑惑。

    “如意郎君就是晚春姐姐的夫君啊,小世子就是晚春姐姐未来的孩子,就是锦云的弟弟了。”二舅娘又解释道。

    锦云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奇怪的问道,“难道姐姐成亲之后便不能再陪锦云了么?这是哪门霸道的规矩,为什么也不讲个先来后到呢?”

    我与二舅母不免被这童言稚语逗笑了,“是呀,是呀,真霸道。可是我们锦云最好了,若是真有了弟弟,定是会让着他的。”

    “嗯嗯,当然。那我就会是姐姐了。”锦云脸上一副傲娇的姿态,好像得了什么厉害的称号。

    我留在院子里就与锦云的逗弄玩耍一番,时间过得实在是快,不一会就被玉姨喊着去前厅用膳了。因着二舅娘的妾侍身份一般是出席不了正式宴席,只能匆匆别了母女二人,连忙往前厅赶去。

    午餐前,广文表哥倒是寻着空隙询问我苏翊待我如何,我不知道自己笑容是否合适,只是告诉他,“能嫁于苏翊是多少女子梦寐之事,而我早就倾慕苏翊已久,这场婚姻自然没有什么不好。王爷与王妃待我如同亲生女儿,我在府里也是舒适自由,小院里有四位贴身婢女、还有若干粗使丫头及小厮服侍照料,一切都好,表哥无需为我挂念担忧。”广文表哥听完直是愣了愣,默默望着我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只是在走过身边时,他又对我叮嘱着,“如若有什么不顺意的定不要瞒着家里,苏翊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大可与我述说,我定会为你出头。”

    我低着头,微微点了点以示感谢。原来,旁人皆清楚,这场婚姻或许注定不如人所意呀。

    用过膳,稍坐不久,便与娘亲独处在旧日闺房中浅聊家常,娘亲告诉我,明日一早便会与爹爹回乡,外祖父已与皇帝请了恩旨,不久便会将爹爹调至京城。外祖母从王府聘礼中分拨了一些金银细软,在京城置办了间屋宅,娘亲去看过了,虽说不大但地段不错,也算是在京城安了家,今后一家人团聚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明日后娘亲便就要回乡,到老宅后要收拾屋子、打点下人,安排好老宅与田地的日常清扫打理。等月底时,调令可能就到了,届时便启程回京,一切也就算是尘埃落定了。我听了这些不免有些欢愉,心情也好了不少。

    “如此,往后我与你爹便也能多照应你些,你在这京城也算真正有了可回的娘家,自然能生活得轻松些来。虽说自你出生后你爹便好似冷淡,其实他只是不善表达,你毕竟是他唯一子嗣,他对你的关心从不比其他父亲来得少。你未跟随我回故里的那些年,你爹时常在你的屋子里发呆,吃饭时还关照着要依着你的口味。可见,你爹心中还是有着你的。虽然人人都说这皇恩浩荡,个个称你觅得世间好郎君,但这世间有多少人真心实意对人,有多少人又是默默看着笑话。只是这日子是你自己的,夫妻间相处得如意是否,绝不是靠着外人日日称颂,人人羡慕就能真正过好的。你要慢慢琢磨这你们之间的相处之道,苏翊与你,是好是坏,是良人还是孽缘,相处日久后你自有秤杆衡量,如有摩擦,争锋相对绝非良策,夫妻间最忌不过互不相让。你呀,万万莫将你那小孩子心性带入王府,越是位高权重,越是如履薄冰。我一直不愿你嫁进大家深院,可是命运使然,娘亲只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一生都能平安。”娘亲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堆。

    我听完娘亲一席话,默默点点头,眼眶里的泪强忍着不曾流出,只是那手在裙角捏紧的褶皱久久未能散去。这是娘亲第一次与我说起爹爹对我的关怀,也是第一次跟我探讨这夫妻相处之道。我心中虽有不少要辩驳的,却也一时间想不起来,直到走后才有了千头万绪萦绕心头。

