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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墨鱼甲乙     柚园txt下载     柚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黄府到了夜里总是会开桌牌局。

    柳韵琴放下手里的筷子,环顾左右,笑着问道:“今晚谁来应局啊?”

    张氏道:“大姐不用问我,我们两个是铁腿了。”

    柳韵琴笑道:“是你自己抢着答我,缺谁也缺不了你。”

    见廖玉凤并不似往常那般积极,柳韵琴问道:“玉凤,你打不打呀?”

    “母亲,阿骥今天课业没有完成,奶妈又总是纵着他,我得回去盯着点。”廖玉凤说话间在桌下拉了拉佟玉梅的衣角。

    佟玉梅会意,便笑着对柳韵琴道:“母亲,今天我也不打了,头有点痛。”

    柳韵琴道:“这么多年了,你这头痛的毛病就没见一点好转吗?鸿灿的岳丈这样医术了得,也没有办法吗?”

    佟玉梅道:“我一直在吃王伯父的药,现在发作的少了。今天不晓得是不是受了风,又觉得有些难受。”

    柳韵琴道:“你这是头风,你生阿骐坐月子那会子,我要你戴好抹额,你偏不听,这可就落下病根了。”

    张氏接过话道:“这种月子期间落下的病只有月子时候能补回来。大少奶奶倘若再生一胎,重新坐一次月子,这病准能好。”

    柳韵琴点了点头:“你二姨娘说的不假,我们两个都生了几个,这是经验之谈。玉梅,阿骐大了,你和鸿烨也该考虑再生几个了。”

    佟玉梅又何尝不想再生养儿女,可是黄鸿烨这几年常常籍口疲累,夜里倒头便睡,从未有过夫妻间的举动。她顾及颜面,听婆母这样讲话,有苦说不出,只能敷衍的应下。

    姚氏吐出漱口水,边擦拭边道:“大姐,今晚算我一个吧。”

    柳韵琴道:“藜旻刚出月子不能久坐,楉桐与卿卿又不爱打麻将,算上你还不是少了一个?”

    姚氏道:“您怎么就把鸿煊忘了?瞧瞧咱们家男人,只有鸿煊一个人回来吃夜饭,刚好做个替补。”

    柳韵琴笑了:“我这满脑子只想着咱们几个,当真没想到鸿煊。”转头看着黄鸿煊:“鸿煊,你三姨娘可发话了,今晚就你来应局了。”

    黄鸿煊听母亲开了口,也就应了下来。一桌人又闲聊几句,各自散去。

    佟玉梅回到房间不多大一会儿,廖玉凤便走了进来。

    佟玉梅原先正歪在贵妃椅上,瞧见她进来,便站了起来迎她:“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让金秀去你房里请了。”

    廖玉凤笑道:“就这样急着见我呀?我这不是主动就找上门来了吗?”

    佟玉梅拉她坐了下来:“你在饭桌上的举动,分明是有事找我,怎么就是我着急了?明明晓得我是急性子,就该快点过来呀。”

    廖玉凤道:“那倒也不是有什么样的急事,就是鸿熠从法兰西寄了些酒心巧克力,我想着拿来给阿骐尝尝。”

    佟玉梅挑了一下眉:“就为这个?家里只有阿骐与阿骥两个能吃,你就是带到牌桌上,也没人跟我争不是?”

    廖玉凤道:“这不是还有芳菲呢?毕竟也是个孩子…”

    不等她讲完,佟玉梅便打断道:“得了吧你,平日里就属你和三姨娘走得近,今天怎得就怕她家芳菲吃了?”

    廖玉凤也不觉尴尬,笑道:“瞧你说的,再近,还能够得上我们的交情吗?”

    佟玉梅道:“行了,不说这些个…鸿熠当真是有心,漂洋过海寄些巧克力回来。”

    廖玉凤道:“什么有不有心的,他那是寄给自己儿子。”

    佟玉梅道:“寄给儿子就证明心里惦记着你们娘俩,快说说,给你寄了什么回来?法兰西的香水可是顶好的呢。”

    黄鸿熠又何曾寄过东西给她们母子,廖玉凤不过拿着自己娘家带来的东西寻个由头来找佟玉梅。此时听她这样讲,自然是要顾及自己的颜面。

    “是呢,法兰西的香水浓郁的很,你要是欢喜,明天我让小玉给你送过来一瓶。”廖玉凤道。

    佟玉梅道:“鸿熠寄给你的礼物,我哪里能要来?鸿熠当真待你好。”

    廖玉凤道:“再好哪里能好的过你与大哥天天厮守在一起啊?丈夫,丈夫,一丈之内为夫,鸿熠这样远隔重洋,我是当真羡慕你呢。”

    佟玉梅道:“鸿熠出去也有几年了,他有没有讲几时回来呀?”

    廖玉凤道:“他呀,心思都在学业上,说是一定要拿了双学位才回来。”

    佟玉梅道:“我就搞不明白了,有什么可学的?家里有这么多事情能做,干嘛非要读那么多书?倒不如回来帮帮鸿烨。”

    廖玉凤道:“我也是这样同他讲的,可他却说现如今是西方人的天下,要想生意长久,非得弄明白他们的学问才是。我想着他讲的也是有道理,这不也是为咱们这个家长远计嘛!”

    佟玉梅有几分不屑:“你的意思是鸿烨不懂生意了?”

    廖玉凤陪笑道:“我哪里会是这个意思,谁不晓得大哥把咱们家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

    佟玉梅道:“晓得就好,那些西洋的东西不过是拿来骗人的。”

    廖玉凤道:“回头再给他写信的时候,我就跟他提提…刚才母亲说让您和大哥屋里再添几口人,我又何尝不想给阿骥也添个弟弟妹妹呢?”

    佟玉梅怔了一下,瞬即道:“这也不是我们想要就能要上的呀…鸿烨平日里忙,应酬又多,我听藜旻讲外国人讲究优生优育,要两个人都是最佳状态要的孩子才聪明。”

    廖玉凤心里有数,嘴上却道:“是呢,是呢,这种事情急不来的。我们又不是外头那些个女人,为达目的,使得了下三滥的手段。”

    佟玉梅一脸鄙夷:“这是说哪里去了?生小孩跟那些女人有什么关系!”

    廖玉凤道:“瞧瞧我,又不会讲话了…我的意思是男人都是贱骨头,总觉得家花不如野花香,外面那些女人肯下身段,男人们自然求仁得仁,在外面就会乱播种。”

    佟玉梅忽地站了起身:“玉凤,你这话几个意思?合着你是在说鸿烨在外头生了小孩?”

    廖玉凤忙跟在起了身,拉起佟玉梅的手,拍了拍:“大嫂,你这样敏感做什么?你与大哥感情这样好,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我就是顺口这么一说,好了好了,都怪我,比喻不当。”

    佟玉梅依然板着脸:“这种比喻怎么能随便乱打?晓得的人信你是胡说,不晓得的还以为你疯了。”

    廖玉凤陪着笑:“好了,是我不对,过几天乐华楼开新戏,我请你,只当给你赔罪。”

第七十六章(明天客户端大神专栏推荐~继续两更~爱你们️)

    乐华大戏楼是杭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大舞台,各路名角儿都往这里粉墨登场。这天戏楼里上了一出新戏《红娘叫门》,廖玉凤订了一个特等包厢,便约了佟玉梅一道去看戏。

    特等包厢设在戏楼的二楼,只有两间,分别在东西两侧。拉开包厢的帘子,能看得见对面包厢的一切,这种设计无非是让座儿们能互相较劲叫好,多给台上的角儿一些打赏。

    戏院经理一见她们两个,便疾步迎了上去:“两位少奶奶来了,我给您二位前面带路。”边走他边陪着笑:“三少奶奶,今天有些对不住您,包厢里的暖炉坏了,我给您二位备了手炉。”

    虽说已经初春时节,可咋暖还寒,又因两人为来看戏,刻意打扮了一番,穿的单薄了些,加上坐在那里不动,没有暖炉自然不会舒服。

    今天是廖玉凤请客做东,见佟玉梅微微蹙眉,便问那个经理道:“对面那间包厢可还空着?要是空着,我们就换到那里去吧。”

    不等他答话,佟玉梅便接过话道:“你当真有意思,既知道要请我来看戏,订包厢的时候就该问个清楚。乐华是什么样的行情你还不晓得吗,这个时候哪里还会有空的包厢换给我们坐?”

