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就算死,谢致都只能死在他身边。
在谢致所见之处皆扭曲,心理上出现呕吐反胃的现象后,他终于知道陈绽用布蒙着眼睛的原因了,他转过身,跟韩水年互相帮忙在后脑勺上系好一个结,秦思则拿出丝巾蒙上眼睛。
豹子失了安全感,双手乱摸,嚷嚷道:“这不成睁眼瞎了!?”
陈绽哼笑一声,说道:“所以你最好从现在开始,把我家阿宣当祖宗供着。”
豹子敢怒不敢言,他既打不过陈绽,又的确需要杨宣带路,只能认个哑巴亏。
秦思悠悠说道:“谢帅哥,安排一下队形?”
九个人,每个人都需要人带路,但是杨宣只有一个,算上衣服后摆都只能牵三个人,稍有不慎,这个处处充满未知危险的地方随时能夺人性命。
谢致说道:“杨宣第一个,韩水年第二个,秦思第三个……”
秦思深感意外,谢致把她安排在第三个,明显是看在她是女人的份上,这个人看着冷,离她十万八千里远,一旦真遇上事,骨子里作为男人的责任感还是优先冒了出来。
她第一次对陈绽生出了些许羡慕,同样身为女人,怎么陈绽身边围着的男人就一个个都不是畜生?
谢致继续说道:“豹子,你们几个走中间,”扭头面向陈绽,“你听力好,就做半只眼睛走倒数第二个,顾一下尾,我走最后一个。”
陈绽不可置否唔了一声。
韩水年站在谢致身边,听谢致说完,下意识去抓谢致手臂,抓了几下都扑了空,略微着急道:“我不要走第二个,我要跟着哥哥。”
布条后面,陈绽翻了个白眼,“小朋友哭才会有糖吃,你是小朋友吗?”
韩水年指尖碰到了手臂,连忙抓住,乞求地喊了声,“哥哥。”
他跟谢致相隔这么远,万一出了事,他一定什么都来不及抓住,隔壁哥哥已经离开了他,父母已经离开了他,他绝对不允许谢致再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就算死,谢致都只能死在他身边。
豹子没见过这么扭扭捏捏的男人,听不下去了,“还没断奶就回家叼奶嘴去,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韩水年缩了一下,没再说话,但抓住谢致手臂的手更加用力了。
事关性命安全,谢致没妥协,“杨宣,他交给你了。”
杨宣过来,把韩水年拉到身边,低声劝道:“你再拖下去,谢致就多一分危险。”
韩水年最终还是站到了杨宣身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行十个人,按照排列好的顺序出发,后一个人的手搭在前一个人的肩膀上,杨宣精神紧绷,呼吸间的间隙都带着谨慎,九条人命栓在他身上,其中还有自个儿深爱的阿绽,他没有失误的资本,一步都不能踏错。
每过五分钟,谢致就报一次时间,以免大家失去时间概念,同时,杨宣也尽量将自己所看到的变化口述出来,时间累积到十五分钟时,杨宣旧调重弹,“没有变化。”
陈绽跟着道:“其他动静也没有。”
强子全程缩着身体,只恨自己没有学过缩骨功,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哆哆嗦嗦问道:“这条路会不会没有尽头?”语气里带上了恐惧,“然后我们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脚底烂了,腿断了,血流干了,活生生累死。”
他们虽然才走了十五分钟,跟日常生活中一逛逛一天,或者工作一整日的运动量不能比,但在这个未知,可能随时有生命危险,且变成瞎子的环境下,他们心理上所遭受的重压是无可比拟的,哪怕待在原地,一步不走,都能被压垮。
谢致回道:“下一个十五分钟,停下来休息。”
他语气毫无变化,依旧镇定,听上去有一种奇异的安抚感。
强子连忙说道:“我听着声好像好点了,你再多说几句。”
谢致还没回答,陈绽突不其然开口道:“闭嘴。”
一人一句,她还要不要听动静?
强子还想说些什么,刚发出一个音节,肩膀上就感觉陈绽警告似的捏了一下,剩下的话只好吞了下去,身体缩的更紧了。之后的时间里,除了必要的交流,大家都保持着沉默,期望能从杨宣嘴里听到不一样的信息。
然而直到下一个十五分钟来临,谢致开口让大家停下来休息几分钟,杨宣所见到的依旧是半个小时前的走道,半个小时前的石壁,半个小时前的甬道出口。
他们在同一条走道里足足走了半个小时,结果却是寸步未进。
杨宣作为唯一的“健全人”,只好鼓舞士气道:“其实还是有不同的,”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杨宣,杨宣再开口,就结巴了一下,“两边……两边的甬道出口密集度变小了,开始间隔两三米,现在已经间隔七八米了,所以我猜,这条走道应该不是永无止境的,只要走完甬道出口,就能走出去了。”
强子第一个确认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杨宣笑道:“未必这个时候了,我还能为了好玩骗你们?”
陈绽忽然笑了一下,其他人听没听出来她不知道,反正她听出来了,杨宣为了安抚大家,撒谎了。她想了想,决定不拆穿杨宣,谁叫她向来是一个挺不错的人?
她站在杨宣身侧,摸索着搂上杨宣的肩膀,勾住他的脖子,手上微微使力,把杨宣往自己这边带,在杨宣扭头看向她,耳朵划过她的嘴唇时,往杨宣脸上亲了一下,而后在杨宣耳边轻声道:“骗子。”
杨宣诧异之后,跟着笑,伸手捂住陈绽的嘴。
也不知道是捂住陈绽想拆穿他的话,还是捂住陈绽想亲他的嘴。
可能是杨宣的安抚起了作用,休息之后再出发,包括强子在内,所有人心里都有了底,知道希望还在,知道脚下的路总有走完的那一刻。
令杨宣诧异的是,甬道出口竟然真的如同他说的那般,密集度开始减少了,而且一下变成两两之间间隔十米。
这是不是代表着,石洞这一节很快就会翻过去了?
杨宣以脚丈量距离,下一个十米,两侧没有出现甬道出口,再下一个十米,甬道出口还是没有出现,三十米时,杨宣确定他们走出了石洞。
走道里响起了谢致的声音,“四十五分钟。”
话音刚落,杨宣忽然停下脚步,震在了原地,视线牢牢锁在前方,他看到了一个完全脱离石洞,充满了古怪的空间。
第二百零九章 他破天荒地没有回应陈绽。
杨宣将自己的所见口述给所有人。
左右两侧是几近高耸入云的陡峭悬崖,前有出口,后有入口,崖顶呈半包围形状,崖壁上的风化痕迹,有点像用同色系,但是饱和度不一样的皮筋箍在崖壁上,一圈一圈叠在一起,跟崖壁本来的颜色形成了断层感。
每一层断层上“站”着无数个栩栩如生的“人”,但离奇的是,第一个位置居然是空白的,之后从第二个起,逐渐从穿长袍的古人,横跨千年历史,演变成了跟杨宣无异的现代人,它们每一双眼睛都直愣愣的,居高临下的盯着杨宣正好站着的位置。
杨宣莫名打了个寒颤,往旁边移开几步。
再开口时,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怕惊扰它们,“除了这些,没有其他东西了。”
豹子跟能看见崖壁上的人似的,抬头四顾,“我滴个乖乖,它们要是全部活过来的话,那还不把我们生吞扒皮啊。”
陈绽幽幽回道:“以你的块头,第一个吃的就是你。”
豹子颇为不服,在石洞里的时候,他无意间碰到过谢致的身体,谢致的肌肉绝对不亚于他,只是肱二头肌没他这么外鼓而已,他又瞟了一眼杨宣,这位……八块腹肌肯定也是有的。
凭什么第一个吃他?
豹子想反驳陈绽,但话到嘴边还是偃旗息鼓了,他承认,他怂,他不敢。
谢致说道:“我先摘布条看看情况,没事你们再摘。”
他们已经离开石洞了,视线扭曲的现象说不定能恢复正常,谢致一把扯下布条,适应了一下光线,朝崖壁看过去,可惜的是,崖壁很快扭曲了起来,谢致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再看崖壁,还是扭曲的。
这种视觉效果,就像海底突然冒出了一股龙卷风,搅碎了平静如镜的海面。
谢致只好重新戴上布条,说道:“不能摘。”
杨宣说道:“你们待在原地不要动,我去探一下出口。”
出口极其狭窄,蜿蜒着朝另一头延伸出去,人要是进去了,连做转身这种简单的动作都会被卡在里面,更遑论他们还目不能视物,一旦出了意外,百分百会被瓮中捉鳖,命悬一线。
人在看不见的时候,不安感终究会强一些,陈绽细细叮嘱道:“你别走太深了,至少要让我听到你的动静。”
杨宣笑笑:“放心吧,我去去就回。”
入口距离出口不远不近,陈绽留心听着杨宣的脚步声,听了几十秒,脚步声忽然戛然而止,陈绽的心跳瞬间漏掉了一拍,她紧咬下唇,等了三秒钟,结果既没听到杨宣开口说话,也没听到脚步声再次响起。
陈绽顿时急了,喊道:“杨宣?”
声音传进杨宣耳里,杨宣站在距离出口半米的地方,表情像见到了世上最诡异的事,破天荒地没有回应陈绽——
三秒钟之前,他赫然看见崖壁上的“人”突然飘了下来,一个接一个,足足有数十个,齐刷刷落到了他的面前,形成了一道人墙,堵住了出口!
他丝毫不敢动弹,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就这么跟它们僵持着对视。
陈绽没听到回复,直接一把扯掉布条,待杨宣的背影与人墙撞进视线里时,险些惊叫出声,她想也不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怕给杨宣招来祸事。
怎么会这样?崖壁上的人画居然真的活了过来!
它们的外形除了僵硬与干瘪苍白,几乎与常人无异,可在陈绽眼里,像极了自地底下复活的,扭曲着躯干的鬼魅。
其他人没听到杨宣的回复,心里七上八下,打起了鼓,强子偷偷掀开右边眼睛的布条,只看了一秒钟,猛然间惊叫出声,“它们活了!”
