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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神全文阅读

作者:白三     窥神txt下载     窥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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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可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时间加速器?

    一九六六年,江西盂县大汖村,正处于惊慌之中。

    夜雾大茫,零星能听见羊叫声从看不见的地方传过来。石头铺成的小道上,依稀有几条晃动的人影,需细看才能确定是四个人。他们步伐匆匆,面色严峻,正由下往上,掠过一排一排的屋子,朝着目的地走去。

    最后停在了第六排第二间屋子前。

    大汖村所有的屋子也是由石头垒成的,只有平房与楼房之分。层层叠叠,鳞次栉比,形式XZ的布达拉宫。

    里面的人听到敲门声,手撑着椅子扶手,颤颤巍巍地起身,一步一挪地开了门。

    韩大国当了三十余年的村长,因着小时候身体不好,刚年过六十,就已经像有着数块补丁的破烂老年汗衫,仅风一吹,就能撕开成两半。

    门外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打着赤脚,叫韩子志。他立即伸手扶住,嘴里同时说道:“村长,我妈帮人接生去了,叫我来代替她开会。”

    村长点点头,领着四个人往屋里走。

    韩天河长得虎背熊腰,性子也急,大嗓门嚷嚷着,“要我说,咱也别商量了,直接干他娘的!”

    村长在椅子上坐下,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韩天河,“乱说什么胡话呢!这怎么干?”

    韩子志杵在一旁,嘴巴抿成线,听着他们几个人来回商量。他年纪小,只需要做好传声筒就行,这种重大的场合没有他开口的机会。

    韩天河嘴里的石龙爷,指大汖村七尊神像中的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也有人管七尊神像叫老人家。

    先有的神像,后有的大汖村,护了大汖村一代又一代的子孙。所以每逢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要带着祭品,郑重而又虔诚的去祭拜神像。

    韩子志年幼时,对神像非常感兴趣。

    但他只知道石龙庙里最初供奉着六尊神像。

    清代乾隆年间,大汖村发过一次大水灾,石龙庙被水淹没,神像被冲走。合众人之力只寻回五尊神像,其中一尊白脸侍女神像始终没找到。嘉庆七年,为了妥神安灵,石龙庙移建至原岩洞东北侧百米处的小山岗上,并新雕刻了金脸石龙镇山大王与金脸石龙镇山大王娘娘神像各一尊。

    自此,六尊神像变成七尊神像。

    他还经常缠着家中长辈问,神像到底是承安二年建的还是永安二年建的,中间可相隔了六百多年呢。

    家中长辈忙,不搭理他,他就去烦其他家长辈。

    他问了好几年,没得到答案,等稍微大了一些,哥哥姐姐愿意带着他玩了,他漫山遍野的疯玩了一年多,逐渐就不再执着神像的来历了。

    韩子志想着想着,右耳忽然动了动,几声咳嗽声钻进耳朵里,他回过神,转头看向村长。

    村长重复一遍,“你打小就机智,你说说看。”

    其他三人也齐刷刷地看向韩子志。

    韩子志也没多想,张嘴就问,“我们不能把神像藏起来吗?”

    村长一愣,继而笑出声,放松下来。他笑着笑着,嗓子眼卡了老痰,又变成咳嗽,咳了好一会才停。

    想令那些人无法砸神像,只需让他们找不到神像即可,而找不到神像的最好办法就是藏起来。

    村长伸手,虚点着三个人,“你们这些庙口守着、抄家伙直接动手、做个假神像,都没人孩子转得快。”

    韩天河冷静下来,也笑,“是,我们想弯了路,没孩子想的简单。”

    韩子志被夸了个不好意思。

    他正准备谦虚两句,门外骤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有人均惊了一下。

    门外人语速极快,“村长!那些人突然来了!”

    村长蹭地起身,速度太快,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被韩子志用力拽住手臂,才堪堪站稳。

    “怎么这个时候……”村长反手抓住韩子志的手,力气大到,韩子志都觉着有些疼,“你跑起来速度快,赶紧抄近道去把神像藏起来!要快!”

    村长打开门,把韩子志往外推,门外人连忙侧身让开。

    韩子志撒开脚丫子,头也不回地跑。

    即使前方的路看不清,他也不敢放慢脚步,只能凭借着记忆躲开一些凹凸不平的地方。

    这是他第一次不要命的跑。

    唯恐慢了一步,成为全村的罪人。

    热风混合着浓雾,迅速地从他脸上、眼前,往后离开。跑着跑着,他的耳朵里只余下了他的心跳声,咚的一下又一下,仿佛要从他的口腔中跳出来,见一见这世面。

    他偏头看了一眼村口的大槐树。原本寂静的漆黑中,冒出了许多火把,火光下映着两拨人,守在里面的人,是他的家人跟亲人。

    他收回视线,咬紧牙,于极限中再次加快速度。

    终于跑过了最后一个急转弯,韩子志站在了神像石龙庙前。

    他边脱下外套边冲进石龙庙里,百急之中仍不忘在蒲团上跪下,磕了三个头。

    “事态紧急,求各位老人家原谅,等事情过去了,我们一定会再迎你们回来。”

    韩子志把外套摊开在地,先将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与白脸雨师爷神像请了下来,一时紧张,没拿稳神像,将将掉到地上时,他猛地往前一扑,伸手接住神像捞回来,再裹进外套里,紧紧抱在怀里,冲出石龙庙外。

    如此反复三次后,韩子志紧绷地弦一松,人瘫在地上,太累了,他不断地平复着呼吸,试图让自己好受一些。两个脚底板传来火辣辣的痛,他掰过脚一看,全是细细小小的伤口,瞬间有些庆幸,还好他舍不得穿那双刚缝补好的布鞋,不然布鞋就毁了。

    而神像这一藏,居然藏了十年。

    天重新大亮的那日,新任村长领着众人将神像迎回石龙庙内继续供奉。

    只不过经历过城镇化大潮等一系列事情后,大汖村人员流动持续了整整近四十年。

    直到2010年,年过五十四的韩子志,领着外来工人在西侧新建了一座石龙庙时,大汖村的常住村民仅余几十人。

    晚上,七点,韩子志与妻儿正在吃晚饭,忽然想起有工具遗忘在新石龙庙里,没拿回来。

    这下,碗里剩下的半口饭不吃了,放下碗筷,往前一推,“我去新石龙庙拿趟东西就回。”

    秀华闻言附和了一句,“回来的时候带瓶墨水,儿子的用完了。”

    韩子志扫了一眼低着头吃饭,默不作声的儿子,既没答应,也没拒绝,抬脚就出去了。

    他拉起棉衣拉链,掏出手机,按出手电筒,一束白光在脚下投出小小的一片,像在领着韩子志往前走。

    走到一个岔路口时,韩子志脚下一顿,选择了往右转,那边是小卖部,有儿子需要的墨水。

    这一来一回,比他原定到达新石龙庙的时间晚了二十来分钟。

    新旧石龙庙仅东西侧之分,其他的来时路都是重叠的。

    韩子志十岁跑过一次之后,又来回踏过几十个春夏秋冬,现在他闭着眼睛跑,都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他将将靠近新石龙庙,就察觉出里面有些不对劲。

    大汖村依山而建,身在深谷,经常出现各种野生动物,每逢寒冷天气,有一些小动物会躲进石龙庙里,避个雨雪,求个庇护。

    人类一旦突然靠近,动物们受了惊,吓得四处乱窜,会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韩子志停下脚步,他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有人在里面?

    韩子志举起手机,将光亮对着石龙庙口,“我是韩子志,谁在里面?”

    庙里漆黑,回答他的,是寂静无声。

    韩子志抖了两下,生起一丝恐惧感,想着要不干脆回家,转念一想,大汖村所有人互相知根知底,从小到老的感情,绝不会做残害同胞的事,这两三天也没有外来人进入,有什么好怕的?

    他给自己壮了胆,鼓起勇气往前迈出一步。

    结果右脚鞋底还没落地,他忽然闻到一股非常难闻的味道。

    他皱着眉头,嗅了几下,确定是动物尸体的腐臭味。

    夏天宰羊时,如果没及时处理现场,经过高温烘烤,引来成片的苍蝇,数以万亿的细菌,逐渐散发出来的味道与现在一致。

    可他下午才来过,庙里压根没有动物尸体。若是下午至晚上这段时间死的,寒冬腊月里,不会这么快有腐臭味。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突然从石龙庙里窜了出来,然后又迅速没了动静。

    韩子志吓了一跳,大气不敢出,他全身绷紧,慢慢移动手机,照向那个方向,并开始在心里数数。

    一秒、两秒、三秒……

    难道窜出来的东西死了?

    他僵硬着探头去看,地上倒着一只野兔,还未死透,正一下一下地抽搐着。

    韩子志往裤腿上抹了一把手心里的汗,嘴角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正准备嘲笑自己胆小如鼠,忽然发现,还在继续抽搐的野兔,居然开始有了腐蚀的迹象。

    他眼睁睁地看着,野兔的肚子凹了下去,继而烂成一个洞,露出了里面的内脏,野兔的心脏明明还在跳动,皮肉却慢慢消失了,只剩下一具白骨。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韩子志怀疑他是不是无意间启动了时间加速器。

    可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时间加速器?

    韩子志慢慢站直了身体,无力再拿住的手机自手中滑落,摔成两半。

    奇异的是,他的眼睛居然能在黑暗中视物了,他甚至能瞧清楚村口那棵大槐树,最低的那簇枝桠上,落下了一片枯树叶。

    紧接着,他的脑袋里莫名其妙升起了一丝一丝的疼痛感,疼痛感越收越紧,恍如他的脑髓被裹在了一团蜘蛛网里,胸腔里的心脏也像踹墙似的狠狠地踹着胸骨,叫嚣着要离开这具躯壳。

    韩子志捂着胸口,用力甩甩头,恍惚间,他好像看到地上的白骨动了一下?

    再定睛一看,白骨竟在慢慢变大,越大每根骨头越扭曲,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怪物。待白骨长至比韩子志还大上两三倍时,它骤然间爬了起来,张牙舞爪地朝韩子志走过去。

    每走一步,扭曲的骨头便在黑夜里咯吱咯吱作响。

    “啊!!!!”

    韩子志惊声尖叫,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惊慌失措之下,不防右脚绊了左脚,猛地摔倒在地。

    他顾不上爬起来,只能手脚并用,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怪物,一寸一寸地往后挪。

    这时,他的右耳突然动了动,他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凭空响了起来。

    “孩子,快来我这里,快来我这里……”

    声音急切而又慈祥。

    韩子志四下张望,发现声音似乎是从石龙庙中传出来的。

    他瞬间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这几尊神像守着这片土地长达一千多年,大汖村的子民又供奉了几百年。

    他前不久还给神像建了新的石龙庙。

    它们会护着他的,它们一定会护着他的!

    韩子志不管不顾,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冲进了石龙庙……

第一章 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

    2014年,柳州清远镇。

    陈家那棵著名的银杏树,在中式庭院中,刚刚染上十月天投下的些许深蓝色。

    地上泛黄的落叶堆里,有一群蚂蚁。

    它们几只为一队,抬着猫乳牙大小的饼干屑,一波一波的往前赶。

    终点为它们的洞穴,起点为旁边几米远,已经唱满五天丧歌的灵堂。

    灵堂正中间摆着一副中式灵柩,檀香温润,无任何雕饰,透着一股子内敛的奢华。灵柩头部上方,楠木遗像框内,是一张黑白照,照片里的人为男性,脸色红润,两颊饱满,呈不自然黑的头发蓬松而茂盛,唯有一双耷耸着朝下的眼睛能看出年纪约莫八十多岁。

    遗像框摆放的位置,精心测量过,使得老人看着像是在凝视三根香后面的六尊神像。

    一尊白脸石龙镇山大王、一尊白脸雨师爷神像,与四尊白脸侍女神像。

    灵堂内除了黑白两色,还有一抹红色,它戴在一个女人的手腕上。

    女人席地而坐在灵柩侧边,手里拿着一支画笔,笔身上刻着小小的“陈绽”两个草书字。

    她长得极美,小嘴,高鼻梁,天生冷白皮。眼睛形式丹凤,单眼皮,正随着笔尖,在棺身上左右描绘,而透着一丝不耐。

    她是喜欢画画,但不喜欢在棺材上画画,她嫌不吉利,于是在黑色垂肩短发里,挑染了一缕红色,因为红色喜庆。左耳更是戴着一枚足金,呈發字形状的耳钉,寓意升官发财。

    陈家祖祖辈辈都与棺材打交道,据族谱上记载,最早可追溯至北魏年间。陈绽身为陈家人,可选择的余地不多,好在她热爱画画,并接受了谢致给她提供的建议,用多种魔法打败单种魔法。

    陈绽放下手中的画笔,瞟了一眼六尊神像,选了另一支沾有白色颜料的画笔,正准备靠近颜料盘,一只蚂蚁爬了过来。

    蚂蚁碰了碰颜料盘,发现不是食物之后,扭头就走,然后她发现了桌脚下那群忙碌了大半天的蚂蚁。

    她抬眼看了看遗像框里的爷爷,再低头看了看那群蚂蚁,起身走出灵堂。

    再回来时,陈绽手里提着一壶滚烫的热水。

    她走到蚂蚁那,打开壶盖,直接兜头浇下。热水接触到空气,升起一股白雾,白雾之下的蚂蚁毫无防备,连逃都没处逃,当下殒命。

    香喷喷的饼干屑,也化成了一滩令人恶心的污秽之物。

    陈绽慢悠悠地开了口,“你们出现的时机太不对了。”

    语调上扬,心情明显好了些。

    她返回原位,将水壶随意放在旁边,坐下继续给她爷爷画六尊神像。

    陈家能靠着棺材发家致富,成为清远镇首富,乃至逐渐攀上富豪榜,全靠一个传言。

    传言仅三言两语,曾有一男子在陈家某代祖辈做得棺材里羽化成仙了,他不仅给家人托了梦,还赐予了陈家祖辈六尊神像作为答谢。待男子家人去一探究竟时,坟墓竟真的变成了一座衣冠冢。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陈家有六尊神像这件事对外界来说,是板上钉钉的。他们曾在陈家举办的展览会上见过六尊神像,鉴定古董的权威专家也证实过六尊神像的确是古物。

    陈家内部的传言更丰富一些。

    例如那棺材是金丝楠木做的,棺材里不仅有留下来的衣服,还有一滩血迹,血迹浸透了金丝楠木,进入到地里,蔓延开来,甚至出现在了地面之上。

    陈绽觉得这传言十之八九是假的。

    血迹能浸透金丝楠木做的棺材?还能通过地里往上蔓延至地面?

    这不可能。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可能了,羽化成仙之前还得先放一滩血?这多损啊。

    偏偏她爷爷对羽化成仙这四个字向往已久,但他死得突然,他要的金丝楠木,陈家是办不到了。

    在她爹陈林意带着众人开完几轮会议之后,为了弥补她爷爷,他们决定在她爷爷的棺材上补画上六尊神像。

    这活毫无偏差的落到了她身上。

    她在灵堂里画了整整五天,到此时此刻,终于赶在头七之前,只余下一尊白脸侍女神像没画。

    这尊神像……

    她有些踟蹰,偏头看了一眼。

    这尊神像的眼睛跟其他五尊神像不一样,是闭着的。

    陈绽清楚地记得,她小时候见过这六尊神像,每一尊都睁着眼,看着眉目慈善,和蔼可亲。

    无人会动这六尊神像,更无人去替换这六尊神像。

    福尔摩斯曾说过,当排除掉一切不可能后,剩下的,不管多荒诞,那都是事实——

    这尊白脸侍女神像曾经“活”过,“活”着闭上了眼睛。

    没人知道什么时候“活”了,只知道当陈林意把六尊神像从深锁的柜子里请出来时,它就已经闭上眼睛了。

    只不过因着她爷爷的丧事,现在暂时没人有时间去探寻真相。

    那她怎么画呢?