    廖玉凤道:“这不是今天上新戏吗,就想着邀你一道来。我是托我大哥订的,怨我没同他交代仔细。”转头又对着跑堂的道:“去瞧瞧,看看对面人来了没有,保不准临时有事不来了。”

    经理道:“二位少奶奶,那间包厢订在廖大爷前头,即便廖大爷要两间也腾不出来。您各位来之前,对面那间就已经来人了。”

    佟玉梅道:“对面是谁家订的呀?没准我们还认得。”

    见经理支吾着不答话,廖玉凤接过话道:“大嫂,这是人家行规,哪里能讲给我们晓得,你这不是为难他吗?今天就请给我个面子,将就一下得了。”

    经理也赶忙接道:“多谢二位少奶奶体谅,我给您二位已经备了全新的棉毯,加上手炉,应该还能应对,今天是我们的错,让您二位受委屈了。”

    听他这样讲话,佟玉梅也不好再坚持什么,两个人便并排坐下,金秀与小玉则站到了各自主人的身后。

    经理又带着跑堂的陆续送来了茶水瓜果点心,坐下不多时锣鼓齐鸣,戏便开了场。

    廖玉凤对着小玉吩咐道:“去把帘子拉开,也好让我们瞧瞧下面的热闹。”

    戏开了一会儿,台上红娘与莺莺正在闺阁里绣花闲谈,见廖玉凤站了起来,佟玉梅道:“做什么去呀,名场面就要来了。”

    廖玉凤道:“不晓得是不是早上咖啡喝的多了,要去如厕,我去去就回。”

    佟玉梅接过金秀递来削好的苹果,只顾着看台上的戏,也不再去理她。

    廖玉凤去了不多大一会儿,就回了包厢。佟玉梅刚才听她讲咖啡喝多了,便顺嘴问她道:“你没事吧?咖啡也能喝坏肚子?”

    廖玉凤道:“没事了,也许是咖啡有利肠的功效。”

    佟玉梅道:“我就奇怪了,那东西又苦又涩,你和母亲怎么就那样爱喝?换做我,倒贴钱我也不要喝的。”

    廖玉凤道:“起初我也喝不惯的呀,加了糖和奶,当真就好喝起来,现在一天不喝倒觉得缺了什么似的。”见佟玉梅要将眼神转回戏台上去,她连忙又道:“你说巧不巧,刚我路过对面的包厢,见门上也挂了‘黄府’的字样。”

    从开戏佟玉梅就一直盯着前面的戏台,倒也没人去留心对面包厢里坐了什么人,廖玉凤这么一讲,她便来了兴趣,不由地望向了对面。

    “这杭州城里除了咱们家,还有哪个姓黄的也能坐特等包厢?”佟玉梅伸长了脖子,向外探了探。可那个包厢的帘子并未拉开,里面坐了什么人她们不得而知。

    廖玉凤的心里却是明明白白。原来廖炳荣找的私家侦探将香凝的来龙去脉摸得一清二楚,廖玉凤自然知道了她与黄鸿烨之间的私情。前几天得了消息,知道香凝预定了乐华大戏楼的特等包厢,便自编自导有了刚才的这出“戏”。

    “你说怪不怪,来看戏还把帘子拉的这样严。”佟玉梅道。

    “人家能看到戏台就好,做什么要让我们这些对过的人看呢。”廖玉凤道。

    “如今这世道,什么样的人都有,保不准有什么龌龊的勾当呢。”佟玉梅道。

    “在戏院里能做什么?大庭广众的。”廖玉凤道。

    “那还能有什么?不外乎听戏的时候犯了烟瘾吸一口,又或者与那些下三滥的女人厮混,总之就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佟玉梅不屑道。

    廖玉凤心里窃窃,嘴上却道:“你说的也没错,这世道当真乱。只是对面也姓黄,这姓黄的都不会出格到哪里去吧?”

    佟玉梅讥笑道:“照你这样讲,这全天下姓黄的都是你家的?一个母亲生出来的,还不一样性格脾气呢,更何况只是一个姓。”

    廖玉凤道:“说的也是,一只手伸出来,五个指头还不一样长呢。好了,我们听戏吧,任他是谁,又不是咱们家的人。”

    楼下传来阵阵喝彩声,佟玉梅不再答话,又专心专意看起了戏。廖玉凤却没有心思去看戏台上的热闹,不时瞟一眼对面的包厢,唯恐错过了可以发挥的时机。

    戏文将近尾声的时候,跑堂的敲了门进来:“二位少奶奶,对面的客人起身要走了,您二位要是还想挪过去,我这就去打扫一下。”

    佟玉梅道:“戏文都要结束了,我们还挪个什么劲啊?也不长长脑子,还跑来问。”

    廖玉凤道:“这对过的有点意思,还没散场呢,怎么就起身要走啊。”摆手让跑堂的离开,起身径直走到了护栏前,又道:“我倒是要瞧瞧这是哪路大神,做事情这样古古怪怪…”

    听她话没讲完忽然收了声,佟玉梅转过头来看着她:“怎么了,是谁呀?”

    廖玉凤故作慌张道:“没有谁,看戏,看戏。”

    佟玉梅狐疑道:“看你的样子紧张兮兮的,莫不是碰着了熟人?”说话间,她已经站起身走了过来。

    黄鸿烨拉着香凝的手,正巧穿过人群往外走去。

第七十七章

    佟玉梅只觉得又羞又气,心里更是一万分的委屈,也顾不得司机婢女都在车上,伏在廖玉凤身上,呜呜地便哭了起来。

    廖玉凤拍着她的背,小声劝道:“大嫂,也许是看花了眼,认错人呢。”

    佟玉梅抽泣着:“要是我一个人看走了眼还能说得过去,可是我们四个人,四双眼,难道都看错了不成!”

    廖玉凤道:“都怪我,好端端的拉你来看什么戏,这岂不就是我惹的祸?”

    佟玉梅道:“关你什么事?纸包不住火,他这样在外面搭女人,早晚都要被我晓得的。”直了直身子,她又道:“我虽说不像你那样读过书,可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要真的想讨个小的,去问过父母,我必定不会阻挠。可他这样在外面偷着掖着,倒像是我小气似的。”她嘴上这样讲着,心里却是恼火至极。

    廖玉凤将她的脾性摸得八八九九,等她落了话音,便开了口:“谁说不是呢?大嫂你这样开明大度的人,绝不会吃那些个闲醋。要我说,大哥同那个女人什么关系我们也不好判断,万一这当中有什么误会,那反倒不好了。”

    佟玉梅沉着脸:“误会?大庭广众之下拉着手走路,还能是什么关系?你站着讲话不腰疼,换做是你家鸿熠,你会怎样判断?”

    廖玉凤道:“你同我拌什么嘴?我也是好心劝你,不想你们夫妻之间生了误会。”

    一旁的金秀听廖玉凤这样讲话,忙陪着笑道:“三少奶奶,我家大少奶奶不是这个意思…”

    “这里几时轮到你来插话?”佟玉梅沉声道。“你也不用多想,我不过是气极了。”

    廖玉凤道:“我同你两个的交情,你不说我也晓得。”

    佟玉梅道:“他今天是被我们撞见,万一哪天被亲朋好友见到了,那岂不是坏了我的名声?”

    廖玉凤道:“事可从经,也可从权,倒不是说我要帮着大哥讲话,毕竟我们也只是看见他们一道看戏,究竟发展到哪种地步也不得而知。”

    佟玉梅道:“我回去就要当面问问他,看他怎样跟我解释。”

    廖玉凤道:“我也不是说你小气,可夫妻之间问这种事情最容易擦枪走火。大哥毕竟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你也要顾及一下他在这个家里的名声。”

    “我顾及他,谁又来顾及我?”嘴上这样说着,可是佟玉梅还是软了下来:“你不让我当面问他,那你倒是说说,我如何能晓得他们究竟哪种关系?”