而后连滚带爬地冲向走道,制造出一连串的动静。
杨宣头皮瞬间炸开。
他心惊胆战地盯着眼前的人墙,唯恐它们会做出置他于死地的举动。
陈绽眼睛里迸发出想杀人的气息,快如闪电窜到强子身后,出手成刀,一掌劈在强子后脖颈上,强子身体立即软如蛇,倒在地上不动了。
再压低声音,迅速说了一句,“拿刀就行!”
同时系上蒙眼睛的布条。
动手的时候,要是产生了晕眩感,无异于把自己的脖子送给它们拧断。
谢致依言抽出生存刀,攥在手里,韩水年犹豫片刻,选择了雕刻刀,秦思则默默掏出了手枪,豹子闻着秦思身上的香味,挪到了秦思身边。
所有人屏住呼吸,严整以待。
陈绽开始在心里数数,数到六十二时,意料之外的,竟然没有听到打斗的动静,难道它们只是想阻止杨宣走进出口,而不是想夺取杨宣,以及他们的性命?
杨宣也闹不明白,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
他尽量放轻动作,减少摩擦声,尝试着一点一点往后退,不管有没有危险,离它们远一点总归是正确的,哪知还没退上两步,崖壁上又飘下来一波,在他身后也形成了一道人墙,这下,杨宣前进后退的路都被堵死了。
杨宣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它们的目标是不是只有他?
他虽然不知道强子方才想干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们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包括现在,也不见它们有任何攻击的举动——
它们就只是静静地垂着双手,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似乎……有话跟他说?
杨宣稳定了下来,开口说道:“你们别慌,它们不像要攻击我们的样子。”
陈绽蓦地松了口气,手心里的汗冒了一层又一层,快连刀柄都握不住了。
她问道:“那你能退回来吗?”
杨宣回道:“不能,我前后都被它们堵住了。”
要不是杨宣前面说了它们不像要攻击的样子,陈绽怀疑她的心跳会直接停止跳动,被活活吓停的。
秦思忽然想起,在岩洞里,她跟杨宣被眼珠子团团围住的场景,娇笑着问道:“是眼珠子让你恐惧些,还是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让你恐惧些?”
杨宣想也不想,回道:“眼珠子。”
刚开始是它们,现在是眼珠子,毕竟眼珠子从发现他们的第一秒钟起,就是奔着弄死他们的目的靠近他们的。
秦思很满意杨宣的回答。
她终于有那么一刻,在杨宣的人生中,留下了比陈绽更深刻的记忆。
杨宣的视线,一一扫视过它们的脸,确定他一张脸都不认识。就在他转身打算认认身后的脸时,余光突然瞄到它们之中,有一张脸张开了嘴巴。
它没有发出声音,可杨宣通过它的嘴型,知道了它在说什么。
它在喊他,喊他杨宣。
它们认识他。
第二百一十章 而他还没有死,躯体在挣扎着想一头撞死。
杨宣不由自主的靠近它,想看看它还会说些什么。
它身穿衫袄襦,袖子呈飘散之势,头戴垂裙兜帽,是北魏年间的装扮,它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杨宣朝它靠近,只不过它细长眼睛里毫无光彩,一片灰蒙蒙,如同盛满了崖壁上的灰尘。
杨宣不再去想,为什么崖壁上的画会活过来,他只觉得,能与千年之前的古人面对面的对视,这种感觉,既离奇又奇妙。
它的嘴机械性的张张合合,单字串联成句,说给杨宣看,“江西大汖村陈家……”
杨宣浑身一颤,它要说的,居然事关陈家?
那它们……会是历代的陈家人吗?
不对,不会是陈家人,若是陈家人的话,陈绽应该会认识崖壁上的现代人。
杨宣敛下思绪,认真看它在说什么。
它似是担心杨宣看不清切,字与字之间的速度极慢,“陈家偷死者棺材料,做成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还用死者的血浸泡神像。陈家不知道,第一个死者的血浸泡神像之后,居然与神像合二为一了,尸身在棺材里褪去皮肉骨血……”
它说着说着,忽然不再开口了。
不等杨宣反应过来,直接飞身飘回了崖壁上,又变回了壁画。
杨宣满脑子疑问,哪有故事说一半的?
是活过来的时间有限吗?
幸好,第二个立即接上了,它同样一身古人装扮,同样看着年少,不过并非北魏年间人,它缓缓开了口,“所有皮肉骨血全部褪去之后,肉体消失,竟然幻化成了一尊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去往了神像的世界,永远被困在那里,生生世世不得为人……”
第二个说完,再次飘回崖壁上,换上了第三个。
下一秒,杨宣不防听到了陈绽的声音,“开口说句话,让我知道你还在喘气。”
陈绽不会喜欢陈家事被无关人员听到,杨宣就只回道:“它们在给我讲故事。”
陈绽:“讲故事?”
杨宣嗯了一声,没再多说,陈绽也没继续问,她只要知道杨宣平安无事就行了。
到是秦思有些疑惑,她都没听到声音,杨宣是怎么听故事的?
第三个它,在杨宣的注视下,无声地开口了,“棺材里徒留一滩血迹,成了一座空坟,鲜血从棺材里溢出去,蔓延至地里,再往上延伸,透出地面……”
陈绽曾跟杨宣吐槽过陈家传说,说陈家传说听着就不靠谱。先不说鲜血能不能往上走,单说下棺埋尸坟坑挖的那么深,鲜血怎么从地里下出现在地面上?
现在看来,居然是真的。
它继续张嘴道:“恰逢有路人走过,踩到了鲜血,鲜血渗进鞋底,贴上了皮肉,与路人的血融为一体,一寸寸蚕食掉路人的灵魂,最后取代了路人的灵魂……”
杨宣当场愣住,这不正是他十二岁那年在墓园发生的事吗?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灵魂没有被蚕食掉。
是他踩到的血量不够?
以及,他身上流的居然是千年前的鲜血?
还是神像残留下来的鲜血?
继第三个飘回崖壁上后,第四个接上了,是个小姑娘,它穿着一身民国时期的学生装,脸上的稚气尚未消退,无声地张开嘴,“直到几百年,乃至千年之后,血的功能越来越薄弱,再也夺取不了他人的灵魂,累积了千年,无数个人的记忆跟着消散了。前尘往事,连同真相不再被铭记,谁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杨宣的错觉,这个小姑娘骤然间变了表情,他都能通过它的表情,猜测到它的语气,乖张且诱惑,“你是不是想知道,变成神像的人是谁?”
它又似在笑,道出一个令杨宣万分错愕的事实,拉着杨宣一起共沉沦,“就是你啊,变成神像,肉身被困,灵魂遗失了自己的人,就是你啊……”笑着笑着,表情又哭丧了起来,“也是我,也是我……我们都逃不掉……”
这一次说完,小姑娘没有飘回崖壁上,它盯着杨宣,一遍一遍地张嘴重复着——
就是你啊……
也是我……也是我……
我们都逃不掉……
都逃不掉……
围着杨宣的“人”突然躁动了起来,同时张开嘴在念叨着什么,杨宣转着圈,视线从它们脸上扫过,他看到它在说,“也是我……我们都是,都是……”
看到另一个它表情诡异,在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是一体的。”
看到无数个它在说,“杨宣,你也会变成这样,你逃不掉的……”
还看到它在厉声问他,“你记起来了吗?记起我们了吗?记起自己是谁了吗?”
所有的脸,所有的表情,所有的话,如同电流挤进杨宣的脑袋,深深刺激了他的脑神经,令他痛不欲生,摇摇欲坠,根本支撑不住身体。
他蹲下身,死死闭着眼睛,乞求道:“别说了,求求你们别说了!”
陈绽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杨宣不对劲,急声道:“谢致!”
此处没有危险,陈绽蒙着眼睛就往杨宣身边冲,谢致紧随而上,冲到一半,忽然想起杨宣周围围着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心里一横,攥紧了手里的毛笔刀。待数着步数,估摸靠近那些东西了,提刀刷刷两下,想直接干掉它们,结果刀锋什么都没碰到。
难道那些东西回崖壁上了?
陈绽担心刀锋会误伤杨宣,只单手往前摸索,她记得杨宣站在这个位置的,怎么没人了……她担心道:“杨宣,你怎么了?别吓我。”
话音刚落,脚下忽然踢到一个人的小腿,她蹲下身,放下毛笔刀,伸手将面前的人拥进怀里,她知道他就是杨宣。
杨宣全身都在抖,仍然不停地求它们别说了,她轻轻拍着杨宣的背,安抚道:“不管你听到了什么故事,都没事了,有我在,我不会让它们伤害你的。”
杨宣像是听不见似的,毫无反应。
豹子听得见看不着,好奇地绕心抓肺,“欸,能不能说一下怎么了?”