    画神像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

    她索性避开了眼睛,转而开始细化神像的下半张脸。

    就在这时,灵堂外响起了脚步声,陈绽留心听上片刻,辨别出来人是陈林意。

    几秒钟过后,陈林意出现在灵堂前。他近六十岁,看着像五十出头,身姿挺拔,面有哀意,黑衬衣下面隐约可以看清胸肌的形状。

    陈绽也没看他,自顾伸了个懒腰,绷直细长直的双腿缓解一下盘腿的酸痛。

    她问,“金丝楠木跟六尊神像画区别这么大,你确定你爹会放过你?”

    陈林意皱了皱眉,“爷爷不喊爷爷,有没有规矩。”

    陈绽哦了一声,继续绷自己的腿。

    陈林意走到陈绽身边,蹲下身,仔细看陈绽画的六尊神像图。他一个一个看过去,越看越满意,直到看到空着眼睛的地方。

    陈林意疑惑,“怎么空着?”

    继而又反应过来,看向那尊闭着眼睛的白脸侍女神像,“我差点忘了这回事。”

    陈绽收回腿,盘腿坐着,手里的画笔蠢蠢欲动,“怎么画,赶紧给句话。”

    一个小时之后,她就能解放了。

    陈林意眉头又皱着了,起身来回踱步。先不说他爹能不能真羽化成仙,单他擅自做主,把他爹的要求从金丝楠木降成了六尊神像画,就已经够他心虚了,现下……

    若实事求是,他觉得他爹会问他,神像都闭着眼睛了,怎么给指成仙的路?

    若不实事求是,他觉得他爹会问他,都擅自改神像的状态了,神像还愿意给指成仙的路?

    他两头都难。

    陈绽转画笔转腻了,开了口,“其实我可以画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林意瞪了一眼陈绽,转身之际,脑海里猛地闪过几个支离破碎的字。

    完整的句子是什么来着?

    他停下脚步,细想片刻,紧接着大脑轰的一声,僵在了原地,他不记得从哪来的句子是——

    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

    陈绽眼看着自个儿的爹,突然变成了一具“雕塑”。

    她弯曲手指,在地上敲了几下,见陈林意仍没反应,干脆凑上去,话还没问出口,就见陈林意一脸惊恐地表情。

    她只好换个问题,“想到什么了?”

    陈林意回过神,脸上的表情稍微正常了点,“没事,想到了一句不太好的话,也不一定是真的,”他强行咧嘴笑了笑,“你按照睁眼的状态画就行了。”

    陈绽觉得陈林意对她的观察能力可能有什么误解。

    但陈林意不说,她也懒得继续问,反正一个小时之后,她就解放了,能继续研究怎么做不甜的甜甜圈。

    她的心情又好了些。

    她摘下圈在手腕上的发圈,拢起头发,随意在脑后扎了个揪,准备做最后的冲刺。

    回头见陈林意还在原地,不由地吐槽道:“整天叫我别耽误事,结果自己画看完了,还站在这儿不去忙。”

    陈林意正在心里反复安慰自己。

    一句话而已,都不知道是在哪个破地方听到,或者在哪本破书上看到,何必在意呢?

    若神像真的灵,闭上眼能带来厄运跟死亡,怎么没见睁着眼的神像,给许愿的人实现愿望?

    神像终究是由木头雕刻而成的,它不是真正的神。

    可……

    那尊白脸侍女神像真的闭上了眼,老头子也是突然死的,这又怎么说?

    陈林意缓缓转过身,朝着六尊神像一步一步走过去,他突然想仔仔细细地看一看神像。

    陈绽抬起头,画笔上刚沾的颜料还没画,只能拿着问,“你在做什么?”

    陈林意回了两个字,“别吵。”

    陈绽瘪瘪嘴,继续画她的神像图。

    陈林意伸出手指往闭着眼睛的白脸侍女神像身上戳了一下,见神像没反应,又连续戳好几下,还是没反应,干脆把神像拿起来,全方位的看了一遍,确定如果不雕刻成神像模样的话,就仅仅只是一块木头而已。

    非要说什么,就是这块木头是有着千年历史的檀香木,并非普通木头。

    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放松,陈林意放回神像,直起身,朝陈绽打了个招呼,“好好画,我走了。”

    说完就往灵堂外走。

    陈绽聚精会神地画着眼睛,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结果她左眼眼形还没画完,突然听到一声重物砸地的声音,她抬头看过去,就看到陈林意面朝下,整个人笔直地倒在地上。

    她立即冲过去,扶起陈林意,急道:“爸,你醒醒。”

    陈林意的脑袋搁在陈绽的腿上,完全没有动静,连眼睫毛都没有颤抖一下。

    她用力拍着陈林意的脸,“快醒醒!”

    拍到第五下时,陈绽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她伸出一根手指,抖着放到陈林意的鼻子下——

    她没有感受到任何热气。

    她赶紧把陈林意放平,十指交叉,开始给陈林意做心脏复苏,同时注意着陈林意的动静。

    三十秒钟过后,陈林意依旧毫无反应。

    陈致下意识地去摸裤口袋,想掏手机叫人,猛然又想起来,自己画画从不带手机的习惯。

    她站起来就往灵堂外冲,大声叫道:“黄叔!”

    她已经失去了爷爷,绝不能再失去父亲!

    她喊完人,再次回到陈林意身边,刚想蹲下身,眼神不经意间瞟到了桌子上的六尊神像——

    另一尊白脸侍女神像居然也闭上了眼睛!

    一股寒气瞬间从陈绽的脚后跟升起,像活了一样,经由她的小腿,爬过背部,在她的脑袋里炸成一朵蘑菇云。

    她猛然间想到,她小时候在陈林意的书房玩,在书桌上看到过一本摊开的书,她好奇地探头去看,正好看到一句话。

    她清楚地记得,那句话是,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

第二章 神像闭上眼睛,就是诅咒来了!

    陈绽的父亲,陈林意去世了。

    同她爷爷一样,死得突然。

    她爷爷去世前一天晚上,无任何病症,无任何不适,早上保姆敲门叫起,没得到任何回应,等陈林意开门进去,人已经躺在床上没了气息。

    陈林意也无任何病症,无任何不适。

    当时陈绽喊完人,黄管家闻声而来,几人合力将陈林意往医院送,陈绽心急如焚,脚下连踩油门,平时二十分钟的路程,她硬生生缩短了一半时间。

    到了医院急诊部,她等上半个小时,等来一句医生让她节哀。她怔了好久,才想起问医生,死因是什么。

    医生摇摇头,“从你说的情况来看,应该属于猝死,但是我们并没有找到其他伴随症状。打个比方,就像球落到地上直接不动了,连惯性弹动都没发生。包括心脏,也检查不出任何导致停止跳动的原因。”

    陈绽开车回到陈家,停车熄火,开门下车,沉默着抬脚就往庭院里走。

    传入耳中的哀歌依旧咿咿呀呀,婉转悲戚。

    陈绽扫视了一圈,脑子里竟在想,幸好这庭院够大,不然第二个灵堂往哪放?

    只是依她爷爷的脾气,恐怕会指着她爹骂不孝子,说灵堂离这么近,哀歌吵到他了。

    或者……会骂陈林意,怎么这么早就下去了?

    有一抹淡黄色自她眼前落下,她看不清是什么,太模糊了,真的太模糊了,伸手去抓,抓了空,只能感受到一阵凉风从指间滑过。

    她忽然又想,她爷爷骂陈林意的时候,会跟她一样哭吗?

    黄叔从小看着陈绽长大,他跟在陈绽身后,想安慰两句,却不知道怎么安慰。所有的言语,在短时间内,连续失去两位亲人的痛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看到陈绽右手上扬,动了动,然后转身看着他,“黄叔,麻烦你把六尊神像送到我房间,我去一趟我爹的书房。”

    她要去找那本书,就是不知道时隔这么多年,她还能不能找到。

    黄叔点点头,依言离开。

    陈林意非常骄傲陈家是一个有历史厚度的家族,他为了使自己符合这一点,往书房里搬了好几箱书,大部分还跟历史与神话传说有关,哪怕他压根就不喜欢看书。

    陈绽经常吐槽他穿什么僧袍装什么高僧。

    陈绽掏出钥匙,插入锁孔拧开,推门而入,再绕过办公桌,看向铺满整个墙壁的书架,幸好几箱书的量只有三分之一。

    陈绽细想片刻,那本书隐约露出来的封面好像是黄色的。

    她从第一格开始,把封面是黄色的书一本一本的抽出来,最后总计十六本。

    待她回到房间时,已是半夜十一点。

    她打开灯的瞬间,就往床尾的方向看过去,书桌上果然放着陈家世代以来深锁着的六尊神像。旁边还放着一整套她画画的工具,想是黄叔一起带过来的。

    她房间的风格与这中式别墅南辕北辙,极简的性冷淡风,主黑白灰三色,再用红色加以点缀,例如黑色的单人沙发上一定会摆着一个红色抱枕,甚至旁边茶几上放着的茶叶都叫大红袍。

    其实她爱喝无糖可乐,但她找不到带红字的可乐。

    再例如,她画画的窗台边,刷着高级灰的墙壁上,挂着她的自画像。

    自画像里的陈绽,右手比了个耶高举头顶,左手拿着一颗剥了糖衣的棒棒糖,与肩膀平行,脸颊微微挨着右手手臂,眼睛弯成了一双狐狸眼,背后是一片放飞正在升上天空的红色气球。

    房间里除了这幅自画像,与画架上钉着的正在画的小丑之外,不见其他陈绽画的画。

    她换上白色棉布拖鞋,再抱起装书的小纸箱走到书桌旁放到地上,拉开椅子坐下,从小纸箱里摸出一本书开始翻阅。

    翻至一半时,陈绽确定书里讲的内容与神像无关,又摸出第二本书。

    结果第二本书还没翻开,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连敲了几下,似乎有点急。

    陈绽转过椅子,看向门口,“谁?”

    门外人回,“是我,黄叔。”

    陈绽起身朝门口走去,黄叔继续道:“李姨刚找我,说老夫人突然不对劲,你过去看看吧。”

    老夫人指得是陈绽的奶奶,余秀莲。

    陈绽心中一紧,又是突然?

    她下意识地回头,扫过六尊神像,确定没有第三尊神像闭眼之后,默默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匆匆赶往余秀莲的房间。

    十年前,余秀莲患上了老年痴呆症,陈林意雇了保姆贴身照顾她,家庭医生也是隔几日来一次,所以余秀莲被照顾的很好。

    只不过即使被照顾的很好,患上老年痴呆症的时间久了,余秀莲还是慢慢地苍老了下去,明明实际年龄比陈绽的爷爷小上十多岁,看着却像大了十多岁。

    五年前,余秀莲最后一次拉着陈绽的手,叫她的名字,叫她乖孙女,自那以后,余秀莲就再也不认识任何人了。

    陈绽连拖鞋都没换,借着路灯与月光,同黄叔一道穿过中间花园。这个季节,花园里的花开的不多,只开着木芙蓉与万寿菊等三四种花。

    中间花园的对面有一栋两层楼小洋房,余秀莲的房间在二楼,打开窗就能在春天的时候看到满园子绽放的鲜花。

    陈绽刚上二楼,迎面碰到了站在楼梯处往下张望的李姨。她一见到陈绽,立即迎了上去,脸上还略微带着喜气。

    李姨想抓着陈绽的手,把陈绽往房间里带,但还没挨上陈绽的手,陈绽就不着痕迹的挪开了。

    她只好边走边自顾自的解释起来,“晚上十点多,老夫人醒了过来,我就照顾着老夫人起床,带老夫人去花园里散步。回房间的时候,老夫人忽然问我是谁,我回答说是陈总找来照顾老夫人的保姆。老夫人又说她没病没灾的,不需要人照顾,让我明天就回家。刚开始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没多想,直到老夫人叫着你的名字,说要找小姐你,我才反应过来,老夫人这是不是清醒过来了?”

    余秀莲的房间在楼梯右拐四五米处。

    房间里没有开灯,余秀莲站在窗边,身形消瘦,穿着一套棉绒睡衣,白色的头发在月光的笼罩下,散发着一层柔和的光。

    陈绽走过去,“奶奶你怎么不开灯?”

    余秀莲听到陈绽的声音,转过身,看向门口。

    她轻声道:“别开灯,小心它找来,”又朝陈绽招手,“快来奶奶这里,奶奶想跟你说说话。”

    陈绽满心生疑。

    小心Ta找来?哪个Ta?从哪里找来?

    奶奶这是真清醒了?

    她要不要告诉奶奶,父亲与爷爷的事?

    陈绽强压下各种思绪,握住余秀莲的手,感受着余秀莲冷冰冰的手指,担心道:“奶奶你感觉怎么样?我叫家庭医生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余秀莲回握住陈绽的手,越握越用力,越用力越抖得厉害,像是恐慌似的,以至于全身都开始颤抖。

    陈绽抽出一只手揽住余秀莲的肩头,把余秀莲往怀里带,想要安抚住余秀莲,同时对站在门口的黄叔与李姨说道:“你们赶紧去把家庭医生请过来。”

    她也存着把黄叔、李姨指使开的心思。

    余秀莲本就长得不高,老了以后更是缩了水,如今一米五的个头,比陈绽矮二十一公分,堪堪只到陈绽的肩膀,缩在陈绽的怀里,单薄的令人心疼。

    陈绽小心翼翼地扶着余秀莲在床边坐下,自己则蹲在余秀莲身前,握住余秀莲放在大腿上的手。屋内虽没开灯,但床离窗口近,依旧可以看清余秀莲的表情。

    她问余秀莲,“奶奶,你想跟我说什么?”

    余秀莲慢慢地低下头,往前凑近陈绽。四目相对,陈绽发现她的状态似乎真的不一样了,平日里灰蒙蒙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神采。

    她听到余秀莲再次降低了声音,跟气音没什么区别,“陈家的诅咒来了,它会先找你爷爷,再找你父亲,一代接一代的算账,”她伸手抚上陈绽的脸,哽咽道:“最后轮到你,我的乖孙女。奶奶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啊。”

    漆黑的夜里,活了二十六年的陈绽,看着余秀莲异常认真的表情,第一次感受到毛骨悚然这四个字。

    对爷爷、父亲去世毫不知情的奶奶,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难道爷爷跟父亲的死,真的跟诅咒有关吗?

    若真是诅咒,又是什么诅咒?哪来的诅咒?

    余秀莲见陈绽不说话,忽然急了起来,“乖孙女,你相信奶奶,奶奶不会骗你的……你听奶奶说……”

    陈绽回过神,只好试图安慰余秀莲,也安慰自己。

    她说:“奶奶,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科学年代,不兴诅咒这些迷信了。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说完,她想扶着余秀莲躺下,哪知刚起身,余秀莲又神秘兮兮地说道:“神像闭上眼睛,就是诅咒来了!”

    陈绽手一抖,半起身的身子站不稳,一下跌坐在地。

    她抬着头,错愕地看着余秀莲。

第三章 那是滔天的民愤民怨啊!要陈家一代接一代的死亡!

