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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三     窥神txt下载     窥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他的手臂,在与那东西,争夺他自己的身体。

    丛林深处千年人迹罕至,完全保持着原始状态,随意发挥生长的参天大树形状诡异,远看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巨人,连在一起,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天墙。

    谢致每一步都迈得极为小心,带起的湿润泥土粘在鞋底上,厚厚的一层,感觉鞋子都要重上几分。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探索了一个小时,路程却只有寻常走路时的三分之一,这还是途中未遇到任何危险的情况下。

    杨宣挨着陈绽,脚下紧跟着,拿着手电筒的那只手,掌心里溢出一层细汗,直接往裤腿上抹。但他害怕归害怕,视线却不放过手电筒照亮的每一处地方,又不敢盯着细看,匆匆扫一眼,确认并非山洞,就立即移开灯光,看向下一处。

    他看着看着,忽然感觉有个东西戳了一下他的脚踝,触感既不是树枝,也不是石头。他立即蹬地,连蹬好几下,万一是动物什么的,可以把它吓走。

    陈绽察觉到了,转身抬起手电筒照向杨宣背后,见没什么异常,问道:“怎么了?”

    杨宣:“没事,被动物戳了下脚。”

    陈绽哦了一声,继续跟上谢致。

    哪知牵着杨宣的手突然被绷直,她往后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回头一看,杨宣全身僵硬,站在原地,脸色非常不好看。

    陈绽叫住谢致,谢致走了过来。

    杨宣看着陈绽,哆嗦着开口,“不是动物,我确定不是动物。”

    方才他抬脚时,感觉那东西又连戳了他好几下。他跟爷爷去菜市场买菜时,见过大妈挑选猪肉,伸出一根手指,一戳肉紧不紧致,二戳肉弹不弹,三戳肉新不新鲜。

    此刻,他就像案板上,那块被挑选戳中的猪肉。令他胆寒的是,他清楚知道,戳他脚踝的,绝对不会是手指头。

    甚至,哪怕是手指头也恐怖得很,没有脑袋身体四肢,只有一根手指头,那能叫人类?

    还有一种可能,有人被埋在了地底下,只剩一根手指头露出了地面。

    陈绽拽着杨宣,往后退了几步,退到谢致身边,与谢致同时照向杨宣原站着的地方,除了野草贴着湿漉漉的泥土跟杨宣的脚印之外,不见手指头,也不见任何生物。

    陈绽垂下右手,小臂挨着身体一蹭,衣袖里别着毛笔的开关瞬间打开,毛笔掉下,正落她手中。她看向谢致,问道:“你不是说过,有些丛林里,生长着一种有生命的藤条?会是那玩意儿吗?”

    光束照向四周地面,谢致一一探查过,回道:“不知道,但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就算来条毒蛇,我们也吃不消。”

    陈绽点头,三人立即加快步伐,顾不上用手格开重重树枝,低着头,保护好脸,直接用身体撞开,跑了起来,树枝刮过脖子,带起一阵瘙痒与疼痛。

    然而,刚走几米远,陈绽骤然间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里混进了另一种声音,乍一听,像蛇追赶猎物时,身体穿过灌木发出的动静,细听,全然不是,那东西速度明显快过蛇,且咻咻声中参杂着一下又一下的重音。

    如同两个小孩挥舞着长绳,第三个小孩在跳绳。

    陈绽快速道:“那东西在追我们,跑快点!”

    话音刚落,原本仅有一道声音从后方传过来,陡然间变成了五六道,陈绽不用回头,都知道那东西大概呈扇形在追捕他们。

    不知道那东西有没有智力?

    要是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包抄他们,那他们就如同瓮中捉鳖,无处可逃了。

    谢致动作轻巧敏捷,能以最快的速度避开障碍物,但他特意慢了一步,挡在陈绽身后。杨宣落在最后,一时没来得及避开迎面而来的大簇树枝,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倒去,他急中生智,立即以掌撑地,稳住身体,再借由腰腹的力量,硬生生腾空而起,继续往前跑。

    他瞧见前方的谢致,索性模仿谢致的动作,从最开始的不得要领,到现学现用,逐渐追上谢致,跟谢致并排而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三个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陈绽耳中的另一种声音忽然消失了,她扶住一棵树,缓解冲力,紧急刹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心脏要爆裂而亡了。

    杨宣谢致跟着停下,三人打着手电筒,来来回回转着圈查看四周的情况。

    不像还有异常的样子。

    陈绽长吁出一口气,“我听不到声音了,应该没追了。”

    紧绷的神经一松,整个人瘫靠在树干上,陈绽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全身冒着热气,闷在冲锋衣里,令人极其难受,她卸下右侧背包带子,探手拿出一个军用水壶,仰头连灌好几口水。

    杨宣视线落在陈绽脖子上,“你脖子上有伤口,我拿创口……”

    话还没说完,音量猛然拔高,转化成一声急促的尖叫:“啊!”

    陈绽只觉得眼前一闪,杨宣猛地脸朝下,重重地摔倒在地,她立即往前跨一步,想去把杨宣拽起来,结果她连杨宣的手指头都没有碰到,杨宣的身体忽然被拖着极速向下滑去。

    那东西在拽杨宣!

    陈绽脑子一突,什么都来不及想,一把扯开毛笔杆,握着刀就去追杨宣,“救杨宣!”

    两人紧追不舍,始终保持与杨宣十米左右的距离。

    杨宣努力抬起头,免得被地面上的东西戳瞎眼睛,一边急的不行,使出吃奶的力气全力挣扎着,然而脚踝上的东西死死地缠绕着他,他半分都挣扎不开。

    突然,他的余光里出现了一棵大腿粗的树干,他努力绷直右手臂,咬紧牙关,尝试着去够树干,试到第三下时,手臂已经开始肿胀酸痛,第五下终于稳稳勾住,下滑的身体一顿,终于停了下来,杨宣累得满头大汗,眼冒金花。

    谁知下一秒,那东西像是知道它遇到了阻力似的,猛然间发力,扯着杨宣的身体,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杨宣觉得自己不像猪肉了,像拔河时,被人牢牢拽在手里扯着拔来拔去的绳子,唯一不同的是,他既是绳子也是参与拔河的人——

    他的手臂,在与那东西,争夺他自己的身体。

    他脸胀得通红,手指绷到了极致,力气也在快速流失,感觉下一秒就会被活活生扯断,一分为二。

    他好像撑不住了。

    要不松手算了?最惨不过被吃掉,或者,再惨一点,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吃掉。

    他闭上眼睛,慢慢松开手指,松到大拇指时,他都做好了继续感受滑翔的准备,突然有一只柔软,带着暖意的手紧紧拽住了他!

    紧接着,有人说道:“妈的,累死老子了!”

    是陈绽!

    有一簇烟花在他心脏处爆开,引得他的心脏狂跳不止,他睁开眼睛,抬头看向上方,果然见到那张再熟悉不过,正挑了挑眉,看向他的脸。

    陈绽匍匐在地,显然是紧急中,飞扑着过来只为抓住他的手。

    他听到陈绽威胁道:“别松手啊,敢让我功亏一篑,我就弄死你!”

    他点点头,立即反手握住陈绽的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番外二 百事可乐,美貌永驻

    某日,陈绽闲来无事,忽然想起,给韩瀑布下套那天,杨宣可是答应了要报答她。

    她一边咕噜咕噜着漱口水,一边想着有什么事可以让杨宣去做,余光里冷不防出现一双鞋,她吐掉漱口水,顺着鞋往上看,看见了一双被牛仔裤包裹住的大长腿,再往上,杨宣肩膀上背着一个单反,笑嘻嘻地看着她。

    她瞬间想到了指使杨宣做什么事。

    陈绽往旁边一跨,拦住杨宣去路,手里拿着天蓝色青蛙牙刷,粉红色带花牙刷杯,气势十足,“我打算跟你讨债了,你不能出去。”

    杨宣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债?”

    陈绽万般嫌弃,“你这记忆力,跟鱼比赛,都只能拿个亚军。等着啊。”

    她登登登跑进房间,手里拿着手机出来了,低头点了几下,竖着手机怼到杨宣眼前。

    说话加重了语气,“就是这个债!”

    杨宣前后左右确认暂时不会有人出现,遂摘下墨镜,凑近去看手机屏幕。

    陈绽点开的是备忘录,上面记录着几句对话,杨宣想起来了,对话是他跟陈绽的聊天记录,或者说是他单方面被陈绽碾压的记录。

    事隔一段时间,陈绽都没提报答这回事,杨宣还以为她当时只是兴致所至,过后就忘了。

    他伸出食指,指背挨上手机侧面,微微使力,格开手机,看着陈绽的脸,笑着答道:“那就听君差遣了。

    陈绽手指一动,转着手机,收回手中,“行,你站这儿别动啊,我收拾一下我自己。”

    她进屋,脱掉小猪佩奇睡衣,压下胡乱支棱起来的发尾,换上日常衣服,从行李箱里掏出一罐无糖可乐,一开门,杨宣就看到陈绽衣服上那一张大笑脸,格外喜庆瞩目。

    杨宣:“需要我做什么?”

    陈绽:“很简单,替我拍几张照片,p一下,我换个微信头像,现在那个我看腻了。”

    杨宣瞬间想到他初见陈绽微信头像时的心理活动,一张穿着白色竖领礼服,端着红酒杯的女人,上书“为我们的友谊干杯”八个大字。

    还有微信名叫大富大贵……他问道:“你微信名改吗?想叫什么,我给你拍个配套的头像。”

    不得不说,杨宣这股子举一反三的机灵劲挺讨人喜欢的。

    陈绽想了片刻,灵光一闪,“就叫美貌永驻吧,对我对大家的美好祝福。”

    杨宣笑,“挺好的。你想在哪拍?”

    陈绽:“在哪拍?”顿了顿,“什么地方都可以,我听杨大摄影师的。”

    听他的?

    杨宣附和着提议道:“那要不这样,今日整个拍照过程你都听我的,可以吗?”

    陈绽痛快答道:“行!”

    于是杨宣带路,两人离开民宿,一路走到小卖部。小卖部是新建的,区别于其他石头所建的房屋,为红砖瓦房,屹立在青山蓝天之中,凭添了一股气质,还是复古风。

    杨宣指着墙体,让陈绽站过去,“这组照片走青春女学生风,毕竟都美貌永驻了。”

    陈绽看着眼前的小卖部,脱口而出,“什么鬼?这两风格能搭一起?”

    杨宣点头,“请相信我作为摄像师的专业,谢谢。”

    陈绽瘪瘪嘴,听从杨大摄影师的安排,挪动脚步,站到红墙下。她站在背光处,看阳光下的杨宣发着光,有种不真实感。

    光开口说话了,“你自个儿摆动作,还是我教你?”

    陈绽想也不想,“当然自己摆动作!”

    她好歹也是艺术家好吗!

    虽然艺术家跟拍照会不会摆动作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她就是不能丢了艺术家的脸!

    杨宣点点头,对着她按下快门,拍了一张,再根据照片情况调整各项数据。他低着头,神情分外认真,跟陈绽画画时,专注的表情完全相同。

    陈绽打开可乐,喝了一口,就是有点可惜,看不见杨宣此时的眼神。

    杨宣调整好数据,抬头看向陈绽,举起单反,“来。”

    陈绽二话不说,立即拿着可乐摆好动作,并且随着杨宣按下的快门声,随时变换动作。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一个沉浸在摄影师的世界里,一个沉浸在模特的世界里,默契十足。

    二十分钟后,一场跟艺术挂钩的报答事件正式结束,双方当事人都特别满意。

    杨宣走向陈绽,按下预览键,给陈绽看屏幕里的照片。一张一张看完,陈绽不得不感慨,杨宣居然能将两种毫不相干的风格糅合的这么完美,就像太极阴阳图,互相成全着彼此,两种风格缺一不可。

    陈绽夸道:“不错啊杨大摄影师,这水准完全不需要后期,赶紧把照片传给我。”

    杨宣真诚道:“是因为你的表现力太好了,长得又这么好看,所以不需要后期。”

    虽然作为摄影师,还是接单拍艺术照,做生意的摄影师,没有挑剔模特的道理,但是如果遇到长得好看,还自带满分表现力的模特,对摄影师来说,整个拍摄工作会轻松很多,进展也会缩短,甚至连做后期的时间都能大大节省。

    一回到民宿,杨宣就通过单反自带的网络功能,将照片尽数传给了陈绽,然后坐等陈绽更改微信名与头像,不断地刷新。

    刷到第十次时,陈绽终于改好了。

    杨宣点开头像,只见照片里的陈绽侧着身,端着可乐,嘴角露出一丝庄重典雅的微笑,上面有她自己p上去的“百事可乐”四个大字,微信名按照之前说的,叫美貌永驻,连合起来看——

    就是百事可乐,美貌永驻。

    杨宣一时说不清,是大富大贵,为我们的友谊干杯好,还是百事可乐,美貌永驻好。

第六十一章 石链恍若蛇头,高高昂起,对准陈绽猛地冲过去——

    谢致两手死死抓住杨宣另一个手臂,对陈绽道:“你抓紧时间,看能不能把那东西割断。”

    杨宣急道:“脚踝!”