第13章 初识无常

    苏翊是与我一同从林府离开的,在走出街边拐角后,便让车夫停下了轿子。他匆促下车,骑上小厮早为他准备好的马,便策马远去。我不愿这么早一人回王府,嘱咐车夫将我带至市口的街头便要下车。我只带了玉姨信步街头,想去往集市闲逛一圈。春意执意陪伴在身边,她在四位贴身婢女中性情也最为沉稳,在院中都是主事之人,一直以来也都与我随行左右,我思索片刻就点头同意了。其余三人,我便打发她们与小厮一起可以自在逛逛,一个时辰后在眼前的如意茶楼二楼雅座相聚首。

    在京城已住有六年多,却从未曾有过机会信步街头,往日便是伴着外祖母或是舅母,带着一堆家中女眷出入,坐着马车直达服饰香粉金银首饰店,购置完毕后便匆匆回府,而这样的机会也是难得。偶尔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想着看看路边景致也会被嬷嬷们拦阻,说是女子未出阁便不应该抛头露面,被别人看过容颜。听着嬷嬷说完这一堆,一下子便会兴致全无。我呢,一直羡慕那些平常儿女,也许是贩夫走卒,可以是长街商贩、异乡客旅,他们皆能随街走动,穿街过巷,肆意欢笑。

    这一路的集市,我被各类小玩意吸引得时常驻足,王府确实阔气非常,春意总是默默帮我把看上眼的都买下带走,不一会也是左手右手都挂满了东西。我看着,倒是有些不忍,便提出要一起拎着。可是春意实在倔强,非要一个人拎着,我只能叹了叹气,再也不敢随意看街市上的物品了。

    逛了半个时辰的集市,倒也是有些厌了,我便带着玉姨和春意先进了如意茶楼,春意让店小二带着我们坐了间临窗的包间雅座。如意茶楼占位得天独厚,一面临街一面傍湖,喧嚣在外,寂静在内。临湖只设3间雅座,分别以“清”“致”“薇”三字命名,我便坐在中间“致”字雅座,听闻小二说,这三间雅座实际只开放两间,其中“薇”字雅座是茶楼主人专设之座,从不对外。今日也是碰巧,“清”字雅座亦有了客,所以也只有这位处中间的雅座可以供我品茶赏景了。

    这个位置景致也甚好,窗外便是城中最美的碧落湖,世人又称之为情人泊。许多文人闺秀常常驾乘轻舟游于湖中,故而很多话本中的故事素材常常是在这情人泊所发生的。包间也是较大的,临窗处设了茶座,房间东部靠墙的地方放置了一张坐塌,拿掉短脚茶几便能供客人卧躺下休息,门口设衣架子供可以放置物品和悬挂披风。

    我安心落座后,玉姨便和春意为我安排吃食点心,我让她们就在雅座门口的卡座等其他人,留我一人独享雅间乐趣。等茶点上齐后,我便一人坐在窗边,就似初入京城时入住那晚趴在那窗台懒散无比,今日湖边的风甚是大了些,挽好的发髻都被吹下了些青丝遮住耳根。突然一方帕子从我伸出窗外的指尖划过,我顺势便抓了回来。这方帕子用的乃是江南的蚕丝织成,所绣之物竟非花草,只是一泊江水一片孤舟,淡淡的茉莉香气从丝帕传出,可见这主人着实雅致。我的厢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微醉的男子便闯了进来,玉姨和春意便急忙冲上前去要将男子拦下。那进来的男子一身的贵衣华服,我微微示意,让她们别上前。我看那男子眼眸微红,盯紧了手里的丝帕,便清声问道,“公子如此粗鲁,贸然推开别人的厢门,是否为的是我手上的丝帕呢?”