    廖玉凤斜眼瞄了一下车前的倒后镜,见司机全神贯注在开车,便对着窗外努了努嘴,贴近她耳畔道:“满大街的私家侦探,让他们去查啊。”

    翠云听到敲门声,急忙跑了出来,顺着门上的小窥窗向外瞧,见是一个衣着华丽的陌生少妇,身旁还站了个婢女模样的人,便问道:“请问您们找谁?”

    那婢女答道:“去告诉香凝,黄府的大少奶奶来了。”

    翠云知道黄鸿烨瞒着家里将香凝偷偷养在外头,除去他最贴身的司机小李和秘书胡元文,还有之前的林卿卿,这些年从未有其他人来过这里。

    翠云正踌躇着,门又被拍响了:“别让我们大少奶奶等久了,赶紧开门。”

    翠云有些不知所措:“等等,我去回一下。”

    不等她转身,楼上传来香凝的声音:“让她们进来吧。”

    翠云抬头看了一眼,见香凝面无表情的立在窗前,院子内外的一切早就被她看在眼里。

    佟玉梅并非是个能存住气的人,只这件事关系自己颜面,又怕事情闹大了影响黄鸿烨在家族里的地位,这才忍声吞气放下身段来找香凝。

    佟玉梅抬脚进了院子,环视四周,脸上反倒现了几分得意。她在院子里立了片刻,不见香凝下来迎她,忍了忍,这才进屋上了楼。

    香凝坐在起居厅里正在泡茶,见她进来,并未抬头:“过来坐吧,我刚好泡了壶岩茶。”

    佟玉梅见她这样慢待自己,原本忍在肚里的话再也憋不住了:“你这是哪样规矩?见了我来非但不下楼迎接,这会子还敢这么大模子作样的。”

    香凝抬起了头,望着她笑道:“莫说是您,就是鸿烨,我也不曾下楼迎过。”

    佟玉梅听她这样开门见山,反倒语塞,咬了咬牙,走了过去坐下。

    香凝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淡淡道:“不晓得您要来,我只依着自己的喜好泡了福建的岩茶,您将就着喝一杯。”

    佟玉梅冷哼一声,道:“将就?岩茶所出不多,又山长水远从福建运来,到了杭州茶价几乎等同于缎锦,就是我,也不敢说喝它是将就。”

    香凝笑了一笑,对她道:“您今天不是为了专程来同我讨论茶的吧?”

    佟玉梅自知无趣,便直接了当道:“我为了什么来找你,你心里还没点数吗?难不成非要我挑明了说?”

    香凝喝下一口茶:“您不说明白,我当真是不晓得呢。”

    佟玉梅定定地望着她:“你勾引鸿烨,骗他钱财,还有脸说不明白?”

    香凝道:“您这样讲话,我愈发的不懂了呢…我从不曾勾引他,更谈不上骗他钱财,男欢女爱的事情是两厢情愿的,您这样讲话,我当真担不起呢。”

    佟玉梅道:“你是哪种出身还要我讲明吗?你不勾引,鸿烨怎么会被你迷惑?你不为他钱财,难道等着喝西北风?”

    香凝放下手里的茶杯:“我是哪种出身鸿烨一清二楚,不劳您来提醒。如果您只是要问刚才那两个问题,您不应当来找我,而是该去问他本人。”

    佟玉梅道:“你少拿鸿烨来压我,你当我不敢问他吗?我不过是顾及自己的颜面罢了!”

    香凝默默地站起来,走到立柜前,拿出来一盒蛋糕。

    佟玉梅有点不耐烦:“我没工夫同你浪费,你坐下来我有话同你讲。”

    香凝全然不理会她的话,将蛋糕放在茶桌上,又去拿了刀叉与盘碟,这才重新坐了下来。一边切蛋糕,她一边道:“您可以尝尝这是维也纳的巧克力杏仁蛋糕,鸿烨去上海公干时候带回来的。”

    黄鸿烨往上海公干,回家时候也不过带了些蜂蜜饼干给黄卓骐与黄卓骥兄弟。听她刚才的话,佟玉梅觉得她分明是在向自己炫耀,心里的火再也压制不住。

    “我原本给你带了张支票,想要好言劝你,为了鸿烨的前途,早点离开他,谁料到你这样不识好歹。”佟玉梅说着话拿出了手里的支票就要撕。

    香凝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这样冲动。佟玉梅见她这个举动,心里一喜,来不及出声,手里的支票便被香凝拿了过去。

    “看看,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要是离开鸿烨,它就是你的了。”佟玉梅扬了头道。

    香凝瞧了一眼,笑着将支票放回到她手里:“我要是同你讲,鸿烨给我的是你的十倍之多,你作何感想啊?”

    “你!”佟玉梅恼羞成怒:“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走着瞧!”说话间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就摔在了地上。

    “呦,您动什么气啊?这可是上好的珐琅瓷呢。”香凝不温不火道。

    佟玉梅冷哼一声,道:“不过一只破杯子,我十倍赔你!”

    香凝掩嘴一笑:“那倒不必,反正花的都是鸿烨的钱。”

第七十八章

    许楉桐举着手里的棋子,犹豫不定。

    林卿卿笑道:“要不你慢慢想着,我先眯一会子。”

    许楉桐道:“你又笑话我,从小就在下棋上欺负我。”

    林卿卿满眼笑意:“嚷着要下棋的人是你,怎么这会子说我欺负你。”

    许楉桐道:“不是啊,我的右眼一直在跳,我不敢落子,怕输啊。”

    林卿卿笑意更浓了:“我的好姐姐,右眼跳怎么就能输了棋?你心里觉得哪样下合适,就按哪样落子啊。”

    许楉桐摇了摇头:“我还是不知道要走哪一步…哎呀,卿卿,要不你来帮我想想。”

    林卿卿道:“那还下什么呀?你就不怕我专门把你往死路上引啊?”

    许楉桐道:“你才不会!别说我们俩只是玩一玩,就是赌座金山银山,我知道你也不会那样做。”

    林卿卿道:“你当真想不出来我就告诉你,不然你再想想也行,反正你跟我一道睡,想要下到几点都随你。”

    许楉桐道:“这个要感谢鸿煊哥哥,腾出来了房间给我睡,我倒是盼着他在上海再多住几天呢。”

    林卿卿道:“你就安心在我屋里住吧,鸿煊还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许楉桐道:“不是跟鸿烨表哥一道去公干吗,可是鸿烨表哥昨天就已经回来了呀。”

    林卿卿道:“本来鸿煊是要跟大哥一道回来的,可他想着既然去了上海,就去看看宥崇哥,顺道也听一听复旦的课。”

    许楉桐道:“真羡慕他们两个,又能一同坐进教室…卿卿,我也好想有一天能和你再做同学。”

    林卿卿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莞尔一笑:“这是个好主意,如果真的有机会再去读书,也能让小家伙一并受受先进的教育。”

    许楉桐道:“那也不是不可能,金陵女子大学听说就允许已婚女士去读书。”

    林卿卿点了点头:“我听五嫂也提过那所女子大学,说是虽然只办学短短几年,可毕业生都成了各行各业的女性精英。”

    许楉桐道:“是啊,虽然我们是女人,可也不能只为了丈夫儿女活着。我们要趁着自己青春,运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去帮助这个国家和社会。”

    林卿卿道:“楉桐,你真是个进步的新青年!我要向你学习,不然要被你甩过几条街去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到窗外传来啜泣的声音。这后院里住的是黄家四兄弟,林卿卿支起耳朵细听,确定是这个院里的声音,便按铃叫了秋霞进来,让她去探听消息。

    不多大一会儿,秋霞便回了屋来。一进门,就道:“七少奶奶,表小姐,是大少爷房里的声音,好像大少奶奶在哭,我刚去的时候见三少奶奶已经出了屋门往那边去了。”

    见林卿卿微微皱了眉,许楉桐道:“卿卿,要不咱们也过去瞧瞧?”

    林卿卿犹豫道:“搞不清楚大嫂因为什么事情落泪,我们这样过去,会不会有些冒矢?”

