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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剑倾城全文阅读

作者:张渔戨     杀剑倾城txt下载     杀剑倾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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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恐惧!

    追魂是一个杀手。

    他对红披风痴迷而执着。

    他的剑细窄狭长,内力灌注其上,便会通体血红,妖艳异常!

    没有人想看到这把剑,你一旦看到它,地狱的大门便已为你打开,勾魂使的镰刀也已向你的咽喉勾来!

    追魂出道三年共夺走了二十一条生命。

    这二十一个人无不在江湖中声名赫赫。

    因此,追魂成为了天字一号杀手,是杀手界独一档的存在。

    但‘追魂’只不过是一个代号,是他的代号!

    他就是萧月楼!

    除了天涯海阁里的几个核心人员外,世上无人知道他的名字。

    ……

    现在是腊月十七,正是严冬时节。

    深夜。

    吱嘎……

    茅屋的破门被寒风冲击的呻吟。

    屋内只有一桌一椅。

    桌子很破旧,桌面满是裂纹,桌上的蜡烛快要燃尽,厚厚的烛泪映照着飘忽不定的烛光。

    萧月楼就坐在椅子上,一只手在摸着鼻子,一只手怀抱着,他的眼神直直盯着烛光。

    在他的身上,披着他最爱的红披风。

    他的剑——

    萧月楼的身边并没有剑!

    呼——

    这时,寒风在与破门的僵持中胜出,呼呼刮了进来。

    寒风阴冷而汹涌,吹乱了萧月楼的头发,也吹灭了桌上那刚刚还在苦苦挣扎的小火苗。

    一时,屋内漆黑一片。

    只有风声呜咽。

    萧月楼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甚至于,在火光消失的刹那,萧月楼的心神便松弛了下来。

    比起光亮,他更喜欢黑暗。

    像他这样的人,本就属于黑暗。

    一个杀手,本就不应该见光的。

    身处黑暗,于萧月楼来说,这就像家一样。

    现在,他想睡一觉。

    在被寒风包围的黑暗中,就在这张椅子上,萧月楼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的呼吸很平缓,就像真的睡了过去一样。

    这时,茅屋外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谁?”

    霎时,萧月楼冷冽的声音响起。

    寒风蓦地呜咽一声,就像被割裂了。

    红色披风扬起的瞬间,萧月楼已掠到了门外。

    天上挂着一弯残月,光芒很微弱。

    腊月十七的月亮绝不会只有小半张脸的,有乌云将它遮住了。

    要下雨了!

    萧月楼站在茅屋外,扫视着前方。

    前方是一片树林,随着寒风的肆虐,还未掉光的树叶便沙沙作响。

    除此之外,再无发现。

    但萧月楼并没收回目光。

    刚才确实有道黑影闪过,他虽然闭上了眼睛,但并没有完全闭上。

    作为一个顶尖杀手,无论何时都不会完全放松警惕。

    所以他一看到那道黑影,出声的同时,便已从椅子上掠起。

    以萧月楼的速度,冲到茅屋外最多只要一眨眼的时间。

    但他并没有追到那黑影!

    这黑影的轻功竟是比萧月楼还要高明!

    萧月楼忽然有些后悔手上没有剑。

    这黑影的轻功让他有了几分压力。

    萧月楼刚刚并没有感受到敌意,但很明显,这黑影深夜出现,肯定是冲他而来!

    会是谁?

    现今的江湖上,还有谁有这样高明的轻功?

    北方的草上飞?

    南方的水上漂?

    萧月楼还在思索,却不知在他的头顶,那茅屋上正站立着一道黑影。

    寒风刮的黑影的长袍狂乱的摆动,竟没有发出丁点响动!

    黑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立着,微微低着头,似在看着屋檐下的萧月楼。

    萧月楼绝对不笨。

    他绝不相信有人能在眨眼之间就从茅屋外消失在树林中。

    茅屋与树林的距离至少有五十丈远。

    江湖上绝没有人能在眨眼间掠出五十丈距离,再高明的轻功也做不到!

    所以他猜到了屋顶。

    红色披风飘荡,萧月楼已飞身上了屋顶。

    屋顶的茅草已被寒风刮的十分凌乱,除此之外,便只有僵立着的萧月楼。

    惨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也变成了惨白色。

    萧月楼阴沉着脸,心底忽然冒起一个可怕的想法!

    难道是阴魂?

    传说阴魂无声无息,在人间飘荡,择人而噬!

    这种传说萧月楼是绝对不信的。

    因为他就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追魂!

    从来都只有他吞噬别人的生命。

    但现在,他的心已开始动摇了。

    也就在这时,屋檐下,那道黑影竟然出现了!

    黑影背对着他,向前方飘去。

    黑影的速度很慢,看起来轻飘飘的。

    萧月楼觉得,他只要轻轻一跃,就能将黑影拦住。

    他已决心要看看这装神弄鬼的黑影的真面目。

    萧月楼的脚刚踏出一步,忽然又停了下来,他的眼睛大睁着,他的神情满是不可思议。

    只见又一道黑影从屋檐下飘了出来,向树林的方向飘去!

    然后是第三道黑影,第四道……一直到第五道黑影!

    萧月楼怎么也没有想到,屋檐下竟然有那么多黑影!

    这五道黑影齐刷刷地向树林飘去,这样一幕,直看得萧月楼头皮发麻。

    但萧月楼终归是萧月楼。

    这一幕确实很震撼,但他并不害怕。

    萧月楼忽然跃起,红色披风飞扬,如大雁一般向五道黑影扑了过去。

    岂料他一动,那五道黑影的速度也跟着加快!

    萧月楼一咬牙,全力以赴,仍是落后五道黑影数丈距离。

    “你们到底是谁?”

    眼见这五道黑影就要消失在树林里,萧月楼忍不住吼道。

    五道黑影却似没有听见,一前一后冲进了树林。

    当最后一道黑影冲进树林时忽然停了下来。

    他一停,萧月楼竟也停了下来。

    不知为何,那片树林此刻在他的眼里,竟像是变成一只洪水猛兽,面对着他散发出一种令他颤栗的危险讯号。

    似乎只要萧月楼再靠近一步,便会被它无情吞噬!

    萧月楼一停下,那道黑影竟慢慢地转过身子。

    他转的很慢,萧月楼看得很仔细。

    一件宽大的黑袍罩住了全身,仍难掩身躯高大。

    低着头,一顶兜帽将头盖住。

    这使得萧月楼根本看不到黑影的脸。

    黑影似是知道萧月楼的想法,缓缓抬起头来。

    惨白的月光下,半张脸映入萧月楼的眼中。

    这黑影竟然只有半张脸!

    他的脸像是被一剑斜斜削去了一半!

    半张嘴唇闭着,半只鼻子挺立,一只眼睛里满是怨毒之色的盯着萧月楼。

    萧月楼一看到这半张脸,心跳蓦然加剧,一股恐惧从心底升起。

    “是你——”

第二章:梦魇!

    萧月楼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半张脸他认识!

    这个人赫然是——血手人屠李猛!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萧月楼摇着头,心底升起寒气,就连心脏也开始抽搐。

    那不是萧月楼第一次杀人。

    早在成为一名合格的杀手之前,萧月楼就已杀过人。

    但那是萧月楼第一次出任务。

    李猛的身手很敏捷,反应极快,付出了半张脸的代价躲过了萧月楼蛰伏已久的第一剑。

    那一剑削下了李猛半张脸,猩红的热血喷洒时,萧月楼又补了一剑。

    一剑将李猛的咽喉洞穿!

    萧月楼很肯定,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

    短暂的回忆后,萧月楼的目光向下望去。

    惨淡的月光下,黑影李猛的咽喉处确有一道细窄的伤口!

    那伤口的弧度与长度,的确就是萧月楼的血吻剑所留下的!

    萧月楼眨了眨眼睛,确认所见不假。

    血手人屠真的还活着!

    那只仅存的眼睛里的怨恨如毒蛇一样!

    可是,他为什么还能活下来?

    并且他的实力还远超以前!

    萧月楼满腹疑窦,却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眼前所见完全有悖他的认知。

    恰在这时,黑影李猛他动了!

    他还站在原地,但他那半张嘴唇忽然裂开,嘴角上扬,绽放出残忍而恐怖的笑容,黑黑的半口牙齿张开,就像是阴森的地狱之门打开了!

    噗通……噗通……

    无边的恐惧袭来,萧月楼只觉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他苍白着脸,浑身乏力,忍不住地痉挛。

    渐渐地,萧月楼已快不能呼吸了。

    他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黑影李猛还在无声地狞笑,萧月楼却觉得意识已越来越模糊——

    ……

    嚓——

    椅子破裂的声音响起!

    萧月楼霍然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里满是血丝,看起来很疲惫。

    他的脸上满是冷汗,全身也被汗湿。

    四下一望,萧月楼发现自己的椅子已经破裂,他正坐在红披风上,而红披风在地上。

    桌上的烛光正旺,血吻剑正安静地躺在剑鞘里,漆黑的剑鞘就在蜡烛旁边。

    茅屋的门是关闭着的,屋外也没有呼呼寒风。

    “竟然是场梦!”

    萧月楼心有余悸,自地上爬了起来。

    大概是这场梦太过可怕,他刚刚醒来,身体居然用不出一点力。

    这下缓了过来,拍了拍红披风上的尘土,萧月楼走到桌边拿起了血吻剑。

    虽然在烛火旁放了很久,但剑鞘依然冰凉,手一接触剑鞘,那股冰凉感传来,萧月楼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这把剑已陪伴了他多年,是他孤独的杀手生涯里最忠实也最有帮助的伙伴。

    握上剑的那一刹那,萧月楼身上的气息便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一代君王坐上了权力的宝座!

    蜡烛的火苗还在跳动,萧月楼已走到了茅屋的门边。

    吱呀——

    轻轻推开茅屋,萧月楼走了出去。

    腊月十七的月亮仍然还很圆,正遥遥挂在苍穹之上,灿烂的星斗缀满了夜空,大地上有微微的寒风,远处的树林也静静地立着。

    这一切都是那么静谧,完全不复梦境里那般阴森恐怖。

    萧月楼很少做梦,但刚刚那场梦真的太可怕了!

    直到现在,凉意入体的萧月楼回忆起来仍有些头皮发麻。

    “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萧月楼摇了摇头,将脑海里的画面驱散。

    梦里什么都会发生,但现实并不如此。

    血手人屠已经死了三年,是万万不可能复活的。

    “腊月十七,快要过年了。”

    萧月楼喃喃着,心底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

    ……

    江湖是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世上人千千万,他们之间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恩怨情仇。

    江湖不一定完全是打打杀杀,但一定少不了打打杀杀。

    生活在江湖中的每个人心里都有恨,穷、富、美、丑、实力、金钱、地位、仇怨等等都是恨的理由。

    这些人的心里总有想要杀掉的对象。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份实力。

    所以才有了刺客,杀手。

    只要有买卖,就一定会有杀害!

    萧月楼相信:如果有人想请杀手在新年伊始去杀死某个人,那他们之间一定有最特别的恩怨!

    作为一个杀手,萧月楼是不问这些恩怨的,只要有酬金就足够了。

    腊月二十五,天涯海阁。

    当萧月楼披着红披风踏入大殿的时候,慕云霄的眼睛里满是诧异之色。

    慕云霄是天涯海阁的老人了,他本身也年岁已高,头发花白,形容枯槁,随时都是佝偻着身体。

    慕云霄收起诧异之色,他知道萧月楼来到这座大殿的目的,但他还是开了个玩笑。

    “唔……”慕云霄沉吟了一下,道,“追魂此番回来,是准备陪我这把老骨头喝两杯?”

    萧月楼不答,径直走到慕云霄的面前。

    慕云霄叹息一声:“你知道我已活不长了,错过了这次,以后再想有这样合适的时间可没有了。”

    萧月楼知道他口中的合适是指即将到来的新年,但他无动于衷。

    这个身体孱弱无比的紫衣老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有很多棕褐色的老人斑,浑身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死气,完全一副即将入土的样子。

    但萧月楼是绝对不相信慕云霄寿元将尽的。

    不仅是因为慕云霄是天涯海阁的当代阁主,更是因为十年前的慕云霄就是这副鬼样子!

    萧月楼道:“有没有大年初一的任务?”