陈绽头都没回,冷冷回道:“谁再说一个字,我手里的刀就伺候谁。”
豹子瑟缩了一下,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不说就不说呗。
杨宣一会儿感觉他的头顶开了个洞,有画面不断从洞里塞进了进来,一会儿感觉他的脑袋被一刀砍了下来,放到火车车轮下,火车呼啸着碾压而过,什么脑髓,脑神经,脑核统统被碾碎,不存在了。
无数个画面彻底侵占了他的脑袋。
而他还没有死,躯体在挣扎着想一头撞死。
迷迷糊糊间,有一道他异常熟悉的声音穿透了其他声音,在问他怎么了,他想回答,可是全身被疼痛绞的死紧,他挣脱不了,无法回答。紧接着,有人抱住了他,这个怀抱好温暖好温暖,他近似贪婪地吸取着温暖,渴望能驱散一丝丝痛苦。
陈绽听着杨宣渐渐平复的喘气声,正松了口气时,杨宣猝不及防挣脱了她的怀抱,身体往前扑,张嘴哇了一滩血出来,倒在地上不动了。
陈绽吓了一跳,连忙去摸杨宣,没摸到,再也顾不上其他了,一把扯掉蒙着眼睛的布条,见杨宣像抛在岸上濒临死亡的鱼,心砰砰跳了起来,扑过去扶起杨宣的上半身,让杨宣躺在自己怀里。
谢致因担心陈绽,也扯掉了布条,乍一看地上的一滩血,跟着吓了一跳,再看,就发现杨宣的胸膛还有起伏,他可不希望陈绽找的男人就这样挂了。
谢致说道:“带上杨宣,我们退回走道里,安全一点。”
他环顾四周崖壁,谁也无法保证,它们第二次活过来时,依旧不会攻击他们。
陈绽点点头,“你帮我一起。”
两人一起扶起杨宣,杨宣意识全无,身体笨重,两人竟然有些吃力。
谢致说道:“速度快点,”再抬头看向韩水年,叮嘱道:“韩水年,跟紧我。”
他们必须要赶在他们的视线没有扭曲之前回到走道。
韩水年回应了一声。
秦思听到了谢致的话,脚下却没有动作,她在犹豫,犹豫自己要不要赌一把。
杨宣出了事,他们要临时退回走道里,这对她而言是好事,是一个可以让她赶在陈绽前面,提前勘宝的机会,只是她不知道,走出前面那个出口之后,她的视线能不能恢复正常。若依旧看什么都是扭曲的,他们离了杨宣,几乎寸步难行,到时候想再回来,依陈绽的性子,肯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她扭头“看”向出口,要不要赌?
豹子没感觉到身边的秦思有动静,开口喊道:“秦姐,走了。”
秦思回道:“等会。”
豹子停下脚步,等着秦思继续往下说。
秦思终究摆脱不了来自未知宝藏的诱惑,扬声说道:“陈小姐,我们就不陪着退回去了,我们先走一步,替你们探一下前方的危险,在前面等你们。”
陈绽四人已经退回了走道里,陈绽满心只有杨宣,对秦思的话,充耳不闻,连个单音节都没有回应。至于谢致跟韩水年,就更不可能回应秦思了。
强子迟疑道:“我们看不见,单独行动会不会,”他想了个婉转的说辞,“不方便?”
秦思柔声问道:“你是不是忘记了,谁才是给你钱的主?”
强子瞬间噤声。
瘸子立即恭维道:“这样一来,不管后面出现什么,都是秦姐的了。”
秦思笑笑,转身慢慢朝出口走去,豹子三人,以及另外两个人立即跟上。
第二百一十一章 你不就是杨宣吗?不然还能是谁?
杨宣做了一个很悠长很混乱的梦。
梦里有很多人,每个人既是他,又不是他。
他走在一条长不见尾的路上,忽然被人从身后敲晕了,他倒在地上,感觉敲晕他的人在用刀割他的手腕,鲜血喷涌而出,顺着手腕流到地上,再之后,有温热黏稠的东西滴在了他的皮肤上。
可是定睛一看,倒在树下的那张脸明明就不是他杨宣。
敲晕的人离开后,那人立时一命呜呼了。亲人找到他,扑在他身边痛哭,送他下葬。他躺在棺材里,动弹不得,惊恐地发现,他的尸身变成了石头雕刻的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灵魂顺着鲜血流了出去。
再一看,那张脸又变成了杨宣自个儿。
他还梦到一个民国时期的小姑娘,年纪那么小,只不过摔了一跤,伤口处沾染了地上未知的鲜血,莫名其妙就死了,死时眼睛猩红如怪物,被父母弃之如敝履,裹了一张草席扔到了荒郊野岭。
草席之中隐约露出来的脸,也变成了他的脸。
梦里最后,杨宣身处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对面站着无数个人,领头的那个人他格外熟悉,瞳孔红似鲜血,脸型柔和,那个人笃定道:“我知道你记起来了。”
语气里还带着欣慰。
杨宣点点头,是,他全部记起来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均换上了笑脸,杨宣恢复了记忆,就等于它们没有死,它们还活着,以另一种方式活在这个世上,千年不灭不消。
……
陈绽苦等了半个小时,终于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她连忙扯掉布条,发现杨宣眼球也在动,直接上手扒拉开眼皮,结果只看到一部分眼白,人还没彻底醒来。
她悻悻然松手,抬头看向谢致,惆怅道:“他要是一直不醒怎么办?”
带着一个昏迷的人继续往下走明显不现实,把杨宣一个人留在走道里更不现实,
谁知道离开里世界的出口在哪?他们需不需要原路返回?
谢致回道:“杨宣只是痛晕过去了,不是死了,会醒的。”
陈绽翻了个白眼,“能不能别提死字?”
谢致笑,“那你自己还说?”
陈绽懒得跟谢致打口头官司,开始琢磨那些东西说的故事。
故事无疑跟杨宣有关,甚至有可能就是跟杨宣身上的血有关,但怎么个有关法,会导致杨宣这般痛苦难当,吐血陷入昏迷?
陈绽想着想着,忽然听到了一声阿绽,声音很轻,近乎呢喃一般。
她系布条的动作一滞,以为自己等出了幻听,直到又一声响起,“阿绽……”
她这才相信,自个儿没有等出幻听。
欣喜地低头一看,杨宣果然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杨宣努力扯出一个笑来,陈绽看在眼里,竟然想到了身残志坚四个字,不由得吐槽道:“别笑了,再笑就变成冬天的雪花了。”
连一根手指头都不需要使力,只单单放在一处,就会自动融化,终结生命。
陈绽问道:“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杨宣点了点头,他需要水润润嗓子,他有很多话想对陈绽说。
陈绽从背包里拿出水壶,拧开喂到杨宣嘴边,小心翼翼地倾斜壶身,清水沾湿了杨宣的嘴唇,他像一棵长满枯枝残叶的树,终于迎来了阳光,迎来了暴雨。
待喘过了气,杨宣撑着坐起身,沙哑道:“我知道我是谁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陈绽一头雾水。
她绷直长腿,缓解一下酸痛,反问道:“你不就是杨宣吗?不然还能是谁?”
杨宣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先把你们眼睛弄好。”
谢致诧异道:“你有办法了?”
杨宣抽出生存刀,在手指上划下一道口子,血珠子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陈绽问道:“把你的血滴进我们眼睛里?”
杨宣嗯了一声,主动道:“放心,滴了我的血,你们的眼睛也不会变成我这样。”
这是他推测出来的。
他每一次被血附身时,都是在上一个他死去之后,所以他猜测,只有他死了,血才会趁未凝固之前,附身到下一个人身上,吞噬掉另一个灵魂。
陈绽真心实意叹道:“可惜。”
她仰起头,脖颈跟下颌绷出漂亮的弧度,等着杨宣将血滴进她的眼睛里。
杨宣浑身仍然无力,只能微微直起上半身,略微高过陈绽,他抬起手,对准陈绽的眼睛,挤了一下指尖。
两只眼睛滴完,陈绽闭上眼睛,眼珠子上下左右地转。
虽然跟滴眼药水无异,但血液终归是黏稠的,算是异物,她还是需要适应一下。
下一个是谢致,再是韩水年。
陈绽等到眼睛里没有异物感了,慢慢睁开眼睛,环视了一圈走道。视线每次变得扭曲之前,都会有个十来分钟的缓冲,所以暂时不知道杨宣的血能不能起作用。
她问杨宣,“你要不要跟我说一下故事?”
她愿意对杨宣坦诚相告陈家祖辈的事,是她的意愿,杨宣愿不愿意把故事说给她听,是杨宣的意愿,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杨宣牵过陈绽的手,他在这个世上只有她,他不跟她说,跟谁说?
杨宣回道:“故事跟我,跟陈家祖辈有关……”
他将所有事和盘托出,告诉陈绽,他不是杨宣,他在千年之前就已经死了,如今只是世世轮回里,借用一个个人类躯壳苟活的,遗留在棺材里的一滩血而已。末了,又自我反驳,说他顶着杨宣的人生活了二十多年,感受到的,亦是杨宣的喜怒哀乐,被杨宣的父母爱过,被杨宣的爷爷疼过,被杨宣的朋友带着玩过,他就是杨宣,他凭什么不能是杨宣?
杨宣如同一觉醒来,蓦然发现窗外天色垂垂老矣,父母却不在身边,觉着自己被抛弃的小孩。他攥紧陈绽的手,眼睛里满是慌张,期期艾艾地问道:“阿绽,我听你的。你说我是谁,我就认定自己是谁。”
陈绽心疼极了。
她直视杨宣的眼睛,如常地笑着,坚定且温柔地回道:“你是我爱的人,仅此而已。”
第二百一十二章 活物太小,瞧不出具体模样。
杨宣愣愣地看着陈绽,重复了一遍陈绽的话,“我是你爱的人?”
陈绽回道:“是啊,”她欺身上前,替杨宣拍掉倒地时沾染的灰尘,“你哪天要是背叛我了,我就……”抬头,视线流连在杨宣眼睛上,笑得天真无邪,“把你这双漂亮的眼睛挖出来,做好防腐,当个艺术品放家里摆着,让你再也看不了别的女人。”
杨宣知道陈绽这是在转移他的思绪,放松下来,回道:“你确定你不是刚认识我的时候就惦记我的眼睛了?”
陈绽笑得更灿烂了,伸手戳戳杨宣的胸膛,“反正你给我小心点就是了。”
韩水年坐在一旁,默默听完全程,在听到陈绽说爱的人这三个字时,他很想问问谢致有没有爱的人?若有,会是什么样的人?他不敢问,兀自想象了一遍,逐渐在脑海里建立起一个女人的形象,身材高挑,长头发,纯洁的像朵白玉兰,被谢致保护在身后。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爱上某个女人的谢致,见杨宣缓过来了些,说道:“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杨宣回道:“什么事?”
谢致:“我们常人的血,就算浸泡了神像,也不可能肉身变成神像,鲜血孕育出灵魂,你肯定……”谢致反应过来,改口道:“千年前的那个人,肯定还有什么事我们不知道。”
杨宣沉吟片刻,问道:“你们还记得我血滴神像看到的场景吗?”两人点点头,杨宣继续道:“那个老年人不是陈家祖辈,他也不是真的要以死谢罪,而是在把他的血跟我的血混到一起,目的是什么我暂时不知道,但源头肯定在他身上。”
陈绽疑惑道:“不是陈家祖辈,那会是谁?”
