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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默然     风烟儒墨染txt下载     风烟儒墨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桥生

    翠微大殿。

    陈桥生径直来到内堂,推开孙小德的房门走入,见到孙小德正端坐在床榻上纳气调养,上前拜礼。

    孙小德睁开眼睛,病容疲倦的招了招手道:“来,坐。”

    陈桥生望一眼床边的朱漆凳子,上前坐下。

    孙小德提一口气道:“说吧。”

    陈桥生不解的望一眼孙小德。

    孙小德气粗声弱道:“你先前说,为师闭关,对门中大小事务不管不问,总是不妥的,听这话中之意,像是有诸多不满。”

    陈桥生起身道:“弟子不敢。”

    孙小德轻轻抬手,示意他坐下,说道:“为师了解你,你秉性正直,若不是知道了心里觉着不妥的事,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现在,你的师兄弟们都不在,说说看,为师要听。”

    陈桥生闻言,缓缓坐下,思量片刻,回道:“弟子确实知道了一些事,闷在心里,分不清是对是错。”

    孙小德点一点头,闭目待听。

    陈桥生见此,说道:“那弟子可就说了……您闭关期间,师门代由大师兄掌管,财务也便落在了大师兄的手上,门中弟子大多都有世俗牵绊,有兄弟姐妹子嗣后代的,每遇困难,便都来请大师兄帮忙,大师兄也是能帮就帮,没有世俗牵绊的,也都偷学起来,私下里娶妻生子,时间一久,便也就成了风气。”

    孙小德思量片刻,问道:“你的师兄弟们,是否有所参与。”

    陈桥生稍作犹豫,回道:“此间风气,本就是由师兄弟们起的头。”

    孙小德心平气和道:“说说看。”

    陈桥生道:“四师兄家中无后,应其母亲临终所愿,娶了一房妻子,一年后,生下一女,又四年,生下一子,四师兄为照顾后人,请大师兄帮忙,借用师门财务,在洪川城中为其后人安置了产业,到如今,已传至三代,此例一开,师兄弟们自然都是争相效仿,理由各不相同,但都置办了一些产业,手上都颇有余钱。”

    孙小德疑惑道:“可据你大师兄所报,师门财务是连年增长的。”

    陈桥生道:“大师兄定了规矩,凡借用师门财务所置产业,无论大小,每年都需向师门缴纳相应的红利。”

    孙小德点一点头,病情所致,咳了几声,缓下一口气,道:“难怪……”望一眼陈桥生,续道:“你也有份?”

    陈桥生道:“弟子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用不着银子。”

    孙小德道:“还有谁是像你一样的。”

    陈桥生道:“八师弟和五师兄醉心修行,无心身外之事,大师兄打理师门,每日尽心尽责,自然也无暇它顾。”

    孙小德点了点头,思量片刻,问道:“你是怎么看的。”

    陈桥生道:“弟子并不反对,只是心中隐隐有些担心。”

    孙小德沉思片刻,直言道:“为师明白了,你是担心,你大师兄借此笼络人心,借公务之便,行专断之实,恐有一天为师不在,就没人能治得住他了。”

    陈桥生心中不愿承认,但也并不反驳,回道:“弟子担心,如此一来,门中弟子的心中,多有不平,将来,会生事端……”

    孙小德沉思片刻,问道:“老五怎么看?”

    陈桥生道:“我曾找过五师兄,提起过此事,但五师兄说,天劫之下皆为凡人,七情六欲所系,无人能真正断的了凡尘之事,我所言之事,也都只是人之常情,大师兄的做法也无不妥,既解决了门中弟子当下的困难,维系了师门团结,又增强了师门基业,是一举两得的事情,长远的事,遇见了,在解决也不迟。”

    孙小德点头,似表赞许,道:“你五师兄说得对……”

    他沉思许久,望一眼陈桥生,问道:“你大师兄和你五师兄之间,要让你选一个,你更倾向谁?”

    陈桥生闻言一怔,片刻,回道:“在弟子心中,只有善恶与对错。”

    孙小德静了片刻,说道:“你的性子,为师自然是知道的,但这也正是为师所担心的,世间之事,并非是你想象的那样,就是黑白分明的,通常来说,善恶与对错是混淆不分的,你若不能明白这一点,只怕将来会被人利用。”

    陈桥生似有不解。

    孙小德道:“为师问你,若你看见一个人正被一群人追杀,你是救还是不救?”

    陈桥生道:“路见不平,自然要救。”

    孙小德道:“若这个人是一个恶霸呢?”

    陈桥生道:“不救。”

    孙小德道:“可若是这个恶霸一死,便会有无数个恶霸失去约束,从而对世间造成更大的危害,你是救还是不救?”

    陈桥生思量片刻,冷漠道:“那弟子就将那帮恶人全都杀尽。”

    孙小德皱了皱眉,片刻,道:“可若是,那帮恶人原本心性善良,是因天灾人祸,不得已做了恶人,且每个人背后都有一大家子人要靠他作恶来养活,否则便会陷入死地,你又该如何?”

    陈桥生一时无语。

    孙小德接着问道:“若一个大善人得了绝症,不杀了他便会传染给更多的人,大家眼下就要杀他,而杀他的那些人,每个人都曾收到过大善人的救助,你又该如何选择?”

    陈桥生不在作答,只是沉思。

    孙小德道:“世间之事,并没有绝对的善与恶,也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所以,凡事都要弄清楚原委再做决定,很多时候,为了大善不得不放弃一些小善,为了大善不得不行一些小恶,大善为公,小善为私,分清公与私,如是方可。”

    陈桥生闻言,自觉颇有道理,道:“师傅教诲,弟子一定熟记于心。”

    孙小德点一点头,稍顿,言道:“至于你大师兄之事,于公于私,在为师看来,他的做法都并无不妥,起码,他个人并未参与其中,由此可见,在你大师兄的心里,还是公大于私的,在这一点上,你五师兄是分的清的,他的看法,为师也赞同。”

    他话虽如此,心里却起了疑心,之所以如此安慰,是不想他们师兄弟之间的关系,起了间隙。

    陈桥生道:“弟子明白了。”

第二十九章 署名

    陈桥生已经离去。

    孙小德一个人静静坐在床榻,脸上病容倦怠,看不透心中思绪。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每日不思茶饭,只是忧虑。

    临终之人所剩之忧,唯后事而已。

    他虽早已有了安排,但真到了这个地步,仍旧止不住的思前想后,难以决断。

    这日,孙小德忽然召集门中弟子在翠微大殿议事,众人一时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此次议事,是为了新任掌门之事。

    门中弟子都已到齐,等候在大殿门外。

    郑贺年与冯海搀扶着孙小德从内堂走出,坐上了高堂。

    孙小德抬手示意,郑贺年与冯海立刻会意,双双走下高堂,传唤众弟子入殿参拜。

    郑贺年领着师兄弟们依序坐于高堂两侧,其余弟子静立堂中,肃静一片。

    孙小德寻看一眼,稍顿言道:“为师一生,半数都在闭关,连门中弟子都认不全了,这其中一些人,想必也是第一次见我这个糟老头子吧,啊?呵呵……”

    新晋入门的弟子站的靠后,闻此一言,都对这个自称是糟老头子的掌门生出好奇,隔着人群缝隙偷看两眼,见是一个白发垂肩病容消瘦的老人,又都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孙小德见此,似乎毫不避讳,道:“来,都抬起头来,想看便看,我老头子虽然老了些,却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人嘛,纵是有天大的本事,没能修成道果,那也不过是一个能耐大点儿的凡人,是凡人,就都是会老的……”

    郑贺年与师兄弟们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

    堂中弟子闻言,神态也都稍稍松懈下来,纷纷抬头看上几眼。

    孙小德似觉满意,笑道:“这就对了……”

    他稍顿片刻,又正色道:“为师老了,一些事情也到了应该交代一下的时候了,这些天,为师思前想后,总拿不定注意,觉着,还是先把你们叫到一起,听听你们的意见比较好。”

    话落,环视一周,问道:“先来说说,为师之后,新任掌门之位,选谁比较合适啊?”

    众人闻言,都紧张起来,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搭话。

    孙小德见此,只得道:“既然你们都不好说话,那只好为师来问了。”

    他望向张贺年,问道:“老大,你是师门首席,又是众师兄弟之长,你给大家开个头?”

    郑贺年心中正是不安,被这一唤,只得勉强起身。

    纵观他们师兄弟十三人,有能力继承掌门之位的人选,公认的也就他与冯海两人而已,若是毛遂自荐未免太过名利之心,若是选冯海又恐惹得虚伪之嫌。

    他左右为难,正不知如何回答,忽见一旁排行老四的张云虎嚯地起身,救驾般说道:“师傅,既然您问起了,那我可就说了,若说的不好,师父可莫要怪罪。”

    孙小德望一眼张云虎道:“那就由你来给大家开个头吧。”

    郑贺年也暗暗松了口气,缓缓坐下。

    张云虎道:“师父闭关期间,这师门的大小事务可都是由大师兄劳力伤神,一件事一件事的处理的,现如今师门的基业蒸蒸日上,大师兄可是功不可没的,依我看,这新任掌门之位,大师兄最合适不过了,大家伙儿说对不对?”话落,憨憨一笑。

    这一笑带活了气氛,议论之声渐起。

    孙小德道:“嗯,说的不错。”抬手示意张云虎坐下,问道:“还有谁想说一说自己的看法的,随便说。”

    老十王德善起身道:“师傅,我也赞同四师兄所言,师傅闭关期间,师门事务,最初虽是由大师兄和五师兄共同掌管,但大部事宜,都是由大师兄主张决断,五师兄在旁辅佐,直至后来,五师兄接管师门买办事宜,这师门的大小事务,便都落在了大师兄一人的肩上,大师兄任劳任怨,张弛有度,将师门打理的井井有条,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排行第三的,名叫林松,起身言道:“不错,大师兄是师门首席,论修为是我辈最强,五师弟虽然同样不弱,但要说打理师门事务,应对世俗纷争,还是大师兄更有经验一些。”

    私下多有附和之声。

    孙小德寻视一眼,目光落在排行第八的齐钰身上,问道:“老八,你也来说说。”

    齐钰一怔,起身回道:“新任掌门之位的人选,呃……弟子听凭师傅决断,一切都听师傅的。”似乎对这样的事情毫不关心。

    孙小德望向李静心,问道:“静心,你的意见呢?”

    李静心犹豫起身,四下望了一眼,稍作沉思,回道:“回师傅,弟子觉得,大师兄和五师兄……都好,都好……”

    孙小德静了片刻,终于将目光望向堂下静立的一众弟子身上,问道:“你们呢,有什么看法,都说出来听听,但说无妨。”

    堂中弟子面面相觑,对这种说一得罪二的事,都不敢坦言。

    孙小德叹口气道:“那好,既然你们不愿明说,那就都写下来吧。”

    话落,命人寻来纸笔放于身前的书案上,令众人一一上前写明心意,并加以署名。

    半晌过后,堂中弟子都已写毕,厚厚一摞纸张已在孙小德的手中。

    事已完毕,孙小德遣散众人,在郑贺年与冯海等人的陪护下,回到卧房休息。

    孙小德独自坐于床榻,面对手上厚厚的一摞纸张,一一过目分类,直到看完最后一张,不禁喃喃叹道:“真不愧是首席大弟子。”

    他眼前分类之后的纸张,除了三五张写着其他人名字之外,写冯海的只有二十余张,其余近百弟子,全都写上了郑贺年的名字。

    卧房门开,陈桥生走了进来,拜道:“师傅,您找我。”

    孙小德将眼前写着郑贺年名字的厚厚一摞纸张交给陈桥生,吩咐道:“拿去,这上面每一张都写有署名,一个一个的查,看看他们都有什么产业,有多少与师门财务有关,每年的营收多少,查清楚了,回来见我。”

    陈桥生收下纸张,问道:“师兄弟们的,也要查吗?”