    许楉桐边拉她起身,边道:“亏你刚还说要学我做新青年,这么这会子又婆婆妈妈起来了?我们又不是去看热闹,我们是关心亲人。”

    林卿卿不置可否,便接过秋霞递来的外衣披上,随了许楉桐一起往黄鸿烨屋子走去。

    原来白日里佟玉梅在香凝那里受了刺激,晚上等黄鸿烨一进门便与他摊了牌。黄鸿烨毕竟觉得理亏,一味忍让,可佟玉梅非但得理不饶人,且气焰越来越嚣张,继而出口谩骂香凝,这才惹了黄鸿烨震怒,与她两人翻了脸。

    林卿卿与许楉桐还没来及进屋,就瞧见柳韵琴身上披了件睡袍往这里走来,身后还跟着尤嫂。

    她们两个停下脚步,原地等着柳韵琴。

    柳韵琴一上楼便瞧见了她们两个,将林卿卿上下一番打量,压着声音道:“有身子的人,夜里头还是少出屋的好。”

    不等林卿卿答话,许楉桐便抢着道:“姨母,是我要卿卿陪我一道出屋的,我们这不也是关心大表嫂嘛。”

    听许楉桐这样讲话,柳韵琴便缓了口气:“既然来了,就一道进去瞧瞧,杵在走廊里当心受了凉。”

    见柳韵琴她们几个进了屋,黄鸿烨赶忙迎了出来:“母亲,都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柳韵琴道:“大半夜的你屋里闹这么大动静,我不来能行吗?”

    看了一眼正伏在廖玉凤身上抽泣的佟玉梅,柳韵琴沉声道:“好端端的,这是闹的哪样?”

    佟玉梅听了婆母这样问话,觉得自己受了冤枉,更觉得委屈,方才还是抽泣着,这会儿哭得更大声起来。

    黄鸿烨走了过来:“当着母亲的面,你能不能收敛一点。”

    佟玉梅不依不饶:“我没有半分错,凭什么要我收敛?”

    柳韵琴蹙了双眉,正了脸色道:“怎么,你们是非要惊动了你父亲才能歇下来是吗?”她这话一出,倒是颇为奏效。见佟玉梅哭声渐小,她又接着道:“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弄的夫妻之间面红耳赤?”

    黄鸿烨一脸尴尬:“母亲,不过是绊了两句嘴,没想到她哭哭啼啼的,害的您跟着操心了。”

    “你这样讲话就是我无理取闹了?我不讲出来只是给彼此留了颜面,你别以为我是怕了你!”佟玉梅瞪着他道。

    黄鸿烨道:“你在母亲面前不要胡言乱语!”

    佟玉梅道:“我胡言乱语?你既做的出来,就不要藏着掖着。怎么?母亲来了你就不敢让我说了?”

    黄鸿烨道:“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佟玉梅道:“我不可理喻?是啊,我哪里能比得上人家会说话?”

    柳韵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们俩这样你一言我一句的,要我怎么来判断?夫为妻纲,鸿烨再有不对,他也是你们小家庭的一家之主。倘若今天错真在他,你同我讲明白,我自然会主持公道。”

    “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当着两个弟妹和楉桐的面,瞧瞧你们两个现在的样子,还顾不顾及脸面了?”

    黄鸿烨正要出声辩驳,佟玉梅已经开了口:“母亲,要是平常您打我骂我,我都不会驳您一句,可今晚我心里当真委屈啊…”

    “我嫁到这个家,上敬老下爱小,也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可他刚才非但骂了我,竟然还说要跟我离婚。”

    “他敢!”黄廷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

第七十九章

    见黄廷承入内,即便刚才还哭哭啼啼的佟玉梅也收了声。

    柳韵琴等他坐定,便问道:“廷承,你怎么来了?”

    黄廷承板着脸:“我再不来,恐怕这整条街的人都要晓得了。”

    柳韵琴道:“我听说你今晚睡前让他们送了葡萄酒上去,就想着不去惊动你。”

    黄廷承道:“他们闹成这样,想不惊动我都难!”转头对着黄鸿烨,又接着道:“说吧,怎么回事?”

    黄鸿烨惴惴道:“父亲,是儿子处理的不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要闹离婚?”不等他讲完,黄廷承便打断道。“我们家与你岳丈家世代相交,蒙你岳丈不弃,把玉梅下嫁给你,你讲那样的话,对的起你岳丈岳母吗?”

    黄鸿烨低下头,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痛苦与无奈。

    佟玉梅听到公爹这样讲话,更觉得自己委屈万分,刚才止住的眼泪又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黄廷承看在眼里,沉着声音道:“你们母亲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两个身为长兄长嫂,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不管不顾闹成这样,简直不成体统!既然这样,你们就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摊开了说,不管错在哪方,我都会主持公道。”

    黄鸿烨看见父亲的那一瞬间,已是惊惶不安,此刻听到他问话,只觉得后背发凉。

    “说吧,你们两个谁来说?”黄廷承道。

    见黄鸿烨低头不语,黄廷承翁声又道:“鸿烨,你先说!”

    黄鸿烨抬了头,怯怯地看了一眼父亲,犹豫地回答道:“父亲,儿子有错,不该与卓骐母亲讲那样的话。”

    “卓骐母亲?你既然知道她是卓骐的母亲,就该敬她,爱她!”黄廷承道。

    佟玉梅听他这样称呼自己,愈发的伤心起来:“父亲,母亲,倘若鸿烨真的厌了我,您二位就让他休了我吧…我带着卓骐回我家去,我们娘俩也饿不死。”

    “胡闹!”黄廷承不悦道:“卓骐是我黄家长子长孙,还没有要到外祖家讨饭吃的地步。行了,我晓得你讲得是气话,他不说,你来说。”

    佟玉梅接过廖玉凤递来的手帕,边擦眼泪边道:“父亲,前些日子我同玉凤一道去乐华看戏,碰巧遇到鸿烨与一个女子一并也在那里,我怕自己看错,回来倒没敢多问。”

    佟玉梅虽说任性,可当着公婆的面也知道不能信口胡诌。公爹纳了两房姨太太,当他的面肯定不能说自己不想黄鸿烨纳妾。于是心里暗自想了一下,又接着道:“今晚我们两个闲谈,我对他讲我们是长房长子,该多为家里开枝散叶。倘若他在外面有什么心仪的女士,大可以禀明了您和母亲,将人讨了回来。”

    黄鸿烨定定地望着她,恐怕她将香凝的来路公布于众。

    佟玉梅见黄廷承微微点头,斜了一眼黄鸿烨,似乎在提醒,更像在警告:“我嫁过来这些年,谈不上贤惠大度,但也算不得小气,他要是能好好挑个清清白白的人回来,我们房里多个说话帮手的人,我何乐而不为?可要是对方只是贪慕咱们家钱财,或者人品不正,这不是辱了咱们家名声吗?”

    “我刚刚就是这样同他商量,可他觉得我是偷偷跟踪了他…天地良心啊,现在玉凤也在这里,您二老大可以问问她,我有没有故意去盯梢。”

    廖玉凤本以为他们两个这样一闹就能将香凝的事情公诸于众,如此一来黄廷承必定震怒,既能借机削弱黄鸿烨在家里的势力,又能看了笑话,也不枉她这番盘算。可此时佟玉梅却临崖勒马,让她一时乱了神。

    “玉凤?”黄廷承见她不出声,便问道:“你大嫂讲的事情你可知情?”

    听到黄廷承的问话,廖玉凤回过神来:“父亲,母亲,大嫂说的我倒是能证明,那天因为乐华开了新戏,是我约了大嫂一道去看的…”看了一眼黄鸿烨,她计上心来:“至于大哥一同的那位女士是谁,那我就不晓得了。”

    黄廷承道:“照这样讲,玉梅非但没有半分错,要我看还是有理有节,开明大度的很。你既然在外头有交往的女士,倒是同我讲讲对方是什么来路。”

    “她…她…”佟玉梅的话让黄鸿烨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此时听父亲这么发问,他登时又慌乱起来。

    黄廷承道:“怎么?你既然与她交往就该知道她的来路。”

    黄鸿烨并不知道如何回答,两只手紧紧地扣在一起,耳垂已经涨得通红。

    他自小但凡遇心虚的时候就会是这个模样,柳韵琴心里有数,便问道:“鸿烨,你父亲问你话呢…如果只是逢场作戏也就罢了,要是真的欢喜,难得玉梅这样大度,你就把人带回来。”

    黄廷承道:“能与人家交往,又为何不敢讲明?除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货色!玉梅,他可有对你说明?”

