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包衣,包衣阿哈,阿哈与牛录
因为历史上,包衣,阿哈,包衣阿哈这三个词被长期滥用,混用。所以造成概念混淆。可能即使满清遗老也讲不清楚三者的区别和来龙去脉。但是笔者查阅大量资料,可以肯定几点。满洲八旗下存在两种奴隶奴仆。
第一种是公有奴仆,他们有旗丁户籍,主子可以使唤他们,但不能随意杀戮,而且还有可能被“再分配”。他们的主子一般是爱新觉罗家族为主的满洲贵族。他们有时被称做包衣,有时被称作包衣阿哈,他们又在主子面前自称为阿哈(奴才)。但本文统一以包衣或包衣阿哈代称他们。
第二种是私有奴仆,他们没有旗人户籍,而是做为旗人的奴仆,属于旗人的私有财产。在满语里称他们为阿哈,汉文史籍称他们为旗下家奴。但是他们的主人也会将他们称为包衣阿哈(家奴)。本文统一将他们称为阿哈,以与第一种奴仆区别。
牛录是满洲八旗的行政组织,也是军事组织。一牛录三百户,每户抽一丁为兵。这个丁指旗丁。不知道包衣算不算,但阿哈(旗下家奴)肯定不算。有的书友纠正笔者说,牛录三百战兵里包括阿哈。笔者又查阅了些资料,可以肯定旗下家奴不能代替家主服役。主人只能像自带战马一样,将他们做为辅兵带着上战场。可能这位书友的观点是被包衣,包衣阿哈,阿哈三个词混淆所致。
关于远程武器“射程”的几个概念说明
远程武器的“射程”有很多分类。在网络上相关资料里就能见到很多。大致有【极限射程】【最大射程】【有效射程】【有效杀伤射程】【最大杀伤射程】【有效精准射击射程】等等
【极限射程】和【最大射程】最容易定义,也最不容易混淆。就是一般环境下(无风),远程武器能将所射物投射最远的距离。容易混淆的是【有效射程】【有效杀伤射程】【最大杀伤射程】这三个概念。
有的资料将【有效杀伤射程】等同于【有效射程】,有的却是等同于【最大杀伤射程】。
【有效射程】包含【有效精准射击射程】这点没有异议,几乎所有资料都是这样定义的。即【有效精准射击射程】和【最大杀伤射程】中取小值。比如一种火铳能够相对精准射击的距离是六十米,最大杀伤距离是两百米,极限距离是三百米,那么它的【有效射程】就是六十米。一种轻箭能在三百米内精准的击中目标,但只有两百六十米内才能造成有效伤害,那么它的【有效射程】就是两百六十米。
为了方便书友阅读中没有概念混淆,特别指明,本书中的【有效杀伤射程】就是【最大杀伤射程】,而不是【有效射程】。【有效射程】是指即能相对精准射击,且能有效杀伤的射程。
关于地图
很多书友希望能看到与小说内容配套的地图。但很可惜,现在起点没有传图功能(似乎2018年之前有)。不过小说里绝大多数地名都是百度地图上能搜索到的。(国外的地名要先将视口移动到那个范围,然后搜索),比如巨文岛,郁陵岛,济州岛,海参崴,叶尼塞斯克,图鲁汉斯克,伊尔库茨克等等。
第0001章 残盐引
明,天启二年,扬州。
位于东关街旁的某大宅院,一僻静屋室中,一少年正用左手飞快转动着一个物件,右手持铜线向另一条铜线端头靠近…
伴随着“呲呲”声响,两个铜线头之间飞溅出肉眼可见的火花。
“成了”,少年裂嘴笑道。
突然,门口闪现出一名身着青布襦裙的少女。她急切的说道:“二少爷。老爷有急事要见您呢!”
这少年反应极快,在她进屋一刹那便已起身,将那物件遮藏于身后。
接着,他愤怒的训斥道:“岂有此理,怎么不敲门就直闯进来?!出去!”
丫鬟莲儿第一次见少爷杨重发火。她略微一愣,便退出门外,低头垂目的站在一旁。
杨重随即将那“有刷直流电机”飞快拆解,各部件分藏于书房各处。
他能造出这跨越时代的东西,自然因为他是穿越之人。
穿越有很多形式,杨重属于没喝孟婆汤那种。他来到这个世界或者说他出生,已十七年了。
前世,他是个比较成功的商业人士。功成名就后的最大爱好是船和飞机。
船指的并不是豪华游艇,而是帆船运动。飞机也不是湾流公务机,而是指航模,无人机,还有滑翔机和伞翼运动。
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两年,为了防止被人看成怪物,他强忍着没说话,心里却一刻不停的谋划着未来。
有刷直流电机是他全盘大计中一个核心元素。造这东西可比造瓦特蒸汽机靠谱容易多了。
其主要材料是永久磁体和铜线,都是花点银子便能从市面上弄到的。结构简单,制造也没有工艺技术门槛,凭杨重自己的动手能力就能打造出来。
唯一的困难,就是没有安伏表一类测量仪器。若要和其它相关物件搭配使用,就需要不断尝试,凭经验积累让物件之间得以匹配。不过这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他等到成年后才开始搞这些,是为了保密。对此绝对保密也是全盘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事项。
杨重确定没有什么泄密可能后,方才走出房间。他发现莲儿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便笑道:
“怎么,莲儿还在委屈呢?少爷我刚才话说的是急了点…”
莲儿忙摇头道:“莲儿不是因为感到委屈,莲儿是恼恨自己情急之下,便忘了少爷平日的嘱咐。怕…怕少爷厌…”
她话未说完,杨重的一方丝绢手帕已递到面前。莲儿接过手帕将脸上泪擦干,方发现对方已然离去。
看着杨重已远去的背影,她用小手轻轻打着自己脸颊,心中默念道:“莲儿啊莲儿,别想入非非了,二少爷对府中所有丫鬟可都是这样的。”
杨重的家族是个盐商世家。在扬州盐商群体中,其规模也不算大。即使如此,也能每年毛入白银四五万两,家中仆佣数十,家丁数百。
此时,杨重的父亲杨安已愁眉苦脸的端坐于厅堂中。
杨重落坐后便道:“父亲寻孩儿来,可还是为了那两淮巡盐御使的事?”
“正是!这康怀定还是揪着残盐引的事不放啊。铁了心要勒索我等扬州盐商。
他可不是如常般索要些贿赂好处,而是狮子大张口,有杀鸡取卵之意!”
杨重语气平淡的说道:“父亲何必忧虑?这又不是我们杨家一户的事。这扬州城几十个盐商中,比我们个子高的人多的是,天塌下来,便由他们先顶着。
若这钱大家谁都不给,又能怎样?
灭门府尹,破家县令这话不假。但扬州众盐商在官场上盘根错节。凭他一个七品官,要将扬州盐商都破家怕是不可能。”
杨安摇摇头道:“若他针对的是整个扬州盐商群体,为父自是没什么好担忧的。但现在不是这么简单。”
“父亲此话何意?”
杨安端起茶碗泯了口方才说道:
“那大户王家和卢家已经带头答应了康怀定的条件,盐运使卢松也召集我等,鼓动我等破财消灾。为父认为…,
这其实是他们串通好的,而且这里还涉及东林党与浙党之争。”
杨重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其中意思。这无非就是“大户如数奉还,小户三七分账”的把戏。
浙党其实是泛指齐楚浙党。杨家在官衙朝廷里只有些浅薄的背景,也并未刻意偏向哪一党。
只是杨重还有个在山东当县令的兄长杨庞,他名义上是浙党骨干姚宗文的弟子,所以杨家还是被人看成浙党一系的。
那康怀定是典型的东林子弟。此次以两淮巡盐御使身份前来巡查盐政,一入扬州便盯上了残盐盐引。
所谓残盐就是遗留在盐场角落中,被风雨杂质消蚀污染了的旧盐。
所谓盐引就是盐商贩卖官盐的凭证,每引所能贩售官盐都有定数。盐商获得盐引渠道之一是向朝廷购买。
早在百年前的弘治年间,朝廷就开始派发残盐盐引。残盐引的派发价格只有普通盐引的一半甚至两三成。
残盐引按规制是由持引人买卖残盐之用。但实际操作中,却同样可用这残盐引贩售普通食盐。毕竟这残盐和常盐并没什么区别标准。
这样一来,谁能按官价拿到残盐引,谁就等于白捡了一笔银子。最初,有权势的达官贵人各显神通,将其收入囊中取利。
再后来,盐运使也会在派发残盐引时按数收贿。当然这贿赂可不是盐运使一人能独吞的。
做为盐商,即使算上贿赂花费,和配售的普通盐引合算后,平均每引成本比普通盐引还是要节约一成多银钱。
如此只要还想做官盐生意,就必须向盐运使行贿买入残盐引。否则成本上就竞争不过其他的盐商。
这些都是行当中公开的秘密。但康怀定一来,便说扬州盐商们利令智昏,用残盐引贩常盐,变相偷了朝廷的税款,要严惩不怠。
几经接洽谈判,他给了盐商们两条路。
一条是公事公办,盐商不仅要补齐近十年来残盐引和普通盐引之间差额,还要蹲监坐牢流放。
另外一条是要盐商们支持东林党的诗礼文教之业,给建书院等事捐输。其实就是索贿。
这后一条看似正常,往年巡盐御使银子也不会少拿。但这康怀定索要的数额却是大的不可想象。仅向杨安这一户就索要三十万两白银。
此时,已沉吟片刻的杨重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杨家也只能破财消灾了。”
杨安楞了楞,方皱眉说道:
“重儿,为父还以为你能出个好主意。原来也不过是个破财消灾。三十万银子啊!那不是破财,那是要我们杨家破产啊!
我们家这些年在残盐引上的取利,总共不过几万两白银。大头都被官场从下到上的人拿了。现在要我们盐商来倒贴这差额,这不是抢劫吗?”
杨重平静如水的说道:
“形势比人强。当下,东林党深受圣上器重,大权在握。有众正盈朝之称。
他们中确实有不少高风亮节,秉公办事之人,但抱团取利之徒也不在少数。更何况康怀定抓的这个把柄也说的过去。
现在王卢两家已公开表示了。不管是不是他们在演戏,其余几家与东林党有瓜葛的大户肯定也会立刻跟进。
综上几条,父亲若不交钱,就必是那出头之人。出头鸟的后果可想而知。”
杨安脸色变的煞白,沉默半晌后痛苦的摆摆手道:“那…那就如你所言,破财消灾吧。”
而后他又不甘的唠叨着:“这杨府上上下下,人吃马嚼,迎来送往。每年也就能净落个两三万两银钱。三十万两啊!为父十几年的心血,被人这么一句话就撸干净了。”
待杨安发完牢骚,杨重又说道:“父亲,其实儿子有一事,事关我们家的生意。早就想说,却一直没有开口。”
杨安此时已进入闭目养神之态,头靠椅背,微眯双眼道:
“重儿,你也知道,你兄长入仕为官分家后,为父便任由你处置生意上大小事务。所以,有什么话你只管直说,毋须顾虑。”
杨重随即说道:“父亲。这盐业生意本质上是跟着官府朝廷捡饭吃。而如今,朝廷的形势您也看到了,朝堂混乱必将殃及鱼池。
所以这生意现在是风险大于收益。即使年年盈收,不定某天就冒出个人来勒索一大笔。这种吃官衙饭的生意,怎么可能处处合乎法度,别人找你把柄轻而易举。
再看这天下形势,未来些年,朝廷课税难保不翻着花样增加。那时官盐能斗过私盐吗?还有,朝廷收不到盐税,首先会找谁?当然是盐商啊!”
杨安听到这,警惕的睁开双眼,喝问道:“难道你想贩卖私盐不成?那可是抄家问斩的大罪!”
杨重苦笑道:“孩儿当然无此想法。父亲,我意思是我们可以做些盐业之外,不依赖朝廷官衙的买卖。”
杨安呵呵冷笑两声后回道:
“重儿,你还是年轻了。当今什么生意不需依赖官衙?什么买卖完全不会被官府中人拿捏?告诉你,什么生意都避免不了,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杨重正色道:“父亲,可天下还真有和朝廷官衙没有纠葛的生意,而且规模还可以做的很大。”
第0002章 土法窃听
杨安听完杨重之言,不以为然的说道:
“哦?如此说来为父倒是孤陋寡闻了。说来听听,到底什么样的生意完全不需要与朝廷官衙有所纠葛?”
“回父亲,便是那海外边外的贸易生意。”
杨安楞了一楞,身体离开椅背稍稍前倾,表情认真的说道:
“不错。这些生意不在大明境内,确实与朝廷衙门再无纠葛。
但这些化外之地,人生地不熟的。不说其它,语言就是个问题。遇到歹人靠谁保护?化外之地也有藩王,你还不是要受制于他们?”
杨重呵呵笑道:“毋须谁保护,也不会受制于谁。因为我们会有自己的兵马部曲。”
杨安被这话惊的瞠目结舌,说道:
“你…你要造…。嗯,在化外之地,那也算不得造反。可是组建兵马部曲,那得耗费多少银钱?为父被人敲了这三十万两白银后,那就是元气大伤了啊!”
杨重微笑道:“无需父亲出钱,孩儿自有办法。那海外边外贸易利润丰厚。只要经营得当,些许本钱就能滚雪球般滚起来。而这启动的本钱,孩儿已日常积蓄就够了。”
杨安又将脑袋靠回椅背,闭目沉思起来。他对杨重的情感,喜爱之情是有,但更多的是寄予厚望。
早年,他本以为杨重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两岁就能言语,三岁就能流利熟练的与成人对话,任人都知道这是个神童。未来考取功名定是轻而易举之事。
然而,杨重并不好读书,整日玩耍打斗,结交三教九流,还缠着杨安给他雇请了诸多习武师傅。
就在杨安要失望时,14岁后的杨重却展现出极高的商业天赋,为杨安在生意上拿了几个好点子,账也算的飞快。
以至于杨安将大小事务放心的交给杨重打理。杨重没再让他失望,这些事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唯一让杨安不安的是,杨重的胆子有些大了。可从古至今,但凡行大事之人,“胆大”是必须具备的先决条件。否则事情都不敢去做,何谈成不成?