    陈绽初次见到六尊神像,是在爷爷办的展览会上。

    被请到现场的各家媒体给足了陈家面子,用尽了好话来宣传陈家棺材,以及六尊神像的来历。

    这次过后,陈家才逐渐有了攀上富豪榜的机会。

    陈绽当年仅五岁,她从还没被摆出去的棺材里,挑出最好看的一副,躺了进去。

    她睡的迷迷糊糊之际,听到有轮子滚地的声音,起身一看,是陈林意推着推车从她面前经过。

    推车上放着锁着六尊神像的柜子。

    陈绽双臂横放在棺沿上,脑袋搁在手背上,眉眼带着笑,叫住了陈林意。

    她问陈林意,既然是神像,为什么不供奉起来,要锁在柜子里?

    她记得陈林意说他不知道。

    说完还横眉竖眼地叫她赶紧从棺材里出去,太不吉利了。

    她当时只随嘴一问,并没有探究真相的兴趣。

    现如今……关于六尊神像的事,她只能问奶奶了。

    陈绽起身,坐到余秀莲身边,余秀莲立即伸手抱住陈绽的肩头,将陈绽往自己怀里带,手还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乖孙女,奶奶是不是吓到你了?你别怕,奶奶会保护你的。”

    陈绽弯着腰,尽量将上半身往下压,以便奶奶能完全抱着自己。

    她担心再次惊到余秀莲,话在舌尖变了几回,才最终问道:“奶奶,你说的神像闭上眼睛,是什么意思?”

    谁知余秀莲却回道:“你记错了,我没有说什么神像闭上眼睛。”

    语气里一片坦然。

    陈绽仰起头,想去瞧余秀莲的表情,却只能勉强看到余秀莲的嘴巴。

    她离开余秀莲的怀抱,转头看向余秀莲,就见余秀莲正盯着正前方的墙角处,整张脸在夜色下,恍若木偶,没有任何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陈绽怀疑刚刚给出反应,与她对话的,可能不是余秀莲。

    陈绽轻声问道:“那诅咒……”

    话未说完,余秀莲便全身抖了一下,像想到什么似的,眼睛居然在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瞪大。

    而后,余秀莲开了口,声音喑哑又充满了神秘。

    她说:“陈家的六尊神像是偷来的。”

    偷?

    陈绽的大脑开始迅速搜索信息。在她的记忆中,六尊神像的来历一直只有一个说法,外界知道,陈家人也知道,虽说她不怎么信,但是一下变成偷,也太荒谬了。

    余秀莲絮絮叨叨地继续往下说,“我嫁给你爷爷那年,交通不像现在这么发达,你祖太姥姥那边的亲戚只一个人赶了过来吃喜酒,但也恰好是他,因为他带来了一个消息,事关陈家的消息……”

    余秀莲已经太久没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了,竟有些喘不上气。

    重重的呼吸声混合着浑浊感,传入陈绽的耳中,她的奶奶真的老了,很老很老了。

    她轻手轻脚,借着月光走到桌边,勾起西施壶的把手倒出一杯清水。

    自余秀莲得病之后,陈家唯一爱喝茶的人便消失了。

    陈绽端着茶杯递到余秀莲嘴边,“奶奶,喝水。”

    余秀莲仅抿了一口,便摇摇头,皱着眉将水杯拂开。

    她再三开口说道:“北魏年间,战争不断,陈家祖辈身在山西大汖村,为了赚口吃的,打起了死人主意。他们没有白手起家的本金,就从山林里砍了树,摸索着做成棺材,结果竟做得有模有样,甚至靠着这门手艺发家致富了。”

    陈林意堵着陈绽,想说服陈绽学做棺材那段时间,经常将陈家的发家史翻来覆去地说,说到有达官贵人上祖辈家买棺材时,那股子骄傲感,让他身上的陈家血没有白流。

    陈绽听得烦了,偷偷给陈林意的午餐加了几滴芒果汁,导致陈林意过敏,喉咙肿胀了几天不能说话。

    这一次,她握着茶杯,连一个动作都不愿意打断余秀莲。

    余秀莲幽幽道:“有一次,陈家祖辈接到一单生意,有人暗中给了一根完整的金丝楠木,要求陈家祖辈做成一副棺材。金丝楠木在当时是皇家用品,寻常人根本见不到,陈家祖辈就起了贪念,偷了一块留了下来。又因为是偷死人的东西,陈家祖辈不敢擅自乱用,居然雕成了一尊神像,还编了一个故事,糊弄众人。”

    陈绽脱口而出,“羽化成仙的故事?”

    余秀莲点点头,“是。他们说有人在他们做的棺材里羽化成仙了,留了一尊神像作为答谢,还说他们是神选出来做棺材渡死人的。一千多年前,长生不老羽化成仙这八个字,对民众来说压根就不是故事而是事实,陈家因此名声大噪,送名贵木材上门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彻底起了贪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先后偷了六次棺材料,做成了六尊神像……第七次的时候,事情败露了。”

    余秀莲猛地攥住陈绽的手,眼睛再次瞪大,死死地盯着陈绽。

    “那是滔天的民愤民怨啊!他们跪神拜佛,阐述着陈家祖辈的桩桩罪过,给陈家下了无数次的诅咒,要陈家一代接一代的死亡,直到灭族!陈家祖辈抵不过,只能仓皇地逃出山西。”

    余秀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她松开陈绽,以手掩面,细细碎碎的呜咽声拼凑出一句话,“诅咒还是追来了,陈家要怎么办……我的乖孙女要怎么办……”

    恰好,黄叔与李姨带着家庭医生出现。

    陈绽没说话,起身将茶杯放回桌上,再一手托着余秀莲的脖子,一手扶着余秀莲,让余秀莲躺下。

    她冲家庭医生招手,示意家庭医生给余秀莲注射镇定剂。

    余秀莲胡乱地扯住陈绽的衣袖,急道:“你祖太姥姥听完之后,横竖不准我嫁给你爷爷,”她一头白发散落在枕头上,闭上眼睛,呢喃道:“可是我爱他。”

    从她的豆蔻少女期,爱至白发苍苍,自始至终,不曾变过。

    有眼泪顺着余秀莲的眼角悄然跌落。

    陈绽俯身,往余秀莲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奶奶睡吧,明天起来就没事了。”

    随着镇定剂的推入,余秀莲慢慢松开了陈绽的衣袖,陷入了深度睡眠。

    陈绽关门之前,床头柜上摆着的相框里,她的爷爷奶奶依旧笑的灿烂。

    她努力露出一个笑脸,朝“爷爷奶奶”挥了挥手。

    房间里,六尊神像依旧摆在书桌上,陈绽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左耳上的發字耳钉。

    她现在只觉得六尊神像晦气。

    她打开抽屉,随手抽出一块红布,扔六尊神像上,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然后她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从傍晚开始,至凌晨一点多,她连口水都没喝上。

    但当下,陈绽觉得五脏庙并不重要,她已经知道了陈家诅咒,就想立刻搞清楚,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这句话,究竟出自哪里。

    陈绽翻到第七本书时,终于在五十八页,找到了这句话,内容记录的是女魃的一生。

    女魃是黄帝的女儿,眼看黄帝部落在逐鹿之战中要败给蚩尤部落的风伯雨师时,从天界下凡,使用干旱神力,将风雨逼退,助黄帝部落反败为胜杀死了蚩尤,拯救了整个炎黄部落。

    而女魃却因此身受重伤,永久的留在了人间。作为父亲的黄帝,本应该好好嘉奖女魃,结果却并非如此。

    无法控制自己带有干旱神力的女魃,所到之处皆草木不生,滴水不落,严重的影响了想要活下去,想要获得粮食的百姓们。这个时候,叔均看不下去了,便向黄帝提议把女魃安置到人烟稀少的赤水之北。黄帝同意了。

    说是安置实则是流放,女魃在赤水之北开始了孤单的生活。只不过她虽理解黄帝这么安排的原因,也理解百姓们需要水喝食物才能生存,但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居住久了,难免会想念自己的族人,想回故乡看看。

    可是战争过后的人们开始了安居乐业的生活,渐渐遗忘了这位功臣。女魃所到之处,并没有获得鲜花和掌声,而是人们的厌恶和恐惧。女魃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彻底被遗弃了,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

    渐渐的,有一句话忽然在世间流传了起来——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

    陈绽看完这有头没尾的全文,满脑子就两个字,就这?

    这句话真的跟女魃有关联?如果有,又有哪些关联?

    还是说,闭上眼睛的,其实不是神像,而是女魃?带来厄运跟死亡的也是女魃?

    陈绽直接翻到封面,看着作者下方写着的佚名两个字,只想将陈林意从太平间里提起来,提醒他下辈子记得择物而选,别什么垃圾都收。

    她放下书,往椅背上一靠,身体晃了晃。

    她父亲跟爷爷的死,真的是诅咒吗?来自一千多年前的诅咒?

    还有……

    她仰着头,明晃晃地灯光从天花板上照下,非常刺眼,她只好偏过头,视线落至自画像里的自己,看着看着,脑子控制不住,又蹦出一个问题——

    她也会跟她爷爷,跟陈林意一样,突然死掉吗?

第四章 纪录片里的男人真的只有他才可以看见!

    陈绽躺在床上,肉体恍如陷入泥沼之中,不断地往下沉,释放出睡意,岸上那只死死拽着肉体往上拉的手则是精神。

    她睡不着,也没力气再从床上爬起来,索性摸过枕头边的手机,开始查资料。

    查余秀莲提到过的山西大汖村。

    这一查,她发现大汖村居然也有七尊神像,其中五尊更是与陈家的四五尊神像一模一样,分别是白脸石龙镇山大王与白脸雨师爷神像各一尊,白脸侍女神像三尊。

    陈绽猛地坐起。

    再继续往下查,原来大汖村曾供奉的也是六尊神像,且所有细节都能跟陈家的六尊神像一一对上。

    唯二的区别是,其一大汖村的是石像,陈家的是木像,其二大汖村的神像没有闭上眼睛。

    手机泛出来的幽幽白光,照射在陈绽的脸上,她彻底睡不着了。

    大拇指迅速往上滑动,滑着滑着忽然不动了——

    她看到了一个帖子,两天前发的,帖子的标题十分普通,就是约驴友一同前往大汖村旅游,发帖人的ID叫杨过。

    但回复量却高达两千多。

    谢致在成为独来独往的探险家之前,因经验不足,担心出事故,前期都是约着人同去的,所以陈绽对驴友这方面多少都有些了解。

    驴友本就是一个小众群体,大汖村更是小众中的小众,回复量怎么会这么高?

    陈绽点进帖子里,就见主楼挂着几句话。

    前几句话无关痛痒,不过是楼主在表达自个儿对大汖村的兴趣,重点在最后一句话。

    楼主问网友,有没有人注意到央视拍的《大汖》纪录片,第五集《小雪大雪又一年》,5分08秒处,有一个男人出现在背景镜头里,坐在石头上喃喃自语,看着像一个疯子。

    陈绽一条一条往下翻回复。

    所有网友都依照楼主说的时间点去看了纪录片,然而没有一个人找到楼主所说的男人。

    到了后一千多评论,画风已经偏了,有人骂楼主骗人死全家,有人维护楼主说楼主肯定天赋异禀,能看见脏东西,两方甚至吵了起来。

    陈绽退出帖子,也找了《大汖》纪录片来看。

    她从第一集《过年》看到第五集时,点了0.5倍率放慢速度,一帧一帧地看过去。

    第一遍,第二遍,第三遍……直至第八遍。

    陈绽确定她也看不到楼主提到的男人。

    不是她没有找到,而是她看不到。

    陈绽一下来了兴致。

    她注册了论坛账号,再次找到帖子,点击楼主的头像,发了一条私信。

    ——你什么时候出发?

    若诅咒之说真的成真了,她总得做些什么,不然陈家一下子给阎王输送三个人才,陈家多亏啊。

    所以她要去大汖村,看看大汖村的七尊神像能不能带来一点线索。

    既然她要去,那多一个疑是天赋异禀的人同她一起去,没什么不好。

    就是这么晚了,楼主大概率不在线。

    陈绽想了想,决定等半个小时,结果不到一分钟,就收到了消息提示。

    这人肯定是个夜猫子。

    私信列表里躺着三条信息,两条论坛欢迎新人,一条杨过回复的。

    ——明天,想快点去大汖村。

    明天?

    陈绽也想越快越好,但现实不允许。

    她直接问他。

    ——后天在阳泉集合?

    后天是她最快的时间了。

    这次连十秒钟都不到,对方就回了私信,还附带了一个微信号,138XXXXXXXX。

    陈绽一边想大概是没有人对大汖村感兴趣,一边复制微信号到搜索栏。

    跳出来的头像是一张张着嘴笑的黑白熊图,微信名只有一个句号。

    同样,好友请求刚发过去就通过了,聊天框里随之跳出三条信息。

    ——你好,我叫杨宣。

    ——那……后天在阳泉集合,确定了?

    ——[鼓掌][鼓掌]

    陈绽看着那两个小表情,只回了一个嗯字,单方面结束了这场对话。

    她不是一个会对任何生物都产生热情的人,更何况杨宣这样的一个陌生人。

    杨宣本在收拾行李,收拾到一半,一直登在笔记本上的论坛突然传来提示音,他精神一震,飞奔着过去。

    也有其他网友给他发信息,但不是询问疯子的详细信息,就是骂他神经病让他滚的。

    他都做好了独自一个人去大汖村的心理准备,结果半夜来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等他放下手机,哼着歌,往行李箱里塞简便运动器材时,突然想起来,他忘记问对方叫什么名字了。

    若不是微信名旁边那个粉红色的小图标显示出了性别,他连对方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微信名叫大富大贵,头像是一个穿着白色竖领礼服,端着红酒杯的女人,上书“为我们的友谊干杯”八个大字。朋友圈倒是一条内容都没有,白纸一张。

    结合她发过来的三言两语,杨宣觉着这个人可能有点人格分裂。

    他抬眼看了一眼日历,要是能明天去就好了,但……

    后天也行,至少他不用真的一个人去。

    杨宣住的地方不大,仅四十多平,一进门,左右边就是隔出来的厕所与厨房,其他生活所需全部在一个空间搞定。他觉得挺好的,孤身一人,住大房子,除了孤独感无限延伸之外,与他而言,没有其他任何用处。

    他转身拉开衣柜下方的抽屉,拿出五副墨镜放进行李箱的各个缝隙里。

    他准备了两个行李箱,一个装着衣服跟生活必需品,一个装着相机跟各种镜头。

    最后拉上拉链,试拎一下装着衣服的行李箱重量,比以往出发时要重上许多。

    他只好放下,再次打开收拾一遍,两遍三遍后,叹着气认命,不再折腾行李箱了。

    那些棉袄,是当下十月天里,他的必需品,实在减到不能再减了。

    至于另一个行李箱,就算把他的手提断了,那也得全部带上。

    他往后一倒,头靠在床上,身高一米八八的大长腿,只能弯曲抵着衣柜。

    起初网友说找不到纪录片里的男人,杨宣还觉得网友太无聊,这有什么好骗人的?直到两千人里也没有一个人说看到时,杨宣忽然产生了自我怀疑,难道是他看花了眼?

    于是他把纪录片,以拉片的方式,又看了无数遍,看到自我怀疑变成了激动——

    那个男人真的只有他才可以看见!