    孙小德静了片刻,回道:“查。”

第三十章 冯海

    陈桥生已经下山。

    孙小德左思右想,找来冯海,吩咐道:“你去,将师门所有的账目全部都送到这儿来,为师要看。”

    冯海领命,前往师门府库,向当值的两位师弟说明来意,将师门大小所有账目全部都送到了孙小德的卧房。

    孙小德自顾自的翻看起账本,渐渐忘记了冯海的存在。

    冯海见此,便轻轻的退出了房门。

    他刚走出翠微大殿,便又遇上了郑贺年,于是,上前相迎道:“大师兄。”

    郑贺年应道:“嗯,师傅怎么样了?”

    冯海叹口气,轻轻摇了摇头道:“还是老样子。”

    他低下目光时,看见郑贺年手里正拿着一本账目。

    郑贺年见此,便解释道:“哦,我今日正好去后山核查账目,听闻师傅要查阅,就送过来了。”

    他望向冯海,续道:“不是师兄说你,没事别总闲着,师傅眼下都这样了,还在关心师门事务,你也应该呆在里面帮着师傅一起查阅账目才对。”

    冯海似有无奈,回道:“师傅没说让我帮,我也不敢打扰,就出来了,我想,师傅可能是因为闭关太久,对师门现状不太了解,因此,想要大致了解一下师门现在的情况,既然这样,我在与不在也都一样,依照师傅的脾气,他是要亲眼过目才会放心的。”

    郑贺年心中很是认同,道:“也是……”叹一口气,走进了翠微大殿。

    孙小德的房中。

    郑贺年将手上账本双手奉上,道:“师傅,这是后山的账目,弟子刚刚到后山核查过,听闻您要查阅,就给您送来了。”

    孙小德抬手示意他放下,目光依旧在账本上。

    郑贺年将账本放在孙小德身旁,退回原地,正打算离去,听到孙小德说道:“来的正好,为师已经让老六下山去核查账目去了,你去传为师的话,在老六没有回来之前,没有为师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私自下山,你和老五辛苦一下,亲自查夜吧。”

    郑贺年微微一怔,面不改色道:“是,弟子这就去安排。”话落,退出房门。

    郑贺年已经离去。

    孙小德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账本,他望向卧室的房门,眼中满是沉重的目光。

    他的这些话,意在敲山震虎,打草惊蛇,是他在临终托付之前,对郑贺年最后一次的考验。

    可整整一个月过去,一切都还是风平浪静的。

    当陈桥生带着孙小德交给他的厚厚一摞纸张、以及两本账目返回师门的时候,已是一个月之后了。

    陈桥生径直来到孙小德的卧房,见到孙小德的第一眼时,竟忍不住的两眼泛红。

    短短月余,孙小德已病的瘦骨如柴。

    陈桥生强忍心中悲痛,上前拜道:“师傅,弟子回来了……”

    孙小德正在翻看账本,见到陈桥生,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陈桥生将手中一摞纸张和两本账目奉上,回道:“都查清楚了,其中,只有三十二人与师门财务有关,账目都在这里了。”

    孙小德道:“好,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陈桥生望一眼孙小德,心中担心孙小德的病情,但犹豫片刻,还是转身离开了。

    孙小德独自翻看起了账本。

    出人意料的是,这账本的明细,竟与师门账目一一吻合,并无太大的纰漏。

    既让人安心,又让人怀疑。

    数日后,孙小德的伤势更加恶化,已吃不下饭。他思前想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日。

    孙小德对身边的冯海说道:“老五,为师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冯海道:“您说。”

    孙小德想了想,问道:“你觉得,为师把掌门之位传给谁更合适呢?”

    冯海想了想,回道:“眼下看来,大师兄是最合适的。”

    孙小德道:“哦?可我觉得,你并不比他差。”

    冯海道:“大师兄处理门中事务已久,门中弟子大都信服于他,他继任掌门之位,大家会觉得更加的顺理成章一些,另外,外部事宜,也大都是由大师兄出面周旋的,外界威望远胜于我,七重门与六合门那边,也更加认可一些,所以,弟子认为,大师兄要比我更加合适,起码,由他继任掌门之位,是更有利于师门稳定的,假如……假如师傅一定要我继任掌门之位,到时候,只怕……”

    孙小德似已猜出他的难言之隐,直白道:“只怕,他会不服。”

    冯海道:“弟子无心与他相争。”

    孙小德稍作思量,说道:“为师明白了……”

    他静思许久,叹一口气道:“也好……为师当初闭关,命你二人共同管理师门事务,原以为你们可以相互制衡,可惜为师错了,你与你大师兄不同,你大师兄此人城府极深,做事滴水不漏,把名利看的极重,而你却生性谦和,偏爱自由,因此,为师对你的看法也改变了……”

    他犹豫过后,终是说道:“为师想交给你一件更重要的事去做。”话落,从他的枕下取出了一个木匣子。

    冯海望一眼木匣子,立刻便认了出来。

    木匣子方正扁平,像是存放文案所用,正是当初孙小德让冯海从翠云洞府中取回的那个木匣子。

    孙小德望着木匣子,出神片刻,交给了冯海道:“现在,你可以打开看了。”

    冯海稍作犹豫,接过了木匣子,打开看过之后,却惊呆了。

    木匣子里面放着一叠纸张,是孙小德研究不老仙丹时所做的所有笔录,纸上标注的“不老仙丹”、“重返青春”等字样,实在太过醒目。

    冯海此刻总算明白,孙小德为何会把自己弄的如此狼狈了,他也总算明白,孙小德为何会一再敷衍他的伤情了。

    他一张一张的翻看,直到最后,看见宋文台留下的不老仙丹的丹方,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若不是他曾在孙小德的身上亲眼目睹过这样的事情,他绝不敢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丹方存在。

    孙小德望一眼冯海,说道:“你先不必惊讶,这丹方,还存有残缺,为师曾对你说过,为师在研究一种新的丹方,尚不知效用几何,望你守口如瓶,实则,是在骗你,至于这张丹方的由来,就说来话长了,你的太师傅名叫宋文台……”

    孙小德从巧遇宋文台开始,一直讲到当下,往昔种种,仿佛历历在目:

    “……为师试了近千种药草,直到耗尽先天真一之气,都不成功,大限将至,为师一度陷入绝望,以为,这本就是一片完整的丹方,直到前几日,为师终于想通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能弥补它缺陷的药草或许真的存在,可能,只是为师没有那个见识而已……”

    “现在,为师将它交给你了,这件事,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它的存在,否则,怕会落得同你太师傅一样的下场,明白吗?”

    冯海犹豫片刻,问道:“师傅既然决定让大师兄继任掌门之位,为何要将这丹方留给我。”

    孙小德道:“你大师兄欲望之心太过强盛,绝不会听从为师的话,若交给他,将来必生祸患,殃及师门,你与他不同,凡事看的极为公正,更能懂得克制,把它交给你,为师要放心的多。”

    冯海稍作思量,回道:“弟子明白了。”

第三十一章 忐忑

    孙小德似仍旧放心不下,叮嘱道:“据为师的判断,这篇不老仙丹的丹方之所以会耗费人的先天真一之气,很可能是因为其中缺少了一味药性足以与先天真一之气相媲美的天地灵物,在没有找到类似之物以前,切不可贸然尝试,你要切记为师之言,万不可因好奇之心,步了为师的后尘。”

    冯海合上木匣子,撩衣跪地,拜道:“师傅放心,师傅之言,弟子绝不违背,只是……只是弟子不知,在弟子之后,这匣子又该如何处置。”

    孙小德道:“那……便是你自己的事了……”

    冯海稍作思索,回道:“师傅放心,弟子之后,会在师门之中选一个合适的人选,定不会让它流落到师门之外。”

    孙小德道:“不,不……”

    他思量片刻,凝重道:“你务必要将它带出师门,且越远越好,最好,让它与师门再无半点瓜葛。”

    冯海一怔,不解道:“弟子不明白。”

    孙小德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师门不能有事……”

    冯海愣神半晌,终于明白了孙小德的心思,回过神后,回道:“是,弟子明白了,日后,弟子便云游四海,无论是生是死,都绝不再牵连师门。”

    孙小德不禁皱眉,说道:“你这又是何必,为师相信你是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冯海道:“世事难料,总有万一,若不如此,恐难保师门周全,再者,弟子也早有此心,想要云游四海,长长见识,就算没有师傅嘱托,弟子也会走的。”

    孙小德愣神片刻,叹一口气道:“也罢,你既然不愿受师门劳务所累、留下辅佐你大师兄,那日后,就随你的心意吧……”

    冯海道:“谢师傅。”

    孙小德似想起了什么,吩咐道:“你去翠云洞府,从炼丹房中的药柜中,找到艳阳花的药屉,为师在里面藏有一枚仙丹,现在,也交给你一并处置吧。”

    他看了几眼木匣子,续道:“你把它藏好,从今往后,行事要如江河一叶,似渡海浮囊,凡事都要小心谨慎。”

    冯海郑重道:“弟子记住了。”

    孙小德点了点头,望着冯海出神片刻,摆了摆手道:“去吧,别让人看见。”

    冯海作揖拜礼,走出了房门。

    孙小德望着冯海离去,一个人坐在床榻上发呆,不知过了多久,眼神渐渐变得迷离。

    他再也没有力气压制体内的不适,只觉一阵绞痛从腹中涌上胸腔,忍不住咳了起来,直至最后咳出两口逆血,眼前情景渐渐被黑暗吞噬,知觉迅速消退,一头栽下了床沿。

    无尽的黑暗。

    似乎有人推门而入,紧接着是茶壶坠地的破裂之声,有人在耳边呼唤起师傅。

    他恍惚间感觉到身体被抱起,有人正在为他疗伤,气息宛如春回大地,万物随之解冻,就算再绝望的人,遇见那股暖流,都能萌生出一丝生命的希望。

    孙小德的知觉渐渐回来了,也清晰的感觉到了背后正在努力为自己运气疗伤的那一双手。

    他缓缓睁开眼来,看到了前方地面上那一摊破碎的茶壶,而后,侧目想要回望。

    冯海看到孙小德已经醒来,难掩心中激动道:“师傅,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

    孙小德自知大限已至,摇了摇头。

    冯海道:“您再坚持一会。”额头已是汗水,手上已用了全力。

    孙小德疲惫道:“没用了,为师大限已至……”

    冯海不愿放弃,仍旧在努力运气,为孙小德运行血气。

    孙小德道:“去,去吧……叫他们过来……”

    冯海十分难过,内心仍在挣扎。

    孙小德催促道:“快去……”

    冯海终于停手,爬下床榻,望一眼孙小德,匆匆冲出门外。

    片刻。

    李静心口呼师傅,第一个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孙小德正在闭目养神,睁眼看了李静心一眼,道:“慌什么。”

    声音有些虚弱。

    李静心一愣,回过神来,跪倒在地,竟笑了起来,笑得声泪俱下,以为虚惊一场。

    众师兄弟们相继赶来。

    孙小德对李静心道:“起来,别哭。”

    李静心抽噎两声,乖巧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抹掉了眼泪。

    其他师兄弟们见此情形,似也都松了口气。

    冯海上前拜道:“师傅,师兄弟们都到齐了。”

    孙小德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一一看过,道:“让他们在外面等着,你和老大留下。”

    众师兄弟们面面相觑,纷纷退出卧室,在翠微大殿内堂等候。

    孙小德望一眼郑贺年,道:“跪下。”

    郑贺年与冯海闻言,都不知所以然,但并未犹豫,并肩跪在床前。

    孙小德望一眼冯海,道:“老五,你站在边上。”

    冯海一怔,与郑贺年相视一眼,心中虽有不解,但还是起身站在了一旁。

    孙小德望着郑贺年,道:“老大,你可知罪?”

    郑贺年闻言一怔,想了片刻,道:“请师父明示。”

    孙小德道:“为师闭关,将师门事务托付于你,而你却辜负为师对你的信任,大肆动用师门财务,笼络人心,蓄意……假公务之便,行专断之实,你以为,为师看不出来吗?”