杨安终于做出了决定,睁开眼对杨重说道:
“以后杨家的盐业生意,为父估计也只能用苟延残喘来形容。为父也相信你乃成大事之人,让你守着这潭死水怕是真会耽误了你。也罢!为父就不阻碍你出外闯荡一番。”
杨安顿了下语气,又接着道:“不过,重儿,你需先将眼下康怀定的事处理好。”
“请父亲放心,此事我定当打理妥当。”
……
乌衣巷,扬州徽商会馆。
小桥流水,假山翠植的庭院中。康怀定手持折扇,双眼半闭,正摇头晃脑的沉浸在琴音之中。
亭中弹筝之人乃一美艳娇娘,曾是扬州小秦淮翠莺楼的头牌。
说是曾是,是因为她现在已被盐运使卢松重金赎得,赠予康怀定为姬妾。
那费用其实是众盐商出的,具体多少外人不得而知。但这头牌在翠莺楼的身价外人是知晓的。仅弹奏一曲助兴,就要银十两。伴寝一宿更是要价惊人的白银五百两。
一曲完尽之时,康怀定已鼓掌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然它与芸娘这等闭花羞月的玉人儿相比,还是差了些…”
言语间,康怀定已紧挨着芸娘坐下,将其揽腰入怀,上下其手起来。
就在芸娘媚眼如丝,欲拒还迎之时,康怀定的老管家却匆匆跑到近处道:“老爷,盐运使和几十名盐商前来拜访您。”
康怀定不情愿的将芸娘放开,用略带不忿的语气道:“本官和卢松并没有计划今日召集这些盐商啊。他们都是哪几家?”
管家上前,将一摞拜帖给康怀定过目。康怀定翻看了几张,心里就明白几分,嘴角勾出一丝笑容道:
“看来,这些奸商总算服软,愿意出些血了。本官还以为要多磨些时日,没想到这么快。”
而后他又看到了盐运使卢松夹在其中的字条,点了点头。
那字条内容里说,在不属于他们自己人的“其余盐商”中,有个杨氏盐商首先同意了捐输。卢松再乘热打铁,迫使剩余人等也同意破财消灾。择日不如撞日,卢松索性今日就带着他们前来献银。
厅堂中,康怀定与众人相见。一番客套寒暄后,他便端坐在太师椅上,不再说话。他不时拿起茶杯,慢慢品着茶。只等对方动作。
尽管已事先在卢松府中谈好,但众盐商还是用视线互相推诿着,都想让别人挑头上前。
其中一名最年轻的人出列开口道:“草民杨重,听闻王东家和卢东家已捐输了银钱,攘助康御使的诗礼教化之业。我杨氏岂能旁贷,亦愿捐输白银三十万两。”
杨重说完,便将手中三张银票呈递上来。
康怀定心中狂喜,却装着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眼也不抬,只是向管家做个手势。那管家老仆随即将银票接了。
有杨重带头,其余人等随即一个跟着一个将银两献了。
事完之后,卢松却是难掩喜色的道:“那么这件事就算了结了。日后,康兄和我,还有扬州诸商都是自家人,当该是相互关照。兄弟我已在祥鹤庄设下酒宴,诸位今晚定要不醉不归。”
……
浑身酒气的杨重在两个仆佣搀扶下,步履踉跄的出了灯火通明的祥鹤庄。
待他上了马车后,双目立刻变得清亮起来,动作也恢复如常。
马车启动,杨重从车厢窗帘缝隙中,看着还在酒楼中宴饮的康怀定,心中冷笑道:“银子是那么好拿的么?”
马车在东关街宝鼎巷的巷口略微停了下,又继续前行。杨重和一名亲信却已悄然下了车,在夜色掩护下,进入宝鼎巷中已闭门歇业的一家商铺。
这商铺貌似距离乌衣巷的徽商会馆很远。但其实只要穿过库房后墙,越过一个三尺窄巷,再翻过一堵两仗高墙,便是康怀定的临时官邸---徽商会馆。
杨重进了商铺最靠里的库房,屋中几人中的一人已向杨重抱拳,以极低的声调说道:“见过东主”。
另外几人却伏在木柜上没动弹,他们都左耳贴靠一物,手中还拿着纸笔。
杨重同样用极低的声调回道:“免礼。可探听到有价值的消息?”
“回东主。前两日卢松,还有王家,卢家的东家都来过。他们和康怀定的交谈内容我等都记录在案。”
此人说完便将一个纸本交到杨重手中。
杨重翻看着记录。果然如他和杨安所料般,这就是卢松,康怀定等人串通一气,专门设的一个局。
徽商会馆是由徽商出身的一些扬州盐商集资兴建。其中也包括杨家。
这会馆除了用于他们日常聚会,接待相关宾客外,还用于招待康怀定这样的钦差御使,达官贵人。
会馆建起来还需要每年维护修葺。这个任务便由徽商们每年轮替承担。两年前轮到了杨家。
杨重借主持修葺会馆的机会,在其中做了些手脚,弄了个土制窃听系统。
其实就是铺于地下的铅制管网,这些铅制管道露出地面部分都做了伪装,有的做成地漏,烟囱等物,有的用刺绣屏风遮挡。
当然,管网的布设,进声端的样式,大小,朝向,位置都有一定讲究。
不过只要有初中物理知识,就知道该如何做。比如要做成喇叭状,朝向声源最可能来自的方向,前方不能有大体积隔音障碍物等等。
这种简单的传声系统足以保证在五十余米距离内,正常说话声还能被相对清晰的听见。五十米距离足以覆盖会馆中各个重要房间。
杨重并不担心这个土制窃听系统会被人发现。因为这个时代,根本不会有人想到去排查什么窃听系统,最多会看看是否隔墙有耳。
即使有人偶然发现了铅管孔洞,也不会想到它是干什么的,自然也不会去深究。
退一万步说,真的被人发现了端倪,且定要查看个究竟。那也没什么。因为这家商铺是杨重隐秘持有,明面上的“东家”身份也是假的。
此时,杨重坐在案台前,耳贴一个铅管管口,亲自窃听起来。这根管线直通康怀定的卧室。
不久,管道中传来康怀定醉醺醺的声音,接着便是他和芸娘前戏时的污言秽语之词,最后就是苟合时的**呻吟之声。
杨重离开桌案,走到外间,对屋中之人说道:“大鬼,红桃克,黑桃钩。这里暂且由你们三人负责。要保证十二个时辰,所有听筒三班倒不间断的侦听。务必不漏一词。”
其中三人齐齐起身向杨重拱手拜道:“谨遵东主之令!”
杨重在这几年主持家族生意过程中,利用截流的银钱,和夹带私盐赚的外快,重金养起一批死士。
虽说他们是这几年才成为杨重的死士。但他们却是杨重自小就结识的。
他们中有流落街街头的乞儿;有杨府的家生子;有扬州城外杨家农庄佃户的子女,无不打小就受过杨重的恩惠。
杨重八岁时为了接济他们,不惜偷家族盐铺库房中的食盐倒卖。当然,杨重不止对他们施以恩惠那么简单。
如何在这样一个群体中建立起绝对权威,对于有他这样经历的两世之人而言,不算是难事。
他们在内部号称十八罗汉,三十六金刚。加在一起刚好一副扑克牌。杨重便以扑克为每个人的代号。
十八罗汉都是十和十以上的代号,包括大小鬼。他们主管各类情报工作。
三十六金刚都是十以下的代号,主要任务是战斗。
第0003章 蛮横·豪横
扬州城东门,大运河畔。锣鼓喧天,一派欢腾景象。
这是扬州官绅们在为康怀定送行。这里面除了两淮盐运使,扬州知府,连凤阳巡抚都从几百里之外赶了过来。
这也实属正常。巡盐御使虽然只是个正七品官员,但这官衔带着钦差的属性。更何况当下正是东林人士得势之时。
康怀定虽是东林中一介小人物,众人却相信他能通达京师内阁,否则他是如何捞上这等肥差的?
康怀定与诸官员逐一说着客套话,拱手作揖后登上了一条豪华画舫。一条兵船前方开路,另外两条兵船殿后压阵,护着画舫向北行去。
岸上的人群也逐渐散去,这其中包括杨重。他没有回扬州城,而是向扬州的西郊策马而去。
西郊与仪真交界处,是片林木茂盛的丘陵地带。因为不适耕作,又交通不便,所以人烟稀少,地价低廉。
杨重在此却拥有一个小庄园。他对家人的解释是自己酷爱山中狩猎,所以花了上千两纹银购置此庄。
伏虎山庄大门。两名家丁远远看到一骑沿山道飞驰而来,其中一人很快就叫道:“快开门,是二少爷来了!”
杨重驾马飞驰而入,在一栋原木搭建的建筑前停下,随后高声喝道:“三十六金刚何在?”
顷刻间,从大木屋中涌出几十名壮汉。他们人人手持一种说似斧非斧,像戟非戟的兵器。
这斧戟的手柄四尺长,末端还有个锥状金属体。一尺多长的斧刃呈月牙状,背部不似普通斧头斧背那般宽厚。
这些壮汉都还跨着“鸟枪”,胸前斜挎着一挂瓶子。这些瓶中都装着定量的黑火药。
他们的火枪并不是普通鸟枪,而是杨重专门从壕镜澳购置的斑鸠铳,还是特别定制的。
质量最好的鸟枪不过值一两多银子,它们每具却花了杨重十五两银子。
这特制斑鸠铳全长四尺,铳管内径二十四毫米,外径达五十毫米,看上去就是个小炮的样子。名符其实的重型火枪。那斧戟倒插在地上,便可做为斑鸠铳支架使用。
此时,三十六名体壮如牛,肌肉虬结的大汉已齐齐向杨重叩首道:“小的拜见东主!”
杨重对为首一人诧异的问道:“黑桃老幺,你们如何得知我要来?提前将武器都准备好了?”
那代号为黑桃老幺的壮汉答道:“禀东主,我等并不知道东主要来,只是今日刚好要前去林中操练,所以大家备好了武器。”
杨重笑道:“原来如此。不过,这几日你们不用操练了,要随我去办件大事。除了武器弹药带好,我们那藏了好久的锁甲也要带上。”
杨重说的大事,当然不是指直接打劫康怀定。后者有重兵保护,仅凭杨重这三十六人,即使装备再好,单兵战力再高,也不容易成事。
就算真成事了,也很容易就被官府朝廷查出线索。杨重是胆大妄为,但并不是傻大胆。所以他另有谋划。
……
画舫船舱中,芸娘正坐在康怀定腿上,与其饮酒狎戏。门外已有兵丁禀报道:“启禀御使,船队现在已经过了高邮。”
康怀定将芸娘推开道:“美人儿,我们需要分别段时间。你随船队直抵京师,老爷我还要上岸走一遭。我们在京师再行相会。”
芸娘诧异道:“这是何故?老爷可还是另有要事?”
康怀定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而后出了船舱。
甲板上,他对自己亲信家丁问道:“你等可探查清楚了,我们的船队在水上,岸上都没被人跟踪?”
“启禀老爷,我等按您的吩咐,水中用小船,岸边用快骑跟随船队警戒。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等。今日过了高邮后,到现在甚至都没见到人烟。”
康怀定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下令道:“那就按计划,在前方靠岸。”
片刻后,康怀定的船队在岸边靠了一小会,而后又离岸继续北上。船队中除了康怀定的亲信和芸娘,没人知道他留在了岸上。
船队刚走不久,就来了一支车马队,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押货镖队。已换了便装的康怀定和他们汇合在了一起。
康怀定在马车车厢中颠簸着,心中暗道自己是不是过于谨慎了。如果没这番折腾,自己兴许正在船上和芸娘嬉戏玩乐中。
他摸了摸胸前厚厚的一叠,觉得自己吃这么些辛苦还是值得的,这可是几百万两白银。
为了避免落给潜在政敌把柄,他要的这些银票,都是认票不认人的通兑银票。
谁能保证那些被自己敲了一杠子的盐商中,没有打这些银票主意的人呢?不仅是那些盐商,几百万两白银,让任何一个知情人都有可能铤而走险。
自收到这些银票后,他就琢磨着如何将这些银票安全带回京师,想了各种方案。
包括将银票分发给自己亲信,分头带回;求助扬州府,派更多的兵将保护等等。但都被他一一否定了。
用自己心腹亲信分头带回。这些亲信平时能信,但要将这等同现银的巨额银票给他们拿着,那忠诚还能不能保证,他自己也不能确定。
派更多兵丁保护。且不说如此更加招摇,就是朝廷那也解释不过去。
皇帝出巡也不过几千人马。一个小小的七品巡盐御使,由几千人马前呼后拥的回京,必然会有人质疑他是想干什么?或里面有什么名堂?
最终,他想到了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他反复推演后,认为不可能有失,便逐一布置手下亲信如计行事。
……
镖队沿着与运河大致平行的官道行走,一连几天都平安无事,而后他们进入了徐州与山东交界的地带。
这日,他们沿官道穿过一条山谷时,铜锣声骤响。康怀定脸色一变,知道自己遇到响马了,不过他立刻恢复了镇定。
遇到响马,他本就意料到有此可能。商队镖队野外出行,遇到响马土匪再正常不过。但响马土匪也不是见谁都会硬杀硬抢,否则岂不是天下不能经商了。
康怀定请的是两淮一带最有名气和实力的雷霆镖局,除了两百名镖师,队伍里还有他自己的近百名家丁。
雷霆的字号加上近三百镖丁,足以唬退或打退绝大多数土匪响马。
镖队前方,镖头王七对拦住去路的一彪人马抱拳道:“前方是哪路英雄?请亮个万,递个门坎。”
对方人群中一人策马而出,是个虬须大汉,并不答王七的话,只是用手中环首刀向这边一指道:“尔等所有人,放下手中兵器,伏地受擒。”
一直没言语的雷霆镖局东家张开,此时眉头不禁跳了下。
他这辈子见过很多响马土匪。再横的贼,也只会说“留下财物,其余人滚蛋”。而眼前这些土匪,上来就要他们束手就擒,他还是第一次见。
镖头王七却已胀红了脸,他显然认得这虬须大汉,喝道:
“原来是蟠龙寨的刘大当家。道上的人就要懂道上的规矩!从南到北,三十六水寨,七十二旱寨,我雷霆镖局都发过拜帖…!”