    慕云霄道:“你今年已出了七次任务,完全不需要再出任务了。”

    萧月楼道:“我想杀人。”

    他没有说原因。

    慕云霄却有些吃惊。

    他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萧月楼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慕云霄没有问原因,只是道:“确实有人想要在新年除掉他的敌人,但这个任务对你来说太过小题大做。”

    顿了顿,慕云霄道:“你已经是天字一号杀手了,很难有能够配得上你出手的任务。”

    萧月楼凝望着慕云霄浑浊的眼睛,道:“我想杀人。”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

    慕云霄笑了笑,转过身去,面向一排高达七八丈的木柜,其上布满了羊皮卷宗。

    他轻轻一招手,木柜的斜上角处便飞出了一张羊皮卷。

    萧月楼微微眯了眯眼,慕云霄这一手竟让他没发现任何力量运动的轨迹!

    随着慕云霄的手在虚空一收一托,羊皮卷便稳稳漂浮在萧月楼的面前。

    “看吧。”

    萧月楼定睛望去——

第三章:慕云霄

    萧月楼已经离开很久了。

    空旷的大殿里,幽幽烛火亮起。

    一壶陈年老酒摆在桌案上。

    慕云霄颤抖着手倒满一杯酒,浓厚醇正的酒香飘散开来,他眯着眼深深一吸,鼻腔里顿时充满了酒香,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立即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人一旦上了年纪,总会专注于某一件事。

    有人喜欢抽大烟,吞吐间烟雾缭绕,神经就会很松弛。

    也有人喜欢养鸟,逗得小鸟叽叽喳喳,还有人喜欢钓鱼,安安静静地等鱼咬饵。

    这些人不管钟情于哪一件事,都是为了身心的愉悦。

    就像慕云霄喜欢酒一样,酒的年份越高,香味越醇,他便越开心。

    望着那一满杯酒,慕云霄忽然笑了一下。

    若是在年轻的时候,这种杯子,他大概可以连续不停地痛饮三十杯!

    但现在,慕云霄将酒杯送到唇边,只是轻轻地抿了一口。

    大概年轻人都喜欢一蹴而就,渴望一步登天,只有上了年纪才知道细水长流,经久不衰。

    慕云霄微笑着吞下酒液,闭上眼思索起来。

    他思索的事跟萧月楼有关。

    今天的追魂有些反常!

    慕云霄认识追魂有十年了,但却是第一次遇到追魂主动来索要任务,而且居然是在临近新年的时候!

    杀手从不把新年看得多么重要,他们是挣扎在生与死之间的群体,新年这个词离他们太远了,离他们最近的日子大概是新的一天。

    破晓的时候,他们是否已经死了?是否还活着?

    这些才是杀手们所关注的。

    新年虽然离他们很遥远,但其实有的时候,他们还是很渴望的。

    新年不只是新的一年的开始,还有父母爱人、亲朋好友的团圆……

    由此可见,杀手们虽然冷酷无情,但未必就完全无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天涯海阁里有一条规矩:新年前后半个月都不派发任务。

    这条规矩是慕云霄定下的,直到此刻,慕云霄仍记得刚定下这条规矩时,那些杀手们脸上的喜色。

    想到这一幕的时候,慕云霄脸上满是自豪,因为这条规矩让他收获了杀手们完全的忠诚。

    但很快,慕云霄自豪的神色散去。

    思绪回到追魂的身上。

    慕云霄忽然感觉有些头疼,因为他还有件事想不通。

    追魂这次的任务报酬只有十两纹银!

    十两银子能干什么?

    大概最多能买下慕云霄眼前这壶陈年老酒的一滴的十分之一!

    但是——

    但是,追魂偏偏连想都没想就接受了!

    堂堂天字一号杀手接下的任务,那报酬至少也得千两以上。

    不是纹银,是黄金!

    黄金千两才配追魂出手才对!

    但他居然真的接下了!

    以至于,慕云霄现在想起来,仍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他真的只想杀人?”

    慕云霄把玩着空酒杯,就在他思索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喝完了一满杯酒!

    哒——

    酒杯撞上了桌案,慕云霄的眼睛里忽然有精光闪过。

    “追魂的身上一定有个秘密!”

    “他为什么想杀人?”

    “又为什么一定要在那一天?”

    “一定是因为这个秘密!”

    慕云霄喃喃着,越想越觉得自己思路是正确的,脸上的神情越发的兴奋起来。

    这种感觉多久没有了?

    慕云霄长长呼出口气。

    除了追魂,天涯海阁现有三十五名杀手,这三十五个人在他面前完全没有秘密。

    他们有人爱好玉石,有人私藏美人,有人喜好他人之妇,还有人……

    这些慕云霄全都知道!

    这也是杀手们忠诚于他的部分原因。

    在很久以前,有个杀手有件慕云霄不知道的事,后来事发,慕云霄震怒之下,当场将其毙于掌下。

    但此刻知道追魂有秘密,慕云霄却一点都不生气。

    可能是他真的已经老了,他只觉得很有趣。

    “幼小的鸟终有翅膀长硬的一天呐。”

    慕云霄轻叹了一句,倒上一杯酒,悠悠的品尝起来。

    “再忠诚的人,是否会有生出异心的那一天呢?”

    夜色已深,殿内的幽幽烛火照亮了桌案,却驱不散殿内的黑暗,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冰冷的声音。

    这声音一出现,大殿内仿佛阴冷了几分,就连烛火也似乎感受到这股阴冷,那火苗也缩小了几倍。

    慕云霄凝望着黑暗中传出声音的地方,道:“你以为追魂突然有了秘密,是要背叛我?”

    冰冷的声音道:“我只是在猜测,人心毕竟太复杂。”

    慕云霄道:“人心确实复杂,但追魂绝不会有异心。”

    冰冷的声音道:“哦?”

    慕云霄道:“他是个聪明人,他的人,他的命,他的武功,还有杀人手段都是天涯海阁给的,他不能,也不敢,更不会背叛我。”

    冰冷的声音沉默。

    慕云霄继续道:“天涯海阁掌握着他的一切,他若背叛,天字一号杀手的一切资料都会被天下人知晓,到了那时,他便已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想要他命的人大概能从江南排到塞北!”

    冰冷的声音沉吟道:“好像是这个道理。”

    慕云霄话锋一转:“你应该能看出我在喝酒。”

    冰冷的声音道:“是的。”

    慕云霄道:“那你为什么不来陪我喝两杯?”

    冰冷的声音道:“我现在就来。”

    他虽然这样说,但迟迟都不见身影,他的人仍然在黑暗中。

    慕云霄似乎早已知道这个人不会出来,继续自斟自饮。

    暗影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主人的面前的,他只是慕云霄的影子。

    暗影总是在暗中做些慕云霄认为应该做的事,有时也会与慕云霄交谈。

    暗影是天涯海阁最隐秘的存在,也是慕云霄最大的秘密。

    哒——

    慕云霄忽然放下了酒杯。

    他忽然觉得这本来醇正浓香的陈年老酒一点也不好喝了,甚至还有一丝丝涩涩的感觉,让他难以下咽。

    他又望向了黑暗。

    那冰冷的声音已消失了很久。

    但慕云霄知道,暗影依然还在黑暗中守着。

    冲着黑暗,慕云霄忽然开口,语声变得森然起来:“你跟上去看看!”

    黑暗中没有传来回答,但慕云霄已感知到有气流涌动的痕迹。

    他知道暗影已经离开了。

    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慕云霄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

第四章:山水城

    萧月楼的神情很疲惫。

    双眼中堆满了困倦之色,步伐也有些虚浮。

    那飘扬的红披风也不再鲜艳,反而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现在这幅样子若是被慕云霄看到,慕云霄绝对不会相信他就是天字一号杀手。

    甚至他现在一点也没有杀手该有的样子,干净利落的身法,阴沉如水的面容,深邃若星空的眼睛,这些他现在都没有!

    即使萧月楼的手里还握着剑,也不过会让人以为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孤独的江湖客!

    从天涯海阁离开到现在已经两天了。

    这两天里,萧月楼每次睡下的时间不超过一刻钟!

    每次在快要到一刻钟时,他总会醒过来。

    作为一个成功的杀手,萧月楼的心里素质绝对是顶尖的。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并不是不想多睡一会儿,他是不敢!

    他害怕那一夜的噩梦,害怕只要一进入深度睡眠,那噩梦会再度出现。

    血手人屠那仅剩的半张脸所露出的狞笑……

    还有四道未曾露出正面的黑影……

    这些都是萧月楼内心所害怕的。

    ……

    黄昏。

    萧月楼正靠坐在一块山石上,疲惫的眼睛望向下方。

    群山环绕之中,一条长河两岸坐落有成片的屋宇。

    密集的农田处于长河屋宇之间,这里便是山水城,也是萧月楼此行的目的地。

    那份仅仅价值十两白银的杀人任务里要萧月楼杀的人就在这山水城里。

    只看了一眼,萧月楼便收回目光,起身跃下山石,往山下走去。

    他要进山水城确认杀人目标。

    其实,直到现在,萧月楼还不知道这次的目标是谁!

    酬金只有区区十两白银的任务已经够荒诞了,更荒诞的是接下任务的人还得去和委托人确认目标!

    但萧月楼却一点也不觉得荒诞,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十两银子就想请动一个杀手,杀手是市井小民摆摊叫卖的大白菜吗?

    杀手们绝不是大白菜,也看不上这样一个任务。

    但萧月楼却选择成为大白菜。

    在他的心里,比起这次要杀的目标,这个奇特的委托人反而更勾起了他的兴趣。

    山路崎岖,蜿蜒盘旋,狭窄的山路上堆满了枯枝败叶,还混合有泥土石子。

    脚一踩在上面,这些石子立即变得滑溜溜的,常人一不注意就会摔倒。

    萧月楼虽然很疲惫,但脚落在其上,却是出奇的稳。

    夜幕降临,萧月楼已走到了半山腰,抬眼望去,群山已变成了深黑色,长河两旁的山水城里已亮起了微弱的光芒。

    那是家家户户里的灯光。

    此刻夜风轻拂,萧月楼的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孤独感来。

    他的脚步开始加快,直冲山水城而去。

    可是,没过多久,萧月楼又停了下来。

    ……

    罗峰是一个年轻的刀客,他在江湖中漂泊了三年,却没有任何成就。

    这和他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他本是一个封闭地方的年轻人,如无意外,他这辈子都会在家里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

    但他偏偏在三年前捡到了一册手札。

    那手札里描绘着外面的世界,繁华,机遇,富贵,还有冒险,这些都深深地将他吸引。

    所以罗峰在那天走出了故乡,一头扎入了混乱的江湖。

    在江湖中胡乱闯荡了三年,他却没能靠着手里的刀闯出一番名头,他终于幡然醒悟,带着羞愧,决心回到自己的家乡。

    终于在除夕前夜,他已能看到家乡的样子。

    虽是夜寒露重,冻得他瑟瑟发抖,但那家家户户里亮起的灯光,却让他觉得体内的血已热的发烫。

    他仿佛能看到家家户户里那些人正团团圆圆围坐一起的样子,耳旁也似乎响起了欢声笑语。

    罗峰激动的想要吼叫,但是一想起自己偷跑出去三年之久,滚烫的心仿佛又冷却下来。

    此时,家乡近在眼前,罗峰却有些迈不动脚步,他的眼中已有热泪聚集。

    “怎么不走了?”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罗峰一惊,回头一看,便发现身旁不知何时正站立着一个人。

    这个人很高,很瘦,就像一根竹竿。

    罗峰一看到他,目中先是有些惊讶,很快便被惊喜填满。

    罗峰激动道:“叶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叶二哥淡淡道:“你猜?”

    罗峰摇头道:“我猜不到。”

    他当然猜不到,因为他根本没有去猜,他此时已因为见到朋友而满心欢喜,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

    叶二哥道:“你当然猜不到,你若是能猜到,也不会不告而别,害得我们兄弟对你担心不已。”

    罗峰惭愧道:“对不住,叶二哥,我……我是一个平庸的人,我成为不了你们口中的绝世刀客,所以……我才独自离开。”

    少年神色羞愧,语声已有些呜咽。

    叶二哥忽然笑了笑,拍了拍罗峰的肩膀,柔声道:“你别想太多,我们并不怪你,绝世刀客哪是那么容易做的。”

    罗峰诧异道:“你们?”

    叶二哥怪笑一声,忽然侧开身子,在他的身后立刻走出两道人影。

    罗峰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半晌,终于笑了起来,道:“王大哥,林三哥,你们也来了?”