谢致一直默算着时间,此时说道:“时间到了,我还可以正常看周围。”
陈绽笑道:“我也可以。”
三人齐齐看向韩水年,等了几秒钟,韩水年毫无反应,陈绽伸手推了他一下,韩水年想得入神,一时不防,趔趄着差点扑倒在地。
他稳住身体,茫然地回头看向陈绽。
陈绽觉着好笑,“你眼睛要是正常了,咱们就可以出发了。”
韩水年连忙抬头去看谢致,那张脸没有扭曲,正在等他的回复,他回道:“正常了。”
陈绽起身,伸手给杨宣。
杨宣握住陈绽的手,借力站起来,陈绽扭头看着他笑,说走吧。杨宣忽然觉得,只要他能一直站在陈绽身边,握着陈绽的手,看着陈绽的笑脸,他心里就是踏实的,他能从陈绽亮如月亮的眼睛里清晰地看见他自己——
他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亦是陈绽真实爱着的人。
如今没有什么值得他痛苦的。
穿过崖洞,出口即在前方,陈绽跟杨宣并排而行,堪堪鱼贯而入的刹那,鬼使神差的,陈绽回头看了一眼,视线齐平的崖壁上,有一个“人”的胸口上画着一轮月牙儿,跟杨宣胸膛上的一模一样。
出口是一条类似隧道的甬道,顶不高,谢致用力一跃就能伸手触碰到,脚下意外的竟然是泥泞路,甬道两边地面上长着一些黑色小花,簇拥在一起,形成一朵大花,陈绽仔细看过,跟黑色喜林草相似,但是这个花的花瓣边缘是红色,红黑相间,犹如一半鲜血一半地狱。
再往前走一些,开始陆续出现几棵小树苗,高度至陈绽腰部,树枝上挂着圆形小番茄大小的垂物。陈绽以为是果实,凑近一看,险些吓一跳,居然是胚胎,外层是透明的,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缩着一个活物,活物太小,陈绽瞧不出具体模样,只觉得活物的姿势很熟悉。
杨宣替她解了密,脱口而出道:“胎儿在母体里就是这个姿势。”
陈绽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壁画上,密室里,那棵长满了瘤子的树,瘤子的真相居然是一个一个新的生命。
陈绽问道:“它到底是棵什么树?生命树?”
谢致指了一下出口的另一端,“继续往前走就能知道了。”
陈绽跟杨宣同时扭头看过去,甬道只剩一半,他们很快就能窥探到另一端究竟是一幅怎样的天地,抑或者,是一处无路可走的绝境。他们加快速度,穿过甬道,走出甬道口的那一瞬间,四人怎么都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居然会是如此祥和宁静的景致——
天空蓝的近乎透明,点缀着朵朵白云,数十丈开外,有一棵遮天蔽日的树,树上枝繁叶茂,盛开着一朵朵白色的花,有微风穿过,树叶晃动,似春风拂人。再远一点儿,是连绵不绝的山体,隐隐藏在一片微弱的红色光芒中,连脚下摇曳的红黑色花,看着都分外可爱,跟鲜血地狱毫无关联。
陈绽一时反应不过来,迟疑道:“这就是……神像的世界?”想起还有另一种可能,又补了一句,“或者是出口?”
如果是神像的世界,怎么看着跟她去过的很多旅游风景区相似?
如果是出口……陈绽觉着自己会心梗而死。
他们千辛万苦,走到最后,结果只看了一眼这个景色?
谢致忽然回道:“不是出口。”
陈绽“嗯?”了一声。
谢致问道:“你们不觉得,这里太静了吗?”
静到连风吹树叶都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任何鸟叫虫鸣。
自然界的生物为了适应环境,生存下去,经过了数百年,乃至数千年的变异进化,连它们都无法生存的地方,必定存在着某种毁天灭地的危险。所以谢致探险时,一旦遇到过于安静的地方,几乎都会退避三舍,若实在避不开,就会打起十二分精神迅速穿过,绝对不多做停留。
陈绽环顾四周,这里会有什么危险?
从石洞开始,他们就没再遇到过攻击性的危险,警惕性肯定有些松懈,谢致提醒道:“大家小心点。”
韩水年回道:“好。”
杨宣一直在搜寻秦思几个人,可他在视线范围之内,来来回回搜寻了数遍,都没有结果,他开口说道:“我没找到秦思他们。”
秦思找理由先遁之后,陈绽就直接当秦思已经死了,此时杨宣提起来,才发现,秦思几个人确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崖洞出口通向的地方只有这一个,既然找不到,就表示一定有其他隐蔽空间。
杨宣说道:“你们在甬道里等我,我出去看看。”
陈绽一听,就知道杨宣仗着自己的与众不同,决定先冒这个险,她一把拽住杨宣的手臂,“我什么时候允许你走在我前面了?”
杨宣还想说些什么,谢致说道:“一起吧。”
跟他们在水潭下逃生,不分先后,一起跳下悬崖时一样。
陈绽挑眉,显然觉得这个主意好。
四个人同时抬脚,迈出第一步,陈绽肩上的背包带猝不及防滑下,背包坠下,带着陈绽的身体歪了一下,站稳再落脚踩在红黑花上时,就比他们三个慢了一步——
眼前的景致突然发生了骤变。
第二百一十三章 我等你很久了,陈家人。
天地之间,骤然间发了狂,飞沙走石席卷而来,风声似无数头野兽在咆哮挣扎,
黑云奔涌着,顷刻间将碧蓝白云吞噬殆尽,模糊了周遭的景致,唯独红黑花的红色像吸饱了鲜血似的,更显妖冶。
数十丈开外,遮天蔽日的那棵树,树叶顿散,黑花花瓣变得扭曲,暴涨而起,形成了一个个硕大的,长达一两米的黑色物体,垂吊在光秃秃的树干上,一动不动宛如蚕茧。
远处那股流光四溢的微弱红色光芒,瞬间也变成了倾覆群山的熊熊大火,火焰腾升而起,足足有十来米高,舔红了半边黑云,天空被迫红黑交织,一分为二。
谢致吼道;“快退回甬道!”
他紧挨着韩水年,担心韩水年速度跟不上,伸手接了一把,两人安全撤退。
下一秒,杨宣跟着安全撤退,他扭头去看陈绽,一看顿时急了——
陈绽居然还站在原地!
他朝陈绽伸出手,急道;“阿绽,手给……”
话未说完,就听陈绽喝斥了一声,“别碰我!”她缓了一下,视线往下瞄,解释道:“我脚被什么东西绑住了,动不了了。”
杨宣真拽她了,她只会控制不住身体,直接往后倒在红黑花上。
谢致说道:“你等下。”
杨宣目不斜视,视线牢牢锁在陈绽身上,以防有什么变故,他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谢致则从背包里拿出装绳索上的钢针,蹲下身,用钢针拨开陈绽脚边的红黑花,瞬间倒抽一口冷气,红黑花花蕊中间伸出了几根条状物,从陈绽的鞋面上攀附至小腿,死死缠绕着。
杨宣说道:“我用血试试。”
他伸出两根手指,用刀连着划下一道口子,红黑花这么多,一根手指挤出来的血可能不够用。他走到陈绽身后蹲下,用力挤手指,鲜血噗呲冒出来,掉进红黑花里,然而几秒钟过后,红黑花毫无动静。
杨宣更加着急了,挥刀就准备在掌心上也划一下,谢致起身阻止道:“不管用,别划了,这一切冲着她来的。”
杨宣如醍醐灌顶,跟着起身。
是啊,陈绽虽然只跟他们差了一秒钟落脚,但是天地骤变实打实的是在陈绽落脚之后发生的,包括现在,他们三个都无事,只有陈绽被红黑花困住了。
陈绽也觉得是冲着她来的。
她右手垂在腿侧,手指向上,在衣袖边缘处动了动,毛笔刀顺利掉进她手里,她小心翼翼蹲下,直接拿刀去割条状物,割了几下,突然凭空响起了一道声音。
声音跟她在石洞里听到的一模一样,像自遥远的天边传来,“我等你很久了,陈家人。”
陈绽心里突突一跳,迅速起身,攥紧了毛笔刀,连同杨宣三人一起环顾四周,试图找出说话之人。
寻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
杨宣谢致走到陈绽身前,护住陈绽,韩水年在陈绽身边止步。
陈绽扬声道:“那你还不赶快放开我,跟我见一面?”
声音似乎嗤笑了一声,回道:“不急,我先给你看样东西。”
陈绽迅速想了想,会是什么东西?
她敛下疑惑,笑道:“我现在寸步难行,怎么看?还是你把东西送到我眼前?”
话音刚落,缠住陈绽的条状物瞬间缩回了红黑花里,陈绽得了自由。
声音再次响起,警告道:“记住,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杨宣听到动静,回头看向陈绽,陈绽冲他点点头,示意没事了。
随即问道:“东西在哪?”
这一次,声音没有回答,而是忽然卷起了一道风,呼啸着朝那棵树极速而去。
谢致说道:“应该就是那棵树了。”
站在原地,陈绽都能看清除了垂吊的黑色蚕茧,树上根本没有其他东西可看,所以她要看的只有黑色蚕茧。
那里面究竟会有什么?
值得那道声音特意让她前去瞻仰一番?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肯定跟她有关,跟陈家有关。
陈绽下意识摸了摸耳钉,说了一句走吧,四人朝那棵树走去,一路踩踏而过的红黑花,在他们走过之后,重新完好无损地立了起来。
行至一半,陈绽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畏惧感。
前方的树,何止遮天蔽日,他们还未立于树下,就宛如洪水之中的一条小鱼,雪崩之下的一粒小石子,火山爆发之时的一缕黑烟。待立于树下时,那种压迫感必定会让他们喘不过气,无法呼吸,更遑论,还有既恐怖又诡异的黑色蚕茧。
且这样的一棵树,还明明白白跟她有关。
大概是她脚下步伐越来越踟蹰,杨宣直接牵住了她的手。
十指相握,杨宣说道:“别怕,我们都在。”
谢致没说话,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动作比以往都要重,手收回时,她头发支楞起了几根。她忍着没有翻白眼,自个儿抹平了头发。
就连韩水年,都开口淡淡道:“我都能鼓起勇气,面对我爸的死亡。”
言下之意,你肯定也可以。
陈绽悠悠叹了口气,她居然沦落到了需要韩水年鼓励的地步了?