王七话未说完,伴随着周围人的惊呼,他就摇摇晃晃从马鞍上掉落下来。一支利箭已射穿了他的脑袋。箭簇从右太阳穴入,左面颊钻了出来。可见这是何等强弓。
张开心里一惊,蟠龙寨是运河沿途地域实力最大的山匪。但他们营寨的位置距离此处有七八十里路。他们怎么会跑到如此远的地方收买路财?
他来不及多想,高呼道:“弟兄们,遇到不讲规矩的赖贼子了,抄家伙,并肩,对盘子!”
几息间,近三百镖师和家丁已是刀枪盾牌在手,准备冲杀。
对面却又响起了锣声,山谷两侧草植树木中,还有镖队后方都现出绰绰人影。
张开毛估了下对方人数,至少有近三千人,这意味着蟠龙寨倾巢出动了。
“住手!住手!”一个声音高叫着。
张开放眼望去,原来是自己的主顾康先生。他还不知道这位“康先生”的真实身份。
康怀定焦急的说道:“张总镖头,对方人多势众。为了鄙人一点货物,伤了诸多兄弟的性命,还有你们的江湖和气,不值得!
这样吧,就将这些货物留给他们,鄙人不需要你们赔偿,只要保我等周全的回到京城,你们便算是完成了这趟镖。镖费加倍给你!如何?”
张开暗道,今日自己算是开了眼了,第一次见到如此蛮横的土匪,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豪横的主顾。
他立刻开口向对面喊道:“刘大当家。我雷霆镖局和你无冤无仇,给蟠龙寨也是每年都下拜帖,分润分水。今日,你无故劫我的镖,杀我的人,已是不义。
但我张开还是不愿与你结仇,我的主顾也愿意舍财求和。这样吧,这些镖货留给你,你放我们过去,今日事我们都当没发生过。”
对面传来刘大当家冷冷的声音:“所有人,放下手中兵刃,伏地受擒,否则格杀勿论。”
第0004章 必须除之
听了蟠龙寨刘大当家刘大强的话,张开脸上浮现出即愤怒又惊惧的表情。
他知道土匪响马也是一种“买卖”,是买卖就要讲求成本收益和得失取舍。蟠龙寨如此违反常理,那就必然是这趟镖有问题。
张开向康怀定厉声问道:“敢问康先生,您这趟镖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此时,康怀定的脸色如同猪肝一般,支吾道:“有…,能有什么秘密?不就是…就是些字画古玩吗?”
等不耐烦的刘大强,哪还容他们交谈,一声令下一阵锣响,近三千匪兵随即展开了攻击。
数十上百的箭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扑向镖队。这些弓手都是二当家射破天黄亮亲手调教出来的,用的都是强弓重矢。
张开身边不断传来中箭的惨叫声。他用腰刀拨开两支箭矢后,便明白对方没有留活口之意。现在就是他想弃镖弃人,刘大强也断不会放过他。
“弟兄们,镖不要了。随我冲!杀出一条血路!”张开赤红着双眼,高声吼道。
说话间,他已催马而出,同时手中的钢刀已劈出三刀。将两名已冲至马前的匪兵瞬间斩杀。其余镖师也兵刃在手,催马紧随。
四面的匪兵也蜂拥而至,山谷中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喊杀声。张开斩杀数名匪兵后,便被绊马锁掀翻在地,而后一排长枪向他捅刺而来…
半个时辰后,喊杀声逐渐平息。蟠龙寨的喽啰们欢呼着去开镖车的货箱。
刘大强却对周围亲兵使了个眼色。十几骑飞马而出传令道:
“小的们听令,四周仔细搜索,所有死尸俘虏集中到大当家面前,务必不要对方走脱一人。违令者斩!”
几个新入伙的喽啰大概是没当回事或是真没听见,还在镖车前墨迹。几骑飞驰而过,便将他们砍杀在地。
张开还没断气,平躺在地上仰望天空,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心说自己到底还是没躲开报应,未能善终,死于刀枪之下。
他本也是土匪响马,十几年前做了一笔大买卖后,花钱洗白,转身带着兄弟开了镖局。
外行人看镖局,会认为这是刀口舔血的生意,但他知道这相对做土匪响马而言,其实是个安稳多的饭碗。
镖局与其说是靠刀枪吃饭,不如说靠嘴皮子和江湖威望来吃饭。毕竟镖局主要工作是协调商队和土匪响马间利益分配。
刘大强和黄亮面前的空地上,堆满了死尸,还有跪成一排的俘虏。
刘大强一眼就认出了张开的尸体,半蹲着对尸体拱拱手道:“老张啊,对不住了。不是兄弟俺不讲情面,是这笔买卖太大了。大到俺婆娘娃儿都能杀。”
他站起身,又将视线投向那十几名俘虏,其中一人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正是康怀定。
尽管康怀定穿着便服,但还是比其余人等的服饰要华贵的多。当匪兵围攻冲锋时,他试图悄悄溜走,但到处都是敌兵,又能往哪走?
他又是一介远庖厨的书生,平日连杀鸡杀猪都没见过。现场的血腥厮杀让其两股颤栗,两腿发软。
康怀定没走两步便瘫软在地,让两个匪兵喽啰生擒了。当他想起自己还怀揣几百万两白银时,双手已被反捆了起来。
刘大强此时对康怀定阴森森的说道:“这位应该就是两淮巡盐御使康怀定吧?”
康怀定脑袋嗡的一声响,仅存的侥幸之心已荡然全无。他明白过来,这不是偶然!而是某个知情人勾结盗匪专门打劫于他!可会是谁呢?
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那些亲信,因为只有他们才知道自己这暗度陈仓之计。当他脑中掠过一张张人像时,刘大强已伸出手在他怀中掏摸起来。
刘大强抓着厚厚一沓银票,欣喜若狂的哈哈笑道:“成了,成了!俺还想着在这么多人中,这些银票不一定好找到。还怕他们趁乱藏在哪个旮旯里。没想就这容易的找到了。”
黄亮也在一旁高兴的说道:“恭喜哥哥。咱们…,咱们蟠龙寨这次是真发了!”
康怀定此时已完全恢复了镇定,他知道这几百万两银子肯定是飞了,但他还需要保住自己性命。
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位头领,你知道本官是两淮巡盐御使。巡盐御使就是钦差大臣。钦差大臣遭遇不测,朝廷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头领还是将本官放归为好。”
刘大强笑容满面的说道:“这俺当然知道,钦差大臣就是皇帝老子直接差遣的官老爷。”
康怀定点点头道:“这些银票算是本官给贵山寨的见面礼。今日之事,本官既往不咎,权当没发生过。”
刘大强没说话,依旧笑容满面的点点头。康怀定又接着道:“本官还想交头领这个江湖朋友,回京后还会谴人给头领送上一笔厚礼。日后也会在官场上照顾贵寨一二。”
刘大强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我等江湖人士若能朝中有人照应,便是如虎添翼般。”
康怀定也面带微笑道:“只是本官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告知我那泄密之人是谁。此人乃某身边大患,必须除之。”
刘大强摇头道:“这个俺不知道,是真不知道。不过,你也是我一大后患,必须除之!”
说罢,还没等康怀定反应过来,他手中钢刀已奋力挥出。一道血影,康怀定已是身首分离,倒落在地。而后刘大强又冷冷的下令道:“全部杀光,灭口!”
刘大强并没有欺骗康怀定,他确实不知道提供情报之人的真实身份。
那天,对方只是派人径直寻到他的寨中,说了此事,并约定了条件---事成之后对半分成。
刘大强当然不会如此轻易相信,若是官军设个局,诱骗他入套该如何是好?但话又说回来,几百万两银子,万一是真的呢?
于是他对来人百般拷打考验,确信不是官军的谍子。这还不放心,行动之前,又派山寨里的探子快马前去扬州,雷霆镖局等处秘密打探。所查到讯息都和对方所说对的上。
就在拦截镖队的前半个时辰,他还派出探子搜索附近山区,查看有无伏兵迹象。
刘大强可以在江湖上弄出这么大名堂,就在于谨慎二字。现在,他除了灭口,还令人将所有尸体分坑掩埋掩藏。
……
翼云山蟠龙岗,山寨聚义厅里人声鼎沸,劝酒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一名壮硕精干的汉子端起酒碗,站起身来向刘大强和黄亮敬道:“这笔买卖即已做成,弟弟我向二位哥哥贺喜了。”
刘大强哈哈笑道:“老三,这次虽然你因为看家没去,但功劳也不小。当初,若不是老三你,俺差点错过这笔大买卖。”
这汉子名叫杨黑蛋,是蟠龙寨的三当家。起初是在他的劝说下,犹豫不决的刘大强方才决意一试。
杨黑蛋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后,又道:“大哥,你等不在时,对方又派人捎来了口信。说事成后在峄县郊外的祥云寺分账。”
刘大强轻蔑的一笑道:“这次俺们弄了三百五十万两银票。分他们一半就是一百七十五万两。这是俺们蟠龙寨上百条人命换来的。他们就凭个消息要拿一百七十五万两白银,想的也太美了。”
醉醺醺的黄亮口齿不清的说道:“管…他们做甚,不…不理就完了。哪有到手的银子还送出去之理。”
刘大强收起笑容,冷声说道:“不,见还是要见他们一面的。”
黄亮不解的问道:“为…为何?”
刘大强毫不避讳的大声说道:
“当然是灭口。杀了个钦差可不是小事。俺估摸着啊,朝廷肯定会下大气力追查这事。
但只要过了这半年风头,官府就没人会理这茬了。我等就能安享这三百五十万两白银了。要避风头,首要就是断绝可能泄露消息的渠道!”
说罢,他又突然站起来,并跳到椅子上叫道:
“传俺军令。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出营寨半步。大家就休息半年,反正寨子里粮草也有,女人也有。一定要下山的,须得到俺的同意。”
大厅中随即陆续响起“我等谨遵大当家号令”唱诺之声。
一条山溪穿蟠龙寨而过,它也是山寨的取水之地。酒后的众匪三五成群聚集在溪流边不远处树林中,煮茶耍钱嬉闹。
其中一人在靠近山寨外缘之处取水时,几个手指粗的小竹筒陆续从其袖中滑落,掉入溪水中,顺水漂下。
翼云山山脚处某条溪涧边,有一披蓑戴笠之人正在垂钓,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水面。他已很久没有起杆了,因为他的鱼钩上根本没有鱼饵。
突然,他的瞳孔闪出了亮光,水面上出现了两个漂浮的竹筒。他急忙用抄网将竹筒抄兜起来。打量两眼后,收起渔具,匆匆离去。
被蜡封在竹筒中的信件都是一样的内容,送信的人投出多个是为了保证竹筒能够送达到此处。
第二日,蟠龙寨山门大开,刘大强和黄亮带着一百精兵出山而去,因为是要去峄县县城的近郊,他们不能带过多兵马。
第0005章 弄点新鲜的
祥云寺在峄县城外三十里处,一年多以前还是香火繁盛的所在。但去年一场大火让这里只剩下残垣断壁,几十个僧众也暂且散去。
残破的寺门外,突然传来骤雨般的马蹄声。本寥无人烟的山路上出现了百十骑,向祥云寺小步快跑而来。
刘大强和黄亮并没有立即入寺,而是在外仔细的观察着,并派出两人先行入寺打探。
黄亮耸了耸鼻子,说道:“大哥,这庙里还燃着香烛,他们必是已到了。想不到他们还是信佛之人,这个时候还不忘烧香拜佛。”
刘大强咧嘴笑道:“那俺们就成全他们,送他们去西方极乐世界,阿弥托佛。”
不一会打探的人出来小声说道:“启禀两位当家的,对方人就在寺庙里,为首的请二位当家进去议事。我等仔细观察过,总共不过三十来人。”
刘大强依旧谨慎的问道:“真是只有三十来人,没有其余伏兵?”
“回大当家的话,这庙不大,里面除了个院子,就是三面依墙而建的房舍。那屋舍一眼就能看透,根本藏不住人。确实只有三十余人。”
黄亮也说道:“大哥勿虑,他们真有大量人马,就不会与我等在这个小庙相约。”
刘大强点点头道:“进去后,你们只等我一声号令,便要痛下杀手,一个不留!”
刘大强进入寺庙院中,果然看到正面大殿台阶下,站着一排人,数量三十上下的样子,而且手中都还没拿武器。两边厢房和大殿窗门都被烧光,一眼便能望穿。
他这百十人也顺势在他身后展开,且握紧了手中兵刃。
对面五步开外的一位年轻人穿戴异于他人。刘大强便指着这年轻人道:“你就是给俺们提供消息的那位东主?你真名叫啥?”
