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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墨鱼甲乙     柚园txt下载     柚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黄廷承听到黄芳蕙的这句话,便冷冷地看向黄鸿煊。黄芳蕙见状,轻轻用脚碰了一下黄鸿煊,示意他出声解释。

    黄鸿煊看了一眼黄芳蕙,垂下眼帘,淡淡道:“二姐,她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她心地善良也很上进,她第一次到我们家来给楉桐作伴的时候,就已经写的一手好字,也懂作诗赋词。那两年她跟楉桐在女子学堂读书的时候,门门功课都是甲等,即便是她从没接触过的洋文,如今也不逊色于我。”

    “二姐,人力胜过天分,她肯下功夫在每一件事上,这样的心志难道不值得赞许吗?有的人,一出生就在金玉之家,却会懈怠倦懒,可有的人却愿意靠自己的努力去创造未来,若二者择其一,我宁愿是后者。”

    黄芳蕙偷偷瞟了一眼黄廷承,见他沉着脸未出声,心知他的疑虑,便故意道:“话是这样讲,可是你怎就知道她不是贪慕我们的家世,一切只是做给你看的呢?”

    黄鸿煊道:“二姐,她如果是贪慕我们家世故意而为之,那她为何宁愿独自在家乡小镇上生活而不来找我?她难不成可以未卜先知,料定我一定会去那里?”

    柳韵琴听到这里,唯恐黄鸿煊知晓林卿卿被绑架的事,插话试探道:“那她有没有讲为什么突然离开你姨母家?”

    黄鸿煊微微红了眼圈:“她只说想守在父母旁边…”他讲到这里,柳韵琴这才将绷着的身子慢慢靠到沙发背上,心里算是舒了口气。

    只听黄鸿煊继续说道:“我知道她是在躲我,她怕影响我和楉桐…父亲,母亲,我知道您二位有心亲上加亲,可我和楉桐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即便没有卿卿,也不可能…”

    黄廷承打断道:“论家世,论学识,论样貌,楉桐哪一点不是佼佼者,怎么就配不上你?”

    黄鸿煊道:“父亲,我从不否认楉桐是个优秀的人,只是我们两个不合适。父亲,强扭的瓜不甜,您为什么这样…这样执拗…”

    黄廷承愠色道:“我执拗?现在执拗的人是你!我和你母亲哪一样不是为了你们兄弟姊妹做长远计?放着好好的楉桐你不要,偏要娶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你才经过多少事,了解多少人心?她这叫欲擒故纵!”

    黄鸿煊道:“父亲,命运由天不由己,谁又能左右自己的出身?大的道理我不懂,只是我晓得,我每一次见到她,心里便觉安稳。您和母亲既是为了我长远计,便该让我择心仪的人过下半生。”

    抬头定定望着黄廷承,黄鸿煊鼓足了勇气又道:“您以为大哥和三哥当真幸福吗?三哥倒是按您要求结了婚,可卓骥不到一岁,他就去了法兰西,这样的婚姻难道算圆满吗?他们不过是满足了父亲您的愿想罢了。”

    黄廷承一手指着黄鸿煊,怒道:“一派胡言!他们一个个娶妻生子,日子正正经经,有什么不好?”

    不等黄鸿煊出声,柳韵琴就接了话道:“你父亲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们日子能安稳…如今虽说是新社会了,可结婚生子是两个家庭的结合,总归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既然你不欢喜楉桐,我也不想再强求你,可是那个卿卿,她当真能做好你的太太吗?我们这样的大家庭,兄弟姊妹,妯娌姑嫂,那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能做的周到的。”

    黄鸿煊道:“母亲,卿卿在姨母家这些年,她的接人待物您当真不晓得吗?她没有音讯的这一年,姨母府上又何止楉桐一人思念?您素来信佛讲因缘,我和她若非冥冥中注定,又怎么会再次相遇?母亲,儿子求您尊重儿子的选择吧!”

    柳韵琴走近黄鸿煊,叹了口气:“本来你和楉桐这事也是我们做父母的一厢情愿,这一年来看着你们两个这样抵触,我心里也是难过的紧…”

    不等柳韵琴把话继续下去,黄廷承便打断道:“这一年来,你辍了学,骗我说要四处游历,却原来是为了找她。你有这些个功夫,为什么不用在跟楉桐培养感情上?现在倒好,你让你大哥去收购了那个镇上所有的柚园,就是再遇上也不稀奇,无非是拿着你老子的钱去讨好别人。这种婚姻,即便成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谈什么婚姻自由,我和你母亲都是遵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的时候都不曾见过彼此,可如今还不是照样儿孙满堂?”

    黄鸿煊道:“儿孙满堂就一定是幸福吗?若您和母亲当年有自我选择的机会,您就一定会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不是…”

    “你竟敢教训起我来了!”黄廷承扬起手就要掌掴过去。

    柳韵琴见状心里登时揪了起来,她伸手拦在黄廷承面前,道:“正南,你要做什么!”柳韵琴极少称呼黄廷承的字,此时脱口而出便是动了气。

    黄廷承不得不落下手,冷冷道:“这是要由着他说了?”

    柳韵琴道:“知道的是他出言不谨慎,不知道的以为是你被戳中了难堪之处…”转过头对着黄鸿煊,她又接着道:“做小辈的不能妄议长辈,你们父亲对这个家对你们都算上心上意,单凭这一点,你们兄弟几个就该好好学习。至于婚姻里其他的,你现在还年轻,自然不懂。”

    黄廷承听她这样讲话,便道:“你这个话是怎样意思?怎么听起来倒是对我有意见似的。”

    柳韵琴道:“说让孩子们跟你学习,怎么就成了我对你有意见?难不成你自己心里有旁的想法?”

    黄廷承道:“我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是家里有两个姨太太,可我哪一样不是以你为先。”

    柳韵琴道:“瞧,是你自己把话引到这上头来的,我几时有提起你那两房姨太太?”

    黄芳蕙见状,忙道:“父亲,您跟母亲这么多年夫妻,还能不晓得母亲吗?今天您和母亲是讨论鸿煊的婚姻,怎么就扯到您二老身上?”

    见两人都不出声,黄芳蕙卯足了勇气又将原本想帮腔黄鸿煊的话都吐了出来:“女儿说句逾矩的话,结婚成家本该听从父母的意见,可婚姻如穿鞋,合不合适也只有自己晓得。父亲,您当初既然把鸿煊送进了洋学堂,就是希望他能接受新鲜的事物,如今他有了自己对于婚姻的主张,您又站出来反对…”

    一边去拉黄鸿煊,黄芳蕙一边又道:“鸿煊要娶这个林卿卿纵然不是什么让您欢喜的事,可日后毕竟是他们两个过日子…这件事您二老可以再考虑考虑,尽可以慢慢商量,不值得让您二老这样动气。”

    黄廷承冷哼一声,道:“他的事,你倒是热心的紧…你这样帮他,难不成是于你有什么好处?”

    柳韵琴听他抢白女儿,便道:“她能有什么好处?不过是心疼鸿煊罢了。”见黄鸿煊仍然没有起身的意思,柳韵琴心里更觉不安,她了解自己这个儿子,认定的事很难更改,又想到黄鸿熠抛下妻儿远渡重洋,心里也觉得黄芳蕙说的不无道理。

第四十七章

    所谓的相顾无言并不是只在情人之间。许楉桐坐在林卿卿的板床上,定定地望着她。

    那天接到黄鸿煊的电话,告知了林卿卿的消息,许楉桐再也按耐不住了,顾不得柳悦琴的反对,搭上南下的火车便赶了过来。

    还是林卿卿先打破了僵局:“楉桐,对不起…”

    许楉桐微微涨红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依旧盯着她,过了半天,忽然大声道:“对不起?你轻轻松松一句对不起就打发了?林卿卿,你真有本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我是什么?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林卿卿心痛如绞,只是她不能将实情告诉许楉桐。此时听她这样问,林卿卿只低着头轻声道:“楉桐,是我不好,害你为我担心。”

    “你不好,你是不好,非常不好!你一直说我们两个就像亲姐妹,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有哪一点把我当亲姐妹了?说走就走,你这么决绝这么狠心吗?”许楉桐一股脑的将憋在心里的话道了出来。

    “你可以不珍惜我们之间的情谊,可你总不能让我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啊!为了你,每次和祖母通电话,我都要想法设法编谎话骗她老人家;为了你,我顶撞父母不去上学,每天守在家门口只怕错过你回来…你呢?你每晚睡在这里,良心可有不安?”

    林卿卿的头更低了,一颗豆大的泪珠滴落在了衣襟上。过了半晌,她才勉强压制住悲伤,轻声道:“楉桐,你对我的好一直都在我心里…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愿意永远陪伴着你的…”

    许楉桐见她这样,心里一酸,道:“鸿煊哥哥同我讲了,你是为了躲他…可你就是为了躲他,也不该瞒着我啊!”

    “我和鸿煊哥哥一样,每天都在想念你,到处在打听你的消息…”

    林卿卿没有解释,缓缓抬起了头,看见许楉桐眼里也泛着泪光,心头猛地一紧,便抱住了她,在她耳畔轻声道:“楉桐,我再也不会不辞而别,再也不会…”

    等到彼此松了手,林卿卿一边为许楉桐抹着泪,一边道:“楉桐,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我会一直陪着你…”

    许楉桐轻轻推开她的手,破涕为笑道:“谁要你一直陪着我…难不成你还跟着我一道嫁人啊?”

    林卿卿也挤出了一丝笑容:“不嫌臊,又提要嫁人!我就是想陪着你,我有很多话要同你讲。”

    许楉桐道:“我几时嫁人还不知道,可你就快嫁人了。”

    林卿卿羞红了脸:“楉桐…”

    许楉桐抿嘴一笑:“鸿煊哥哥电话里已经告诉我了,他要跟姨丈和姨母表明心意,他是铁了心要娶你的。卿卿,你不要再逃避了,你应当为自己争取幸福!”

    林卿卿眼里有了光:“在这之前,我以为自己心里已经放下了。可那天重新遇上鸿煊,我就知道自己逃不了了,不论是天意还是心向,我都不会再去伤害他。楉桐,谢谢你,一直这样支持我!”

    黄廷承没料到许楉桐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杭州。

    许楉桐由管家黄福良领着入了书房,一眼就瞧见跪在地上的黄鸿煊,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却并不作声,径直朝向自己迎来的黄芳蕙走去。

    “楉桐,快来,我母亲念叨你好几天了。”黄芳蕙一边伸手拉许楉桐,一边道。

    不等许楉桐答话,柳韵琴也起身迎了过来:“你母亲打来电话,讲你来了杭州,我天天派人往火车站接你可都扑了空。阿弥陀佛,你平安来了就好。”转头对着立在门口的黄福良交待道:“快打个电话给许太太,告诉她楉桐到家了。”

    等黄福良应下转身离去,许楉桐道:“姨母,我先去了余杭找卿卿。”

    柳韵琴笑容忽地僵住了,瞟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黄廷承,才道:“来,先坐下说话。”

    许楉桐却没有挪动脚步,向黄廷承问了声好,便道:“鸿煊哥哥做什么跪在地上?怎么看着这么憔悴?”

    黄芳蕙道:“鸿煊这倔脾气,惹了父亲生气,楉桐你来的正是时候…鸿煊,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跟父亲商量。”

    黄廷承指着黄鸿煊道:“楉桐是客,你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赶紧给我起来滚回你房间去。”

    黄鸿煊抬头道:“楉桐不是外人,您不答应我和卿卿的婚事,我便跪着不起来。”

    “你!”黄廷承只觉脸上无光,愤愤道:“我真是家门不幸,出了你这样的逆子!”

    黄芳蕙心里一惊,她知道父亲是极要面子的人,当着许楉桐的面,黄鸿煊只能好好相求,哪里再能讲蛮。她满眼渴求地看着柳韵琴,希望她能出声讲个情。

    柳韵琴会意,她本就心疼儿子,这会儿趁着许楉桐的到来,忙借机道:“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再商量。楉桐刚来,你这板着面孔,是让哪个瞧?好了,鸿煊,你先起来,送楉桐去客房休息一下。”

    黄廷承还未来得及表态,许楉桐却开了口:“姨丈,我今天来,就是为了鸿煊哥哥和卿卿的婚事。”

    看了一眼瞠目结舌的柳韵琴与黄芳蕙,许楉桐接着道:“姨丈,卿卿是我带进门的,今天既然事关他俩,那我也想讲讲我的意见…说句不知羞的话,我知道母亲和您二位都有心促成我和鸿煊哥哥,可是我们两个之间只有亲情。”

    说话间许楉桐瞟了一眼黄鸿煊,继续道:“姨母您是了解我的,要是我不情愿的事情,谁也强求不来…我已经跟母亲讲明白了,纵是逼着我和鸿煊哥哥成婚,日后也会离婚。”

    毕竟说话的是许楉桐,黄廷承强压着火气不好发作,转过身走到书桌前,将手里的雪茄狠狠地掐灭在烟缸里。

    许楉桐却不理会他的反应,只自顾自道:“论出身,卿卿是不好,可是那又怎样,我父亲不也是穷苦出身?我父亲常常训诫哥哥们,说娶妻当娶贤,卿卿知书识礼,曾经还冒着生命危险把我祖母从火堆里救出来,足见她的善良与勇敢。姨丈,这样的女孩子哪点不配鸿煊哥哥?”