    陈绽连忙走到杨宣脚边,蹲下身,扒开杂草,打灯去看,一看,倒抽一口冷气!

    牢牢缠住杨宣的根本不是什么藤条,而是两根密密麻麻的石头组成的石头链,链身凹凸不平,柔软如蛇,匍匐在黑黝黝的丛林间,一眼望不到头。

    杨宣脚踝上的石链,已经嵌进皮肉里,渗出两圈血迹。

    陈绽拿着刀,伸手去拽石链,杨宣痛哼一声,差点咬碎牙齿,陈绽只好小心翼翼避开杨宣的脚,试着用刀去割拖在地上的石链。

    哪知刀锋刚挨上石链,石链居然有感知似的躲开了!

    扯着杨宣的伤口,又往外冒出了鲜血。

    陈绽大脑空了一秒钟,背后冒出一股寒气,“这石头好像有点聪明,”随即反应过来,“刚刚我听不到声音,是因为它们躲起来埋伏了,所以……”

    剩下半截话戛然而止,陈绽又听到了类似“三个小孩跳绳”的声音!

    敢情这石链还tm分批来!?

    陈绽警惕着起身,一步一步往谢致的方向退,手里的手电筒毫无章法的找着石链来的方向,左手绕到腰后,抽出毛笔刀,喊了一声,“谢致。”

    谢致空出右手,稳稳接住抛来的毛笔刀,用牙咬开笔杆,攥在手里,做好万全准备。

    杨宣力气基本耗尽,“趁现在还能跑,你们别管我了。”

    陈绽没空顾杨宣,只回了两个字,“闭嘴,”又叮嘱谢致,“别松手。”

    谢致嗯了一声。

    生死之,本没什么值得笑的,但杨宣在唇齿间把闭嘴两个字念了又念之后,忽然就笑了,他就是觉得,此刻不笑,白白枉费了老天爷让他认识陈绽,认识谢致的心意。

    陈绽凝神细听,第二波石链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她一手一把毛笔刀,横握在胸前,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周遭动静上,突然间,左侧传来一道虚空破裂的声音——

    来了!

    石链朝着陈绽劈头杀下,陈绽身子一扭,脚下不停,往右连躲几步,石链劈了个空,立即追着陈绽而去,灵活到如同有人在远处操控着。陈绽瞅准机会,一个飞踢,趁石链失了准头,闪身绕到石链后方,朝旁边一棵四五个人都抱不住的树跑过去!

    她想着,既然像蛇,那绕着树跑总没错。

    不曾想,石链根本不上当!

    她绕树刚跑完一圈,就听到谢致朝她吼道:“小心!它在等你!”

    杨宣心里一急,吃力地转动脖子,想去看陈绽怎么样了,只能看到陈绽脚上的鞋一滑,摔倒在地,石链恍若蛇头,高高昂起,对准陈绽猛地冲过去——

    陈绽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两手抱住头,蜷缩起腿,就地一滚,险幸避开石链攻击,后脑勺却撞到了地上的石头,嗡的一声,感觉撞出了脑震荡。

    谢致急了起来,连声问:“陈绽,陈绽,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陈绽甩甩头,头发上甩出几滴泥点子,她捡起棒球帽戴上,咬牙站起来,“你给我省点力气拽紧杨宣。”

    说完,一脸狠相,提着刀冲向石链,左右开弓,连刺带挑带砍,步步逼近。石链再聪明,终究只是石头,一时竟被陈绽吓得往回缩。

    陈绽终于得了一丝喘息的空隙。

    她忽然听到杨宣喊道:“阿绽!试一下用火烤!”

    陈绽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谁允许他喊她阿绽了?

    手上动作丝毫不耽误,转身从背包里掏出打火机,再随手抓起一把树枝,正准备点火,想起之前才下的一场暴雨,又拿出一卷纱布,把树枝裹到一起再点火,点了好几次,终于颤颤巍巍的点燃了。

    纱布有限,必须争分夺秒,陈绽蹲在杨宣脚边,拎起石链就开始烤,烤了七八分钟,石链都热到有些烫手了,依旧纹丝不动,没有松脱的迹象。

    陈绽又不敢直接把石链放到地上烤,万一火苗烧到了杂草,蔓延成了丛林大火,那他们三个都得交代在这儿。

    就在这时,被陈绽击退的石链骤然间缠上原来的石链,三根石链同时使劲,谢致的力量完全不是对手,杨宣被拖着一点一点往下滑,谢致的手也从杨宣小臂处滑到了手腕。

    杨宣痛到面目扭曲,仿佛听到了自个儿骨头断裂的声音。

    陈绽给气笑了,“第二餐没有着落,就改成只吃一餐了?”她用水把火浇灭,树枝甩到地上,“谢致放手,我们跟着它们跑,看它们能把杨宣拖到哪去!”

    这或许不是最佳办法,但是目前仅有的办法了。

    既然石链解不开,再继续拔河也没有意义,只能先避免杨宣真的被一分为二。

    陈绽走到杨宣面前,蹲着将杨宣脖子上的围巾扯出来,包到杨宣脑袋上,只露出了鼻子,在后脑勺上打了个结,杨宣全身穿着耐抗的冲锋衣,只要不破,应该能起到保护作用。

    陈绽说道:“放心啊,你还欠我一次报答,我是不会让自己找不到人的,你只管被拖走,我跟谢致一定会跟着。”

    杨宣看不见陈绽,声音闷在围巾里,应了一声,“好。”

    陈绽起身,开口道:“松手!”

    谢致手刚一松,杨宣就觉得身体上的扯力消失了,嗖得一下被拖走了,这次杨宣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有了坐过山车的那种失重感。

    陈绽跟谢致两人二话不说,拔腿就追上去。

    天上的云层又黑又厚,遮住了弯月,也遮住了星星,只剩穿梭在丛林深处的两束强光,勉强可以窥视其中发生的一二事。

    强光之外的黑暗无限延伸,投在韩水年脸上,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依稀看清他手抖得厉害,几乎要捧不住手心里的几块白色东西。

    村长打着手电筒刚照向韩水年,嘴里的话就说不出了,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干吞了好几口口水,艰难地说出三个字,“回去吧。”

    韩水年点点头,转身离开。

第六十二章 你放心,我只从脚踝那里开始砍,损不了你腿的长度的。

    杨宣不知道自己被拖了多久,终于停下的那一刻,他趴在地上,浑身哪哪都痛,两个脚踝跟左手肘尤其,他松开紧紧抱着头的手,扯下围巾,摸了一下左手肘,冲锋衣破了一个洞,还有黏腻感,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手电筒早就掉了,眼睛又没有夜里视物这项功能,再加上脖子的活动范围受到限制,杨宣只能勉强看清前方半圆形内的环境,距离还不超过一米。

    他头昏眼晕看了半分钟,他依旧还在丛林里,但没看出任何异常,而且石链也没了动静。

    石链的老家在他身后?

    它们在商量着怎么吃他?

    他非常好奇,如果石链真的要吃他,会怎么吃?

    是不是跟章鱼吃东西一样?他没有在石链上看到可以称之为嘴的器官。

    他努力翻身,想坐起来看一眼究竟是何方神圣,全身跟被人撕裂似的,痛得他不断深呼吸,挣扎了几分钟,放弃了,干脆继续瘫着,等那两位他的专属说明书出现。

    很快,他看到了两束自前方射出的强光,听到了离他越来越近的疾跑声。

    他尽力喊道:“我在这儿!”

    可惜他以为的喊,其实是有气无力的呻吟,指尖前一只正在鸣叫的阴虫,声儿都盖过了他。

    声若细纹就声若细纹吧,他不喊就是了,好歹他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以及健身房多年的劳动成果,他没有陷入昏迷已经很了不起了。

    谢致先赶到的,第一时间就看向杨宣,见杨宣睁着一双眼睛,松了口气。

    没死就行。

    谢致顾不上细看环境,几步迈到杨宣面前,半跪下,凑近杨宣,这才发现杨宣脸色苍白,嘴唇都没了颜色,白色灯光一照,演鬼片都无需化特效妆,就能扮演一具将将死亡的尸体。

    幸好丛林泥地湿软,不然很有可能从扮演一具尸体变成一具真的尸体。

    他问道:“你知道自己哪受伤了吗?我先粗略给你包扎一下,再下去就失血过多,体温失衡了。”

    杨宣吃力地抬起左手,“肘。”

    谢致打开背包,掏出包扎三兄弟,正小心翼翼卷起杨宣的衣袖,就感觉到有人在他旁边站定,头顶上同时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他抬头看了一眼,见陈绽一脸惊愕,心生警惕,手上动作不停,顺着陈绽的视线看过去,一看,顿时心惊肉跳,手上失了轻重,杨宣惨叫一声。

    杨宣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喘着道:“哥,你轻点。”

    下一秒,听到陈绽抖着声音道:“这是……什么怪物?”

    手电筒朝天照着,光源中心映出了一张极其诡异的石像面孔,两只眼睛都是一条细长的缝,眼尾上挑,鹰钩鼻,嘴唇形状完整,咧着嘴,咧至下颌骨处,两端下垂,光秃秃的没有牙齿,漏着黑洞,像能把人吃进去,耳朵少了一只。

    整张脸,上半部在笑,下半部在哭,俯视着所有生灵,阴森森的,

    光束上下扫过石像,陈绽目测石像高三十多米,宽十多米,屹立在一圈参天大树正中间,同石链一样,全身由无数块石头组成,历经风霜,底端掉落着许许多多的石块。

    这种原始丛林里,怎么会有这么一座石像?

    他们来大汖村之前,里里外外查遍了大汖村的所有资料,资料里没有一句话提到过这片丛林里有一座这样的石像。

    究竟是什么人建的?目的又是什么?

    陈绽恐生变故,刀依旧拿在手里,给谢致的那把刀,谢致也放在了脚边,他一边替杨宣包扎,一边看着陈绽,谨慎又缓慢的靠近石像。

    陈绽说道:“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

    她顺着石链,发现石链就是从石像底端延伸出来的,整个人往泥地上一趴,探灯朝缝隙里看过去,全身寒毛瞬间竖起,还能迎风飘扬——

    石像居然是中空的,内里覆盖着大片大片的青苔,足足有二十厘米长,这要是长在人的体内,能把人的五脏六腑全部紧紧裹住,活活将人绞死。

    无数条石链处在其中,扭着链身,互相缠绕在一起,向上蔓延。石链粗细不一,凹凸不平,密密麻麻聚在一起,陈绽只能庆幸自己没有密集恐惧症,不然能当场被吓疯。

    忽然,其中一条石链僵硬地转动脑袋,面向陈绽所在的方向,慢慢延长链身,移了过去。

    它看到她了!

    陈绽立即爬起来,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她跟谢致现在还没有办法救杨宣脱身,如果等会这些石链倾巢而出,她就只能弃车保帅,舍了杨宣的双脚,保大家不死。

    她冷静下来,一边找机关,一边幽幽开口道:“杨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杨宣也不问为什么需要做心理准备,嗯了一声,又担心陈绽没听清,攒了一点力气,回道:“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传到陈绽耳里,陈绽笑了笑。

    谢致已经包扎完毕,起身跟陈绽一起找机关。谢致虽然探险经验丰富,但遇到的危险,基本都是常规危险,哪里遇到过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他连会捆人的藤条都不曾遇到过。

    面对这种情况,他也一筹莫展。

    两人找机关找了半个时辰,一无所获,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全试了,石链依旧解不开,更糟糕的是,杨宣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已经陷入了昏迷的边缘。

    石链扯不动,周围又没有可供杨宣靠着的树干,他依旧趴在原地,身上盖着两件冲锋衣,脑袋下垫着围巾,脸朝左边,一动不动。

    陈绽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第一次行动,就会遭受到如此大的挫折。

    或者是他们无用,连一个小小的石链都没办法解决。

    陈绽抬起杨宣的下巴,强行给他喂了一点温水,拍拍他的脸,唤起了杨宣的一点意识。

    眼前的人像没有实体,只是虚幻而缥缈的影子,叠了一层又一层,他看不清,想伸手去摸,丝毫没有力气,连手指都动不了。

    有一个声音,像在很远的方向传过来,絮絮叨叨地说:“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把你腿砍断了,但是你放心,我只从脚踝那里开始砍,损不了你腿的长度的。”

    是陈绽吗?