只等确认对方身份,刘大强便会下令击杀。他指着的年轻人正是杨重。
杨重没有答话,而是亮出藏于背后的左手,那左手持着一支填装好的燧发手枪。
燧发手枪腾起白色浓烟,随着砰的一声炸响,铅弹穿过了刘大强的大腿。
杨重心中暗道了声幸运,右手已拔出了百炼精钢环首刀。
他感到幸运,是因为这燧发枪打十枪只有七八枪能成功点火射出。并不是这枪质量不好,而是这就是燧发枪的特性。
刘大强抱着腿,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但几乎没人听见他的叫声,因为现场已是一片砰砰的火枪炸响声。
就在杨重发难的同时,他的金刚们都退后一步,亮出了他们身后的家伙事。那是倒插在地上的斧戟,和斜靠在斧戟上的斑鸠重铳。这些火铳已装填弹药,点好火绳。
那特意点燃的香烛气味掩盖了火绳的气味。以至于蟠龙寨的人没有提前发现。
金刚们以极快的速度架起了斑鸠铳。居前的匪兵也在这个时间内反应过来,手持兵刃冲了上去。
冲在最前的一名匪兵,手中钢刀已奋力劈去,兵刃刚划过六分之一个圆弧,他人却在火铳炸响和硝烟中倒飞了出去。
那些斑鸠铳射出鹌鹑蛋般大的合金铅丸,揉虐着几步开外匪兵的身体。有的甚至穿过了两具或两具以上的躯体。
不大的寺院中,到处是飞溅的血肉,弥漫的硝烟,横七竖八倒落在地上的残躯。射破天黄亮也被击毙,脑袋如同一个烂西瓜般,无法辨认。
此时,蟠龙寨的人还有七十来人,都是位置稍微靠后的。火铳的轰然炸响声和如此惊变,让本要冲杀的他们懵楞了一两息。
杨重和他的人却没有丝毫的迟疑,在齐齐射完一轮后,便手持各自兵刃冲上近来。
那些看似沉重的斧戟在这些壮汉手中,被如同轻剑一般狂舞着,呼呼生风。也就是这一两息功夫,他们每个人至少斩杀了一人。杨重也在这期间,将两人捅杀在地。
当匪兵们完全反应过来时,只剩下近三十人还能站立,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跑。
只是当他们涌出祥云寺大门时,外面不知什么时候架起了五具重铳,相继开火将他们打了回来。
残存的二十来名匪兵已是丧魂失魄,丢掉兵刃跪地求饶,却被三十六金刚毫不留情的全部斩杀。
杨重无法保证能将他们周全的带走。路上跑掉一个就会打乱他的全盘计划。他不想冒险,只能痛下杀手。
现在,祥云寺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便是刘大强的哀嚎声。杨重的人已将他五花大绑起来,并止了血,给伤口做了处理。
……
刘大强的面罩终于被揭开,光线刺的他眼睛都睁不开。
因为眼一直被蒙着,他既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也不知道已过去了多长时间。
他只知道自己被绑在马上走了很远的路,又被关押在这很长时间,进了十几次食水。大腿上的伤虽不如初始那么痛了,但显然没好,正在恶化。
当刘大强终于能正常视物时,便看见了杨重的面孔。于是他狂吼道:
“俺这是在哪?你们想干什么?”
杨重淡然道:“这是蟠龙寨。”
“胡说,怎么可能是蟠龙寨?”
“你仔细瞧瞧便知道。”
刘大强环顾四周,仔细打量自己所在的空间,这环境他熟悉,就是他自己居室后的一间密室。平日积存钱财的地方。
“来人啊!来人”他高声叫嚷起来,然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杨重如同打量着捕获的猎物般打量着他。
他惊惧的说道:“你…你们,把蟠龙寨打下来了?”
“这你不用管。你只管将银票藏于何处说出来。”
刘大强笑了,他明白过来自己手中还有个筹码,随即说道:“条件呢?”
“我们会将你在济南府的媳妇照顾到终老,孩子会照顾到成人。否则他们都会死。”
“就这?”
“就这。”
刘大强大笑变为狂笑,说道:“别以为用我婆姨和娃儿就能威胁到俺,实话告诉你。为这几百万两银子,老子亲手将他们杀了都是可以的。”
杨重身边的大鬼不耐烦的说道:
“刘大强,别以为你有什么筹码。更不要在我们东主面前耍横。给你用点刑,你就什么都说了。即使你死了,这蟠龙寨在东主手中,挖地三尺,一寸寸找,还不信找不出这几张纸?”
刘大强皮笑肉不笑的轻蔑说道:“即然如此,你们去找便是。要用刑?来,让老子看看你们有什么新鲜招数,不就鞭子烙铁夹棍么?来吧!”
大鬼脸色一变,对杨重拱手躬身道:“东主。我等是不是先给他些颜色看看?”
杨重点点头,又说道:“不过,今日我不想弄的血呲拉忽的。他要新鲜的,那就给他弄点新鲜的。我早就准备好了。”
这话,别说刘大强,大鬼和另外两名金刚也不知其意。
就在屋内众人诧异时,杨重已从外间取来一个硕大的木盒。
木盒外有个曲柄,再仔细看,还有两根铜线从木盒中引了出来。
这是杨重制作的又一个大号有刷直流电机。相比之前的那个模型,不仅尺寸大,转子上绕了更多的线圈,功率自然大的多。
杨重经过实验,估计它的功率比原世界手摇电话的输出功率大两三成。
......
刘大强嘴巴被毛巾塞住,发出痛苦的呜呜声,整个面孔已扭曲变形。被牢牢固定在木架上的四肢如同痉挛般抖动着,脚趾像鸡爪般蜷缩起来。
“停”杨重让奋力摇动曲柄的大鬼停了下来,而后亲自摘下刘大强口中毛巾,问道:“说不说?”
刘大强翻着白眼摇了摇头,一名金刚又将他的嘴再次封了起来。曲柄重新开始旋转,刘大强感觉自己身体中的筋脉似乎被人一根一根抽离。
房间里散发出阵阵恶臭,原来刘大强已是大小便失禁。
当要给刘大强进行第三轮电刑时,他带着哭腔说道:“神仙爷,我说,我都说,别再用法术抽我的筋了…”
不仅刘大强将此当做法术,大鬼和在场的两个金刚也认为这是法术。不过他们本就没当东主是凡人,这也是他们对杨重绝对服从和忠诚的原因之一。
杨重在清点着银票的同时,刘大强的尸体正被人抬了出去。他将和另外三百二十三人一起掩埋。
三当家杨黑蛋本就是十八罗汉之一,代号黑桃圈,两年前便被派遣到此寨。
两年前的杨重当然不会想到今日事。但蟠龙寨是运河沿途实力最大的山匪,而运河不仅是杨家重要的贩盐商道,也是大明最重要的物流通道。
蟠龙寨所在的翼云山又在沂蒙山区边缘。控制沂蒙山区,便能向东俯控登莱半岛,向西遥制黄淮平原。如此枢要之地,杨重自然要落子。
杨重在祥云寺得手后,便将刘大强秘密带回蟠龙寨。
而后黑桃圈对众匪宣布了个消息---刘大强,黄亮二人卷走了“公银”,丢下兄弟们,进城当富家翁去了。
刘大强和黄亮在寨中还有些亲信。他们自然不认同这个说法,便串联结伙在黑桃圈面前示威,要求选出些人来组团下山查明真相。这些人合计有三百二十三人。
黑桃圈背后的杨重,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让黑桃圈以这些人图谋反叛夺权为理由,将他们一网打尽。
其实这些人也确实有这个想法,即使三当家说的是真的,他们也会乘这个机会拥立自己人掌控蟠龙寨。
第0006章 蓬莱黑市
登州,蓬莱县,界河口。
呈草字头交错的三条土路上,一片熙熙攘攘的场景,路边散乱的分布着木屋摊铺。
两条南北向土路间有条河流,名为界河,直入渤海。河口处是个码头,泊着二十来条海船。
一条土路的南面腾起滚滚黄尘,一彪人马正向此行来。正是杨重等人。
杨重勒停自己的坐骑。他身旁的大鬼说道:“东主,这就是江湖上传言的蓬莱黑市。专售来自辽东的私货。”
杨重随即跳下马来道:“我们去看看,了解下行情。”
杨重此行带了不少人。实际上除了十八罗汉里的八个人。其余人都带了出来。
留下的八个人里包括照管蟠龙寨的两人。蟠龙寨经过一系列变故和大清洗后,还剩下两千出头的人马。
杨重给他们留了十万两银票,加上刘大强留在库房中的七万两现银,再加上诸镖局每年给的分润,足够两千来人的蟠龙寨三四年开销。
杨重离开时,指令黑桃圈不要再做土匪勾当,也不要进行新的招兵买马,只需每日操练这两千兵马即可。
他并没打算将蟠龙寨长期供养起来。实际上按他计划,短则一年,长则两年,蟠龙寨的兵马就会起效用。
杨重让大家在路口处的大车店歇脚,自己却带了几个人,在集市中闲逛起来。
这集市上半数货品是毛皮和人参。不用想,这些东西只能是来自建虏所占据的辽东。而它们的走私路径只能是通过海路而来,要走海路,必须经过东江军这一关。
杨重虽然前世历史不怎么精熟,但东江军走私的事还是知道的。
这种走私,不仅东江军有,关宁军也有。到崇祯年间,以晋商为背景的宣大边军更是有,东江军与此相比是小巫见大巫。
当下的东江镇还有几十万张口要吃要喝,仅凭朝廷那么点粮饷是远远不够的。走私贸易是东江镇唯一能增收的途径。
杨重翻看着这些货物,并默默的将它们的价格记在心中。
他的目光被一个摊位所吸引,那摊位挂着个牌子,歪歪扭扭的写着八个字“高档皮货,量大详谈”。
杨重再仔细一看,原来是难得一见紫貂皮和玄狐皮,不过只寥寥摆着几张样品。
摊主是个富态的老者,见到杨重关注自己,便主动打招呼道:“客官,这都是上好的黑水紫貂皮,北山玄狐皮。做成皮袄,至少能有六成的利。”
杨重随口问道:“什么价位?”
“紫貂皮200两一张,这玄狐皮500两一张。”
这价格让有几百万现银身家的杨重也吸了口冷气,不假思索的说道:“这皮就是变成金子也没这个价吧?”
老头哈哈一笑道:“金子和这比可算不上什么珍贵东西。”
杨重摇摇头道:“真如此值钱,您老敢摆在这种地方示人?”
老头继续笑道:“后生,你一定是第一次来。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东江军的辎重转运所在,桥对面的莱州地界就有个东江军骑营镇着。我们可都交过摊位钱的,卖的也都是从东江镇过来的货。”
杨重顿时明白过来。界河口名义上属于登州蓬莱县,但其实是登州莱州各占一半,中间被界河分开。这是典型三不管的地方,界河对面有个东江军的骑营,便是这蓬莱黑市形成的原因。
老头见杨重服饰华贵,认为他应是个刚入行的大客户,比如某个皮草行的少东家。
于是老头又捋着胡须问道:“那这位客官,您认为什么价格合适?您家作坊能要多大量?”
杨重胡侃道:“紫貂皮五十两银子,玄狐皮一百两银子。卖不卖?”
老头一听就露出失望的表情,对方显然毫无诚意,否则怎会如此胡乱砍价。而后他冷笑道:
“你这后生,莫要拿我老人家寻开心。普通黑貂皮也要一百两银子。您这价啊,在皮岛都拿不到,甚至建虏地面上也一准拿不到!
当然喽,你要是能跑到北山那大荒林子里去,找到那些有货的野人,用半斤盐巴都可以换的到。但您去得了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杨重默默的将这些信息记在了心中。
杨重走到路的尽头的码头处,却听到几条船上不时传来吆喝叫卖声。
他仰头望去,却发现甲板上并没有什么货物,而是一排衣衫褴褛的人。
待他走近些,方才听清那吆喝声:“都来看看嘞,过继收养义子义女嘞,漂亮丫头,白嫩小子,熟手厨子,老手泥匠,高手木匠,应有尽有。”
原来这船上是个人市。
一人看到杨重走近,便满脸谄笑的说道:“公子,您是要个丫鬟啊还是需要个小子。我们这都有。”
杨重脸一沉道:“郎郎乾坤,光天化日下,你们在这公然贩卖人口?”
那人一愣,而后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一没犯律,二没伤天害理。这些人都是自愿认作他人的义子义女。又不是我等强掠诱骗。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自己。”
杨重一时语塞。他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七年。大明奴婢制度,相关的律法,他还是清楚的。
若这些人口真是自愿,且以认做他人义男,义女或赘婿的形式为奴,那还真说不出什么。
此时,又一个洪亮的声音传到杨重耳中:“我等岂止是没伤天害理,我等其实是在做好事呢!”
杨重扭头一看,船舱中出来一人,国字脸,柳叶眼,目光中透着一股狡黠。身上穿戴华贵,完全不同于船上其他人员。
来人也打量了杨重一番,笑道:“我还以为是个没功名的穷酸书生,原来是个富家子。咋地?难道你家没有几个奴仆家丁?”
杨重没理会他的讥讽,反问道:“你是何人?”
来人淡然道:“我是这家牙行的东家,姓沈名世魁。在东江镇里还有个官身,乃一都司。”
杨重听到沈世魁这个名字,感觉在哪听说过,但却想不起来。他并非专业人士也非明史爱好者,当然不记得沈世魁这样一个历史人物。
杨重拱手对沈世魁道:“原来是沈都司,失敬。敢问沈都司,为何说只有穷酸书生说这话?又为何说你等是在做好事?”
沈世魁哈哈一笑道:
“如今大明,哪个官绅富商不蓄养奴仆?即便贫穷之家,一旦中了举人,取了进士,因为免除丁税,便会有大量乡人献田投靠为奴。所以对我等这行愤愤不平者,定为未取得功名的穷酸书生!”
“至于我等为何是做好事?你问问这些辽民就知道。东江镇养不了如此多人口,朝廷大体上也禁止他们南迁。只有少量辽民被安置在登莱。那他们怎么办?投靠他人为奴是唯一活下去的办法!”
杨重默默的点了点头,扫了那些辽民几眼,又发现个问题,问道:“可这些辽民中没有青壮,只有妇孺老弱,这又是为何?”
“这还用问。青壮都会优先补充到东江军中屯田,家中有人从军屯田的,便会落份口粮。他们有着落,怎还会自甘为奴?但家中没有了青壮的…”
杨重明白过来,说道:“没有青壮的,自然是屯不了田,所以只能这般。那若是青壮在军中殁了,也只能这般吧?如此长期以往,东江军还能有何战力?”
沈世魁叹气摇头道:“毛帅何尝不知道这个后果。但又能有什么办法?现在,东江镇将能屯田的地方都屯了田,就这般还是养活不了几十万辽人。别说这些没有青壮的家户,就是有青壮的人家也得排着队等…”
他突然眼露凶光,又恨恨的说道:“这些都是建虏造的孽!没有这些天杀的建虏,几十万辽人本来活的好好的!”
不过,沈世魁很快发现自己有所失态,又变了面容,对杨重笑道:“还不知道公子何方人氏?到我这船上,不会真是为了替天行道吧?”