    为首一人身宽体胖,肥头大耳,他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你叶二哥林三哥三人形影不离。”

    王大哥走到罗峰身边,向山水城的方向望去:“这就是你的故乡?”

    罗峰点头。

    王大哥长笑一声,道:“可让我们兄弟找到了。”

    叶二哥和林三哥闻言俱是一叹,也跟着笑了起来。

    罗峰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疑惑道:“你们在找我的家乡?为什么?”

    王大哥道:“你和我们兄弟相称,却从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勾的我们对你的来历充满了兴趣,所以——”

    叶二哥忽然冷冷打断道:“大哥,都此时此刻了,你又何必再跟他废话。”

    “叶二哥你——”

    罗峰只觉此时的叶二哥很陌生,跟他所认识的叶二哥完全不一样,一句话说了一半竟再也说不下去。

    王大哥一叹,道:“我只是于心不忍。”

    他拍了拍罗峰的肩膀,语声也冷淡起来:“你的刀呢?”

    不等罗峰回应,王大哥已拔出了罗峰腰间的刀。

    刀是弯刀,如弦月,一出鞘便有寒意袭来,刀身银白,其上有几个精心篆刻的小字:月如钩。

    刀是好刀。

    字是好字!

    罗峰已握紧了拳头,脸色苍白,眼中满是痛色:“你——你们要找的是卿叔?”

第五章:鞭炮声

    王大哥有些激动,道:“他是不是叫徐文卿?”

    罗峰没有回答,神情木然,眼睛直直地盯着王大哥,将王大哥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

    少年的心思在这一刻转的飞快。

    他想起了王猛见到他的那一天。

    那天罗峰正在练刀,当时王猛脸上的表情很丰富,惊讶与喜意掺杂,还有几分怅然。

    然后王猛便上来与他结交,一顿猛夸罗峰的刀法,还说他有成为绝世刀客的天资。

    此刻回想起来,原来王猛一开始就不是真心实意与他结交,而是认出了他手里的刀!

    少年的心忽然很痛,为什么江湖里的人总是那么虚伪?

    为此不惜以感情为饵,骗的他曾真的以为王猛是一位好大哥,包括叶枕林寂,就在刚才,他还天真的以为这三位哥哥真的是因为关心他而一路跟着。

    罗峰回过神来,神色已变冷,道:“你们和卿叔有仇?”

    王猛恨恨道:“不共戴天。”

    罗峰咬牙道:“那我更不能让你们去见他老人家!”

    说着,罗峰已快速出手,他要抢刀。

    王猛忽然一转身,避开罗峰的爪,同时手肘往后一撞,罗峰的腹部立即遭重,人已弹了出去,如虾米一样弯着身躯落在了山路的拐角处。

    咳——

    罗峰咳出一口血。

    王猛讥笑道:“以你这三脚猫功夫,也太自不量力了。”

    罗峰嘶吼着道:“是,我功夫是很差劲,但是我拼死也要将你们拦住!”

    王猛抚摸着刀锋,残忍道:“如你所愿。”

    话音一落,王猛已冲了过去,那把篆刻着月如钩的刀已扬起,在空中划出一抹银光,落在了罗峰的腹部。

    啊——

    鲜血喷涌间,罗峰凄厉的吼叫。

    咯噔——

    与此同时,上方有石子滚动的声音响起。

    “什么人?”叶枕面色一冷,抬头向上望去。

    “不用管,先找徐文卿!”王猛哼了一声,展开身形飞奔而去,叶枕林寂互望一眼,紧紧跟在王猛身后。

    ……

    萧月楼来到罗峰的身旁时,罗峰已经气若游丝,他的腹部有一道可怖的伤口,鲜血正从中涌出来。

    罗峰的意识已快完全消失,他隐约感觉到身旁站立着一个人,也没时间去想这个人是谁,用尽最后的力气道:“救……卿叔,求……求——”

    一句话还没说完,罗峰的意识便彻底消失。

    面对着罗峰的尸体,闻着那浓郁的血腥味,萧月楼那本是困倦的神色忽然变得亢奋起来。

    萧月楼毕竟是从尸山血海中成长为一名天字一号杀手的,他对鲜血极度的敏感。

    他立马便运起身法,向山水城极速而去。

    ……

    黑夜中,各家各户里的人都围着炉火坐在一起。

    他们穿着新衣,说着一嘴的方言,不时发出欢乐的笑声。

    小孩们的脸红彤彤的,正在争抢着大人手里的糖果。

    还有半大少年从厢房中探出头来,滴溜溜的眼睛一转,看起来鬼精鬼精的,观察了一眼正在专心交谈的大人,然后无声坏笑着,穿着鼓鼓囊囊的棉袄跑出了屋子。

    来到屋前的空地,手往怀里一掏,掏出来一挂鞭炮,小心地往地上一扑,在大门边取下一根快要燃尽的香火,谨慎地朝鞭炮的引信靠近。

    嗤嗤……

    引信被点燃,半大少年立即双手捂耳远远退开,目光兴奋地望着鞭炮。

    砰——

    砰砰——

    鞭炮声震天,烟雾升腾而起。

    半大少年兴奋地大叫,接着大人的责骂声响起。

    也就在这时,王猛三人出现了!

    半大少年首先看到这三个陌生人,他的眼里带着好奇,想看却又不敢多看。

    走出来的中年人也看到了王猛三人,目光在王猛手中的银色弯刀上略有停顿。

    这刀不是柴刀,也不是菜刀,更不像杀猪刀。

    这三个人面带凶相,不像普通人!

    中年人立即走到半大少年身旁,一把拉过半大少年,将其护在身后,然后才小声问道:“你们是?”

    王猛微微一笑,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很柔和,道:“我们兄弟仨人在找个人。”

    他这一笑,满脸的横肉便聚在一起,非但一点都不柔和,反而更加的凶恶,吓得躲在中年人身后偷看的半大少年猛地缩回头颅,一颗心也噗通噗通直跳。

    “找……谁?”中年人的心底也有些发怵,他只希望这三个人不是来找自家人,然后赶紧消失。

    王猛道:“我找卿叔。”

    他没有说徐文卿,他知道徐文卿一定已用了别的名字。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感谢罗峰,若不是罗峰情急之下说漏嘴,这山水城里上百户人家,要想找到徐文卿不知要费多大功夫。

    甚至还有可能打草惊蛇,若是让徐文卿就此溜走,他们兄弟三人这几年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从这条路过去,在第一个岔路口往上拐,尽头处就是卿叔家!”中年人一听不是自己,心底松了一口气,立马便为王猛指路。

    “多谢!”王猛深深看了一眼放松下来的中年人,然后往前走去。

    “刚刚的鞭炮是你放的?”

    叶枕望着中年人忽然出声,目光似已穿透了中年人的身躯,落在半大少年的耳里,半大少年不禁身体一抖,眼中涌起惧意。

    此时,叶枕正从头上拿下一只破烂的炮竹,他的神情有些厌恶。

    中年人面露苦色,低声道:“孩子顽劣,惊扰到您,实在对不起。”

    说着又拍了拍半大少年的手臂,柔声道:“出来,给叔叔赔个不是。”

    半大少年探出头,嗫懦道:“叔叔……对不起!”

    叶枕冷笑一声:“男人玩什么鞭炮?要玩就玩剑!”

    说着,他已拔出了剑。

    刷——

    剑光一闪,耀眼刺目。

    中年人吓得一个趔趄,半大少年大睁着眼,不禁大哭出声。

    哈哈哈……

    听着半大少年的凄厉嚎叫,叶枕大笑着,扬长而去。

    ……

    萧月楼已进入了山水城。

    身如鸿雁,从成片的屋脊上飞跃而过。

    以他的目力,已能看清王猛三人正健步如飞,朝着一间白墙黑瓦的屋子而去。

    山水城里的房子几乎全是泥墙,颜色泛黄,只有这一间屋子的墙是白色。

    这间屋子无疑很特别!

    看着这间屋子,萧月楼的瞳孔微缩。

    与此同时,他的速度陡然加快,向这间屋子快速靠近。

    ……

第六章:罗忆卿

    此前,萧月楼已听到罗峰与王猛三人的部分对话,知晓王猛三人此行就是为了徐文卿而来。

    徐文卿此人,萧月楼曾听说过。

    干杀手这一行的,总要对江湖上的一些特别的人有所了解。

    徐文卿就属于这个群体。

    月如钩,人如玉,公子文卿,温柔致命。

    这句话就是说的徐文卿。

    月如钩是指徐文卿的刀。

    人如玉是指徐文卿的品行。

    温柔致命是指徐文卿的杀招,温柔一刀,一刀致命!

    十年前,徐文卿声名正盛时突然消失,不曾想竟是在这山水城里。

    萧月楼也有些意外。

    他没有见过徐文卿,也没有见过一个如玉一样的人是什么样子。

    这让他有些好奇。

    ……

    王猛三人的步伐很快,从第一个岔路口上拐,没走多久,就已看到了路的尽头。

    在那里,果然有一间房屋。

    夜色中,这间屋子几乎被几株大树像一道道粗壮的黑影围住,只露出一片惨白的墙皮,显得有些孤寂,也有些压抑。

    一道黑线一样的屋檐下大门紧闭,在大门的左侧不远处有一扇窗。

    发黄的窗纸上映有三道影子。

    一道是颤颤巍巍的烛火。

    另一道是露出上半身的人影,在这人影的身后有一道影子是椅子。

    显示出这个人正坐在椅子上。

    与烛火的晃动不同的是,这道人影却像是静止着的!

    “果然有人!”

    一看到这人影,王猛的眼睛一亮,一边压制着内心的激动,一边挥手示意两个兄弟放慢脚步。

    叶枕、林寂与王猛相处多年,三人之间早已有了默契,即使王猛只是一个随意的动作,他们俩都能及时领会。

    更何况此时那道影子可能就是他们苦苦找寻的徐文卿!

    当下,三人弓着腰,猫着脚步,一点一点地向屋子靠近。

    这期间,三人都是集中精力,收敛气息,没有发出一点响动。

    窗纸上,烛火火焰的影子飘忽不定,烛身随着燃烧越来越短。

    终于,三人摸到了窗边。

    窗纸上那道人影仍没有任何动静!

    叶枕是一个急性子,他扯了下王猛的衣袖,作势就要破窗而入。

    王猛瞪了叶枕一眼,示意他不要急躁。

    叶枕咬了咬牙,只得作罢。

    王猛这才伸出手润了润,在窗纸上轻轻一戳,没有发出声响,却戳出了一个小洞。

    王猛悄悄凑近,从小洞处望了进去。

    只见一个粗布麻衣的人正背对着窗户坐在一张四方桌前,在桌上有一只已经燃烧近大半的白烛。

    王猛的瞳孔忽然一缩!

    这粗布麻衣的人竟然有一头苍白的发乱糟糟的披散在肩膀上。

    他的肩膀很窄,看起来非常瘦,身上的布衣很贴身,显得肩膀很尖。

    只一眼,王猛已断定这是一个老人,而且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

    天!这真的是我找了十年的徐文卿?

    王猛的内心在不住地狂问自己,十年前的徐文卿身材健硕,短短十年时间,竟然会变成这幅样子?

    不,这一定不是徐文卿!

    王猛忽然一跃而起。

    砰——

    窗户被他撞破,他已进了屋子里,叶枕林寂两人被王猛突然的举动惊了一霎,回过神来也跟着穿窗而入。

    屋内的陈设极其简陋,除了一桌一椅外,再无其他。

    窗子被撞破的声响绝不小,但那一直坐着的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更加让王猛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疾步走到白发人的对面,双眼直直望了过去。

    苍白的发凌乱不堪,一张脸掩映在其间。

    这张脸已白的发光,其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就像一块干枯到了极点的老树皮!

    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眼紧紧闭着。

    若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王猛还以为这是一个已经归西了的老人。

    “……第一个岔路口往上拐,尽头处就是卿叔家。”

    回想起中年人的话,王猛顿感恼怒,肥肉堆积间的双眼里凶光毕露。

    该死的土著,竟敢欺我,等会儿来算账!

    王猛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望着叶枕,眉毛一挑。

    叶枕立即会意,在老人肩上猛的一拍。

    老人身体一抖,受到惊吓,口里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眼皮颤抖间,缓缓睁开眼来。

    “你们是谁?”

    看到王猛三人,老人浑浊的双眼里闪过一丝惊骇,语声很沙哑。

    王猛牢牢盯着老人的脸:“你就是卿叔?”

    老人的脸上满是迷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王猛又问:“你不是徐文卿?”