    黄鸿煊一脸感激地望着许楉桐,像是认可她的话,又像是在感谢,对着她点了点头。

    黄廷承满心不悦却克制道:“婚姻大事原本就该遵从父母之命,可是你们进了学堂都要讲究自由,我也并非不讲理的人,只是鸿煊这东西,太过胡闹,是他自己不做任何商量就当着众人面向我宣布要结婚,他当我这个父亲是什么?莫说如今都靠我养活着,即便自力更生,那身体发肤也是受于父母!”

    瞪了一眼黄鸿煊,黄廷承板着脸继续道:“婚姻是件多紧要的事,你不提则罢,一提起就即刻要办。我就不明白她好在哪里,怎么就让你象被摄了魂魄似的?”

    见他话里有松口的意思,黄芳蕙忙接话道:“父亲,年轻人嘛,难免会冲动一些。这个卿卿跟楉桐妹妹相处了这么几年,人品好坏楉桐妹妹最能说明。如果要挑毛病,无非是她出身贫寒,可这也算不得什么。”

    听到她这句话,许楉桐道:“姨丈,我知道您在顾虑什么…外人的闲言碎语大可不必担心,楉桐早就被祖母认作孙女,这一年来她老人家常念叨卿卿,如果她出嫁,自然有祖母会替她正名份。”

    黄芳蕙借机道:“父亲,楉桐都这样讲了,您老人家就应允了吧。”

    黄廷承依旧沉着脸,却不再出声。黄芳蕙忙道:“鸿煊,快给父亲磕头致谢,他老人家这是应下了。”

第四十八章

    晚餐的时候黄廷承与黄鸿烨因有商务应酬,并未露面。柳韵琴与一众人吃好了饭,便如往日一般坐到正厅里闲话家常。

    今日因了许楉桐的到来,加之黄府上下暗地里都在等着书房的消息,就是平日饭后常借故离开的三姨太姚氏也懒洋洋坐在了软塌上没有离去的意思。

    柳韵琴拉了许楉桐坐在自己身边,对众人道:“楉桐这趟来会住段日子,你们没事就多陪陪她。”

    廖玉凤在一边笑道:“母亲您放心,只要楉桐妹妹欢喜跟我们一道,我们可都求之不得呢。”

    许楉桐道:“三嫂不用理我,下来的日子我还要陪着芳蕙姐姐筹备鸿煊哥哥的婚礼呢。”

    这话一出,厅内的众人都提了精神,齐整整望向了柳韵琴。

    接过女仆递来的茶,喝下一口,柳韵琴才开了口:“还没来得及同你们讲,鸿煊的婚事老爷已经答应了。据鸿煊讲,女方提倡一切从简,老爷也没明确意思,所以就交给芳蕙着手去办。”

    二姨太张氏笑道:“鸿煊好事近了,那可是要恭喜大姐!”张氏平常也并非多事的人,见柳韵琴只点头浅笑示意,也就收了话不再出声。

    佟玉梅瞟了一眼廖玉凤,见她也正望向自己,登时端起了长媳的姿态,道:“母亲,鸿煊是您亲生的,这又是咱们长房最后一桩婚事,如果婚礼这样草率了事,岂不让亲友笑话?晓得的是新娘子提议,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们家嫌弃她家境清寒呢。”

    许楉桐最听不得别人讲这样的话,转过头对着佟玉梅道:“新娘子是我祖母认下的孙女,谁敢说她家境贫寒?倒是有些人,家里再有钱,自己肚子里要是没一点墨水,那才是真的贫寒。”

    佟家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佟玉梅自然是没读过几天书。听见许楉桐抢白她的话,心里实在有气,可讲话的人是许楉桐,她不得不相让几分,只有忍了不做声。

    黄芳蕙看的明白,便接过话道:“繁与简都不过是个形式,重要的是两个新人心意相通。只是大嫂说的也没错,鸿煊的婚礼虽比不得大哥和鸿熠的婚礼那样热闹,却也马虎不得。既然交给我来筹备,我一定尽力而为,只到时候少不得大嫂和玉凤你们一道来帮手。”

    廖玉凤本就存了讥笑的态度,听到黄芳蕙的话却满脸堆笑道:“瞧二姐说的,鸿煊的婚礼我们自然是要出一分力的。”

    柳韵琴道:“芳蕙,你明天先去找常先生把吉日择好再做打算。”

    黄芳蕙道:“母亲,鸿煊出门的时候嘱咐我,婚礼越快越好。”

    柳韵琴微微蹙眉,道:“既然答应了他,他还这样急做什么?他们两个生辰八字要先去合一下,哪里是他想什么日子就什么日子的?还有,即便从简,家里亲近往来的还是要通知一下,婚礼该有的步骤也不能省。”

    黄芳蕙点了点头,道:“您放心吧,父亲虽说不管,可也交代了黄管家预算由我来定,我保证把鸿煊的婚事办的妥妥贴贴的。”转过头望着软塌上的姚氏,她接着道:“三姨娘,给新娘子端洗手盆的事就交给芳菲了啊。”

    小姑给新进门的嫂子端洗手盆是当时婚礼上的习俗。黄家老四黄芳茵和老六黄芳荃也已经出嫁,只有姚氏生的老八黄芳菲今年刚满八岁,是最佳人选。听到黄芳蕙把端洗手盆的事安排给了自己女儿,姚氏心里也觉满意,便坐正了身子,道:“芳菲是小妹,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只管安排好了。”

    午间还等着看热闹的事情,此时已经有了结果,等简单商量之后,厅内的众人欢喜的嘲讽的看戏的,都各揣心思散去。

    廖玉凤回到自己房间,刚换好衣服,佟玉梅便走了进来。

    廖玉凤心知她因何而来,嘴上却道:“大嫂你有事就打发人来喊我过去,怎么亲自跑我屋里来了?”说话间已经起身将佟玉梅迎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佟玉梅刚一坐定,便道:“你听听楉桐刚才说的话,分明是跟我过不去。”

    廖玉凤道:“她是大小姐脾气,大嫂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佟玉梅满心不悦,道:“我不过据实说罢了,瞧她那愤愤不平的样子…那个林卿卿当年说是来给她作伴读,那跟贴身婢女有什么区别?我哪里讲错了?”

    廖玉凤却不正面答她,只道:“老七娶这么个人进门,长嫂如母,日后可是要辛苦大嫂你调教了。”

    佟玉梅道:“关我什么事,这么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我瞧着长不了。”

    廖玉凤道:“也难说,老七欢喜的紧。”

    佟玉梅冷哼一声,道:“那可不见得!我进这个家早,看着老七长大,他从小被世家小姐们围着,恐怕是没见过这野路子的,一时间迷了心窍,将来一定会反悔的。”

    廖玉凤道:“家里除去父亲与母亲,就属大哥和大嫂最受人尊敬,大嫂你说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

    不等廖玉凤讲完,佟玉梅便打断道:“得了吧,除了你待我好,谁把我这个大嫂放在眼里?你瞧刚才二小姐那个神气劲儿,怎么着老七的婚礼就轮到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来筹备了?”

    廖玉凤道:“二姐受父母宠爱,又常常回来陪伴二老,家里的事自然会上心一些。”

    佟玉梅斜她一眼,道:“你倒真会替她讲话…今天老七刚被罚,她就慌急慌忙地赶回来帮着求情。现在婚事定了下来,她又积极参与筹备…我怎么瞧着老七这桩事她格外上心?莫不是有什么好处?”

    廖玉凤心里自然同她想的一样,只嘴上道:“这事她能有什么好处,难不成还能来分一份家产啊?”

    佟玉梅听了乍一愣神,继而道:“是了,我说她怎么这么热心这件事呢…你想,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除去平日里父母补贴一些花销,怎么也得不了家里的半分好。在你我这里,她是卖不了好处的,只有对这个新来的示好,保不准是日后想同老七联手呢。”

    廖玉凤佯作一脸吃惊:“不会吧,大嫂?二姐夫可是参茸行的少东家呀…”

    佟玉梅一脸不屑:“充其量不过是个富户,这世道还有嫌钱多的吗?”

    廖玉凤道:“若他们当真这样一路,那可真的是过分了。”

    佟玉梅道:“无论如何,我们两个要一心,莫要给别人钻了空子去。”

第四十三章

    前几日黄芳蕙回娘家碰到黄鸿煊,姐弟两个聊了几句,从谈话里得知黄鸿煊找到了林卿卿,并有意向父母提及婚事。只两人还未详聊,黄芳蕙便被三弟媳廖玉凤叫去应了牌局。

    这一年来黄芳蕙看着黄鸿煊日益憔悴,后悔不迭自己把那夜听到的话告诉母亲。她本来就心疼这个幼弟,加上内心的自责,自然是有心弥补。刚才接了黄鸿煊的电话,道是约她一同吃饭,黄芳蕙心里惦记着他那日说的话,并不犹豫便赶了过来。

    采祥楼是杭州城有名的酒楼,黄芳蕙兄弟姊妹几个都十分喜爱这家的菜品。因是店内熟客,黄芳蕙刚下了车走近酒楼大堂,跑堂的伙计便迎了上来:“柳少奶奶,七少爷已经来了,在楼上临湖那个雅间里正等您呢。”

    黄芳蕙点头示意,道:“鸿煊总是欢喜坐那间屋子…他一个人吗?”

    那伙计道:“还有一位小姐一道,都在等您呢。”

    黄芳蕙略一停顿,问道:“一位小姐?不是我家的姊妹?”

    那伙计答道:“您府上的各位我都认得,应该不是。”见黄芳蕙放慢了步子,他又小心道:“柳少奶奶,您还上去吗?”

    黄芳蕙道:“前面带路吧。”

    雅间的门半敞着,那伙计还是轻轻敲了门,对内道:“七少爷,柳少奶奶来了。”

    里面的黄鸿煊闻声就迎向门口,看见黄芳蕙,笑道:“二姐,你来的倒是挺快的。”

    黄芳蕙道:“我家七少爷邀请,哪里敢怠慢?”说话间,眼角就向内瞟去。

    迎着她目光走来的竟然是林卿卿。

    黄鸿煊不等黄芳蕙再开口,拉着她就往里走。林卿卿含笑点了个头,道:“芳蕙小姐好!”

    黄芳蕙虽有些猝不及防,可毕竟是经过世面的人,只一瞬愣怔,便停下脚步,道:“卿卿,好久不见。”转而望向黄鸿煊,又道:“鸿煊,怎的你电话里不讲卿卿也在这里,让我这样唐突,多难为情。”

    黄鸿煊道:“本来卿卿也是要我提前告诉你的,可我想你们又不是不认得…好了,二姐,先坐下来点菜吧。”

    听他这样讲话,黄芳蕙宠溺地笑了笑:“就你心思多…我吃哪样菜你还不晓得吗?你看着点就好。”

    酒楼离近西湖,湖光山色透过窗户呈现在眼前。三人走到临窗的桌前,围坐下来。

    黄鸿煊先开了口,问黄芳蕙道:“二姐,怎么不带阿茂一道来?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黄芳蕙笑道:“他听说我与你一道约饭,倒是嚷嚷着要来的,可我想着你寻我来许是有紧要的事情,怕他来了闹腾着不方便。”

    黄鸿煊微微红了脸:“二姐,你怎晓得我寻你是有事情…不过是想请你吃顿饭罢了。”

    黄芳蕙道:“你是我弟弟,我可是看着你从小长大的…”讲到这里,黄芳蕙故意停了下来,瞄了一眼对面的林卿卿,见她一副温厚从容的模样,心里倒是添了一份好感。

    黄鸿煊道:“我就说什么事都瞒不过二姐…既然二姐知道我要讲什么,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望了一眼身旁的林卿卿,他接着道:“二姐,你晓得我找了卿卿许久,现在终于找到她了,我便不会再放手。”

    黄芳蕙不是没想到过这个问题,只是他讲的这样急,一时间又怔住。黄鸿煊见她不出声,以为她要反对,可当着林卿卿的面,这是万万不能够的。情急之下,黄鸿煊疾声道:“我原本打算带着卿卿一道出洋,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可是卿卿不同意,她说父母生养我一场,如果这样离开,是最大的不孝。”

    黄芳蕙看了一眼林卿卿,目光里有感激与赞许,而后道:“鸿煊,卿卿讲得对,你千万不要着急。父亲母亲都是明理的人,有什么事情我们从长计议。”

    黄鸿煊道:“二姐…”

    黄芳蕙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会意道:“我晓得的。”

    黄鸿煊点了点头,安静下来。

    黄芳蕙道:“鸿煊,我看着你长大,晓得你心里怎么想的…所以,你今天邀我来,是要我代你去知会父母吗?”