    他反身爬上床,再挪到枕头那躺好,盖上别人寒冬腊月才会出动的棉被,喜滋滋地进入睡眠。

    这两天,他得早睡早起,储存好体力。

第五章 嘘,你小声点,不过他也太装逼了。

    清早六点,手机铃声一响,陈绽就起床了,省了平时中午起床,也得赖床半个小时的步骤。

    她把黄叔叫过来,交代陈林意的后事要怎么处理。

    葬礼规格跟她爷爷一样,但六尊神像就别摆了,棺身上也别画了。她本想大逆不道一回,给她爷爷换副棺材,可惜千年的檀香木难寻第三回。

    她爷爷也不会喜欢被祖宗们嘲笑棺材档次低这件事。

    陈绽拿起没有闭眼的四尊神像递给黄叔,“把它们锁回柜子里,我没回来之前,别动它们。”

    黄叔接过,“那两尊你要带走?”

    陈绽点点头。

    黄叔虽不清楚陈绽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出远门去大汖村,还说可能得去两三个月,但他知道,陈绽肯定有她的理由,只是不方便跟他说而已。

    想到这儿,黄叔还是觉着有些心酸。

    他来陈家二十八个年头了,小时候的陈绽爱捉弄她认为亲近的人,他有幸被陈绽捉弄过几回。

    如今,细算一下,已经过去十二年了。

    黄叔叮嘱道:“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一定要打电话回来,不要硬抗。东西一定要带足,万一要用当地又买不到那多不方便,还有啊……”

    陈绽眉毛一挑,等着黄叔继续往下说。

    黄叔略微犹豫,还是说出了口,“外人很难真正的了解你,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你温柔点。”

    这个温柔不是指真正意义上的柔情似水,而是让陈绽敛敛性子,与人好相处一点。

    陈绽左耳听右耳出,嗯了一声。

    她这个人,对感情没什么需求,除了家人,跟任何人都不走心,维持表面关系即可。别人是什么性子,她不在乎,她是什么性子,别人根本没有了解的机会。

    若被迫需要同陌生人长时间相处,她还能伪装,但只愿意伪装十天半个月,超过了,直接拜拜走人。

    再说,她第二满意的就是跟了她二十多年的性子,她从没想过要改,谁来都不好使,以及——

    她第一满意的,是她的长相。

    跟黄叔处理完所有事情,陈绽转脚去了花园小楼。

    因镇定剂的缘故,余秀莲睡得很沉,完全看不出曾发生过巨大的情绪波动。

    陈绽搬了把椅子,坐床边守着,一个小时过去了,见还没有醒的迹象,就给家庭医生打了个电话,得到回复大概会在十一点多醒来。

    余秀莲悠悠转醒时,陈绽松了口气,余秀莲又回到了老年痴呆症的状态。

    陈绽把舀好的汤放到余秀莲面前,看着余秀莲拿起汤匙,一勺一勺的品尝,最后露出一个很满意的笑。

    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有庆幸奶奶回到老年痴呆症的这一天。

    真是世事难料,半点不由人。

    心事全部落听之后,陈绽终于出发了,黄叔开车送她到的机场,临分别之际,还在对她唠唠叨叨,她赶紧下车,速度堪称一流。

    她的行李,对女人来说算少的,仅一个行李箱,一个背包。

    背包里装着一套她特制的画笔,以及装着数张银行卡的钱包。

    黄叔把银行卡塞她手里时,说出门在外,钱必须管够。

    她觉得黄叔说的很对,所以一一收下了,如果她的身体出了问题,这钱秒变救命钱。

    两尊闭眼的白脸侍女神像被她压在了行李箱下,只差没用两张驱邪的符纸包裹住。

    起飞之前,陈绽给杨宣发了条微信,发完就关机,她只是想借以告诉杨宣,她没有爽约。

    杨宣也没有爽约,甚至秉着急需解馋的心情,中午十一点不到就在阳泉落了地。

    杨宣唯恐时间不够,到酒店放下行李,就扛着单反赶至博物馆泡了五六个小时。

    离开时,全身唯有一双眼睛跟大脑极度满足。

    都是自己身上的器官,杨宣没想亏待哪个,他戴回墨镜,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到小吃街吃晚餐。

    在普通人常规秋装的衬托下,杨宣身上的薄款羽绒服,以及夜幕降临时的墨镜,一双堪比模特的大长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还有声音飘进他耳里——

    “卧槽,不是才十月吗?”

    “嘘,你小声点,不过他也太装逼了。”

    杨宣假装没听到,对比出一家面店,赶紧钻了进去。

    他右手拿着筷子嗦刀削面,左手举着从别店买的肉夹馍,手机就放在桌子上,听到提示音,用手肘把手机扒拉过来,再探头去看。

    “大富大贵”发来的微信,“我出发了”四个字。

    杨宣有想过,要不要去机场接人,奈何他实在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

    幸好,他对同伴的要求向来不高,能搭话聊天就行。

    杨宣咽下最后一口肉夹馍,放下筷子,心满意足的结账。他住的青旅不远,走着回去,正好消消食。

    他回到青旅,打开空调,调到三十二度,等房间的温度上来之后,脱掉衣服洗澡,洗完澡,再用吹风机把头发吹至完全干透。

    他抓了抓略微枯燥的头发,拿着单反躺到床上,开始一张一张的翻照片。

    凌晨一点,他昏昏入睡时,陈绽刚下飞机。

    陈绽打着哈欠,坐在行李箱上,半睁着眼睛等摆渡车。要不是头等舱有足够的空间让她闭目养神,补一些精神,她都可以直接去参加铁人三项中的铁人比赛了。

    酒店就在机场旁边,三分钟的路程。

    门一关,她扔下行李,就面朝下往床上扑,两脚来回蹭掉鞋子,打了个滚。

    她忽然觉得,再好的头等舱在五星级柔软的大床面前,都算个屁。

    陈绽撑着仅剩的意识,摸出裤口袋里的手机,定了七个闹钟,八点半开始,九点结束,每隔五分钟一个。

    结果她一觉睡醒时,八点半的闹钟都还没响。

    她直接给杨宣拨了个电话,踩着一次性拖鞋,往浴室走,途径行李箱时,拎了两袋东西出来,一袋洗漱用品,一袋化妆品。

    嘟嘟声响到最后,传来机械性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难道还在睡觉?

    陈绽放下手机,挤牙膏刷牙,满嘴的白色泡沫,然后杨宣回电话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细小如蚊,“大富大贵?”

    陈绽漱掉泡沫,拿过毛巾抹嘴,报上名字,“陈绽。”

    杨宣连连回道:“陈小姐你好你好。你在哪呢?我们什么时候碰面?在哪……”

    陈绽怀疑,她的年龄再大上十岁,估计就听不到杨宣的声音了。

    她打断杨宣的话,“声音敢不敢大一点?”

    “等会儿啊,”杨宣加快了往外走的速度,过了会,不好意思地回道:“我刚在博物馆,不好大声喧哗,现在已经出来了,我们在哪碰面?”

    是好听又阳光的声音。

    陈绽:“你开车了吗?从阳泉到孟县,再到大汖村,自驾过去,会方便许多。”

    她不是去大汖村旅游的,途中接触的陌生人越少越好。

    “没有,”杨宣热情提议:“我们坐大巴车去吧?一车的人,多热闹啊,说说笑笑,完全不会无聊。”

    陈绽懒得啰嗦,“你住在哪个酒店?”

    杨宣:“遇见青旅。”

    得,爱热闹的性格确认无误了,他的微信名应该改成逗号啊。

    手机离开耳朵,快速地查了一下记录,陈绽回道:“你在青旅等我,一个半小时后去接你。”

    一个半小时将将好,二十分钟出门,四十分钟租车,半个小时过去。

    杨宣正想回复,听筒里就传来了忙音。

    陈绽直接把电话挂了。

    杨宣回头看了一眼博物馆,依依不舍地离开,陈绽这么酷,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听话好了。

第六章 若忽视手上的争锋相对,在外人看来,他们不过是在耳鬓厮磨而已。

    陈绽如时到达遇见青旅门口。

    她租了一辆红色越野车,因脸上挂着的笑太过明媚,负责接待她的工作人员还免费给她升级了一档性能。

    她摇下车窗,坐等杨宣到来。

    五分钟后,她自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推着两个行李箱,身穿棉袄,脸戴墨镜的男人在东张西望。

    应该是杨宣了。

    陈绽手伸出车窗,上下摇几下,就见男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朝她走过来。

    她下意识的也挂上笑容,眉眼弯弯的。

    杨宣即将走近时,蓦地停住了脚步。

    他忽然觉得,这个人有可能不是陈小姐。

    他想象中的陈小姐,应该穿着一身黑皮衣皮裤,头发扎成马尾,斜睨着看人,气场强大,不是能震死人,就是能冻死人,怎么会……

    笑得这么灿烂?还带着一丝可爱?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杨宣脚下一转,打算走人,眼前的人敛了笑。

    陈绽反应了过来,她预计跟杨宣的相处会超过十天半个月,若不顺利,有可能一个月,所以她根本没想过伪装。

    她有点尴尬,但她不说,只叫住杨宣,“你没瞎,是我。”

    然后打开后尾箱,示意杨宣动作快点,赶紧上车。

    杨宣把行李箱推过去,挪好里面的红色行李箱,再把自己的行李箱放进去,又走回驾驶位,“我来开?”

    陈绽,“不用。”

    杨宣点点头,绕到副驾驶位,上车关门,他刚系好安全带,陈绽就发动了车子。

    杨宣发现,陈绽头发里居然也有挑染的红色?

    他问道:“你喜欢红色?”陈绽没回,他又继续说:“那你喜欢血玉吗?血玉也是红色的,传说是尧舜时期的古血玉,形成还跟尸体有关,真的很神秘。”

    陈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杨宣像是感应到她的白眼似的,默默闭上了嘴。

    看样子,他得降低对同行人的要求了。

    之后,一路无话,直到陈绽路过一家又一家早餐店,也没停下的迹象。

    杨宣试探着开了口,“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没吃早餐。”

    陈绽目不斜视,“后面有面包跟水,可乐是我的。”

    杨宣扭头往后看,透过墨镜,看到白色塑料袋,里面依稀放着面包跟水,旁边还有几瓶无糖可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黑色的背包。

    行吧,有面包吃,至少比饿肚子强。

    杨宣几口吃完一个面包,连吃三个,喝完半瓶水,终于吃饱了。

    盂县距离阳泉四十多公里,开车一个小时就能到达。

    因拥有悠远深长的历史,盂县逐渐发展成旅游景区,有藏山、千佛寺、龙堂瀑布等著名景点。只不过现在并非假期,所以高速上与他们同方向的车不多,只偶尔能看见几辆。

    近十一点,气温渐高,阳光直射在杨宣身上,他脱掉棉袄,感觉自己轻了几斤。

    他实在喜欢中午这个时间段,无需穿棉袄,戴墨镜也是正常的,毕竟阳光这么刺眼。

    他哼着歌,将棉袄往后放,没注意,下摆自陈绽脸上扫过。

    陈绽偏过头,眉头一下皱起,杨宣立即道歉,“对不起,不是故意的,”又问,“陈小姐,来一副墨镜吗?”

    陈绽,“我叫陈绽,不叫陈小姐。”

    杨宣立马改口,“陈绽,来一副墨镜吗?”

    见陈绽摇头,杨宣也不再言语,往后靠进椅背里,舒展全身,充分地享受阳光。

    陈绽握着方向盘,听从导航的指示,右转驶入辅道下高速,进入盂县地界。

    其实她一直在分神注意杨宣,特别是杨宣开始脱棉袄时,她想看看,杨宣会不会摘下墨镜。

    她猜测,杨宣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人,原因应该在眼睛。可惜人压根没打算摘,她多多少少有点遗憾。

    她又不好强行摘下杨宣的墨镜,等等……

    为什么不能强行摘下?

    思及此处,陈绽忽然笑了,她决定快刀斩乱麻,吃午饭时就动手。

    杨宣自余光里看见,开口说道:“终于到盂县了,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看到那个神秘的古老村落了。”

    他以为陈绽跟他一样,是开心大汖村近在眼前了。

    陈绽有心想让杨宣放松点,随意找了个话头,“欸,你帖子里问的那个,是骗人的吗?”

    杨宣一愣,险些没反应过来,陈绽居然要同他聊天?

    他立即坐直身,准备侃侃而谈,转念一想,话便隐了几分,“我第一次看纪录片的时候,真的可以看到那个男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之后再看,就没了,再也看不到了。”

    说完,他偏头问陈绽,“这不算骗人吧?”

    陈绽回道:“不算。”

    杨宣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想让腿也晒晒太阳,又想起不能穿着鞋踩椅子,左看右看,发现扶手箱上贴着一张写有“免费”字样的纸条,遂打开,里面果然放着两包抽纸。

    他抽出两张纸,垫在椅子边缘,鞋底踩上去,仅一会儿,腿便暖洋洋的,更舒服了。

    但在陈绽看来,杨宣的腿着实委屈了些。

    杨宣好奇地问陈绽,“你为什么会想着去大汖村?”

    没有一个人看到那个男人的同时,也没有一个人对去大汖村旅游感兴趣。

    陈绽想了想,“还能因为什么?无聊呗。我对那些热门旅游地不太感冒,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大汖村挺适合的。”

    杨宣欣喜道:“我也准备在大汖村待上一段时间!”

    说话间,陈绽脚踩刹车,停下了车,杨宣诧异地看向陈绽。

    陈绽随手拿过后座的背包,打开车门,“你不是没吃早餐吗?应该饿了吧,正好中饭早点吃。”

    杨宣这才发现,陈绽将车停在了一家饭店门口,他摸了摸一个小时前刚装下三个面包的肚子,跟着下了车。

    这条道路不宽,来回两个车道,两边跟大多数县城一样,基本为楼梯房,第一层门面,用来开店做些小生意,再往上就是住宅,能听见深夜里途径的车鸣声,与夜宵摊上的推杯交盏。

    几十年,甚至百年的不曾更新,使得每一幢房子看上去都历经沧桑。

    陈绽选的这家饭店尤其。

    杨宣抬头看着“欢喜饭店”变成“欠喜饭店”的招牌,不仅锈迹斑斑,下方挂着的“国庆优惠大酬宾”横幅也落满了灰,满脑子都在想,盂县有发展起来的街道啊,好吃的多得是,怎么选这里?

    靠近门边的方桌,坐着两个中年妇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其中一个较为年长,见有客人上门,立即起身,边将凳子摆正,边说道:“两位吃点什么?椒叶窝窝、卤土豆是我们这里的特色,可以尝一尝。”

    另一个则走向收银台。

    陈绽随意挑个位置坐下,拿起桌子上的菜单,问杨宣,“有忌口的吗?”

    杨宣跟着坐下,“不是重油的就行。”

    陈绽也不碰重油的食物,她怕胖。

    按照服务员的推荐,陈绽让上了一份椒叶窝窝,一份卤土豆,一例三鲜汤,一份辣炒牛肉,杨宣追加了一份酸辣鱼片。

    服务员一一记下,“两位稍等,饭菜很快就来。”

    说完,服务员离开。

    杨宣想就着话题继续聊,哪知还没开口,陈绽就连人带椅往他这边坐近了些,且挪到离他越来越近,直到仅剩半个手臂的距离。

    陈绽主动解释道:“地有点不平,坐着会晃。”

    杨宣低头看了眼,好像是有点凹凸不平,他手扶上凳子,准备给陈绽让让位置。

    陈绽又说道:“而且我们还要相处一段时间,总陌生来陌生去,隔这么远,也不是一回事,”她看向杨宣,笑着问道:“对吧?”