    他倒是一怔,像是知晓了自己的无理,略整了衣衫,鞠了鞠躬,便说道,“确是为了这丝帕,还望夫人莫要责怪,在下略喝了薄酒,本想着丢了这帕子,却被夫人拾了去。”

    我拿着这帕子端详着。“弃之可惜,甚是有缘。若有想要忘记的哪里是仅仅凭丢一丝帕就能忘怀的。”

    “夫人所言极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男子苦笑了一番,目光飘向了窗外。

    “明月与沟渠?所见所期,所思所念,所爱所恨?若是真的心向明月,哪里管什么照不照沟渠呢?”我竟在这男子身上看出了点同命相怜的惺惺之态。

    “哈哈…夫人高论啊…若不是在下今日还有约,不然定要与夫人对饮几杯。妙人啊,难得一见的妙人。”

    “公子,那如今你可做好决定,这帕子是丢是留呢?”男子许是喝多了酒,说话开始轻浮起来,我不免有些不悦。

    他愣了愣,思索片刻便答道,“既丢之不舍,那我还是留着它吧。”

    我微微笑了下,从座椅下来,窗外的风吹得我的发丝乱舞,手里的帕子也随之摆动,我将帕子伸到他面前,“一丝念想总归是好的,万念俱灰才最为可怕。只是这湖水一览无遗,有情莫道无情苦,也许不过是造物弄人罢了。”

    他接下帕子,默默转身出门,临门口又转过来说道,“在下无常,若是夫人下次光临如意,便报我名号,这间雅座独留给夫人。”说完便走了,脚下的步伐虽是有些许虚浮,但走得倒算是干脆利索。

    我略扫了这门外的观光食客,随手挽上掉落的发丝,便又坐回那临窗之位吹风去了。玉姨走到我面前,把那窗户关上,“夫人,莫吹太多湖风,湿气偏重。”春意则往门口走去,准备把门关上。

    我点点头,却还是把窗户留了个缝,自小到大我似乎总觉得这窗外的空气是格外地新鲜。听着春意唤了声“少将军”,我方把头转过来,只见苏翊进了雅座,春意与玉姨便俯身出去了,临走帮我把门关了起来。苏翊坐在桌子旁,离我不过两步的距离,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带着酒精的气味,我不免有点不知所措,慌张着把窗户又打开了过来,一阵湖风把刚挽上的发丝又吹了下来,几乎遮住我的半张脸,这一下子便见不清这近在咫尺的苏翊的脸。

    半生漫长,我只想着,要么时间就留在这一刻吧,因为这时他看我的眼神倒是有几分温柔似水。

第14章 燕尔新婚

    “未曾料得,夫人你竟有这般感悟,将这如意之主——无常君说得竟送你这方雅座。”苏翊为自己倒上杯茶,略带笑意地对我说道。

    我随意倚靠着窗口的身子不由得立直了,忙辩解道,“没有,我也不知这人是怎么回事,不过是捡了一方帕子而已,怎么会送如此贵重之礼。再说这礼我确实也用不上,今日只是凑巧出门闲逛,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过来品茗赏湖了。”

    “是么?”他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到我面前,疑惑地问道。我感觉就差一步,我便会挨到他的胸膛,脸上的温度不由得就开始升高。这是第一次他主动靠得如此之近,连着心跳都能听得热烈而清晰,我也不免闻到他身上残留的杜康之味。

    “是呀。”我回答道。但一时之间,热血上头,我也不知在思索什么,只是低头间就突然近了一步,环上他的腰间,轻靠着他的胸口,心里的话便脱口而出:“苏翊,我不要什么,虽然可能我并非你所愿,但可否多看我一眼,莫要不辞而别。你可知我日日夜夜不得寐,每日晨起不敢去书房偏榻瞧上一眼,新婚十日,夜不见,日不见,就连偶尔见得,你待我便似陌生人一般。也许你可以如此,日日月月年年如此,可我却做不到,这辈子都已经嫁于你,如何能够也当你是陌生过客呢?我不求别的,不求爱情,不求朝暮,你愿意当我亲人也好、朋友也罢,至少能同桌饮食,能漫步言欢,能相视不厌,也不枉费相识的这近七年光岁,也能对的起我对你的一片真心,还有我们之间的一纸婚书、跪拜天地。”