    老人疑惑道:“徐文卿是谁?我不认识什么徐文卿,我是罗忆卿。”

    王猛一直在关注罗忆卿的神色,不像是假装的。

    王猛再问:“你会用刀吗?”

    罗忆卿忽然笑了笑,笑的有些苍凉,有些无奈。

    “以前倒是能用刀切点猪肉,但现在么……”

    罗忆卿缓缓抬起了手,皮包骨的手就像鸡爪一样,五指像是脱离了他的控制,在不住地颤抖。

    这样一只手,莫说是拿刀,就算是想要用好一双筷子,也是一种妄想。

    叶枕叹息道:“徐文卿的手指修长有力,这个人绝不是徐文卿!”

    林寂将目光从那鸡爪上移开,喃喃道:“十年了……这十年白费了啊。”

    这是林寂进了山水城后第一次开口,他的语声萧瑟而低沉,充满了悲伤。

    回想起这十年时光里,那些曾经历过的心酸日子,他感觉到身体在发冷。

    叶枕的眼眶泛红,心里也在发酸,靠近林寂,轻轻拍着兄弟的肩膀。

    “二哥,看来线索已经彻底断了,本以为这次一定能找到徐文卿,唉……”林寂哽咽着,紧紧抓住肩膀上叶枕的手,指甲已快陷入了肉里。

    叶枕咬着牙,默默承受着手上的刺痛感,不发一言。

    罗忆卿道:“看你们的样子,那徐文卿对你们一定很重要,只可惜……我不是徐文卿。”

    叶枕林寂没有再出声,寄予了十年之久的期望,一刹那间消散如烟,这让他俩已无心去听罗忆卿是否开口说了什么。

    王猛眼里也是满满的失落,不过他毕竟是大哥,没有像两位兄弟一样临近崩溃。

    看着罗忆卿,王猛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王猛道:“罗峰托我给您带样东西。”

    “罗峰?”

    听到这个名字,罗忆卿神色怔住……

第七章:我是徐文卿!

    听到罗峰这个名字,罗忆卿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些凌乱的碎片。

    在这些碎片中,有一个毛头小子十分显眼。

    他活泼好动,顽劣不堪,时常将山水城里搞得鸡飞狗跳。

    这小子就是罗峰!

    也许山水城里的人都已厌烦了罗峰,但罗忆卿却与罗峰成了一对忘年交。

    罗峰这小子很对他的胃口。

    在罗忆卿的记忆中,罗峰直率,不含糊,喜怒哀乐尽在脸上,不掩饰,也毫不做作。

    那时,城里有个年轻的小寡妇,容貌清秀,刚从外地嫁来山水城,婚后不久,丈夫就不幸病逝,留下她一人苦苦支撑一个家。

    一个小女人要像正常男人一样辛苦劳作,无疑是一件艰难的事。

    山水城里的男人们也知晓小寡妇的困难,但却无人敢出手相助。

    为什么?

    只因为她尴尬的身份。

    但罗峰却没有顾忌这个,在山水城人惊异地眼中,他帮着下地,帮着砍柴。

    没过几天,城里有流言传开。

    先是说痞子罗峰看上了小寡妇,收起了顽劣性子,全心全意地帮助小寡妇,其目的就是要得到小寡妇。

    罗峰浑不在意,他只觉得小寡妇确实需要帮助,便真的只是帮忙。

    但小寡妇却有了些变化,她畏惧邻里之间的目光,开始拒绝罗峰。

    可罗峰总是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她的拒绝也越来越无力。

    没过多久,流言变了。

    说罗峰与小寡妇早有勾搭,甚至有人猜测起小寡妇丈夫的死因。

    那一日,小寡妇从田间回转,一路被人指指点点,那些人眼里的目光像刀一样,一刀一刀地砍在小寡妇柔弱的身躯上。

    她一跑回家,就将大门紧闭。

    这门一关,就是一天。

    第二天,罗峰拍门叫喊,没有得到回应,他只觉有些不对劲,使劲撞门,撞了几次才撞破。

    进得大门,便看见小寡妇悬在空中,横梁上挂着一根粗绳,这根绳子将她脖子吊住。

    小寡妇就这样死了。

    罗峰也完全变了,变得沉默。

    他一把火将小寡妇的家烧了,也将自己的住处烧了,与罗忆卿住在了一起。

    半年后,罗峰的脸上又扬起了笑容,可是没过多久,他消失了……

    ……

    屋子内,王猛一直在关注罗忆卿的神色,老人浑浊的双眼飘忽不定,显然是在回忆。

    没过多久,罗忆卿望着王猛,激动道:“罗峰他……他在哪儿?”

    没等王猛出声,罗忆卿又道:“我记得这小子,他从山水城消失了,可是我却不记得他消失多久了。”

    罗忆卿的神色有些懊恼:“他是我的一个小朋友,你们认识吗?他现在过得好吗?他怎么没有回来看我?是忘了我吗?”

    老人的话很乱,王猛听的很仔细,慢慢听完后,他的嘴角浮现出一起笑意。

    王猛道:“罗峰是我兄弟,他现在很自由,不受任何束缚。”

    死人无疑是这世上最自由的,天大地大,这凡尘间的任何东西都无法将他束缚。

    “那小子确实喜欢自由,难怪没有回来看我!”罗忆卿笑了,沙哑的笑声里有一丝欢欣。

    罗忆卿道:“你刚说罗峰给我带了样东西?是什么?”

    王猛没有说话,将袍子的下摆拉开,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刀。

    月如钩!

    弦月一样的刀身,弦月一样银白的颜色。

    这把刀一出现,室内的温度都像是下降了。

    刀身处,月如钩三个小字很醒目。

    罗忆卿也看到了这三个字,他的眼睛微瞪。

    这一刹那,罗忆卿的脑子里犹如晴天霹雳,劈开了浓浓迷雾,迷雾内出现一道人影,紧接着,一段段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道人影卓立于天地之间,只是静立着,就有一股难言的气质透露出来。

    在他的手上握有一把刀,弯刀。

    正是月如钩!

    啊——

    罗忆卿忽然惨叫一声,鸡爪一样的手费力地抱着头,皱着眉头,脸上的褶皱挤成一团。

    他的样子很痛苦,叫声凄惨。

    “大哥,你做了什么?”

    叶枕林寂两人被罗忆卿此时的情况惊到了。

    王猛轻抚刀身,冷冷道:“帮我们的目标回忆起一些过往。”

    “目标?”

    林寂先是疑惑,接着满脸的不可置信:“他……他是徐文卿?”

    王猛道:“我也不愿意相信徐文卿会变成这幅样子,但很明显,这把属于徐文卿的刀刺激到了他。”

    王猛扬起刀,银白的刀身在烛光下泛着光,手指在上面一碰,刀身上便有密密雾气聚集。

    很快,雾气散去,映出王猛那满脸横肉的容颜,他那狭长的小眼之中,满是狠厉之色。

    罗忆卿的惨叫已开始变弱,但神色还是很痛苦。

    他还在接受脑海里的那些回忆。

    叶枕闻言,目中满是凶光,他的手已搭在了剑柄上。

    “再等等。”

    王猛抬手制止了叶枕的动作。

    “不错,再等等,等他完全回忆起来!”

    林寂面色恢复平静,咬着牙。

    十年的时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刻,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些问题需要得到答案。

    ……

    桌上的蜡烛已快燃尽,王猛三人已来到罗忆卿的屋子有很长时间了。

    萧月楼呢?

    以萧月楼的速度应该已经早早到了才对。

    夜色中,寒风凛冽,树影婆娑。

    萧月楼正在屋顶!

    一片黑瓦已被他揭开,他的眼睛正盯着下方的四个人。

    在他的眼里,王猛三人的太阳穴鼓鼓囊囊的,显然都是高手。

    而那坐在椅子上神色痛苦的罗忆卿,干瘦的身体没有一点力量,萧月楼也没看出他有任何实力。

    一想到罗忆卿的名字,萧月楼的嘴角忽然勾出一抹莫名的笑意。

    他忽然觉得这件事更加有趣了起来。

    有趣的任务,有趣的委托人。

    萧月楼全力向这间屋子赶来的原因绝不是因为他想看热闹。

    杀手从来不会管任务以外的人和事。

    他来这间屋子只是因为任务上委托人的地点是这里。

    而委托人的名字正是——罗忆卿!

    从屋内的情况来看,萧月楼已相信了王猛的判断。

    罗忆卿就是徐文卿!

    虽然徐文卿现在这副样子实在有些令人难以相信。

    那么,更有趣的来了。

    徐文卿想杀谁?

    萧月楼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有些兴奋起来。

    这时,屋内的情况忽然有了变化。

    罗忆卿的惨叫声已消失了,他脸上的痛苦神色也消失了。

    他整个人平静了下来。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望了三人一眼,道:“我想起来了,我是徐文卿!”

第八章:人如玉

    徐文卿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很平静,像一片沉静的死海,古井无波。

    终于听到徐文卿亲口承认,王猛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手已握成了拳,神情戒备。

    这一刻,徐文卿的表情与十年前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徐文卿已十分老迈。

    徐文卿道:“你不必如此怕我,我现在已没有半点实力。”

    王猛半信半疑,他确实没从徐文卿身上看出半点修为的影子,但他又有些怀疑徐文卿此言的真假。

    徐文卿目光一转,望着王猛手里的月如钩,他那浑浊的双眼里浮现出一丝热切,但很快湮灭。

    徐文卿道:“你们是谁?”

    王猛道:“你不认得我?”

    徐文卿道:“不认得。”

    王猛咬着牙道:“你怎么能不认得我?”

    徐文卿诧异道:“我为何一定要认得你?”

    王猛狞笑道:“那你可还记得飞燕山庄?”

    飞燕山庄这四个字好像有一种奇特的力量,徐文卿一直平静的脸色忽然有了几分不正常的红润。

    徐文卿失声道:“飞燕山庄?你们是飞燕山庄的人?你们还好吗?”

    王猛悲戚道:“你心里应该清楚,没有了飞燕的飞燕山庄里的人又怎么会过得好?”

    徐文卿叹息道:“是我对不起你们。”

    在遇到飞燕之前,徐文卿此生绝没有做过一件出格的事。

    那时的徐文卿还是江湖上的名侠,丰神俊朗,潇洒惬意,手中月如钩只为不平事而出,在江湖上博得‘人如玉’的雅称。

    但他偏偏遇到了飞燕。

    这个温婉柔弱的女人刚嫁到山庄,丈夫就因为她的倾城美貌而改了山庄的名字!

    徐文卿只见了飞燕一面,便已倾心。

    奇妙的是,飞燕竟也对徐文卿生出了好感。

    在他发现飞燕在山庄过得并不开心时,他居然做了一件后来后悔一生的事。

    本来以他的品行是绝不会做这件事的,可惜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徐文卿居然和飞燕私奔了!

    并且从此在江湖上杳无音讯。

    ……

    王猛望了两位兄弟一眼,喃喃道:“他道歉了?你们听到了?”

    叶枕林寂不发一言,重重点头。

    王猛嘶声道:“你怎么能这么轻易的道歉?你知不知道那婊——飞燕跟你走后,飞燕山庄便已经毁了?

    这十年里,飞燕山庄为了找到你而伤的伤,死的死,到现在只剩下了我们兄弟三人,你以为一句道歉就完了?”

    这个肥胖的男人此刻双眼通红,语声悲戚。

    徐文卿道:“这件事因我而起,不曾想飞燕山庄竟也因此而毁,我现在就在这里,你随时可以杀了我。”

    王猛道:“我确实恨不得马上杀了你,但那只会便宜了你,飞燕呢?怎么没在你身边?”

    徐文卿浑浊的双眼里忽然滚出两行老泪,他颤抖的手费劲地抬起,遥遥一指。

    王猛顺着方向看去,那里有一扇门通往堂屋。

    可是他并没有感应到厅堂里有人。

    徐文卿无力道:“她就在那里。”

    叶枕已拿着烛火冲破房门,去了堂屋。

    “这——”

    堂屋内忽然响起叶枕的惊呼。

    “老二!”

    “二哥!”

    王猛与林寂同时冲了过去。

    堂屋内,烛火闪烁间,可以看到一块灵牌。

    其上刻着:

    一生挚爱飞燕之灵位!

    飞燕居然死了?

    飞燕怎么能死?

    飞燕死了,飞燕山庄所有人的努力便已没了结果!