她索性加快了速度,数十丈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又只剩下了一半距离,几乎是眨眼间,陈绽就站到了树前,杨宣三人站在她旁边,四个人呈一字型站开。
杨宣抬头朝黑色蚕茧看过去,瞳孔瞬间地震,喃喃道:“这……”
剩下的话,因过于震撼而说不出来。
黑色蚕茧居然是一颗颗石头组成的,表面凹凸不平,有无数根红色的细线缠绕在石头上,速度平缓地游走着。从下往上,透过石头与石头间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悬挂着一双运动鞋,鞋穿在脚上,脚上面是腿。
人类的腿。
杨宣骇了一跳,黑色蚕茧里裹着的居然是一个人!
然后树上有这么多个黑色蚕茧!
陈绽深呼吸一口气,仰头跟着看向黑色蚕茧,她也看到了那双鞋,但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不敢置信地往前走了几步,再仰头时,那双鞋就悬挂在她的眼睛上方。
她看清楚了,也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这双鞋,是她用卖了第一幅画的钱买来送给陈林意的,限量版,很贵,陈林意喜欢款式,但她嫌上面的涂鸦丑,就想办法把涂鸦洗了,重新画了一幅涂鸦上去,全世界仅此一双。
适时,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嘲讽道:“这是我给陈家人种的死亡树。”
第二百一十四章 她在现实世界里看过无数回,两者一模一样。
陈绽猛然间想到了甬道里的树,她当时还以为是能孕育出新生的生命树,现在想来,那些胚胎……可能是未长成人,还没有被吊到死亡树上的陈家人。
陈绽第一次觉得自己居然这么天真。
声音怒道:“陈家人作恶多端,天理难容,只死这么点陈家人,哪里能赎尽他们的罪恶!”
尾音消散,黑云瞬间沉沉坠下,暴风越发猖狂,卷起漫天的飞沙走石。
只死这么点陈家人?
陈绽抬头看向挂满死亡树的陈家人,心头一阵说不出来的悲凉。
杨宣开口道:“你已经灭过陈家满门了!现在时隔千年,又把这笔账算到无辜人身上,你跟你嘴里的陈家人有什么区别!?”
声音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无辜?”声音逐渐激动起来,“因为陈家人,我被困在这里长达千年,被人类的愿望折磨了千年,千年后的陈家人凭什么跟我谈无辜!?”
陈绽了然道:“原来你是在陈家棺材里化成神像的那个人。”
声音既不承认,亦不否认,只冷声道:“要不是我发现死亡太便宜你们陈家人了,你早就该死了。我要你跟我一样,被困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受千年的折磨!”
陈绽忽然有些想笑。
原来这才是她死里逃生的真相,根本不是因为她足够幸运,也不是诅咒失灵了。
或者说包括其他陈家人在内,所有人的死都跟诅咒无关。
他们的性命,被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攥在另一个世界里——
神像的世界。
神像冷静下来,继续道:“但在这之前,我想让你目睹一下,你即将要遭受的痛苦。”
陈绽直接问道:“去哪看?”
神像不知道怎么了,顿了顿,才回道:“山上。”
陈绽微微皱眉,火有什么好看的?
她在现实世界里看过无数回,两者一模一样。
她还想借机找找线索,看能不能找到摧毁死亡树的方法。
杨宣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山,火那样大,烧红了半边天,别说上山了,单靠近山脚下,他们就会被高温活活烤死。
杨宣扬声道:“你知道我……”
话未说完,陈绽突然捂住他的嘴,“不要说。”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可在这种情况下,能少透露点信息就少透露点信息,毕竟谁也无法预料,被仇恨夺取了神智的人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更何况,它早就不是人了,不能以人的思维去衡量它。
杨宣嗯了一声,应下了。
谢致说道:“把防毒面具戴上吧。”
螳臂当车总好过什么都不准备,至少可以确保他们不会被浓烟呛死,被毒毒死。
韩水年依言掏出防毒面具,垂在腿侧的左手紧紧攥着,微微发抖。
谢致注意到了,安抚道:“别怕,你等会站我身后,离火远点就行了。”
韩水年点了点头,戴上面具的瞬间,左手骤松,脸上露出一个笑来——
若陈绽真的被困在这里了,那谢致直到死之前,都没办法彻彻底底的离开大汖村,对他而言,这是天降喜事。
陈绽对着陈林意低声说了几句话,声音很小,只有她自个儿能听见。
说完,戴上防毒面具,转身离开死亡树。
杨宣三人跟上,四个人往火山那边走,走了一会儿之后,出乎意料的,空气里的温度居然没有变成高温,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没有灼伤感。
谢致提醒道:“这火肯定不寻常。”
陈绽正在琢磨这火,不防手臂忽然被杨宣拽住一拉,趔趄着往杨宣身上倒,下一秒,有一块石头不偏不倚挨着她的手臂砸在了地上。
杨宣不拽她的话,石头砸得就是她的脑袋了。
杨宣提醒道:“注意点石头。”
陈绽站稳身体,回道:“好。”
杨宣松开手,视线仍然落在陈绽脸上,担心道:“在想什么?”
陈绽摇摇头,“没想什么,在琢磨火,”她伸手往上指了指,示意大家抬头看血红色的天空,“我们都到这里了,还没有灼伤感,肯定不止不寻常这么简单。”
杨宣说道:“总好过我们被活活烤死。”
杨宣说的对,像没有高温,没有灼烧感这种不寻常,就是他们的生机,等于他们只要小心点,不直接掉进火里,就不会因这火而死。
四人又往前走了几十米,离火山更近了,大家这才发现,看似一体的山体其实是由几座高山无缝连接而成的,除了山顶上燃烧的熊熊大火之外,从山脚下至半山腰上,整片山都是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一棵草,连红黑花都没长上去。
杨宣疑惑道:“那火烧的是什么?”
再定睛一看,山体看着也跟普通山体不一样。
尽管山体形成时,因为地壳板块在不断的运动过程中,所遭受的撞击、挤压、张裂程度不一致,导致山与山之间的形状与地点,岩石性质跟着不一致,但山的颜色基本都是一致的,要么就是绿林遍布的绿色,要么就是大地的黄色。
眼前这山,不仅有各种颜色,而且这颜色,好像来自不同的东西?
有在大火下发光的,有被大火吞噬掉只剩下残影的,陈绽还听到了一些噼里啪啦的声音,应该是某种东西被烧之后的声音。
也因为山体光秃秃的,所以谢致第一时间发现了离他们最近的那座山上,有几个小黑点在移动,根据路线看,小黑点应该是在下山,堪堪过了半山腰。
谢致问道:“你们说,会不会是秦思他们?”
陈绽顺着谢致的视线看过去,看着是有点像人,但终究隔了一段距离,确定不了,她扫视一眼三个人,半叮嘱半威胁道:“他们眼睛要是没有恢复,谁都不准透露半个字。”
杨宣提议道:“我们在这里等会儿?如果是他们,可以问问情况。”
韩水年问了句,“如果不是他们,那怎么办?”
陈绽回道:“放心,就算是怪物,也不会让怪物弄死你的。”
四人候了十来分钟,山上的小黑点越来越清晰,陈绽慢慢看清了小黑点的身体,小黑点正在快速行走的双腿,以及小黑点的脑袋。
确实是人。
陈绽数了一下,只有五个人,纳闷地想,秦思他们不是六个人吗?
第二百一十五章 谢致缓缓靠近天坑边缘,探头看了一眼——
秦思从未这么狼狈过。
她带着人,刚踏进甬道里,就发现她赌错了,眼睛看东西还是扭曲的,顶着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压力,穿过甬道,见到了一个真实的世外桃源,看着像这趟行程的终点,才松了口气,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民间传说也好,故事小说也罢,几乎所有宝贝都藏在一个世外桃源的地方。
到了她这儿,总不至于免俗吧?
她只赌输了一半,尚在可接受范围。
豹子几个极其兴奋,血液里的兴奋因子压下了些许头晕目眩,努力辨认出前方乃一棵树,树上又挂着许多黑色东西,他们叫嚷着说不定是宝贝,直接冲过去,结果傻眼了,只是一朵朵黑色的花。
瘸子想摘几朵花塞背包里带出去,现实世界里没有的植物,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可以卖上不少钱。他一个人用尽各种方法都摘不下来,叫上豹子帮忙,两个人忙活了十来分钟,还是摘不下来,只能悻悻然放弃。
他们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了山上,渴望能发生一些掏金摸钻捡矿的美事。
秦思忌惮漫天的火,差使另外两个人中的一个人去探探路,二十岁出头,叫准子,正在读大二,长得不错,是秦思大学的学弟,在酒吧通过共同朋友认识的,秦思已经过了想跟学弟发生关系的年纪,交换联系方式之后没再联系。
这次会跟秦思走这一趟,纯粹是因为他在学校待得厌烦了,发信息问秦思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带他一起玩,秦思就开玩笑地跟他提了要来大汖村的事。
准子年少气盛,对危险毫无畏惧心,应下秦思的话就前去探路,到了边界处,确定没有危险,高声把秦思几个人喊了过去。
秦思发现山体居然不是岩石,而是由无数种东西堆砌起来的,有点像将海面上的垃圾堆到了一起,一个叠着一个,挤挤攘攘,加上大部分东西缺胳膊少腿,所以几乎辨认不出来真貌。
一行六个人,仗着山上没有障碍物,不顾视物扭曲,毅然上了山。
瘸子想着能不能捡到宝贝,眼睛几乎挨着山体了,又担心一个不慎,会滚下去,选择了手脚并用。他看到右手上面,有半截红色的条状东西,伸手扯了一下,竟然扯出来了,手指头摩擦几下,是红丝带。
红丝带的尾端系着一个钟形小铃铛,铃铛上有好几道口子。
他把红丝带递给豹子,“上面的字实在太扭曲了,你给我认认。”
豹子的状态不比瘸子强,接过看了半天,回道:“好像是祝福语。”
豹子把红丝带扔给瘸子,瘸子不说二话,直接塞衣服口袋里了。
拿的东西多了,找到宝贝的机率就大大提升了。
山虽高,但是不陡峭,不算难爬,秦思为了练出气质,曾学过几年模特,她瞄准一条道尽量走直线,在前面带路,一口气爬到了山顶。
秦思站在山顶边缘处,看到一个目测宽有一百二十米的巨坑,火就是从坑里燃烧起来的,她屏住呼吸,准备探头瞄一眼坑里烧的究竟是什么,哪知天色骤变,突降狂风走石。
她毫无防备,差点被狂风刮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身体的下一秒,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再就是强子语无伦次地喊声,“掉……掉下去了!”