杨重肃穆道:“鄙人姓杨名重,乃扬州一盐商出身。这次准备前往东瀛,为家族开辟海外生意。不瞒沈都司,我的生意确实需要些人手。”
沈世魁一听有生意,顿时来了精神,说道:“杨公子需要什么样的人手?鄙人这应有尽有,即使青壮,这一批虽然没有,但若是杨公子需要,鄙人也能找来。”
“青壮?那岂不是抢夺东江军的兵源?”
沈世魁苦笑道:“嗨,公子。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即使青壮,也有大量冗余。他们也没田种啊。田都没得种,没粮,也打不了仗啊!
只是…只是这些青壮,公子若要了,需带着他们家眷一起收留。”
尽管杨重鄙视牙行中人,特别是人牙子。但他对沈世魁却已有些好感。
除了沈世魁说话有道理外,更因为他的习气符合杨重的胃口。比如,沈世魁有个都司的官身,对杨重却毫不托大,说话还是鄙人我的,而不是本官本官的。
杨重随即说道:“这也正是我的本意。我本就打算整户整户的收纳这些辽民,若是拆散他们,我也于心不忍。”
沈世魁抱拳道:“公子高义。”
“那这经费?”
“公子放心。我们这牙行很公道,只收厘金,不收差价。辽民都是整户投靠,自然没有什么其它花费。那么公子只需出这厘金,每人白银五钱,如何?”
第0007章 开市吃三年
甲板上,沈世魁的小厮对那些辽民高声说道:
“大家听好了,这位公子是扬州来的富商,愿意认养一些义男义女,可以全家一起投靠。有意愿的现在就知会一声。”
沈世魁从事的是牙行,主要业务以促成交易获取厘金为主,买入再转卖倒是非常少。
所以即使他事前已经和这些辽民说好,但具体到与某个买主结契,还是要象征性的再征得一次同意。
衣衫褴褛的辽民们,目光便齐刷刷的聚集到杨重身上。
杨重对他们一抱拳道:“诸位辽东父老,我杨府乃商贾世家,尔等若投靠我杨府门下,保证诸位再无冻饿之忧。而且,不会要求尔等改姓换名。总之我会将尔等真正当做家人善待,绝不会亏待尔等。只是…
只是尔等中大多人,需要随我一起在蛮荒之地披荆斩棘,开创基业,拓展我们的生意。不知可有父老愿意追随于我?”
可以全家投靠,不用忍受骨肉分离之痛;还可保有原姓,不用愧对祖宗。这两条任何一条,对这些人都有无比吸引力,更何况放在一起。
一名带着三个小童的老头首先应道:
“公子,小老二年方五十有六,虽体力不如青壮,但却在泥水手艺上,是把好手。小老儿子女尽殁于鞑虏之手,身边只有这两个孙子和一个孙女。若公子不嫌弃,我等愿投靠公子。”
其余人也争先恐后的回应起来:
“公子,小老儿虚岁刚满花甲,是个木匠好手。带个女儿和外孙,外孙女…”
“老身五十三,烧得一手好菜,还做过稳婆。儿子在战场上殁了,只留下媳妇和两个孙子。公子行行好,收下我们四个吧…”
“少爷。小子今年虚岁十二,父母都不在了,只剩下我和妹妹了,恳请少爷收下我们兄妹…”
这些虚弱,有气无力的声音汇集成一片,弄的杨重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一个本背对着杨重的妇人急匆匆转过身,扑跪在杨重脚下,手中却还抱着个如图小猫般的婴孩。那洗发白的棉袄,胸襟还没合好。
杨重明白过来,此前她应是给孩子喂奶。不过看她瘦骨嶙峋的模样,想必也没什么奶水,所以孩子还在哭泣不止。
“小女子曾为沈阳卫一百户发妻,夫君去年上战场后就没了踪迹,想必已殁于战乱之中。此后,小女子流离失所,漂泊至此。恳请公子能收留我们母子。”
杨重仔细查看,发现此女虽瘦弱不堪,但皮肤相对白皙,面容姣好,确为官户人家的女子。只不过他有点纳闷,便问道:
“这位娘子,依您这条件,在登莱就地找个夫君不难。虽不一定比的上您原夫君家境,但相对殷实的人家还是应该能找到的。又何必投靠我为奴婢?”
听了杨重这话,妇人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边哭边解释道:
“公子,这都是为了我的孩子。这孩子是夫君的遗腹子,他…他双目已盲。有点条件的人家,谁愿意拖这么个油瓶?穷困之家,又如何养活这孩子?”
说罢,她又向杨重跪伏道:“恳请公子收留我娘俩!小女子虽无一技之长,但让我干什么都成。”
杨重长叹了一口气,直接对沈世魁说道:“沈都司,就这样吧。这批辽民,我也不挑了,只要他们想投靠追随于我的,我通通都要。厘金一分不少,无论老少男女,一个人五钱银子。”
听了杨重这话,沈世魁惊讶的张了张嘴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大鬼却有些急了,在杨重耳边小声提醒道:
“东主。这其中很多人,东主当是一辈子都用不上,甚至反倒还是个累赘。
小的知道东主菩萨心肠,但东主也是刚要开创事业,用钱之时。这众多人口,人吃马嚼的…。安置他们应该是朝廷的事啊。”
杨重摆摆手止住他的话语道:
“任何人,都是有价值的。至于如何发挥出他们的价值,那其实也应该是商人和市场的事。不是说朝廷没这个责任,而是朝廷没这个能力。”
大鬼自然是无法完全听懂杨重的话,那边沈世魁已连声赞道:“杨老弟高义,高义啊。”
而后他又大声呼喝他的伙计搬出文案笔墨,逐一结契。
一切料理完毕,杨重与沈世魁辞别,并互留了联络交通渠道。
杨重嘱咐大鬼等人将这些辽民带到大车店,好生安置。自己却和另一随从继续游逛。
……
跨越界河的石桥桥头处,一个白净胖子正吆喝着:“参王,长白山的参王,都来见识见识啊,百年野山参…”
他并没有摊铺,只是将一个支架托盘挂在脖子上,托盘上铺了张红布,红布正中却放着一棵硕大的人形山参。
不时有些人在他身旁停下脚步。有的是观看一番后,问了价格,而后摇头走了;有的则是仔细观看一番,便默不作声的走了。
总之他叫了一个多时辰,那参王也未能脱手。不过,这胖子倒不急躁,不时取出水囊喝两口水,而后又不紧不慢的吆喝起来。
过了一会,他身边出现两个人,对他小声说道:“胖子,你这能成吗?”
胖子急的一边挤眉弄眼,一边小声回道:“快到一边蹲着去,你们懂个屁。这买卖是三年不开市,开市吃三年。怎么可能吆喝几声就卖出去了?”
那两人识趣的走开,又蹲回树荫之下。胖子又开始不紧不慢的吆喝起来:“参王,百年野山参,长白山野山参…”
终于,一名面目俊朗,身穿绸缎的年轻人来到胖子身边。
他将那参王端在手中仔细看了看,又掂了掂分量,而后用明显的晋中口音问道:“怎么个价?”
胖子平静如水的说道:“白银两千五百两!”
“贵了咧”
“这还贵?公子定当是识货的人。这可是长白山的,过斤重的野山参,关内其它地方你可见不到这货。”
看着对方不言语,胖子又道:“这样吧。我也急着等银子用,给您打个折,两千两百两,如何?”
对方点了点头,显然是心动了,又将这支参王拿在手中仔细观看。
突然,他哈哈笑了两声道:“您家好手段,连我都差点着了道。你这是假参!”
胖子的脸腾的一下变得通红,而后厉声问道:“你凭什么说是假参?它是用五加参冒充的?还是移山参?”
那年轻人冷哼一声,正色道:
“都不是。说它是假参,是说它被人为切削拼接粘贴过。没有这种人为加工,它根本不会是这种天参品相。也根本不可能过斤重。
不过它倒是野山参,也可能有百年之寿。值白银四百两…”
“呔,你休要在这毁我的商誉!坏我的买卖。今天你是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
胖子一边气急败坏的打断他的话,一边用手抓住了年轻人的衣襟。他那两个帮手也从树荫中窜出,一左一右将这年轻人堵住。
年轻人这才知道自己碰上泼皮了,急道:“你们...,你们想敲诈不成?”
胖子喝道:“谁敲诈你?只是要你将这参王买下,否则别想离开此地。”
他一边说一边将人参塞在年轻人怀中。另外两人却一左一右架住年轻人胳膊,并欲抢走他的行囊。
就在此时传来一声轻喝:“住手,刚才的事我都看到了。”
胖子一扭头,便看到了杨重玩世不恭的面孔,怒道:“你他X算什么东西,多管闲…”
他话未说完,便看到一个硕大的拳头飞来,只觉自己脸庞被某物重击了一记,整个人便斜倒在土路上,胸前的托盘也摔了出去。
等胖子爬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的门牙掉了一颗。自己那两个人同样东倒西歪的趴在地上。
此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五名明军装扮的骑兵从桥上飞驰而来。
“出了什么事?”为首一骑发问道。
“他…他们打人!”胖子哆嗦着嘴唇,惊惧的指着杨重道。
旁边已有人向这五名明军骑兵说了事情来龙去脉。为首之人不以为然的说道:
“原来如此,我们还以为有盗匪来了。这般纠纷的理断,乃县衙之事。我等东江军不便过问。”
说罢,他带着四骑又原路飞驰而去。
胖子回过神来,指着杨重等人道:“你们有种别走,我去找官衙的人来理论。等下有你们的好看。别走啊!可别当孬种,跑到桥对面莱州地界上去!”
此前那名年轻人将那“参王”丢还于他道:“别忘了把你的假参带走。”
胖子用手一接,一根硕大的根须就因为震动掉落下来,果然是假的。
而后,他带着两名帮手,在周遭人哄笑声中狼狈不堪的跑了。
那年轻人向杨重拱手道:“多谢兄台相助。敢问兄台何方人氏?”
两人互报了名号,又换了名帖,杨重才知道此人姓石名广,乃山西大药行广盛号的少东家。
他和杨重一样,路过这界河口时,兴起一游。在和几名随从走散后遇到了此事。
这广盛号可以说是明代的同仁堂。实际上,到了后世现代,它依旧是与同仁堂齐名的四大药行之一。
两人交谈正欢时,一名老者前来劝道:“两位后生,你们赶快走吧。那胖子老朽认得,他可是本县典史的小舅子。衙门的人来了,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石广脸色变了变,杨重却不当回事的笑道:“既然如此,我二人便找个茶摊,边喝边聊,等他们前来。”
第0008章 一味药掏空大明
粗糙的木桌上,瓜子花生各一碟,还有一壶碧螺春。
杨重这边瓜子壳已堆了起来,石广那边却寥寥无己。他还是心神不定的样子,不时的左顾右盼。
杨重知道他还担心那胖子,笑道:“石兄,你相信我。我说不用担心就不用担心。那胖子不一定能指使的了县衙的人,就算是真来了,我们也不用惧他。”
石广看到杨重老神在在的样子,稍稍定下心来,为自己解释道:
“杨兄,你我同为商道中人。自然知道我等商贾最惧怕什么。一怕官,二怕匪。当然杨兄乃扬州盐商出身,多少有些官衙朝廷背景,自是兄弟我不能比的。”
杨重微微颔首表示理解石广之辞。自秦汉已降,商贾是社会地位最低下的群体。
各类史书记载中,类似“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句子比比皆是。七科谪里与商人相关的占了四个。
这种状况自宋代方才渐渐改变。那是因为科举制和工商业发展,商贾群体得以和封建官僚群体互通互融。这也是东林党,浙党,楚党,齐党等等出现的原因。
这和西方封建领主群体,军事贵族群体与商人群体互通互融类似。但又有很大的区别,这种区别导致了大相径庭的结果。
简单的说,就是这党那党们既无法和明王朝利益统一,也无法将自有力量组织整合。最直接表现就是--工商业创造的财富没能转化为军事力量。
这些都是杨重自己的见解,自是不适合与石广谈论,便又将话题转到人参上。
“石广兄。贵药行每年需要多少人参?”
“单按价值算,人参乃我广盛号所贩售的最大品类。每年至少有两百万两以上的走帐流水。其中二等参份额最大,占了三分之一。”
“两百万两!这么多!这么看来,整个大明的人参都是贵行卖的?”
石广摇头道:“不瞒杨兄。广盛号只占据北方几省几成份额,要论整个大明,每年怕是最少有上千万两的走账。”
杨重惊讶的说道:“石兄这话是不是太夸张了?上千万两,难道有人将人参当饭吃?”
石广哈哈笑道:“杨兄有所不知。虽然没有人将人参当饭吃,但达官贵人富商却多是拿它熬汤喝。
那天参的价格每斤就可卖到上千两银子,有的极品甚至卖到上万两。就是那最差的五等参,现在实价也要每斤八两银子。”
杨重一琢磨,石广所言不虚。自己这世的父母就时常喝参汤。杨重伤风感冒时,他们还会专门嘱咐仆佣给他来上一碗。
“那这些参全都是来自辽东?”
“基本上是,其中有些产地是在更北的北山黑水,还有的来自高丽。但它们也是经过辽东来的。”
杨重叹道:“如此说来,仅人参这一项,每年至少五百万两银子进了建虏的腰包。这就是味要掏空大明的药材啊。那能不能在其它地方培植人参?”
石广脑袋一摇道:“不成。培植的人参现在有,就是移山参和园参。但这些一般不被行内人和富户们当做人参。它们一般是给穷困人家入药用的。
野山参和这两种培植的参,行家看几眼就能分辨的出来。”
杨重端起自己茶碗,刚喝一口,身后却传来了嘈杂声。
他发现石广又变了脸色,并听到那胖子的声音:“哈哈,太好了。他们还没走,快拿住他们!”
杨重不慌不忙的站起并转过身来,见那胖子和七八名衙役正快步行来。
胖子指着杨重,对为首一衙役道:
“王捕头,就是这小子打掉我一颗门牙。还有旁边那人,毁我商誉,诬赖我卖假人参,还毁了我的参。今日定要他们加倍赔偿!”