    听着像,但是陈绽跟他说话,从来不会这么絮絮叨叨,毕竟啰嗦的人是他。

第六十四章 这是他们唯一可以逃生的方向!

    杨宣悠悠转醒时,耳里灌进了瀑布巨大的流水声,睁开眼睛,看到的也是悬挂在帐篷顶上的灯,灯依旧亮着,晃来晃去,像灯芯在荡秋千,带动着光线从他的头顶移到胸膛,再移回头顶。

    这是脱险了?

    他微微动了动身体,像被人缝补好了,不摇摇欲坠了,疼痛感减少了许多,只剩手肘与两个脚踝……

    等等!

    他的脚居然留下来了?

    那他当时听到有人说要砍掉他的脚,是产生的幻觉?

    他昏迷前的意识,停留在谢致从石像底端伸手探进去摸索,石像非常热情好客,赠送了谢致一只用苔藓做成的绿色手套,他一边觉得恶心,一边乐观的想,或许这就叫想要生活过得好,身上必须带点绿。

    他拉开一点睡袋,撑起身体,坐了起来,他睡在帐篷最里面,谢致睡在靠近帐篷门的地方,一有动静,能立即出去观察情况。

    帐篷隔绝了外界,看不见天色如何,现在几点了?

    他昏迷了多久?

    冲锋衣下,外套口袋里的手机还在,他被睡袋卷成了寿司,又不敢动作太大吵醒谢致,掏了一两分钟才掏出来,已经老树开花的屏幕上显示时间为凌晨四点多。

    他干脆利落,拉上睡袋拉链,重新躺了下去。

    早上一起来,他们三个一定会再去一趟石像那,他必须养精蓄锐,不能再次成为拖油瓶。

    他闭上眼睛,放松身体,让思绪随意飘着,一会儿回忆起在丛林里发生的事,一会儿琢磨那石像到底是什么东西,一会儿想着要是石链再来第二次他要怎么躲开,待思绪飘远时,睡意渐渐拢了上来,身体带伤,精神终究还是有些欠缺。

    然而还没等到他完全入睡,他的头顶忽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凉意,他猛地翻身而起,同时扯到三个伤口,痛到他不自觉的张嘴斯哈斯哈。

    低头一看,居然是水!

    帐篷里怎么会蔓延进水!?

    他们虽然是在瀑布旁边扎的帐篷,但是特意选了一处高于水潭的平地,而且登山帐篷的防水质量,除非瀑布水量暴增,水潭满到溢出来,否决绝对不可能出现进水的情况。

    他大惊,立即大声喊道:“谢致快起来!帐篷进水了!”

    话音刚落,蔓延进来的水一下子到了帐篷的三分之一处。

    他看到谢致有反应后,一刻不敢耽误,抓起自个儿的背包,冲出去,跑到陈绽帐篷前,猛拍帐篷,“阿绽!!阿绽!!”

    两秒钟内,帐篷上出现了陈绽起来的身影。

    杨宣急道:“帐篷进水了,快出来!”

    这头谢致背着背包钻出了帐篷,他打着手电筒,照向瀑布,瀑布的水量看着丝毫没有变化,再一看水潭,好家伙,跟谁在潭底吹气球似的,水不断地往外涌出来,朝四面八方奔腾而去,地势低的地方,已经被水淹没了。

    陈绽看着这一幕,满脑子都在想,他们这是撞了什么邪?哪有水潭还能发大水的!?

    杨宣更无奈,他都不知道他的脚,能支撑他逃多久。

    他叹道:“跑吧,先跑进丛林里上树再说。”

    陈绽看了一眼杨宣的脚,担忧道:“你能不能行?”

    杨宣动了动脚,说不痛是假的,但……他回道:“还行,应该能支撑一段时间,至少不用坐以待毙。”

    说完,三人几乎同时转身,朝身后的方向,撒开脚丫子就跑。

    几个呼吸间,水势突然大涨,如同洪水一般,凶猛地推着帐篷往前挤,帐篷终于不堪重负,地钉被拔地而起,整个帐篷冲进水里,浮浮沉沉的被推搡来推搡去。

    三人拼劲全力,埋头猛往前跑,甚至不敢回头看,唯恐耽误一秒钟,就多一分生命危险。然而纵使如此,身后紧紧撵着他们的大水,最终还是离他们越来越近,在夜里咆哮着,想将他们一口吞噬殆尽。

    周遭逐渐有野生动物惊蹿而逃的动静传出来,更有悲鸣声断断续续嚎叫着,往同死神赛跑的紧张气氛里,增添了泣血的悲凉。

    大水无情而过,无数生命瞬间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连挣扎都显得极其苍白。

    杨宣不想消失,他想好好活着,想带着父母与爷爷的期盼好好活着。他咬紧牙关,忍着钻心的剧痛,不愿意松懈一丝一毫,脸上的冷汗,被冷风吹干,又再冒出来,掉进眼睛里,刺痛着眼睛蓄出了眼泪。

    陈绽一边极速跑,一边时刻注意着杨宣的状态,若杨宣支撑不住了,她好及时拽一把,这种时候,只要一摔倒,大水能立即涌上来,将人卷走,顷刻间就没命了。

    唯一庆幸的是,丛林树木众多,大水遇到的阻碍不小,三人得以能继续逃命。

    终于,谢致发现了一棵适合攀爬躲藏的树,树干很粗,但两手张开,又正好可以抱住树干的一半,最低的那一簇,绝对不会被大水淹没的树枝,恰好是他们可以爬上的距离,且足够承受住他们三个的重量。

    他立即提醒道:“上前面第五棵树!”

    陈绽快速道:“你先上去,再把杨宣拽上去,我在下面先撑一把杨宣。”

    杨宣呼吸急促,没法多说几个字,只能用两个字拒绝,“不行!”

    之前他没有行动力,迫不得已让陈绽陷入危机之中就算了,如果现在他还需要陈绽冒着生命危险把机会先让给他,那他还算什么男人?

    谢致也不同意,“陈绽,我上了树后,放绳索先拉你上来,然后再一起拉杨宣,我一个人怕拉不动。”

    说话间,谢致已经到达第五棵树下,爬树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向上一跃,双手一把抱住树干,双脚再用力夹住,快速地往上爬,七秒钟时间,伸出手抓住树枝,身体借力一荡,翻身而上,完美落在树枝上。

    大水早涨到了半人高,湍急着离他们越来越近,感觉下一秒就能朝他们扑过去!

    谢致分秒必争,马上从背包里掏出绳索抛下,陈绽伸手抓住,绕腰一圈绑紧,谢致用力拽着,她同时往上一跃,抱住树干就开始往上爬。

    爬树对陈绽来说,不在话下,加上她心里又急,拼着极限想给杨宣多争取一点时间,最后用时仅十二秒。

    眼看大水更近了,几乎快要挨到杨宣的身体了,陈绽抛下绳索,急道:“快抓住!我们拉你上来!”

    杨宣伸手一捞,一边往腰上绕,一边抬头看着陈绽,朝她笑了笑,借着两人的力量,奋力往上一跳,哪知脚踝根本承受不住起跳的压力,蚀骨的疼痛瞬间侵袭着杨宣的四肢百骸,令杨宣连站都站不住,跌倒在地。

    陈绽手都在发抖,“快站起来!”

    杨宣撑着树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起来,想再跳一次,大水却没有给他机会,猛地朝他扑了过去,将他卷进了大水之中!

    陈绽的心往下一沉,掉进了空洞的黑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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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三天假,下周星期一继续更新。

第六十五章 杨宣彻底陷入了两头都是死路的境地。

    水流的巨大冲击力,拽得陈绽整个人往下栽,千钧一发之际,谢致两手同时动作,手腕一扭,抓住绳索绷成直线,拉一把被冲走的杨宣,另一手箍紧陈绽的腰,把陈绽往回带,陈绽反应速度,美腿一扫,分开双腿,稳稳当当坐在树枝上。

    落水的刹那,杨宣下意识地挣扎,极力与大水抗衡着,想夺回身体的掌控权,只是脚踝上的伤让他不敢太使劲,一旦腿抽筋了,他只会死得更快。

    月光折射下,淹没了整片丛林的大水,泛着幽幽白光,自黑暗间撕开了一道口子,杨宣得以窥见,前方一团团黑色,如同鬼域沼泽上的幽魂,飘着朝他靠近的物体,是接连死去的动物尸体,它们无一例外,瞪着惨白的眼珠子,直勾勾地注视着杨宣。

    这个场景实在过于恐怖,杨宣瞬间忘记了挣扎,身体自由沉下,大水没顶,灌进眼耳口鼻里,刺激的杨宣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索性放松身体,储存体力,让自己飘在水上,计算着绳索的长度,从一开始默数,数到十八时,身体骤然间遇到了阻碍——

    绑在腰间的绳索,被一股力量绷直了,扯着他,开始将他往回拉,他顺着力量,尽量用无需费力的姿势扑腾着往回游。

    只有这样,他才能延长待机的时间。

    水流依旧湍急,给杨宣盖了无数个帽,好不容易可以冒出脑袋大口呼吸,还要承担突然跟动物尸体来个脸对脸的惊吓,直接吓到心脏都漏跳一拍。

    杨宣小心翼翼避开又一具尸体,刚想松口气,猛然间发现前方多出了两点红色,浮在水面上,跟他有一段距离,他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在这种大水之中,什么都有可能存在的情况下,杨宣左手捞住一根从眼前飘过去的树枝,右手伸到水下去摸索别在腰间的毛笔刀,逃跑进丛林之前,陈绽争分夺秒递给他的。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红点,手终于摸到了毛笔刀,恰逢一个水浪朝他扑过来,身体晃得厉害,手下一滑,还未攥紧的毛笔刀居然掉了下去,他什么都顾不上,一头扎进水里,看准了毛笔刀的位置,再探出水面,两手拖住动物尸体,缓了缓被绳索拖着游的身体,也给自己一个借力点,拼劲全力,忍着剧痛,右脚在水中快速往上一踢,准确地踢中了毛笔刀,最后右手一捞,毛笔刀攥在了手里。

    他苦中作乐的想,他刚刚简直帅到突破天际,敏捷的动作跟精准的判断都缺一不可,如果动物尸体变成陈绽的话,一个陈绽夸一句,说不定能夸到明天早上。

    想了想,又觉得庆幸,幸好他没有同意陈绽让他先上树的提议,幸好不是陈绽陷入这种危险里,没人夸他就没人夸他吧。

    然而下一秒,他所有的想法瞬间消失殆尽——

    前方竟然冒出了无数个红点,倒映在他血色瞳孔里,一时竟分不清,哪种红更加妖冶诡异,待他离红点越来越近时,他发现,那些红点居然全部是蛇的眼睛!