    郑贺年浑身一震,道:“师傅,绝无此事。”

    孙小德从枕边拿起厚厚一摞纸张、以及陈桥生带回师门的账本,道:“老六带回来的账目,就在为师手上,你现在说,还来得及。”

    郑贺年望一眼账本,心中既忐忑不安,又实在不知所以,只得道:“弟子自察,并未做错过什么事,师傅所言,弟子实在不明白。”

    孙小德盯着郑贺年看了许久。

    郑贺年只觉得浑身发怵。

    孙小德忽道:“过来。”

    郑贺年抬头望一眼孙小德,回过神来,往前跪了两步。

    孙小德道:“再过来点。”

    郑贺年又往前跪了两步,已到床边,垂头不语,内心十分疑惑。

    孙小德伸手摸向了枕边,缓缓拔出了翠微剑。剑鸣之声轻微而又缓慢,听的人汗毛直立。

    剑尖抵住了郑贺年的左肩,剑在抖,握剑的手也在抖。

    孙小德已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

    郑贺年一动也不敢动。

    冯海也吓了一跳,上前跪倒在地,道:“师傅……”

    他似乎想要求情,但却不知自己要为何事求情,只得与郑贺年同跪。

    孙小德望着郑贺年,道:“为师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了,为师就当无事发生。”

第三十二章 虚惊

    郑贺年此刻心乱如麻。

    他不明白孙小德为何在这种时刻忽然对自己再三问罪,甚至到了拔剑的地步。但他却明白,在这种特殊的时刻,最有可能陷害他的人就只有身边的冯海。

    争夺掌门之位便是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的动机。

    冯海此刻也心乱如麻。

    他也不明白,孙小德既然想要选郑贺年做继承人,又为何要拔剑问罪。他望一眼陈桥生带回的账本,能够猜想到的可能,便是郑贺年真的做错了什么事,而孙小德想要给郑贺年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而孙小德的想法却很简单。

    他到此刻为止,也没能真正的看透郑贺年的野心,将师门交给这样捉摸不透的人,他心里其实是很不放心的。所以,他在最后的时刻,用了这样的方式来试探郑贺年的内心,希望郑贺年能够对他坦明心迹,好让他可以放心离世。

    孙小德在盯着郑贺年。

    郑贺年正低头胡思乱想。

    冯海轻声说道:“师傅,师门事务繁多,大师兄就算再认真严谨,也难免会有劳累的时候,若真是财务出了什么问题,也有可能是疏漏造成的。”

    郑贺年闻言,似乎稍稍安心了一些,回过神来,道:“师傅,可是因为账目出了什么问题?”

    孙小德没有言语。

    郑贺年定下心神,道:“师傅,若是弟子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愿听训斥,请您先消消气,切莫因为弟子再动了伤势。”

    孙小德只盯着郑贺年,将剑尖搭上了郑贺年的肩膀,左手拿起身边的一摞纸张,道:“你假借公务之便,大肆挪用师门财务,拉拢门中弟子,已然形成党派之风,且根深蒂固,是不是想架空为师,好做实你的掌门之位……”

    郑贺年一怔,片刻回神,道:“师傅,弟子绝无此心。”

    孙小德缓口气,道:“那你说说看,他们,为什么都愿意写你的名字?”话落,将一摞纸张丢在了地上。

    郑贺年在地上望了一眼,捡起两张看了看,似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凝重道:“师傅,您是怀疑,他们受了弟子的恩惠?”

    孙小德没有言语。

    郑贺年正色道:“绝无此事。”话落,将地上的纸张全都捡起,大致看了两眼。

    孙小德拿起身边账本,道:“账目,就在这里,为师现在想听你亲口说。”

    郑贺年望一眼账本,思量片刻,道:“师傅,弟子不知六师弟带回的账目上都写了什么,但这些人当中,大部分人为什么会选弟子,弟子确实不太清楚。”

    孙小德道:“那就先说你清楚的。”

    郑贺年稍作回忆,道:“这些人当中,有三十二人是与师门财务有关的,可能是因为这些事,当时是由弟子出面去办的,因此,他们才选了弟子,这些财务往来,师门账目都记得清清楚楚,师傅若不信,可以问五师弟,这些事,五师弟也是知道的……至于其他人,若真的与师门财务有关,那弟子就不知道了,毕竟……毕竟有很长一段时间,师门是由我和五师弟共同打理的……”

    冯海闻言一愣,道:“哦,是,大师兄所言,弟子可以作证。”

    孙小德静思片刻,缓缓放下了翠微剑。

    翠微剑从孙小德的手里滑落,跌落在地,发出清脆剑鸣。

    卧房门外,正在翠微大殿内堂坐等的师兄弟们,听到剑鸣之声,纷纷起身来到门前,推门察看,见到里面情形都是一愣,而后又乖乖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郑贺年缓一口气,道:“师傅,门中弟子,不都像弟子这样自幼孤苦无依,他们大多都有人家,难免会遇见三灾九难,每月虽有分发银两,但那时候的师门基业,师傅也是知道的,连日常开销都捉襟见肘,更别说谁家里有个三灾九难,时间久了,难免就会有弟子去偷去抢,惹出事端。”

    “他们大多数都是家中支柱,虽做错事,但也都是出于孝心,弟子身为首席,实在心有不忍,就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弟子便与师弟们商量,由师门出些银两,帮助他们家人做起一些生意,所获利益分成上交给师门。如此一来,一举两得,既对师门有利,又能解决许多事端。这件事,当时,五师弟也是赞同的……”

    “与师门财务有关联的,除了师兄弟之外,门中弟子便只有三十二人,财务往来都有记录,若因这三十二人责备弟子,弟子无话可说。“

    “至于剩下的人为何会选弟子……弟子以为,多半是源于师傅对弟子的信任。师傅闭关,师门事务原本是由弟子与五师弟共同打理,直至后来,师傅让五师弟专门接管了师门买办事务,师门的其他事务便都交在了弟子手上,无论是出于习惯,还是对师门未来的猜测,都有可能让他们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们当中,若真的还有其他人与师门财务有关,弟子就真的不知情了。”

    冯海听完郑贺年的一席话,想了想,道:“师傅,确实如此,当初您闭关以后,命我与大师兄共同打理师门事务,其中十八人的账目我也有亲眼过目,到后来的十四人,大师兄也都找我商量过。”

    孙小德睁开眼,静了片刻,虚弱道:“原来,你也有份……”

    冯海一怔,似听不明白,道:“师傅……”

    孙小德轻轻换了两口气,疲惫道:“你们师兄弟当中,就属老六老实……”缓两口气,道:“若不是老六说起,你们是没人打算告诉为师了……”

    冯海闻言一怔,望一眼郑贺年,道:“师傅,门中大事,向来都是由大师兄向您汇报的,弟子还以为,您是知道的。”

    郑贺年闻言也是一怔,片刻,回神道:“师傅闭关,弟子想为师傅分忧,擅自与师弟们做主,弟子知错,请师傅赎罪……这么长时间,原以为您已经知道了,就没有再提起……”

    孙小德道:“算了……你也还算老实……”话落,将手上的账本轻轻丢在了地上。

    郑贺年望一眼身前的账本,犹豫片刻,捡了起来,查阅之后,瞬间松了口气。

    账本所记账目与师门账目大致吻合,有小的出入,也可以看得出来,是因为店铺账目作假所至,非但不足以证明郑贺年存有过错,反而可以证明他的清白。

第三十三章 辞世

    郑贺年究竟是出于公心而济贫扶困,还是为了私心而笼络人心,孙小德都不想再去追究了。

    他已是弥留之际,别无选择。

    孙小德闭目静思许久,迷离的睁开双眼望向了郑贺年,道:“洪川境内的形势,错综复杂,利益关系,更不必多讲,你的做法,必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小的麻烦,若是处理不好,也有可能变成大的麻烦,你需……谨慎对待,关键时候,要倚靠七重门,忍让六合门……明白吗……”

    郑贺年道:“弟子明白了。”

    孙小德轻轻点头,又望着郑贺年看了片刻,右手稍稍一抬,指向了床头。

    郑贺年顺势望去一眼,看到了床头的翠微剑鞘,立刻会意,躬身取来剑鞘,跪回床下,将翠微剑收入鞘中,双手奉了上去。

    孙小德慢慢抬起手,轻轻按上了翠微剑,却不是接下,而是轻轻一推。

    郑贺年不解其意,正在愣神,便听到孙小德轻轻说道:“它是你的了。”

    郑贺年这才回神,缓缓放下了捧着翠微剑的双手,他看着手上的翠微剑,心中喜悦却不敢表露于外。

    孙小德续道:“记住,老五今后是去是留,你不许过问。”

    郑贺年微微一怔,恭敬回道:“是,弟子记住了。”

    孙小德道:“你记住什么了。”

    郑贺年重复道:“五师弟今后是去是留,弟子不许过问。”

    孙小德似觉满意,轻轻点了一下头,道:“叫他们进来吧。”

    郑贺年道:“是。”话落,起身走出门外,引一众师弟们走了进来,跪在屋内。

    孙小德迷离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一一看过,片刻,微微提起一口气,道:“听着……掌门之位,传于……老大……郑贺年。命老六……陈桥生……执掌……本门戒律。”

    郑贺年与冯海相继叩首,道:“弟子谨遵师命。”

    众师弟们回神,也学着模样,拜道:“弟子谨遵师命。”

    孙小德看着地上的十三个弟子,眼神越发迷离,不经意间回想起了平生往事。

    最后的画面,停在了最初的那一个山谷,那一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奇人:宋文台……

    郑贺年久不闻声,望了一眼孙小德,暗暗觉得不妙。

    他回想起翠云洞府所见到的那个木匣子,心中有所惦念,轻轻问道:“师傅,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见孙小德没有回应,又问道:“师傅,师傅?您还有什么想要吩咐弟子的吗?”

    孙小德依旧没有回应,只是唇齿微微在动,喃喃自语,道:“人生来磊落……死后……亦需磊落……草木……为珍……天地……为棺……足……足矣……”

    郑贺年似没有听清楚,向前凑了凑,小心问道:“师傅,您说什么?”

    孙小德没有再出声,他再也发不出声音了,所有的知觉都在迅速消退,直到连呼吸也都忘记……

    他终于垂下了头颅。

    与世长辞。

    郑贺年心头一颤,伸手搭了搭孙小德手腕的经脉,片刻,瘫坐在了地上。

    众师弟们见此一幕,顿时都明白过来,一时之间,悲痛之状,各不相同。

    冯海也伸手搭了搭孙小德手腕的经脉,片刻,收回了手,他回想起儿时在师门的种种情景,渐渐的,已是泪流满面。

    ……

    众人走出翠微大殿。

    张云虎道:“大师兄,哦不,掌门师兄,师傅单独留下你与五师弟,可曾交待过什么重要的事?”

    郑贺年望一眼张云虎,回道:“有什么事,等办完了师傅的丧事再说。”

    稍顿,对众师弟们道“从今夜起,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来给师傅守灵。”

    对李静心道:“静心,通知厨房,从现在起,丧事期间,一律素菜淡饭,所有人都要禁酒忌肉。”

    望向冯海道:“五师弟,也要劳烦你亲自走一趟,告知七重门与六合门。”

    话落,又望向陈桥生道:“六师弟,劳你监督,谁若是犯忌,就带到邢堂问罪。”

    陈桥生作揖道:“是,掌门师兄。”

    郑贺年走过陈桥生面前,抬手按下陈桥生的礼数,叹口气道:“我去换丧服。”话落,向着卧房方向大步走去。

    翠微剑派处处都挂起了白练,人人丧服,头戴白娟,腰系白带,气氛顿时肃然。

    真个是,丛草生悲色,晴空锁白练。

    翠微大殿门前,门中弟子们分列站在中央过道两旁。

    翠微大殿之中,堂上摆放着孙小德的棺椁,堂下,郑贺年与陈桥生正领着师兄弟们跪在两侧守灵。

    孙小德平生大半都在闭关,私交甚少,除了三五相识前来追悼之外,再无故人。

    值守山门的弟子躬身进入,轻声报道:“禀报掌门,六合门门主徐清河已到。”话落,退了出去。

    “徐清河?”