    我感受着他身子从慢慢僵硬到恢复如常,这中间的时光像是几个春秋那么漫长,我内心的小鼓不断地在敲打着,紧张到身体有些颤抖。最终,他轻轻拍了我的肩膀,声音沙哑着对我说道,“好”。

    就这一个字,从他嘴中吐出,竟似春日暖阳,久旱霖雨,让我欢快不已。那时的我却未见得他望向那片湖水的眼眸,深沉而忧伤。

    我仍然不想松开,只是略抬起头问道,“苏翊,等会若没有其他事,一起回王府可好?”

    苏翊把我从他身上推了下来,又重新坐回到桌边,拿起茶杯又喝了一杯,说道“也好”。

    我为他添上了些茶水,单手撑着脸颊,直直地盯着苏翊,倒也不觉得害羞,一心只想把白日里在林府表现出的举案齐眉变成日常的相处现实。我在心里一阵窃喜,真好,这次出门不仅见赏了风景,实现了愿望,更是与苏翊再近上了一步。

    外面到处都是熙熙攘攘,听着便知其余人都逛了一圈,按照约定的时辰到了如意茶楼,我看了一眼苏翊,但是不愿开口,默默地等着他说些什么。苏翊把手里的茶杯一放,便起身走至门口,说道,“走吧,回去吧。”

    听到,我便欣喜地跟着他后面出了雅间的门,他随行的小厮正站在“清”字包间候着。原来,苏翊之前便是坐在隔壁的“清”字间饮酒,我不知道这酒是为谁饮,为谁酌,也不想知道。我所求的很少,只希望能够跟随在他身后,静待岁月安好。临走出茶楼时,便见着无常公子从后院小门走了进来,他手举一壶清酒,较为肆意地摇着酒壶跟我道别,我便朝着他颔首微笑以示回礼。苏翊带我一起登上马车便往王府方向回去,上车后苏翊就一直闭着眼眸,不说一句话。

    “你可知这如意茶楼的无常公子是什么人?”他闭着眼,突然开口。

    我未料到他开口,一时间愣了愣,答道,“不知。”

    “无常公子姓郑,乃皇姓。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唯一的弟弟,是真正的王爷世子。”苏翊睁开眼,看着我,“以后尽量莫与他有过多接触了,以免徒生事端、遭人话柄,也会令王府陷入险境。”

    “嗯,我记下了。”我用力地点了下头,心里默想这京城果然不是俗地,到处都可能是皇亲贵胄、高官人家或者是皇商富商。

    从前见面之时,我每每观望苏翊,似乎视角一直都站在苏翊的身后,只能见着他一身劲装冰山般的身影。如今我与他坐在马车内,时光遥远,道路漫长,不知是否因为饮了酒的原因,苏翊穿着枣红的外衣随意地坐在马车里,双手环抱在胸前,脸上微微红了,我看着如此的苏翊竟看得有些痴了。我看着他修长又骨珞分明的手指,指尖与虎口也能隐隐约约看出常年的老茧,手腕处微微露出了一点疤痕,好似受伤并不久,有点触目惊心。我不知道这伤痕是怎么样形成的,在如此的位置,又是如此新鲜。

    我看着他微蹙着眉头,不知是否因为马车颠簸,睡不安稳,我便悄身移到他与马车之间,轻扶着他头靠在我的肩上。马车与他之间的夹缝实在是很小,我只能侧身坐在缝隙里,双手抵住马车壁,竭力保持好平衡。还好,没过多久,马车也便到了王府门口。我轻声将苏翊唤醒,他看了一眼便起身利落下了马车。我慢慢移动着僵硬的身体,才发现臂膀、腿脚都已然麻木了,只能缓缓从马车中出来,玉姨站立在马前看出我似有不便,立即赶来扶着我下车。我站在马车边缘时看了一眼这王府门口的景色,这时的天已经到了傍晚,晚霞映着半边的天空格外绚丽多彩,夏末秋初的风吹得我的眼眯成一条缝,发丝舞动拍打着我脸颊,这样的感觉真的很美。府外街边的空气格外地清新,那自在悠闲的感觉我格外珍惜,我看着站在门口的苏翊,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苏翊的面前,莞尔一笑。