    一条又一条的蛇,静悄悄地浮在水面上,等着他从中穿过,自投罗网。

    他在冰冷的水里泡了几分钟,身体几乎快冻僵,却仍然感觉到恍如爬山虎的寒意,一寸一寸的从脚底板开始攀爬,顺着血液,直往天灵盖里窜。

    从来没沾过芥末的杨宣,如今体会了一把一次吃掉半管芥末的滋味。

    面对大水中逆流而上的困难,陈绽与谢致救他救的格外卖力,所以进展虽慢,但杨宣几乎没有停下过,哪怕当下,面对群蛇,也是如此。

    他急中生智,连续拍打绳索,每次间隔一秒钟,相当有规律,绳索拽在陈绽手里,乃是从高处往下绷直的,没有贴在水面上,信息可以顺着绳索传给陈绽。

    只是杨宣拍前几下时,陈绽没注意,以为是绳索本身的震动,直到她发觉不对劲,连忙叫停了谢致。

    陈绽:“等会儿,先别拉。”

    她盯着绳索看,确定真的是杨宣在传递信息后,说道:“杨宣那头估计遇到事了,在叫停,我们停下来等两分钟看看。”

    她能做的,也只有停下来看看状况了。

    石链出现时,不管情况有多危机,他们终究是稳稳当当站在地面上的,他们有几种办法可以躲避石链的攻击,给自己争取存活的机会,所以她才敢放手一搏,索性让石链拖走杨宣,她跟谢致追上去,看看石链的老巢在哪里。现在完全不同,她跟谢致这一秒跳进水里,下一秒,死得就是他们三个。

    人类是陆生动物,面对突发性灾难大水的畏惧,以及无能为力的自知之明,都是天生的,陈绽也不能免俗。

    再者,以她目前跟杨宣的关系,以命相救什么的,距离她还是太遥远了。

    那头杨宣有些崩溃,他发现,蛇群确定它们等不到自投罗网的猎物后,居然主动出击,摆动身体,朝杨宣游了过来,停在距离杨宣一米的水面之上。

    杨宣紧绷着神经,丝毫不敢放松,一时之间,感觉肉体跟精神分了家,有种冰火两重天的错觉,他匆匆扔掉树枝,拽过一具动物尸体,挡在自己脸前,充当防护作用。

    手里的毛笔刀,做好了随时见血的准备。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蛇群逐渐躁动了起来,甚至有几条蛇立起了头部,吐着蛇信子,又往前游了些许,杨宣甚至不敢眨眼,忍着水滴乘着水浪跳进眼睛里,从始至终保持着冷静。

    突然,打前的那条蛇,猛地如同离弦的箭,瞄准杨宣腾空而起,两点鲜红的眼睛,在杨宣的瞳孔里快速放大,电光火石之间,杨宣脑袋往后一扬,握着刀的手同时向上一挑,刀尖挨上蛇身,手腕持续用力,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直接将蛇身挑断,一分为二。

    扑通两声,蛇身掉进水里,刀身上的血迹,汇集到刀尖上,滚成水滴状,滴答一声,落进了水中,迅速消散不见。

    大概是他的速度又快又狠,震慑住了蛇群,立起蛇头的那几条蛇,垂了下去,等着下一波伺机而动的机会。

    停止不前,等到体温彻底失衡,无需蛇群动手,他就能变成一具尸体,可是从蛇群中穿梭而过,更不现实,毕竟一条蛇咬他一口,也能咬到明天早上,落得个死无全尸。

    杨宣彻底陷入了两头都是死路的境地。

第六十六章 血印子红如最红最烈的火,却抵不过杨宣瞳孔里的血色。

    杨宣与蛇群对峙了一分钟,决定采用迂回战术,绳索长十几米,刨除掉已经使用的部分,应当还有几米空余,再看左前方,正好有几棵大树连在一起,组成了一个超大对角,既缩减了水面空间,仅十几条蛇浮在那边,又是天然的网兜,他得想个办法,把蛇群往那边引。

    他环顾四周,找不到用来当诱饵的东西,只好富贵险中求,用自己作为诱饵,极其缓慢地移动身体,动作还不敢太明显,以防蛇群瞧见他要逃跑,急不可耐的冲上来留住他,最好是拉开距离之后,才给蛇群反应的时间。

    他构思的很好,现实却非常骨感,他的身体不过刚面向左前方,还没往前游上毫厘,蛇群就发现了他的企图,甚至知道了两军对垒下,方方面面处于劣势,更加畏惧的一方是他。

    蛇群再次躁动起来,然后杨宣就不敢动了。

    躁动过后,先前垂下蛇头的那几条蛇又立了起来,吐着蛇信子,盯着杨宣看,连蛇身都迅速摆动了起来。

    杨宣喉咙有些干痒,他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想往后退,脚一动,踩了空,才想起来自己还泡在大水里,根本无法后退,除非他愿意豁出去,把背当靶交给蛇群。

    很显然,杨宣不愿意。

    此时此刻,能让他奋力一战的,只有他手中的毛笔刀。

    骤然间,五条蛇同时一跃而起,眼前的猎物过于庞大,它们的嘴张到极限,露着上颌的两个尖牙,杨宣仿佛都能通过那条狭窄的喉道,看到蛇身的内部。

    杨宣屏住呼吸,眼看着五条蛇疾驰而来,分秒之内看清了五条蛇的前后,左手猛地拍向水面,溅起一道水浪,模糊了蛇的视线,再掐着绝妙的节点,先后手起刀落,唰唰五下,将五条蛇全部砍成了两截,速度快过吹口气,纸巾就悠悠飘走的速度。

    他喘着粗气,抖着右手,把毛笔刀再次横在了身前,刀身上已经覆满了血,距离他最近的那条蛇,血迹喷射到了他的脸上,顺着他的眼皮穿过睫毛,要掉不掉的挂着,他伸手一抹,左手背上划出一道血印子。

    血印子红如最红最烈的火,却抵不过杨宣瞳孔里的血色。

    杨宣忽然笑了,对着蛇群说道:“你们也不是全部都有机会吃到我的,总能被我带走一批,我一个换你们一群,不算亏。”

    话音刚落,左肩后面突遭一痛,他发出一声闷哼,扭头一看,有条蛇咬住了他的一大块肉,他立即举起毛笔刀,对准蛇的七寸,狠狠扎了下去,蛇扭曲着身子,挣扎了几秒钟,终于松嘴掉回了水里。

    杨宣这才发现,有一部分蛇,趁他对付那五条蛇时,悄无声息地游到了他的背后,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他。

    这下,蛇群不仅让杨宣陷入了两头都是死路的境地,还将杨宣唯一的退路给堵死了。

    其余的蛇见杨宣受了伤,纷纷摆动蛇身准备出动,它们放弃了一次又一次的试探,直接采取了集体逼近,任杨宣速度再快,也没办法几秒钟内将所有蛇砍成两截,这样一来,总有蛇能成功吃到这块猎物。

    杨宣深知逃生无望,只能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他迅速解下绑在腰间的绳索,朝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棵树上扔,他费尽全力扔了几次,绳索居然挂到了一根树枝上,虽然离水面不高,可能依旧逃不掉被蛇群攻击,但——

    坐以待毙就地死亡,跟决不放弃搏取一线生机,杨宣无条件选择后者。

    如同好心路人打了急救电话后,120呼啸而至,医生护士来来往往,将他父母抬上担架时,他的母亲,死死地拽着医生的手,拼了命地念叨:“我不想死,我想活,我想陪我的小宣长大,医生,求求你,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陈绽等了两分钟,没有再等到杨宣传来的信息,甚至手里拽着的绳索还陡然一松,陈绽脑子里轰然一声,扭头看向谢致,难得的结巴了一句。

    陈绽:“他……这是人没了?”

    谢致沉吟片刻,答道:“也有可能是解开绳索,更方便他逃生。”

    话虽如此,但两人都明白,杨宣在大水之中,若遇到了必须弃救命绳才能逃生的情况,那就说明,不管是什么情况,都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先不说,杨宣究竟遇到了什么情况,能不能成功逃生,单他脚踝上还有伤,会不会被大水卷走,活生生溺死在水里都难说。

    在前有虎后有狼,两种致命的情况下,杨宣生还的机率,陈绽用脚趾头都想得到,她除了对杨宣本人的惋惜,更多的是遗憾,她从此再也看不到那样一双艳丽绝世的眼睛了。

    陈绽想着想着,忽然听到谢致的声音,带着一点兴奋,“杨宣应该还没出事,你快拉绳子看看。”

    陈绽拽了一下绳索,果然,绳索那头不是空荡荡的,明显有了阻力,遂立即道:“既然杨宣没有再让停下来,我们拉一把试试看,说不定能帮到他。”

    谢致点点头,连同陈绽,四只手拽住绳子,用力一拉,没想到遇到了极大的阻力,根本拉不动,甚至他们两个还差点一起被阻力拽下树。

    陈绽想了想,笑了,悠悠道:“他居然能想办法,把绳子绑到树上,机智啊。”

    继而拍了拍谢致的背包,问道:“绳索钩你带了吗?”

    谢致笑道:“你这问得不是废话吗?”

    哪有人带绳索不带绳索钩的?

    陈绽勾勾手指,“那就赶紧拿来。”

    谢致取下背包,掏出绳索钩,递给陈绽,迟疑了一秒,又收了回去,“要不我去吧,万一你臂力不够,不但救不了杨宣,还有可能被杨宣带下水。”

    就是不知道,依照杨宣那头绳索向下的弧度,绳索与水面之间的距离,够不够撑住他跟杨宣两个大男人的重量。

    陈绽朝谢致翻了个白眼,一把夺过绳索钩,脱下背包,往谢致怀里一放,将毛笔刀别在腰间,挂上绳索钩,手穿过钩子中间的空隙,攥在手里,准备纵身一跃时,背后的衣服突然被谢致拽住了。

    陈绽回头,没好气的问道:“干什么?你不知道救人如救火啊?”

    谢致点点头,手上一边开始动作,一边回道:“我知道,我还知道如果你不等我把手里的绳头绑在树上,就直接往下跳,你只会跌进水里,然后被大水冲走。哦,还有我。”

    陈绽有些心虚,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冲谢致扬了扬嘴角。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是她自己露了马脚,对于可以救杨宣这件事,她真的很急,急着救杨宣。

第六十七章 陈绽恍如从天而降的神祗,迎着月色,浑身发着光,朝着他而来。

    无数条断成两截的蛇,堆积在杨宣四周,染红了他身下的水,也涂抹了他的脸,像一张即将登台开嗓,咿呀唱遍英雄落幕的红色脸谱,再次出手击退一条蛇的那把刀,已经完全看不出了原本的红木色。

    身上那件冲锋衣,几乎报废,蛇的尖牙穿透衣料,直达皮肉,咬出两个并排的小小的洞,多到数不清,往外渗着鲜血,顺着手臂流下,勾勒出他的手指头,滑过衣服的褶皱,勾勒出死亡的气息,最终全部滴落进水里,与蛇血混为一起。

    有些尚未死透的蛇,张着嘴,贪婪地接住一两滴无比鲜甜的血液,还活着,不愿意离去,放弃美餐一顿的蛇群,第二次被震慑住了,它们依旧蠢蠢欲动,却不敢再轻易发起攻击。

    杨宣清楚地知道,一旦蛇发起了第二轮攻击,他的死期就到了,唯一庆幸的是,大水终于没有再往上涨了,水流也平息了许多,他能够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了,否则双重夹击下,他连蛇群发起的第一轮攻击都坚持不下来。

    他强撑着一口气,抓紧机会,伸手去够绳索,够了几次都差一点点。他扔得时候,只想争分夺秒,扔得越高越好,这样才能躲避蛇群的攻击,结果他急着逃,蛇群急着吃,根本不讲武德,连0.00001秒逃生的机会都不给他,而且他当时还觉得绳索挂矮了,怎么到了现在,他即将油尽灯枯的时候,绳索居然离他这么高?

    其实杨宣面临的死亡次数多了,并不害怕死亡,他只是怕,他死在水里,被大水一冲,陈绽到时候找不到他的尸体,这样一来,他活在世间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死了,还是孤零零的一具尸体。

    他叹了口气,他这一生,未免也太悲催了!

    只是悲催归悲催,还是不能放弃一丝逃生的机会,杨宣余光里瞧见有一根浮木飘过,咬牙拽了过来,刚撑着手,想爬上浮木,再去够绳索时,忽然听到绳索那头有动静传来。

    杨宣脑子里全都是嗡嗡声,听不清切是什么动静,急得甩头,想把嗡嗡声从脑子里甩出去,他甚至觉得他的呼吸声都是多余的,吵死了。他屏住呼吸,将已经开始往外飘散的精神重新凝聚起来,这一次,他终于听清了是什么动静——

    是钩子挂在绳索上,有人滑过来的动静!