    郑贺年微微一怔,没想到距离最远的六合门,反而比七重门先到了,稍作思量,说道:“五师弟、六师弟随我相迎。”说话时,起身向大殿门外走去。

    冯海与陈桥生闻言,也起身跟了上去。

    六合门门主徐清河已三百余岁,比郑贺年年长将近百岁,面相也比郑贺年沧桑许多,如同六旬男子的寻常样貌,身过六尺,特意穿着一身黑色的朴素长衫,看起来十分庄重。

    他身后跟随着两名男弟子,都如冯海一般年纪,也都穿着一样的黑色朴素长衫,不苟言笑,看起来也是十分庄重。

    徐清河的面色肃然,领两名弟子沿大道徒步走近,以表对逝者的敬意。

    郑贺年领冯海与陈桥生移步走下门前台阶,上前两步,作揖迎道:“徐前辈能来,真是荣幸之至。”

    徐清河抬手按上了郑贺年的手,笑道:“如今你已是掌门,前辈二字已不合适。”说话间,体内灵力已从泥丸宫元神始起,涌上手心,渐渐发力。

    郑贺年已知这是试探,便运起体内灵力相抗,回道:“前辈与家师乃是同辈,万万不能乱了辈分。”

    徐清河手上力量不断加大。

    郑贺年全身紧绷,已经濒临极限,就在他右脚微微撤步将要退败之时,冯海与陈桥生不约而同伸手去,顶住了他的后腰。

    三人合力瞬间暴涨,使得对抗徒然失去平衡,震散了徐清河掌心的灵力。

    徐清河不动声色的放下手臂,侧目望了一眼陈桥生,问道:“这位是?”

    郑贺年道:“哦,这是我的六师弟。”

    陈桥生作揖道:“晚辈陈桥生。”

    徐清河点了点头,笑道:“不错,不错。”话落,向翠微大殿望去。

    郑贺年避开一步,抬手请道:“徐前辈请。”

第三十四章 六合

    徐清河面色肃然,凝望着大堂中的灵柩,在郑贺年的陪同下一步步走进翠微大殿。

    冯海回归原位跪下,郑贺年与陈桥生各自静立在灵柩两侧。

    侍奉在灵柩旁的一名弟子恭敬上前,奉上三炷香。

    徐清河略整衣冠,抬起右手接下三炷香,上前两步在烛台点燃,又退回原位,领着两名弟子,双手合抱,向灵柩躬身三拜,上步将三炷香火插入案上香炉,又退回原位,转身面相郑贺年,道:“节哀顺变。”

    郑贺年与众师兄弟们一同作揖答谢。

    徐清河巡视一眼众人道:“我与你们师父相识,是在我门盘龙谷中,那时,我与他都已是元婴境的大修士,他独身前来拜会我的师傅,我师傅便命我与他切磋一二,斗的不分上下,后来,我继任门主之位,他前来道贺,在我六合门的卧龙台,第二次的切磋,亦可谓是酣畅淋漓,后来听闻他已闭关,便再无缘谋面,这一晃,竟是百年……”

    他叹一口气,续道:“算起来,我比你师傅还要年长一些,想不到,如今他却先我一步去了,真是天命不测,可悲,可叹……”

    面上满是惋惜之色。

    郑贺年闻言,不免动容,道:“师傅在天有灵,得知徐前辈亲至吊唁,定会深感慰籍。”

    徐清河道:“我与你师傅有惺惺相惜之情,亲自前来一送,也是应当的,好在贵派人才辈出,后继有人,他泉下有知,也可放心了。”

    “如今,斯人已去,诸位还需向前看,日后若是有何难处,大可到盘龙谷中找我。”

    “门中还有诸事要忙,恕不能久留了,诸位保重。”

    话落,对众人作揖相别。

    郑贺年作揖道:“徐前辈保重。”

    众师兄弟们也纷纷作揖回礼。

    冯海起身与郑贺年、陈桥生一起,相送徐清河出了翠微大殿,目送徐清河离去,才返回翠微大殿,继续守灵。

    老十王德善道:“六合门距此,要比七重门更远一些,咱们与六合门平日里也并交往,师傅与他也只不过两面之缘,想不到六合门门主徐清河能亲自前来,更能比七重门先到一步。”

    老四张云虎稍作沉思,叹道:“他此次前来,怕也只是想借着吊唁之名,过来探一探咱们的虚实。”

    陈桥生望向郑贺年,见他面色凝重,问道:“掌门师兄,你还好吗?”

    郑贺年回神,望一眼陈桥生,安慰道:“没事,方才不过只是试探而已。”

    众师弟们闻言,纷纷望向郑贺年。

    老三林松道:“依掌门师兄方才所见,这徐清河的修为如何?”

    郑贺年沉思片刻,凝重道:“至少……已是元神出窍之境。”

    众师兄弟们都是一惊。

    林松叹一口气道:“他毕竟是六合门门主。”

    ……

    晚饭之后,众人散去。

    郑贺年独自走在山间石径,看样子心事重重。

    王德善后来追上,唤道:“掌门师兄。”话落,与郑贺年一同并肩前行。

    郑贺年望一眼王德善,脚步未停,问道:“何事?”

    王德善丑陋面容上堆出笑容,回道:“也算不得什么事,就是……他们都在议论,说,师傅临终前,曾把掌门师兄与五师兄一同留下,必定是交代过什么重要的事,所以,就非要让我过来问一问……”

    郑贺年疑惑道:“他们……他们是谁?”

    王德善笑道:“那还能有谁……”

    郑贺年道:“只怕,是你想知道吧。”

    王德善一怔,回道:“我当然也想知道,那老二,老三,老四,他们谁不想知道……”

    郑贺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王德善沉思片刻,回道:“掌门师兄,师傅出事的时候,大家可都看见了,刚开始的时候,师傅的样子比我看起来都要年轻,忽然一下,就在咱们师兄弟的眼前……就那么……变老了……这事,可绝不会是师傅所言,练功出了岔子那么简单……师傅闭关近二百年,不可能什么都没留下吧……”

    郑贺年本就对此事念念不忘,听到王德善之言,又想起了冯海从翠云洞府取走的哪个木匣子,渐渐耿耿于怀起来。

    王德善见郑贺年若有所思,续道:“大师兄放心,你已继任掌门之位,师傅若真的留下有什么宝贝,那也理所当然是由掌门师兄继承和保管,我们,也只不过是好奇,想见识见识而已。”

    郑贺年的心事更加沉重了。

    王德善见郑贺年正在出神,以为是在犹豫,问道:“掌门师兄,可是有何难处?”

    郑贺年回过神后,望一眼王德善,回道:“哦,刚才走神了……最近师门事务繁多,又逢如此大变,实在是心力憔悴,有什么事,还是等到办完了师傅的丧事以后,再说吧。”

    王德善闻言一怔,欲言又止。

    ……

    次日。

    春风拂面,乍暖还寒。

    翠微剑派弟子一如既往的在为孙小德守灵。

    临近午时,一名白衣男子从天而降,径直落在了翠微大殿门前的广场,因未经山门传报,引出些许骚乱。

    白衣男子表明来意,这才避免冲突。

    看白衣男子样貌,年纪大约在郑贺年与徐清河之间,因其穿着一身白衣,远远望去,多出了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俊朗。

    一名翠微剑派的弟子上前问过姓名,正要去翠微大殿传报,便撞上了闻声赶出门外的郑贺年以及陈桥生等人。

    郑贺年望一眼白衣男子,抬手止住了身后正满怀激愤的师弟们。

    众师弟们顿住脚步,正疑惑间,便见到远处的白衣男子走了上来,面带一份自然微笑,作揖道:“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刘某人初次到访,不识路径,误闯山门,还望见谅。”

    白衣男子昂首挺胸,身姿挺拔,行为举止间,非但不见丝毫歉意,反而透漏出几分傲骨。

    众人顿时不爽。

    郑贺年抬手摒退传报弟子,领师弟们走下门前石阶,面色肃然,作揖道:“无妨无妨,多年未见,想不到刘兄还记得在下,事务缠身,不曾到访,不知谢老前辈近日可好?”

    白衣男子道:“贵派噩耗传来,我家师尊心情十分沉重,奈何我家师尊近日身体不适,因此不能亲自前来,只得命我前来代为吊唁,还望郑掌门能够谅解。”

    郑贺年听此托辞,只能客气道:“哪里哪里,刘兄能代师前来,已是难得,快请。”

    话落,引白衣男子进入翠微大殿。

第三十五章 七重

    众师弟各回原位,都对白衣男子的一身傲气暗自反感,只维持着表面的和气。

    白衣男子倒也规矩,上前奉了香火,拜了三躬,已算是代他师傅吊唁完毕,转身对郑贺年道:“还请节哀。”

    郑贺年恭敬回了一礼。

    白衣男子四下望去一眼,话锋一转,问道:“郑掌门既然已经继任掌门之位,想必贵派之事,也是做的了主的。”

    王德善道:“这还用问,我大师兄既然已是掌门师兄,我派事务自然都由他来做主。”

    白衣男子四下寻看一眼,见堂中之人都不反驳,显然已是公认的事实。

    郑贺年适时问道:“刘兄,若还有事,但说无妨。”

    白衣男子望向郑贺年,回道:“那就,恕在下冒昧了,实不相瞒,此次前来,除了带师吊唁之外,确实还有一事,需代家师问上一问。”

    郑贺年道:“刘兄请问。”

    白衣男子道“昔日,令师曾上天柱峰之巅拜会过家师,在奉天台上与我七重门定下过奉天之盟,如今,新任掌门继位,不知当初盟约还算不算数。”

    郑贺年闻言,已知白衣男子此行的真正目地,上前一步,郑重道:“自然算数,烦请刘兄带话给谢老前辈,我翠微剑派承上继下,上下一心,一切事务,都如往常。”

    白衣男子道:“如此甚好,我一定原话转告。”

    话落,对着孙小德的灵柩作揖一拜,面向郑贺年道:“我要尽快回天柱峰向家师复命,恕不久留了,还望各位多多保重。”

    郑贺年作揖回礼,与陈桥生送白衣男子走出翠微大殿,道:“还请刘兄代我向谢老前辈问好。”

    白衣男子回道:“一定。”话落,腾空而去。

    郑贺年与陈桥生返回殿内继续守灵。

    老十王德善心中愤愤,问道:“大师兄,七重门的人,都有他这般傲气吗?”

    郑贺年刚在右侧首席跪下,闻此一言,随口回道:“不全都是。”

    老三林松似乎回想起了什么,说道:“听闻,七重门一重门内,有六大神枪传人,姓刘的……莫不是六大传人之首的刘浅洲?”

    郑贺年点一点头,心境平和道:“他就是七重门首席大弟子,溯雪寒枪的传人、刘浅洲,也是谢晓天钦定的掌门继承人,自然是有一些傲气的。”

    王德善闻言一怔,道:“这么说来,七重门派他前来吊唁,倒也不失体面了?”

    众人都是沉默不语。

    老八齐钰向来醉心修行,不问身外之事,听到此处,也不免心生些许的气馁,问道:“掌门师兄,咱们师傅,何时与七重门定下过什么……奉天之盟,这奉天之盟又是怎么回事?”