    黄鸿煊道:“不,二姐,父亲母亲那里我会亲自去讲,只是父亲那里…你晓得的…所以想请二姐代为疏通。”

    黄芳蕙看了一眼林卿卿,却只抿嘴不语。黄鸿煊见她不出声,正要再开口,便听林卿卿道:“鸿煊,我记得隔壁街有家桂花糕很好吃,可以辛苦你跑一趟吗?”

    黄鸿煊闻言一怔,随即便点了点头:“好,那你跟二姐先聊,我这就去给你买。”

    看着黄鸿煊离去的背影,黄芳蕙摇了摇头,喃喃道:“从小到大,他几时这样过…”

    林卿卿也不接话,只浅浅一笑:“芳蕙小姐,您是有话要对我讲吗?”

    黄芳蕙笑得有些勉强:“你果然通透,难怪鸿煊这样迷恋你。”看了一眼林卿卿,她接着又道:“鸿煊向来行事沉稳,可唯独这一年来失了分寸。今天你们既然一道来见我,定是已经有了想法,那不妨就直言吧。”

    林卿卿缓缓将鬓发挽到耳后,才道:“鸿煊同我讲,在这个家里除去父母就是您待他最好,他也与您最亲近,我们两个倘若得不到您的祝福与认可,我想他心里一定会有很多遗憾。”

    黄芳蕙却有几分酸涩:“他都预备着带你留洋了,还会在意这些吗?讲老实话,我并不反对自由恋爱,甚至有的时候会羡慕…”她的言语中透出淡淡的忧伤。

    “你很懂事乖巧,想必嫁作人妇后也会是个贤妻良母…可是我们家,儿女的婚事我父亲极为重视,决计不会由着我们的性子来。鸿煊对你动了情,可倘若真要为你而同父母决裂,你心里能安吗?”

    林卿卿一记苦笑:“若非鸿煊给了我勇气,今天我决计不会出现在这里。爱原本是自私的,但是婚姻不能…如果一定要在这两者之间做个选择,我宁愿孤老一生。”

    黄芳蕙道:“你做这样的选择,难道他就能独善其身?他从没有处于逆境,根本不晓得没有了这个家庭的庇护生活会有多大的改变。贫贱夫妻百事哀,所谓的爱情,在柴米油盐面前将一文不值。”

    林卿卿道:“豪门大宅或者寒门小户,幸福与否都只有生活在其中的人能感受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芳蕙小姐,您爱鸿煊,一定与我一样不希望他两难。”

    黄芳蕙愕然发现眼前的林卿卿再不是她过去眼中那个谨小慎微的小囡,她眼里有一份坚定与自信。黄芳蕙吃透了她的话,明白她话里所指。

    片刻的缄默之后,黄芳慧定定望着林卿卿:“成人之美是好事,何况他是我的弟弟。现在你们既然发动了婚姻问题,我也不能袖手旁观,至于能不能成,我却下不了断语。”

第四十九章

    虽说要婚事从简,可毕竟是长房嫡子的婚礼,从那天起,黄府上上下下还是忙碌起来。黄芳蕙因主持婚礼筹备的事情,便带了儿子柳承茂与几个近身伺候的家仆一道住进了娘家。

    柳韵琴每日午睡起都会让人将两个孙子带到自己的起居厅内逗弄一番,如今外孙来了,又多了个承欢讨喜的人儿。

    柳韵琴接过贴身的尤嫂递来的糖盒,抓了一把递给柳承茂,道:“阿茂,糖是给你了,但是不可以贪吃,当心牙痛。”

    不等柳承茂答话,黄鸿烨的儿子黄卓骐就跑到了柳韵琴面前,道:“祖母,我也要。”

    柳韵琴道:“有的,有的,怎么会没有我们阿骐的呢?”说着又伸手抓了一把递给了黄卓骐。

    佟玉梅见不得柳韵琴疼爱外孙,撇了撇嘴,道:“阿骐,你跑去跟阿茂争什么?他比你小又是客人,你祖母自然是要先给他。”

    黄芳蕙见她有意强调儿子是客人,知她心里不忿,却懒得与她计较。笑盈盈挨近柳韵琴,黄芳蕙道:“母亲,常先生送来了帖子,婚礼的日子挑在了十月十七。”

    柳韵琴道:“哦?这么快?你同你父亲讲了吗?”

    黄芳蕙道:“我这不是先来告诉您吗?常先生讲年里只有这个日子合适,不行的话就要等到明年春上了。”

    柳韵琴道:“日子倒是不错,就是仓促了些…”

    黄芳蕙道:“这倒是不要紧,只要您与父亲点头,我去张罗就好。”

    不等柳韵琴出声,佟玉梅就接过话道:“鸿煊的这桩婚事,芳蕙你倒是积极。明白的人晓得是父亲对你委以重任,不明白的还以为我这个大嫂不欢喜新娘似的。”

    黄芳蕙心里厌她这样讲话,却仍旧面不改色道:“大嫂说哪去了,鸿煊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子,咱们家主持好这回婚礼,恐怕就要等到卓骐成婚才有机会了。我虽然嫁了出去,可依旧是父母的长女,鸿煊的长姐,这个家的一份子。一家人欢欢喜喜替鸿煊筹备婚事,自然也少不得大嫂你与玉凤、藜琝一道来帮手,又有哪个会讲闲言碎语。”

    黄芳蕙的一番话,让佟玉梅碰了一记软钉子,她心里实在憋气,却也无法反驳。

    柳韵琴抱起黄鸿熠的儿子黄卓骥边逗弄,边道:“芳蕙说的是,你们这一代人里如今只剩鸿煊同芳菲还没有成婚。芳菲是女孩子,将来结婚嫁人自是由男方家里主持,轮不到我们家。鸿煊这事虽说要从简,可我们家还是要体体面面的办好,不能失了你父亲的颜面。”

    林卿卿早已将自己的身世告知了黄鸿煊。虽说婚礼原是以男方家里为主,可黄鸿煊不想她太过委屈,便暗地里寻去了她外祖家,当面与程友清夫妇谈了他们即将举行婚礼的事,并交了一张支票给他们,希望他们也能出席婚礼。阿清嫂不曾想林卿卿竟能嫁到这样的人家,起初又惊又怕,等知道了黄鸿煊的来意,这才笑逐颜开,将支票收了下来。

    办妥了这件事,黄鸿煊径直去了林卿卿的住处。他进屋的时候,林卿卿与许楉桐正在屋子里缠毛线。

    林卿卿抬头莞尔一笑,仍坐在竹椅上绕着手里的毛线。黄鸿煊还没来得及开口,许楉桐就笑道:“结婚前半月,新郎和新娘是不可以见面的。鸿煊哥哥,你这是有多迫不及待啊。”

    黄鸿煊耳垂微红,道:“刚好到了余杭,就想着来看看。”

    许楉桐调侃道:“我倒是忘了,如今这镇上的柚园都是黄少爷的,这是来巡查吗?”

    黄鸿煊也不想瞒她们,便将去了林卿卿外祖家的事讲了出来。末了,黄鸿煊又道:“卿卿,原谅我擅作主张,我只是希望日后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去给外婆上坟。”

    许楉桐道:“你做什么多此一举!他们那样对卿卿,凭什么还要让他们去参加婚礼?”

    林卿卿放下手里的毛线团,道:“我晓得鸿煊的心意…这么多年了,我早已经没了怨恨,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论他们曾经怎样对我,可他们毕竟是姆妈的亲人。现在我要成婚了,他们能来,外婆同姆妈在天有灵也会安慰的。”

    许楉桐撇了撇嘴,道:“卿卿,你就是这样的老好人,跟谁都不记仇。”

    林卿卿道:“真正的老好人是你,事事都包容我,不与我计较。”

    因为有婚前不能见面的俗规,黄鸿煊本就打算只看一眼林卿卿便离去,此时见她认可了自己的做法,更觉心里踏实,于是闲聊几句就坐上门口的车子回了杭州。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许楉桐感慨道:“你们两个真的是走进了彼此的心里…卿卿,我好羡慕你。”

    林卿卿道:“等你的缘分到了,自然也会有的。”

    许楉桐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进他的心…”

    过去日夜相伴的日子里,许楉桐曾多次向林卿卿提及是那样爱慕龚家瑶。听她这样讲话,林卿卿一怔,当即回过神来:“楉桐,你还是放不下他?”

    许楉桐不置可否:“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林卿卿走近许楉桐,拉了她的手,道:“倘若你们注定有缘,一定可以再见的。”

    许楉桐道:“我试着让老家的许管家给他带信,邀他来北京听学,却被他以各式各样的理由回绝。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想进京求学,还是觉察到我对他的心思而不愿与我有瓜葛。”

    林卿卿道:“楉桐,你不要胡思乱想。我能看得出来,家瑶哥是个自尊心强的人,他之所以不受邀进京,也许是不想被人说有心攀附。亲戚之间贫富悬殊大了,是难免会让弱的一方顾虑多些。”

    许楉桐道:“我也这样想过…可我常常看到有孟津来的信寄给五哥,那一定是他写的。倘若真的是因为贫富的隔阂,那为什么他与五哥还这样亲近?”

    林卿卿拍了拍她的手,道:“家瑶哥与有崇少爷是儿时的玩伴,感情自然不同。楉桐,你要相信天意…”

    “是啊,要相信天意,就像你和鸿煊哥哥,有缘的人终归是会再相遇的。”

第五十章

    展眼婚期临近。

    柳韵琴早早就打电话往北京邀柳悦琴一家来杭州参加婚礼,柳悦琴心结未解,便推说身体不适无法前来。可毕竟是嫡亲外甥的婚礼,柳悦琴还是打发了许宥权与许宥崇来做代表。倒是身在辉县老家的龚氏,接到林卿卿报喜的电报欢喜至极。然而年岁高了,山长水远不能车马劳顿,便派了管家许留柱亲往杭州,送来了丰厚的嫁妆。

    婚礼按照新式的做派来举行,因此将旧时的媒妁约定改为了介绍人。原本许楉桐自告奋勇要来担任,却被黄芳蕙阻拦下来,告诉她介绍人当需年长有身份的人物才合宜,这才让许楉桐打消了念头。黄芳蕙与父母及黄鸿煊商议之后,决定请黄鸿灿的岳父王博士担任介绍人。而后又由黄廷承亲自出面,请了时任同济医工专门学校的常务校董沈博士来做证婚人。

    林卿卿前一日已经被接到杭州,由许楉桐陪伴着住进了西子大饭店,一同入住的还有程友清夫妇与他们的一双儿女。

    原本黄芳蕙为林卿卿安排了三个女傧相,加上许楉桐,刚好四人。可林卿卿婉言拒绝,她心里只希望许楉桐一人来担任自己的傧相。黄鸿煊知道她的心意,于是也只邀了许有崇来做男傧相。

    一切井然有序,只等婚礼到来。

    当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帮忙梳妆的几个老妈子已经敲开了林卿卿的房门。装扮好的林卿卿即使并未佩戴华丽的珠宝,可那一身水红色的绣服衬上她娇美的容颜,已经令她熠熠生辉。许楉桐围绕着林卿卿,左看右瞧,赞口不绝。

    到了出门的吉时,在几个老妈子的引领下,林卿卿由许楉桐陪伴着出了酒店的大门。鼓乐声响起来,林卿卿看到了已经等在门口的程友清一家。说是放下了,可当真见了面,林卿卿心里还是一阵酸楚,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许楉桐朝着林卿卿眼神停留的方向望来,料定了那是程友清夫妇,便狠狠地瞪了一眼阿清嫂。阿清嫂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原本就有几分不自在,此时被许楉桐这么一瞪,只觉心里慌乱起来。好在很快就有婚礼的管事将程友清一家引向了另一辆车子,总算令阿清嫂舒了口长气。

    西子大饭店离黄府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府门前。车门被打开,许楉桐先林卿卿下了车,而后由黄家的两个儿媳佟玉梅、廖玉凤随了喜婆在车旁迎新娘下车。

    黄府对于林卿卿而言并不陌生,她曾经随着许楉桐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可今天再次踏进府门,她已经是这里的七少奶奶,名正言顺的少主人。林卿卿抬头看了一眼挂着红绸的门楼,来不及感慨,便被人群簇拥着踏进了府门。

    一路向内,来到了花团锦簇的正厅。黄鸿煊穿了修身的燕尾服,手捧一束鲜艳的玫瑰花,由许有崇陪伴着等候在门口。

    不等林卿卿走近,黄鸿煊已经迎了上去,轻轻唤了一声“卿卿”便将玫瑰花递到了她手中。

    说是婚礼从简,可是被邀请来的亲朋好友还是乌压压的挤满了诺大的正厅。见一对新人牵手走进,乐队的音乐随即响了起来,两个人由男女傧相陪伴着随司仪走向了预先搭置好的小礼台。

    按着新式婚礼的步骤,先是新人彼此行礼,交换婚戒,而后由介绍人上台祝福,再由证婚人念婚书,最后是家翁致词。

    听到司仪邀他,黄廷承心里虽不是很情愿这桩婚事,但事到如今也就从容的上了台。环顾众人,黄廷承道:“今日乃小儿的新婚之喜,承蒙各位亲朋好友光临,实属荣幸之至。小儿追求婚姻自由,所择妻室乃他心之所向,故不以他论而结秦晋之好。”

    “时代变迁,如今诸事从新,应了一对新人所求,婚事从简,以西洋之文化替代我传统之婚俗。今日便以酒会形式设宴家中,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诸位海涵。”言罢,对着所有来宾鞠躬致谢。

    一对新人随之向黄廷承鞠躬表示谢意,又转过身向所有宾客鞠了躬,这才被司仪引着走向了柳韵琴。到了柳韵琴面前,两人深深鞠了一躬,又跟着向张氏与姚氏鞠躬相见。林卿卿本以为会再向同辈的哥嫂姊妹们行礼相见,谁知司仪却让许楉桐陪着她离席,只留了黄鸿煊在厅内招呼亲朋。

    黄鸿煊曾经居住的上房里外三间都已经重新装饰,做了他们的新房。刚一进房门,就瞧见黄芳菲端了洗手盆,随着尤嫂候在那里。

    尤嫂笑着迎向她们,道:“七少奶奶,八小姐来为您接风洗尘。”

    她话音刚落,黄芳菲便走了近前,甜甜唤了一声“七嫂”,将洗手盆呈到了林卿卿面前。林卿卿在尤嫂的指点下,双手轻轻沾了一下盆里的水,又接过女仆递来的手巾擦干水,继而取出一个喜包递给黄芳菲。

    黄芳菲道了谢,便领一众人等离去。

    她们刚一离开,许楉桐便大笑起来:“啊呀,憋死我了,从早上到现在,我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林卿卿笑道:“看把你憋的,这要是到了你结婚的时候可如何是好?”