她扭头一看,连谁掉下去都没看清,只看到坑边有几道手指抓出来的血印子,几乎有两节指腹深。
秦思压下各种情绪,问道:“谁掉下去了?”
强子先后目睹过陶子、阿田死在自己眼前,现在又目睹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立刻化为灰烬,吓得跌坐在地,张着嘴只会啊啊啊叫,说不出一个字。
豹子惨白着一张脸,连喉咙都在发抖,不断咽口水才缓了过来,“准子。”
准子离火坑太近,又没注意到砸向他的石头,趔趄了一下,就掉进火坑里了,死的太快,只来得及像受惊的乌鸦,展翅飞走时,留下了一声短促尖锐的叫声。
来时秦思带了七个人,如今只剩下四个,秦思担心再有损失,靠她一个人可能没办法回到现实世界里的大汖村,更会受陈绽的拿捏,于是说道:“撤,赶紧撤!”
因为心里带着恐惧,以及狂风走石,下山比上山难了许多,五个人跌跌撞撞地往下跑,视线又扭曲,看石头的时候,石头不是幻化成无数个小石子,就是拉成一条线,根本不能准确避开。
等他们跟陈绽四人迎面碰上时,几个大男人脸上已经多出了好几道伤口,秦思全程护着脸,伤都在两个手背上,束在脑后的马尾辫凌乱不堪,往下松了许多。
陈绽一见强子的样子,就知道又死了一个人。
所以人数才从六个人变成了五个人。
再见他们几个没戴防毒面具也没事,索性把防毒面具摘了,勒得她漂亮美丽的脸蛋疼。杨宣三个跟着摘掉了防毒面具。
杨宣问道:“你们怎么变成这样了?山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豹子没隐瞒,直接说了天坑跟准子死掉的事,浑身哆嗦了一下,“那火,呲啦一声,就给人烧没了,连个挣扎时间都没给。我们怕再发生变故,就匆匆下来了。”
陈绽不关心陌生人的生死,问道:“除了这些,你们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豹子一头雾水,“什么声音?”
陈绽没回答,只哼笑了一声。
神像的目标可真专一,说只为她就只为她,其他人闯入它的地盘,完全不管的。
不过这也好,她没有把陈家事昭告天下的爱好。
豹子以为陈绽不满意他的回答,指着瘸子说道:“不信你问问他,他也没听到。”
瘸子忙不迭点点头。
陈绽哦了一声,瞟了一眼杨宣,冲山那边扬了扬下巴,意思是赶紧上山,别跟他们磨磨蹭蹭了。
杨宣说道:“你们先回甬道里休息吧。”
说完,就准备离开。
瘸子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劝道:“山上太危险了,那么大个坑,眨个眼的松懈就可能掉进去,百分百没有存活的机会,你们要是没有重要的事,还是别上去了吧?”话锋一转,说道:“不如我们一起,找找出口,离开这个地方?”
他想说动杨宣,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又因为害怕,笑得极其不自然,跟个歪嘴咧牙的猴儿似的。
陈绽吐槽道:“我看最恐怖的是你。”
瘸子抹了一把脸,敛了笑,不吭声了。
陈绽说走就走,秦思看着他们快速躲避石头的动作,拢好头发,单手拿掉嘴里咬着的皮筋,开口笑着喊道:“小老板。”
尾音荡漾,全然不见方才的狼狈,京剧变脸都没她精彩。
猝不及防有人喊自己,韩水年回头看向秦思。
秦思扎好头发,笑着问道:“你眼睛怎么好的?可不可以告诉姐姐?”
韩水年想起陈绽说的话,回道:“不能说。”
秦思也不强求,嗯了一声,又问道:“姐姐可以跟着你么?”
韩水年知道,秦思在的话,就等于他们身边多了颗不定时炸弹,但……他在秦思的注视下,慢慢点了点头。
他针对陈绽,不管造成任何变故,谢致都绝对不会原谅他,但如果这个变故是秦思造成的,那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陈绽瞟了一眼韩水年,没说话。
韩水年看向谢致,不安道:“哥哥。”
谢致回道:“没事。”
既然陈绽只警告了不能说眼睛的事,没说不准秦思跟着,就说明秦思可以跟着。
强子一把抓住秦思的手,双手抖得老高,惊恐道:“我不想上去了,秦姐……秦姐,我在甬道里等你们可以吗?”
秦思不着痕迹地甩开强子的手,柔声道:“可以,你好好休息,”转头扫过豹子、瘸子跟另一个人,用更加柔的声音问道:“你们呢?”
豹子视死如归,“我当然跟着秦姐!”
瘸子跟另一个人同样的表态,鸟为食亡,人为财亡。
两队合二为一,陈绽几个往哪走,秦思几个就往哪走,豹子还仗着杨宣人好好说话,直接拽住杨宣的衣服,寸步不离地跟着杨宣。
有了人形导航仪,上山的速度快了些,再次站到山顶,离火这么近,秦思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准子的惨叫声,她居然有一瞬间的腿软。
谢致掏出绳索,在腰间绑好,扯了几下,彻底扯紧,将另一头抛给陈绽,陈绽伸手抓住,往手腕上绕了好几圈,再留出一截,给杨宣韩水年抓住。
豹子上来要帮忙,陈绽拒绝了。
一旦豹子临阵脱逃,他们三个措手不及,绳索一松,谢致必定会有危险,只有从头至尾都是他们三个时,中间才不会出现任何变故。
谢致缓缓靠近天坑边缘,探头看了一眼——
天坑深不可见底,只能看见熊熊燃烧的大火,却窥探不到燃烧物是什么,再微微抬头看向天坑对面,谢致赫然发现,坑壁上居然围坐着一圈巨石神像!
巨石神像的头顶与天坑边缘齐平,每一尊神像的面目表情都异常扭曲,充满了煎熬跟痛苦。谢致站在时钟表上八点钟的方向,看到两点钟的方向,坐着一尊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明明身染各种颜色,却在火光的肆虐下,通红一片。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了百了。
火舌肆意,突然跐溜着往上卷,谢致反应迅速,立即缩回身体,避开几步,他还想找找看有没有第二尊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
陈绽迎上来,上下扫视一番,确定谢致没事,问道:“看到什么了?”
谢致示意陈绽自己看,“别靠太近就行了。”
杨宣跟韩水年同时也探头去看,上半身倾斜到最大限度了,杨宣才看到天坑里的巨石神像,这一瞬间,什么翻阅过的上下五千年的神秘历史,什么走南闯北见识过的壮丽山河,统统被碾成了渣。
陈绽心跳如雷,口干舌燥。
她本就不信转世轮回,只痛快活这一世,要是这一世的结局是被困在这里,日日受火烧,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至还要烧上千年,她不如死了痛快。
一了百了。
适时,那道声音响起了,像从空旷的天地间传过来,透着荒芜的悲凉,“你们人类,因为一念私欲,打着供奉香火的幌子,将我们禁锢在小小神像座上,动弹不得,被迫承受你们人类的所有情绪。你们人间的许愿之物燃起了这漫山大火,日夜不熄,千年不灭,以至于我们从未有过片刻喘息!”
谁要成为神像?
谁要以石刻木雕的身子,定在这方寸之间,受永世的折磨?
无法转世投胎,无法享受人间花花世界,空有遍地的花,却嗅不到一缕香气。
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发了怒,“都是陈家人害我沦落至此!”
陈家人罪该万死!
陈绽清楚地看见,声音响起时,天坑里的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张开了嘴。
白脸石龙神像阴沉沉道:“我要把你……变成我们这样。”
话音落下,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猛然间抬起头,目眦欲裂的死死盯着陈绽,连石眼里都有着滔天的恨意。
谢致低声说道:“别管了,我们直接冲下去,先离开这里再说。”
陈绽有些犹豫,没了死亡树,陈家人说不定就有救了,可她还没找到摧毁死亡树的方法,现在离开,下次进入神像世界就不知道是何时了。
秦思从头至尾都在观察陈绽,听到谢致说的话,微微皱了眉,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怎么突然就要离开了?
而且听谢致的语气,是逃离这里?
豹子则想哀嚎,爬上爬下了一回,结果这才刚上来,又要下去了?
溜猪都不是这么溜得好吗!
杨宣附和道:“就算不离开这里,也可以先退回甬道想想办法。”
被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盯久了,陈绽浑身不适,她索性转过身,背对神像,摇摇头道:“不离开这里,什么都没用。”
她跟杨宣在石洞里,触发完陈家故事后,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就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才会传音指引她到达此处,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的掌控之中。
但目前除了暂时撤离,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总不能白白站在这儿,让白脸石龙神像把她变成神像吧?
陈绽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豹子离杨宣本来就近,见状直接贴上杨宣的背,问道:“真又下去?”