    “我只晓得她叫阿凝,其他的我也不晓得了,父亲。”佟玉梅并不当真想与黄鸿烨决裂。

    廖玉凤正愁着不能挑明香凝的身份,佟玉梅的话无疑给了她这个机会,于是借机道:“父亲,母亲,大哥交往的应该是正派人家的女士…”

    黄廷承满眼狐疑:“他们两个都不曾讲出来的事情,你怎么晓得的?”

    廖玉凤看了一眼林卿卿,道:“那天阿骥回来同我讲的,说是同阿茂一道玩的时候,阿茂告诉他的,正月十五那晚猜灯谜,有个叫阿凝的嬢嬢很是会猜,是小舅母的朋友。刚大嫂提到那位女士叫阿凝,我忽然想到了…倘若当真是一个人,那能与七弟妹做朋友的,我猜想着一定是正派人家的女士。”

    “小孩子的话不作数的,再说了,这个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的去了,你怎么就知道这个阿凝是不是就跟卿卿认得?”许楉桐护林卿卿心切,脱口而出道。

    廖玉凤道:“楉桐妹妹这样紧张做什么?我不过是把自己晓得的事情讲了出来,我不是想帮大哥证实一下嘛,七弟妹斯斯文文,如果真的两个阿凝是同一个人,那必然也是一个乖巧可人的人呀。”

    “你…”许楉桐还想要跟她争辩,便被林卿卿拉住了手。

第八十章

    林卿卿听到他们这样言来语去,心里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个大概。

    听到廖玉凤将这个难题推了过来,又见满屋子的人都将目光投向自己,她定了定神,向前走了半步:“父亲,母亲,我是有一个旧相识叫阿凝…”

    顿了顿,她看了一眼黄鸿烨与佟玉梅,又道:“只是我没有同大嫂与三嫂一道去看戏,不晓得大嫂口中的这位女士是她不是。”

    廖玉凤张了张嘴,硬是将想反驳的的话憋回了肚子里。即便她心知肚明这两个就是同一个香凝,她也不能轻易讲出来,加上黄鸿烨夫妻因这件事发生争执,她更不能让人察觉自己是始作俑者。

    黄鸿烨因为与佟玉梅争执惹得心烦意乱,又因为惊动了父母,这才一时之间惊慌失措。可他毕竟商海沉浮多年,刚才趁着他们几个讲话的间隙,心里已经也将事情理了一遍。

    “父亲,这个不关三弟妹与七弟妹的事…我本来也没有要纳妾的意思,证明是不是同一个人又有什么意义?”黄鸿烨道。

    黄廷承盯着黄鸿烨片刻,才道:“既然你没有要纳妾,那你们两个今晚又何必闹的全家不宁?这个叫阿凝的女人究竟什么来路,让你能这样为难?”

    黄鸿烨第一次见父亲用那样质疑的眼神看自己,顿时打了个冷颤。在父亲听似平淡的语气里,他感受到了一种压迫。父亲有怎样的手段,他心里一清二楚,倘若真的察觉香凝与自己有私,一定会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而将香凝处理干净。

    黄鸿烨不能,也不愿香凝受到任何伤害,他不能因为自己那点所谓的底线而把最爱的女人推入绝境。

    “父亲,是我那天有些轻薄了,与一位相识不久的女士举动亲密了些,可能让玉梅生了一些误会。”黄鸿烨换回了以往对于佟玉梅的称呼。

    “趁着您二老都在场,我就来表个态…”他停了下来,咬了咬牙,又道:“我会安安心心过现在的日子,现在,以后,都不会娶任何人做妾。”

    黄廷承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冷笑了一声:“好,既然你这样表了态,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可以不再去追究那位女士姓甚名谁,可今晚你对玉梅讲那样决绝的话,我要是不罚你,以后这个家就有了坏例子。”

    黄鸿烨低下了头:“父亲,儿子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黄廷承道:“念在你初犯,我不请家法…既然祸自口出,你就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转脸对着其他人,又道:“你们可以散了,夜里头没事少串门。”

    众人前脚离开,身后便传来了清脆的声音,那是手打在脸颊上的声音。

    黄鸿烨心里的悲痛与无奈,让他不停地在抽打着自己,那张清秀的、俊朗的脸颊上很快就留下来深红的印痕。

    事情并没有按照廖玉凤的预期发展下去,但是能令黄鸿烨当众被责令自己打耳光,也让她心里觉得有几分痛快。

    林卿卿第一次感到这个家庭的沉重与家长的威严,黄鸿烨这样一个在外面有体面有地位的人,无论在语言或是行动上,对于自己父亲的吩咐竟然不曾有一丝反抗。她愈发感受到黄鸿煊对自己的爱,可以不顾一切,勇敢地与这个家庭抗争。

    许楉桐不明白林卿卿缘何要来见香凝,可她还是跟着走进了黄氏商馆不远处的这幢小楼。

    翠云领着她们上了二楼,香凝正在调试新香。

    “难得二位大驾光临,随便坐吧,也正好帮我试试这个香。”香凝脸上并未有一丝惊奇。

    “凝姐姐,原谅我们不请自来。”林卿卿拉着许楉桐,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香凝对着她们笑了笑:“来都来了,还讲这个做什么?”说话间,将手里的香盒递了过去,“来,试试,看看浓度够不够。”

    林卿卿接了香盒将它放在桌子上,却并没有去碰它。“凝姐姐一直就是个调香高手,反倒是我们,对这个一窍不通。”

    香凝笑了:“瞧我,这种助兴情欲的东西怎么能拿来给七少奶奶与许小姐看?真的是抱歉哦。”

    林卿卿并没有去解释,只问道:“凝姐姐有三天没有见到大哥了吧?”

    香凝一怔,继而道:“你几时也开始打探我们两个的事情了?怎么,还在担心你自己的前程吗?”

    林卿卿唇角有一丝微笑:“如果我说不担心,那一定是假话。只是,问题已经放在那里,担不担心又有什么区别呢?”

    香凝道:“我就欢喜你的这个性格,起码到现在为止我还愿意信你讲的话。你们今天来也一定不是为了好奇我多久见一次鸿烨,说吧,什么事?”

    林卿卿道:“您是明白人,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大哥之所以这几天没有出现,是因为他在家里养伤…”

    香凝没有去追问黄鸿烨的情况,只是垂下眼眸,伸手去拿回香盒,放在自己手里摆弄着。

    许楉桐有点按耐不住:“你当真无情无义,哪个女人听到这种话会不去关心一下?”

    林卿卿拍了拍许楉桐的手,看了一眼置若罔闻的香凝,接着道:“大哥被父亲责罚,将自己的脸打肿了…”

    香凝的手滞了一下,继而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香勺。林卿卿看在眼里,继续着自己的讲话:“父亲并没有罚他那么重,我想也只是为了给所有人一个警告,可大哥却对自己下了狠手…直到那天夜里,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痛苦,是那种爱而不舍的痛苦。”

    一滴泪,落在香盒之上。

    窗外的青色朦胧在如丝的烟雨中,将些许怅然泻出心外,泛起苦涩的涟漪。

    “其实昨天胡秘书来过,送来了一条蓝宝石项链。那是以前我同他玩笑时候讲的,说有一天如果我找不到他了,就去买一条蓝宝石做的项链挂在胸口,因为那是海的颜色,而我对他的爱就像海一样深…”片刻之后,香凝开了口。

    “是我贪心,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不怨任何人。你刚才的意思我懂了,如果是他让你来传话,那请你回去告诉他,以后我与他一别两宽,互不相欠。”

    林卿卿摇了摇头:“是我自己想来见您的…我本来想好了许多劝您的说辞,现在看来是我真的不了解您…”

    香凝一记苦笑:“那天他的太太找上门来,我就已经料想到了结果…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终于晓得鸿烨为什么这样渴望得到爱情。”

    林卿卿没料到佟玉梅竟然来找过香凝,想到那夜她在黄廷承面前的表现,心里忽然有些迷茫,这个终日端着名门世家架子的女人,竟然也能做到隐忍与克制。

    “您是个通透的人,既然大嫂来找过您,这里恐怕…”

    “恐怕她会来找我麻烦是吗?我想到了,所以我预备着离开了。”香凝道。

    “您想过要去哪里吗?”林卿卿道。

    “还没想好,只是杭州我恐怕留不住了…”香凝幽幽道。

    “凝姐姐,我讲一句不知分寸的话,您衣食无忧,又这样才情兼备,完全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为自己活一回。”林卿卿道。

    “为自己活一回?是啊,我应该为自己而活…”香凝忽然定定地望着林卿卿,“卿卿,请允许我还这样称呼你…你是一个知世故,却不世故的人!”