    许楉桐道:“我不管,你结婚的时候我陪着你,等我结婚了你也寸步不能离。”

    林卿卿道:“我结了婚就不能再给你做傧相了…”

    不等林卿卿说完,许楉桐便打断道:“我才不管这些,我就是要你来陪着。”

    林卿卿轻点她额头,道:“好,我陪着你,寸步不离。”

    两人正说笑间,就见尤嫂又领了两个年轻的婢女走了进来。向她们行了个礼,尤嫂道:“七少奶奶,兰萍和秋霞是太太拨给您的,以后您的饮食起居就由她们两个负责。”

    林卿卿随许楉桐在黄府生活时同兰萍与秋霞相处的不错,此时见尤嫂领了她两个前来,就知道是柳韵琴用心安排的。她心里欢喜,对尤嫂道:“尤嫂,你帮我谢谢太太。”

    尤嫂笑了:“七少奶奶,您怎么还称呼太太呀,要改口叫母亲才是。”

    尤嫂接过兰萍递来的甜羹,又道:“七少奶奶,这碗甜羹是用大枣花生桂圆莲子煮的,您趁热吃了,日后好早生贵子。”

    林卿卿点了点头,接了过来,虽有几分羞涩,却也遮不住眉宇间的喜悦。

    见林卿卿用完了甜羹,尤嫂又道:“七少爷担心您累着,已经吩咐了,不让旁人来闹洞房,等到前面宴会散了他就过来陪您。”

第五十一章

    红烛摇曳,一夜温情。

    林卿卿醒来的时候听到屋外已经有了轻微的声响,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黄鸿煊,她嫣然一笑,轻轻为他拢了拢被子,这才蹑手蹑脚下了床。

    不等林卿卿走到门口,黄鸿煊已经醒了:“卿卿,你去哪?”

    林卿卿听到他的声音,转身又回到床边,道:“我把你吵醒了吧?”

    黄鸿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一边向林卿卿伸了手,一边道:“也该醒了,今早我们要去给父母兄嫂敬茶的。”

    顺着他手的力道,林卿卿重新坐回到床上:“那也好,我这就去给你准备洗脸水。”

    黄鸿煊柔声道:“这些事兰萍她们会做的…卿卿,从今往后你只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林卿卿微微莞尔:“照顾你也是我欢喜的事…”说话间将脸贴在了黄鸿煊的怀里,眼内一汪秋水。

    黄鸿煊动情地捧起她的脸,唇瓣刚要贴上去,就传来轻轻地敲门声,紧接着是兰萍的声音:“七少爷,七少奶奶,八点三刻要往前厅给老爷、太太敬茶的。”

    林卿卿羞涩地推开黄鸿煊,边拢额发,边道:“原来是有时辰规定的,鸿煊,快起来吧。”

    黄鸿煊知道今天是必须早起的,也就二话不说起了身。两个人洗漱更衣,又吃了兰萍准备的简单小食,便由秋霞前面引路往前面去。

    前厅里,黄廷承坐在主位沙发上正在读当天的报纸。柳韵琴抱了黄卓骥和二姨太张氏一起逗弄着,廖玉凤则笑嘻嘻地站在一旁。三姨太姚氏依旧如往日一般懒洋洋歪在那张贵妃椅上,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王藜琝有了身孕,黄鸿灿扶着她安静地坐在一边。

    黄鸿煊与林卿卿前脚跨进前厅的门,黄鸿烨夫妇带着黄卓骐后脚也跟着走了进来。

    黄鸿煊叫了一声“父亲”而后又叫了声“母亲”这才拉着林卿卿走到了客厅中间,又道:“卿卿来给大家敬茶。”

    听见黄鸿煊的声音,黄廷承将报纸放下,正了正身子。尤嫂连忙将准备好的垫子放在黄鸿煊与林卿卿的面前,等他们双双跪下磕头,便端了茶候在一旁。

    林卿卿磕好头,直起身子,接过姚嫂递来的茶:“父亲,您请用茶!”黄廷承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嗯”了一声,接过茶喝了一口,就将茶杯递给了一旁的管家黄福良。

    林卿卿淡淡一笑,随着黄鸿煊起身走到柳韵琴跟前,磕了头,唤了母亲,又将茶递了过去。柳韵琴一脸祥和,喝了口茶,边递喜包给她,边道:“收下这个喜包,日后儿女满堂。”林卿卿双手接过,又道了谢,这才起了身。

    其余的人只需敬茶不再磕头行礼,黄鸿煊便被柳韵琴示意坐到了一旁。林卿卿被尤嫂先后引到了张氏与姚氏面前,她分别鞠了躬,奉了茶,便被引到了黄鸿烨夫妇跟前。

    佟玉梅放下手里的茶杯,笑道:“我们都是托了七弟妹的福,昨天也算见识了新式婚礼。七弟妹,你可是咱们家的特例呢。”

    林卿卿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却也不往心里去。正要转身往廖玉凤跟前去,就听见黄鸿煊的声音:“大嫂,新时代新做法,你整天宅在家里不出门,不晓得的特例恐怕还多着呢。”

    佟玉梅听黄鸿煊抢白自己,可当着公婆丈夫的面前,努了努嘴,硬是将原本想回驳的话咽了回去。

    这边林卿卿刚走到廖玉凤跟前,不等鞠躬,廖玉凤就扶住了她,笑道:“你三哥在法兰西回不来,我代他向你们道喜。”

    林卿卿并不十分了解廖玉凤的为人,听她这样讲话,忙道:“多谢三嫂,三哥远在他乡,有三嫂的祝福是一样的。”

    廖玉凤招呼黄卓骥,道:“阿骥,这是你三婶,快叫人。”黄卓骥倒很听话,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三婶”就向柳韵琴跑去。

    林卿卿走到黄鸿灿夫妇面前时,黄鸿灿正要扶王藜琝一同起身,她忙走了近前,阻止道:“五哥,五嫂身子不方便,千万别客气。”说着对着两个人鞠躬敬茶,完成了相见的形式。

    王藜琝因为怀了身孕,昨天并未能参加婚礼,今晨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却因为林卿卿这个简单的举动,让她心里莫名的对这个新来的弟媳生了几分好感。

    林卿卿刚在黄鸿煊身边坐定,黄福良就道:“老爷、太太,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请各位移步餐厅用餐吧。”

    黄廷承点了点头,起了身,一众人跟着他,也陆陆续续往餐厅走去。

    这是林卿卿正式成为黄家成员的第一餐。

    餐厅的幔帘被打开了,阳光照射进来,让整个空间显得格外敞亮。

    等黄廷承在主位坐定,柳韵琴也挨着他坐了下去,其余的人这才在各自的位子落了座。黄福良吩咐家仆们将各式餐点摆到了餐桌上,有中式的馒头、炒粉、白粥、豆浆、中国茶以及各式菜点,也有西式的面包、熏肉、沙拉、果汁、牛奶与咖啡,依个人口味自行选择。

    黄廷承一直保持了进食传统的中式早餐的习惯,倒是柳韵琴手边已经放了一杯热腾腾的牛奶。林卿卿看似不经意,心里却记下了每一个人的喜好。

    除去黄卓骐与黄卓骥偶尔发出一些声响,其余的人都在安静地进食。饭吃一半的时候,黄廷承放下手里的调羹,忽然道:“咱们这个家即便儿女成了家也跟着父母合居同食,这可能让你们各个小家庭失了自由,可祖上留下来的规矩不能破。这个家,钱财上本就不分彼此,所以少了寻常人家为钱财失睦的由头。我今天在这里再重申一遍,你们每个人都要懂得长幼尊卑,兄友弟恭,不可钻营私利,伤了和气。”

    他话音落下,桌上的人都放下了餐具,点头应是。黄鸿烨看了一眼黄鸿煊,对黄廷承道:“父亲,您放心,我们兄弟几个哪来的什么私心?鸿煊现在成了家,也是大人了,我正想着跟您商量,等过几天他们往余杭回了门,就让鸿煊来给我帮手吧。”

    黄廷承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柳韵琴见状,笑道:“还是鸿烨考虑的周到!鸿煊成了家,是该正经做事了。”

    黄鸿煊看了一眼林卿卿,见她一脸从容,于是点了点头:“谢谢大哥!”

第五十二章

    香凝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到黄鸿烨了,她如今被黄鸿烨安置在离他商馆不远的一幢西式小楼里。

    倚窗而坐,香凝远远便瞧见黄鸿烨的黑色小轿车驶了过来,在车子拐进街口的时候,她疾步走向床边,和衣倒下。

    黄鸿烨跨进小院的时候,翠云便迎了上来:“大爷,您可算来了…”

    黄鸿烨也未吱声,将手里的公文包递过去,转身便上了楼。

    卧房里静悄悄的,窗子半掩着,床前的幔帘并未卷起,一对绣花拖鞋斜放在边上,鞋尖朝内,似乎翠云忘记了,并未如往常那般将它们摆放整齐。

    黄鸿烨心中了然,摇了摇头,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他伸手掀起幔帘,走了近前,顺着床沿坐下,“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起身呢?”

    香凝身上裹了一件丝质睡袍,并未盖被子,侧身向里背对着他。

    “还开着窗子,这屋子可算不得暖和,不盖被子睡觉当心着凉。”说话间黄鸿烨已经伸手拉过一边的锦缎被子,扯了个角搭在香凝身上。

    见香凝仍是一动不动,他便伸手去掰她肩膀:“这还不醒呢?让我闻闻,昨晚可是喝酒了?”

    香凝抖了一下肩,甩开了黄鸿烨的手。“这是不预备理我了?好吧,原本就是一堆公务等着,那你先睡,我回商馆去了。”黄鸿烨将她一军。

    这一招果然见效,香凝翻了个身,朝向他:“你既要去商馆,又何必来撩拨别人?要去就去,我也不是什么至关紧要的人。”

    黄鸿烨笑道:“哪里有什么紧要过你?我又何曾撩拨于你,倒是你,撩人而不自知。”说着话,他已轻轻褪去脚上的鞋子,倚着床栏半躺下去。

    “我跟着你都三四年了,怕是早就厌了,哪里还能撩到你黄大爷?”香凝道。

    “胡说!你是百看不厌,我欢喜还来不及呢。”黄鸿烨将头贴近她,微闭了双眼嗅了嗅她发丝间的芳香。

    香凝轻轻搡了他一下,娇嗔道:“既然想我,怎么这些天都不来瞧我?”

    黄鸿烨借机拉住了她的手:“这不是家里有事吗?这些个日子一刻不得闲,父亲又每日和我一道往商馆,我着实抽不出身过来陪你。”

    “你父亲鲜少过问你家商馆的事,这是怎么了?”香凝疑道。

    “我家老七成婚了,父亲希望他能历练历练,就让他跟我去了商馆帮手。许是父亲不放心,这些日子便与我们同去。这不,今天他老人家去了商会,我赶忙过来看你,谁知还险些吃了你的闭门羹。”黄鸿烨道。

    “七少爷成婚了?怎么未听你提起过?是了,我算什么东西,哪里能晓得这些。”香凝冷冷道。

    “瞧瞧,又耍小性子了。”黄鸿烨陪笑着,“老七这桩婚事办的匆忙,又赶上年底结算,人一忙起来就糊涂,加上每次来跟你说体己话还不够时间,哪里还记得这些个。”

    “算你会讲话,罢了罢了,我也不跟你计较。”香凝将脸贴到黄鸿烨的胸口,“把你忙成这样,定是七少爷的婚礼很隆重吧?”