杨宣偏过头,往旁边迈了一步,离豹子远点。
陈绽垂在腿侧的手,竖起了一根手指,接着竖起第二根手指,嘴上回道:“你们可以随意。”
即将竖起第三根手指时,杨宣包住了她的手,说道:“等等。”
陈绽:“嗯?”
杨宣解释道:“我们一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想先把他们眼睛弄好。”
陈绽瘪了瘪嘴,脸上表情写着“干嘛多此一举”六个大字,但终究没阻止。
杨宣笑笑,对秦思几个说道:“你们过来。”
秦思像杨柳似的走过来了,往杨宣眼前一站,开口谢道:“谢了。”
杨宣没回应,他之所以选择帮助秦思几个,不是因为他想当圣父,而是不想让自己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有愧疚感。换而言之,秦思如果是因为其他原因导致有生命危险,他会如同秦思对他一样的对秦思。
杨宣这次换了个手,不逮着自个儿的左手霍霍了,依次给他们滴完血,效果立竿见影,豹子只恨没有学会用脚趾头给杨宣点赞。
一切准备就绪,陈绽再次点了点头,慢慢竖起三根手指。
三……
二……
一……
跑!!!
陈绽四人拔腿就往山下冲,秦思几个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跟着往下冲。
电光朝露之间,陈绽听到了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的笑声。
悠悠飘荡在整个空间里,充满了嘲弄。
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笑够了,天坑里的火焰顿时在原有的高度上窜高几丈,形如一朵蘑菇云,紧接着,火舌分裂开来,旋转着团成一颗颗火球,于毫秒之内,瞄准八个人嗖地射出去!
谢致回头瞄了一眼,急急出声吼道:“身后有火……”
剩下的话根本来不及说完,有一颗火球正在快速朝他逼近,他直接倒地,快速一滚,避开这颗火球。结果第二颗火球紧随而来,只能连忙往前滚几圈,喘息着看火球落到山体上,瞬间火熄烟散。
火球的攻速极快,又密集,加上大家处于一个全然避无可避的状态,半分钟不到,陈绽先后听到了瘸子、豹子,以及另外一个人的痛喊声。
一颗火球猛地砸中了豹子的背部,豹子口吐鲜血,立时宛如泄了气的气球,眼瞅着就要往前扑倒在半山腰时,余光瞟到有一颗火球几乎就要砸中秦思了。
出声提醒已经来不及了。
他索性直接扑向那颗火球,用自己的胸膛替秦思撞开了那颗火球。
下一秒,豹子倒地不起,往下滚了几圈之后,脸朝上,不动了。
杨宣躲避火球的瞬间,瞟了一眼,豹子没有当场死亡,嘴还在轻微的张合。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擦肩而过。
陈绽一个下腰,反手撑地,一颗火球从她脸上方几寸的地方快速擦过,她要是被毁容了,她就跟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拼了!各种意义上的拼了!
再起身,又是一颗火球朝着她左肩而来。
她咬着牙,腰身往右拧,脚下横向连退几步,退到最后一步时,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了,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出去砸到地上,全身都痛,尤其是先落地的四肢,她想快速爬起来,哪知刚起一半,腿吃不了痛,又重重地跌了下去。
朝着她左肩而来的火球在她瞳孔里快速放大。
她正准备手脚并用,往旁边躲开,突然有一个人扑到了她身上,完全盖住了她的上半身,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一抹血色,是杨宣。
杨宣动作迅速,反身张开手臂将她护在身后,大喊了一声,“我愿意代替她变成神像,在这里陪你千年。”
第二百一十七章 他活不长了。
火球竟然消失了。
豹子三个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秦思瘫在地上,心有余悸,模样比之前更狼狈。
韩水年裤腿上有一小簇余火,他脱下背包,用力砸向自己的腿,刚砸灭余火,就立即寻找谢致确认谢致是否安全,看到谢致并未受伤时,松了口气。
陈绽维持着原姿势,不敢挪动。
权当杨宣给大家争取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杨宣依旧护在陈绽身前,等了片刻,没等到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的回应,再次说道:“我愿意……”
陈绽直接伸手捂住杨宣的嘴。
话说第二次,要是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当真了怎么办?
她不愿意被困在这里受千年的折磨,不代表愿意有人替她牺牲。如果能找到办法摧毁死亡树,那他们这趟行程就成功了,如果摧毁不了,所有人都必须给她安全撤离,既没有所得也没有所失,他们打了个平局,才不算失败。
还有就是,她一想到在人生剩下的日子里,年年都要想办法进入神像的世界看望留下来的那个人,她就脑袋疼。
费这心思去做点其他什么的不好吗?
杨宣呜呜着拿下陈绽的手,白脸石龙神像开口说话了,“陈家人不值得你这么做,你不如操心一下自己。”
明显话里有话,陈绽哼笑一声,说道:“话说一半,小心多困一千年哦。”
陈绽注定逃不了,白脸石龙神像心情甚好,“无妨。”
真正困住它的,是累积了千年的仇恨,是身心都无法解脱的痛苦。
如今心里畅快了,陈家人的痛苦又能替它抵消身体上大半的痛苦。
多困一千年又如何?
陈绽伸手戳了戳杨宣后腰,杨宣扭头看向她,听她轻声说道:“你赶紧想想,你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杨宣想了片刻,确定没有。
这几个月里,他感受到的,全是过去十多年里从未有过的幸福——
他触发了神秘事件,来大汖村寻找真相,结识了陈绽,爱上了陈绽,以为陈绽要死在医院,离他而去时,陈绽居然活了下来,还应了他的告白,跟他在一起了,他终于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他甚至已经很久没有发烧了。
唯一需要操心的事,也在陈绽那里,跟他自己本身无关。
白脸石龙神像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绽叹道:“算了,只能让神像主动说出来了。”
杨宣问道:“要怎么做?”
陈绽笑了一下,说道:“告诉它,你是谁。”
这到如了杨宣的心愿,他本来就想说出自己的身份,看能不能以此为筹码,要挟或者说动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放过陈家人,至少放过陈绽,是陈绽顾着他的安全,没让他说。
陈绽踉踉跄跄地起身,转身面对山顶,扬声道:“他要是出了事,你袖手旁观的话,你会后悔的。”
白脸石龙神像淡淡回道:“他跟我有何关系?我为何要后悔?”
杨宣跟着起身。
陈绽说道:“千年前,你的肉身在陈家棺材里变成了神像,来到了这里,但你的血从棺材里流了出去,蔓延到地面上,被路过的人踩到,附在路人身上,跟路人的血混在一起,孕育出了灵魂。路人以你的灵魂存活了数十年,死了后,灵魂又跟着血附到了下一个人身上,周而复始,竟然延续了千年,也就是延续至今,”她笑着问道:“你猜,现在拥有你灵魂的人是谁?”
她问得轻松,整座山却犹如地震,连续震了好几下。
陈绽本就站不稳,被震得东倒西歪,杨宣迅速伸手扶稳陈绽,
白脸石龙神像不敢置信,开口说道:“拿不出证据,你就是信口雌黄!”
陈绽讨价还价道:“我拿出证据,你实话实说,成不成交?”
白脸石龙神像没有马上回答,想来应该是在考虑。
谢致爬起来,走到陈绽杨宣身边,韩水年见状,凑了上来,秦思只剩下一个人,走到了离四人两三步远的地方。
等了几分钟,白脸石龙神像终于再次开口了,只说了一个字,“说。”
是时候杨宣上场了。
杨宣将自己记忆里的事,挑了几件,仔仔细细地说了出来,包括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死之前发生的事,它作为人类时,无人知道的小秘密,以及跟父母相处的点点滴滴。
白脸石龙神像久久没有说话。
它十岁那年,馋父亲的桃花酒,藏了一瓶到一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可方才,杨宣准确无误地说了出来。时过千年,哪怕是考古学家将它的尸体从坟墓里挖出来,都不可能知道这些事。
陈绽笑道:“不止这些呢,我还知道一件事。”
杨宣诧异了,还有他不知道,但是陈绽知道的事?
陈绽二话不说,直接上手去解杨宣冲锋衣的扣子,杨宣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陈绽的手,“不……不太好吧?”
陈绽抽出手,“只解外套。”
冲锋衣包裹性太强,不解不行。
杨宣哦了一声,放开手,任由陈绽继续解扣子。
待扣子全部解完,冲锋衣敞开,陈绽抓住杨宣毛衣下摆往上一掀,右边胸膛顿时全露了出来,水红色的月牙也跟着露了出来。
陈绽笃定道:“你身上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月牙?”
无声回答,一片寂静。
陈绽让杨宣把衣服穿好,同杨宣解释道;“崖壁上那些人,胸膛上也有月牙,加上你说,月牙是在你出生之后才出现的,所以我猜,你会踩到血,不是意外,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至于原因,”她顿了顿,继续道:“思来想去,只能是跟第一个人有关了。”
杨宣愣住了。
他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十二岁那年,他没有去那个墓园,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他的父母跟爷爷会健在,他不会被人当成怪物,他们一家人会按部就班,活到自然老死。
然而并非如此。
就算他十二岁那年,没有去那个墓园,这一切也会在另一个时间地点发生。
那他父母跟爷爷呢?也注定了会因为他而死?
陈绽伸手夹住杨宣的脸,往自己这边掰,让杨宣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道:“杨宣,深陷其苦,只会作茧自缚。如今,对你,对你家人来说,包括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事比你好好活下去更有意义了。”
杨宣回神笑了一声,“没事,我有你已经足够了。”
陈绽跟着笑笑,奖励似的往杨宣嘴上嘬了一下。
只是这一次,陈绽等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才等来白脸石龙神像的答案。
它说:“他活不长了。”
陈绽一下没反应过来,“谁?”
继而猛地看向杨宣,眼睛里满是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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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章,然后完结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她赚了。
杨宣说道:“我现在好好的,一点要死的感觉都没有,你张口就来,唬谁啊?”
白脸石龙神像回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何需骗你?”
谢致问道:“原因呢?是不是应该说清楚?”