第八十一章

    途经西湖的时候,林卿卿叫停了人力车,拉着许楉桐沿着湖边的小路步行回家。

    烟雨中的西湖,就像一幅水墨画,不论远山还是近亭,都只留下淡淡的轮廓。

    “楉桐,你欢喜这样的西湖吗?”林卿卿问道。

    “天地间迷迷茫茫,都被这烟雨笼罩了,我还是更喜欢阳光明媚的西湖。”许楉桐道。

    见林卿卿不出声,她便问道:“卿卿,难道你喜欢烟雨茫茫的这种感觉吗?”

    “嗯!”林卿卿道:“这种美很奇特,是一种迷茫的美。看着眼前虚无缥缈的景象,会让人有一种想去探寻究竟的欲望。西湖安在?青山安在?人生的路知向谁边?”

    许楉桐道:“卿卿,你是在感慨人生吗,还是联想到了香凝?”

    林卿卿摇了摇头:“我不晓得怎么会生了这样的感慨…楉桐,天上的风雨来了,有屋子可以挡风遮雨,可是心里的风雨来了呢?”

    许楉桐道:“卿卿,任何时候你都有我和鸿煊哥哥,你再也不要委屈自己,更不要憋在心里。”

    林卿卿停下脚步,望着她道:“楉桐,上天给我最大的关照就是让我的生命里有了你们两个!为了你们,我也不会让自己再受委屈。”

    许楉桐道:“嗯,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顿了顿,她接着又道:“卿卿,你有点和以前不一样了。”

    林卿卿道:“哪里不一样了?”

    许楉桐道:“我不太能说的好,就是,就是一种感觉。”

    林卿卿拉了她继续前行:“是因为我带你来找香凝姐姐吗?”

    见许楉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林卿卿开诚布公道:“鸿煊不在家,没有你的陪伴,我出门就很难解释。香凝姐姐曾经帮助过我,发生这样的事,我不能假装不知情。”

    许楉桐道:“卿卿,你不担心自己受牵连吗?万一…”

    “我担心!”林卿卿道,“那天夜里如果大哥不是那样表态,他们追查下去,也许就能晓得我是怎么来到你的身边…”

    “绝不可能!这件事除了我和四哥还有香凝与鸿煊,不会有别人再知道内情了。”许楉桐着急道,“我看出来了,那个香凝,还算是个讲义气重情义的人。”

    “是啊,这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像是重新认识了她。”林卿卿道。

    “所以,你刚才才要建议她去金陵女子大学读书?”许楉桐问道。

    “她也是个苦命人…原本是个官家小姐,却因为家庭变故,被卖进了掩香阁。我记得她曾经感慨过,讲男人可以通过考取功名来改变命运,如果日后可以平等的进学堂,她也想自己有一番成就。”林卿卿道。

    “她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既然如今没有了爱情,那她完全可以去追求另一种生活。”

    “你讲的也对,鸿烨哥哥这些年在经济上不会亏待了她,既然物质上不需要她再去操劳,是应该去找寻精神上的东西,也许能帮助她早点忘掉心里的痛。”许楉桐道。

    风刮紧了些,将初盛的杏花吹落下来,花瓣在空中飞舞,没有目的地四处飘落。

    林卿卿与许楉桐前脚刚跨进家门,秋霞便急匆匆迎了出来:“七少奶奶,表小姐,您们回来的正好,七少爷从上海回来了。”

    “鸿煊回来了?”林卿卿道。

    “是呢,七少奶奶,七少爷去见太太了,他要我在门口迎您二位。”秋霞道。

    许楉桐见林卿卿脸上有了笑意,也跟着欢喜起来:“太好了,鸿煊哥哥回来了!我去五表嫂屋里看看卓骁,小别胜新婚,我可不要去妨碍你们两个团聚。”

    林卿卿微微红了脸:“瞧你说的,你不是惦记着宥崇哥的情况吗,走吧,先到我屋里去。”说话间已经过来拉上许楉桐的手。

    黄鸿煊一进门,就遣走了秋霞与兰萍,又亲手反锁了屋门。

    “鸿煊,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林卿卿有些奇怪他的举动。

    黄鸿煊望了一眼窗外走远的两个婢女,这才开口道:“你们两个听我说…宥崇和他的朋友们都被抓了…”

    许楉桐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什么?我五哥被抓了?被什么人抓了?”

    “听我说,楉桐,你听我说…”黄鸿煊一边安抚她坐下,一边继续叙述道:“宥崇和他的几个朋友一起创建了一个诗社,说是诗社,其实是他们几个进步青年聚在一起写一些自己的言论,然后印成报刊到各个大学与商场去散发…”

    “前天夜里,突然一帮巡捕房的人冲了进去,把他们都抓了。好在他们后来晓得了宥崇是财政总长的公子,就把他放了出来…”

    听到这里,许楉桐用手按住胸膛,只觉得松了口气。

    “可是,”黄鸿煊继续道:“他那些朋友们都还被关在巡捕房里…”

    “他们会怎样?”林卿卿问道。

    “不晓得,宥崇说除了他,其他人都被打了,打得挺惨…”黄鸿烨讲这句话的时候咬着嘴唇,脸上写满了愤怒与不安。

    “楉桐,宥崇要我回来找你,他说只有你有办法能救他的朋友们。”

    “我?”许楉桐一脸茫然:“我和五哥是兄妹,如果我能救得了他们,那五哥自己也是可以的呀。”

    “你讲的是没错,巡捕房的人晓得你五哥的身份,如果有用,那宥崇自然不会要我来找你…是因为这次是在租界,能放了宥崇,已经是给足了面子。我们两个昨天到处打听,才晓得新任的日本商会参赞和他们总探长很熟…”黄鸿煊解释道。

    “日本商会新任参赞?你是说我四哥?”许楉桐狐疑道。

    “嗯!”黄鸿煊点了点头:“所以宥崇让我来找你,他说,只有你出面,宥利表哥才有可能帮这个忙。”

    “这…我四哥先前跟家里决裂搬了出去,我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理我。”许楉桐犹豫了。

    “鸿煊,楉桐有她的难处…能不能让咱们家在上海分公司的人再去打听打听,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方法?”林卿卿接了话道。

    “打听了,说是这个总探长也是新上任不久,都还没来得及给他拜码头呢。”黄鸿煊道。

    沉默了片刻,林卿卿问道:“宥崇哥到上海也没多久,怎么这么快就搞了这个诗社出来,还张罗了一帮朋友一起加入?”

    黄鸿煊道:“其实是他朋友们早前就已经张罗好的,因为缺少经费,就搁置了,宥崇去了上海,给他们提供了资金…那几个朋友我都见了,都是很好的进步青年,哦,其中有一个还认得你们两个…”

    许楉桐与林卿卿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问道:“认得我们两个?”

    “嗯,他说小时候同你们一道玩过,他叫龚家瑶。”

第八十二章

    许楉桐听到“龚家瑶”这三个字,就再也按耐不住了。

    “卿卿,我要去上海,我要去找四哥,我要把他救出来!”许楉桐道。

    许楉桐对龚家瑶有什么样的感情,林卿卿心里有数,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劝她不住的。

    “楉桐,去吧,我陪你一起去。”林卿卿道。

    “卿卿,你怀着身孕,当真要是出了门,这件事就会全家传开…你安心在家养胎,我陪楉桐妹妹去。”黄鸿煊道。

    林卿卿想了一下:“也好,我去了反倒是给楉桐添了麻烦…鸿煊,那你一定要照顾好楉桐…还有,你自己!”

    龚家瑶走出巡捕房大门的时候,看见等候在门口的许宥崇与黄鸿煊,便大步奔了近前:“宥崇,你没事吧?谢谢你们,保释我出来。”

    许宥崇道:“我没事…不要谢我,我什么都做不了…是楉桐,她去找了四哥,还有鸿煊,他替你交的保释金。”

    龚家瑶有些质疑自己的耳朵,转头望向黄鸿煊,见他对着自己点了点头,这才问许宥崇道:“楉桐妹妹?那她人呢?”