王捕头与杨重一打照面,表情却僵住了,直楞了两息,方拱手躬身对杨重道:“小的见过杨公子。”
那胖子咧着嘴道:“啥杨公子不杨公子的?王捕头,你可别徇私啊!否则我告到我姐夫那去。”
王捕头皱眉道:“方胖子,这位是县尊大人的胞弟啊!”
听罢此言,方胖子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
登州蓬莱县,县衙官廨。
灯火通明的屋室中,摆着一桌丰盛的酒菜,杨重与杨庞一家人正在家宴。
“二弟,此次来登州,怎么也不事先给为兄打个招呼?”说话的是杨重的兄长杨庞。
杨重咧嘴笑道:“这不是没来及吗?弟弟我刚一入蓬莱,便碰到这档子事。对了,去年我来蓬莱时,怎不见陈典史有这么一号小舅子?”
“嗨。算什么小舅子!是这么回事,陈典史今年年初纳了房小妾,那方胖子是这小妾的胞弟。”
“原来如此。可他干点什么不好?要做这下三滥的坑蒙拐骗之事?”
“这个方胖子啊,也不是什么奸恶之徒,年少就开始行走在辽东,登莱贩参。
我听说,前些时他组织人到建虏地界偷采人参,折损了不少人,自己也差点丢了命,亏欠不少银钱。
他家中老娘又得了重病。怕是因为这些原因,就做了这勾当。”
“那陈典史不帮衬下?”
“一个小妾而已。陈典史又是出名的铁公鸡…。嗯,二弟啊,这事你也没吃亏。听为兄的话,就这么算了。”
“这是自然。”
听到这,杨重很多疑惑迎刃而解。
方胖子若真是那种奸恶之徒。他妹子即使只是陈典史一个小妾,按当下大明这官场风气,他也能欺行霸市,跋扈乡里,犯不着自己去做这种事。
酒过三巡,杨庞又叹气道:“家里的事,父亲大人来过几次信。可为兄无能,根基太浅,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致使被人敲了三十万两银子走。”
“大哥言重了。这不关你什么事。”
接着,杨庞又神秘兮兮的说道:“不过恶有恶报。二弟,告诉你件事。为兄近日从邸报上收到个消息,那康怀定,在归京途中神秘失踪了!”
杨重故作惊讶道:“还有这等事?不过,哥哥怎知他是恶有恶报?兴许他拿着赃款躲到某地做富家翁去了。”
杨庞笑着摇头道:“不可能。他前途无量,怎么可能弃仕途而去?依种种迹象看,他就是被人谋财害命,给宰了。”
“那朝廷的刑部,还有锦衣卫北镇抚司该忙活了吧?”
“那是自然。这应是个疑难大案。这案子别说康怀定的尸首没找到,就连个目击者的活口都没找到。
朝廷的人只知道他在过高邮后弃舟上岸,自雇了个雷霆镖局,护送着他向北走。然后就失去踪迹。锦衣卫沿途打探,只找到十几具镖局镖师的尸骸。”
杨庞夹了口菜,又接着道:“不过,若朝廷真要仔细查,还是能查出眉目的。击杀整整一个镖队,那需要相当数量的兵马。这么多兵马再怎么小心,总会雁过留痕吧。”
杨重则冷笑道:“问题就是不会仔细查。真要仔细盘查,就会查到那笔上千万两的银子上。那笔银子绝不会是康怀定一个人拿的。
别说这案子了,那三大案查的如何了?和三大案的事主相比,康怀定算个什么东西?”
杨庞知道杨重所说的三大案便是明末三大疑案--梃击案、红丸案和移宫案。他忙将话题岔开,端着酒杯道:
“二弟,今日你我兄弟相逢,就莫提这些扫兴的事了。来,饮酒。”
酒酣之时,杨重便将门口等候的随从叫入屋内,那几名随从将抬着的两个箱子打开,里面是层叠的银元宝。
杨重对杨庞道:“大哥,这是五千两白银,拿去支用。”
杨庞脸色一变道:“二弟,你这是干什么?家里现在什么情况,我也是知道的。另外,为兄出仕以来用了不少家里的银钱,分户后又得了一大笔份钱,如今怎好再拿家里的钱?”
杨重的嫂子蒋氏也连声附和。
杨重笑道:“大哥,这不是家里的钱,是弟弟我奉上的。”
“你的啊?你的就更不能要了!我知道你要到海外做生意。父亲也不可能给你多少本钱,再少了这五千两,你生意怎么展开?”
杨重以开玩笑的口吻道:
“大哥。我的生意不少这几千两。这钱也不是纯粹给你用的。我知道你为官清廉,所以日常没多少银钱入账。
但如今这官场,你没钱上下疏通,左右打点,别说高升了,保住乌纱怕是都难。
弟弟我以后的生意,说不定还要仰赖你这个县尊呢。大哥可得为我保住这顶乌纱帽啊!”
杨重这话半真半假。实际上他若不是恐引起怀疑,会在五千后加个零。
杨庞指着杨重的脸笑道:“你这小子,从小就这样,一套套歪理,还让人辩驳不了。”
杨重又正色道:“当下,弟弟就有两件事,要有求于大哥。一是此行去东瀛,有大批随从,需要关引文牒。大约有两百多人。
二是这些人分两批走,第二批人要在蓬莱县多留些时日,大哥多给他们关照下。”
“行,这事明天就可以办妥了。不过,二弟,你什么生意要带这多人?”
杨重心道,这才刚刚开始。以后可能还有成千上万的人跟随自己出海闯荡,不过他们不再需要关引文牒了。
第0009章 消失的徽州海商
蓬莱县西关街,悦来客栈。
太阳已升起两杆高,将明晃晃的光线泼洒进客栈一楼的大堂。
杨重从天字号客房踱步而下。平日里,他天蒙蒙亮时便会起床。今日这般晚,全因为昨晚多饮了几杯酒。
一入大厅,他便发现除了自己几个随从,还有一个年过五旬,身着官袍补子的人。那补子上的图案是个鹌鹑。
这人他倒是认得,便抱拳客气的说道:“晚生见过陈典史。陈典史有事,只需差人来知会晚生一声便可,又何必亲自前来?”
陈典史连忙站起身来,回礼道:“杨公子。陈某这次来,是专门向公子陪罪的。
想必公子已经知道了,那方胖子只是陈某小妾的胞弟。却打着陈某妻妹的名号胡作非为,真是气煞我也。今日,我将其带来,悉听公子处置。”
说罢他对门外喝了声:“带进来!”几名衙役已将方胖子押了进来。那些衙役身上哗啦咣当的响,原来是携带着镣铐。
陈典史又说道:“公子,您若是要想将这厮下狱,陈某现在便会将其披枷带锁,关入大牢。或是公子将他私下责罚一顿也是可以的。”
杨重将方胖子仔细打量一番,发现他那胖脸上有微微红肿的五道指印,想必是陈典史留下的。
杨重随即说道:“区区小事,何以让陈典史劳心。晚生都已忘记此事了,怎么还能谈的上下狱?”
陈典史表情轻松起来,拱手道:“即然如此,那就将他留下,听凭公子处置。陈某今日县衙还有些公务,在此不便久留,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他便带着衙役离去。杨重暗自感叹陈典史处事之圆滑。
他这么一走,就等于宣告他与方胖子完全撇清了关系。反之,他若留下,无论接下来方胖子是什么态度,杨重会做什么,都没这个效果好。
方胖子还在那站着,一言不发,目光有点呆滞。杨重却已用起客栈提供的早膳来。
杨重扒了两口粥,便对胖子道:“你用过早饭了吗?”
方胖子一愣,而后茫然的摇了摇头。
杨重随即高声叫道:“店家,再上一付碗筷,外加三根油条。”
而后他又对方胖子说道:“那就过来一起吃吧。”
方胖子忐忑的坐到杨重对面空位上,先是小口小口扒着粥饭,接着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狼吞虎咽起来。转眼间,两大碗粥和三根油条就进了他的肚肠。
方胖子抹了抹嘴,小心翼翼的说道:“公子,小的可以走了吗?”
“别慌,有些事还要和你说。”
方胖子抿了抿嘴,苦着脸道:“公子。小的真没有意得罪于您。您若想出气,怎么都成。只不过能否换个场所?”
杨重笑道:“放心。我没找你算账的意思。你也不欠我的账,倒是我还打落你一颗门牙。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关于野山参的事情。”
胖子随即说道:“公子只管问,方奎定会知无不答。”
杨重这才知道他的真名叫方奎。
一番详谈,杨重便对辽东参业的相关背景,行业规矩,从业人员,当下形势等等有了全面的了解。
末了,杨重话锋一转道:“方奎,你如今欠了外面多少债务?给老母看病又需多少银两?”
方奎没想到杨重连这也知晓,困惑道:“小的连本带利欠了上千两,给母亲看病大概要两百两的样子,公子问这些是何意?”
杨重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道:“这是宝丰隆的一千五百两银票,你先拿去用。”
方奎下意识的就要用手去接,但触到银票一刹那,便如同摸到炭火般又缩了回来,嚅嗫道:“小的何德何能,敢受公子如此大恩?”
杨重道:“算不得什么大恩。我又没说白给你,这是借你救急用的。”
“那…那公子要几分息?借期多长?”
杨重笑道:“没有利息,也不需要你用银子还。你只需要帮我做三年事即可。而且,这三年我还会每月给你十两用度钱。只是需要你时常出入苦寒之地。”
每月五十来两的薪俸,让方奎不假思索的说道:“小的愿意为公子效犬马之劳。敢问公子可是要让小的去辽东?”
“比辽东建虏那地界要安全多了…”
……
蓬莱港,鸿运大车店。
老板脸上乐开了花。
这是他平生最大一笔生意。一位扬州的商人用两百两银子,包下他这家店整整三个月时间。听说,这位主顾还是县太爷的胞弟。
同样洋溢着笑脸的,是杨重暂时安置在此处的辽民。
他们现在都换上了暖和的新棉袄。相对丰盛的膳食,让他们脸上有了血色,开始红润起来。
除此,杨重还按人头,无论妇孺老幼,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两碎银,以供这段时间零用。
“东主来了”,“东主来了!”,大院中突然嘈杂起来。本在屋内的人也涌了出来。
不知是谁起头喝了一声:“我等叩拜东主。”
才入大院的杨重,周围已是黑压压跪伏了一片。
杨重连忙说道:“诸位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多礼!”
待众人重新站立,杨重说道:“今日我等便要出海,于海外开辟基业。你们中妇孺还需在此住些时日。不过放心,留守的妇孺会得到很好照顾…”
杨重宣布完自己的安排,便挑出那些六十五岁以下,有一技之长的人随行,如泥水匠,木匠等。又留下十八罗汉中三人照应留守的妇孺。
一行八十余人,在蓬莱港,上了一条二号福船。上船时,港口守卡官军只是核对了关引文牒,并未过多纠缠。蓬莱县的县尉已和这些卫所兵打过招呼。
这条船是沈世魁介绍的,挂着东江军的旌幡,即使巡海道的船只前来,也不会随意拦截刁难。
更重要的是,上面的人要比随便找的某条船只可信的多。
当然,再可信也比不过自己人。三十六金刚在船只起航后,便打开了各自长条形的包袱,取出了里面的斑鸠火铳,火药瓶等全套家伙事。
因为带着这些东西,除了蓬莱县城,一路上他们都没进城落脚,偶尔遇到官军路卡,也会绕着走。
船头,杨重看着翱翔的海鸥,跃出水面的鱼儿。胸中油然涌出了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畅快和豪情。
船只一连航行了四天三夜,即没遇到海盗,也没遇到风浪,顺利的抵达了目的地—日本长崎。
几十年前,长崎一度为葡萄牙人所控制。当下,随着日本战国时代的结束,德川幕府名义上统一日本,长崎成为幕府的直辖地。
在长崎以及临近的平户藩,肥前藩等地,最常见的西方人不是葡萄牙人,而是比葡萄牙人晚来几十年的荷兰人。比荷兰人更多的外国人则是华人。
杨重等人在长崎奉行所关卡处,勘验了关引文牒,扣存了武器装备,而后进入了长崎港城区。
临近港口处有条主街道,让他们有如同回到大明般的感觉。
两边清一色的明式建筑。街上的行人也大都是明人装扮,杨重发现,他们大多操着闽南口音。
杨重这一行八十余人走在大街上,也是相当引人注目。不时有客栈的伙计向他们招揽生意。
又有一名伙计用闽南语,向杨重高声叫嚷着什么。可惜杨重听不懂。
伙计立刻明白过来,改用南京官话招呼道:
“客官,是要住店吗?我们这家客栈价钱实惠,房间宽敞咧。”
“有多少房间?多少床位?现在住着多少客人?”
伙计还未来及答话,一名头发花白的掌柜却已闻声出来,说道:“难道客官是想包店不成?”
“不错。只要条件可以,我们就包下来。”
掌柜顿时喜笑颜开的说道:
“客官,您放心吧。我们这有房四十间,床位合计一百二十张,足够你们住下了。现在只有二十来位客人,不过他们住完这两三天就走。”
杨重点点头道:“那我们就包下来两周。先给我们准备一顿饭菜。”
很快,杨重的人坐满了客栈厅堂。几个伙计忙着端茶倒水。
杨重得空和那老掌柜聊道:“掌柜的,你们这都是福建来的啊?”
“哪里。东家和老朽都是徽州人。这些伙计大多也是,少数是南直隶和浙江人。”
“可刚才伙计说的话…”
掌柜立刻明白过来,笑道:“虽然我们都不是福建人,但这十几年来,来长崎的多为福建人,所以从伙计到老朽,多少都学了些闽南语,以便接待客人。”
杨重道:“如此看来,如今在这长崎,福建人的数量是盖过我们徽州人了?”
“早盖过了。怎么,客官您也是徽州人?”