    杨宣立即扭头看过去,只见前方悬挂在半空中的绳索上,陈绽恍如从天而降的神祗,迎着月色,浑身发着光,朝着他而来,降临至他所在的地狱之门里,将他解救出去,带他离开。

    他高高地举起手,无声地等着陈绽。

    陈绽离他越来越近了,他看清了陈绽的脸,看清了陈绽脸上的笑,看清了带着笑的那双眼睛,杨宣自动将虎视眈眈的蛇群,如山的动物尸体,冲天的血腥味,以及把他冻成冰块的冷水,如数屏蔽了。

    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陈绽。

    然而陈绽快急死了,她眼见着有几条蛇在慢慢靠近杨宣,而杨宣浑然不觉,她大声喊了一句,“小心!”

    杨宣如梦初醒,身体先大脑一步反应过来,手里的毛笔刀几乎是机械性的就往蛇身上砍,还真的给他砍中了两条蛇,蛇双双跌进水里,但他的力气已经没办法直接送蛇归西了。

    蛇群极其聪慧,它们本是在等杨宣自个儿把力气折腾完,再上第二轮攻击,此刻它们发现,围捕了许久的猎物好像真的能逃走,再也按耐不住,都想抓住最后一次机会,瞬间朝着杨宣腾空而起。

    陈绽正好滑到杨宣上方,垂着手,一把抓住杨宣的手,水声哗啦响过,将杨宣从水中拽了出来,仅毫厘只差,蛇群纷纷落了空,跌回水里,不甘心地放肆摇动尾巴,暂时仍然不肯离去。

    陈绽同时说道:“我撑不了多久,你看看能不能用腿夹住绳子倒挂金钩,跟我爬回谢致那。”

    人类一旦获得了活的希望,就能迸发出无限的潜能,杨宣亦是如此。他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能想也不想的就点头表示他可以,紧接着,使出婴儿时期,吃奶的劲,晃了几下,双腿猛地向上一勾,身体弯成煮熟的虾,然后在鞋尖堪堪碰到绳索的时候失败了。

    陈绽本来想安抚安抚杨宣,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以后去健身房,记得再多练一下腰力,争取达到满分啊。”

    话音刚落,神色突然一变,“别动。”

    杨宣刚刚上扬的嘴角就僵在了脸上,见陈绽盯着自己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扭动脖子,往后看去,寒毛立即竖了起来,居然有一条蛇爬上了树,正伸着脑袋,吐着蛇信子,悄无声息地靠近他。

    陈绽冷笑一声,抽出别在腰间的毛笔刀,嘴里咬着半截笔杆,半眯起眼睛,瞄准树上的蛇身,手腕一动,毛笔刀破空而出,如同李寻欢手中的飞刀,准头不失毫厘,一击击中蛇的七寸,将蛇钉死在树上,蛇的舌头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陈绽挑眉,想给自己喝彩,发现有口难言,于是退而求其次,在心里给自己喝了一声彩:简直完美!

    她看了一眼杨宣,想着这人什么意思?居然不夸自己?等脱离了危险,她得好好找他算算账,问他,难道她不值得夸吗?

    杨宣松了口气,正准备试第二次倒挂金钩,不防陈绽忽然拍了拍他的脑袋,指了指树干,他点点头,反手去拔毛笔刀,第一下没拔出来,身体剧烈晃了晃,连带着陈绽与绳索跟着晃了晃,陈绽立即稳住身体,免得被杨宣带下去。

    杨宣深呼吸一口气,使劲一拔,毛笔刀脱离树干,他再趁着惯性,双腿瞄准绳索而去,顺利交叠夹住绳索,最后把毛笔刀递给陈绽,两手抓住绳索,成功倒挂金钩,拼出一身的汗。

    而陈绽,毛笔刀还鞘,重回腰间,身姿轻盈利落的一跃,绳索上立时挂上了一轮弯月。

第六十九章 杨宣有些迟钝的想,她刚刚是在用眼神调戏他?

    陈绽搀扶着杨宣,谢致打头阵,三人脚下生风,不敢再过多停留,用最快的时间走出了丛林,回到了车边。

    陈绽打开车门,爬进后座,抛出杨宣的羽绒服,“你赶紧把外套换了,先撑一下,里面的衣服到民宿再换。”

    十一月的冬天,凌晨四点多的气温低到三四度,丛林温度更低,估计只有零度,杨宣又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即使身上裹着谢致脱给他的冲锋衣,也已经冷到牙齿打架,全身发抖了,嘴唇苍白到像抹了面粉。

    杨宣接过羽绒服,把自己裹紧,刚把拉链拉到下巴,陈绽拿着一条围巾下了车,走到他面前,就往他头上包,手指时不时地碰到杨宣的脸,冷热相遇,激起杨宣一阵颤栗。

    陈绽看着她包好的,只露出了眼睛跟鼻子的墨绿色粽子,表示非常满意,遂拍了拍粽子的脸,笑弯了一双眼睛,“小粽子,到了端午节,我就把你吃掉。”

    杨宣冷到话都说不全,“到那……时候,我就不是……粽子了。”

    杨宣买羽绒服的时候,选的长款,一米八八的身高,裹到了膝盖,鹅绒含绒量最高的那一档,在雪乡都可以轻松过冬,但是现在,杨宣感觉不到这件羽绒服有任何作用,他依旧很冷很冷,从来没这么冷过。

    等到谢致整合完三人的行李,关掉后尾箱后,杨宣迫不及待地往民宿赶,在心里求天拜着佛,自己可千万不要发烧。

    一路上静悄悄的,连只狗都没碰见,十分钟不到,熟悉的那扇木门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陈绽伸手敲门,连续几声,落在了韩水年的耳里。

    韩水年躺在床上,猛地睁开眼睛,愣怔了几秒钟,拿过放在枕头旁的手机,凌晨四点多,这种时候,谁会来民宿?

    他下床,披着外套往屋外走,穿过黑暗中的两扇门,停在木门门后,开口问道:“谁?”

    无人回答他。

    他又问了一遍,“谁?”

    门外的人依旧没有回答他,只连续敲了几下门。

    韩水年想着会不会是村里的人找他,伸手搭上门栓,刚抽出一点,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个人,陈绽。他如同触电一般,立即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准备转身离开。

    门外的人开口说话了,“想修门的话,大可以离开。”

    果然是陈绽。

    韩水年脚下一顿,犹豫着要不要开门,又听到陈绽说道:“杨宣发烧了,借个地方住几天,等烧退了,我们立马就走,什么都不做。”

    韩水年对陈绽三人的观感实在复杂,尤其陈绽。开了这扇门,他觉得他在引狼入室,不开这扇门,他又记着杨宣曾帮他扔过那袋子东西,再加上……他爸爸的骨头,也是陈绽帮着要回来的。

    他陷入天人交战时,陈绽没了耐心,冷着语气威胁道:“我数三下,门还不打开,就别怪我踹门进去之后为非作歹了。”

    韩水年知道,这扇门根本阻止不了陈绽他们,他垂着眼,直接把门打开了,看到一个带着墨镜,围巾包着头,身穿长款羽绒服的人靠在陈绽身上,应该是杨宣了,细看还全身发着抖,视线再往后,站着谢致,手里推着两个行李箱。

    陈绽一边扶着杨宣迈进民宿,一边问道:“民宿里有洗澡盆吗?杨宣需要泡个热水澡,”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哦,我跟谢致也需要。”

    当猫头鹰当久了,冷风带着刀,雕刻着他们的骨头,差点把他们雕刻成猫头鹰塑像。

    韩水年点点头,回了一句,“有。”

    而且还不止一个,只不过并非洗澡盆,而是那种圆圆的大木桶。

    韩水年把两个木桶从房间里搬出来,放到谢致面前,说道:“水我已经在烧了,但是两个人同时泡的话,烧不了那么快,你们看要不要一个一个泡。”

    谢致一手提起一个木桶,笑了笑,“好,谢了。”

    随即往楼梯走去。

    韩水年跟着走了几步,想问需不需要他帮忙提一个,见谢致看起来提得很轻松,就把话咽了回去,回到房间,看着烧水壶。

    依照他们三个人的穿着跟状态,到民宿的时间又这么晚,他们应该去过丛林了,说不定还是刚刚从丛林里出来的,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遇到石链?

    他希望他们遇到,最好是差点丧命的那种遇到,这样一来,他们才会消了追查韩子志的心思,消了追查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的心思,进而彻底离开大汖村。

    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的,从陈绽手里解脱。

    水烧开了,发出一阵“呜”的声音,将韩水年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关了火,提起烧水壶,跟放在旁边的一桶冷水,朝二楼走去。

    陈绽三人住的房间,跟之前的顺序一样,韩水年右转,进了杨宣的房间,杨宣坐在床上,身上裹了两床被子,旁边放在一包东西,他们离开之后,他还没来得及收拾房间,把多余的被子收回去。

    陈绽将杨宣包在脑袋上的围巾取了下来,放到桌子上,“你要是泡了热水澡,还发烧了,我就让你再泡个冷水澡,听到没?”

    杨宣点点头,忍着没说,他好像已经发烧了,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脑袋重到快要爆炸,他现在只希望,这个热水澡能起点作用。

    木桶放在屋子中间,窗户紧闭,不透一丝冷风进来,韩水年打开烧水壶,往木桶里倒水,谢致提起冷水,一边倒一边伸手试水温,等水温将将把手指烫红时,停了下来。

    韩水年说道:“我继续烧热水,烧好了就给你们提上来,大概两分钟一壶。”

    说完转身就离开,杨宣嘴边的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杨宣松开被子,手指摸上拉链往下拉,拉到一半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陈绽,“阿绽,你是不是出去比较合适?”

    陈绽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嘴角带着笑,眼神上上下下扫过杨宣的身体,扫完了,再次伸手拍了拍杨宣的脸,这次没有了围巾,杨宣清楚地感受到了陈绽掌心的温度。

    他愣愣地看着陈绽转头对谢致道:“伤口别碰到水了,记得包扎。”

    有些迟钝的想,她刚刚是在用眼神调戏他?

第七十章 图腾上的某一处弯弯绕绕的线条,形状越看越像一幅画。

    陈绽离开房间,转而下了楼,抱臂斜靠在韩水年房间门口。

    在民宿门口时,没有灯光,韩水年瞧不清切,现下看,他发现陈绽整个人很狼狈,棒球帽歪戴着,散出几缕头发,脖子上有几道划伤的伤口,附带血滴子被抹掉的痕迹,掌心里隐约可以看见两道摩擦出来的伤痕,青紫一片,触目惊心,身体上肯定还有他看不见的伤,再看衣服,他小时候从泥地里玩完出来,都比她这身干净。

    韩水年可以确定,他们肯定遇到石链了。

    韩水年收回余光,默不作声,紧绷着神经等陈绽开口,她都特意下来找他了,他不能先声夺人。

    结果等到第二壶水都烧好了,陈绽还没开口,他提起壶,从陈绽身边经过,不防陈绽伸出手,拦在他身前,他往后退开两步,用眼神问陈绽到底想干什么。

    韩水年从见到陈绽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想解脱,让他们三个进了丛林,她必定就会找他算账,她从来就不是什么仁慈者,更不是以德报怨的人。

    哪知陈绽笑了笑,说道:“给我吧,我提上去。”

    脸上这笑,到跟之前一模一样,并未被狼狈掩盖住一丝张扬。

    韩水年一愣,把水壶递给陈绽,陈绽接过,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韩水年,“我没打算对你怎么样,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想多事,所以你也不要多嘴,别让第五个人知道我们回了民宿,知道吗?”

    韩水年看似没什么反应,实则松了口气。

    或许是他杞人忧天了,他们根本没有发现,丛林之说是他骗他们的。

    他点了点头,迟疑着问了一句,“你们去过丛林了?找到山洞了吗?”

    陈绽:“找到了。”

    韩水年心中一震,脱口而出,“是跟我爸爸有关的山洞?”

    陈绽挑眉,“不然呢?”她观察着韩水年的表情,继续道:“我们以瀑布为中心,往北进了丛林深处,在一个石像旁边发现了山洞,奇怪的是,石像居然是活的,操控着底端伸出来的石链,绑了杨宣,差点把杨宣给吃了,之后我们进了山洞……”

    话说一半又忽然不说了,扬了扬手里的水壶,“后面发生的事情要是说完,水就该冷了,我去送水。”

    韩水年嗯了一声,将信将疑地琢磨着陈绽的话。

    他记得他小时候,七八岁之前,韩子志从来不拘着他去那片丛林玩,他甚至还跟隔壁的哥哥在瀑布旁夜宿过,好像是十一岁那年,韩子志突然不准他再踏进那片丛林,包括韩子志,也没再跟韩天河等人进去过。起初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时间一长,总有人能漏出一两句话来,说是某一天,有几个人贪玩,壮着胆子夜探丛林,途中突然遇到了一种特别古怪的石链,石链是活的,会主动袭击人类,甚至吃掉人类,当时遇到的那几个人,只有一个人浑身是伤,逃出了丛林。

    那个人嚎啕大哭,“我逃得快,立即爬上了树,看着石链把他们一个个都拖走了……我找不到他们,肯定是石链把他们全都吃了,全都吃掉了!”