    在场之人,有不知情的,纷纷望向了郑贺年。

    郑贺年被这一问,激起许多思绪,片刻,回道:“你想听简单的,还是详细的。”

    齐钰道;“自然是越详细越好了。”

    郑贺年稍作思量,讲道:“那便从……天柱峰说起吧……”

    “你们想必不知,这洪川境内的天地灵气,绝大部分,都是向着天柱峰汇聚而去的,因此,任何宗门欲想图霸洪川,那天柱峰必定是首要的必争之地。”

    “自古以来,天柱峰几经换主,如今已在七重门的掌控之下了,两千余年的经营,早已是根深蒂固,洪川境内发生的事,说到底,也都是七重门说的算的,因此,师傅当初创立本派,要想在洪川立稳脚跟,就必须经过七重门门主谢晓天的首肯,加入奉天之盟才行。“

    ”至于奉天之盟,就说来话长了。”

    “据传,自上古巫教最后一任祖巫陨落,巫教四堂分裂,天下大乱开始,无数宗门崛起,分割天下,至今已有七千余年了。”

    “先是儒佛道三教并起,传教以安天下,后是天阳魔教兴起,与三教为敌,天下一分为九,儒佛道三教占据着天下以东,巫教四堂则占据着天下以西,各方扶持新王政权统治各自疆域,以便在民间传教,聚收天地人三才,天下之势也渐渐趋向于安定了。”

    “天阳教占据的神风疆域与洪川接壤,乃是天下之腹地,成为了东西两部的缓冲之地,正邪对立的最前沿。”

    “天阳教有西部巫教四堂支持,早早便已独霸神风疆域,势力逐渐强盛,而洪川虽有儒佛道三教支撑,却因为宗门之争,纷乱不止,逐渐衰落。”

    “为解决洪川境内各大宗门之间的纷争,儒佛道三教出面,在天柱峰之巅、奉天大殿门前的奉天台上,迫使洪川境内的各大宗门坐在一起,共同定下了一个盟约,这便是奉天之盟的由来。”

    “纵观天下,洪川境内的宗门势力显得相对弱势,西北有号称天下名门之首的佛门昭华寺,东北方是群妖聚集之处的大椿妖域,南方有道教之首皓月七星观,东南有秉持儒家正统的烟云竹海云香阁,西南的南疆之地,是巫蛊堂的藏匿之处,正西方的神风岭,更是天阳魔教的大本营。”

    “由于各方势力的渗入,洪川内部的形势十分复杂,一来为了对抗天阳魔教,二来为了维持稳定,凝聚洪川境内的力量,天柱峰虽然几经易主,但一直都沿用着奉天之盟,六合门承认七重门为洪川之主,坐镇天柱峰主持大局,七重门则承认六合门在洪川境内的地位,坐拥盘龙谷传道。”

    “当年,师傅一人一剑,从天柱峰脚下的第七重门开始,连续击败六道山门首徒,才得以进入第一重门内,登上奉天台,见到七重门首席大弟子刘浅洲,也幸得师傅有翠微剑在手,才与刘浅洲的溯雪寒枪战成平手,得到了七重门门主谢晓天的认可。”

    “谢晓天有意招揽师傅为他所用,以便将来可以更好的牵制六合门,便同意了师傅加入奉天之盟,也正因如此,本派才得以在翠微山立稳根基。”

    郑贺年的一席话语落地,思忖片刻,自认为说的已经足够清楚,续道:“关于奉天之盟的事情,便是如此了,根据奉天之盟所定盟约,七重门既是天柱峰之主,也是奉天之盟的盟主,若遇外敌侵扰,各大宗门皆需以七重门为首,共同抵御外敌,以守卫洪川境内的安定。”

    众人听完郑贺年的讲述,都生出寄人篱下之感。

    王德善呼出一口闷气,低语道:“如此说来,咱们岂不矮了人家一截,也难怪人家会有那般傲气,要换作是我,我也傲气……”

    张云虎道:“那姓刘的,当年能与师傅打个平手,想必也是有些能耐的。”

    郑贺年望一眼张云虎,黯然的垂下了目光,思量片刻,说道:“这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眼下的刘浅洲,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刘浅洲了。”

    冯海似是知道些什么,道:“前几日,我上天柱峰送丧贴时,他也曾试探过我。”

    师兄弟们闻言一怔,纷纷投来目光。

    冯海深深叹一口气,摇一摇头,似十分受挫,说道:“他至少,也已元神出窍境界了。”

    师兄弟们闻言都是惊讶,片刻之后,又都信服。

    冯海续道:“他的气息十分霸道,修为绝不在徐清河之下。”

    众人一时之间,都露出气馁之色。

    王德善道:“这么说来,咱们也不能怪人家傲气了,倒是咱们势单力薄,技不如人了。”

    郑贺年望一眼王德善,心中不悦,道:“七重门盘踞着天柱峰宝地,洪川的背后人才,都拼了命的想要挤进去,大势所趋,焉能不强?咱们势单力薄不假,但却并非是技不如人,若得七重门那般资质的人才,宝物,天柱峰的宝座,咱们翠微剑派一样能够坐得。”

    他的话语包含火气,师弟们都已默不作声。

    安静片刻,郑贺年续道:“体面,是自己挣来的。”

    众人都已不敢再发牢骚。

第三十六章 议事

    头七已过,孙小德被弟子们安葬在了师门禁地翠云谷中。

    仲春的夜风虽然仍旧残留着几分寒凉,但总归是担负起了唤醒生机的使命,沉寂的星空下,万物正悄然滋长。

    生命不息,却总是在轮回。

    但总有人不想轮回,他只想要生命不息!

    孙小德只是一个失败者,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失败者。

    郑贺年沐浴着星空下的微光,孤寂的站在卧房门外,仰望星空,眼中充满着对一切的渴望。

    他发现自己虽然如愿以偿的坐上了掌门之位,但却并没有得到本应该属于他的传承,他师傅最信任的人并不是他,交给他的也不过只是一个躯壳,而真正的传承却另有其人。

    孙小德几乎不问世事的闭关了二百余年的秘密,到死都没有对郑贺年透漏出半个字,这让郑贺年自继任掌门之位以来,几乎夜不能寐。

    冯海从翠云洞府取走的那个木匣子,成了郑贺年挥之不去的念想。

    郑贺年身为新一代掌门人,担负着师门崛起的使命,不但面临着其他宗门的压力,还面临着自身修为瓶颈的窘境,唯有尽快突破瓶颈进入元神出窍境界,翠微剑派才有可能在洪川的事务上获得真正的话语权。

    翠微剑派急需一个具备威慑力的人来坐镇山门,而在郑贺年看来,这个人必须是他自己,也只能是他自己,否则,他这个掌门人便有名无实了。

    ……

    清晨,翠微大殿。

    郑贺年手持翠微剑步上高堂,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掌门之位。

    陈桥生坐在右侧首席,其余师兄弟们依照排位入座。

    郑贺年居高临下望去一眼,将翠微剑放上了身前桌案,微笑道:“今日,是我继任掌门之位以来,大家第一次坐在一起议事,师傅虽然将师门托付给了我,但师兄还是想先来听一听大家的想法,若是有哪位师弟对师傅的做法还心存异议,认为师兄还有什么不足之处,不妨说出来给师兄指正指正,也好让师兄能够改进改进。”

    众人面面相觑,都成了二丈和尚。

    老四张云虎道:“掌门师兄,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做掌门那是师傅定的,这还能有什么好说道的,就算是师傅让大家伙儿凭本事争,那我也打不过你呀。”话落,咧嘴一笑,四下望了一眼,见只有他自己在傻笑,渐渐收起了笑容,续道:“反正我是第一个服气的。”

    老三林松也叹服道:“我也服气……”

    老十王德善道:“掌门师兄,你就别再谦虚了,你做掌门,既是师傅遗命,也是众望所归,咱们几个,没有不服气的。”

    陈桥生执掌师门戒律,身兼重任,静默片刻,自觉应当有所表态,于是,也说道:“掌门师兄,师傅命我执掌师门戒律,那我便有监察之责,自会秉持公心,不容私情,师傅遗命,绝不可违,师门戒律,绝不可违。”

    郑贺年觉察出气氛变得越发严肃,脸上一笑,对陈桥生道:“六师弟言重了,我的意思是,人无完人,任何人的身上都是有缺陷的,如果是以前的话,缺陷只是在我一人的身上,可现在不同了,如果我的身上存有缺陷而不自知,那我一个人的缺陷是会影响到整个师门的,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郑贺年话语中虽满是公正之心,但闻到者的心中却都十分清楚,这是郑贺年在用这种方式来确立自己的威信。

    王德善道:“师兄多虑了,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吩咐就是了,咱们都是支持你的。”

    郑贺年寻望一眼,见没有人再说话,思忖片刻,道:“那好,咱们就开始说正事吧,师门事务繁多,都由我一个人来做,那我可实在是分身乏术,师门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是你们的,你们也该为师门出点儿力,挑点儿事做才对,谁想负责什么事,什么事应该交给谁来负责,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众人闻言,都默不作声。

    师兄弟们人多,职务少,总有人能置身事外,乐享清福。

    郑贺年见此,叹口气,道:“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我就只能点名了,丑话说在前面,点到谁可不能推辞。”

    众人依旧默不作声。

    郑贺年只得开始点名,寻望一眼,目光落在王德善身上,道:“十师弟,厨房意下如何?”

    王德善闻言一愣,不情愿道:“师兄,为什么是我呢。”

    林松道:“因为你的胃口最适合这个差事。”

    四下闻言,大有忍俊不禁之人。

    张云虎乐道:“不错不错,掌门师兄这叫知人善用。”

    王德善瞥一眼张云虎,心中愤愤道:“哼,厨房就厨房,只要你们不怕从今往后的一日三餐都吃白菜,我就拿你们当兔子养。”

    张云虎丝毫不惧道:“你才舍不得拿自己当兔子养呢……”

    王德善吃瘪,只得忍下。

    郑贺年望一眼张云虎道:“十师弟的脾气,兴许真的能做的出来,依我看,四师弟,你就负责管理门中弟子在西山的农耕事务吧,离厨房近些,也好看着十师弟,别叫他乱来。”

    张云虎脸上笑容顿时僵住。

    王德善乐道:“好,好得很,哈哈……”

    张云虎回过神道:“师兄,你还是给我安排其他事做吧。”

    郑贺年道:“就这么定了。”

    众人暗地里偷笑,都不敢再打趣说话。

    郑贺年随后,将师门值守交给了老三林松安排,又将师门日常物品的仓储交给了他的二师弟张伯望。

    等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老八齐钰,老九赵寅,老十二王东,以及老十三李静心,暗自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躲过一劫,得以乐享清福。

    冯海虽然未被点名,却也高兴不起来。

    郑贺年将师门事务全部安排完毕,唯独对师门买办的事务却只字未提。

    不论郑贺年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师门买办的事务无人接手,就意味着,这个责任还是在冯海的手上。可冯海早已经做好了远离师门云游四海的思想准备,是绝不会默许这样的安排的。

第三十七章 遗物

    冯海定下心志,道:“掌门师兄,师门买办的事务是不是也应该再商议商议。”

    师门买办事务是最美的一个差事,郑贺年没有提起,无非是想安抚冯海,其他师兄弟们也都不好过问,当下听到冯海主动提起,都觉得有些意外。

    郑贺年不知冯海是何用意,问道:“五师弟,你不想做这个差事?”

    冯海道:“这么久了,我也想自在自在……”

    郑贺年是不愿看到冯海抽身事外的,给冯海留点事做便能留住冯海的人,这样郑贺年的心里才是踏实的,毕竟,那个木匣子还在冯海那里。

    郑贺年沉思片刻,道:“不是我不愿意,师门买办之事非其他事务可比,师门所需每样物品的需求,价格,品质的好坏,哪一家诚信可靠,哪一家物美价廉,还有那些市面上找不到的东西,该去哪买,找谁去买,这都需要十分丰富的经验,以及十分广阔的人脉,这些事一向都是由你去做的,他们都不如你合适。”

    冯海道:“这些我都已想过,我已经写好了一个册子,什么东西哪里有,该去哪里,找什么人,都写的很详细,掌门师兄不必担心,我也不是一上来就什么都懂,相信师兄弟们一样能够做的很好。”

    师兄弟们闻言都是一怔。

    有如此充分的准备必定是早已想好的。

    郑贺年回想起孙小德临终时,事关冯海的叮嘱,问道:“五师弟,你将师门事务推脱掉……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冯海静默片刻,觉得早晚都是一别,不如趁现在早早讲出来为好,回道:“不瞒师兄,我已打算离开师门,云游四海,想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郑贺年望一眼其余师弟们的反应,见他们都不发表意见,道:“你想好了?”