    杨宣默默松开手,点了点头。

    很快,服务员端着卤土豆送上了桌,一颗一颗大小均匀的小土豆先煮十分钟,控干捞出,进油锅炸一下,炸至表皮微酥,最后放到卤汤里煮至软烂。为了使土豆彻底入味,关火之后还需再浸泡两小时。

    杨宣拿起筷子,伸向卤土豆,陈绽不为所动,伺机而动。

    收银员正好抬头,见杨宣都动筷子了,还不摘墨镜,啧啧两声,开始分析,到底是墨镜太贵了舍不得摘,还是眼睛太丑摘了会影响颜值?

    待客人走了,她一定要跟老陈好好讨论讨论。

    陈绽在心里倒数三二一,数到一时,杨宣已经夹上土豆——

    就是现在!

    陈绽猛地伸出右手,直朝着杨宣脸上的墨镜而去,可惜她的手还没挨上杨宣,就被杨宣骤然间抬起的左手死死抵住了。

    杨宣的反应居然比她预料中的快。

    她直接翻转手腕,手掌朝上,抓住杨宣的手臂,用力一拽,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同时左手再次攻向杨宣的墨镜。

    陈家攀上富豪榜之后,陈林意因顾虑她的安全,特意找人教过她十余年的功夫。

    杨宣只来得及“抛弃”土豆,他回转右手,手指一动,打开筷子,顺势夹住了陈绽的左手。

    两人四目相对,距离极近,若忽视手上的争锋相对,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在耳鬓厮磨而已。

    陈绽的脾气彻底被挑起。

    她果断出脚,狠狠一踹杨宣所坐的凳子,杨宣的力量都集中在上半身,一时不防,凳子竟被踹了出去,倒在地上,发出巨响。

    杨宣重心不稳,跟着往下摔,陈绽瞅准杨宣的腰腹,立即跃坐上去,右手臂横压在杨宣的咽喉处,以力迫使杨宣往后躺倒在地,左右膝盖再牢牢压住杨宣的左右手,以免杨宣挣扎爬起来。

    一踹一压,仅两秒钟。

    然后抬起头,对当场愣住的收银员解释道:“他不太听话,我教训教训他。”

    杨宣半边身子都在发麻,耳边传来收银员一连串的是是是。

    他以为陈绽的与众不同,体现在她对他时刻带着墨镜的原因不感兴趣,没想到,居然体现在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摘他的墨镜。

    陈绽朝杨宣笑笑,“看一下眼睛都不愿意,这么小气?”

    说完,准备摘取劳动成果。

    杨宣没回答。

    他想到了之前看过的视频,学着视频里同样被压的人,忽的屈起双腿,用他在健身房抡铁抡出来的力气,卯足劲撞向陈绽的后腰,趁陈绽吃痛泄力之际,腰身一扭,扣住陈绽的双肩,使蛮劲反将陈绽压至身下。

    陈绽看向杨宣,隔着外套,都显山露水的肱二头肌,想感慨一句,真人不露相啊。

    她向来能进能退,忍着痛放松下来,“原来你真的不愿意给看啊,行,我知道了。”

    见杨宣力气不减分毫,又说道:“保证没有下次。”

    杨宣终于开口,带着一丝怒气,“饭还吃吗?”

    陈绽又笑,“吃,当然吃,国家可不提倡浪费。”

    杨宣以手撑地,直接起身,扶起自个儿的凳子坐好,继续去夹卤土豆。

    陈绽扶着腰起来,边揉边落座,看样子明天会青一片。

    剩下的菜很快上齐,两人沉默着吃完。

    杨宣放下筷子,“我去结账。”

    陈绽:“好。”

    她给租车钱,杨宣给饭钱,公平公正。

    收银员接过杨宣手上的现金,忍不住说道:“两位……还真是火热。”

    她待在饭店长达十年,来往过无数顾客,第一次见到用比划拳脚来调情的情侣。

    杨宣没心情搭话,他在想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第二个对大汖村感兴趣的人。

    陈绽走过来,话恰好落她耳里,但对她来说,这种一生只见一次的陌生人,没有聊天的必要。

    收银员脸上堆着笑,殷勤道:“谢谢两位,慢走啊。”

    谢谢两位给她与老陈的聊天提供了素材,让她们一下午都不至于无聊。

第七章 就见杨宣两只眼睛都透出一抹红色,看上去诡异至极。

    杨宣十二岁那年,清明节,飘着小雨,

    父母带着他去祭拜故人,他撑着小伞,跟在父母身后,小心翼翼地避开水坑。

    落下一段距离时,杨母冲他招手,扬声喊道:“小宣,快过来。”

    杨宣应声道:“妈妈等我。”

    他一路小跑,去追杨母,不慎一脚踩进水坑里,污渍溅出,落在白色运动鞋上。

    他特着急,这可是第一天穿的鞋!

    杨宣抓住杨母的手,伸着脚,催促道:“妈妈快给我纸,快点快点!”

    杨母从包里拿出一包纸递给他,他抽出一张,蹲下身,用力地擦鞋,擦着擦着,污渍不仅没擦掉,反而变成了红色,红色越擦越多,怎么擦都擦不掉。

    杨宣攥着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杨母摸摸杨宣的脑袋,安慰杨宣,“小宣乖,不哭,让爸爸再给你买一双,”再低头一看,吓一跳,“怎么回事?你受伤流血了?快把鞋脱了,妈妈看一下。”

    祭拜完毕的杨父也吓一跳。

    杨父扶着杨宣,杨母帮忙脱鞋子,这一脱,三个人都到抽一口冷气。

    杨宣的袜子也变成了红色,且红色竟然还在漫延,像要吞噬掉脚后跟处保留着原色的袜子。

    再脱袜子,连脚丫子都红成一片。

    杨母小心翼翼地触碰杨宣的脚丫子,抬头问杨宣,“疼吗?”

    杨宣因心疼鞋子,哭得一抽一抽的,闻言只摇摇头。

    杨父冷静下来,回道:“不是受伤就好,鞋子袜子直接扔掉,再回家好好洗下脚。”

    杨父一把抱起杨宣往停车的方向走,杨母提着鞋子跟袜子,一路找垃圾桶,最后没找着,提着上了车。

    杨父刚启动车子,坐在后座的杨母就惊呼道:“老公快看,小宣脚上的红色没了!”

    杨父立即扭头看过去,白嫩的脚丫子上果然不见一丝红色。

    这个红色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杨宣根本不管自个儿的脚,伸手往座位底下去摸鞋,摸到了,拎起一看,红色居然也没了!

    杨宣开心了,凑到杨父眼前问道:“买新鞋子的钱能不能直接给我啊。”

    杨父的视线由杨宣的脚,移至杨宣的脸上,他笑着刚想回答杨宣,就见杨宣两只眼睛都透出一抹红色,看上去诡异至极。

    杨父的笑彻底僵在了脸上。

    杨宣父母带他看遍了全国的眼科医院,都得不到一个原因,一个解决办法,好在杨宣的眼睛不痛不痒,没有任何感觉。

    自此,杨宣的鼻梁与耳朵承担了重担,时刻戴着墨镜,只有身处黑暗中,或独自待着,或与父母在一起,杨宣才能看到属于这个世界,原原本本的色彩。

    起初杨宣很嘚瑟,毕竟戴着墨镜能耍帅,他嚷嚷着让杨父给他买了好几副墨镜,每天换着戴,跑小伙伴面前插着腰让人家夸他。待时间一长,新鲜劲过去,杨宣便不耐烦了,任由杨母怎么哄,他都不愿意再碰一下墨镜。

    后来,杨宣长大了,懂得墨镜是用来保护他,免他遭受别人的闲言碎语、指指点点。他也逐渐习惯了墨镜,将墨镜当成衣服,人怎么可能不穿衣服就出门呢?

    杨宣第一次找同行人共同旅游时,目的地是敦煌,他与同行人从神秘瑰丽的莫高窟出来,爬上鸣沙山,坐在最高处感受着夕阳照射下的壮观美景,难掩澎湃的心情,于是一激动,他决定来个坦诚布公,拍了拍同行人的肩膀,问对方想不想看他摘下墨镜。

    一路都在好奇的同行人忙不迭的点头,然后杨宣就把墨镜摘了,再然后,第二天他去找自认为已经培养出感情的同行人时,找了个寂寞。

    他闲来无事,把同行人分门别类了一下,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一种是单纯好奇,像小孩好奇圣诞老爷爷的口袋里有没有糖果,他们会用眼神传递信息,不会开口问。

    一种是喜欢窥探他人隐私,缠着他或直接、或间接的问原因。

    陈绽属于哪种,他不知道。

    因为陈绽有可能仅仅只是对他能看见纪录片里的那个男人感兴趣。

    他下意识地看向陈绽,再上车时,他选择了坐到后座,故只能看到陈绽的后脑勺,跟握着方向盘,白嫩纤细如春笋般的手指。

    他想,如果陈绽看到他的眼睛,会有什么反应?

    陈绽瞟了眼后视镜,见杨宣看着窗外,神情犹豫,便收了自己开口说话的打算,等着杨宣主动。

    果然,杨宣挪到了位置中间,倾身靠近驾驶座椅。

    他说:“我可以看到那个男人应该跟我的眼睛没有关系,所以你别再打我墨镜的主意了,它没碍着你。”

    陈绽没想到杨宣开口提的是这个。

    说实话,她对两个都好奇,杨宣墨镜下的眼睛,纪录片里的男人。但她的重点在于大汖村的七尊神像,那个男人她没时间去摸透了,路上摸个杨宣的眼睛还是有时间的。

    陈绽问道:“怎么说?”

    杨宣尽量挑重点说:“我十二岁就戴墨镜了,距离我看到那个男人中间隔了十二年。这十二年里,别说奇奇怪怪的人了,我连一只苍蝇都没比别人多看到一只。如果真跟我眼睛有关,那为什么这十二年里没发生任何事?总不至于跟动物一样,还来一个冬眠期吧,”杨宣下了结论,“总之,你不需要研究我的眼睛,也能了解你想了解的事,得到你想得到的真相。”

    陈绽点点头,杨宣说得挺有道理,但——

    陈绽直接反问道:“我怎么确定你没骗我?明明发生了无数次的事,却说仅有一次。”

    杨宣被噎了个正着。

    他坐到后座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登入论坛翻私信。很可惜,他把私信翻到了上次已读的地方,也没翻出第二个对大汖村感兴趣的人。

    他要么选择独自前往,要么选择继续跟陈绽同行。

    他在选择了后者的同时,也希望能一举浇灭陈绽想摘他墨镜的想法。不过目前看来,似乎不太理想。

    杨宣索性不说话了。

    陈绽停下车等红灯,她右手搭在椅背上,转身看向杨宣,“我这是路上无聊,想摘你墨镜玩玩,谁没有眼睛啊,我再有兴趣能兴趣到哪?再说你撞我腰那几下,我不也没计较吗?现下大汖村也快到了,这事就过去了,行不行?”

    陈绽边说边笑,笑得人畜无害,本就白皙无瑕疵的皮肤在阳光的烘托下,近乎透明了,杨宣都能看到她脸上那一层细细的绒毛,像水蜜桃,怪可爱的。

    陈绽见杨宣无动静,朝他伸出手。

    红灯在这当口变成了绿灯,杨宣提醒道:“可以走了。”

    陈绽扭头看了一眼,又看回杨宣,手依旧伸着,“握手言和。”

    算了,陈绽除了想摘他墨镜之外,没其他毛病。

    租了车去接他、给他买了早餐,备了水、也不矫情,说不用他开车就不用他开车、性子也痛快,没有跟他抢着付饭钱……更重要的是,笑得次数也多了,没之前冷漠了。

    综合下来,陈绽的确是个不错的同行人。

    杨宣伸手握住陈绽的手,跟着笑了。

第八章 余音消散,不大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了“吱呀”声。

    大汖村位于深山沟谷之中,有一条长达八公里的山路,宽仅一辆车能通过。山路至下往上,蜿蜒崎岖,恍若深色腰带,缠绕在山体上。

    山路里侧丛林密布,路边生长着杨树、核桃树等参天大树,偶尔还参杂着一些野生酸枣树,成熟的果子掉落在地,有被小动物尝过的痕迹。视线无法窥视的内部黑黝黝的一片,既引人好奇又引人恐惧。

    山路外侧则是悬崖峭壁,布满了各式各样,尖锐的岩石,车子越往上开,悬崖就越深不可测。

    陈绽打起十二分精神,车开的全神贯注,她可不想一个失误,真相还没寻到,就先客死异乡。

    此时已是两三点,烈日不当头,即使太阳努力穿透树林,投下几缕阳光,对杨宣来说也仅仅只是杯水车薪。山里湿气又重,温度偏凉,杨宣只能把棉衣穿上。

    陈绽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问道:“给你开个空调?”

    杨宣缩着脖子,拉上拉链,“不用,没到那程度。”

    陈绽哦了一声,继续专心开车。

    行至山顶时,前方只剩一条路,一块可供停车的场坪,陈绽直接拐了上去。

    停好车,再抬头,发现眼前就是大汖村了。

    杨宣的手早早地放在门把手上候着了,开门的瞬间几乎与陈绽停车的瞬间重叠。

    他一跃而下,像只小狗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主人,浑身写满了激动。

    大汖村坐东朝西,整个村落都建在岩石之上,几乎没有树木生存的空间。一千多年的历史蹚过,仅村口一棵参天大槐树,熬过了锤炼,存活至今。

    自大槐树旁边的小道拾阶而上,会途径一块大石头,石头呈椭圆形,被风雨打磨的光溜溜的,底端还依附着些许苔藓,大概四五厘米高——

    杨宣会知道,是因为纪录片里的男人就坐在那块石头上。

    他连同石头在内,早已看过无数遍。

    如果他真的找到那个男人了,他第一句话要说什么?要是身份不一致,例如……人鬼相隔,他是不是还得换一句开头?

    杨宣盯着大槐树想出了神,直到耳边传来陈绽的声音。

    陈绽已经把自个儿的行李箱拿出来,背包挂在左肩上,手里拿着一瓶剩下的无糖可乐,“车就停这里吧,我们走过去,先找地方住。”

    说完,率先朝大汖村走去,

    杨宣连忙去拿行李箱,再关上尾箱盖,八个滚轮自石头路上碾过,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

    他长腿一迈,两三步追上陈绽,“我查过资料,知道一家民宿,我带路。”

    近几年,盂县政府发现不能置“千年古老的村落”“太行山深处的布达拉宫”这两块招牌不用,遂开始开发大汖村,立志于将大汖村发展成旅游胜地,全面宣传之后,初见成效,原本只有村名五十几人的大汖村,迎来了大批游客观光的热闹。

    只不过大汖村的房屋大多数都变成了空巢,不是年久失修,千疮百孔,就是已经坍塌大半,完全不能住人。政府虽有拨资金修缮,但保护历史文物,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更遑论一边开发一边保护。

    许是迎合新气象新精神,有人住的整洁干净的屋子,门栏两边十之八九挂有绿萝。大汖村的房屋大多由黄黏土与石头混合建筑,陈绽放眼望去,有一种在沙漠中遇见绿植的生命感。

    杨宣一路引着陈绽,穿过一条又一条的羊肠小道,因地势缘故,杨宣需要帮陈绽把行李箱提上数个台阶,或者提过无法推着走的狭窄部分。

    碰到有村民坐在自家门口打发时间时,杨宣便冲他们点头笑笑,他笑着笑着,发现陈绽笑得比他更灿烂。

    一位七十岁左右的老奶奶坐在小板凳上剥核桃,见着了陈绽,夸道:“好漂亮的闺女。”

    陈绽停下脚步,注视着老奶奶,依旧笑得灿烂,嘴还甜,“奶奶,您比我好看。”

    老奶奶一听,眼角的笑纹凭空多出两条,又夸陈绽,“好乖的闺女。”

    杨宣在几步之外等陈绽。他清楚地看到,陈绽转过身之后,瞬间敛笑,恢复了冷漠。

    待陈绽走到他面前,他思索着说道:“我发现你这人……挺会的。”

    陈绽听懂了弦外之音,悠悠道:“一句话的事,谁不会?”她瞟了一眼杨宣,“还是你觉得我让老奶奶开心,有问题?”