    他们苦苦找寻徐文卿,除了要杀死徐文卿外,还要把飞燕带回庄主的墓前谢罪。

    但现在——

    看到这块灵牌,王猛三人心如死灰。

    “大哥,现在怎么办?”

    叶枕语声苦涩。

    王猛沉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答应过庄主,一定会将飞燕带回去!”

    三人又回到了偏房。

    这时,烛火已经微弱到只能照亮一丈方圆。

    寒风透过破烂的窗户灌了进来,微弱的火苗便东倒西歪,仿佛随时会被吹灭。

    徐文卿还是坐在椅子上,完全没有动过。

    王猛道:“飞燕怎么死的?”

    徐文卿痛苦道:“是我害的。”

    “你害的?”

    “我不该见到她,不该在她心情低落时闯进她的心里。”徐文卿的手上青筋暴起,竭力控制着自己,“我带她来到这里躲起来时,她已经后悔了。

    她并不是真的倾心我,她只是因为生丈夫的气而在冲动之下跟我私奔。

    当她冷静下来时,她已经知道错了。

    她每日生活在羞愧和自责当中,却又不肯让我送她回去,只过了短短半年,她便忧伤成疾,离我而去。”

    说到这里,徐文卿神色狰狞:“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为什么让我又回想起这件事?”

    王猛似是没有听到,哼了一声:“算她还有点良知,也不枉庄主真心待她。”

    当——

    王猛忽然随手一抛,月如钩落在了方桌上。

    王猛道:“月如钩,人如玉,公子文卿,温柔致命,你为什么不拿起你的刀?”

    徐文卿已拿起了刀,颤抖的手,颤抖的刀。

    当——

    徐文卿手抖的厉害,月如钩脱离了他的手,落在了地上。

    徐文卿的身子忽然瘫软,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你又为何再提人如玉,公子文卿?我根本不配。”徐文卿眼中满是痛苦。

    王猛忽然问道:“徐文卿该不该死?”

    叶枕林寂异口同声:“该。”

    王猛道:“那你俩为什么还不动手?”

    沧浪——

    叶枕的剑已拔出一半,又插了回去,道:“我要杀的不是这个徐文卿。”

    林寂叹息道:“这个废人不配让我动手,更何况,他现在的样子好像比死了要痛苦的多。”

    叶枕道:“不错,他若一死便一了百了,他若活着便会一日比一日痛苦。”

    王猛道:“那我们为何不让他再痛苦一点?”

    林寂道:“大哥有何高见?”

    王猛道:“比如说罗峰?”

    叶枕道:“确实,若是没有罗峰,我们便不会见到月如钩,也不会顺藤摸瓜找到他徐文卿。”

    林寂道:“大哥,你说你那一刀,罗峰会不会已经死了?”

    叶枕抢答道:“那把刀是月如钩,相信徐文卿比我们更清楚月如钩的威力。”

    哈哈——

    王猛桀桀大笑。

    ……

    烛火终于熄灭了。

    王猛三人已经离去。

    徐文卿枯坐在黑暗中。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道冷酷的声音:“你现在一定很想死。”

第九章:我杀我自己!

    夜色如浓墨,伸手不见五指。

    寒风凛凛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冷酷的声音。

    你说吓不吓人?

    徐文卿却一点也不害怕。

    他已万念俱灰,沉浸在浓浓的自责当中。

    前有飞燕的死,以及飞燕山庄的消亡,都是因为他。

    后有罗峰,那个直率的少年居然也是因他而死!

    当年见罗峰因为小寡妇的死而沉寂,他便把自己闲暇时随手写下的手札扔到一个能被罗峰发现的地方。

    他本来是想利用自己的经历来激起罗峰重新生活的勇气——那手札里的内容都是他曾在江湖上的真实经历,不过并没有写上自己的名字,以及有关于飞燕的一切。

    事实上,手札也确实起到了作用。

    罗峰走的那天他是知道的。

    徐文卿并没有阻拦。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罗峰居然找到了月如钩,把它也带走了——自从飞燕死后,月如钩已被他藏了起来,并且在那时他的身体已出了变故,再也不能用刀了。

    结果,罗峰却因为月如钩而送了命。

    这让徐文卿难以接受。

    他视罗峰为朋友,朋友却因他而死。

    想到这里,徐文卿已泪流满面。

    徐文卿道:“我很想,我很想,你愿意帮我一把?”

    黑暗中,他不知道说话的人在哪儿,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只希望这个人愿意帮他一把,结果他的性命,让他与这人世间有个了断。

    萧月楼沉默。

    那冷酷的声音自然是来自萧月楼。

    这是萧月楼有生以来第一次见人这么绝望。

    在这以前,他所见到的人都怕死,拼了命的想要活着。

    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只为换得一个存活的机会。

    哪怕是只能苟延残喘,哪怕是当牛做马,为奴为婢,哪怕是缺胳膊断腿,哪怕是腰身以下被斩断了,这些人都还在挣扎地活着。

    但徐文卿却和他见过的那些人完全不一样。

    徐文卿已完全不想活了!

    萧月楼忽然道:“既然你这么想死,为什么不自我了断?”

    徐文卿苦涩道:“我做不到。”

    “哦?”

    “尽管我已半身瘫痪,双手已没有力气,但我还有牙齿,我不是没想过咬舌自尽,可是我不能。”

    徐文卿的声音忽然高亢起来:“我是个江湖人,我曾游走于刀尖之上,数次在生死一线间徘徊,我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够咬舌自尽?”

    萧月楼神色动容。

    徐文卿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股豪情透体而出。

    黑暗中,萧月楼看不见徐文卿,却仿佛感觉到徐文卿身上有一道夺目的光辉在闪耀。

    徐文卿虽然还坐着,但萧月楼却像是看到他已站了起来。

    身材高大,卓尔不群!

    “这才是公子文卿!”

    萧月楼忍不住低语。

    徐文卿并没有听到,他渴求道:“我恳求你,帮我一把。”

    萧月楼回过神来,刚才那种感觉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可怜感。

    萧月楼道:“我从不免费杀人。”

    徐文卿道:“你是一个杀手?”

    萧月楼道:“是的。”

    徐文卿道:“你的收费贵吗?”

    萧月楼道:“很贵。”

    徐文卿苦涩道:“可我现在连半文钱也没有。”

    萧月楼道:“不,你有。”

    徐文卿惊愕道:“什么?”

    当——

    桌子上忽然响起了一声碰撞声。

    接着一道血红的光芒亮起。

    那是一把剑,通体血红的剑。

    这把剑身上的血红光芒将桌子照亮。

    桌上有一锭银子。

    瞧那大小,是十两纹银!

    萧月楼握着血吻剑,道:“现在,你可以用这十两银子买我一剑,当然,这不符合我的价格,但我愿意破例一次。”

    徐文卿忽然笑了。

    血红光芒下,他笑的很开心,脸上已没有了半点悲伤,只有笑容。

    随着笑容越来越盛,脸上那深深的皱纹像是活了过来,在不断地变换着。

    徐文卿收起笑容,道:“这十两银子原本就是我的。”

    萧月楼不语。

    徐文卿道:“所以是你接下了我的委托?”

    旋即,他又摇了摇头,似是有些不可置信:“这世上居然真的会有杀手接下这样廉价的委托?”

    “不过,这并不重要了。”徐文卿道,“我想我已不用买你这一剑了。”

    萧月楼诧异道:“你不想死了?”

    徐文卿认真道:“因为你本就是来杀我的。”

    萧月楼愣住。

    徐文卿道:“你没有听错,我的委托就是杀我自己!”

    萧月楼轻叹一声,这次的任务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实在太有趣了。

    委托人请杀手要杀的对象居然是自己!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听到,萧月楼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徐文卿道:“我在临死前,还有一个请求。”

    ……

    南山,半山腰。

    夜色中,一座孤坟已被刨开。

    有些腐朽的棺材板已经被翘开,里面躺的人已经不见了。

    阴风阵阵中,徐文卿正坐在椅子上。

    他的手颤颤巍巍着,正在抚摸着墓碑。

    飞燕的尸骨不见了,他很悲伤。

    只有悲伤,并无怨恨。

    他知道王猛已经将飞燕带走了。

    飞燕终于还是要回到她丈夫身边了。

    他最挚爱的女人就要和别人躺进同一座坟墓里,他一点都不愤怒。

    徐文卿默默地告诉自己:这一切本就是他的错。

    手掌从墓碑上划过,在飞燕两个字上停留了半晌,徐文卿收回了手,他咬着牙,紧闭着嘴,看了一眼萧月楼,脸上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嗤——

    血吻剑在夜色中划出一抹凄然地血红光芒。

    ……

    腊月二十八。

    碧空如洗,大好晴天!

    萧月楼静立在孤坟前,他的身上沾了泥土,红披风上也混合有泥土的颜色。

    墓碑还是那块墓碑,但坟墓里的人却不再是那个人。

    萧月楼把玩着手里的月如钩,面容有些憔悴。

    这把弦月一样的刀,徐文卿毕竟还是没有带走。

    月如钩。

    人如玉。

    公子……

    温柔致命!

    徐文卿毕竟是个江湖人,他还是不想这把刀随着他的死而消逝。

    所以这是徐文卿的请求。

    他希望萧月楼能为他找一个传人,接下他的月如钩,也接下他的绝技——温柔一刀。

    最后再看了一眼孤坟,萧月楼转身离去。

    微风轻拂,红披风飘荡……

第十章:噩梦再临

    除夕。

    天地苍茫,雪落如羽。

    银装素裹的群山之间,一条雪白的狭窄小路从中延伸出来。

    萧月楼正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

    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次踩在积雪上都会留下一个很深很深的脚印,然后被落雪掩盖。

    他的脸色很苍白,眼中满是困倦之色,眼皮已快完全遮住视线。

    雪一直下,他的身上也落满了雪。

    萧月楼已感觉到身体越来越沉重,他的背已经不能挺直了,而是佝偻着。

    纷扬的雪从眼前飘落,他却已有些看不清了,他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模糊的白。

    “我不能睡。”

    萧月楼咬着牙,提醒着自己。

    拖着像是灌了铅的身体,萧月楼又向前走了一段路。

    噗通——

    萧月楼再也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沉重的身体将积雪砸散,红披风将他的身体盖住。

    雪落如羽,一点一点地在掩盖他的身体。

    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积雪完全淹没。

    ……

    ……

    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上,一艘小船孤零零地飘荡着。

    清冷的月光洒在海平面上,海风轻轻一吹,海中的弦月便被吹散。

    萧月楼枕着双手躺在船上,看着那清幽的月光。

    红披风盖在身上,在他的身旁放有一壶酒。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没有血吻剑,也没有任务。

    一个人饮酒赏月,浪迹天涯,这种日子实在很惬意!

    萧月楼微微一笑,望了一眼早已揭开了盖子的酒壶,他的嘴微微张开,轻轻一吸。

    酒液便从酒壶中被他吸了出来,吸进了嘴里!

    这一幕,若是被人瞧见,定会惊骇于萧月楼对内力的掌控度。

    只可惜,四周除了海水外,便只有那清凉的弦月了。

    醇酒入喉,身体有些发热,再看向弦月,那弦月竟已变了颜色。

    血一样的颜色。

    天空上赫然挂着一弯血月!

    萧月楼蓦然一惊,从船上坐起,四下一望。

    海风已开始发狂,海水已完全是一片漆黑色,正像滚烫的开水一样冒着气泡。

    漆黑的海水中那弯血月已经被气泡撕碎,这些气泡正冲击的小船不住地摇晃。

    咕咚咕咚……

    气泡不断地冒起来。

    啵啵啵……

    气泡又不断地破碎。

    这种怪异的声音,再加上天空上那妖异的血月,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感!

    “还是来了。”

    萧月楼面无表情,似是早有预料。

    小船仍在晃动不停,他却坐的端端正正。

    “只是这次你们会怎么出现?”

    萧月楼冷眼看着怪异的海水。

    忽然。

    海水中有一只手伸了出来!

    这只手很修长,大拇指上有一枚硕大的翡翠扳指。

    “金满堂,你死了也阴魂不散?”

    萧月楼认出了这只手。

    这一次,他很冷静,没有像第一次见到血手人屠时那样惊慌。

    他知道,他又做噩梦了。

    这里就是他的梦境。

    这时,又有数只手从海水中伸了出来。

    “滇南魔主?”

    “大漠飞鹰?”

    “西山剑魔?”

    “青竹书生?”

    “燕云梦姑?”