    冯海道:“师傅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我问过师傅的意思,师傅也已经同意了。”

    师兄弟们面面相觑,心中都在猜测,以为是冯海对他们师傅的临终安排有所不满。

    “记住,老五今后是去是留,你不许过问。”

    郑贺年又想起了孙小德临终时的叮嘱。

    他仿佛已经打开了一扇大门,看到了孙小德与冯海之间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个秘密就藏在一个木匣子里,而这个木匣子只有冯海知道。

    郑贺年的心中忽然咬定了一个想法:他人可以走,但秘密必须留下来。这个秘密是属于翠微剑派的,绝不能让任何人从师门带走。

    想到此处,郑贺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了……”

    他望一眼老八齐钰,道:“八师弟,师门买办的事务,由你来负责如何?”

    齐钰一心只求修行,并不想插手师门事务,但犹豫片刻,还是应允道:“好吧……”

    冯海也轻松了许多。

    郑贺年话锋一转,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哦,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因为师傅丧事的缘故,一直没能顾得上,如今师傅已经入土为安,也是时候告诉大家了。”话落,望向冯海,道:“五师弟,你意下如何?”

    冯海被这没来由的一问,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不知师兄所指何事?”

    郑贺年提示道:“东西。”

    冯海不明所以,疑惑道:“什么东西?”

    郑贺年道:“你忘了,师傅临终前留下的那个木匣子。”

    师兄弟们听到孙小德临终前留下有木匣子,心中一紧,纷纷望向了冯海。

    冯海心中激起一片凛然。他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郑贺年是如何知道木匣子的,见师兄弟们都向自己看来,缓缓站起,道:“师兄,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郑贺年故作惊疑,道:“五师弟,你难不成是想占为己有吗?”

    众人此刻都已明白过来,目光中都泛起几分贪婪。

    王德善第一个嚯的站起,道:“掌门师兄,什么木匣子?”

    师兄弟们也都相继站起,看样子都十分关切。

    郑贺年望一眼众师弟,拾起身前案上的翠微剑,缓缓站起,道:“你们有所不知,师傅临终时,把我与五师弟二人留在房中,除了将翠微剑托付与我之外,还说起过一个木匣子。”话落,望着冯海道:“那里面装的,可是师傅闭关二百余年的心血……”

    王德善沉思片刻,向冯海望去,大步逼近,仰头盯着冯海的眼睛,道:“五师兄,可有此事?”

    冯海望着王德善矮胖身躯看了两眼,撇开目光,道:“我说没有,师弟肯相信吗。”

    王德善目光在冯海脸上削来削去,终是一甩衣袖,大步走回座位,道:“我不信!”

    老八齐钰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可随后师傅叫大家都进去的时候,我记得十分清楚,五师兄的手上是两手空空的。”

    师兄弟们闻言,都陷入回想,忆起当时情景,确实如此。

    郑贺年道:“你们还记得师傅出事那天吗,师傅在卧房醒过来,支走了所有人,唯独留下了五师弟,之后,五师弟便一个人去了师门禁地翠云谷,为的,就是从翠云洞府的炼丹房中取走那个木匣子。”

    林松惊讶道:“炼丹房?”

    郑贺年道:“不错,师傅在翠云洞府中,有一间炼丹房。”

    林松疑惑道:“师傅闭关二百余年,难道是为了炼丹?”

    郑贺年道:“这……就要问一问五师弟了。”

    众人都望向冯海。

    林松走到冯海面前,问道:“五师弟,大师兄说的,可都是真的?”

    冯海没有言语,此时的他忽然想起了翠云洞府炼丹房中那个书架后面的脚印,眼角余光望了一眼李静心,内心渐渐焦躁不安。

    他不能确定那个脚印究竟是郑贺年留下的,还是李静心留下的。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带着木匣子安然无恙的离开师门了。

    齐钰见冯海不做回答,又望一眼李静心,走上前去问道:“静心,师傅的一日三餐都是你负责的,你平时与师傅接触的机会最多,大师兄说的,可都是真的?”

第三十八章 长生

    李静心望一眼郑贺年,再看一眼冯海,又想起了他师傅曾经对他有过的叮嘱,心中担心其中会有什么误会,垂下头正在犹豫。

    林松看出了李静心的心思,道:“静心,师傅生前可是最疼你的,你可想仔细了,此事关系到咱们翠微剑派的百年传承,决不能有错。”

    李静心沉寂片刻,终是开口道:大师兄说的……是真的……”

    众师兄弟们听到李静心的肯定,心中顿时都对郑贺年的话语坚信不疑。

    郑贺年松了口气。

    冯海却惊住了。

    林松连忙又追问道:“师傅闭关,真的是在炼丹?”

    李静心垂头不语,心中惶惶不安,最终,还是点下了头。

    众师兄弟们此时都回想起了发生在孙小德身上的那些种种不可思议的情景,心中仿佛都有了答案。

    张云虎忍不住问李静心道:“静心,师傅炼的是什么丹药?”

    李静心的内心仍在挣扎,一面是孙小德对他的叮嘱,一面是对师门百年传承的责任感。

    但最终,他选择了说明事实,道:“师傅他……”

    “静心!”冯海终于慌了,他打断了李静心的话语。

    这分明是不打自招的举动。

    张云虎上前喝道:“你闭嘴!”大步走到李静心的面前,道:“静心,你只管说,有师兄们给你做主,你什么都不用怕!”

    冯海没有再说话,他已是明白,他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愿意再去听了。

    李静心偷偷望了一眼冯海,内心也已经开始对冯海的态度产生怀疑。

    他最终选择了相信郑贺年,相信他师傅亲口定下的掌门继承人。

    于是,李静心继续说道:“我只知道,师傅吃了之后,就变得年轻了。”

    众师兄弟们总算得到了答案。

    王德善道:“原来如此……”

    林松缓缓转身望向冯海,问道:“五师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冯海缓一缓心境,没有作答,望向李静心时,有些心灰意冷,提醒道:“静心,此事关系重大,你可不能胡说。”

    李静心沉下心境道:“我没有胡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师傅曾经叮嘱过我,这件事情对谁都不能说。师傅是怕这件事情传到外人的耳朵里,会给师门带来灾祸。你也曾经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怀璧其罪的道理我也懂,可你看看,你看看,在场的人,有哪一个算得上外人,师傅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冯海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

    既是心寒,也是意寒。

    陈桥生听出了李静心话语中的怨气,道:“静心,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师傅的死,和这件事情有关?”

    李静心的心中一颤,已不敢再多言。

    陈桥生又将目光望向了郑贺年。

    郑贺年望一眼众人,见众人的目光都在看着自己,沉思片刻,道:“不错,师傅当时的伤势,现在回想起来,也只能有这一个原因了……”

    王德善望了一眼冯海,道:“好啊,难怪师傅出事之后,有人会百般殷勤,原来是早有预谋!”

    冯海听得耳刺,道:“老十,你不要血口喷人。”

    王德善道:“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你……”冯海面对他的指桑骂槐,只能选择暂时忍受。

    王德善续道:“我说的有错吗,你既然什么都早就知道,师傅出事那天,大家在翠微大殿给师傅疗伤的时候,你为何要隐瞒,这不是早有预谋,又能是什么?”

    冯海已是明白,有了李静心的证实,再隐瞒下去毫无意义,没有人为他说话,他就只能自证清白,于是,说道:“不错,师傅的确是在研究丹术,可我所能知道的,也仅此而已,自从师傅让我掌管师门买办事务以后,每次私底下让我去办事,都只是给我一张清单,事后销毁而已,还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守口如瓶,我能不听吗,我是个孤儿,就只有师傅这一个亲人,我要早知如此,我会害师傅吗?”

    李静心对冯海的话语感同身受,眼见事情变得越发严肃,终于说情道:“大师兄,哦不,掌门师兄,师傅出事那天,我也在场,我相信五师兄和我一样,不是有意要隐瞒的,我当时只是不知道,事情会有这么严重。”

    陈桥生闻言,也放下了心中得猜疑,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是相信冯海的为人的,也更愿意相信他师傅的死只是一个意外。

    王德善却不苟同,道:“你是你,他是他,再说了,就算他和你一样,那咱们就一事归一事,先将此事放下暂且不论,咱们可都不要忘了,关于木匣子的事,他还没有说清楚呢!”

    张云虎附和道:“不错,木匣子的事还没说清楚!”

    一直未说话的老九赵寅,此时耐不住心中好奇,问道:“掌门师兄,我很好奇,那木匣子里究竟是什么,师傅可曾提起过么?”

    郑贺年作少许沉默,道:“这倒并未提起,师傅当时只是说,留下有一个木匣子,在老五的手上保管着,等他走之后,要老五再拿出来交给大家,五师弟当时也答应了,没想到……”

    冯海闻言,已忍不住反驳道:“你胡说,师傅根本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郑贺年反问道:“那你说说看,师傅当时是如何说的?”

    冯海立刻噎住话语,不知该如何去做辩解。

    他也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明白郑贺年之所以无中生有的挑起事端,无非是想将木匣子占为己有,满足他自己的欲望。

    他已成为了郑贺年道途上的绊脚石。

    老九赵寅将目光又望向了李静心,问道:“小师弟,你知道吗?”

    李静心似是知道些什么,支支吾吾道:“我……”

    林松平心静气道:“静心,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你若是信得过师兄们,趁着师兄们都在,不妨都说出来,大家一起合计合计,也好有个公正的判断。”

    李静心稍作犹豫,终是说道:“我曾经去过师傅的炼丹房。”

    林松道:“哦?你都看见什么了。”

    李静心道:“我进去拿镜子的时候,只在桌子上见到过一张纸。”

    林松追问道:“是什么样的纸?”

    李静心道:“师傅在上面写了很多字,好像……好像是炼丹时,记录下来的心得。”

    林松像是打开了一间宝库的大门,问道:“那你还记得那些字吗?”

    李静心道:“我只记得一两句。”

    林松道:“什么?”

    李静心稍作回想,念道:“……阳盛阴弱,大道失衡,若引月阴相佐,使阴阳互藏,相感交替,或可一试……”回想到此处,停顿了下来。

    林松道:“还有吗?”

    李静心望一眼林松,继续回想道:“……阴阳之理,并无定象,虽不可执一而定,却可随道而变,随时而变,以成混元太极,依照此法,假丹道炼万灵为己用,或可……或可……”话到此处,已不敢再念。

    林松追问道:“或可什么?”目光之中满是期待。

    李静心道:“或可……长生……”

    长生二字念的很轻,但却震耳发聩。

    众人无不心惊!

    就连冯海也不曾仔细看过,在木匣子里,有那一张纸上写到过这几句话。

    师兄弟们怔了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再望向冯海时,目光都已经有所不同。

    郑贺年夺取木匣子的心,在此刻变得更加坚定了。但他的心中似乎也有所不忍,望一眼冯海,劝道:“五师弟,那可是师傅的毕生心血,你现在把它交还给师门,还来得及。”

    冯海无动于衷,他明白,他无论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老八齐钰不忍看到事情发展到手足相残的地步,劝道:“五师兄,若师傅真的留下有木匣子,还是交出来吧,师弟愿意拼上性命,担保师兄周全。”

    冯海仍旧无动于衷。

    齐钰续道;“若是师兄执意不肯,只怕……只怕很难再走出这个大殿了……”

第三十九章 逼问

    冯海缓缓上前两步,目光望过所有人,道:“诸位师兄弟们,你们现在还有人愿意听我说话吗?”

    老三林松和气道:“大家就事论事,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而已,又不是邢堂问罪,自然是谁的话都要听一听的。”

    冯海道:“那好,如果我说,他在撒谎,你们有人肯信吗?”说话间,抬手指向站在高堂上的郑贺年。

    王德善冷眼一笑,道:“大师兄是师傅钦定的掌门继承人,他为什么要撒谎?”

    冯海道:“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场,你们听到的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凭什么断定他说的就是真的?”