    “算不得隆重,却是按照西式婚礼安排,倒也别有意思。”黄鸿烨道。

    “西式婚礼?是穿上白色婚纱那种吗?”香凝眼里有一丝羡慕。

    “那倒没有,婚礼虽是西式,可我母亲坚持要新娘子穿绣袍。”

    “一个女人,这一生能有一次机会穿上嫁衣,不论红白,都是件幸福的事。”香凝神情黯淡下来。

    黄鸿烨知道她心里有憾,可也不知道如何接话,一时间僵住。

    香凝到底出身青楼,人情练达,也不过片刻神伤,察觉气氛有异,便笑着开口问道:“都说你家七少爷一表人才,不知道哪家小姐这样有福气做了你黄家七少奶奶?”

    “老七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读了几年洋学堂,行事作风说来是有些标新立异,他哪里是娶的什么大家小姐,不过是个乡下姑娘。”黄鸿烨抚着香凝的秀发道。

    “哦?你家七少爷倒是新奇的很…这乡下姑娘也是有福,怎么就得了机会被你家七少爷相中了…”香凝勾起了好奇心。

    “机会?她是我楉桐表妹的伴读,不知道怎的,就把老七迷得神魂颠倒,非她不娶。不过看上去倒是个温顺听话的人,老七娶个这样的太太倒也省心。”黄鸿烨答道。

    “你是说她是楉桐小姐的伴读?她叫什么名字?”香凝心里一怔,随即问道。

    毕竟有许宥利在先,黄鸿烨自知理亏,平日里鲜少与她提及北京许家的亲戚。此时因为黄鸿煊的婚事扯出了许楉桐,他也不得正面回答:“是的,前几年楉桐来杭州玩,宥利不知从哪里给她找了一个玩伴,后来就陪着一起读书,倒与楉桐成了知己。”

    黄鸿烨不知道林卿卿的来路,可香凝却是心知肚明。她怎么都没料到当年自己顺水人情放走的小囡如今已成了黄府的七少奶奶。

    见她愣了神,黄鸿烨起了疑:“阿凝,你怎么了?刚才做什么打听她姓名?”

    香凝闻言瞬间回过神来,努了努嘴:“呦,你黄府的少奶奶们就是矜贵,怎得连问问名字都不能够呀?好了,好了,你愿讲就讲,不愿讲我也不稀罕听。”

    黄鸿烨顺势滑下身子,揽住她躺着:“好端端的这是又开始了?她的名字有什么好瞒你的?在我这里谁都没有你矜贵。”

    香凝紧贴着他的胸膛,放柔了声音:“我哪里是关心她叫甚名谁,不过是你这些日子没来,心里惦记着…这会子你来了,也不过是顺嘴问一记。”

    “不过你这个弟弟,倒是有些魄力…”

    黄鸿烨对香凝是动了真情的,只因顾及父母家庭,不敢将她带回家中收了做小。此刻香凝虽没有再讲其他,可他也能听出弦外之音,心内陡生歉意。

    “阿凝,我给你订了一辆车子,过几天就到上海港口,等报了关,就会送过来。”

    香凝心里一喜,却不动声色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鸿烨,有你真心待我就够了。”

第五十三章

    热闹了几天的黄府随着婚礼的结束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黄家的男人白日里多在外工作应酬,鲜少有人在家。女眷们依着惯例,每日午睡后都往柳韵琴的小客厅里小坐,闲话家常。

    林卿卿与许楉桐一道入了柳韵琴的小客厅,厅里已经坐了二姨太张氏、佟玉梅母子与廖玉凤母子以及王藜旻,却未见三姨太姚氏。

    见她二人入内,柳韵琴开口问道:“午饭时候没见你们两个,听尤嫂说了才晓得你们吃了早饭就出门去了,还以为要到夜饭时候才回来呢。”

    这句话柳韵琴并未起高腔,却能听得出有几分不悦。林卿卿心里一紧,瞬间涨红了脸。许楉桐瞧着她的样子,忙接口道:“姨母,都怨我!我预备着明天回北京,想着临走前再去吃下阿喜档口的小食,就拉着卿卿陪我一同去了。”

    “你明日就要回北京?怎么也未听你提起?”柳韵琴对着柳楉桐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您府上大大小小每天有那许多事要您操心,我不想您再为我这点事劳神,这不是现在来跟您讲嘛。”许楉桐道。

    柳韵琴拉了她的手:“你呀,自小到大都是风风火火,说做什么就要做什么…你早点告诉我,我也好预备东西让你带回去给你母亲啊。”

    许楉桐撒娇似的:“您每次都是大包小包的送进京,又重又累,我才不要带!”

    “我哪里舍得要你亲自搬那些个东西啊,我打发几个人随你一路回去,既能护你周全,又能帮你搬个行李。”柳韵琴笑道。

    “姨母,我都多大人了,自己能保护好自己。”许楉桐道。

    柳韵琴却不接话,抬头瞧见林卿卿还在一边站着,便摆了摆手,示意尤嫂让她入座,而后又对着许楉桐,道:“冬月了,离年关又近了些,如今也不是什么太平盛世,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要当点心的。”

    “母亲待楉桐犹如己出,事事周到…楉桐妹妹,你可要常来杭州陪陪母亲哦。”廖玉凤笑着接过话道。

    许楉桐道:“姨母只要不嫌我烦,我以后会常来叨扰…”眯眼看着林卿卿,她接着又道:“若非我父亲盯得紧,我母亲也说姨母您上上下下一大家子要忙,我还真想留在杭州过年呢。”

    “我整日里除了应个牌局听场戏,哪里还有其他的事情?倒是盼着能常常见到你和你母亲,你们来了,我就多个谈天说话的人。”柳韵琴道。

    “母亲瞧您说哪去了?要说别的我们做不来,陪您说话解闷,哪里需要劳动姨母山长水远的来杭州,我们几个媳妇还能做不到吗?”佟玉梅插话道。

    柳韵琴并不曾看她一眼,仍对着许楉桐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父亲、母亲定是想你了…你不吭声跑了出来,虽说是来杭州,可他们还是牵挂着呢。”

    “母亲有孙万事足,如今哪里还会管我…我也是当真舍不得走呢。”许楉桐撅嘴道。

    “你是你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任谁能亲的过你啊?杭州你想来就来,姨母随时欢迎你。”柳韵琴满脸笑意。

    “楉桐跟大姐您亲得很,这是舍不得跟您分开。”张氏笑着道。

    “楉桐妹妹恐怕最不舍得的是七弟妹吧?七弟妹陪伴你这么些年,也难怪楉桐妹妹不舍得呢。”佟玉梅丝毫不曾察觉婆母方才的不悦,自管自接了话道。

    林卿卿知她话里所指,看在眼里听在耳内,却因自己是新入门的媳妇,讲话行事皆不能随意而为,便淡淡一笑却并不言语。

    “哟,大表嫂怎得就这样了解我啊?我跟卿卿是姐妹,自然舍不得她,可姨母是我长辈,我腻在姨母怀里的时候恐怕你还没进这个家门吧?”许楉桐亦知她弦外之音,便没好气道。

    “楉桐妹妹别把这话揶我,我不过是羡慕你跟七弟妹感情好,怎么就让妹妹不高兴了呢?”尽管婆母在前,可佟玉梅自恃家境显赫且又是长房长媳,并不愿被许楉桐揶揄。

    柳韵琴按耐下心里的不快,面不改色道:“楉桐,你还记得小辰光一来杭州就跟在你芳慧阿姐屁股后头吗?芳慧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连她去女子学堂你也闹着要去。时间过得快哦,一眨眼你也到了要出阁的年纪了,我跟你母亲都成了老古董,现在哪还有法子要你们常来陪我们?”

    廖玉凤看了一眼佟玉梅,见她仍是一脸不屑,便悄悄挪了挪身子,靠近扯了扯她衣角,继而又丢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出声。

    大大小小一屋子人,许楉桐见姨母这样讲话,佟玉梅也收了声,加上心里顾忌着林卿卿,便也顺着话题讲起了小时候与黄芳慧的事。

    林卿卿第一次感觉到那种只是来自表面上的和睦与情意。

    新婚燕尔,小夫妻俩自是不舍分房而睡,只黄鸿煊知道许楉桐明日要回北京,便也由着林卿卿临别前夜去陪她。

    初冬的夜晚星光寥寥,月光黯淡,凄迷而漫长。

    “卿卿,你好像有心事?”许楉桐倚着床头问仰面平躺的林卿卿。

    “没事,就是你明天要走了,有点不舍得。”林卿卿道。

    “我也不舍得你呀…可你已经嫁给了鸿煊哥哥,我要是再赖着霸着你不走,恐怕他就要发狠赶我走了呢。”许楉桐道。

    “鸿煊才不会。只是你这趟出来日子不短了,为我忙前忙后,也是时候要回去看看老爷、太太了…”

    “什么老爷、太太,你现在是鸿煊哥哥的妻子,该随他叫姨丈、姨母才是!”不等林卿卿说完,许楉桐便打断道。

    虽说林卿卿未将自己遭绑架的事情向许楉桐透露,但她心里明白是谁对自己做了一切。此时听到许楉桐这样讲话,只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卿卿,我好羡慕你,不管经历了怎样的坎坷,如今和鸿煊哥哥有情人终成眷属…”许楉桐忽然有了几分感伤。

    林卿卿知她心事,便坐了起身:“所谓缘分,既要有缘还需有分。都说缘是天定,那成就彼此的分,却是靠自己去争取。”

    “卿卿,你说我还能再遇到他吗?”许楉桐问道。

    “如果你们有缘,一定会的。”林卿卿道。

    “如果再遇到他,我再也不会错过…”许楉桐坚定道。

第五十四章

    许宥利踏进家门的时候,阖府上下刚由许昌贤引着在小祠堂拜了祖。

    “四哥,你终于回来了!”许楉桐飞也似的奔了过去,抱紧了许宥利。

    “呵,小六长成大姑娘了。”许宥利摸了摸她的头,满脸笑意。

    “四哥,你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啊,我可想你了。”许楉桐道。

    “就是知道你想我,这不就赶着回来陪你吃年夜饭了吗?”许宥利道。

    “四少爷,六小姐,你们俩站院子里冷不冷啊,太太要你们快回屋里来。”徐嫂在廊檐下对他们道,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欢喜。

    许楉桐挽着许宥利的胳膊一道入了餐厅。

    许宥利正欲上前拜见父母,柳悦琴却迎了上来一把将他揽入怀中,“老四,你可算回来了!”说话间,已是双目晶莹。

    “好了,宥利回来是件高兴的事,今儿又是除夕夜,你这是做什么?”许昌贤道。

    这样说着,柳悦琴才松了手,等许宥利向许昌贤问了安,便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宥利,快瞧瞧曦文,你走的时候他还抱在怀里…”对着许曦文招了招手,柳韵琴又接着道:“曦文,快到你四叔这里来,让你四叔瞧瞧。”

    许曦文却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将头埋进张幼念的怀里。“曦文,这是你四叔,嫡亲的叔叔,快,过来呀!”柳悦琴唤他道。

    许昌贤听她这样讲话,沉下了脸:“什么嫡亲不嫡亲,老四这几年不在家,小孩子认生也在所难免,你何必急这一会儿?过几天多接触接触,自然就熟络了。”转头对着席间众人,又道:“好了,人都到齐了,开席吧。”

    听他发了话,各人便依次入了座。家仆们陆陆续续将冷碟端上了桌,又为各自的主人斟满了杯中酒,退到了一旁候着。

    许昌贤举起酒杯,环顾席间,见儿孙们满堂,心下添了份欢喜:“今夜团圆饭,咱们家也基本聚齐了。有国方有家,第一杯敬我们的国,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见他一口喝下了杯中酒,众人也都跟着一饮而尽。

    “你们祖母上了岁数,今年年下想留在老家,这第二杯酒,我们一起遥祝她老人家身安体健。”许昌贤又喝下一杯。

    “第三杯,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在座的每个人,干杯!”许昌贤再次将斟满的酒饮尽。他不善与儿女们交谈,可许宥利留洋这几年心里却也记挂的紧,今天见他回来,总算心里踏实许多。

    许昌贤贫苦出身,凭借自己苦学得了功名成就了今日的一切。于他而言,子孙若能知书识礼,便可将着富贵延续下去。

    “今儿是除夕夜,喝了这三杯酒,你们年轻人就不要太拘谨了。你们兄弟四个也有几年没见了,都多喝几杯。”许昌贤难得这样讲话,他这种不寻常的欢喜让酒桌上热闹起来。

    许楉桐嚷嚷着要众人一起行酒令,许宥利笑道:“行酒令咱们从小玩到大,不如我教大家一个东洋的新游戏。”

    听许宥利这样一说,一桌子人都来了兴致,放下手里的碗筷,笑嘻嘻地望着他。

    “倒也不难,就是要找个会弹奏的或者会唱歌的。”许宥利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便卖了个关子。