    他看着我,眼神中闪现出些许一样,但很快就没有了,他朝我微点了头,转身往院内走去,我紧随其后,看着他阔步摆动的双手,真的很想就这么牵着一起进门,但是这只是想却不敢。

第15章 院落深深

    这一路,我们穿过前院,路上打扫的小厮还有穿梭的丫鬟恭恭敬敬地喊着“少将军”“少夫人”。

    王爷与王妃在前厅内等着我们,一进厅门,苏翊与我便行了叩拜之礼,王妃差嬷嬷把我们扶起,四人都坐在厅里闲聊起来。

    王爷哪怕是闲聊还带着日常版的严肃,果然是父子两个。他一本正经地问着我,“晚春,你爹娘此次在京城留多久?依朝堂上商议,你爹爹即将会被调任回京,多年未见了,什么时候方便寻个机会与亲家一起聚聚?”

    我微笑着答道,“谢王爷挂念。明日,家父家母便要启程回老家了,回家后还需要收拾打点一番,等调令一到,他们便会举家搬至京城。外祖父帮着在京城物色了一处房屋,近期已经开始派人修葺装饰,等他们以后搬至京城,定要请王爷王妃赏脸,去京城寒舍一起把酒言欢呢。爹爹到时定会开心地多喝几杯,他甚是期待相聚,想来与王爷王妃也是许久未见了。”

    王爷与王妃相视一笑,便叮嘱王妃道,“到时必定会去,定把我那瓶珍藏许久的陈年老酿带去与夏大人共赏。”

    “谢爹爹,爹爹这下可有口福了,定会万般欢喜的。”我俏皮地行了行礼,回道。

    “这些年过去了,夏大人定还是以前模样吧,书生意气、才华横溢、信步成诗,犹记得当年夏大人名满京城,大街小巷都咛诵他的诗词,风光无限啊。只可惜后来,可惜了可惜了……”王爷回忆起往事来,竟然开始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我是第一次在旁人口中听到对父亲的评价,不免有些新鲜,正仔细听着。

    “莫要拉着孩子站在这里答话,以后有的是机会坐下来慢慢聊,今日他们小两口奔波了一整日,想必是又累又饿。你就放过晚春,让他们回屋梳洗换衣,等会一起用晚膳。”这时,王妃笑着拦住正在絮叨的王爷。

    闻言,我与苏翊便退下回了房间,我让玉姨先回屋休息,春意和夏歆便进了房,分别帮我与苏翊梳洗换衣,同处一屋里,我竟然有点害羞,只能背对着站着。春意为我换上一身轻便的日常裙装,珍珠白的底色上浅浅地印着夕颜花,对襟处淡黄底交错着。换完,我早已红了脸,春意还摸了摸我的头问我,“少夫人,你发烧了吗?怎么这么烫?”

    我摇了摇头“没事没事”,便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铜镜里的女子头上珠钗靓丽,步摇华美,我对她很不熟悉。我让春意帮我拆下了这些繁重的首饰,只用一支坠玉簪子插入发髻,另点缀了些花钿,如此打扮让我轻松多了,也让我的脖子松快了。

    苏翊站在门口等我,倒是没有什么厌烦。他着了一身藏青的褂子,束腰上镶嵌了一块成色上好的碧玉,袖口扎得紧紧的,一副利落的打扮把他显得精神许多,下午的酒意早就消散,如今的眸子里深沉似大海,盯着门外的星空。