    虽然石链吃人的过程,那个人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但是那几个人的的确确失踪了,村里男人自发的组建过好几支寻人队伍,进丛林找过那几个人,均无所获。只不过,每支队伍都是白天进的丛林,没有人敢晚上进去。随着时间的推移,之后连白天都无人敢进那片丛林了。

    所以,那日在韩天河家,当韩水年告诉村长,他把陈绽三人骗去了那片丛林里时,村长相信了他没有替陈绽三人做伪证,欺骗大众,也相信了他不是跟陈绽三人一伙的。他不知道村长是不是假装相信的,他只知道,在村长心里,整个大汖村相较于韩瀑布来说,韩瀑布就是一只小虾米。

    韩水年仰头看着将水壶放在杨宣门口的陈绽,生疑的是,当年活着逃出丛林的那个人,从来没有提及过什么石像,更遑论说石像还是活的,且在往后的十多年里,也从未有人在丛林里看到过什么石像。

    关于石像,究竟是陈绽骗他的,还是陈绽他们真的通过石链意外找到了石像?可若真的有石像,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还有山洞,明明就是他胡乱说出来,骗陈绽他们的,为什么陈绽又说,他们真的找到了山洞?

    陈绽同开门出来提水的谢致说了几句话,便回了自己房间,她扭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琢磨的韩水年,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她跟谢致都需要养精蓄锐,尤其是杨宣,得把伤势完全养好,要是发烧了,伤势恶化了,估计还得往县城医院跑一趟,在这段时间里,她要稳住韩水年,让韩水年放松对她的警惕,免得韩水年跑了,她没有耐心再陪韩水年玩躲猫猫的游戏。

    陈绽担心自个儿会忘了那口棺材的细节,趁杨宣泡热水包扎伤口还需要一段时间,拿出画笔跟速写本,边回忆当时的场景,边画了下来。

    她第一个画的,是那只眼睛。

    手电筒发出的强光照在棺盖上,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只眼睛的眼角顶着棺盖的四个角,铺满了整个棺盖,如同白脸侍女神像的眼睛一样,也是闭着的,整幅闭眼图,颜色都为黑白色。原本应该画着瞳孔的地方,画着陈绽从来没有见过的元素,她问过杨宣,杨宣也说不知道是什么元素,从未见过,瞳孔周围则画着一种纹路,丝毫没有规则,像是胡乱画上去,堆砌在一起的。

    画完眼睛,陈绽开始画那口棺材,棺材上的图腾,看得模模糊糊,颜色丰富到如同一个大染盘,陈绽只能画一个大概的轮廓跟颜色。

    她画着画着,手中的画笔忽然停了下来,她看着图腾上的某一处弯弯绕绕的线条,形状越看越像一幅画——

    写着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的那本书上画着的女魃像,只不过图腾上的线条极其简易,若是普通人来看,一定看不出相像的地方,但陈绽是学画画的,她看得懂“皮肉”之下的“骨”,看得懂形似下的神似。

    她放下画笔,掏出手机,给黄叔发了条信息,让黄叔去她房间,拍下女魃像,将照片传给她。

第七十一章 他听到韩水年说道:“转身,到背了。”

    陈绽坐在床上,两个手指头各拎着速写本两个角,半仰着上半身,绷直长腿,缓解一下全身的酸痛,举着看速写本上自个儿画的画。两分钟前,她收到了黄叔发来的信息,对完照片,果真没看错,图腾上那些看似弯弯绕绕的线条画得就是女魃。

    难道那副棺材,跟女魃有关系?

    棺盖上的那只眼睛,是女魃的眼睛吗?

    还有突如其来的那场大水,水潭下方到底有什么?

    起初她以为山洞有可能在瀑布帘后面,甚至打算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穿过瀑布帘,现在看来,与瀑布帘无关。她稍微有些放松了下来,相较于穿过瀑布帘这种研究生级别的难度,潜入水潭就是小学生,几套潜水装备就能解决的事。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陈绽放下速写本,扶着床架艰难起身,她感觉自己像熬煮了很久的耙软鸡爪子,站都站不稳了。

    谢致说道:“杨宣那边解决了,你抓紧时间搞完,早点休息。”

    陈绽点点头,视线往下,看到谢致手里拿着的毛巾跟换洗衣服,问道:“你打算洗冷水澡?”

    谢致嗯了一声。

    陈绽打了个哈欠,眼底蓄出汪汪眼泪,“我只要一壶热水随便洗洗就可以了,主要是想换衣服,你别洗冷水澡了,等会儿吧。”

    谢致回道:“行。”

    虽然他承受得住冷水澡,但能舒舒服服的,谁又不愿意呢?

    陈绽说随便洗洗,总用时不到三十分钟,就换好了衣服,钻进了被窝里。再回到民宿,之前万分嫌弃的床铺被褥,变得格外舒适柔软,她侧着身,怀里抱着被子一角,两只手横向包着纱布,上一秒想着再分析分析丛林里遇到的所有事,下一秒就身不由己,眼皮打架睡着了。

    楼下,韩水年正好替谢致烧好第二壶热水,他上楼,推开左边第二间的房门,谢致坐在木桶里,面朝着窗户,他只能看见谢致的肩颈部分,肌肉线条很好看,肤色像他小时候见过的小麦种子,带着伤,淤青一片。

    谢致听到脚步声,转过身,道了谢,“谢谢,不用再烧了,这些东西用完,我会送到你门口。”

    韩水年没说完,直径走到木桶旁,往里添加热水,余光瞟到地上打开的行李箱里,放着很多探险用的工具,一时走神,滚烫的热水不小心溅了几滴到谢致身上,皮肤瞬间被烫红,谢致整个人抖了几下,忍着没叫出来。

    韩水年反应过来,立即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谢致注意到了韩水年的视线,主动提道:“我来大汖村之前,正在热带雨林探险,这些都是带过去的,我要是知道丛林那么危险,就不会把它们留在车里了。”

    韩水年放下空空的热水壶,心中难掩艳羡,“我无意间听过你们聊天,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

    谢致想到了韩水年挂在门口那幅什么记号都没有的世界地图,此刻见他有些羡慕的神情,本就不太习惯与生人聊天,瞬间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对于自由,他唾手可得,至今不曾被世上任何一种东西束缚过,可对韩水年来说,却远到,仅仅只是知道自由二字怎么写,有十一笔笔划。

    谢致点了点头,手做勺状,不断地舀水往身上浇。

    韩水年这才注意到,谢致手臂上有几道刮伤,伤口沾到水,应该会刺痛吧?他记得他小时候,只要身上带了伤,隔壁哥哥就不会让他碰水,连碗都会帮他洗了,还会替他抹药包扎。

    他扫视一圈,发现桌子上有药跟纱布等用品,抬手指了指谢致的手臂,问道:“需要我给你上药吗?你背后也有伤。”

    谢致偏头看了一眼背后,发现看不到,韩水年移动几步,绕到谢致背后,伸手往淤青上按了几下,谢致嘶了一口气,听韩水年开口说道:“这儿。”

    谢致感觉伤口应该不太严重,如果不是韩水年按了几下,他只感觉到微微痛意,放在平时,谢致根本不会在意,放任几天等伤口自动愈合即可。

    但谢致知道,过几天肯定还要再进丛林,身上不带伤是最好的,遂回道:“那麻烦你了。”

    韩水年嗯了一声,走过去拿起药跟纱布,再走回谢致身边,谢致直接从木桶里站起来,带起水声哗啦啦的响,韩水年一下子局促起来,偏过头,移开了视线,他除了小时候,跟隔壁哥哥坦诚相见过,就没再跟任何人这般面对面了。

    谢致擦干身体,伸手拿过搭在椅子上的裤子穿上,光着上半身坐到床上,没擦干的水珠,顺着肌肉的线条往下滑动,没入白色休闲裤的边缘处,氤氲开来,湿了一片指甲大小的地方。

    韩水年坐到谢致身边,示意谢致伸手,谢致横过手臂,递到韩水年眼前,韩水年抽出一根棉签,沾了沾药水,往伤口上涂抹,韩水年抹的很细,很轻,谢致居然感觉出袭来的一阵痛意里,带着一丝丝痒。

    谢致想缓解一下痛感,咽了咽口水,亦或者是缓解一下其他感觉,开口道:“我是去过很多地方,沙漠大海,戈壁草原,峻山险岭,无人荒地,基本上你知道的地方,我都去过。”

    韩水年对这些地方的认知,全部都来自于书上,以及电视节目,他第一次见到电视机的时候,守着电视机看了一个下午,看得全部都是探索类的节目,他妈妈叫他吃饭,他捧着饭碗,夹了点菜,又坐回了电视机前。

    他放下棉签,换了一根,往药瓶里捅了几下,继续给谢致上药,神情极其认真,听谢致继续缓缓说自己的经历,“第一次进沙漠,经验不足,预估错了水量,差点死在沙漠里,幸好找到了一株绿之铃,靠它走出了沙漠,”他笑了笑,“也幸好那个时候距离走出沙漠没有多远了,不然一百株绿之铃都没有用。”

    韩水年低着头,嘴角竟然有了一丝笑意,他发现,谢致在提到他自己感兴趣的事时,完全不是哑巴,跟他隔壁哥哥一个样,只不过隔壁哥哥喜欢的是数学。

    韩水年扯出一条纱布,绕上谢致的手臂,绕了几圈,用剪刀剪开,再绑好。谢致瞄了一眼,居然绑得还挺好。

    他听到韩水年说道:“转身,到背了。”

第七十二章 他好像要的不止是朋友,他想再贪心一点点。

    谢致依言转过去,韩水年细看伤口,发现伤口看似是一道,实则是几个伤口串联在一起,每个伤口都有被尖锐之物戳出来的血滴,韩水年一下就想起来了,他在活着逃出丛林的那个人身上见过这种伤。

    陈绽没说错,他们果然遇到了石链。

    谢致说完沙漠之行,也陷入了沉默,凌晨五点多,连窗外的鸟儿都收起了翅膀,不再听风给它唱歌,屋子里就更静了,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韩水年凑得近,一波一波的热气喷在谢致背上,谢致僵着身体,眼神不自觉的瞟来瞟去,他同韩水年一样,已经很久没有同人这般接近了,他有些不太习惯。

    谢致往前挪了挪位置,离韩水年远了点。

    韩水年正在贴纱布,愣了一下,本弯着的手臂跟着伸直,这才把纱布贴上,他抚平贴在纱布上的医用胶布,低声问道:“你们在丛林遇到什么了?伤成这样。”

    谢致哑着声音回道:“石链,石像,山洞,山洞摸索到一半,杨宣实在扛不住了,就退了出来,没有任何发现。”

    陈绽提着水到杨宣门口时,就笑着告诉他,韩水年肯定会找机会来问他有关丛林的事,让他提及山洞,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模糊韩水年。

    韩水年本想问他们会不会再次进丛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即使他在不停地祈祷,希望他们赶紧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他也知道,他们三个在都受了伤的情况下,选择的不是去盂县,而是来了民宿,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他卷起剩下的纱布,跟药水剪刀之类的,放回桌子上,起身退开几步,“包扎完了。”

    谢致转过身,往身上套了件卫衣,笑了笑,“谢谢。”

    韩水年的视线落在谢致因为用力而鼓起的胸肌上,闻言依靠视线,看向木桶,回了句,“我帮你一起抬下去。”

    心里想的却是,他跟谢致的穿衣方式一样,先穿两个袖子,再套头,干脆利落,就是他身材比他好太多了。

    隔壁哥哥曾笑过他,还不锻炼身体,长大跟小时候的区别就只是大白斩鸡跟小白斩鸡的区别。他把隔壁哥哥的话听进去了,开始每天锻炼,结果在他努力锻炼的第十三天,隔壁哥哥跟着父母离开了大汖村,再也没有回来。

    自那一天起,他就更加向往外面的世界了,总想着,说不定有朝一日,他还能再见到隔壁哥哥。

    韩水年一时走神,没听清谢致说了句什么,直到谢致去提木桶才反应过来,连忙紧走几步,张开双臂,弯腰准备去抱木桶,然后就听到了谢致低沉的笑声。

    韩水年松开木桶,看着谢致带笑的眼睛,有些窘迫,“你笑什么?”