    杨宣见好就收,把剩下的话都憋了回去,“其实我是想说民宿快到了。”

    陈绽顺着催促道:“那快走啊。”

    陈绽觉得完全没问题。她需要在村民面前留下好印象,方便她询问七尊神像时,这些村民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回答她,所以她两幅面孔了,这有问题吗?

    约莫几分钟,杨宣领着陈绽,踏进了一户院落。

    杨宣伸手指了指中间屋子,“就是它了。”

    陈绽顺着杨宣指的方向看过去。

    其实就是村民自住的两层小楼房,牌匾上连个名字都没有,仅写着“民宿”两个字,挂在门框上方,看着摇摇欲坠。陈绽开始算,她出入的时候,若牌匾掉下来,砸到她,她应该让民宿主人赔多少钱合适。

    屋内光线不佳,只依稀能看到一张长桌,长桌后方立着一个竹制格子柜,上面摆着七七八八的物品,大概七分满,中间好像还有一把冒尖的椅子?

    陈绽抬头看了看二楼,共有五个房门,每个门上贴着一张倒过来的,泛着黄的红“福”字,假如她没有看错,左边数起第二间房门的右上角有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充当着栏杆作用的一排石头墙,看着会比牌匾更早掉下来。

    杨宣适时开口道:“我们来大汖村,是来体验历史文化,看山清水秀的风景的,民宿……好像不是那么重要。”

    行吧,杨宣最后一句话说的有道理,而且,大汖村大概率只有这一家民宿。

    陈绽喝完瓶底的可乐,将瓶子随意塞进衣服口袋里,抬起沉重的步伐,走进了民宿,杨宣立即跟上。

    谁知民宿内部竟然超出了陈绽的预期,甚至也给了杨宣一个惊喜。

    民宿布置的很简洁,地是水泥地,平坦如镜,四周墙壁用白漆刷过,上面挂着一些与众不同的装饰品,例如头灯、整幅中国地图、登山杖等等。

    长桌挨着墙壁那侧,摆着一艘由木头制作而成的航海船,旁边放着一块干净到不像抹布的抹布,格子柜最大的那一格上还搁着一个地球仪。

    民宿的主人居然跟谢致是同一种人。

    陈绽扬声问道:“有人吗?”

    余音消散,不大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了“吱呀”声,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第九章 他顺着石阶,一步一步往下,朝着解开心中的谜团走去。

    紧接着,地球仪与格子柜的间隙处出现一抹明黄色。

    明黄色晃动几下,露出全貌,一个男人从格子柜后方走了出来。

    他弓着背,低着头,姿态犹如老年人,但露出的脖子又是年轻人的肌肤,一寸长的头发下长着两个漩,杨宣曾听他妈念叨过,说头顶上有两个漩的人肯定聪明。

    男人走到长桌旁,也不坐,顺手拿过抹布开始擦一尘不染的航海船,“五十块钱一天,不包餐,房间自己选。”

    病床旁的监护仪“滴”声后的直线都比他的语调有起伏一些。

    男人更是从头至尾没有看陈绽与杨宣一眼,仿佛他出来的目的是清理航海船,并非接客。

    陈绽掏出背包里的钱包,抽出五张百元大钞,放到桌子上,“十天。”

    杨宣也掏出五张百元大钞,跟着放到桌子上,还特意跟陈绽的钱并排放着,“我也十天。”

    男人恩了一声,放下抹布,把钱和成团抓到下方抽屉里,转身准备离开。

    “欸,”杨宣叫住男人,热心提醒,“你不看一下真假吗?”

    一千块钱不算少吧?别的老板都是数了又数,看了又看,再三确定才收下啊。

    男人脚步未停,没搭理杨宣,垂在裤腿旁的手微微蜷曲着,白是真的白,比陈绽的冷白皮还白,就是透着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感。

    到是陈绽觉着好笑,“把你的热脸收起来,别到处使,”话锋一转,语气淡了下来,“航海船做得挺好的,可惜保不了多久。”

    话是对男人说的,视线却看着航海船。

    谢致家里收集了一墙壁的海船模型,陈绽细细参观过,没见过眼前这款模型,大概率是男人自己做的,然后她把这个大概率放大成了肯定。

    男人驻足而停,回身,再微微抬头,是张年轻男人的脸。

    他的脑袋转向陈绽所在的位置,按理说,视线应该落在陈绽身上没错,可是杨宣瞧上半天,也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看陈绽。

    男人回道:“我再做一个就是了。”

    杨宣觉得他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如果不在乎,再做一个就行了,又何必回这么一句话?

    陈绽无所谓,她只是兴致突至,想试一下罢了。

    她哦了一声,收回视线,途径杨宣身边时,喊道:“愣着干什么?选房间了。”

    杨宣乖乖跟上。

    待两人走到楼梯处,陈绽指着自个儿的行李箱示意杨宣提上去时,一直站在原地的男人忽然急了,陈绽都能听到他踌蹴不前的脚步声。

    陈绽嘴角露出一抹笑,心里的三二一还没数完,就听到男人开了口:“为什么?”

    陈绽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男人愣了一下,答非所问的抛出一句,“我叫韩水年。”

    陈绽很佩服自己,她居然听懂了韩水年的言下之意——

    我告诉了你名字,就当交个朋友。

    刚搬完一趟行李箱的杨宣听到了,主动介绍道:“我叫杨宣,她叫陈绽。”

    然而依旧没有得到回复,杨宣默默选择继续搬行李箱。

    韩水年等了几秒钟,陈绽只看着他笑,不说话,他确定陈绽不会告诉他之后,沉默着回到了房间。

    那扇门一看就年久失修,与其他较新的家具格格不入,门缝开的不大,一瞬间又合上了,陈绽只来得及看到里面有光透出来,是灯光。

    大白天的开灯?

    那二楼房间的光线岂不是也……

    陈绽踩着木板楼梯,三步并做两步上了楼。

    杨宣来回搬了三趟,把行李箱堆放在楼梯口处,见陈绽来了,把她的行李箱推向她,“你先选房间。”

    对陈绽来说,尾端两个房间她是绝对不会选的,门口有蜘蛛网那间,也排除掉。

    她放在行李箱上的手,改压为推,鞋尖右转,在居中那间房门口前停下,锁孔里插着一把钥匙,陈绽伸手一拧,推门而入,一股久不住人的沉闷感直朝陈绽袭来,西边窗口照射进来的余晖里,跳跃着点点灰尘。

    房间略简陋,窗口下放着一张脱漆的桌子与凳子,再过去是一张单人床,床板跟读书时期在寝室睡过的床板是同卵双胞胎,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单格柜子,看着像新买的,用来放一些行李。

    没有厕所,没有洗漱台,没有洗澡间。

    陈绽后退一步,以身拦住了正从她身后过的杨宣,抱着一丝希望问道:“还有其他民宿吗?”

    杨宣实话实说,“没有,”又喜道:“我住你右边隔壁这间。”

    杨宣那句“民宿好像不那么重要”默默在陈绽脑中响起,她此刻只希望,她能早日找到线索,或者……确定与大汖村的七尊神像无关也行。

    陈绽:“我睡一会儿,你吃晚饭的时候叫我。”

    杨宣点点头,开门进入自己的房间。

    陈绽拿着钥匙,反手关上门,行李箱扔在原地,朝床走过去。

    她先打开窗户,透透气,再摸了一把床单被褥,还是纯棉的,凑近可闻到淡淡的洗衣粉香。她放下心来,抽出衣服口袋里的可乐瓶放到桌子上,和衣躺上床,摸出手机给黄叔发了条微信。

    ——我到大汖村了,黄叔放心,家里拜托您了。

    黄叔估计已经忙到起飞,时隔半个小时,才回了条微信,让陈绽在外好好照顾自己,家里事不用担心,他都会妥善安排好。

    陈绽放下手机,完全躺下,拽过被子角盖在肚子上,连续奔波的疲倦感,终于在到达目的地,脑袋沾上枕头时,一波一波的袭来。

    待眼前所有的东西都转动成了无色万花筒,陈绽终于进入睡眠。

    杨宣则迫不及待的出了门,他连单反都没心思带,揣上钥匙拿着手机就往大槐树那边赶,他领着陈绽找民宿时,特意绕过了大槐树旁边的小道。

    有些事情,终究不宜被外人知道,特别是,有可能被当成怪物的事——

    除了激动,杨宣也后悔,后悔不该在帖子里提到男人,但起初,他根本无从得知那个男人仅他可以看见,所以他只是将男人当成一个讨论点,提了出来,想借此增加帖子的人气。

    他也没有欺骗陈绽,他十二岁戴上墨镜至今,这是他第一次通过眼睛凭空“生”人。

    杨宣走出院落,站在石阶上眺望,一眼就看到了那棵千年古槐树,枝繁叶茂,树干三个成年人也合抱不住。动荡时期,曾有日本人来大汖村烧杀抢掠,还烧毁了几间屋子,大槐树也未能幸免于难,可如今,大槐树依然好端端的像巨人一样屹立在大汖村之中,护着大汖村的村民。

    他顺着石阶,一步一步往下,朝着解开心中的谜团走去。

第十章 两分钟足以发生许多事,例如两分钟死亡人数就能达到48个人。

    杨宣真的找到了男人坐着的石头。

    他蹲下身,只差拿个放大镜,将石头底部的苔藓与记忆中的苔藓细细比对一番,连石头上风吹雨打的痕迹都没放过,最终确认就是眼前的石头无疑。

    他学着男人,也坐在石头上,面朝大槐树的方向。

    秋季的天,黑的早,泼墨似的浇下,盖住原本明亮的湛蓝色,纠缠在一起,构成一幅梵高的呐喊色。

    杨宣透过墨镜,看到的天空更加黯沉。

    他在想,一切细节都对得上的情况下,是不是代表着那个男人存在的可能性就越高?

    他环顾四周,距离石头最近的屋子,就是石阶对面上下方那两间。

    那个男人有可能住在里面吗?

    恰逢下方屋子里出来一个老爷爷,白发苍苍,精神抖擞,乐呵呵地在门口拾起一捆柴火,举着给屋子里的人看,杨宣隐约听见屋子里有怒声传出。老爷爷也不恼,咧着一张没剩几颗牙的嘴,回身又拾起两捆柴火,慢悠悠地折回屋子。

    村子古老宁静,住在这儿的人与世无争,幸福祥和,将杨宣的幸福值拔高了一个山峰。

    墨镜后的那双眼睛,不自觉的溢满笑意。

    其实杨宣五官并不出众,能让人过目不忘的只有那对浓眉,他小时候的外号叫蜡笔小新。好在岁月渐长,五官跟着长开了,眼睛跟眉毛相结合下,能让别人用浓眉大眼四个字来夸奖一句,天天拎着拔高的鼻梁也争气了些许。

    拯救杨宣颜值的,是他的脸型。他遗传了杨母的脸型,柔和,棱角不分明,下颌线堪称完美,曾有人说他下颌线的完美度,足以跟兰博基尼跑车的线条相提并论,都是精心雕琢出来的。

    杨宣推推墨镜,手撑着石头跃下,决定询人问事的第一站就从寻访老爷爷家开始。

    老爷爷家的门半敞着,杨宣挨过去,尽量让嘴角的弧度扯大一点,眼睛没办法体现出来的灿烂笑容,只能靠下半张脸代替。

    他挺直背,伸手往门上敲了几下,隔一会儿,听到动静,哗啦啦地水声停了,响起脚步声,脚步声渐行渐近,同时回应道:“都几十年的老邻居了,还敲什……”

    应该是老爷爷。

    果然,老爷爷看着门外完全不认识的杨宣,话戛然而止,疑惑道:“你是?”

    大汖村除游客之外,终年无外人,游客基本很少会去打扰村民的生活,更别说,此时非节假日,几乎见不到一两个游客。

    杨宣鞠了个躬,抬头间看到屋子里,靠墙立着一根竹竿,顶端用绳子绑着一个塑料“U”字型头头,想是当成晾衣杆在用。

    他脑子转得极快,笑道:“您好,我叫杨宣,来大汖村旅游,钥匙掉水沟里了,实在捡不到,”又指着晾衣杆,不好意思道:“您能借我用一下么?马上还您。”

    老爷爷恢复乐呵呵的神态,“等下啊,我拿给你。”

    老爷爷将竹竿递给杨宣,杨宣接过,再三感谢后,回台阶处走了一圈,估摸着时间够了,再次回到老爷爷家,还过竹竿,顺其自然的同老爷爷聊天。

    他问:“老爷爷,您叫什么?”

    老爷爷自屋子里搬出两张小矮凳,一把递给杨宣,一把放到自己屁股下,坐下时,身子略微摇晃,“韩天河,”顿了顿,庆幸道:“当年我爸差点给我起名叫韩瀑布,还好我妈坚持叫韩天河,不然这几年哪里轮得到我名字最好听。”

    杨宣跟着坐下,兴奋道:“大汖村还有瀑布?”

    “有,”韩天河伸手指向三个方向,“各有一处瀑布,从高高的山顶流下来,汇集到一处,形成河流,”可能是太久没有同生人聊天,韩天河兴致上来,接着说道:“几十年前,我们几个半大小子经常去玩,再湍急也不放在眼里,可惜年纪大了之后,走路都不利索了,就再没去过。”

    杨宣心里盘算着,哪天叫上陈绽去瀑布那里玩最合适,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话。

    他看向韩天河,状似好奇的问道:“老爷爷,还有谁的名字能比您的好听?叫什么,您说出来,我给评评。”

    韩天河一愣,继而强行哈哈笑两声,摆手道:“我就随口一说,都不是毛头青小子了,哪里还在乎输赢。”

    韩天河的慌张,杨宣看在眼里,升起一丝疑惑,什么人连名字都不能提?

    杨宣不动声色,附和道:“您说的有道理。”

    韩天河手撑着大腿起身,朝屋里喊话,“老婆子,快给我找些活干,”再对杨宣笑笑,“我去帮帮我家老婆子,她可凶了,不帮会骂人。”

    杨宣立时起身,乖巧道:“您忙。”

    说完,杨宣转身离开。

    韩天河站在原地不动,不知在思索什么,末了,往自个儿脑袋上一拍,面露懊恼。人老了,蛋白质流失,皮肤松垮,皱纹横生,挤得韩天河的一双眼睛变成了红豆大小,他看着杨宣的背影,又狠狠往自个儿脑袋上拍了一下,算是给自个儿提个醒。

    脑袋上的余痛还未消散,刚走几步的杨宣忽然回头,他看到杨宣像想起什么似的,对自己问道:“我12年来大汖村旅游,有个男人在我困难的时候给过我帮助,但是我找不到他了,我记得他非常喜欢坐在大槐树旁边小道的石头上,韩爷爷你知道他是谁吗?”