    整理完毕后,我和苏翊便出门,穿过弯弯绕绕的廊道,途径花园,走了片刻方到了王妃的院子,我们坐下与王爷、王妃一起用了晚膳。估计是下午时候茶水喝多了的缘故,我实在是吃不下去,勉为其难用了一些便饱了。坐在桌上,我看着王爷王妃相互夹菜,偶尔相视一笑,冷酷严肃的王爷遇到王妃也是化成了绕指柔情,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呀。再看看苏翊,与王爷的相貌相比更为俊美,轮廓中透着王妃遗传下来的美,但这神情却与王爷一般如出一辙,不知道何时才会展露笑颜。

    吃完晚膳,我和苏翊便被打发回自己小院,说是让我们多些相处的时间。

    可是他们不知的是,在那座属于自己的院里,我和苏翊从来都是分开活动,他只在书房里默默待着,而我在那座院子里随意飘荡。我在院落的花园这头走到近书房的门口需要走三百二十六步,从蜿蜒的小路走着,这步数早已数的清清楚楚,虽然这实则不过是呆了整整一日,我却在这三百多步的路程里徘徊了不知有多少回。而这座深深的平定王府该是我要守候终身之所,从林府到王府,不过从一所院落换到了另一所院落,如此想来,不免伤感了许多。

    走进院内,果然不出我的所料,苏翊便径直向书房方向走去,我故作不在意的踏着自己的步调轻快地往房间走去。

    刚进了屋,玉姨便开口说,“少夫人,你干嘛不问问少将军晚上何时回房呢?”

    我轻轻笑了笑,“无妨,他看累了总归会回来的嘛,玉姨你就不要担心了。今日都已折腾久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歇吧。”

    我坐在梳妆镜前,春意为我卸下首饰,整理妆容,秋舒正在整理床铺,冬雪打着热水正要进门。我看了看,问道,“夏歆呢?今日随我们一起回府后便没见着。”

    冬雪听完,手里的盆不小心倾侧了一点,那漏出的水烫着她手,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我赶忙上前一步,问道,“快放下来吧,手没事吧?”

    秋舒放下盆,低着头站在那,春意边走边说道,“秋舒,你先下去吧,这里有我呢。”春意拿起盆往我搁在架子上,对我说,“少夫人,夏歆她在市集逛的时候在湖口吹了风,着了点风寒,我怕她传染给主子们,便打发她回房先休息了。”

    我听了点点头,洗漱之后就让他们早些回房了。在这空落落的房间内,家具摆设确是精美,比起林府所住厢房也是精致几番,但与林府也给着我一样的感受,这些都不属于我。而我,还是那个小女孩,无人依靠、寄人篱下的姑娘。这些年在京师的生活,确是无忧,但亦无趣,虽人人喊着小姐,可并没有几个真心实意地认我,从那些眼眸中,我知道,这里毕竟不是我的家。

    烛火与夜色交替,我穿着衾衣,在屋内四处闲逛,从前厅走到里屋也不过短短几十步的距离,这来回我也不知走了多少趟,拿着剪刀给一路的蜡烛都剪了剪棉线。

    突然门“卡吱”一声开了过来,我拿着剪刀的手猛地一哆嗦,把烛台的蜡烛便就打翻了,我吓得跳了起来,刚准备伸腿去踩火苗。一只手便出现在眼前帮我把蜡烛捡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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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974/ 第一时间欣赏青丝白发度晚春最新章节! 作者:痕过晚薇所写的《青丝白发度晚春》为转载作品,青丝白发度晚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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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丝白发度晚春介绍:
凡尘如梦,星转斗移
爹爹不疼,夫君不爱
一纸婚书不过是各方势力的权衡交易
京城深院到底要禁锢住我的多少岁月
我本立刀踏山河
今朝有酒今朝醉
在这样的凡尘俗世之间
我的肆意洒脱终究变成了无畏的笑话
只是,命运如此,我终是不服
苍茫之中,我必然将捍卫好我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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