    萧月楼一一看去,这几只手上总有一些特征能让他想起它们的主人。

    当年萧月楼暗杀这些人时,早已对这些人了解到了极点。

    这几只手一出现,便朝萧月楼的方向靠近。

    血月之下,萧月楼神色冷酷。

    “无论你们想做什么,都没有任何用处。”

    “这里——是我的梦境!”

    萧月楼沉声道。

    那些手一靠近,便抓向了小船。

    卡擦——

    小船被抓破,四分五裂。

    漆黑的海水灌了进来。

    萧月楼立在海水上,一脚踢向金满堂的手。

    萧月楼的神色忽然一变。

    他的脚从手上穿了过去,金满堂的手不是实体!

    可是——

    不是实体的手为什么能将小船撕裂?

    萧月楼还没有想通,那几只手又冲了过来。

    萧月楼来不及反应,双脚已被六只手抓住。

    这是为什么?

    他踢不到金满堂的手,金满堂却能将他抓住?

    萧月楼的身体忽然下沉,他感觉到这几只手有巨大的力量。

    很快,他的身体已被拽进了海水里。

    漆黑的海水淹没了他的胸膛,淹没了他的脖子。

    萧月楼整个人已完全在漆黑的海水之中。

    一股窒息感传来,他的双眼已开始翻白。

    ……

    ……

    雪还在下。

    一辆马车正在狂奔。

    积雪被马蹄践踏的飞射。

    车厢一边的窗帘忽然被一只洁白的手掀开,一张粉嫩的脸露了出来。

    乌黑明亮的眼睛乱转着,一股俏皮劲散发出来。

    “姐姐,你好讨厌啊,这么美的雪景为什么不停下来看看呢?”她嘟了嘟红润的嘴唇,眉头轻蹙。

    “红樱,你知道的,明天就是新年,我们今天一定要赶回去。”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红樱咬了咬嘴唇,再看了一眼飞速划过的雪花,无奈地放下帘子。

    车厢内,裹着红棉袄的红樱有些生气地道:“我知道我知道,回家过年嘛,那你为什么要在路上浪费时间把这个怪人带到车里来?”

    车厢内的空间很大,红樱坐在一边,另一边坐着一个身穿雪袄的女子,在她们之间,有一坛炉火正旺,而在靠近车门的地方正躺着一个人。

    一床棉被盖在这个人的身上,露在外面的脸上那苍白的脸色已经有了几丝红润,只是那眉头紧锁着,正在沉睡。

    女子道:“如果我不救他,这风雪这么大,他一定会冻死的。”

    红樱道:“可是他是个江湖人啊。”

    女子淡淡道:“江湖人也是人。”

    红樱道:“我不懂。”

    女子伸手摸了摸红樱的头,笑道:“你以后会懂的。”

    红樱咿呀一声,歪过头去,嘟囔道:“不许摸我头,会摸傻的。”

    女子莞尔一笑,收回手。

    这时,那躺着的人忽然颤抖起来。

    双眼紧闭,浓眉紧锁,脸色已完全苍白,头胡乱地晃动,身体已蜷缩在一起。

    啊——

    红樱脸色煞白,被这一幕骇得不轻。

    女子目中也有些惧意,但还是鼓起勇气靠了过去,伸手在这个人身上轻轻拍了拍。

    “你怎么了?”

    “醒醒!”

    随着女子的轻声询问,这个人忽然又平静了下来,没过多久,已有轻微的鼾声响起。

    见此,女子与红樱面面相觑。

    ……

    ……

    萧月楼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已越来越模糊。

    那股窒息感已越来越浓。

    他感觉到自己快要死了。

    朦朦胧胧间,他看到一只手穿破了海水,伸到了他的面前。

    这只手散发着洁白的光芒。

    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萧月楼用尽全力伸出手与这只手相握。

    然后他便感觉体内忽然有了无穷的力量,他轻轻一用力,便挣脱了脚下的束缚,整个人飞快地向上猛冲。

    砰——

    萧月楼已冲出了海面。

    那只手不见了,海上风平浪静,一艘小船孤零零地飘荡。

    天上一弯弦月正散发着清冷的月光。

    萧月楼又躺在了船上,枕着双手,看着月光,他的目光有些游离。

    刚才救他的那只手是谁?

    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只手!

    ……

第十一章:无题

    砰砰砰——

    鞭炮声不断。

    一间暖室里,萧月楼忽然睁开了眼。

    他的眼睛明亮有神,没有丝毫倦意。

    自床上坐起,萧月楼扫了一眼房内。

    身上盖着的是素白的棉被,木床有些破旧,不远处有一坛炉火燃烧的正旺,室内温暖如春。

    炉火旁有一张圆桌,桌上有只壶,壶边有几只杯子。

    杯子不远处叠放着一堆红黑相间的衣物,衣物旁一刀一剑整齐地摆放着。

    萧月楼喉头耸动,一股渴意袭来。

    他下了床,走向桌边,没有立即去拿壶,而是先换上了衣物。

    衣物透着清香,显然是被人洗过。

    把衣物穿好,系上红披风,又把刀剑配好,萧月楼这才拿起了小壶。

    揭开盖子一闻,一股茶香扑鼻。

    待确认这茶没有问题之后,萧月楼仰头就灌。

    咕嘟咕嘟……

    很快,一壶茶倒进了肚子里。

    那股干渴感这才消失。

    萧月楼将嘴里的茶叶吐出,开始思索。

    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记得自己是倒在了风雪中。

    是谁救了他?又将他带到了这里?

    只是,思索良久,他都想不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咕咕……

    这时,腹中响起了饥饿的声音。

    萧月楼只有推开门。

    推开门就发现这是一座楼,他现在在第二层。

    楼下是宽敞的大厅,大厅里有十几张桌子。

    毫无疑问,这是一间客栈!

    但现在,客栈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一只只轻轻摇晃着的灯笼。

    毕竟是新年期间,奔波在外的人大多早已赶回去了,客栈里没有生意也很正常。

    萧月楼走下楼来,扫了一眼柜台,柜台上也没有人。

    偌大的客栈竟然只有他一个人!

    萧月楼不禁有些惊疑。

    这时,一直紧闭的大门忽然打开。

    一个人走了进来。

    萧月楼定睛望去,这个人很胖,裹着一件厚厚的棉袄,看起来就像一个肉球。

    这个人也看到了萧月楼,他脸上那已快被肥肉堆积的看不见了的眼睛里立刻有了笑意。

    他笑道:“你醒了?”

    他的声音很普通,带着微微的喘息声。

    似乎每个胖子说话都有这种情况。

    萧月楼道:“你是?”

    胖子道:“我是这家客栈的老板,我姓吴。”

    萧月楼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吴老板道:“送你来的人是一个黑脸汉子。”

    萧月楼道:“他人呢?”

    吴老板道:“走了,把你送来之后就走了。”

    萧月楼追问道:“走了有多久?”

    萧月楼双眼紧紧盯着吴老板,只等吴老板出声,他就要追出去。

    吴老板道:“有一天了吧。”

    “一天?”

    萧月楼惊道:“我竟睡了一天。”

    难怪感觉浑身有劲,精神头十足。

    吴老板殷勤笑道:“你当时来的时候就在沉睡,看来一定是过度劳累。”

    萧月楼道:“他有没有留下名姓?”

    吴老板道:“他只留下了一锭银子,嘱托我一定要将你照顾好。”

    萧月楼又问道:“那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吴老板翻了个白眼:“小镇四通八达,我哪儿知道他走的是哪个方向。”

    萧月楼没有再问,向客栈外走去。

    天上还在飞雪,道上一片雪白,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萧月楼打消了去寻找黑脸汉子的想法,看了一眼大门边残余的鞭炮,转身走进客栈里。

    “有没有吃的?”

    “有!”

    很快,吴老板便端来了酒菜。

    萧月楼吃了一口菜,这胖老板的手艺还不错,令他胃口大开。

    不多时,四个菜已全部进了肚子。

    萧月楼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又倒了杯酒。

    把玩着酒杯,萧月楼忽然道:“送我来的那个人救了我一命,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已经死在了一片大海里。”

    吴老板本来正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一听这话瞬间惊醒:“你喝醉了?这附近可没有海。”

    萧月楼笑了笑,他知道吴老板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事实上,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听懂他这句话。

    因为那片海存在于他的梦境里。

    那是一场噩梦。

    萧月楼现在回想起来,仍有一种窒息感。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如果他在梦境里被淹死在那片海里,那他在现实中也可能死了!

    这种感觉很诡异,却很恐怖!

    但幸好,那只手将他解救了出来。

    他只记得那只手发着光,看不清具体特征,完全不知道那只手属于是谁。

    不过,既然是一个黑脸汉子送他来的客栈,那只手可能就是这黑脸汉子的。

    萧月楼道:“但他确实是救了我,可我……却不知道他是谁。”

    吴老板懒洋洋地道:“这么说来,你先前追问他的下落是想报答救命之恩?”

    萧月楼道:“我一向不愿欠人恩情。”

    吴老板扫了一眼萧月楼腰间的剑柄,道:“也许别人一向也不喜欢被人报答。”

    萧月楼道:“怎么说?”

    吴老板道:“他既不等你醒过来,也不留下名姓,就这样走了,意思也很明显了。”

    萧月楼皱眉道:“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

    施恩不图报,这种人在萧月楼的记忆里好像从没见过,反倒是挟恩图报的人他见得很多。

    吴老板道:“这样的人我以前也没见过,但从你的描述来看,他就是这样的人。”

    萧月楼灌下一杯酒,道:“但是,我还是想找到他。”

    吴老板道:“怎么找?别人不要你报答,你又为何非要黏上去?”

    萧月楼沉默。

    吴老板道:“你们江湖人是不是都将恩仇看得很重?”

    萧月楼道:“江湖岂非就是恩仇夹杂,情欲交织?”

    吴老板摇头道:“我不是江湖人,我不懂。”

    萧月楼道:“我以前也不懂,前几天见了一些事后才开始有些懂了。”

    吴老板诧异道:“你不是江湖人吗?为什么以前不懂?”

    萧月楼道:“因为那时我根本没有接触过那些事……”

    说到这里,萧月楼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吴老板,道:“而且,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陌生人这么长时间的对话。”

    吴老板感觉脖子一凉,睡意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他忍不住道:“你是做什么的?”

    萧月楼淡淡道:“杀手。”

    噗通——

    吴老板已缩到了柜子底下,虽然裹着厚厚的棉袄,但他却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直入骨髓。

    他颤颤巍巍地道:“那你……会不会杀了我?”

第十二章:柳不惊

    这一刻,吴老板只觉空旷的客栈里像是闯进来一股冷风,这股冷风完全冲向他,刺激的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即使已经紧咬牙关了,还能清楚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

    可是,他等了半晌也没有听到萧月楼的声音,那股冷风也在忽然间消失了。

    难道他已经走了?

    慢慢地,他抓着柜台站了起来,头刚一冒出柜台便与萧月楼四目相对。

    啊——

    萧月楼的目光平淡,但吴老板一见便骇的不轻,情不自禁地惊叫一声。

    萧月楼扬了扬空酒壶,道:“没酒了。”

    “我……我明白。”吴老板疯狂点头,以最快的速度转过身取下一壶酒放在柜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推过去。

    萧月楼看了一眼谨慎小心的吴老板,挤出了一个很僵硬的微笑,然后拿起酒壶回到桌旁坐了下来。

    吴老板假装看着账本,小眼睛不时地朝萧月楼的方向瞥去,见萧月楼一直在安静地自斟自饮,一颗心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他虽然没有回答,但看这副样子,应该……是不会杀我的吧?

    吴老板默默地想着。

    这一次,萧月楼喝的很慢。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新年伊始,客栈内一个新来的客人也没有。

    作为一个老板,开门迎客却没有什么客人,是一件极其悲伤的事。

    吴老板又开始倚着柜台打起瞌睡来。

    忽然,一声咆哮从门外传了进来:“吴所卫,你个天杀的,大过年的一天一夜不归家,你是抽了什么疯?”

    无所谓?

    天下还有这种名字?

    萧月楼的神情有些古怪。

    吴所卫却是吓得身体一抖,瞧见了萧月楼的古怪神色,心里一咯噔。

    门外的咆哮声又响起,越来越近:“大年初一能有什么客人?我倒要看看你在搞什么鬼!”

    “吼什么吼?”

    吴所卫大声回应了一句,奔出柜台,跳脚着冲出客栈。

    满脸怒意的媳妇翠兰一见到吴所卫就要伸手掐过去,吴所卫当即一把将翠兰拦住,压低声音道:“小声点,有客人。”

    不仅是客人,还是一尊神!