    央视纪录片播出于2013年3月,拍摄时间应该在2012年没错。

    话音落下,韩天河全身一震,像被人点中穴道,半天没反应,杨宣不问不催,耐心等着。

    两分钟足以发生许多事,例如世界平均2.5秒钟死亡一个人,两分钟死亡人数就能达到48个人,每个人死时所发生的事情还不尽相同。

    例如韩天河终于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嘴唇哆嗦着吐出两句话。他声音轻,根本飘不进杨宣耳里。

    好在,杨宣看得懂唇语。

    韩天河说:“我记忆力不好,帮不到你。”

    韩天河这话本就是自言自语,没打算等杨宣回应,只想着赶快进屋,一个性急,踢到了小矮凳,整个人趔趄着往前扑,堪堪扶住门框才站稳。

    下一秒,杨宣听到了关门声。

    他刚刚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见此情况,收回手摸摸鼻子,干脆地离开了。

    警察找人尚且大海捞针,没办法一蹴即成,他不着急,大汖村反正就这么点大,办法总有的,他总能找到。

第十一章 夜黑风高,正是她做坏事,达成所愿的好时机。

    陈绽觉着有些冷,半睡半醒之间,蜷缩起身体,右手摸到腰上的被子,掀开一个角,拖盖住全身。

    被窝里逐渐暖和时,身处异地的雷达却瞬间惊醒了,但意识还没跟上,依旧浑浑浊浊。

    好半天,陈绽才彻底清醒,眼前这面墙,虽不是陈家,也不算陌生,入睡前,她盯着掉皮那块地方看了十来分钟,上一秒觉得形状像蜘蛛,下一秒觉得这他妈不像蝴蝶像什么?

    陈绽坐起身,看着大敞的窗户,难怪她越睡越冷。

    窗外黑压压一片,只余零星灯火,深山沟谷里独有的秋季晚风,像裹了一件名为冰的战袍,一阵一阵的吹进屋,不冻死一两个人绝不罢休。

    陈绽第一反应是打开行李箱,选出一件外套穿上,任冷风有张良计,她自有过墙梯。

    第二反应是,杨宣居然没喊她吃晚饭?他什么意思?

    她摸过枕头下的手机,时间显示为八点多,她直接给杨宣拨了个电话。

    电话被接通,传来杨宣的声音,“你醒了?”

    陈绽带着气,“你是觉得自己不配跟我吃晚饭,所以不喊我?”

    杨宣笑,“我还没吃晚饭呢,在回民宿的路上,快到了,你下来吧。”

    不是没喊她?那她大度点,原谅杨宣好了。

    陈绽:“嗯。”

    她挂断电话,眼神瞟到桌子上的可乐瓶。

    她睡足了精神,又恰逢夜黑风高,正是她做坏事,达成所愿的好时机。

    就当她给自己准备了一道前菜,前菜过后,是她被诅咒做成点心,还是她把诅咒剁成肉泥,就尽人事听天命。

    陈绽下楼,将可乐瓶横放在楼梯拐角处的平地上,紧挨着边缘。二楼没灯光,一楼的光有些昏暗,拐不上来,可乐瓶完美的隐藏于黑暗中。

    韩水年不在,一楼静寂无声,长桌上摆着一个台灯,跟航海船遥遥相望,插头线歪歪扭扭的垂下桌沿,最后没入插线板里。

    陈绽多看了几眼台灯。

    台灯有些年头了,造型挺别致,一个小男孩坐在书桌前读书,头顶上的帽子是发亮的部分,书桌上还有个很小的台灯,小台灯上垂着的开关线,就是控制台灯的开关线,估计是从外面淘回来的。

    陈绽刚走到门口,迎面撞上了杨宣。

    杨宣明显心情很好,墨镜都下滑了些,能有幸得见他的眼皮。棉袄的拉链拉到了咽喉,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揣在衣兜里,一双长腿被深色牛仔裤包裹着。

    陈绽问他,“去哪吃饭?这个时间点还有饭吃?”

    杨宣:“有,农家乐,跟民宿一样,都是为了发展旅游开的。”

    两人一同往外走,乡下没路灯,杨宣打着手机电筒照明,三分之二的光圈都在陈绽脚下。

    陈绽偏头看了一眼杨宣,说道:“你戴着墨镜能看清楚路吗?反正路上只有我们两个,把墨镜摘了吧?要是摔一跤多不好。”

    是不太好,但是听陈绽的更不好。

    杨宣索性转移话题,“你知道吗?在大汖村,你什么都不干,光坐着看当地村民的生活方式,都可以看一两个小时。空气,环境,人心,什么都没有被污染过,就感觉………”

    陈绽耐着性子听完前几句,见杨宣打算再来个感慨,立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杨宣:“像一块最纯净的宝石……”

    陈绽点点头,嗯,刚刚那块石头确实挺像钻石。

    杨宣:“还是没经过人工打磨的那种。”

    陈绽继续点头,抬头望月,她好像真饿了,月亮挂在星空上,怎么看怎么都像软软糯糯的糍粑,撒满白色芝麻的那种。

    杨宣来了劲,“我跟你说……”

    陈绽耐心被耗尽,实在没法忍了,“闭嘴,”继而问道:“农家乐还有多远?”

    杨宣收得快,到嘴边的话都不需要打个转,直接回道:“前面亮着灯那里。”

    大汖村目前的村民里,十之八九都是老年人,基本上月亮刚走马上任,他们就约周公见面去了,剩下的一小簇年轻人,因为没有夜间娱乐,也选择了早睡。

    故而前方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

    等到两人靠近农家乐门口时,居然听到了一群人在谈笑风生的声音。

    仔细分辨,多轨道声音里有一个声音在夸清炒小白菜很好吃。

    陈绽就着肚子叫,伸手轻轻一推,门瞬间往里打开出可供一个人进去的宽度。

    她率先迈腿走进去。

    入眼的是一片场坪,搁四张方桌的大小,那一群人围坐在左上方桌子旁,挨着屋子,灯光照的最亮。桌上摆着十个荤素搭配的碗,以及一眼数不清的啤酒瓶子。凳子上坐着六个人,四男两女,年龄看着在四十多岁至五十多岁左右,听口音,是当地村民。

    还是属于当地年轻的村民。

    原本坐着打盹的大妈听见动静,抬头一看,居然还有客人上门,顿时喜不自禁的迎向陈绽与杨宣,熬到这么晚,能赚两份钱的确比赚一份钱令人舒心许多。

    大妈一边引着两人坐左下方桌子,一边问道:“吃点什么?”

    陈绽脱口而出,“清炒小白菜,西红柿炒蛋,三鲜汤,其他的他点。”

    大妈在纸上记下,看向杨宣。

    杨宣估摸着当下时间农家乐会有的菜,报出两个,“再来一个辣椒炒肉,一个爆炒仔鸡。”

    大妈满脸笑容,“两位稍等,马上就来。”

    收起两副碗筷,步伐轻快的离开。

    筷子是一次性的,套着塑料包装,杨宣抽出,砰的一声戳破包着碗碟的薄膜,扒拉出来,放到陈绽面前,再拆下一副碗筷。

    陈绽:“谢谢啊。”

    杨宣一顿,满脸诧异。

    陈绽敛了笑,叹气,严肃道:“说个谢谢都意外成这样,看样子,我没给你留下好印象。”

    左耳上的發字黄金耳钉,在灯光的反射下,闪闪发亮,盯着杨宣看的丹凤眼里,辨别不出是认真还是戏谑。

    杨宣继续手上动作,“既然一路同行了,这种小事不需要说谢谢。”

    一半的声音被旁边劝酒的吆喝声盖过去了。

    陈绽想往杨宣这边挪挪,几乎刚起势,杨宣就条件反射性的用脚抵住陈绽的凳子,阻止陈绽挪过来。

    陈绽嗤笑道:“能不能来点信任?你说话我有点听不清。”

    杨宣犹豫了一下,收回脚,让陈绽离自己近了一些,同时叮嘱道:“你别乱来,这里这么多人。”

    陈绽:“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饿了,没心思打你的主意。”

    说话间,旁边搭起来的简易厨房飘出了烟火气。

    陈绽擤鼻子闻了几下,还挺香,她原本担心大汖村的饭菜会跟住宿一样糟糕,现在看来,两者应该没有共同点。

    只不过她越闻越饿,只好再次分散注意力,随口问杨宣,“你找人一起来大汖村,是因为怕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吗?”

    意料之外的事?

    指纪录片里的男人?

    杨宣摇摇头,老实回道:“不是,我只是不喜欢孤单感而已。”

    陈绽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只在想,看不出来啊,杨宣这人,年龄不小了,还中二到把孤单感挂在嘴边。

    二十来分钟后,菜全部上齐。

    陈绽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子西红柿炒蛋往嘴里送,果然非常好吃,大妈应该放了一点糖,所以西红柿的酸,鸡蛋的香,葱白的烈,在口腔里化开之后,还能品尝到一点甜。

    她瞟到杨宣在给她装饭,“我不吃米饭,”见杨宣不解,解释道:“再饿,也不应该在晚上九点多吃淀粉脂肪多的东西,会胖。”

    杨宣更加不解了,一米七左右,一百斤上下的体重,还要减肥?他索性往碗里又盖一层饭,放到自己面前。

    陈绽喝汤,喝得正香时,忽然听到旁边桌有人大声嚷嚷道:“你知道个屁,出事的时候你早离开大汖村了,下午回来听了几句话,晚上就在桌子上充当起王八了!”

    说话的是个光头男人,语气里满是醉意。

    接着第二个声音响起,也是男人,也喝醉了,“有屁快放,话说一半,也不怕被口水呛死。”

    陈绽乐了,压低声音对杨宣道:“吃个饭都能免费得到一个八卦,我们运气还不赖。”

    她索性放下碗,汤也不喝了,不动声色的竖起耳朵。

    杨宣也在凝神细听,但他跟陈绽不一样,他不是当一个八卦来听的,万一他们说的内容跟那个男人有关呢?

    光头男人见五个人都不说话了,眼巴巴的看着他,不由得有些得意。

    他一脚踩上凳子,拿着筷子上下点来点去:“你们听好了,事情发生在2011年,他是突然疯的。”

    杨宣听在耳里,整个人有些激动。

第十二章 我想说的是,你胸压着我了。

    光头男人真的喝多了。

    他将自己当成说书先生,务必要让台下的观众领略到故事的精髓,从而有身临其境的恐惧感。

    他用独居时突然发现有人进了屋子,全身发着抖问是谁的语气,幽幽说道:“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疯,连我爹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疯了后,像一头野兽,没人性,每天都无差别的攻击人。我爹说,有人手指被他活生生咬断了,血流了满地,只剩一层皮连着,走起路来……”

    陈绽坐的位置,正好面对那一桌人。

    她看到光头男人抬起手臂,与肩同高,垂着手肘以下的部分晃啊晃的,语气又冷嗖嗖了几分,“走起路来,手指就像这样,甩没个停。”

    其中两个女人已经有了惧意,抱在一起,互相壮胆,光头男人看在眼里,越说越起劲。

    他比手划脚,继续道:“有一天,我去县城买东西,回来就看到他死在大槐树下。我爹当时不让我细看,把我轰走了,我匆匆瞥了一眼,”他缩起上半身,双手抱住自己,“死的那叫一个惨,手脚被绑,扭曲地不成人样,眼睛像青蛙一样鼓起,全身带伤,地上还有带血的牙齿。”

    大白天谈恐怖都吓人,更遑论,此时此刻夜幕之下,身处黑暗,冷风再一吹,卷着深山老林里传出来的树叶沙沙声,能激起人一身的鸡皮疙瘩。

    光头男人打了个寒颤,五个人全部到抽一口冷气。

    陈绽低头问杨宣,“你猜怎么死的。”

    杨宣不停地往碗里夹菜,夹了也不吃,逐渐堆成一座小山,他听得沉浸,不过是在重复机械动作而已,陈绽顺手把自己的空碗换给杨宣。

    杨宣回过神,想了片刻,“不知道,但人被勒死的话,眼睛会突出来。”

    陈绽点点头,所以那个人很有可能是被勒死的,甚至有可能……是当地村民套的绳子,系的结,两手一扯,活生生勒死的。

    陈绽再看月亮,不像糍粑了,像利刃一闪而过时,泛出的冷光,令人没由来的感到害怕。

    有人问了相同问题,“他怎么死的?”

    光头男人叹了口气,“我也不清楚,我爹不愿意详说,只说突然死了,不过……”他倾身向前,压低声音,做足表情,“这事真的很邪门,一身强力壮的男人,好端端的,说疯就疯,说死就死,死得还毫无尊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们说,邪不邪门?”

    男人?

    杨宣全身一激灵,筷子夹着的丸子掉落在桌,滚到地上,挣扎着弹了两下,原地不动了。

    陈绽瞧在眼里,笑道:“恭喜你,收获满满,”又问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听你详细说一下?”

    杨宣没回答,他在等光头男人继续往下说。

    可惜其中一个女人恳求道:“我们说点别的事吧,我等下都不敢回家了。”

    一群人嘻嘻哈哈,换了话题。

    杨宣直接叫来大妈,结账走人。五个菜只需一百二十多,陈绽转了个微信红包给杨宣。

    回民宿的路上,杨宣一反常态,全程一言不发,时而快走两步,时而停下来,时而落后陈绽几米远。

    陈绽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杨宣的脑细胞正处于非常兴奋的状态,他从小喜欢古文物,对古朝代也有浓厚兴趣,天下所有带着神秘色彩的事物,他都喜欢探究。

    当他知道江西盂县有这么一个千年古村时,他积极的准备出发事宜,还找了央视的纪录片来看,提前了解大汖村。

    他没想到,这一看,居然能看到其他世人看不到的东西,更没想到,他自己居然成了神秘两个字的代言人。

    今晚得知的信息,虽然缺斤少两,但足够他反复碾碎,无限重组,从中挖掘出宝藏。

    民宿的门没上栓,留了一条缝候着陈绽与杨宣。

    陈绽追了两步,赶到杨宣前面,推开门,抢先走了进去,并保持着领先杨宣两三步的距离。

    台灯依旧亮着,陈绽借着光,回头看了一眼杨宣,她没办法通过杨宣的表情来获取信息,便只能试着通过动作来获取——

    杨宣两只手都插在衣口袋里,细看之下,手指在里面刮来刮去,连带着口袋出现波动,脑袋正视前方,完全不注意路况,明显思考到摒弃一切外界元素了。

    陈绽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楼梯,她的计划,肯定能成功!

    她踏上第一个阶梯,等杨宣跟上来时,朝杨宣伸出手,“牵着。”

    杨宣一下没反应过来。

    她言辞诚恳,“你待会要是从楼梯上滚下去,我还得送你去医院,不如现在拽紧你。”

    见杨宣还没有动作,索性直接一把抓住杨宣的手。杨宣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再抬头,就听到陈绽问他。

    陈绽:“其实我人还不错,是不是?”

    算是吧。

    杨宣点了点头。

    脑子里闪过的一刹那诧异,很快便被琢磨的事覆盖住了,他被牵着,一步一步往上走,很快来到楼梯拐角处的平地。

    陈绽放的可乐瓶还在。

    她避开,停下脚步,手上暗自使劲,做好准备,看着杨宣抬起右脚,落地,正好踩在可乐瓶上!