    师兄弟们都无从反驳。

    张云虎道:“你也可以说,又没人拦着你。”

    冯海道:“那好……”

    他将孙小德如何因师门财务问题而动怒,又如何利用陈桥生带回的账目剑指郑贺年问罪,细细讲了一遍,那日情景仿佛昨日重现。话语讲完,补充道:“当时,师傅弃剑,诸位闻声都进来看过,还有那本账目,六师弟他可以作证。当时的情景便是如此,师傅所说过的话,就只有这些,你们若是不信,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师兄弟们都陷入了思考。

    郑贺年一不做二不休,道:“不错,他说的话都是真的,师傅确实因为财务的问题对我有一些误解,至于误解产生的原因,我想大家都很清楚,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但庆幸的是,六师弟为人正直,他带回的账目与师门账目正好吻合,这才还我一个清白。”

    话落,望向冯海道:“你不提起此事倒也罢了,一提起此事,我到想起一些疑惑,关于师门财务的改革,大家都是有参与的,当时,师傅重伤难愈,大限将至,在那种时刻,谁会在背后借此事来陷害我?他又是为了什么……说实话,我很好奇。”

    “而且,师傅交待木匣子的事,也绝非是我凭空捏造,为何不讲?难道,你真的以为可以糊弄过去,好带着木匣子离开师门,到外面去过你云游四海的逍遥日子吗?”

    冯海疑惑的望向郑贺年,道:“你怀疑……是我陷害你?”

    郑贺年道:“难道不是吗。”稍缓,续道:“我知道,你想做这个掌门,为此,从小到大,师傅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现在看到师傅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我,你心里不痛快,但你不能因此,就辜负了师傅对你的信任。”

    冯海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微笑。

    他总算看清楚了郑贺年的为人,公正的外表下,掩藏的却是自私与猜忌的内心。

    陈桥生望一眼郑贺年,站出来,作揖道:“掌门师兄,有关师门财务的事情……是我向师傅提起的。”

    师兄弟们闻言都是一愣,纷纷望向陈桥生。

    陈桥生解释道:“师傅闭关,掌门师兄与大家商议,决定对师门财务制度革新,我心里是反对的,认为这样的做法有失偏驳,但当时大家都同意了,我也就没有说什么。师傅出事的那天下午,我去见了师傅,又想起了这件事,就询问了师傅的意思。”

    郑贺年吃惊片刻,好奇道:“师傅怎么说?”

    陈桥生道:“师傅觉得,在掌门师兄心里,是公大于私的,并无不妥。”

    郑贺年闻言有些吃惊,片刻之后,安心了许多,安抚陈桥生道:“任何事情都是有利弊的,你心中有异议,这很正常。”又对向冯海道:“这么说来,这件事是我误会你了。”话锋一转,道:“但不论如何,那个木匣子都是师傅留给师门的遗物,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须交出来。”

    师兄弟们多有附和之声:

    “不错,必须交出来。”

    “木匣子是师门的,谁也别想带走。”

    冯海沉默片刻,觉得关键还在于李静心的态度,望向李静心道:“静心,师兄问你,你可曾见到过师傅留下有木匣子?”

    李静心摇了摇头。

    冯海又问道:“你也相信师傅留下有木匣子?”

    李静心犹豫片刻,回道:“我不知道,我就只见过那一张纸,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冯海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

    翠云洞府炼丹房中的脚印,是郑贺年留下的。

    这一切的背后,就只是他与郑贺年两个人之间的较量。

    孙小德早已看穿了郑贺年的野心,之所以会作出这样的安排,无非是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一来可以让冯海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二来可以让翠微剑派远离潜在的隐患。

    可孙小德没有料到,事情还是在郑贺年的身上出现了变故。

    张云虎插话道:“没见过,并不就是说没有。”

    冯海面对眼下的的变故,内心正在抉择。

    除去个人私心不讲,他若是承认了木匣子的存在,那他师傅的临终安排,便都前功尽弃了,日后的师门若因此遭难,他便难辞其咎。可他若是不承认,在场之人会放过他吗?显然不会……

    冯海已下定决心,决定去完成孙小德交给他的使命。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鼓起了胸膛,望着郑贺年,坚定说道:“掌门师兄,师傅根本就没有给过我什么木匣子,你要我拿什么交给你?”

    郑贺年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回望着冯海,纠正道:“不是交给我,是交给师门!”

    冯海对视着郑贺年的目光,道:“没有!”

    郑贺年也握紧了手中的翠微剑,仿佛两个人都已经打算用剑说话了。

    王德善叫嚷道:“怎么可能没有,师傅闭关二百余年,难不成都是在睡觉吗?静心见到的那一张纸,难不成是他眼花了吗?”

    林松想了想,道:“有没有,咱们先搜一搜不就知道了吗?”

    王德善道:“对,先搜一搜再说。”

    张云虎道:“既然话语已经没用,那咱们就只能动手了。”

    郑贺年终于收回了目光,道:“那就去搜一搜吧。”

    王德善与张云虎闻言,率先走出了翠微大殿,向着冯海的房间飞去。

    冯海静立未语,并未阻止。

    老九赵寅与老八齐钰也因为好奇,相继跟了过去,郑贺年与其余师兄弟们都留在翠微大殿等候着消息。

第四十章 邢堂

    王德善与张云虎闯进冯海的卧房,翻箱倒柜的一番折腾,所有犄角旮旯都没有放过,最终还是一无所获,沮丧的返回了翠微大殿,面对众人询问,都无奈的摇了摇头。

    郑贺年眼见冯海始终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早已料到他们会无功而返,道:“他若是有心要藏,怎么可能让你们轻易找到。”

    师兄弟们都已是束手无策,气氛一时凝重。

    林松打量一眼冯海,叹一口气,劝道:“五师弟,你这样死赖着能有什么意义呢,咱们好歹是师兄弟一场,真的要把事情弄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吗……”

    冯海轻轻提了一口气,一口咬定道:“我已经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张云虎脾气暴起,道:“五师弟,大家好言劝你,是不想伤了师兄弟们的百年情分,你不要以为师傅不在了,就没人治得了你了。”

    王德善也对冯海失去了耐心,心中一横,对郑贺年道:“掌门师兄,依我看,他是铁了心的要违抗师傅遗命了,咱们对他好言相劝既然无用,又何必再讲什么情面,他既然愿意以身试法,那咱们就只能明正典刑了!”

    郑贺年刚刚继任掌门之位,对手握邢堂戒律职权的陈桥生还有所顾忌,虽早有此心,却不好开口,此时借着王德善之言,将询问的目光落在了陈桥生的身上。

    王德善又对陈桥生道:“六师兄,师傅命你执掌本门戒律,你倒是说话啊。”

    陈桥生正在左右为难。

    他相信郑贺年口中的木匣子是真实存在的,却不相信冯海会违背他师傅的遗命。一时拿不定主意,就只好选择沉默。

    王德善疑惑道:“六师兄,你该不会是心软了吧。”

    郑贺年用眼中余光瞥了一眼陈桥生,心中焦急,口上却说道:“刑罚之事,理应慎重一些……”

    大殿之中出现了片刻的宁静,师兄弟们都在等陈桥生开口说话。

    老十二王东一直默默无闻的待在角落里,未曾开口说话,借着这片刻的宁静,终于开口道:“掌门师兄,我也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郑贺年道:“自然是当讲的。”

    王东上前两步,道:“掌门师兄说得对,刑罚之事,应当慎重。”

    话锋一转,做起了和事佬,续道:“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谁都是爱面子的。依我看,咱们不妨多给五师兄一日的时间,让五师兄回去好好想想,他若是想明白了便好,若是想不明白,那咱们再动用刑罚,也算是全了咱们师兄弟对他的百年情分,到时候谁都不必再手下留情,如何?”

    张云虎冷哼一声,道:“你就不怕他跑了?”

    王东走到冯海身边,道:“我相信五师兄是不会跑的。”

    冯海撇了一眼王东,却很认真的说道:“我会的。”

    张云虎吃了一惊,怔怔说道:“你们……你们都听见了吗,他说会!”

    王东却十分笃定,道:“他不会的。”

    王德善奇怪道:“他自己都已经承认了,你又何必在这里装聋?”

    王东又上前两步,道:“五师兄如果真的想跑,又怎么会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呢?这件事情我听得也很明白,既然师傅闭关是在研究丹术,那么,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木匣子里装的想必是师傅研究丹术时记录下来的一些心得和丹方。既然木匣子已经在五师兄的手里了,如果换作我是他,有了这一日的时间,完全可以抄录一份之后,再把木匣子交出来,木匣子本来就是师傅留给大家的,五师兄也是有份的,交出来与大家一起分享又能有什么损失呢,既然没有损失,那为什么还要冒大不违畏罪潜逃呢?”

    “所以,我想来想去,觉得五师兄担心的,无非是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五师兄觉得骑虎难下,羞于认错,担心自己一旦认错,日后便会因为此事而颜面扫地,第二种可能,便是五师兄担心,他一旦认错,日后会有人将此事常挂嘴边,动不动就会拿出此事来向他问罪,那五师兄日后留在师门,岂不是永远都抬不起头了?若真是如此,只要大家保证,日后绝不再提起此事,我想,五师兄他会想明白的。”

    王东的话语虽然天真,但却不失缜密,分析的头头是道,颇有一番他自己的道理,就连冯海听完,都差一点信以为真了,众人一时之间竟都无法挑出毛病去作反驳。

    林松心中似乎也有了主意,接话道:“老十二平时都是一副默默无闻的样子,想不到今日之言,能把事情讲的如此透彻。”赞赏之言过后,对郑贺年道:“掌门师兄,十二师弟的话也不无道理,咱们不妨就听老十二的,再给五师弟一日的时间,让他好好想想,也算对得起师傅,对得起咱们师兄弟一场的情分了。”

    突如其来的转机,让师兄弟们淬不及防。此时若再咄咄逼人,就未免显得不念旧情了。

    郑贺年虽不情愿,但也不得不让自己的城府再深一些。他刚刚继任掌门之位,急需笼络人心,为自己树立一个大公无私的形象。他必须顾及师兄弟们的看法,于是,他看了一眼陈桥生,问道:“六师弟,你认为呢?”

    陈桥生沉思片刻,终于表态道:“我的看法与十二师弟一样。”

    郑贺年又问其他人道:“你们呢?”

    李静心与齐钰相继表态道:“我也同意。”

    王德善表示怀疑,道:“话虽如此,但谁能保证他不会一走了之。”

    张云虎也表示怀疑,道:“不错,他万一真的一走了之,再想找到他可就不容易了,大家不要忘了,他早就准备好离开师门,要去云游四海了。”

    林松动了动心思,道:“既然二位师弟有此担心,那不如这样,咱们选个择中的办法,先委屈五师兄在邢堂牢狱中屈就一日,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放出来,大家觉得怎么样?”

    张云虎思量片刻,道:“同意。”

    王德善也道:“同意。”

    陈桥生与其余师兄弟们也都相继表示同意。

    众人的意见终于达成一致

    郑贺年终于站上了舆论的制高点,心中总算踏实下来,摆出一副仁至义尽的神态,对冯海说道:“五师弟,委屈你到邢堂牢狱屈就一日,你也都看到了,大家念及往日情分,对你一忍再忍,都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自己要好好想想。若是想通了,咱们师兄弟之间还如往常一样,若想不明白,那咱们师兄弟之间的情分……恐怕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大家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冯海安静的欣赏着郑贺年虚伪的表演,嘴角勾起一抹耻笑。

    郑贺年看到冯海嘴角勾勒出的笑容,隐隐感觉到一阵刺痛,忍着心中不爽,吩咐道:“六师弟,八师弟,把你们五师兄请到邢堂牢狱休息一日。”

    陈桥生与齐钰二人看护着冯海走出翠微大殿,向着邢堂走去。

    冯海一路上都很规矩,并未抵抗,兴许是因为木匣子并不在他的身上的缘故。

    翠微剑派的邢堂设立在翠微山的西面,院墙上刻着翠微剑派所有的戒律条款,用来警示,邢堂的正下方就是邢堂的牢狱,准确的说,那是一个地牢。

    地牢的墙壁中夹刻有特殊的纹路,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禁制,这是一种通用的阵法禁制,这种禁制刚建造完成时十分弱小,就算是普通人也能将它轻易戳破,但它却能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的吸收外界灵气来进行自主增强,也正因为这种特性,让这种禁制成了所有牢狱的最佳之选,几乎所有宗门的牢狱用的都是这种禁制,它广为流传,虽不属于秘术,但威力却十分强大,只不过建造起来十分费时。

    孙小德耗费十年时间才建造出这个拥有四个囚室的地牢,数百年的灵气积累早已是牢不可破。

第四十一章 王东

    冯海在翠微剑派还是有些威望的,这也正是郑贺年心存忌惮的因素,郑贺年的心中清楚,他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须先在道义上孤立冯海。

    翠微大殿。

    剩下的师兄弟们都没有想要立刻散场走人的意思。

    王德善是个急性子,率先开口埋怨了起来,道:“我实在是不明白,他都已经做出这种事了,居然还有人为他说情?”