    “五哥会弹琴,歌也唱得好。”许楉桐迫不及待道。

    “不是,楉桐,我唱不来日本歌曲啊…”许宥崇有些为难道。

    “会唱歌就行,不分是哪里的歌…老五,就你来伴唱吧。”许宥利笑道。“去取个空盒子来。”许宥利对着身旁的家仆吩咐道。“参加玩的人要跟着歌曲节奏轮流拍手,可以拍一下盒子,也可以将盒子拿走,到下一次出手的时候就要将盒子放回原处,倘若盒子已经被拿走,其他人就要握拳敲击桌面,敲到盒子或者只是拍了桌子,那都算输…”

    “胡闹!”“啪”的一声,许昌贤重重将筷子放到了桌子上。

    一桌子大大小小不知他因了何故动怒,都怔怔地望着他。

    “好端端的,你这是怎么啦?”柳悦琴开了口。

    “我怎么了?你倒是问问他!”许昌贤斜眼瞧着许宥利道。

    “父亲,这不过是日本的一个酒桌游戏而已,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许宥利敛了笑容。

    “酒桌游戏?你当我不知道吗?这是日本艺伎待客人时候的手段,你竟然要在家里玩这种游戏,还要宥崇给你们伴曲!”许昌贤提高了声音。

    “父亲,这是艺伎的游戏不差,可这个在日本很流行,朋友们聚会时都以此为乐…”许宥利解释道。

    “聚会时以此为乐?你聚的什么会,会的什么友?”许昌贤沉声道。“我送你去东洋,是为你可以学习东洋缘何先进我中华,学其精华以用之,日后可报效国家。你倒好,终日沉溺于声色,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

    “昌贤!不过是个游戏而已,至于这样说他吗?你不问缘由,怎么就晓得他沉溺于声色,又怎么晓得他没学到本事?”柳悦琴疾声为儿子申辩道。

    “我当年随使团往东洋考察时就见识过那些艺伎,不外乎以色、艺来取悦于人,与那些青楼女子有何分别?他既知艺伎的游戏,我便算不得冤枉了他。”许昌贤冷哼一声道。

    “你见识得,我儿子就见识不得?老四才刚回来,本是欢欢喜喜的团圆饭,你非要小题大做,究竟是因为他去喝了花酒,还是因为要老五屈尊来做伴曲?怎么,你难不成是因为想到了他那会唱会跳的娘了?”柳悦琴不依不饶。

    许宥崇读书勤奋又懂事明理,自从搬回北京,许昌贤渐渐发现了他的长处,开始另眼相待。许宥豪、许楉栴及许宥崇兄妹三人因非柳悦琴亲出,原本就不得她喜爱,如今更是因为许昌贤对许宥崇的赏识而不受她待见。

    许昌贤往日里忙于公务,家里的事鲜少过问,即便有所察觉,也因为柳悦琴是自己发妻,加上未曾发现她有什么过格的言行,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去。此时当着一家人的面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许昌贤不由得新怒旧怨一并发作:“越说越不像话!我在教训老四,你扯老五和他娘做什么?今夜只就事论事,这跟伴曲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平日里你厚此薄彼我可以不去计较,可方才你实在太过!宥利是我的儿子,我就不能说他两句?”

    柳悦琴原本还想再辩驳几句,却被一旁的许楉桐在桌下拉住了手。

    “父亲,您别生气了,母亲也是一时心急…”许楉桐堆了笑脸对许昌贤道。

    “一时心急就能信口开河?就这一点,我也该主持公道。当着我的面都敢这样,平日里还不知怎么发难呢。”许昌贤说话间重重地拍了椅子上的扶手。

    柳悦琴向来疼爱自己的儿女,容不得旁人说半分不是,这才会口不择言。这会儿见许昌贤动了真气,心里也有几分畏怵,可当着两个儿媳,又觉失了颜面,一时间又气又急却也只能闭口不言。

    “我走就是,您何必这样说母亲!”许宥利推着桌子站了起身。“我是个男人,即便去了艺馆又有何妨?您是不踏足烟花之地,那我们以前怎会有小妈?您满口仁义道德,又如何置了这诺大的家业?”

    见满桌子的人都将惊恐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脸上,许宥利却没有收声的意思:“也许要叫您失望了,我去日本非但吃好玩好,还担任了日本驻华商会的副参赞,负责华北与华东的全面贸易。”

第五十五章

    与许家因许昌贤父子反目而显得阴沉压抑的年节氛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远在杭州的黄廷承一家。

    黄家一直延续着年初一拜坟岁的传统,初一吃好了早饭,一家大大小小分乘几辆汽车往近郊的祖坟出发。

    早有家仆先他们而来,将祭品摆放整齐。黄廷承接过黄福良递来的香,亲自焚上插入香炉,这才领了一众子孙下跪叩拜。

    拜好了先祖,黄廷承起了身,对着眼前的儿女道:“得先祖荫蔽,才有如今的安居乐业,慎终追远,方能令后裔昌繁,凡我黄家子孙定当牢记。”

    等子孙们齐声应下,柳韵琴笑嘻嘻开口道:“这些话你年年对孩子们说,他们只怕都能背下来了。”

    黄廷承道:“背下来好,要能存在心里才是更好。”

    柳悦琴道:“是,宗法观念不能忘…哦,鸿煊,你们是新婚,卿卿头一年来拜坟岁,要单独再上一份香,好让先祖们在天之灵晓得我们家又添了一口人。”

    黄鸿煊听见母亲吩咐,忙从黄福良手里接过香点燃,拉了林卿卿一道重新跪下。

    等他们两个再次起身,黄廷承便让家仆们焚烧元宝纸钱,又放了百十响炮仗,众人方才打道回府。

    黄廷承夫妇坐的车子刚在院子中间停稳,黄鸿灿房里主事的梅江就迎了上来:“恭喜老爷、太太,五少奶奶生了!”

    “是男是女?”柳韵琴问道。

    “是男孩,太太!”

    站在柳韵琴身边的张氏原本也想出声询问,可知道不能逾越规矩抢在太太前头,这会儿听见梅江答是男孩,心里默念起了“阿弥陀佛”。

    黄廷承点了点头:“这孩子来得好,生在大年初一,当真是有意思。”

    柳韵琴笑道:“算着藜旻是这几天要生,早起刘嫂来跟我说藜旻身子不爽,我就有预感…这孩子着实会挑日子。”

    黄廷承问梅江:“可有打发人去向王博士夫妇报喜?”

    梅江道:“没有老爷太太的示下,不曾去呢。”

    黄廷承转头对身侧的黄福良道:“赶紧打发人去王家报个喜…哦,派我的车去,接他们二老来看看。”

    “廷承,你这是欢喜糊涂了吧?”柳韵琴对着正要离开的黄福良招了招手,又道:“莫说今日是大年初一,就是寻常日子里生产,娘家父母来探望也是要挑日子的呀。”

    “黄管家,你让他们去备些上好的陈皮,再带几提龙眼肉,报喜的时候一并送过去给王博士夫妇。”

    张氏料不到黄廷承会给这样的殊遇,虽说被柳韵琴拦下,但是心里还是欢喜的紧。此刻又听到柳韵琴张罗着给亲家送礼,直觉自己长了脸面,便笑道:“大姐您真是料事如神,算定了藜旻今日生产。您和老爷坐了半天车,也累了,赶紧回去歇歇。”

    柳韵琴却笑道:“瞧你说的,家里有这么大的喜事,哪里还会觉得累?这添了孙子,你也算盼到了。走,我们一道去鸿灿屋里瞧瞧去!”

    后面回来的人也都得了消息,陆陆续续往黄鸿灿的屋里来,只不多一会儿,大大小小便将小客厅挤满。

    黄廷承接过奶妈递过来的婴儿,笑道:“这孩子长得周正,好,很好!”

    柳韵琴道:“咱们家这三个孙子模样都俊得很,会长,都像各自的父亲。”

    黄廷承笑吟吟道:“你这是变着相夸咱们黄家血脉强。”

    柳韵琴道:“我不过照实说罢了,他们兄弟几个都像你,这几个孙子又都像自己的父亲,那可不就是黄家血脉强嘛!”

    黄廷承听的欢喜:“太太说的有理!”

    “你呀,别光顾着乐,快给孩子取个名字,不然我们抱着都不晓得叫他什么好。”柳韵琴道。

    望着襁褓中的婴儿,黄廷承想了片刻,抬头对着柳韵琴道:“他们这一代是卓字辈,取马首,就叫卓骁吧。”

    柳韵琴点了点头:“这名字好,卓骐、卓骥、卓骁,我们家的孙儿都是骏马良才。”

    张氏拉了拉身旁的黄鸿灿:“鸿灿,快谢谢你父亲给你儿子起了个好名字。”

    不等黄鸿灿出声,黄廷承便道:“卓骁是我孙子,我做爷爷的为他起名是分内的事,做什么还要谢我。”

    “她也是开心。好了,我要跟你商量个正事,还要你同意才好。”柳韵琴说话间已经从黄廷承手里接过了黄卓骁。“我刚想着,年下里亲朋好友本就往来频繁,今天又添了卓骁,你想啊,亲朋好友们晓得了能不来道贺吗?既然这样,不如趁着年节,我们一道乐呵几天?”

    “太太当真今天好心情啊,那你预备着怎么个乐呵法?”黄廷承笑道。

    “那我还没来得及细想,不如大家一起来商议一下。”柳韵琴将目光投向了众人。

    张氏笑道:“老爷和大姐您二位作主就好…”她话音未落,黄卓骁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卓骁兴许是饿了。”将黄卓骁交给奶妈抱走,柳韵琴接着又道:“我们只顾着看孩子,都忘了藜旻才刚生产,要安静休养呢。走,都往我屋里商量。”

    黄廷承因来了访客,便叫了黄鸿烨一道往前厅待客。

    柳韵琴喝下一口茶,笑着对众人道:“乐呵的法子倒是不少,可众口难调,所以还是大家一起来商讨的好。”

    张氏今日心情大好,话也较往日多了起来:“大姐,您平日里就欢喜听戏,不如请个戏班子来家里热闹热闹。”

    柳韵琴还没答话,佟玉梅就接过话道:“二姨娘,您倒是会出主意…也好,那我们就跟着沾沾卓骁的光,听听戏。”

    听她的话,张氏忽地想起黄卓骐与黄卓骥都是百天宴上才请了戏班子,自己孙子并非嫡出,生在正月初一已经抢了风头,这会儿自己乐而忘形还想要请戏班子,着实是不智之举。

    张氏涨红了脸,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林卿卿瞧见她的模样,轻触了一下黄鸿煊,身边人即刻会意:“说是为了卓骁,不如说我们这些长辈们想借机热闹一下。别说母亲爱听戏,咱们家又有哪个不爱?赶上正月里,父亲、大哥都难得闲赋在家,听听戏也能让他们放松放松。”

    柳韵琴道:“鸿煊说的有道理,你们父亲终日忙碌,平日也不得闲听戏,那就趁机请个戏班子来热闹热闹。”

    佟玉梅没曾想黄鸿煊会出来帮腔,心里有些不忿:“鸿煊你不是爱看什么话剧吗,几时也欢喜听戏了?”

    黄鸿煊道:“大嫂,不过是凑个热闹,这不是大过年的开心吗?”

    佟玉梅道:“图热闹固然好,可这大年节的去哪里寻戏班子?你也是瞎给母亲出主意。”

    黄鸿煊道:“大嫂,这个到不难,我晓得卓骥大舅舅路子广,票友多,请他出面去找个戏班子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廖玉凤心里也如佟玉梅一般酸涩,只当着婆母,不便多言。此时听黄鸿煊提及自家兄长,便搪塞道:“我大哥是捧了个戏班子,只今年我们家也定了正月里唱戏,恐怕角儿们分身乏术呢。”

    柳韵琴接过话道:“那我们家便早几日开戏,这样可行?”

第五十六章

    正月里家家户户都爱燃放炮竹,夜幕刚一降临,街上的炮竹声就接二连三响了起来。

    黄府里华灯璀璨,每个人都堆着笑脸,互相说笑着。吃好了夜饭,大人们开了几个牌局,黄卓骐与黄卓骥两兄弟则由奶妈们带着到院子里燃放炮竹。

    林卿卿被柳韵琴叫了一道去观战,她虽说不懂麻将,可婆母一番好意,自然要应下同往。

    “卿卿,楉桐今天可有和你联系?”柳韵琴打着牌忽然问道。

    “没有呢,母亲。”林卿卿答道。

    “这就奇怪了…我早起往阿姐府上打电话拜年,徐嫂说他们一家人都还没起床,我这白天一忙开也就忘了,这会子想起来,阿姐竟不曾给我回电话。”柳韵琴喃喃道。

    林卿卿那些年陪在许楉桐身旁,知道逢年过节两家必定通电话互道祝福。此时听柳韵琴这样讲,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寻常。

    “母亲,要不我现在去给楉桐挂通电话?”林卿卿轻声问道。

    “也好,瞧着你也不是很欢喜这些个麻将,那你就去给楉桐打个电话问问,也免得我惦记。”柳韵琴道。

    林卿卿应下,又跟在座的人打了招呼,这才出了牌室往正厅走去。

    诺大的客厅里虽是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林卿卿走到电话机旁的沙发上坐下,拨通了许楉桐家的电话。

    听到林卿卿的声音,许楉桐并未像往常那般欢喜,只淡淡道了句“新年好”。两个人都熟知彼此的心性,林卿卿刚要出声询问,电话那头又传来许楉桐的声音:“卿卿,我没事,别担心…只是…”

    许楉桐欲言又止,林卿卿接过话道:“楉桐,你不想讲就别讲了,只要你真的没事。”

    电话那头的许楉桐沉默着,“卿卿,我想去杭州找你,可是又担心我母亲…”片刻之后,许楉桐开了口。

    “你能来杭州,我求之不得。”林卿卿明知她讲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却不愿再追问原由。

    “我想搬去杭州和你一起住,我不想待在这个家里了。”许楉桐的声音有了几分激动。

    林卿卿一怔,便正面问道:“是不是和谁拌嘴了?”