    黄鸿煊道:“她说你欢喜吃烤番薯,怕你在里面这些天没有吃好,满大街去找烤番薯了。”

    话音刚落,许楉桐与她贴身的婢女灵芝一路小跑着来到他们面前。

    “家瑶哥,你出来了,太好了!”许楉桐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灵芝,快,把烤地瓜拿过来…”

    “谢谢你,楉桐妹妹…”龚家瑶道。

    “谢我做什么?家瑶哥,快点趁热吃了吧。”许楉桐说话间把烤地瓜塞到了他的手里。

    “要谢你的,宥崇说是你帮了我。”龚家瑶道。

    “为什么要讲这样见外的话?你们都是好样的,是进步青年…”许楉桐道。

    不等她讲完,黄鸿煊便阻止道:“楉桐,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讲,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

    回到许宥崇的住所,已经是日暮时分。

    这是一幢坐落在法租界的二层西式小楼,许昌贤托人租下,作为许宥崇与许楉桐两人在上海的临时居所。

    安顿好了一切,几个年轻人便集聚到了客厅。

    黄鸿煊望着许楉桐道:“楉桐,我明早就要回杭州去,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回去?”

    许楉桐看了一眼龚家瑶,对黄鸿煊道:“鸿煊哥哥,五哥他们刚稳定住,我想先留在上海看看形势再说。”

    黄鸿煊道:“可是…”

    许楉桐道:“可是什么呀,你是怕卿卿担心我吗?没事的,四哥和五哥都在上海,我不会有事的。等下个月卓骁百天宴的时候,我同五哥他们一起去杭州。”

    黄鸿煊见她这样坚持,便点了点头不再出声。

    许宥崇端了一杯热茶给龚家瑶:“家瑶哥,在里面的同学们还好吧?他们有没有对你们动刑?”

    龚家瑶道:“动刑倒是没有,可也挨了几次打,这几天不让我们吃饱饭,一天只有一碗水和一个馒头,说是要我们写下保证书,以后再也不印刷报刊,也不能再发表任何文章。”

    许宥崇道:“都是我大意了,连累了大家…我不能独善其身,我们要想办法把那些同学也一起救出来。”

    龚家瑶道:“巡捕房应该还是顾忌一些社会舆论的…这样,明天我们就分头行事,多找几家报社把这件事公开出去,等到他们顶不住舆论压力的时候,自然就要放人。”

    许楉桐听他这样讲话,忙道:“你们两个疯了吗?那天四哥对我讲,这种事,可轻可重,要是巡捕房把你们交给当局政府,你们这个罪名就重了。”

    黄鸿煊接过话道:“楉桐讲的有道理,一旦这事闹大了,得罪巡捕房不说,他们倒过来再给你们扣个其他罪名,那不是让身在里面的同学更加危险?”

    许宥崇深锁了双眉,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我们不过是讲一些当代青年人认识到的问题而已,怎么就是犯法?这个国家要改革,人群要解放,这是我辈青年肩负的责任!”

    黄鸿煊道:“宥崇,你们的理念都是对的,可是蚍蜉难以撼树,即便要想救这个国家,也得先保护自己的安全。”

    龚家瑶道:“鸿煊,蚍蜉是难以撼树,所以我们才要做这样的事,希望能通过手里的笔,让更多的人觉醒,加入到拯救国家的队伍中。”

    他的话,黄鸿煊不置可否,他知道在他们的面前有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在那里,有青年人心中的理想国。为了推进这个理想国,他们可以付出自己满腔的热血与激情。

    黄鸿煊沉默下来,他虽然也有理想与抱负,却没有许宥崇与龚家瑶那样献身的热诚。

    “你们争论这个有什么用?”许楉桐的话打断了黄鸿煊的思路,“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救你们那几个同学,不然夜长梦多,谁知道过几天巡捕房会有什么样的举动。”

    许宥崇停下脚步,望着许楉桐道:“楉桐,你还能不能再请四哥出面,让他把那几个同学也一并保释出来?”

    许楉桐有些为难:“那天我找四哥的时候,他把我训了一顿,说我一个女孩子家去掺合这些个事。后来…后来…哎呀,总之我觉得四哥不会再管了。”

    许宥崇道:“你怎么不对四哥讲,家瑶哥是祖母娘家的侄孙啊?”

    许楉桐道:“讲了呀,可是…你知道的,现在父亲和四哥闹掰了,四哥哪里还会再顾念祖母家的亲戚…话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当着龚家瑶的面讲这样的话,忙改了口道:“也不是…就是四哥也挺为难的。”

    许宥崇道:“那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吗?你那天后来又是怎么说动四哥的?”

    许楉桐看了一眼龚家瑶,微微红了脸颊,支支吾吾道:“我…我对四哥说…说家瑶哥是…是我的对象。”

    听她这样讲话,许宥崇瞪大了眼睛:“楉桐,你当真这样跟四哥说的?”

    见许楉桐点了点头,他既惊讶又无奈:“你…唉…”

    龚家瑶垂了眸,紧紧地咬着唇。许楉桐见他这样的表情,忽地来了气:“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新青年,可是骨子里还是封建的思想。别说是权宜之计,就是真的,又怎样?我今天还就明说了,我就是喜欢家瑶哥,在辉县老家时候就喜欢了!”

第八十三章

    这几年虽然发生了许多事,可是龚家瑶在许楉桐心上就像划了一条不可磨灭的痕迹。无论她在哪里,又或者在做什么,那个身影都会不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是一个记忆里极强的人,在辉县老家相处的点点滴滴,她都不曾忘却。

    以前所有人都觉得许楉桐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孩,爱说爱笑,可如今只有她自己知道,除了见到林卿卿,多数时间她会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发呆,又或者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几个小时不讲一句话。

    她很难表述自己的情绪,总觉得心一直停留在辉县的那个冬天,跟着远去的时光一并飞走了。

    这一切都在此刻给了许楉桐表白的勇气,她不想再压抑自己内心的情感,她要告诉他,自己是有多么渴望得到他的爱。

    “你们不用这样瞪着我看,我没有胡乱讲话,我想对家瑶哥讲这句话已经很久了…”许楉桐走近龚家瑶,又接着道:“家瑶哥,我喜欢你,请你接受我的爱意。”

    龚家瑶依旧低着头,并不曾看她。

    “楉桐,你别任性胡闹!”许宥崇过来拉了一下许楉桐。

    “我不是任性,更不是胡闹…”许楉桐甩开了他的手,“为什么在你们眼里我这样就是胡闹?你们天天喊着民主、自由,在你们说的那个新世界里,难道不是男女平等,自由地追求爱与幸福吗?”

    许宥崇语塞,微微地摇了一下头,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楉桐,每个人都有追求爱与被爱的权利,我想宥崇不是那个意思…你有好多年没见家瑶哥了吧,随着年岁的增长,每个人都会变,你在变,家瑶哥也在变…”黄鸿煊开口劝她。

    听他这样讲话,许楉桐转过头来问黄鸿煊道:“鸿煊哥哥,你这话几个意思?”