    杨宣措不及防,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后倒,陈绽眼疾手快,两手猛地抓住杨宣,堪堪稳住之后,再立即伸出右脚,勾住杨宣的脚后跟,咬牙使出吃奶的劲,用力一扯,一甩,杨宣背部贴上墙壁。

    最后,趁杨宣喘息的间隙,欺身而上,手上动作一闪,指尖多了一副墨镜。

    可乐瓶滚落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陈绽仰着头,笑看着杨宣,指尖的墨镜转啊转的,一脸认真,“我说过,戴着墨镜走夜路,容易摔跤。”

    杨宣僵在原地,梗着脖子,两手扒拉住墙壁,喃喃开口道:“你……你……”

    陈绽不管不顾,伸手夹住杨宣的脑袋,硬是让杨宣低了头,四目相对时,陈绽所有想说的话都被按下了暂停键,眼里慢慢流露出惊艳之色。

    世界上,居然会有一双红色瞳孔的眼睛,在黑夜处发着光,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陈绽开口说道:“这么好看,居然藏起来,太可惜了,”她收回手,又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杨宣一下就笑了。

    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我想说的是,你胸压着我了。”

    还……软绵绵的。

第十三章 杨宣觉着有些痒,像有人慢慢地凑近他耳边,轻轻吹出几口气。

    杨宣这么说,陈绽偏不动。

    她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杨宣。

    光线太暗,杨宣看不清陈绽的视线落在哪。

    会是他的眼睛吗?

    还是他的嘴?他的鼻梁?

    亦或者是……他的喉结?

    他忽然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喉咙。

    他身体不太好,常年畏寒怕冷,结果这一瞬间,全身居然有了发热的感觉,额头更有汗珠溢出。

    陈绽没忍住,无声地笑了出来,笑得肩膀细微抖动着,落在杨宣耳中,令杨宣觉着有些痒,像有人慢慢地,慢慢地凑近他耳边,轻轻吹出几口气。

    他想挠挠耳朵,但他不敢动。

    陈绽笑完,调侃道:“你是不是没学过主动把人推开?我可以教你。”

    杨宣窘迫道:“不用了。”

    语毕,伸手推着陈绽肩膀,将陈绽推开几公分距离,自己抽身而出。

    他也朝陈绽伸手,掌心朝上,“还我。”

    陈绽:“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有什么好戴的。”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把墨镜放在了杨宣手上。

    杨宣戴上墨镜,“有第三个人。”

    韩水年。

    被当成怪物,与被当成怪人之间,他无法选择,只能被迫拥有后者。他也不敢冒险,不敢去赌,他遇到的人里,究竟能有几个陈绽。

    因为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

    提及韩水年,陈绽转身看向一楼。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算小,可乐瓶滚落的声音更是清晰可听,韩水年却从头至尾没出来看一眼,就不怕他们出了什么事?

    不过话说回来,开门迎客做生意,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真的出了事,做为老板,明哲保身的确是正确的选择。

    虽然对于身为客人的她来说,体感并不好。

    陈绽招呼杨宣回房间,“回去休息吧,”一看杨宣的墨镜,提议道:“欸,之后我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时间里,你不戴墨镜,可以吗?”

    说完,又由衷赞道:“我很喜欢这双眼睛。”

    杨宣脸上笑开了花,能偶尔做个正常人,于他而言,简直求之不得。

    他用力,点了点头,“好啊。”

    杨宣父母离世之后,他因为眼睛、身体不好,被人排挤孤立,以及寄人篱下等等原因,养成了很会卖乖的性子,直到他爷爷把他接回去,从身体到心理,都悉心照顾,杨宣才慢慢走出阴影,恢复本性,唯独害怕孤独这一点刻骨铭心,改不掉了。

    他唯一庆幸的是,做生意的爸爸给他留了很多钱,足够他一生无忧的生活。

    两人分别回到房间,陈绽按照平日里的习惯,翻出洗发水沐浴露等洗漱用品,准备洗个澡,拿睡衣时,才想起来,房间里根本没有洗澡的地方。

    她蹬蹬蹬地下了楼,敲响了韩水年的房门。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

    韩水年穿着下午那身衣服,手里拿着一个已有雏形的航海木船,陈绽瞟了一眼,怎么还在继续雕航海船?

    韩水年注意到陈绽的眼神,背过手,面无表情地问道:“什么事?”

    陈绽笑,浑身上下写满了礼貌二字,“请问洗澡间在哪?”

    韩水年:“后面,左边那间。”

    陈绽笑意更深,声音略甜,“谢谢了。”

    韩水年控制住想问陈绽,为什么航海船保存不了多久的欲望,目送陈绽离开。他知道,不管他问多少遍,陈绽都不会告诉他。

    陈绽走出屋子大门,被冷风激到全身抖了一下。

    这温度,较之林立着无数钢筋巨人的大城市,肯定要低个四五度。

    她绕到屋子背面,一看,还真有两间矮房,中间隔着约莫四五丈远。

    左边那间挂着一道门帘,防水的材质,看重量,应该兼具挡风的功效。

    右边那间有臭味传出,旁边竖放着一道由几块木板钉在一起组成的门,上厕所时,得自个儿挪过去,看高度,只能挡住腰部以下。

    陈绽朝左边走过去,门帘一掀,当场傻眼。

    墙上挂着一根带开关的水管,上头套着一个喷喷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

    合着只能洗冷水澡?

    陈绽甩下门帘,拎起衣服闻了闻,没有任何味道,她决定替韩水年省省钱,不洗了——

    这么冷的天,她洗个冷水澡,万一病倒了,韩水年不是得赔钱?

    再次回到房间,陈绽摸了摸耳钉,把两尊白脸侍女神像从行李箱里挖了出来。

    她先解开从头绑到尾的红绳,再撕开包了一圈又一圈的气泡柱,最后将神像立到桌子上。

    两尊白脸侍女神像依旧闭着眼睛。

    网上可查到的,有关大汖村的资料上标注的时间,最远到了三四年前,最近的也是2013年播出的央视纪录片,基本上查不到2014年的资料。

    陈家的神像,是在这段时间闭上的眼睛,那大汖村的神像,会不会也在这段时间闭上了眼睛?

    如果真的闭上了眼睛,就代表,两者之间,肯定有关联!

    她拿过背包,掏出画笔盒与速写本。

    画笔盒由木头制作而成,纯手工,横切面仅一支半毛笔的高度,所以不打称。如同机关盒,设有密码,打开之后,正中间扣着七支她用惯了的毛笔,从左至右,分别为紫毫笔、狼毫笔、兼毫笔、羊毫笔。

    师傅应陈绽的要求,将笔端做成了可拆卸式,顶端有几个格子,分门别类的放着替换笔头,大中小、软毛硬毛,应有尽有。

    底端的长方形格子里,则放着铅笔与橡皮檫、马克笔、圆珠笔等一切可速写的用具。

    总而言之,除了没法放进颜料,她这个画笔盒,装下了她所有的画画用具。

    她拿出铅笔,对着两尊白脸侍女神像开始勾线。一边勾一边琢磨杨宣的眼睛。

    什么样的遭遇,会让瞳孔变成红色?还是两只都变成了红色。

    曾经受过伤,留有淤血?不是,淤血不会红的这么鲜艳。

    故弄玄虚?其实戴着有色隐形眼镜?毕竟没有人可以作证,杨宣的确可以看见纪录片里不存在的男人,他自己也没法证明,但——

    陈绽下意识地摇摇头,笔尖一滑,画错了一笔,她拿过橡皮檫擦拭。

    杨宣不像这样的人。

    纪录片里的那个男人又是谁?会是光头男人嘴里的疯子吗?

    算了,不想了,她的当务之急,应该挂在神像身上。

    她加快速度,将两尊白脸侍女神像的每个角度都画了下来,马克笔上色,撕下当页纸张,折好放进裤口袋里。

    明天,她就能百分百确定,陈家神像,与大汖村神像,究竟有没有关联了。

第十四章 哪怕神像被诅咒缠住了,也会保佑吗?

    杨宣以手为枕,躺在床上,用脑梳理着所有得到的信息。

    他秉着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精神,自主地将光头嘴里的疯男,同纪录片里看上去像疯子的男人画上等号。

    也就是说,男人非自然死于2011年,死前突然发疯,会攻击人,剩下的一概不知。

    杨宣突然明白过来,当时韩天河的反应,并不是因为他提及到了喜欢坐在石头上的男人,而是因为他提及到了他2012年遇到了喜欢坐在石头上的男人。

    男人已经死于2011年,杨宣绝不可能在2012年遇到,更不可能出现在2012年拍摄的纪录片里,那些网友看不到男人是正常的,换句话说——

    杨宣能在2014年,通过纪录片,看到男人是不正常的,他伸手摸了摸眼睛,难道真是眼睛起了作用?

    他百思不得其解,男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怎么会突然发疯,突然死亡?

    杨宣抽出一支手,侧过身,拿过手机,输入密码,打算再查一次大汖村的资料,想了想,又放下了。

    能查到的信息,他早查过了,2011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报道,可见大汖村村民没有报警,所有事都是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进行,包括自行解决死了人。

    这也不奇怪,深山沟谷之中,天高皇帝远,仅剩几十人的村庄,事事都能拧成一股绳,从韩天河的态度中也能窥见,他们藏着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这些秘密,会藏在哪呢?

    杨宣翻过身,床短腿长,只能缩在被子里以保暖和,开始换着琢磨隔壁那个女人。

    民宿里只住了三个人,韩水年喝不喝可乐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即使韩水年每天喝上十瓶可乐,也绝不会有兴趣把可乐瓶放到楼梯上,等着他去踩。

    至于他自己,更不可能。

    剩下的只有陈绽了。

    在盂县的饭店,她就对他的墨镜下过手,失败后,信誓旦旦的保证没有下次,结果下次来的比说下就下的雨还快,最可恶的是,动手之前还问他,她是不是挺不错的一个人。

    而他还点头了!

    他怎么会遇到像她这种……这种……

    杨宣叹了口气,他压根无法对陈绽下定义。

    他遇到过的人里,不由分说,直接费尽心思摘他墨镜的,只有陈绽一人,可……不将他当成怪物来看,甚至说出喜欢二字的,也只有陈绽一人。

    他该满足吗?

    好像是该满足。

    他原本都做好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在陌生人面前,再没有机会当正常人的心理准备,蓦然间,陈绽突然让他拥有了这个机会。

    她对他说,她很喜欢这双眼睛,还说两人单独相处时,他不需要戴墨镜。

    杨宣想了想,既然无法下定义,那就暂时给陈绽贴个标签好了——

    随心所为的怪人。

    杨宣反手拢紧背后漏风的被洞,忽然笑了,他想的标签,怪贴切的。

    次日,鱼肚将将泛白,陈绽左手拿着矿泉水瓶,右手拿着挤了牙膏的牙刷,用手肘推开房门,走到石头墙边,蹲下漱口。

    她个子虽高,却瘦,蹲下来显得小小一只。

    刚漱完,隔壁门打开了。

    她仰头咕噜咕噜,吐掉嘴里的水,边把牙刷放进矿泉水瓶里搅,边转头看过去,一见杨宣的墨镜,眉头皱了一下,

    下一秒,又眉眼弯弯地问杨宣:“你有多少副墨镜?”

    杨宣:“四副,别再打墨镜的主意了,”说着,递过手里的三明治,“吃吗?”

    陈绽这才注意到,杨宣手里还拿着东西。

    她起身,接过三明治,“看在你给我送早餐的份上,再说啰。”

    陈绽转身回屋,杨宣先行下楼。

    待陈绽吃完三明治去到一楼,杨宣正在长桌处跟韩水年说话。

    杨宣问道:“有多余的被子吗?睡得有点冷。”

    韩水年雕刻着航海船,头都没抬,“有。”

    杨宣:“麻烦送到我房间,右边数起第二间,”顿了顿,庆幸道:“还好没有发烧,要不然就可惜这大好时光了。”

    回答杨宣的,是来自韩水年的沉默。

    陈绽擦肩而过,朝杨宣略带嘲弄的笑笑,拍了拍杨宣的肩膀,然后往外走,杨宣立即跟上。

    走到岔路口时,两人分道扬镳。

    一人去找韩天河,一人目标明确,石龙庙七尊神像。

    临睡前,陈绽查好了路线,没绕弯路,很快找到了石龙庙。

    庙门看上去有些派头,比陈绽住的民宿新多了。走进去,内里不算深,扫几眼能看清全貌,前方整整齐齐摆着蒲团,总共三个。案桌上放着几盘水果坚果之类的贡品,香也插着,婷婷袅袅的飘着烟。

    案桌往上,筑有高台,前后错落的摆着大汖村村民世世代代供奉的神像。

    一尊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一尊白脸雨师爷神像、金脸石龙镇山大王与镇山大王娘娘神像各一尊,三尊白脸侍女神像。

    满满当当,七尊神像,一尊不少。

    陈绽视线一一扫过,确认无一尊神像闭上眼睛。

    她有些茫然,陈家的神像,跟大汖村的神像,真的没有关联?

    仅仅只是陈家祖辈照着大汖村的神像雕刻的吗?

    那余秀莲所说的诅咒,她要如何破解,如何保命?

    她连自己的下一步在哪里都不知道。

    陈绽掏出口袋里的纸张,左右环顾,确认无人后,凑到案桌前,想将神像拿下来,仔仔细细比对一番。哪知手臂还未越过案桌,庙外突然响起了说话声。

    陈绽下意识地立正站好,莫名有些心虚。

    她清楚地知道,这七尊神像对于大汖村村民来说,意义非常重大,不容亵渎。她也不想,因此与村民起冲突。

    她东看看,西看看,假装自己在参观石龙庙。

    几秒钟过后,陈绽余光中多出两条人影,她微微侧过身,斜眼看过去。

    一个老爷爷走在前面,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身后牵着一个驼背老奶奶,老奶奶手里提着白色塑料袋,走得极慢,嘴巴那一块凹陷的非常严重,看着像掉光了牙齿。

    老爷爷一边挪步,一边叮嘱道:“慢点,我们不急。”

    老奶奶点着头,嗯嗯了几声算回答。

    庙门到蒲团,几步脚的路,老爷爷老奶奶走了半分多钟才走到。

    陈绽数完堆在角落处的竹编簸箕身上有几个洞后,选择了走向老爷爷老奶奶,在他们身边站定,双膝往蒲团上一跪,双手合十,看似祈愿,实则关注着老爷爷老奶奶。

    老爷爷放下拐杖,先搀扶着老奶奶跪下,再接过老奶奶手里的塑料袋,掏出两个苹果,放到盘子里,在老奶奶身边跪下。

    他们的神情,虔诚到,即使下一秒神像活了,同他们说他们的愿望达成了,陈绽也毫不意外的程度。

    老爷爷絮絮叨叨说:“我一接到消息,就带我家老婆子来感谢各位老人家了,我们家老二的闺女,终于生了个胖娃娃了,不容易啊,吃了那么多苦,终于结束了。”

    老爷爷说完,磕了几个头。

    陈绽掐着时间点,等老爷爷一磕完,便转头对老爷爷露出最灿烂的笑,问道:“爷爷,这个神像真的会保佑人生孩子吗?”她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惆怅道:“我也想拥有自己的孩子。”

    老爷爷慈祥道:“你别着急,老人家肯定会保佑你的。”

    陈绽殷殷又问:“不管什么情况,神像都会保佑吗?”

    哪怕神像被诅咒缠住了,也会保佑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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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神介绍:
神也好,人类也罢,终究都有一颗自私的心,窥探不得。
神像说,它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也会带来——重生。
心狠嘴毒喜欢说其实我人不错的女主陈绽X卖乖穿衣奶狗脱衣狼狗其实白切黑男主杨宣窥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窥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窥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