    “并没有…”许楉桐踌躇了一会子,又接着道:“我四哥回来了,可是…可是他和父亲昨晚闹翻了,而母亲又因为这个和父亲吵得一塌糊涂…父亲昨晚搬进了书房,母亲又将气撒在五哥身上…总之,我们家现在是一团糟…卿卿,我既担心四哥,又心疼母亲,还有五哥,他什么都没做,却要平白跟着受屈。”

    电话这头的林卿卿虽没有出声,可许楉桐知道她在仔细听自己讲话。“卿卿,我不知道四哥如今做的事是对是错,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哥哥…五哥年前就说要去复旦公学读书,可是父亲却想他留在清华学校,我想这次母亲这样对他,他是非走不可了。”

    “二姐、三哥他们本来就不爱回家,五哥要真的走了,他们就更不会回来了,我们这个家也就真的没什么人气了。”

    “楉桐,大过年的,别说这样丧气的话…宥权表哥一家还在,你又那样欢喜曦文,而且姨丈和姨母也舍不得你呀。”林卿卿道。

    “卿卿,我…我就是…”

    “我晓得的…”林卿卿虽然此刻看不见电话那头的许楉桐,却也知道她一定是深锁了双眉,低垂着长长的睫毛,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楉桐,家庭里倘若有了龃龉,一定要有个人从中去斡旋,这样子就能让彼此有个缓冲的余地,相互有个台阶下。”

    “姨丈、姨母都是最疼你的,宥利表哥也对你宠爱有加,倘若这个时候你跑来杭州,那还有谁能去担这个穿针引线的担子啊?”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做和事的人?我又要从哪里下手呢?”许楉桐问道。

    “有句老话讲的好,解铃还须系铃人,事情起因在谁,你就从谁身上先做功夫…”林卿卿乐意当许楉桐的倾听者,却不愿意过多的去参与她家里的事情,她能做的,也只是点到为止。

    许楉桐听了林卿卿的意见,便着急着去做和事人,只简单又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林卿卿放下话机,将身子靠在了沙发上,静静地坐着出神。

    “七少奶奶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林卿卿听到声音回过神来,循声望去见是二姨太张氏,赶忙站了起身:“二姨娘,您称呼我名字就好…我刚与楉桐通了电话,正要回去同母亲讲一声。”

    “太太这会子正打在兴头上,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张氏说话间已经走近了林卿卿,又顺势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林卿卿往日里多在自己房里读书练琴,虽说每日用餐和午后往柳韵琴房里问安时能碰到张氏,可除去打个照面问个安,鲜少与她有过单独对话的机会。

    “二姨娘,您怎得不去打牌啊?”林卿卿重新坐了下来。

    “我刚去看了看卓骁,回来太太她们已经配好了搭子。”张氏道。

    “我原本也想再去看看卓骁,可又怕五嫂刚刚生产身子虚弱,过去扰了她休息。”林卿卿道。

    “藜旻这孩子,脑子里都是西洋做法,不但不休息,下午就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说是有助于身体恢复,竟然还说什么不需要坐月子…你若去看她,她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打扰她。”张氏笑着道。

    “以前我随楉桐在教会学校读书,是有听闻洋人女士不坐月子的。五嫂父亲是西医博士,五嫂也是在西洋出生的,也难怪她有这样的见识。”林卿卿道。

    “是啊,藜旻和鸿灿从同济毕业之后都随了她父亲研究西洋医术,所以我这老式的做派她是不大欢喜听的。”张氏道。

    “西洋医术能解决很多我们传统中医不能解决的问题,五哥和五嫂是我们国家最需要的人才呢。”林卿卿也并非客套,只将自己的看法讲了出来。

    张氏听她这样讲话,添了几分笑意:“鸿灿也是这么同我讲的…鸿灿还说藜旻骨子里其实讲究儒家的传统,只是不认可中医的一些东西…算了,我也管不了,鸿灿能娶到藜旻就已经是他的福气了。”

    见林卿卿笑而不语,张氏又接着道:“如今藜旻为鸿灿添了卓骁,我更是替他开心。”说话间,她挪了挪身子,更靠近了林卿卿些:“卿卿,谢谢你!”

    林卿卿有些莫名,不知道张氏为什么要来感谢自己:“二姨娘?”

    不等她再出声,张氏便接过话道:“今天鸿煊帮我圆了场,我晓得,那是你的意思。”

    林卿卿一怔,忽然明白张氏的话意:“二姨娘,鸿煊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父亲与大哥确实难得有空在家,卓骁出生又赶上过年,就像母亲说的那样,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张氏望着林卿卿,眼里闪过一丝晶莹,片刻沉默之后,道:“鸿煊比鸿灿小两岁,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性格脾气我也算了解…”

    张氏的意思显而易见,黄鸿煊并非多事的人,若非林卿卿示意,不见得会出面帮着讲话。

    “我瞧得出来,你同鸿煊一样,都是心地善良的人。”顿了顿,张氏又接着道:“我在这个家人微言轻,也谈不上能帮你什么,只好在我也算府上的老人了,你有什么事不明白又不方便找太太的,尽管来找我。”

第五十七章(今天网站古代言情推荐,感谢各位与编辑的支持️)

    初二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拜年的日子。柳韵琴晨起已经让黄福良将备好的各式礼品装车,以便儿媳们早饭之后能尽快出发。

    黄鸿煊昨晚和黄鸿烨下了整夜的棋,林卿卿见他睡得香甜,便不舍得惊动他,只身来了餐厅用早饭。

    林卿卿向柳韵琴问了安,又同在座的每个人打了招呼,这才入了座。

    柳韵琴并未放下手里的叉子:“卿卿,你是头一年在家里过年,我忘记同你讲了,恐怕鸿煊也忘了…咱们家有个老规矩,过年这几天,从初二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五,是不用像往常一样准点来餐厅吃早饭的,所以今天早上我就没有等你们。”

    她话虽如此,可林卿卿还是听出音来:“是我来晚了,母亲…”

    柳韵琴并不答话,只招手示意尤嫂为自己添满了热牛奶。林卿卿见状也不再出声,接过兰萍为自己盛的红豆汤圆,低头吃了起来。

    佟玉梅与廖玉凤相邻而坐。她边吃边问廖玉凤道:“玉凤,你那里还有多余的红纸吗?我昨晚包压岁钱用光了,今早起来细细数了一下,还少几个。”

    廖玉凤笑道:“有的,我现在就让小玉去取。”交待了贴身婢女小玉回房取红纸,她又接着道:“大嫂心真细,不像我做事情总是大大咧咧的。”

    佟玉梅道:“难得回去一趟,我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都要打发呢。”

    廖玉凤道:“是呢,是呢,大嫂家里家大业大,亲眷多,帮佣的更多,可不就要多准备些红包啊。”

    佟玉梅瞟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林卿卿,对廖玉凤道:“恐怕你家会更多吧?我记得你嫁来的第一年回娘家,我和芳菲还带了杏桃去帮你包呢。”

    廖玉凤知道佟玉梅话里的意思,笑道:“大嫂记性真好!只我来的晚,没能帮大嫂的忙。”

    佟玉梅道:“你是弟妹,怎么来得及帮上我?这不是现成的七弟妹,你倒是跟得上帮忙呢。”

    席间的人都知道林卿卿是个孤女,仅有的娘舅家也鲜少来往。佟玉梅方才的话,无疑是要让林卿卿难堪。

    廖玉凤心里鄙夷,却笑而不语,并不接佟玉梅的话。

    起先林卿卿并不在意她两人的对话,此时听到佟玉梅话里带话ꓹ

    明白她是故意讲给自己听。她从不因自己的出身而觉得低人一等,只她并不是多事的人ꓹ

    何况讲话的是自己的妯娌。

    “大嫂果然爱操心ꓹ

    只是没用对地方。卿卿家里人口单薄ꓹ

    我们原本也没打算要回去,何况家里今天要搭戏台子,人来客往的,我们留下来也能给母亲帮帮忙。”不知道黄鸿煊什么时候已经进了餐厅,且听到了佟玉梅的话。

    佟玉梅没料到黄鸿煊此时会出现ꓹ

    听到他的话ꓹ

    忽地一怔,随即放下手里的碗:“七弟妹家里当真是省事ꓹ

    我们是羡慕不来的。”

    黄鸿煊正要接话,却看见林卿卿对着自己摇了摇头。

    柳韵琴看得真切,这才开了口:“黄管家已经替你们备好了礼品ꓹ

    都赶紧吃好饭出发吧。鸿煊ꓹ

    你们不回余杭也好ꓹ

    你阿姐、姐夫们回来也能多个人陪着。”

    佟玉梅听婆母这样讲话,转头对着黄卓骐怏怏道:“阿骐,快点吃ꓹ

    免得你外公外婆等着急了。”

    见黄鸿煊在林卿卿身边坐了下来,柳韵琴道:“鸿煊,今天你阿姐们都带着孩子回来,你如今已经成了家,是要给孩子们发压岁钱的。”

    黄鸿煊道:“卿卿已经准备了ꓹ

    您放心吧,母亲。”

    柳韵琴笑了笑,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又道:“你们房里进帐少,倘若不够,让黄管家去账房给你们支一些。”

    黄鸿煊道:“谢谢母亲,我们没有什么大的花销,房里的月钱总有盈余,够用的。”

    姚氏接过话道:“瞧瞧我们鸿煊,当真是会过日子了。”

    黄鸿煊道:“三姨娘,我哪里懂什么过日子的门道,这都是卿卿料理的好。”

    姚氏道:“平日里从不见卿卿施过脂粉,只这一项就能省下不少钱。到底是年轻啊,我们羡慕不来的。”

    柳韵琴道:“你跟晚辈们比这个做什么?”接着又转过头对黄鸿灿道:“鸿灿,今天你就自己去趟岳丈家,刚好也对他们讲一声,我同你父亲请他们明天过来听戏。”

    黄鸿灿道:“好的,母亲,我一定将您与父亲的意思转达给岳丈岳母。”

    张氏接过他的话:“为了一天能把这个戏台搭起来,太太嘱咐匠人们一早就开了工。今天家里忙,多亏了鸿煊他们留在家里,你也早去早回,好回来帮忙。”

    这一整天,不但是黄廷承夫妇忙的不可开交,就是黄鸿煊与林卿卿也跟着忙前忙后,片刻不闲。

    直到落日时分,一应事项准备停当,众人才歇下一口气。黄芳蕙姊妹几人听说家里明日要请戏班子来唱戏,也都留宿在了娘家。

    吃了夜饭,回娘家的黄鸿烨夫妇与廖玉凤母子都回来了,众人乘兴又开了几桌牌局,热闹起来。

    林卿卿惦记着许楉桐,只白天被几个外甥们缠着陪他们玩耍,刚才又亲自为他们做了些糕点,此时得了空,就独自留在客厅里预备着给她挂个电话。

    不等林卿卿在电话机旁坐下,电话铃声便响了起来。“你好,哪位?”她接起电话轻声问道。

    “请问你家七少奶奶在吗?我找她!”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林卿卿一怔,除去许楉桐,从不曾有人会打电话给自己。“请问你是哪位?”林卿卿一边摆手示意听到铃声跑来接电话的女仆离开,一边问对方道。

    “我是她的一个老朋友,麻烦你让她接个电话。”那个女人的声音依然平平淡淡。

    林卿卿细细回味着这个女声,似乎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要怎样称呼你呢?”林卿卿又问了一遍。

    “你同她讲,我姓香,花香四溢的香。”那个女人答道。

    香!是她!林卿卿猛地一怔,她记起来了,这是香凝的声音。怎么会是她?香柔不是说她因为得了瘟疫被撵出了掩香阁,她又如何晓得自己嫁到了黄家?