    谢致的语气都染上了笑意,“你是想我们面对面一起抱着木桶下楼吗?这很有难度,恐怕做不到。”

    韩水年这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不抱木桶了,改抠住木桶上一个凹进去的扶手,用眼神示意谢致速度快点。

    两人一起抬着木桶下了楼,韩水年打开后门,冷风瞬间抱团挤进屋子里取暖,谢致正好站在门中间,冷风全部往他身上扒拉,韩水年下意识地把门关了一半,将没有挤进来的冷风挡在了半扇门后。

    韩水年指着门跟门框之间的空隙,说道:“直接把木桶推倒,让水从这里流出去就可以了。”

    谢致一一照做,完事了,将木桶扶起,提着就往韩水年的房间走,不防被韩水年伸手拦住了去路,遂问道:“怎么了?”

    韩水年嗫嗫着回了一句,“先放这里,我睡醒了再拿回房间。”

    这个凌晨,他跟谢致之间的接触已经突破了他与他人亲近的极限,虽然在常人看来,这种接触不过是寻常而已,可他就是想踩个刹车,不愿意再让谢致踏进他的房间。

    他跟他,包括陈绽杨宣在内,还是保持着安全距离为好。

    谢致偏头看了一眼几步外韩水年的房间,不解道:“我直接帮你提回房间不就行了?”

    韩水年不好把自个儿的想法说出来,干脆不再说话了,只摇了摇头,表情坚定。谢致也不问了,转身离开,木桶是韩水年的,房间也是韩水年的,甚至整个民宿都是韩水年的,他想把木桶放在原地放到明年都与他无关,反正影响不了他。

    直到长桌上亮着的台灯被午时的阳光“熄了灯”,民宿里依旧静悄悄的,无一人出现,杨宣是醒了依旧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陈绽则是没个睡相,在睡得沉的情况下,脚连蹬几下,盖在身上的衣服缓缓滑下了床,另外两个人睡得一动不动,不探鼻息不知生死。

    杨宣睁开眼睛的瞬间,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陈绽应该不会真的让他泡一次冷水?他叹了口气,拖着被石链、大水、蛇群,暴揍过的身体下了床,桌子上放着陈绽特意给他留得退烧药,外加一个保温杯,他就着水,按照说明书,服下三颗退烧药,又躺回了床上。

    他看着天花板,脑子里随意上演着盘古开天辟地时的混沌,看着看着,视线越来越模糊,天花板突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馒头,肚子紧跟着叫了几声,他饿了,且饿出了幻觉,急需进食。

    杨宣扭头瞟了一眼桌子上的八宝粥跟面包,犹豫了半天,是直接吃,还是漱个口再吃,最后拢着手凑到嘴边,往掌心里哈了口气,再闻闻,果断决定去漱个口。

    杨宣第一次上健身房时,初生牛犊不怕虎,所有他使得来的运动器材全部过了一遍,手上举完,脚下开跑,脚下跑完,对着沙袋就是一顿爆锤,身心都叫嚣着爽,然而到了第二天,他觉得他变成了林黛玉,还是人鱼公主失去了鱼尾幻化而成的林黛玉。

    时隔多年,他再次有了这种感觉。

    只不过,这次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他刚打开门,就听到隔壁传来了开门声,他扭头看过去,只见陈绽双手抱着一件外套,神情一片茫然地看着他,下一秒,估计看清了是他,便弯了一双丹凤眼,冲他笑,这一刻,他觉得他身上的乌云被陈绽驱散开了,比什么退烧药,什么良药苦口更管用。

    杨宣忽然想起他读小学三年级那年,跟他妈妈抱怨,他的同桌又冷又傲,难以接近,他妈妈鼓励他争取跟同桌做上朋友,说这样的人,一旦对谁敞开了心扉,拿谁当朋友,就会捧着一颗真心送给对方。

    他觉得陈绽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他仍需努力,争取跟陈绽做上朋友……不对,他好像要的不止是朋友,他想再贪心一点点,甚至多一点点。

    陈绽看着杨宣忽然自顾自摇头,问道:“你脑袋抽筋了?”

    杨宣笑着转移了话题,“你抱着一件外套做什么?”

    外套?

    陈绽低头看了一眼,她还真抱着一件外套,她极其自然地穿起外套,回道:“冷,用来穿的。”

    她才不会告诉杨宣,她一时迷糊,从地上捡起外套时,忘记扔回床上了!

第七十三章 血是他的血,那尸体也是他的尸体吗?

    杨宣此次发烧比以往都要凶猛,连吃了两天退烧药,体温不但不降,反而从38.4°升到了38.7°,浑身没有力气,腿酸到站不起来,只想往地上坐,最后迷迷糊糊躺在床上,问他孔雀东南飞,他能答唐僧师徒上西天取经。

    陈绽把杨宣往县城医院送过一趟,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按常规流程给杨宣打了点滴,开了药,一通操作下来,毫无效果,杨宣甚至还在西天取经后面接着问了一句,唐僧师徒为什么不朝北走?

    杨宣要是自此烧成个傻子可怎么办?

    陈绽转头问了谢致,谢致调侃道:“你一个连别人生死都不在乎的人,为什么会这样问我?”

    陈绽坐在椅子上,手肘搭着桌子边缘,跷二郎腿的那只脚,轻踹了一下床沿,“他要是变成傻子了,你来挖他的眼睛?”

    谢致只笑不回话。

    陈绽很惆怅,“难道只能等他自己退烧?”

    其实陈绽做好了杨宣发烧的准备,别说杨宣了,哪怕一个身强体壮的正常人,在极低的气温下泡那么久的冷水,身上还带着伤,耗尽了体力,大概率也会大病一场。

    陈绽没想到的是,退烧药怎么不管用了?明明上次服下退烧药就有好转。

    她看了一眼盖着三床被子依旧喊冷的杨宣,默默起身,从他的行李箱里把所有外套拿了出来,一件一件往杨宣身上盖,盖到最后一件衣服,直接扔到杨宣身上。此时杨宣跟风中蒲公英没什么区别,一吹就倒,衣服的重量落到他身上,他闷哼一声,表情更显难受了。

    陈绽恶狠狠抛出一句,“我再给你一天时间,一天之后再不好起来,我就把你拖进丛林里喂石像!”

    然而说得再狠,杨宣压根听不见。

    陈绽歇了这份心,坐回椅子上,扭头看着谢致,说道:“那个水潭我们是一定要下的,你搞几套潜水装备,什么时候到了我们就什么时候下潭,在这之前,先摸透石像,”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水中棺材,既然确定了跟女魃有关,就不急,等着再次遇到就行。”

    谢致点点头,潜水装备他可以直接叫朋友寄过来,他回道:“韩水年告诉我,大汖村没有人见过石像,甚至连一句传言都没有。”

    陈绽说道:“我记得杨宣说过,韩天河他们从小就会进丛林去瀑布那里玩,他们真的一次都没撞上?你看看我们才去几次。就算他们真没撞上过,再往上呢?大汖村可是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谢致问道:“你的意思是,韩水年在骗我们?”

    陈绽挑眉道:“我到希望他在骗我们。”

    至少这样一来,事情会简单许多。

    如果大汖村的人跟他们一样,也见过石像,他们就只需要揭开石像为什么会出现在丛林里这一层神秘面纱即可。

    相反,他们则需要解开1+N层未解之谜。

    大汖村的人为什么没有撞上过?石像总不见得是几天前才蹦出来的吧?为什么只有他们撞上了?是因为杨宣的眼睛,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总而言之,这些事太诡异了,不是单靠某一个论点就可以解释的。

    杨宣又梦到了他躺在一副棺材里,棺材里全是血,那些从他喉咙的洞里,一股一股涌出来的血,血越来越多,灌满了棺材内部。他目眦欲裂地看着冷冰冰的血逐渐包裹住棺材里的尸体,这是死人的血,只有死人的血不是温热的,而是冷冰冰的,凝固起来,像吐在地上的抹不开的痰,处处充满了恶心。

    他在梦里问,血是他的血,那尸体也是他的尸体吗?

    然而无人回答他。

    他只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冷,挣扎着想要离开棺材。他看着尸体,像一个被红色琥珀吞噬掉的虫,竭力挣扎着从中伸出双手,去推黑黝黝的棺材盖,棺材盖上瞬间出现了一个一个的红手印,触目惊心。

    下一秒,他喉咙的洞里,再也涌不出鲜血了,身体里的血终于流光了吗?棺材里的空气变得稀薄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连着骨头的洞,依旧张着嘴呼吸,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呼吸变得愈发艰难,再一次活活憋死。

    棺材盖上的血手印变成了一条一条带血的指甲划痕——

    陈绽余光里瞧见杨宣一脸痛苦地挥舞着双手,皱着眉,伸手给杨宣拍了一下,她拍得不算轻,可杨宣毫无知觉,双手挥舞的更加急切了。

    第二下,她拍得更重了,想将杨宣从噩梦里解救出来。

    哪知她的手刚触碰到杨宣的手,突然就被杨宣抓住了,她连抽了几下,想把手抽出来,结果杨宣攥得更紧了,手上浮现出了一条条粉色的印子。

    陈绽深呼吸一口气,起身面对杨宣,盯着杨宣的脸,慢慢俯下身,然后伸出自由的左手,使劲掐上杨宣的脸,又嫌不够报复,掐着那一团肉,左右各扭上几圈,直到心里舒坦了,才松开手,坐回椅子上,等着杨宣醒过来。

    杨宣喘着气,猛地睁开眼睛,黑黝黝的棺材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天花板。他颤抖着伸出左手,摸了摸喉咙,没有洞,手上也没有血,再扭头看看脖子周围,松了口气,没有血,一滴血都没有。

    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他唯恐噩梦成真。

    杨宣动了动身体,发现右手握着一团柔软,视线顺着手臂往上,就见陈绽一脸好整以暇的表情看着自个儿,他哑着声音,气若游丝的喊了一句,“阿绽。”

    陈绽悠悠开口问道:“要不要我把手剁下来送给你?”

    杨宣松开手,冲陈绽笑笑,刚想开口说话,就被陈绽嫌弃了,“停,你别笑了,白着一张脸,像在送喜丧。”

    杨宣只好点点头。

    坐在一旁的谢致开了口,“你这次发烧,烧了整整三天,吊点滴吃退烧药都没用,你之前有这种情况吗?”

    杨宣想了一下,摇摇头。

    谢致:“你的情况可能变严重了,下次说不定会烧上四五天,甚至十天半个月,再加上吃药都没用,有点麻烦。”

    陈绽揉着自己柔若无骨,被杨宣攥痛的手,说道:“人类的惯性思维是生病吃药,上医院,所以你每次发烧的时候,也吃药,但是有没有可能,你退烧的真实原因其实跟吃药没有关系?就像这次,你第一天吃了退烧药,第二天上医院吊了点滴,丝毫没有好转,第三天什么都没做,反而自己醒了。”

    杨宣细细琢磨着陈绽的话,忽然想起了刚刚做的梦,他记得,上一次他醒来之前,也做了这个梦。

    会跟这个梦有关系吗?

第七十四章 时候到了,我们聊聊?

    杨宣想尽早痊愈,绕着民宿的小院子一圈一圈的小跑锻炼,陈绽手里捧着一把葵瓜子,中指上吊着一个小塑料袋,边嗑边跟在杨宣身后,一副悠闲派头。

    恰逢阳光照满院,两个人身后都有一条影子,陈绽无聊了,快走几步,追着杨宣的影子去踩,一脚踩了空,还不服气,连蹦几下,直接跳到了杨宣的“脑袋”上狂踩,踩着踩着笑弯了腰。

    杨宣听到身后传来一连串的小动静,以及陈绽肆无忌惮的笑声,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陈绽低着脑袋,用自个儿的鞋底在量他影子的脑袋宽度。

    杨宣也不跑了,一步一步朝着陈绽走过去,陈绽看着脚下的影子从脑袋移到脖子,再移到上半身,最后停在腰的位置上。

    陈绽抬头看向杨宣,杨宣这几天恢复的不错,最迟明晚上就可以再进丛林了,所以她心情很好,眉眼嘴角处都带着笑,伸手拿了一颗葵瓜子,咔嚓两声,嘴里漫开一丝焦糖的甜味。

    杨宣开口问道:“好吃么?”