    想起萧月楼杀手的身份,吴所卫的脸色有些发白。

    “这年头,新年第一天都有客人?”

    翠兰有些惊疑,抬脚就向客栈内走去。

    吴所卫一时没拦住,只得跟在身后,小声警告:“你别高声说话,这位客人喜欢安静。”

    翠兰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一走进客栈便看到了萧月楼。

    目光从萧月楼红披风下露出来的剑柄上扫过,心底有些了然。

    原来是个江湖人。

    难怪丈夫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见萧月楼望了过来,翠兰低低道了句:“您慢用。”

    然后便拉着吴所卫走到柜台边,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吴所卫点头。

    翠兰脸上又挂起薄怒之色,道:“你知道还不赶紧关门回家?”

    吴所卫轻声道:“再等等,这位……客人就要走了。”

    以萧月楼的耳力自然听得见俩夫妻的私语声,刚准备喝下最后一杯,忽地耳朵一动。

    笃笃笃——

    一阵紧凑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希律律——

    马嘶声急促。

    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公子,这里有家客栈,不如我们在此歇息片刻?”

    又一道声音响起,有些温和:“也好。”

    不多时,两道人影走进客栈。

    当先一人约莫二十四五年纪,头发束起,面容清秀,裹着一件黑色的鹰羽大氅,一边走,一边一只手捏住袖子下摆,一只手拍打着身上的落雪。

    其后则跟着一名虬髯大汉,目如铜铃,虎背熊腰,背上背着一柄白剑,腰间挎着一把鹿皮弯刀。

    这年轻人扫了一眼空旷的大厅坐着的萧月楼,目光落在柜台处,温和道:“这日子有客栈开门,真不是一件易事,掌柜的,可有酒菜?”

    又是江湖人。

    翠兰扯了吴所卫的袖子一把,眼里带着警告。

    吴所卫隐晦地摇了摇头,脸上堆起笑容,道:“掌厨的回家过年了,客人若是不介意,小人可以弄点家常小菜让您对付下。”

    年轻人笑道:“家常小菜也可以,你随意弄点,速度要快,再来一壶酒。”

    年轻人的笑容也像他的声音一样温和,吴所卫一见便心生好感,脚步轻快地往后厨跑去。

    年轻人找了一张萧月楼旁边的桌子坐下,那虬髯大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铜铃般的眼睛扫了一眼萧月楼红披风下露出来的剑柄。

    年轻人皱了皱眉,道:“秦龙,你别站着了,坐下来,陪我喝两杯。”

    虬髯汉子秦龙面露难色:“公子,属下怎能与您同坐一桌。”

    年轻人不悦道:“让你坐下就坐下,这又不是在家里,少说废话。”

    年轻人的声音不再温和,带着威严。

    “是。”

    秦龙立即坐在了年轻人的右手方。

    翠兰低着头送来一壶酒,便匆匆走向后厨。

    秦龙斟好酒,年轻人抬手一饮而尽。

    “唔……这酒的味道……”

    年轻人的眉头微皱,有些不满意。

    秦龙的脸色微变。

    公子不满意,后果很严重。

    秦龙深知年轻人的脾气,忙道:“公子勿怪,这种小镇里的客栈一向没有好酒,此番匆匆赶路,稍微对付一下就可!”

    年轻人忽然笑了,道:“秦龙,你好像很怕我生气?”

    秦龙道:“公子不怒自威,犯不着为这些事动气。”

    年轻人微微一叹,道:“你们这些人啊,老是怕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难道不知道我的武功……”

    秦龙看了一眼正在喝酒的萧月楼,忙道:“公子的实力属下自是清楚,来,属下敬公子一杯。”

    砰——

    酒杯相碰。

    年轻人喝下去后,道:“你这么谨慎做什么?”

    说着,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萧月楼,看到那红披风下露出来的黑色剑柄,年轻人的眼中忽然聚满了笑意。

    “这位兄台,你也使剑?”

    年轻人冲萧月楼眨了眨眼。

    从这两人走进客栈以来,萧月楼只扫了一眼,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

    这年轻人身裹不菲的鹰羽大氅,神情举止有几分气度,多半是某个地方走出来的富家公子。

    而他的属下秦龙身强体壮,手指骨节粗大,右手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老茧,结合他身上的刀剑,这人应该是一名用刀高手。

    这些结论纯粹是萧月楼作为一个杀手,不经意间观察所得到。

    他也并不想和这两人有什么交集。

    事实上,他本来的打算就是喝完这一杯就走。

    但萧月楼万万没想到这年轻人突然向自己问话。

    对于任务以外的人,萧月楼一向是不愿理睬的。

    年轻人见萧月楼不出声,眉毛微挑,忽地站了起来,走向萧月楼。

    年轻人一屁股坐在萧月楼的对面,笑道:“在下柳不惊,柳叶的柳!”

第十三章:切磋

    柳不惊的笑容很自信,双眼明亮地盯着萧月楼。

    柳不惊这个名字是他自己改的,他一直觉得改的不错。

    但萧月楼却像是没有听见,冷漠的目光扫了柳不惊一眼,很快就移开了。

    柳不惊感觉到被这个看起来年岁跟自己相仿的人忽视了,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秦龙瞧见了公子的脸色变化,暗呼不好,忙上前道:“公子——”

    柳不惊扬手打断,道:“你别说话,我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又望着萧月楼,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道:“你好,我是柳不惊。”

    萧月楼喝下杯中仅剩的一口酒,心下一叹,这个柳不惊倒有几分执拗。

    他微一点头,道:“萧月楼。”

    柳不惊眼睛一亮,惊叹道:“萧萧秋风,月满西楼,兄台好名字。”

    萧月楼道:“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又哪有好差之分。”

    柳不惊道:“这我可不同意,有的人叫张龙赵虎,有的人却叫李二狗、孙小鸡,这几个名字你一听就能明显感觉到哪个好。”

    萧月楼可没兴趣同柳不惊谈论名字,闻言道:“你说的不错,但我眼下有要事在身,得先走一步了。”

    说完,萧月楼已站起了身,向客栈外走去。

    柳不惊道:“萧兄还请留步。”

    萧月楼站住,道:“还有什么事?”

    柳不惊道:“萧兄还没回答第一个问题呢。”

    萧月楼没有回答,继续抬步。

    “萧兄不答,那便是默认了,所以你还是不能走。”

    柳不惊忽然疾走几步,人已到了萧月楼面前,将他拦住。

    萧月楼眉头一皱,柳不惊的身法有些快的惊人。

    看着柳不惊正一脸兴趣地盯着血吻剑的剑柄,萧月楼知道自己惹上麻烦了。

    每个江湖人都不想遇到麻烦,萧月楼也不例外。

    但往往有些麻烦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找上门来。

    萧月楼道:“那要怎样才能走?”

    柳不惊拍掌道:“很简单,只须与我切磋一番剑术。”

    萧月楼道:“我从不切磋。”

    柳不惊道:“为什么?”

    萧月楼道:“我的剑一出鞘必见血。”

    柳不惊道:“是不是真的一出鞘便有伤亡?”

    萧月楼道:“也许,你可以试试。”

    这一刻,萧月楼整个人忽然变得阴冷起来,就像一只孤独地盘旋在冬日里的猎鹰,那冰冷的目光让柳不惊感觉自己就像是萧月楼的猎物。

    柳不惊从没见过这种目光。

    他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在发抖,但是他的眼睛里却涌出了浓浓的兴奋之色。

    “那便试一试。”

    柳不惊忽然冲了出去,站在了道路上,眼睛在两旁一扫,蓦地屈指一弹,一道劲风激射向一株枯树。

    卡擦——

    一截光秃秃的树枝被劲风斩断,落了下来。

    柳不惊两指一夹,树枝便断为两截,一截自己拿着,另一截抛向走出客栈的萧月楼。

    柳不惊道:“既然你的剑那么厉害,我们还是以这树枝为剑切磋切磋罢。”

    萧月楼不语,看了一眼手里这截三尺左右的树枝。

    秦龙知道自家公子兴致一旦上来,便不会轻易罢休,只有道:“只是一场切磋,还望这位朋友和公子点到为止。”

    ……

    风雪中,客栈旁有两匹骏马正在耳鬓厮磨,鼻子中呼出阵阵热气。

    希律律——

    蓦地,骏马轻嘶,似是感觉到了什么。

    秦龙忽然不由自主地退步,一连退了七八步,靠在了客栈的门边,右手已搭上了刀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道上的两道身影。

    萧月楼和柳不惊还是站立着,都是握着树枝,谁也没有先动手,但秦龙却已感觉到这两人身上有一股可怕的气势在攀升。

    孤傲,卓立。

    刚猛,凶险。

    这是剑术高手的气势!

    也正是这气势让秦龙后退。

    自家公子的实力,秦龙是很清楚的。

    但这个叫萧月楼的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竟一点也不比公子弱,这让秦龙有些吃惊。

    江湖中能够与公子的剑术相提并论的屈指可数,那几个人秦龙都见过,但这个年轻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萧月楼这个名字在江湖中好像一点名气都没有。

    秦龙还在思索,道上的两人忽然动了。

    先动的是柳不惊!

    积雪飞扬,柳不惊以树枝为剑,一剑刺出。

    枯黄的树枝划出一道道残影,眨眼间就到了萧月楼的面前。

    萧月楼冷漠的目光盯着这截树枝,脚下忽然一跺,在积雪上滑出一道痕迹,红披风紧贴后背,他的人在飞速地往后退。

    萧月楼后撤,柳不惊紧跟,手里的树枝始终没有被萧月楼拉开,但也没有缩短,一直距离萧月楼的胸膛七寸。

    柳不惊跟出七丈之后,已察觉到自己这一招攻势将尽,便收手站立。

    他一收回手,萧月楼后退的身形也立即停住。

    柳不惊道:“既是切磋,萧兄又何必一再避而不战?”

    萧月楼道:“此前,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一方若是贸然出手,不过是给另一方观察的机会罢了。”

    柳不惊道:“那你可观察到什么了?”

    萧月楼道:“你有一个弱点。”

    柳不惊道:“什么弱点?”

    萧月楼不答,忽地身形一展,手中的树枝蓦然刺出。

    柳不惊瞳孔一缩,萧月楼这一刺竟与他先前一模一样。

    但柳不惊并没有后退,反而眼带兴奋,亦是将树枝刺出。

    他倒要看看萧月楼是否真的看出了他有什么弱点。

    两截树枝带着锋芒,快逾疾风,眼见就要相遇,萧月楼抓住树枝的手忽然一松,树枝去势仍不绝,但已有了几分偏差。

    这几分偏差让柳不惊的树枝刺出的目标偏离,柳不惊收手不及,手里的树枝从萧月楼的树枝旁刺过,在柳不惊愕然的神色中,萧月楼身形一转,与柳不惊交错而过。

    噗嗤——

    布料被划破的声音响起。

    两个人隔着一丈背对而立。

    萧月楼握着自己那截树枝的另一头,而柳不惊仍保持着刺出树枝的姿势。

    秦龙忍不住眨了眨眼,场上两人仍在静立,他有些分不清刚刚一触即分的两人中谁胜了,谁又败了。

    蓦地。

    噗通——

第十四章:柳不惊的执着

    秦龙粗眉一抖,只见自家公子右手的鹰羽大袖断裂下一截,重重落在了雪地上。

    柳不惊望着那截短袖,脸色在不断地变化。

    仅仅只是一截树枝,在萧月楼的手中竟有如此锋芒,若是一柄剑的话……

    柳不惊不愿再想下去。

    柳不惊叹息一声:“我败了。”

    他的声音有些沉重。

    要知道在交手之前,他从没想到自己会败,甚至在胜负未分之时,他也没想过自己竟会被削断一截袖子。

    萧月楼神色平静,柳不惊的亲口承认让他没有半分喜悦。

    他甚至觉得有些可惜。

    不是可惜于柳不惊的失败,而是可惜于这次的切磋。

    他是一个杀手,一个收费昂贵的杀手。

    他每次出手都会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但这次,什么也没有。

    带着这股可惜感,萧月楼扔下树枝,道:“现在我是否可以走了?”