    “有人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让林卿卿回过神来:“是凝姐姐吗?我是卿卿。”

第五十八章

    林卿卿寻味着香凝的话,这一夜,她辗转反侧,直到天光拂晓,才迷迷糊糊睡去。也许是心里应记着府上开戏的事情,即便一夜不曾安睡,她还是如往常时间醒了过来。

    黄府正月初一添丁,加上开了大戏,那些亲朋挚友得了消息都携了家眷带着豪礼赶来。林卿卿与那些亲眷并不熟路,也不见柳韵琴派了差事给自己,便趁着大家忙乱,私下里只交待了兰萍,从小门出了外去。

    林卿卿坐上一辆黄包车,依着香凝昨夜电话里提供的地址,到了一座小院前。

    院子的门是虚掩着的,林卿卿对了门牌号,轻轻叩了叩门,却不见有人来开门。顺着门缝,她向里张望,也不见有任何动静,又站着听了一会子,踌躇片刻,这才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沿着东墙种了一排细竹,东西两个墙角分别种了两株桂花树,左右两边有长廊相连,直通正房。林卿卿站在原地,将这个院子大致看了一下,这才出了声:“请问有人在吗?”

    楼上传来香凝的声音:“上来吧!”

    只一秒钟,林卿卿便抬脚进了屋门。顺着楼梯上了二楼,正对着楼梯的那间屋子门敞开着。林卿卿到了门口,理了一下额发,依旧轻轻叩了门。得了香凝的回应,她这才走了进去。

    香凝一如从前,慵懒的躺在窗下的贵妃椅上,见了林卿卿入内,也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眼前的这一幕,像极了多年前她离开掩香阁去向香凝告别时的场景,林卿卿一时间有些恍惚。

    “来啦…我以为你们府上今天开戏,你会不得空呢。”香凝淡淡道。

    她的话让林卿卿回过神来:“凝姐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家?”既然香凝能打电话到家里找自己,林卿卿也就不奇怪她如何得知自己家里开了戏。

    见林卿卿并没有顺着自己的话回答,香凝支起了上身,斜靠着椅背,道:“翠云替我出去买糖人了。”

    她这句话反倒让林卿卿有些诧异:“凝姐姐,您也欢喜糖人?”

    “我父亲没有被流放的时候总会在我生日和过年时买糖人给我,所以这些年我始终会在这两个日子去买糖人,即便不吃,看看也是好的…”低头一记苦笑,香凝道。

    林卿卿的阿爹每到她生日与年节的时候也会到镇上给她买糖人,到现在她依然清晰的记得,阿爹出事那天临出门前还对自己说了,要买个糖人回来给她当礼物。香凝的话,又将她的思绪带回了那个在窗前翘首盼望的傍晚。

    “卿卿…”香凝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叫你。”

    林卿卿听到自己的名字,敛了敛心神,却只浅浅一笑,并不接话。她心里其实有许多问题,她很想知道那年香凝生病之后去了哪里?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嫁到了黄家做了七少奶奶?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问,她要等着香凝先开口。

    “怎么还站着?过来坐啊。”香凝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对林卿卿道。

    等林卿卿道了谢,在椅子上坐定,香凝望着她一会子:“我们有五六年没见了吧?你除去长开了,变高了,眉眼之间倒是没有多大变化。”

    林卿卿道:“凝姐姐,您也没怎么变,还是那样年轻漂亮。”

    香凝嘴角微扬:“哪里还谈得上年轻…不过是靠些脂粉来自欺与欺人罢了。”说话间,她直起了身,拉开一旁的角几抽屉,拿出了一包香烟。

    抽出一支烟,夹在两指中间,香凝才问道:“你闻的惯吧?”

    在掩香阁的时候,林卿卿并不曾见她抽过烟,可此时见她拿烟的熟练程度,便知道她抽烟是有些时日了。

    “不要紧的,您随便。”林卿卿答道。

    香凝笑了笑,又从抽屉里拿出来一盒洋火,擦着,将烟含到嘴里,点燃。“卿卿,你似乎一点也不好奇我如何晓得你的境况。”香凝抽了一口烟,道。

    林卿卿道:“凝姐姐路数广,若当真想打听什么事也不会很难的。”

    香凝摇了摇头,道:“你当我还是掩香阁里的头牌阿姐吗?哪里来的什么路子,不过是凑巧罢了。”说着话,她起了身,踢踏上椅旁摆放的那双绣花拖鞋,缓缓地走到了窗边。

    香凝夹着烟的手点了兰花指,轻轻推开了窗户。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她将睡袍领口紧了紧,倚窗而立。

    “看到那幢楼了吗?那就是你们黄家的商馆。”香凝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幢西式建筑道。

    林卿卿嫁到黄家几个月,虽说听黄鸿煊提过一些商馆的事,却不知道具体的位置,更没有去过那里。

    香凝见她不答话,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你不晓得也是正常的,据说你家大少奶奶还不曾到过商馆呢。”

    林卿卿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了解黄家的一切,更不明白她为何要对自己讲这些。定定地望着香凝,林卿卿心头的疑问愈发的强烈起来。

    “你不用这样瞧着我…”香凝吐出一口烟,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住在这里吗?”自嘲式的笑了一声,又道:“因为离黄氏商馆近呀。”话到这里,她突然止了声,笑吟吟地望着林卿卿。

    林卿卿想起了在济南巧遇香柔时得来的消息,道是香凝被乔妈妈遣出掩香阁后似乎是被黄鸿烨接走了。难道?

    “凝姐姐,这个小院闹中取静,环境也很好。”林卿卿依然不肯开口相问,只顺着她的话搭了一句。

    “你呀,还是小时候的脾气,有话总憋在心里。”香凝笑了,“我晓得你心里在嘀咕什么…”

    “我就是不同你讲是谁安置我住在这里,恐怕你现在也能猜得到了。”香凝走回到贵妃椅旁,顺势坐下。

    “你离开的那年冬天,我得了瘟疫,一直高烧不退,中西医大夫看遍也无济于事。乔妈妈,哼,亏我为她挣了那么多钱,却一点情分不讲,准备把我遣出去,让我自生自灭。倒是他,与我非亲非故,帮我赎了身,还为我找了王博士,哦,就是现在你家五少奶奶的父亲,这才保住了我的性命。像我这样的女子,又能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报恩?”

    香凝掐灭了烟头,闻了闻手指间的烟草味:“他不欢喜我抽烟,也不欢喜我喝酒,可我不是他的妻妾,我做什么要压抑自己?”

第五十九章

    林卿卿来之前做了许多设想,却不曾将香凝与黄鸿烨做过这样的关联。听了香凝的话,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也许是林卿卿的表情出卖了她,香凝望着她:“怎么,没有料到是吧?任谁也料想不到的…他在人前是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又有谁会将他与一个青楼女子联想在一起呢?”

    “大哥待您好吗?”林卿卿冷不丁冒出一句这样的话来,问完之后连她自己也觉得多余。

    香凝笑了:“这个小院是他用我的名字买下来的,每个月也会有几百块供给我的衣食用度。在这一点上,他无可非议。”

    黄府账房也不过按月发给每房三百块零用,林卿卿没想到黄鸿烨对香凝竟如此大方。“看这院子和屋内的陈设,我应该想到的。”林卿卿道。

    香凝像是能洞穿林卿卿的心思一般,问道:“你是不是奇怪,我既然衣食无忧,做什么要找你来?”

    “你小的时候我就能瞧得出来,你是个聪明人。在聪明人面前就不说多余的话了…他之所以会这样待我,无外乎是因为他不曾感受过爱情…他与他那个妻子是指腹为婚,不过是两个家族的联姻罢了,哪里有什么真情实感?”

    香凝的话,林卿卿不置可否。除了黄鸿煊与黄鸿灿的婚事,黄家其余兄弟姊妹的都是由黄廷承一手包办,林卿卿不曾了解他们相敬如宾的婚姻表象之下究竟是何种状态。

    将鬓边的一缕碎发挽到耳后,香凝接着道:“我当初跟他的时候,是为了报恩,后来慢慢发现自己对他生了情…你不晓得,我是有多希望能为他生儿育女,可那不过是我的痴人梦话罢了,我哪里还有生育的能力?”

    林卿卿虽说在掩香阁待了大半年,却不知道这些“阿姐们”在梳拢前会被被乔妈妈灌下汤药,用来绝育。香凝的话,令林卿卿心内五味杂陈。

    香凝像是没有看到林卿卿面部表情变化似的,毫不掩饰的继续着自己的讲话:“常言道,花无百日红,情无千日长。我使出浑身解数,才让他这些年来还不曾厌了我。可我晓得,我无儿无女,和他之间没有任何牵绊,这终究不是长法。”

    林卿卿虽不曾见过他俩相处的样子,但也是可以想象,香凝一定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段关系。她心里放下了戒备,忽地有些感伤,继而生出一股莫名的同情。

    “以色侍人,自然会有色衰而爱驰的那一天…卿卿,我没有你这样的好运道,所以我只能靠自己。”香凝说着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来。

    “凝姐姐,听说烟抽多了对皮肤不好的。”林卿卿出了声。

    摇了摇头,香凝道:“原先我也不抽烟的,也不过这两三年,现在倒是有了瘾。”将烟捏在手里,她却没有点着。

    林卿卿见她不出声,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就静静地陪她坐着。

    须臾的宁静,香凝又开了口:“我找你来,并不是为了向你诉苦,做怨妇又能改变什么?人的一生就像一条鱼,倘若肯拼尽全力一搏,也许就跃过了龙门…譬如…你…”

    林卿卿心里一怔,她不清楚香凝话里的含义,但是她认同这个比喻。她笑了笑,算是回应了这句话。

    香凝把手里的香烟重新放回烟盒里,仍旧半侧着坐在贵妃椅上,目光凝视着林卿卿,露出一丝凄然的笑:“我没有做正室的命,能名正言顺的给他做妾便算是幸运了。他对我也算有求必应,可唯独这一件事上,无论这些年我用了多少手段,他也不曾松过口。”

    林卿卿知道香凝说的并不假,黄家家训颇严,黄鸿烨又是长子,任他再喜欢香凝,恐怕也不敢冒然将她纳回家中做妾。

    见她依旧不出声,香凝略一盘算,直言不讳道:“我请你来,是想要你帮我…府上的情况,这些年我也多多少少从他那里知道了些,你家那位七少爷最得爹娘宠爱,倘若能得到他的支持…”话到这里,她便直勾勾地盯着林卿卿,不再往下继续。

    林卿卿知道香凝是个骄傲的人,今天肯放下身段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也不过是因了年岁渐长为日后筹谋而已。

    林卿卿感念香凝当年对自己的援手,若非有她,自己就碰不到许楉桐,也没有机会离开掩香阁,更不可能遇到黄鸿煊。那么如今,她不能想象自己又会是什么样的境遇。

    然而林卿卿明白,自己是黄府的新妇,莫说是黄鸿烨纳妾这样的事,就是府上新添个帮佣,她也不好插手过问。黄鸿煊为了自己差点与父母决裂,她不想再有任何事情让他为难。

    林卿卿与香凝各揣了心思,都缄默着。正这时,楼下传来大门落锁的声音。

    “翠云这丫头,每次到家就把大门紧锁起来…她要是晓得你来了,一定很高兴。”香凝开了口。

    “翠云姐姐一直在您身边照顾?”林卿卿问道。

    “他把我们两个一道赎了出来,为的是我有个人照应。”香凝淡淡道,“我记得你是八月生的吧?你一直叫她姐姐,其实她只比你大几个月而已,只她十一岁就跟着伺候我,人情世故见多了,便显得老道了些。”

    “翠云这孩子也是个苦命人,她阿爹参加了义和团,被抓住活活打死了,她是遗腹子,她姆妈生下她不几年也病死了,把她留给了她娘舅,结果被她舅母卖进了掩香阁…乔妈妈嫌她不够灵,要把她转卖去酒楼…”

    讲到这里,香凝像记起了当时的场景似的,笑了笑:“这孩子也是有趣,她不去求乔妈妈,倒是抱着我的腿,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哭…我那时候刚做阿姐,身边也缺个贴心人,便央了乔妈妈把她留了下来。”

    她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我想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可是她不肯离开我,说是担心我日后…”轻轻叹了口气,她接着道:“日后…我会一天天老下去,哪里能去奢想日后?如今我能做的,也不过是每月从月钱里拿出几十块帮她存起来,以防…”

    她默然一会子,又道:“卿卿,你们年纪相仿,倘若有一天我无暇自顾,请你给她一碗饭吃。”

    香凝的话,字字句句都直击林卿卿的内心。她不知道当年那个做事老道,被自己唤作姐姐的翠云是自己的同龄人,更不曾想过翠云竟然有着和自己相似的遭遇。命运是个很玄的东西,自己即便经历了很多磨难,可仍被上天眷顾,找到了归宿。

    林卿卿沉默了,她从昨夜接到电话时的忐忑不安,到先前踏入小院那刻存下的戒心,再到刚才听完香凝请求的释怀,直至这一刻,她内心忽然有一股汹涌的情感在奔流。

    “有适当的时机,我会跟鸿煊提一提。”林卿卿望着香凝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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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女主设定
两个身份截然不同的女孩因一次偶然的机会成为知己,在特殊的年代里,不同的性格造就不同的人生。
两个人的一生犹如一部跌宕起伏的电影,悲欢离合,酸甜苦辣,百般滋味。柚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柚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柚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