    陈绽点点头,又是咔嚓两声,得意道:“小卖部里最后一包被我买来了。”

    杨宣没醒的那三天,她像个孵鸡崽子的老母亲,守在床边,不来点瓜子嗑,漫漫长日,她都快数清杨宣总共有多少根睫毛了。

    杨宣伸出手,“阿绽,给我来点。”

    陈绽发现,杨宣最近叫她阿绽叫上瘾了,而且杨宣每次喊她阿绽的时候,总带着一种亲昵,听在她的耳朵里,像吃了一口麦芽糖,甜甜腻腻的,还扯着丝,咬不断。

    她有想过勒令禁止,但又觉得她同杨宣相处了这么久,还同生共死过,她连一声阿绽都不让杨宣叫,显得有点小气。

    最重要的是,她并非不喜欢,而是不习惯。

    她捻了两颗葵瓜子,放到杨宣的掌心里,挑眉看着他。

    杨宣一颗一颗吃完,又朝陈绽伸出手,“不够。”

    就像他确定了,只跟陈绽做朋友,对他来说,也不够一样。

    他喜欢她,就是喜欢她,毫无隐藏的喜欢她。

    陈绽哼笑一声,再次捻了两颗葵瓜子放到杨宣掌心里,看了一眼自个儿剩下的一小把葵瓜子,“最后两颗了,再多可没有了。”

    四颗就四颗吧,至少既能尝到味道,还能留两颗之后再尝,杨宣把两颗葵瓜子放进口袋里,拍了拍,“晚上饿的时候再吃。”

    陈绽想翻个白眼,余光里瞧见韩水年从门口走了进来,随手将手里的葵瓜子往塑料袋里一倒,连带着塑料袋递给杨宣,“全给你。”

    杨宣接过,顺着陈绽的视线看向韩水年。他不知道他躺着的三天里,发生过什么事,韩水年似乎像人了一些,虽然这个仅限于对着谢致的时候。

    他昨天扶着楼梯扶手下楼,看到韩水年跟谢致在聊天时,下巴都快惊掉了,模式还不是那种简单的三言两语。

    他问道:“他们两个怎么了?关系好像进了一大步。”

    陈绽回道:“比起正常人类的社交,不能叫进一大步,只能叫蚂蚁跳花绳,迈了一只脚而已。”

    说完,转身朝韩水年走过去。

    二楼,谢致正好从房间出来,视线越过石墙,看到了韩水年,同韩水年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韩水年收回视线,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陈绽。陈绽脸上明明带着笑,身高也比他矮,可他就是感觉到了一种压迫感,从陈绽身上散发出来,一浪一浪地袭向他。

    陈绽缓缓开口道:“时候到了,我们聊聊?”

    韩水年下意识地回道:“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陈绽笑了笑,“这个你说了不算,顶多给你选在哪里聊的机会。当然,在这里聊,我也不介意。”

    杨宣把塑料袋揉成一个团,里面的葵瓜子跟瓜子壳彻底混在了一起,再顺手放进另一个口袋里,走到陈绽身边。

    谢致跟着出现在了陈绽身后,他没有靠近三人,选择了站在门口,靠墙而立。这一次,他没有垂眼,而是平静地注视着韩水年。

    良久,韩水年张张嘴,妥协道:“进去聊。”

    陈绽欣然同意,立即转身朝屋内走去,经过杨宣身边时,杨宣跟上了她的脚步,她瞟了一眼,漫不经心道:“你想来听,就别抱着同情心,不然小心我给你轰出去。”

    杨宣有一瞬间的恍惚,用这样的表情,说着这样的话的陈绽,跟刚刚在他身后追着影子踩的陈绽,只是长得一样的双胞胎。

    杨宣回道:“已经收起来了。”

    陈绽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两人直接进了屋内。

    韩水年偷偷看了一眼谢致,脚下踟蹰,说不清心里在期待着什么,或许是希望谢致能开口叫住他,免他被陈绽拿着刀猛扎心脏,还不带见血。

    直到谢致什么都没说,默默跟着他进了屋,他才敛下自己不着边际的心思,心中怅然。也是,他跟谢致,不过五六天的光景,换做春蚕,连丝都还没吐,更别说成功做出一个茧。

    陈绽指着长桌后面的椅子让杨宣坐,“林先生,你的宝座。”

    杨宣正准备推辞,陈绽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把他按坐了下去,杨宣一个趔趄,差点自由落体,迅速撑了一下桌面,才稳住自个儿的身体。

    杨宣问道:“你坐哪?”

    陈绽没理他,一跃坐上了长桌,垂着双腿晃来晃去的,视线落在韩水年身上,看着韩水年走到楼梯旁,往台阶上坐。

    谢致依旧在原地,靠墙而立。

    屋顶高耸,往外探出一截屋檐,正好遮住了投射在谢致身上的阳光,他站在阴影里,抬头看了一眼阳光,忽然觉得他一直向往的阳光,明明就在他左右两侧,却鬼使神差的,距离他好远好远。

    下一秒,屋内传来了陈绽的声音,“丛林里有石链这事你是不是知道?”

    谢致回头,看到陈绽背对着他,身上铺满了阳光,手指正在没有规律的敲着桌面,杨宣侧坐在椅子上,仰头注视着陈绽,阳光越过桌子,也铺在了杨宣身上。

    唯有韩水年,完全处在黑暗中,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唯能瞧见他原本弓着的背,此刻靠在楼梯扶手上,他听到陈绽的问题,点了点头。

第七十五章 你睡不着,你甚至连眼睛都不敢闭上,你怕一闭上,再睁开……

    韩水年神情淡漠,开口回道:“知道,并且希望石链……”

    他扭头,盯着陈绽,说出来的字眼毫无感情,“弄死你们。”

    陈绽耸耸肩,“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第二节台阶的边缘处,有一条裂缝,像一条扭曲丑陋的环节动物,韩水年沉默着屈膝踩住。

    陈绽问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们怎么找到山洞的?”

    韩水年直接回道:“你们不可能找到什么山洞。”

    陈绽笑了笑,“起初我是真相信你说的,觉得丛林里可以找到山洞,直到我想起韩天河说过,你们已经很久不进丛林了,更别说丛林深处,现在想来,你们不进丛林的原因,就是因为发现了丛林里有石链,”陈绽来了兴致,忽然问道:“欸,不如你猜一下,为什么我们明明知道你在骗我们,却还是进了丛林?”

    韩水年依旧沉默不语。

    陈绽伸手点了点桌面,杨宣接上说道:“我在第二个视频里看到了你爸爸。”

    韩水年终于有了反应,抬头看向杨宣,眼神里浮现出复杂的情绪,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渴望知道些什么。

    杨宣挑重点说道:“我看到你爸爸从棺材里坐了起来,在半空中写下了七个字,前五个字是时间加速器,后两个字是石洞。我们初步推测,洞里可能有什么关于时间加速器的东西,或者是找到时间加速器,启动它,可以找到山洞,进而见到活着的神像。”

    韩水年问道:“证据呢?你可以看到他的证据呢?”

    杨宣起身,推着椅子往后移了一步,背着光,走向韩水年,在韩水年的仰视中蹲下身,摘下了架在鼻梁上的墨镜。

    一双红如血的瞳孔就这样映在了韩水年的眼中。

    韩水年受到惊吓,手脚并用,挪着屁股往后连上几个台阶躲开,眼神慌乱不敢再看杨宣。

    他听到杨宣说道:“我的眼睛就是证据。”

    韩水年充耳不闻,自顾摇着头,呢喃道:“不是……是……是我爸爸说的怪物……真的……真的有怪物!”

    好久没听到怪物两个字了,如今听来,杨宣居然没有了以前那些难过失落的情绪,他伸出手,想去扒拉韩水年,岂料还没挨到韩水年,韩水年嗖的一下,抱紧了自个儿的手臂。

    杨宣哭笑不得,只好收手,“你碰碰我,我真的是人,跟你一样的人类。”

    陈绽从桌子上一跃而下,“你走开,我来。”

    杨宣嗯了一声,给陈绽腾出位置。

    陈绽步步靠近韩水年,“只有真相才需要用谎言去掩盖,所以我们在明知道有真相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放弃的,同样的,也不可能放过你。你现在不说,我可以跟你慢慢耗,耗到你明天还不说,我直接动手就是了。不管是你,还是韩子志的坟,或者是你妈的坟……”她居高临下,看着韩水年全身抖了一下,继续道:“只要我工具拿得稳,我手上就永远沾不到血。我晚上睡得着,而且睡得很香,你呢?今天过后,你睡得着吗?你睡不着,你甚至连眼睛都不敢闭上,你怕一闭上,再睁开,就会看到你爸妈的尸骨被我挖了出来,摆在你面前。”

    陈绽随意坐到第一节台阶上,也看到了那条裂缝,笑了笑,“说起来,我还算你半个恩人,我既没要求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没计较你让我们去丛林送死的事,不过是想让你答几个题,解一下疑惑,结果你这都不愿意,还继续装哑巴玩。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想让人彻底变成哑巴的方法多得是,你想挨个试试吗?我不嫌辛苦的。”

    谢致全程保持着一个姿势,从头到尾听了下来。

    多年前,陈绽缠着爷爷,死皮赖脸要跟着去谈生意,对方是个中年男人,魁梧有力,见陈爷爷带着一个小姑娘,就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这里要求陈爷爷让几个点的利润,那里想以次充好多赚点木头的差价。陈林意秉持的能和气生财,就绝不用第二种方法跟人做生意的理念,还是陈爷爷教的,是以陈爷爷明知道中年男人不怀好意,仍然保持着笑脸相迎。

    但陈绽不乐意了。

    她斜靠在沙发边缘,放下手机,冲中年男人喊了一声喂,将中年男人训了个狗血淋头,训到最后,中年男人猛地起身作势要揍她跟爷爷,她不慌不忙,抓过旁边摆着的白瓷花瓶,对中年男人说:“我今年十七,就算当场给你开了头,把你打死在这里,我也不用负任何刑事责任,你就不同了,我跟我爷爷身上出现一个伤口,你故意伤人罪就跑不掉,再严重点,坐个牢也是有可能的。你想打的话,我奉陪到底。”

    人嚣张,说得话也肆意张狂,甚至说完还想冲上去照着中年男人头上来一个瓷器开花,后来陈绽成长了,浑身上下的嚣张与张狂收敛了起来,变成了一个脸上带着笑,会藏着自己的人。

    这种唇齿间带着血的张狂,谢致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绽,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实在是……很怀念。

    唯一可惜的是,韩水年不是那个中年男人,他对陈绽的威胁充耳不闻,抱膝坐着,隐在黑暗里,像一个灵魂出窍的木娃娃。

    陈绽忽然叹了口气,飘进韩水年耳里,紧接着,韩水年听到衣服的摩擦声,以及陈绽说话的声音,“我本来想给你留一丝喘息的空隙,不让你亲眼看见韩子志的尸骨,现在看来,我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须自私点,不管你的死活。”

    她按亮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跳出了韩子志棺材的视频,然后对杨宣谢致说道:“你们用点力,把他摁住抬起脑袋……”

    话音刚落,韩水年反身就往楼梯上跑,杨宣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极快,冲上去伸手一捞,拽住了韩水年的手臂,韩水年措手不及,一个趔趄差点往后摔下去。

    到是杨宣,愣在了原地,他并不想这样对韩水年,可现下松手……他看向陈绽,想起陈绽那日说的话,默默攥紧了手,韩水年完全挣脱不开。

    谢致也踱步走进了屋子里。

    陈绽缓缓举起手机,将屏幕对准韩水年,“我给他看一个好玩的视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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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6267/ 第一时间欣赏窥神最新章节! 作者:白三所写的《窥神》为转载作品,窥神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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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神介绍:
神也好,人类也罢,终究都有一颗自私的心,窥探不得。
神像说,它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也会带来——重生。
心狠嘴毒喜欢说其实我人不错的女主陈绽X卖乖穿衣奶狗脱衣狼狗其实白切黑男主杨宣窥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窥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窥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