    郑贺年圆场道:“大家毕竟是师兄弟一场。”

    张云虎旁敲侧击道:“话虽如此,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总得要看清楚状况,注意一点儿分寸吧?”

    林松听不下去,反驳道:“看不清楚状况的人是你才对。”

    张云虎怒目一瞪,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松不慌不忙道:“你动动脑子好不好,老五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他那脾气,从小就倔的很,除了师傅之外,你可曾见过他向谁服过软?”

    张云虎气消一半,不解道:“你明知如此,为何还会替他说话?”

    林松道:“不然怎样,难不成你真的要和他动剑?就只有咱们几个嚷嚷着动手,是你能打得过他,还是老十能打得过他?只怕咱们三个加起来,也不是人家一只胳膊的对手。”

    张云虎吃瘪,说不出话来。

    王德善争辩道:“咱们虽不是对手,大师兄呢?再说了,这又不只是咱们几个的事,那不是还有老六老八吗,难不成,其他师兄弟们都在一旁看戏不成?”

    林松道:“大师兄有翠微剑在手,自然胜得过他,但若是单打独斗,未必能擒的住他。刚才你也看见了,老六身兼邢堂职责却一言不发,而老八话语中全是劝解之意,甚至愿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保,如此看来,真要打起来,难说……”

    王德善想起先前情景,心中也泛起了嘀咕。

    张云虎沉思片刻,无奈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就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林松道:“那倒不见得,依我看,老六和老八现在之所以不愿意动手,除了顾及往日私情之外,更多的是,他们对此事仍旧心存怀疑。等到眼见为实的那一刻,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出手的。”

    王德善总算听明白了,道:“话说起来容易,但你刚才也看到了,咱们磨破了嘴皮子都没有用,他死不承认,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林松道:“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郑贺年听出这话语似有深意,道:“听三师弟话中之意,莫非已经有了主意?”

    林松微微一笑,道:“回掌门师兄,有主意的,只怕……不止我一个人。”

    郑贺年深感疑惑,不解其意。

    林松解释道:“最先开口为老五说情的人,可不是我。”

    师兄弟们闻言恍有所悟,都望一眼老十二王东。

    郑贺年好奇道:“十二师弟,你有主意?”

    王东性情隐晦,本不想抛头露面的做事,没奈何被当众问起,只得说道:“有是有,不过可惜,师兄们都不愿意听我的。”

    林松安慰道:“他们只是没有转过这个弯来。”

    王德善嘟囔道:“他不说出来,我们又怎么会懂……”

    王东叹一口气,思忖片刻,道:“我原本的想法很简单,依我对五师兄的了解,他做事一向都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他不愿意交出来的东西,就算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也是无济于事的,既然逼迫无用,那为什么不让他自己拿出来呢?”

    师兄弟们越听越糊涂。

    王德善道:“逼迫都无用,他又怎么会自己拿出来?”

    林松道:“这还听不明白吗,十二师弟这一招叫做打草惊蛇,欲擒故纵。”

    师兄弟们恍有所悟。

    王德善一拍脑门儿,懊悔道:“诶呀……我怎么没想到呢,他的丑事既已败露,自然想找机会带着木匣子桃之夭夭,那咱们就给他这个机会,等着他自投罗网岂不更好?到时候,事实俱在,也不怕老六和老八会袖手旁观。”:

    郑贺年缓缓坐下,脸上也流露出懊恼之色,道:“是啊……”

    王东将师兄们的懊恼之状尽收眼底,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自得之感。

    郑贺年又想起了什么,望向林松道:“三师弟,你既然提议将他关押进了邢堂牢狱,想必已经有了打算,不妨说出来听听?”

    王东插嘴道:“掌门师兄,三师兄既然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这次,不妨也让我来猜猜三师兄的?”

    郑贺年道:“好,那你就猜猜。”

    王东稍作思量,道:“苦肉计。”

    师兄弟们都将询问的目光望向林松。

    林松苦笑道:“想不到,十二师弟平时默默无闻,实则却是深藏不露。不错,确实是苦肉计。不过,这只是四师弟和十师弟不愿意同意十二师弟的想法,这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想出来的法子。”

    王德善已耐不住想要大干一场,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还等什么,你说该怎么做,咱们照做就是了。”

    林松卖关子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郑贺年道:“你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林松道:“既然是苦肉计,那关键自然就是人了,我需要一个老五信得过的人,同时,我们也信得过的人,否则,怕是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师兄弟们都陷入了沉思。

    林松补充道:“这个人首先必须是我们信得过的人,至于老五他到底信不信,只要有足够的说服力,不怕他不信。”

    郑贺年颇有深意的望了一眼林松,道:“三师弟,你就别卖关子了,这法子既然是你提出来的,你心里想必是早就已经有了人选的。”

    林松思量片刻,望了一眼老十二王东。

    郑贺年也顺着林松的目光望向了王东。

    王东见师兄们随后都向自己投来了目光,心中一慌,道:“师兄,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不会是我吧?”

    郑贺年正在思考着。

    林松站出来说道:“十二师弟,只有你是最合适的。”

第四十二章 人心

    王东辩解道:“三师兄说笑了,我与五师兄之间除了师门之谊并无什么私交,他怎么可能信得过我呢。”

    林松道:“这些大家都是知道的,也正因为如此,师兄们才信得过你。”

    王东推辞道:“师兄们信得过我自然好,我也愿意为师门做事,但五师兄信不过我,到时候岂不是要坏事?”

    林松确认般问道:“师弟当真愿意为师门做事?”

    王东不情愿的回道:“那是自然,为师门尽力,义不容辞,可是这件事情……”

    林松打断道:“好,既然十二师弟是愿意的,那剩下的事就都好说了。大家且先听听我的看法,再来决定,咱们要不要让十二师弟去办这件事。”

    他稍整思绪,续道:“据我所知,十二师弟在师门当中,除了与九师弟私交甚好以外,与其他师兄弟们都只是普通的师门之谊,这一点大家可都认同?”

    师兄弟们都觉如此,并无异议。

    林松接着说道:“大家都不否认,那看来是事实了,既然如此,五师弟能不知道吗?只要五师弟知道,十二师弟与我们不是一路的,那他便有信服的可能。”

    师兄弟们都觉如此。

    林松又道:“这只是其一,其二,刚刚就在大殿之中,十二师弟当着所有人的面,力排众议,为五师弟说情,言辞颇有见解,极具说服力,想必五师弟听得也极为感动,一向默默无闻的十二师弟,此时肯第一个站出来直言相助,在我看来,这是何等的仗义,我尚且如此,那五师弟呢?”

    师兄弟们都觉得在理。

    林松道:“起初,我还在担心,会不会是我想多了,不过现在,我放心了,十二师弟同样也是心系师门安危的,因此,我才会觉得十二师弟是做这件事情的不二人选,大家觉得如何?”

    师兄弟们面面相觑,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郑贺年见此,道:“依照三师弟之言,十二师弟果然是最合适的。”望向王东,问道:“十二师弟,此时关系到师门基业的安危,你可愿意?”

    王东沉思片刻,无奈道:“师兄们既然信得过我,我愿意去试试,需要我怎么做,师兄们吩咐就是了。”

    郑贺年赞赏道:“好,师兄们果然没有看错你。”又对林松说道:“三师弟,人选已有了,你还有什么需要的?”

    林松道:“还是人。除了十二师弟的苦情戏之外,我还需要掌门师兄说服老六和老八,在南面的山门布下一张天罗地网。”

    郑贺年道:“南面的山门……那可是本派的正大门。”

    林松道:“也因如此,才有说服力。”

    郑贺年想了想,道:“那好,老六和老八那边,就交给我吧。”

    林松想了想,道:“如果真能说服老六和老八,那事情就差不多了。”

    王德善急迫道:“既然如此,这苦肉计究竟是怎么个苦法,可以说一说了吧?”

    林松上前两步,道:“那好,大家听我说……”话落,在大殿之中来回踱步,侃侃而谈起来。话已讲完,又补充道:“这一出苦肉计的细节,就是这样了,成败与否,就看十二师弟能否博取五师弟的信任了。”

    李静心似觉得这样的做法有失光明正大,不忍道:“咱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王德善反问道:“有什么不好的,我看就好的很。”

    李静心心虚道:“咱们不是已经答应……答应给五师兄一日时间了吗……”

    张云虎望一眼李静心,道:“小师弟,我知道你重情义,但有些事情光靠情义二字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林松也安抚道:“静心,你四师兄说的话不错,你要明白,你五师兄在违背师傅遗命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再是你的五师兄了,丢掉情义二字的人是你五师兄,不是咱们。”

    郑贺年沉一口气,也申明大义道:“大家都要明白,关于木匣子的事,非同小可,关系着咱们翠微剑派的安危,除了咱们师兄弟十三人以外,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此事;木匣子是师傅的毕生心血,也决不能流落到师门之外;且先不说四教四堂的人,单是七重门与六合门,也绝对不是咱们现在的实力能够抗衡的,此事若是传了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想必大家的心里都十分的清楚,眼下绝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为了师门安危,今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师兄弟们都已经表露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坚定着心中的信念,准备去行大义灭亲之举。

    风烟儒墨染,在这一刻,初次显现出它的威力。

    这世间最厉害的兵器,最厉害的法门秘诀,都比不上它的零星一点。

    而对于这一切,身在邢堂牢狱中的冯海却浑然不觉。

    整个邢堂牢狱就只有冯海一个客人,准确的说,他也是这座牢狱自建成以来的第一个客人。

    陈桥生亲手锁上了囚室的门。

    那只不过是一把普通的锁,却锁合上了一道冯海无法破除的结界。锁在结界外,冯海在结界里。

    陈桥生一动不动的站在囚室的门外,手里拿着一把钥匙。

    齐钰问道:“走吧?”

    陈桥生却道:“你先走吧。”

    齐钰望一眼囚室里的冯海,并没有走,也不在说话。就只是陪着陈桥生静默的站着,他知道,陈桥生想要问冯海一些话,而这些话,他也想听。

    陈桥生静默片刻,果然开口了,他对着囚室里的人问道:“师傅的遗命……到底是什么?”

    冯海闻言一怔,许久都没有回答。

    陈桥生催促道:“你说话。”

    冯海想了想,道:“我现在说话,还有用吗?不会有人相信的。”

    陈桥生道:“我信。”片刻,重复道:“只要你肯说,我就信。”

    冯海静默许久,道:“我已经说过了,他说慌,师傅根本就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可是没有人会相信的,因为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师傅本应该说出那些话的。”

    陈桥生静了片刻,道:“我信。”

    冯海道:“他们都不信,你又为什么要信。”

    陈桥生道:“因为我知道,师傅如果真的需要交代那些话,绝不会只对你们两个人说的,师傅绝不会犯那样的错。”

    齐钰陷入了沉思,因为在他的心中,也有相同的疑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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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起兮,树欲静而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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