狂风骤停,飞沙走石骤落,唯有黑云依旧压顶,白脸石龙神像缓缓说道:“他体内不属于他的血,耗尽了他的命数。”
陈绽说了之后,它才知晓那血居然是它的血,而它居然以这种方式,存活在世间长达千年之久。
几乎是瞬间,杨宣眼前浮现了崖壁上那一张张颇为年轻的脸。
他当时还暗自奇怪了一下,怎么被血附身都是年轻人。
原来真相这般残忍。
陈绽沉声问道:“你不救自己?”
白脸石龙神像忽然笑了,“等他死了,又会出现下一个我,我为什么要救?”
陈绽被噎了一下,但她脑子转得快,字字珠玑道:“我听杨宣说,你是突然横死的,那个时候你作为人类,改变不了你当时的命运,只能被迫接受死亡。现在你都是神像了,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了,难道还要看着自己,生生世世,永无止境的横死下去吗?而且,到了杨宣这一代,血已经没什么作用了,他在崖壁那里才恢复的记忆,等他死了,血到另一个人身上的时候,记忆会彻底消失,就算有你的血又如何?完全不会记得你的存在,更不会知道身上流得血是你的血。真正与你共血,共记忆,共灵魂的人,只有杨宣,就这样,你都不救吗?”
说得有理有据,叫人想不动心都难。
果然,白脸石龙神像问道:“我能救,但你必须付出代价,你愿意吗?”
不等陈绽回答,杨宣疾言厉色拒绝道:“我不愿意!”
它的后代居然不要它救?白脸石龙神像有些不悦,淡淡回道:“不愿意就算了。”
杨宣还想说什么,陈绽用眼神示意他闭嘴,说道:“做决定的是我,跟他无关。只不过,有代价,自然得有回报,赔本的买卖,我向来不做。”
白脸石龙神像回道:“以你跟他的关系,难道我不给回报,你就不救吗?”
陈绽哼笑一声,“当然不救。”
需要靠其中一个人失去自我,继而牺牲才能证明的爱情,根本不叫爱情。
陈绽又补了一句,“其他人更不可能了,不信你可以问问。”
白脸石龙神像没问,好整以暇说出了回报,“死亡树上不会再增加任何一个陈家人,你也无须被困千年,再附加一个,送你们离开这里。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贡献出你身体里的血。当然,我会给你留一滴心头血,保你不会真正的死去。”
陈绽笑了。
一朝殒命,换被困千年受千年的折磨,她赚了。
一条性命,换陈家后代无数条性命,还是她赚了。
更别说,她还能在连赚两次的情况下,再赚一波,换她爱的人好好活下去。
稳赚不赔的买卖,她没有理由不做。
谢致追问道:“那她还能跟常人一样活着吗?”
白脸石龙神像觉得谢致简直太蠢,“有意识,有感官,能呼吸,但只能躺着,没有行动能力。你们人类好像把这个叫植物人?不过她好上一点,不需要借助医疗器具。”
杨宣瞬间慌了,死死抓住陈绽的手,试图说服陈绽,“你别相信它,它就是在胡说八道骗我们的,我现在身体好得很,我不可能死的,你相信我。”
陈绽问道:“我们现在是不是没办法离开这里?”
杨宣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陈绽又问道:“我们是不是找不到摧毁死亡树的方法?”
杨宣点了点头。
陈绽再问,“你能说服它放下千年的仇恨,不把我困在这里吗?”
杨宣摇摇头,红似鲜血的眼睛里,蓄出了一层眼泪。
陈绽最后问道:“崖壁上的那些人,是不是都很年轻?年纪最大的,看着跟你差不多大?”
杨宣整个人震住,原来陈绽注意到了。
他一把将陈绽拥进怀里,勒得陈绽几乎喘不过气,他拼命摇头,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哭腔,“阿绽,我求求你,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不要让我看着你替我去死,你是我爱的人啊……”又断断续续道:“我好不容易拥有了你,我不想再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求求你了……阿绽,我求求你了……你不要答应它。”
陈绽伸手,一下一下摸着杨宣的后脑勺。
她忽然想起了她曾经看过的一部剧,剧里长公主垂泪问她夫君,说她护了所有她想护的人,唯独舍弃了他,他可恨她?
韩水年全程沉默,反复咀嚼白脸石龙神像说的话,等陈绽救了杨宣,他们就会被送出去了,陈绽死了,谢致肯定会离开大汖村,他就要被迫跟谢致分道扬镳了。
他扭头看向谢致,谢致只顾着陈绽,眼里全然没有他。
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要把谢致锁在身边,直到谢致愿意带他离开,哪怕……
他攥紧了手,哪怕将谢致囚禁在大汖村!
谢致上前一步,试着开口道:“阿绽,你……”
他想说万事都有余地,可能不需要踏进死路,但话说一半,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足够的论证能说服陈绽。
陈绽说道:“谢致,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应该是最了解我的人。”
谢致哑口无言。
正因为了解她,所以他才知道,对于她而言,人活在世上,肉体的自由跟精神的自由,缺一不可。
陈绽开口道:“杨宣,你听我说……”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杨宣松开陈绽,直接打断陈绽的话,“我宁愿死,也不要你因为救我变成植物人。”
陈绽叹了口气,直视着杨宣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杨宣,你错了,”她说得郑重其事,“不是我救你,是你在救我,救陈家人。没有你,陈家人会世世代代死去,没有你,我会痛不欲生长达千年,而且,”她笑了笑,“我躺在柔软的床上,总比嵌在那么硬的坑壁上要好,对不对?你还能想见到我,就见到我,不需要费劲巴拉地来这里见我。”
杨宣开口欲说话,陈绽措不及防抱住杨宣,用力吻上了杨宣的嘴,堵住杨宣所有的话,再用眼神示意谢致将杨宣砍晕。
谢致犹豫再三,以手为刀,砍在了杨宣后脖颈上。
杨宣身体瞬间瘫软下来,倒在陈绽怀里,她小心翼翼放平杨宣,抹掉杨宣嘴上残留的口红印子,扬声道:“开始吧。”
白脸石龙神像开了口,“你躺在他身边。记住,不论流血的时候有多痛苦,都要保持清醒,这样才能确保血是活着流向他身体里的。”
陈绽依言躺下,紧挨着杨宣,手指探索着摸到杨宣的手,顺势牵住,杨宣手冰冷,激得她浑身抖了一下。
她闭上眼睛,静等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骤然间,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发热起来,仿佛有一把火在熬煮她的血液,火越来越烈,她的血液越来越沸腾,鼓起一个又一个大的泡泡,泡泡破裂,密密麻麻扎进她的皮肉骨头里,刺得她痛不欲生。
怎么会这么痛啊?痛到她宁愿变成神像,被困在这里千年。
她想起了陈林意,想起了爷爷奶奶,想起了母亲跟黄叔,有一回她从树上摔下来,所有人都围着她,呼呼她的膝盖,跟她说,痛痛飞走了,咱们宝贝不哭。
如今无人再跟她说,痛痛飞走了。
还有谢致,她小时候对他的捉弄,长大之后,他肩负起哥哥的责任,极尽包容的护着她,带着她玩,带着她去探险,在她有需求时,随时站在她身边。
陈绽感觉她要死了,活生生痛死的,甚至感觉下一秒钟,她的前胸跟后背就会被硬生生撕开,就跟撕开一根牛肉条那么简单。可怕的是,血液还在继续沸腾,宛若游龙在她身体里游走,最后全部汇集到她的心脏,将她的心脏压在下方,她瞬间就喘不过气了,被迫张大嘴巴重重地深呼吸。
四周静悄悄的,她只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陈绽想到了杨宣,想到了在丛林里,杨宣被石链拖走,他拽着她的手,跟她说,他确定了,他喜欢她,那一刻,他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议。还想到了柳州那夜,她同杨宣从城市英雄电玩城出来,一路跟着他们,高高挂在夜空上的月亮。
可她要失去所有人了,所有人也要失去她了。
她的心脏越跳越快,呼吸跟着急促起来,疼出满头大汗,她生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她的身体不是她的身体了,变成了娃娃,那种被撕扯拽拉之后,破败不堪的娃娃。
她好想放任自己的意识,让自己彻底昏睡过去,可她记着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的话,她不敢,她怕功亏一篑,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
她睁开眼睛,她有话想交代谢致。
她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下一秒,她听到了谢致的声音,“阿绽,我在,你想说什么?”
陈绽的视线已经无法聚焦了,眼前一片空无,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说话,“告诉杨宣……让他去陈家,我奶奶跟黄叔……就交给他了,”她感觉她脸上的肌肉扯动了一下,“你有空的话,也多去陪陪他们……”
谢致秒答应,“你放心,我会让你奶奶跟黄叔安享晚年的。”
那就好……
那就好……
她反复念着这三个字,却再也没有力气说出口了,她像跌进了一个深渊里,身体在不断地往下沉,她不知道要坠到何时,不知道要坠到何地,只知道周遭一片黑暗,只知道——
她好痛啊,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痛。
…………
杨宣睁开眼睛,瞳孔变成了寻常人的黑色,他躺在半山腰上,愣愣地看着天上的黑云,精神恍惚,意识尚未归位。
他在哪?
发生了什么?
他起身坐起来,感觉到掌心里握着什么,低头一看,是一只手,顺着手臂往上看,看到了锁骨,脖子,接着是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所有的意识瞬间涌入他的脑海里,他错愕地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谢致,谢致沉默着点了点头。
既免了后代一死,又让陈家人付出了代价,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心情好极了,开口道:“我这就送你们出去。”
杨宣爬起来,弯腰抱起陈绽,陈绽本来就轻,经此一遭,更轻了。
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光,光慢慢朝四周扩散,笼罩到八个人身上,杨宣临消失时,忽然听到一道声音响起,声音并非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
那声音叹息道:“其实也不能全怪陈家人,若不是比干在泥捏的身体出现问题之后,选择找一具身体延续他的生命,你也不会因为承受不住比干的血而死。”
杨宣惨笑一声。
神也好,人类也罢,终究都有一颗自私的心,窥探不得。
------题外话------
故事完结啦,谢谢现在以及未来所有喜欢这个故事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