“正是,晚生祖籍是徽州,以经商为生。”
掌柜却感叹起来:“哎呀,这么多年了,可是来了一个徽商。想当年,我们徽商在长崎,不,那是在整个九州都占了半个天啊。但现在不行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啊。现在这海上都是福建人的天下。”
杨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仅仅半个多世纪前,那些亦商亦盗的徽州海商纵横于东亚海域。包括歙县许氏,王直、徐海等武装海商。
其中王直趁着日本诸侯纷争,占据平户,称王建政。纠集中日朝的流民,流浪武士,骚扰包括中国沿海在内的东亚,东南亚各处沿海地区,乃大明倭患中最大一股。
然而自王直身死后,徽州海商却逐渐势弱,销声匿迹。最终被福建海商完全取代。
第0010章 颜思齐的请帖
长崎,启升造船场。
杨重在东家李龙的陪同下,逐一观看着停放在船坞中的十几条船只。
李龙父亲是王直时代的徽州海商,母亲则是肥前藩某家臣之女。家族经营这家船场已两代人了。
启升造船场名为造船场,但实际造的新船屈指可数。大多是修葺翻新的二手旧船。另外它不止卖船,还贩售从鸟铳到红夷大炮在内的各种火器。
杨重要的就是旧船,因为若买新船,要等几个月甚至半年后才能提船。
李龙发现杨重盯着一条硕大的黑色船体,忙解释道:“公子,此船是不卖的。这是条葡萄牙人的船,委托我们船场修理。”
杨重笑道:“即便可以卖。我当前也用不上这种西洋船。我只是好奇,这种船如果售卖,会卖个什么价?”
“这种中型盖伦船,可装千斤火炮五十余门,装载人员近三百人。在长崎要价一般是白银三万两。若是在吕宋,巴达维亚,或者果阿,就会便宜的多。”
杨重一听这价,就知道福船的性价比是何等之高了。
他中意的二号福船,尺寸大约是这条盖伦船的五分之三。算上船艉楼,也有四层。可配置千斤火炮十具上下,装载百余人。
与那盖伦船相比,似乎各方面差了不少,但包括火炮装备,全船价格也只要两千三百两银子。
这还是在长崎的价格,若放在登州莱州的船场,装备全了的新船,撑破天也就两千两银子。
杨重之所以愿意花高价在长崎买船,是因为这里更容易招募到合适的水手。多花的银子只当是买个省心。
在登莱,也有不少水手船工可以招募。但熟悉中日朝贸易航线,熟悉对马海峡,熟悉鲸海,熟悉远洋航行的人就不是那么好找了。
那样的水手船工,基本上都是有主的,已被大明本土的远洋海商所雇佣。杨重要短时间内在登莱招募到足够人手,只能找那些近海渔民出身的新手船工。
这些新手是能熟练的将船开起来,也能轻车熟路的航行到辽东等地。但要他们在更远的海域进行远洋航行,那就得给他们时间慢慢摸索磨合了。
参观完的杨重说道:“李东家,那就这样吧。先前那三条二号福船,我定下了。”
做成一笔大生意的李龙满脸愉悦的答道:
“杨公子真乃爽快人。这三条船我定要工匠仔细修葺,保证品质。交到您手里时定和新的一样!”
顿了下,他又问道:“这三条船,公子需要装备什么火器?是否仿着大明水师的配置来?”
“只需船首的红夷大炮,以及两舷各安置四门千斤佛朗机。其余零碎皆可不要。”
……
杨重回到客栈时,老掌柜有点神情紧张的对他说道:“杨公子,今日有人送来请帖,请您去醉香缘一聚。”
杨重纳闷道:“我在长崎并没什么熟人,谁会来宴请我?”
他打开请帖,没看具体内容,视线就向落款处看去,立刻看到三个如雷贯耳的字【颜思齐】。
杨重惊的有点合不拢嘴,情不自禁的说道:“我与这颜思齐素不相识,他找我干什么?”
老掌柜又道:“这颜思齐可是福建海商中了不得的人物,其地位仅在大海主李旦之下。他还有个平户藩的官身,任甲螺一职。依老朽看,他是来者不善啊。”
“他是如何知道我来的?又为何要对我来者不善?”
“额。长崎这巴掌大一块地方,公子近百人浩浩荡荡的上岸而来,这消息岂能不传播开去?外人可能不当回事,但我等唐人势必会关注的。至于为什么…,老朽不便多言了。”
杨重已仔细看完请帖内容,上面罗列着此次出席者的名单,心道:我本就是有些话要与他们闽商说清楚的,这下好,省得一家家去拜访了。
醉香缘距离杨重所住的客栈不远,就在街尽头处,妈祖庙的旁边。
杨重步入这家奢华的酒楼,亮了请帖。掌柜便亲自操着生硬的南京官话,将他迎入二楼最大一间包房。杨重的三名随从却被拦下,被伙计引到另外处就座。
杨重在空荡荡的包间内,独自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却迟迟不见对方人影。
他却不急不燥,闭目养神,耐心等待对方出现。
突然一声宣喝传来:“漳州海澄颜海主到!”
杨重睁开眼,便看到一名身材魁梧,有些许络腮胡的大汉。那大汉也不言语,脸带傲然笑意迈入了包间。
杨重还未来及和他客套,又不断有宣喝之声传来。
“漳州海澄陈海主到!”…,“泉州晋江杨海主到!”…,“泉州南安刘海主到!”…
一个接着一个的“海主”鱼贯而入,将两张十人座的圆桌围坐的快满了。
就在杨重以为人都到齐时,又一个宣喝声道:“李大海主到!”
杨重心想,这“李大海主”没报籍贯,海主前还加个“大”字。必定就是这些闽商的领袖李旦了。
一个年近七旬的老翁,在两个仆佣搀扶下入堂落座。两桌人都齐刷刷的站了起来。
李旦做个手势,大家方才重新落座。他眯着眼望着杨重,轻哼一声道:“好年轻的后生囝。”
杨重此时方站立起来,抱拳一周,大方的说道:
“晚生初来乍到,未能及时拜访各位前辈,反倒让诸位宴请在下,实是惭愧。还望诸位包涵。日后晚生还请诸位多多关照。”
颜思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杨公子。在这洋面上,我们不讲关照,只讲规矩。关照是留给人情的,规矩才是留给生意的。”
另一个叫陈衷纪的海主附和道:“杨公子,商场无父子啊。我们同乡都不一定有人情可讲,更何况外乡人。”
杨重淡然的笑道:“如此说来,诸位前辈将晚生召来,就是为了指教晚生。晚生感激不尽,在此洗耳恭听是何规矩。”
立刻有人骂骂咧咧,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只不过他说的闽南语,杨重是一句话也没听懂。
颜思齐冷哼一声道:
“后生。你即是商道中人,当知道商场上的规矩。你要分别人的财源,不是不行,但凭实力说话。需承担破财的风险。
在我们这洋面上,也是如此,但又有不同。洋面上没有朝廷律法,你承担的风险就不止是破财那么简单。到时,谁赢谁输,拼的就是谁家兵强船坚炮利。
船沉货失人死之时,你休怪他人不给情面。因为你走海跑船,就是分了其余所有海商的一份财源。”
一个叫杨天生的也冷声道:“本来我们毋须与你说这些废话的。但是大海主心善,念与你同为唐人,在此设宴专为提醒你。”
杨重哈哈笑道:“不瞒诸位,晚生现在一条船也没有,刚订下三条破船还没到手。如此却让控舶万艘的诸位这般紧张。诸位前辈有这必要吗?…”
此时,李旦摆了摆手,打断了杨重的话,也阻止了其他人的发言,而后方才缓缓说道:
“想当年,你们徽商确实驰骋两洋,纵横四海过。然而毕竟时过境迁了。那徽王王直身死之时,老夫还是个孩童。这都过去一甲子了。
你们徽州和我们福建不一样,本就不靠海,乃一内陆山区。你们的根就在土里,而不是海中。你们贾而好儒,力求获得朝廷认可,便是这秉性的表现。
那徽王若不是心念念的受招安,也不会被骗杀。如今,徽商在洋面上消失,也是这秉性所致。
当年徽王那批人都陆续上岸,凭海里捞来的本钱,在江南做起了各种买卖,包括有朝廷特许保障的盐业生意。
这些稳赚不赔,守着田宅店铺,抱着娇妻美妾的生意不好吗?为什么又要回过头来,到这洋面上打生打死和我等闽商抢食呢?
狼吃肉,马吃草,狼风餐露宿,马安居马厩,大家各有天命,何必逆天而为?”
杨重听完这话,恍然大悟。对方定是认为自己背后有某个徽商团体,要卷土重来,而他只是个前哨而已。
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以宗族为纽带,抱团群体行动确是徽商的特点。
杨重再次起身抱拳道:“大海主,诸位前辈,你们误会晚生了。首先,晚生做的就是自己一个人的生意,后面绝无其他背景。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晚生的买卖虽然需要跑船走海,但绝不会影响在座任何一位前辈的生意。相反,还有可能为诸位的买卖锦上添花。”
颜思齐眼中露出怀疑的目光,说道:“哦?是何生意需要跑船走海,却又不会影响我等?我可不相信,在这洋面上还有我们没覆盖到的买卖。”
杨重笑道:“赚些辛苦钱的小生意,当不会入诸位海主法眼。这生意就是从鲸海贩运北山毛皮,人参等土产南下贩卖…”
杨重便将自己的大致计划和盘托出。他对此其实已深思熟虑过,认为没必要隐瞒。
因为按照计划施行,起步阶段就要在附近占据一岛做为根本。这就不可能瞒的住。
其次,这些不耐冻的福建人不大可能会和他竞争。要去他们早去了。他们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愿意去做。
颜思齐呵呵笑道:“小兄弟,你可考虑清楚了。那地方可不是你想象的那般。从那里贩运皮货和人参,我们早有此想法,可很快就知道行不通。那是吃力不讨好的买卖。”
“晚生还是愿意一试。不仅为了点利润,更是为了抑制那鞑虏。”
李旦又开口道:“后生囝。难得你这经商之人,还有这份忠义之心。
我们闽商虽然其他忙帮不了。但老夫可以给你个承诺,就是我们中任何一个人,不会劫你的船,打你的岛。前提是你前面那些话都是真话。”
“多谢大海主。晚生绝无虚言。”
李旦赞许点点头道:“那就上酒菜吧,老夫也饿了。你们能喝的,今天陪杨公子多喝几杯。”
第0011章 葡人的日本奴隶
虎鲨酒馆门前的小广场上,不少人或立或坐在树荫下。
他们大多面前放着个硕大牌子,上面用各种语言书写着一些文字,有招募的,也有求聘的。
葡萄牙人和荷兰人不一样,他们没有东印度公司这样的超级实体,参与大航海的商人多是“散户”。所以这样的人力市场在长崎是必须的,于是便围绕虎鲨酒馆形成了。
虎鲨酒馆本是个葡萄牙人开的。不过,现在却被一荷兰人接手。这也算是葡萄牙在长崎衰落的一个缩影。
这衰落的原因主要是幕府对葡萄牙人的敌视。幕府敌视葡萄牙人,是因为葡人热衷于传教。而信奉新教的荷兰人却向幕府保证不传教。这让荷兰人维系了对幕府的友好关系。
酒馆门外摆放着张长条桌。杨重坐在桌旁,不时向四周张望着。他的随从已在广场摆了几个摊,招募各类航海人才。
杨重身着明式服袍,手持盛着白兰地的玻璃杯。这画面稍显违和,很容易引人注目。一名酒保伙计,用生硬的汉语对他打招呼道:“老爷,您是唐人吧?”
“先生”在汉语里还不是通用代词,而这位通悉汉语的伙计只会老爷一词。
杨重抬眼一看,便看到一张典型的欧洲东南亚混血脸庞。他随口应道:
“不错,我是唐人。你的汉语说的不错嘛。”
酒保有点得意的说道:“我是在菲律宾出生的,师父就是个唐人,所以习得了汉语。”
随即,他又说道:“老爷,您是在招募水手吧?可是,您是唐人,为何不到平户去招募呢?那里多的是唐人水手。”
他见杨重不再吭声,便知趣的走了。
平户有大量福建籍远洋熟手船工的存在,这个情况杨重当然是知道的。但他不能雇佣这些人,至少现在不能这般做。
因为他们所有人之间,几乎都有着以宗族,血缘,同乡为纽带的社会关系。除此,他们与各大福建海商都有着紧密联系,不少人还有从事海寇的经历。
杨重可不想这时候,内部存在个看不见的团伙,更不想自己人还与其他团体有所勾连。
这种情况在体系壮大以后无法完全避免。但当下初创的阶段,这个就必须要规避。否则,就是个很大的隐患。
此时,有两名随从将一个人带到杨重面前,说道:
“东主,这是个日本人,曾在葡萄牙人船上做过十几年。不过上个月,他的葡人东家不做了,他便将自己赎了,现在到此想谋个营生。”
杨重一听这话,就知道这日本人是个葡萄牙人的奴隶。在一名随从翻译的帮助下,杨重与他简单聊了几句。
“你叫什么?”
“池田。”
“能简单说下你的经历吗?”
“我本居住在土佐国,十岁被掠为奴隶。那个掠我的大名,我都忘了叫什么了。最后被卖给了葡萄牙人。十五岁开始在德乌斯号上工作。”
“你在船上能干什么?”
“从航海长到操舵官,缆帆长,大副二副,都能胜任。我可是翻译过欧洲航海手册的人。”
“那你会驾中国船吗?”
“唐船?就是福船吧。我驾过两次。福船是硬帆船,比西洋船操作要简便的多了。会开西洋船的人,稍加练习适应,自然是能驾的了福船的。”
“行,你被雇佣了,你能签多长的雇佣契约?”
“您得先说明让我干什么。要我做杂役,我可是不干的。”
杨重哈哈笑道:“每年两百两银子的俸薪,还有额外分红奖金,能要你干杂役吗?”