    柳不惊半晌没有出声。

    他的双眼紧盯着萧月楼,目光落在了萧月楼的紧身衣上,以及在风雪中轻盈飘摇的红披风上。

    柳不惊道:“不,你还不能走。”

    萧月楼眼睛微眯,一股危险的气势蓄势待发。

    萧月楼道:“切磋已经分出胜负了,你应该就此罢休。”

    柳不惊道:“我认为这场切磋的结果应该作废,你的衣物轻盈,于你的身法和出手有利,而我这件鹰羽大氅虽然华贵,但却太过沉重,也太影响我的剑术。”

    柳不惊脱下鹰羽大氅扔向秦龙,露出月牙白的紧身衣,道:“现在,我已没了束缚,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萧月楼摇了摇头,道:“切磋是由你提出,你便早该想到自己会遇到哪些阻碍,既然胜负已分,又何必再来一次?这种行径与那黄口小儿有何区别?”

    萧月楼居然将他比作黄口小儿。

    柳不惊的神色森然起来,冷笑道:“莫非你不敢?见我除去了大氅,便害怕败北?”

    这是一种很平常很明显的激将法,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也不会上当。

    萧月楼的目光一凛,寒声道:“我从没败过。”

    柳不惊已感受到了萧月楼的怒意,他知道萧月楼已被激怒,他紧握树枝,已准备出手。

    但萧月楼的话锋忽然一转:“我既已胜了,又何必再与你比下去?毕竟你已经是败者。”

    言下之意,败者没资格要求胜者再切磋一次。

    柳不惊的脸色一红,眼看着萧月楼转过身开始离去,他咬牙道:“你还走不得。”

    “剑来!”

    柳不惊嘶吼一声,扔下树枝,手虚握成爪,只听‘沧浪’一声,秦龙背负着的那柄白剑忽然出鞘,灿然的剑光一闪,已被他握在了手里。

    “今日,我便与你用剑比试!”

    柳不惊神色有些癫狂,眼中已涌现血丝。

    萧月楼顿住身形,瞅了一眼柳不惊,只觉柳不惊的神色让他有些眼熟。

    曾经,有一个人狂怒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萧月楼道:“还是那句话,我的剑不轻易出鞘,你的提议我不接受,还有,我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你该回去吃点东西平静下来。”

    “看剑!”

    柳不惊置若罔闻,忽地一剑刺出。

    那剑上青芒突显,耀眼夺目。

    “公子,不可!”

    秦龙惊呼出声,眼见不能拦下柳不惊,他霍然冲了过去。

    柳不惊这一剑,如游龙出渊,带着一股森寒之气,已在瞬间刺到萧月楼胸前。

    柳不惊内力再度灌注右手,剑上青芒暴涨数寸,在他的眼中,萧月楼竟毫无反应!

    毕波——

    剑已刺进萧月楼的胸膛!

    柳不惊的心里一喜,紧接着脸色一变。

    这不是刺入肉体的声音,而是刺破空气的声音!

    他眼前的萧月楼忽然消散,那竟是萧月楼的残影!

    柳不惊一时怅然若失,抬眼望去,只见远处的屋脊上一道人影翩若惊鸿,身上那飘荡的红披风格外扎眼!

    秦龙这时才冲到柳不惊身旁,喘着粗气,一脸震撼地盯着远处那红披风消失的地方。

    秦龙忍不住道:“好快的身手,我竟没有看清他是何时离开的,我明明以为公子已经伤到了他。”

    柳不惊脸色苍白,无力道:“他很强,我……不如他。”

    这一刻,柳不惊的神色没有一点癫狂和愤怒,只有浓浓的挫败感。

    秦龙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样去安慰这一向骄傲的公子,想了想,将已经断了一截袖子的鹰羽大氅给柳不惊披上。

    “客人,你的菜已上齐了。”

    这时,吴所卫走出客栈,望着站在风雪中的两人笑道。

    ……

    回到客栈,坐在桌旁,柳不惊的神色已恢复正常,夹着一块肥瘦相间,色泽金黄的猪肉送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秦龙端着一碗米饭,夹了一根青菜,就着米饭刨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

    柳不惊吞下猪肉,忽然道:“这是第几个了?”

    秦龙知晓公子的意思,忙吞咽下还未嚼碎的米饭,深吸一口气,道:“第七个。”

    柳不惊道:“前六个人的剑我已过,没有任何收获,而萧月楼的剑还没出鞘我就败了,没能看到他的剑实在是有些遗憾。”

    秦龙道:“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柳不惊道:“你不是已将江湖中的用剑高手都记清楚了吗?你真的不知道萧月楼?”

    秦龙摇头,道:“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这句话秦龙已经说过一次,柳不惊却一点也不觉得秦龙啰嗦,

    柳不惊点头道:“不错,总有机会的。”

    秦龙道:“像他这样的剑术高手,轻功亦是高绝,不可能在江湖中没有名气,除非萧月楼这三个字并非他真正的名字。”

    柳不惊大笑道:“是的,这样的人绝不会甘于平庸,他的身上看来有不少秘密,下次若是再遇到,我一定要看看他的剑。”

    这两人说话的声音极大,吴所卫趴在柜台上听的直皱眉。

    听他俩所说,那个自称是杀手的人应该很厉害,但是这俩人说的又有些云里雾里,为什么这个华贵公子哥一定要看别人的剑?

    剑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就那么些模样。

    吴所卫觉得自己的脑袋晕乎乎的,想了想,忍住了上去告诉两人萧月楼的身份的心思。

    毕竟,人家也没有问嘛。

    ……

第十五章:云菲菲

    正月初九。

    黄昏。

    春日将残,余晖仍在绽放。

    凉风习习,春寒料峭,萧月楼终于要赶到天涯海阁了。

    过去的这几天里,他尝试着打探了一下当初救他的那黑脸汉子的消息,并没有什么收获。

    倒是这几天看到了不少江湖人。

    这些江湖人互不相识,但一见面总会提到同一件事。

    万花之城,上元之夜,佳人有约!

    特别是一提到佳人,每个江湖人都心花怒放,满面红光,好像那美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萧月楼却对此嗤之以鼻,他一向认为女人就是毒药,尤其是越美的女人毒性便越强烈。

    萧月楼从不和任何一个女人度过第二晚。

    女人只会影响他出剑的速度,他是一个杀手,出剑越慢便距离死亡越近。

    所以,当来自天南海北的江湖人蜂蛹向万花城时,萧月楼选择背道而驰,回到天涯海阁。

    群山之间,一条长河蜿蜒如龙。

    在长河的中部有一尊绝崖峭壁,峭壁上凿有一道道倾斜向上,仅可放上一只脚的小石梯。

    轰轰……

    涛声阵阵,如雷贯耳,将绝崖根部已撞击出一个个圆滑的深窝。

    萧月楼已踏上了石梯。

    整个人紧紧贴住峭壁,似能感受到峭壁被水流拍打的发颤。

    饶是排名天字一号的萧月楼,也不禁心生摇曳。

    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攀登这石梯了,但萧月楼还是忍不住感叹自然之威的摄心夺魄。

    吸——

    萧月楼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开始提速。

    他的速度蓦然加快,像一只灵活的壁虎,手脚并用,在倾斜的石梯上攀爬向上,如履平地!

    不多时,萧月楼已踏上了最后一阶石梯,眼前所见不再是光秃秃的峭壁,而是一片视野开阔的青石铺就的平地。

    平地之上,一座幽深的大门矗立,其上一块牌匾上雕刻有四个烫金大字。

    天涯海阁!

    这就是千绝崖上的天涯海阁!

    萧月楼一回到这里,便已卸下了所有防备。

    这里是他的家,一个人在自己的家里总会真实得多。

    轻轻推开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同以往一样,看不到一个人影。

    天涯海角里的杀手们仿佛天生都不喜欢热闹,他们很少聚在一起,也很少交流。

    萧月楼对于眼前所见一点也不奇怪。

    他首先去了主殿。

    主殿是每个杀手完成任务后回来都要第一次去的地方。

    推开沉重的铁门,一丝光照了进去,主殿内仍是漆黑的,显得很阴森。

    殿内很安静,慕云霄并不在。

    萧月楼仍然见怪不怪,径直走到那装满了卷宗的木柜前,找到了那张记载有这次任务的羊皮卷,用桌案上的毛笔在上面划了一个叉,又在旁边写了‘追魂’两字。

    这代表着追魂已经完成了这次的任务。

    将羊皮卷平整扑在桌案上,自腰间抽出那把月如钩放在羊皮卷上。

    这是一种证明。

    每个杀手回来都要带一件属于目标的贵重物品,这证明他确实杀死了目标,然后天涯海阁会根据江湖上的消息来佐证,两相符合,才算真正完成了这次任务。

    但萧月楼忽然又将月如钩收了起来。

    他想起了徐文卿临死前的请求。

    他也答应了。

    萧月楼要替徐文卿找一个传人。

    所以这把月如钩显然不适合留在这里。

    收起刀,萧月楼走出了大殿,天色已开始发黑,萧月楼向自己的住所走去。

    ……

    不远处,一间破旧的茅屋孤零零坐落在空地之上。

    周围没有一株树,也没有一根草。

    夜幕之下,茅屋也变得黑漆漆的。

    萧月楼的步子开始放缓。

    这里明明已是他自己的住所,但他的脚忽然有些挪不开了。

    萧月楼的眸子有些阴翳,他又想到了那场噩梦发生的夜晚。

    尽管这几天他睡得很不错,并没有再做噩梦,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但眼前这间屋子毕竟是噩梦开始的地方。

    萧月楼的心忽然紧张起来。

    那虽然是他的梦境,可他身在其中却身不由己,一身实力毫无用处,只能被动的承受那些被他杀死的人的报复。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每个人都受不了,萧月楼也不例外。

    但这毕竟是自己的家,家门近在眼前,哪有不进的道理?

    萧月楼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抬步向前。

    风声呜咽,红披风在激荡。

    吱呀——

    萧月楼推开了破门,脚刚踏了进去。

    霎时——

    一股危机感直冲脑门!

    萧月楼毫不犹豫地后撤。

    砰——

    萧月楼一撤出茅屋,破门便关上,那股危机感也在瞬间消失。

    茅屋外寒风阵阵,茅屋内却静悄悄的。

    屋内的人是谁?

    为何要出手?

    为何又不再出手?

    这里是天涯海阁的地盘,知道天涯海阁所在的人只有天涯海阁的杀手。

    那么屋里的人还能是谁?

    萧月楼紧绷的身体忽然放松下来。

    也就在这时,茅屋里亮起了火光。

    夜色中,这束火光虽然在摇曳,却显得很温暖。

    “哼,在自己家里都还这么谨慎,你这样的人真是无趣。”

    屋内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这声音里满是嗔怒,仍难掩一股娇媚之意。

    “谨慎一点好,不然刚才已经成了你的剑下亡魂了。”

    萧月楼又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次没有危机感,一进门就看到四方桌旁有一张崭新的椅子,椅子上正坐着一个眉目如画的女人,烛火映得她满脸通红,宛如少女的羞颜。

    但萧月楼却知道这个女人非但不是少女,再过几年甚至已能做少女的妈了。

    云菲菲一看到萧月楼,便迎着萧月楼的目光站了起来。

    她的身材高挑,黑色的紧身衣将她的身材凸显得淋漓尽致,外罩一件乳白色的纱衣,又凭添一股梦幻感。

    她撩了撩乌黑的长发露出晶莹剔透的耳垂,咯咯娇笑道:“好久不见,你看我有没有变得更美了?”

    云菲菲这一笑,饱满的胸膛便开始起伏,萧月楼的目光在上面顿了一下,然后挪开,道:“美不美不知道,倒是嫩了很多,让我差点快忘记了你已经三十岁了。”

    云菲菲的笑声戛然而止,目光已经开始发寒。

    一个女人最忌讳的就是被人提及她的年纪,云菲菲也不例外。

    她把这些年任务所得的报酬全投入在自己的身上,便是想要竭力忘记年龄这件事。

    但萧月楼偏偏是一个大煞风景的人。

    云菲菲咬了咬嘴唇,寒声道:“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该死的萧!月!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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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6185/ 第一时间欣赏杀剑倾城最新章节! 作者:张渔戨所写的《杀剑倾城》为转载作品,杀剑倾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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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剑倾城介绍:
萧月楼是天字一号杀手,出道三年共计杀了二十一人。
有一天,这二十一个死人竟开始在他周围出现……
【又见江湖。
江湖总是有着无数的故事,也有着无限的精彩。
笔者企图讲述出一段深藏心中已久的武侠故事,愿诸君喜欢!】杀剑倾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杀剑倾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杀剑倾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