池田听完翻译的话,一脸惊喜的道:“哦,主啊。每年两百两白银!那我愿意和主公签十年长契。”
杨重便让池田坐在长条桌旁,又让酒馆伙计上了一份饮料。
在日本战国时期,各大名之间争战不休。互相掠夺对方领地上的人口为奴,其中有些奴隶卖给了葡萄牙人。
除了日本奴隶,葡萄牙人还有不少朝鲜奴隶。壬辰倭乱时,丰臣秀吉对朝鲜人口进行过掠卖,其中部分也卖到了葡萄牙人手中。
不过,这些日韩奴隶多是充当水手,通事翻译,军事,商务管理人员等职。与其说是奴隶,更像是雇佣人员。
葡萄牙主人也不敢苛待他们。否则在茫茫大海之上,如同对待黑奴般役使他们,那无异等同于自杀。
接近黄昏时,长条桌周围就坐满了人。杨重默默一数,有十七人。这么看来,再用三四天,便能按计划,招募够第一批航海人员。
这十七人都曾是葡萄牙人的奴隶。大部分是日裔,剩余都是朝鲜裔。不过他们都是打小就被掠卖的,不少人都不会说母语了。葡语是他们的通用语言。
他们中有的人是如池田这般,付给原主人些钱,自行赎身后,再来这找营生。
有的则是直接被主人带到这转卖。不过,并不是想象中,如同卖牲口一般卖。而更像是后世球员转会那般,三方一起定个条件。
比如杨重付给原主人一笔钱当赎身费,条件是奴隶再和杨重签订一份长期雇佣合同。
这期间,也有其他身份的人前来应聘。但都被杨重拒绝了。
杨重虽然不会讲葡萄牙语,但他的十八罗汉里,有九个人专门学习过葡萄牙语。那还是从壕镜澳专门请的葡语教师。
而且长崎这地方,同时会汉语,葡语,西班牙语,荷语,朝鲜语,日语中两三种的人到处都是。所以语言压根不是问题。
……
长崎奉行所官邸。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靠在路旁。杨重和翻译随从自车上下来。
这是杨重在长崎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拜访长崎奉行--长谷川权六。
对于他即将开展的事业而言,初始阶段,肥前藩一带非常重要。因为它是最近的物资补给地。
长崎奉行并不是只管长崎的奉行,而是指以长崎为治所的奉行,实际上肥前周边的相关事务也都由长崎奉行管理。当然这些事务不包括各藩内部事务。
对于长谷川权六。早两年之前,杨重就已从本土海商,壕镜澳葡人那里了解到他的喜好。
他不仅喜好中原的儒家文化,还抵触西学。这在流行兰学的西南日本上层社会,显得特立独行。这很可能就是幕府任他为长崎奉行的原因。
当长谷川权六听闻明国商人要见自己时,很痛快的答应了。当他看到杨重呈上来的文房四宝,名家字画时,更是喜不自禁。
其实,这些没花杨重多少钱,总共也就几百两银子。
那些宝砚好笔确实是高档货,但并不是极品。那些字画不是赝品,作者的名气也有,但却算不得大家。反正只要长谷川权六能当个宝就行了。
两人无法直接沟通,只能通过翻译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但这也有这样的好处,便是能将话爽快的说出来。反正若有不妥之处,可怪责到翻译头上。
最终,杨重从长谷川权六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许诺。
……
这是一张制作精良的海图。
不过上面的绘制范围,只囊括了朝鲜半岛,朝鲜海峡,半个鲸海。
大半个北海道和整个库页岛都在其范围之外。所绘的半岛北部和辽东地区则错的没边了,显然是参考朝鲜本土传统地图,再凭自己臆想画出来的。
而朝鲜南部地区,尤其是朝鲜海峡两岸却绘制的非常精准。
对应相关地区,它已是杨重能弄到的最精准地图,是荷兰人两年前最新绘制的。
杨重的手指在朝鲜海峡间移动着,最终停留在一个小群岛上。
尽管朝鲜半岛南部海岸外,星罗棋布分布着数不清的岛屿;尽管那小群岛的海岸线画的很是抽象。但杨重还是认出它就是自己要找的岛屿。
距离海岸最远;位于济州岛和对马岛两大岛之间;由三个小岛组成,三个岛屿围住了一片面积很大的内海。
有这些特征的只能是巨文岛。杨重之所以这么熟悉,是因为他前世在韩国旅游时,游历过此岛。
杨重对身边的众人说道:
“这个群岛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它将是我们最开始的根基。”
巨文岛三个岛屿合起来,面积不过七平方公里。但是它的那片内海却是天然良港,可泊船千条。它又位于朝鲜海峡的咽喉要道上,可以比肩对马岛的战略位置。
这也是两百六十年后,英国人在此制造巨文岛事件的原因。
扼朝鲜海峡咽喉,对杨重暂时没什么意义。但巨文岛却是他连接中原的重要节点。
……
三条焕然一新的福船乘风破浪,驶入了巨文群岛内海。
而后它们放下了三条小船。两条将先遣人员运载到海滩上,另外一条在近岸的地方勘测着水深,为大船寻找合适的抛锚靠岸地点。
杨重登上最大的西岛,举目望去,没有人类经常活动的迹象。这巨文岛应该如同他所料般,当下还是个荒岛。
他本还准备了些散碎银钱,打算万一发现有朝鲜土著时,便将他们遣散到几十里外的其余荒岛上去。
实际上,两百六十年后,英军登陆巨文岛时,岛上也只有五六百名居民。
第0012章 遇袭
临近年关的时候,巨文岛上的建设已是初具规模。
西岛的主峰在北面,海拔两百多米。被命名为挽明峰,其意不言而喻。
地势相对平坦的南部平原,本不多的树木已被砍伐干净。
这样,若有敌人登陆西岛,将没有植被遮蔽。建于挽明峰峰顶的简易炮台,便能将全岛情势一览无余。
所伐木材用于建造挽明峰下的营寨。这里地势高,即护住了自半山腰流淌下的淡水,也守住了通往炮台的山路。
平原靠内海一侧,临近挽明峰的地方建了个简易码头。
杨重的大小船只都停泊在此。这个数平方公里的内海由此变成了海港。
平原的最南端又陡然升起,形成一个几十米高的高地,与对面的南岛隔海相望。南岛其实只是个面积巨大的高耸礁岩。面积第二大的东岛是座山势平缓的孤峰,半山有口淡水泉眼。因为时间和人手,这三处只能待以后开发。
这一个多月来,杨重除了敦促建设,就是关心朝鲜方面的反应。
然而朝鲜方面没有任何动作。不要说朝鲜官府的人,就是登岛的朝鲜渔民,他也没发现过。
唯有一次,他在挽明峰炮台,用千里镜看到西面约八百米外,有两条渔船缓缓驶过,但却无法肯定上面的渔民就是朝鲜人。
……
夜色深沉。
砰!…砰!…
杨重从梦中被惊醒,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床铺上卧立起来。
接着他又听到火铳声在夜空中划过,久久不散。这次他知道了不是梦,而真的是巨文岛遇袭了。
杨重穿衣披挂的时刻,屋外已喧嚣嘈杂起来。手持武器的人们纷纷涌到寨中的空地上。
这些人中不仅有杨重的三十六金刚。还有那些年过五六旬的老工匠,船队的水手船工。
他们都人手一支鸟铳,不同的是水手船工们还多带了把倭刀。
除了三十六金刚,所有人都在装填着弹药。三十六金刚的斑鸠铳却是预装好的。
这是他们的习惯,一般情况下,时时都会保证铳里有填装好的弹药,然后隔期更换。遇事,点燃火绳便可待发。
杨重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今夜值哨的人回道:“启禀东主。应该是我们山下的港口遇袭了。那火枪声,看火光位置,应该是我们驻守码头中的人开的火!”
一个念头随即从杨重脑海掠过,糟了,码头边的船危险了!
他随即命令道:“黑桃老幺,你带二十名金刚,立刻去支援码头。记住,接敌后,要先判断敌势强弱。敌强就立刻退回营寨。敌弱,和山下自己人会合后,即刻将其击退!”
“得令!”
二十一人刚出营寨,夜空中又传来轰隆隆的巨响。这是炮声。
杨重连忙登上营寨的哨楼,向外张望。哨楼视野虽不如峰顶炮台,但也能俯瞰到码头处。
此时,是黎明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刻。杨重只能看见炮火连连,以及在火炮发射一瞬间,炮火短暂映照出的周围影像。
但是,杨重可以确定,那是自己福船上的佛郎机在开火,这让他心稍安了些。
照他的吩咐,所有大型停港船只,每船都需要若干人值船。以保证万一遇袭时,至少能做到两点:一是让船只离开泊位,二是能向来袭方开火。
一轮轮佛郎机的轰击声过后,杨重又听到接二连三的火铳声,那声音杨重很熟,是斑鸠铳的声音。应该是金刚们开火了。这铳声中还隐约掺杂着惨叫哀嚎。
差不多二十来响后,就只剩下惨叫哀嚎声在夜空中回荡,而后又隐约传来阵阵咒骂之声。
不久,一名金刚回营禀报道:“东主,来敌已被击退,敌军死伤数量不明,只循声找到三名伤重者。”
此时,东方的海平线,已现出一抹亮色,天已黎明…
海港中的水面上漂着四条船只残骸,看那残骸的尺寸,当是些两三百料的小型船只。
这些船只残骸周边,还有浮尸,随着波涛一起一伏的。岸上排着七八具尸体,不过从衣着上看,他们是普通朝鲜渔民的装扮。
尸体旁还有堆刀枪弓弩,看上去质量也不好,一堆破铜烂铁。
杨重一边巡视着内港海岸,一边听着池田的讲解。当然,还有个翻译在旁。
“主公,最先发现敌情的是码头哨楼里的人,他放了第一铳。而后,我们就从木屋中冲了出来…”
杨重将池田的话一句句听完,方了解了事件的大致经过。
这股敌人黎明前时分,乘船从海港南口潜入。而后兵分两路,一路在南部“平原”的沙滩上登陆,一路继续乘船北行。
他们水陆并进,向码头附近摸来。幸亏守夜的哨楼发现了端倪,向他们来的方向放了一铳。船上岸上的人便都被惊醒了。
码头木屋中的人冲出后,向来敌方向胡乱放铳,接着手持钢刀准备肉搏,没想到竟能唬住对方不敢前行。
水中的三条福船也即时离开了泊位,向岸上水中,用佛郎机快炮乱轰。
由于距离很近了,几轮炮火就击毁了那几条小船。
黑桃老幺带的援兵此时也赶到了,和码头水手船工汇合一起,仗着重铳,在黑暗中顺着海港岸边向南反击。
结果,岸上的敌兵片刻间跑的干干净净,只凭着哀嚎声找到三名伤员。天亮后,又在陆上水中发现不少尸体。
“那三名俘虏在何处?”
“启禀东主,已经伤重不治而亡。”
杨重随即令道:“将海中尸体捞上来,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片刻后,便有人报告道,包括陆地上的,一共发现尸体二十三具。
杨重冷笑道:“他们肯定不止这么点人。四条两三百料的船至少能装百把人。天麻麻亮时,我即上了峰顶炮台,用千里镜向四处瞭望,没发现有撤离的船只。”
黑桃老幺应道:“东主,我懂了。他们定是泅渡到对面的东岛上,藏起来了。”
……
三条福船抵近了东岛,用船首的红夷重炮向林木之中轰射霰弹。
对于一个两三平方公里的岛屿而言,这不可能有什么杀伤效果。只不过是给藏身其中的人一个威慑。
轰射三轮后,大批人员搭乘小船登陆了东岛,他们集结在一处缓坡上,准备搜山。
此时,山林之中突然竖起了一面白旗。林中有人用朝鲜语呼喊着。
翻译向杨重报告道:“东主,他们在请降!”
一百零六名俘虏被集中在西岛的沙滩上,双手抱头,跪成了两排。在翻译帮助下,杨重对他们讯问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全罗道长兴府的渔民。”
“渔民?难道你们用刀枪弓弩在海中打鱼?”
“额...,我们平时也做些水上买卖。”
“如何将主意打到我们身上的?”
“…”
一番审问下来,杨重知道个大概。这就是帮水匪,连海寇都算不上。
以倭寇为主的海寇,能在海上纵横几千里,做的都是劫掠商船,劫掠沿海城镇的“买卖”。随着日本战国时代结束,这样的海寇在朝鲜海岸已很少能见到了。
而这些水匪体量则小多了,也就和普通山匪响马一个等级。
他们平日也就是近海收个买路财,劫个触礁船只,洗劫个没防备的小村镇什么的。这些进账不够养活山寨,还要打鱼,开荒来补贴用度。
这帮乌合之众某次出海打鱼,不小心漂的太远了。当他们打算到巨文岛上补充淡水时,却远远的发现这荒岛上有了人烟,便又不动声色离去,换到其他岛上取水。
他们以为这是新迁来的渔村,也不查探清楚,便集结人马准备洗劫一番,谁知碰到钉子上了。
“东主,我等该如何处置他们?”
杨重毫不犹豫的说道:“关押起来,罚做苦役。”
此时,又有人喊叫道:“有船队从西北方过来,是五条大船!”
人们脸孔上都露出紧张的表情。杨重连忙来到外海岸边,拉开千里镜望去。
片刻后,他笑道:“大家不用紧张,这是我们自己人。”
大半个月前,杨重就派人转道长崎返回中国,去接那些留在蓬莱的妇孺,以及办另外几件事。
五条大福船进入海港,在码头靠岸。大批的人顺着跳板涌入码头。
这五条船还是沈世魁弄的船。上面除了前一批留在蓬莱的妇孺,又新添了近五百人丁。这近五百人丁中包括了上百青壮。
除了这些辽民,还有两批人。
一批是在登莱招募的水手船工,有六十余名。他们虽然只有近海航行经验,但只要跟着杨重现有船队一段时间,他们便能成为熟练的远洋水手。
另一批是从扬州来的九名年轻人,他们不是新招募的,而是杨氏盐行的年轻人中,业务最为精熟的账房先生。
杨重从扬州出发前,就已安排好他们,让他们按时赶到蓬莱县,到那里的一个杨氏盐铺等待。
最后,船上又用吊杆吊下几个蒙着帆布的巨大物体。
凑近了,可以听到帆布后有“咕咕”的叫声。它们是杨重在伏虎山庄培育出的点子鸽。一种优良古老的信鸽品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