    黄鸿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说要你给自己,也给家瑶哥一些时间…”

    许楉桐定定地望着龚家瑶:“家瑶哥,如果你愿意,你就告诉我,如果你不愿意,也请你告诉我。”

    龚家瑶内心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不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伤害一个刚刚向自己施了援手的人;可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警告他,不可以为了所谓的感激,出卖自己的爱情。

    听到许楉桐的问话,他不得不抬起了头:“楉桐妹妹,谢谢你这样帮我…我和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这样尊贵,是表伯和表娘的掌上明珠,我配不起你…”

    许楉桐道:“我知道了,你口口声声反对这个阶级分化的社会,可到了自己身上,骨子里却依然将尊卑贵贱看在眼里。你不要拿这些搪塞我,喜欢就接受,不喜欢,我…我也不去强求。”

    “这世上还有人会不喜欢我家小六吗?”不等龚家瑶开口,许宥利已经走进了客厅。

    “四哥,你来啦!”许楉桐惊喜道。

    “我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我家小六肯放下身段来求人。”许宥利摸了摸她的头。

    “四哥,谢谢你。”许宥崇走了近前。

    许宥利道:“老五,从前觉得你老实腼腆,没想到你还有这个胆量,当真是小看了你。”

    许宥崇道:“四哥,我不过是做了一个当代青年应当做的事。”

    许宥利道:“你们这些事要是让家里那个老古板知道了,恐怕也要被赶出家门的。”

    黄鸿煊见许宥崇微微红了脸,便走了过去:“宥利表哥,好久不见。”

    许宥利笑道:“呦,鸿煊,好几年没见了,听说你已经结婚了。”

    黄鸿煊道:“是啊,不过没来得及等你回来喝喜酒,哪天你有空,我和卿卿补请你。”

    许宥利道:“那倒不必了…没想到当年楉桐的一个小性子,竟然成就了你们的一段姻缘。”

    许楉桐道:“四哥,谁说我那时候是耍了小性子?我跟卿卿就是投缘,我就是喜欢和她在一起。”

    许宥利道:“好,好,好,你是常有理,我说不过你…”说话间,他指了指龚家瑶:“对了,这个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吧?来,过来我问问你。”

    龚家瑶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过去:“谢谢你,宥利表哥。”

    许宥利将他上下一番打量,才道:“长得倒算得上周正,可也没觉得有哪里特别之处。小六,你不是为了要我帮他,编了谎话来骗我的吧?”

    许楉桐急了:“四哥,你这话什么意思?家瑶哥性格好,人品好,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

    许宥利一脸无奈的笑了:“行,行,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我知道你没骗我。”转头看着龚家瑶,他又道:“听说你是孟津老家的亲戚,能跑来上海读书,也是难得有这样的见识。”

    “可我想着,你爹娘恐怕是紧衣缩食才能筹够了路费与学费将你送来了上海,你不好好读书,你对得起他们吗?”

    “四哥,你…”许楉桐还没把话讲出来,便被许宥利拍了拍手制止了。

    龚家瑶心里有许多思想在奔涌,可他还是按下自己的激情,克制道:“父母供给我读书,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学有所成,出人头地。”

    许宥利道:“既然知道你父母心愿,为什么要去做这些激进的事情?”

    龚家瑶有些激动起来:“我们生活在一个这样的黑暗社会里,我辈青年应当把社会责任放在自己的肩头,学习知识不是只为一己之私,只图个人荣辱。”

    许宥利冷笑一声:“你们以为这些举动是报效国家吗?可笑!”

    “四哥!”许楉桐提高了声音:“你要是来这里看我们,我欢迎,可是你要是来说教,那我…那我就要下逐客令了。”

    许宥利道:“小六,我是好意相劝…现在这种局势,你们都安生点吧,要是再出什么幺蛾子,我也保不了你们。”

    黄鸿煊忙接过话道:“宥利表哥提醒的是,大家还是当心点。只是宥崇他们还有几个同学仍在巡捕房羁押着,不晓得宥利表哥能不能再施以援手?”

    许宥利道:“鸿煊,没看出来,你也这样积极他们的事…我跟那个总探长其实也只是在一次酒会上认识,并不是什么过硬的交情。”

    许楉桐道:“起码你还认得他呀…他有什么喜好,不如投其所好给他送些礼去?”

    见许宥利面无表情的吹了一下指甲,黄鸿煊道:“我家上海公司的伙计们正想拜访一下总探长,不知道宥利表哥可否引荐一下?”

第八十四章(明天网站首页古代言情推荐,两更️感谢支持)

    黄鸿煊提供了资金,在许宥利的斡旋之下,那几个学生终于被放了出来,提心吊胆的日子总算过去了。

    黄鸿煊回了杭州,许楉桐却坚持留在了上海。许宥崇与龚家瑶依然热心地参加进步青年的活动,他们虽然不再印刷报刊,却还是会投稿给各个报社,批评和攻击不合理的旧制度与旧思想。

    许楉桐不见龚家瑶正式拒绝自己,只觉得他是碍于贫富悬殊,加上渐渐对他们的这种新思想产生了兴趣,因而整日里围在他们身边,积极参与他们的活动。

    每逢周末,许楉桐便会让厨师张罗许多饭菜,请许宥崇和龚家瑶带他们的朋友来家里小聚。这些热血青年们本来也苦于找不到合适聚会的地点,有了这样的机会,自是欣然而往。

    一群青年人围坐在餐桌边,热烈的讨论着社会时下的问题或是畅聊对于未来国家的改造,到了酒酣耳热之际,常常会群情激愤,去大谈改革社会,解放民众的话题。

    许楉桐每每看到龚家瑶高谈阔论的样子,少女那颗爱慕与崇拜的心便会更加挚烈起来。她企图寻找更多的机会去接近他,去融入他的世界,甚至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

    每一次许楉桐看自己时那双燃烧着爱的眼睛,还有每一句对自己小心翼翼讲出的话,不用说,龚家瑶本人也完全能感觉到许楉桐对他的那份热烈。可是,龚家瑶不能,也不愿去接受她的这份感情,因为在他心底燃烧着对另一份爱情的渴望与期待。

    这天傍晚,许楉桐正坐在客厅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灵芝聊天,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母亲?”许楉桐听到电话那头是柳悦琴的声音,欢喜道:“我好想您啊,母亲。”

    “想我还赖在上海做什么?我就搞不懂了,你整天跟着老五做什么?我可是听说复旦的学生总是会做冒失激进的事情,你可不要跟着他瞎掺合。”柳悦琴道。

    “您这么久不给我打电话,一打电话就来说教我。您要是为了让我回北京,那我就挂了。”许楉桐不悦道。

    “行了,行了,我有其他事情同你讲。”柳悦琴向来对这个女儿没有任何办法。“你姨母打来电话,邀我回杭州吃卓骁的百天宴。本来我不想去的,可算着时间刚好赶上端午了,清明我就没能回去给你外祖上坟,趁着这个机会ꓹ

    也回去看看。”

    “好啊,母亲ꓹ

    我也同姨母讲好了的ꓹ

    等卓骁百天宴的时候去杭州。”许楉桐欢喜道。

    “嗯ꓹ

    我刚打电话给你四哥了,他这么多年没有去过你姨母家,让他也一道回去。”顿了顿,柳悦琴又道:“还有老五,你顺便叫他一声ꓹ

    不然你父亲知道了又要说我厚此薄彼了。”

    “好!母亲ꓹ

    我们杭州见!”许楉桐笑道。

    农历四月已是孟夏时节,江南的天亮的愈发的早了起来。

    许楉桐睁开睡意惺忪的双眼ꓹ

    懒洋洋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窗外杜鹃鸟啁啾婉转的啼鸣声引得她来到了窗前。

    窗前的那棵香樟树上挂满了晨间的露水,晶莹而剔透。顺着树枝往远处看ꓹ

    两个白衣少年正在花园里晨跑ꓹ

    他们似乎聊得很愉快ꓹ

    眼角眉梢里都是遮不住的笑意。

    许楉桐心里欢喜,急忙换了衣服,准备下楼和他们一起去晨跑。

    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急ꓹ

    楼梯转角处许楉桐一个重心不稳,沿着楼梯一路滑坐下去,只觉得浑身酸痛,腿脚僵硬。

    跟在她身后的灵芝吓傻了,一时间手足无措ꓹ

    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喊了人将她抬回了房里。

    等许宥崇得了消息赶到她房里的时候,许楉桐正皱着眉头让女仆为自己搽跌打油。

    “楉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摔伤了哪里,现在好点了没有?”许宥崇关心道。

    “我没什么事,应该只是伤了脚踝。”许楉桐道。

    “以后走路要当心点,女孩子家,别总是这样风风火火的。”许宥崇道。

    “知道了…五哥…”许楉桐撅着嘴道,“诶,家瑶哥呢?刚我下楼前不是还见你们两个一起在花园里跑步吗?”

    “家瑶哥听说你摔伤了,他说伤了不能乱动,让我先来看看你,他出去请个跌打医生来。”许宥崇道。

    “家瑶哥当真这样关心我?”许楉桐的声音里有些许激动。

    “你是我们的小妹妹,他怎么会不关心你呢?”许宥崇道。

    “我以为…”许楉桐犹豫了一下,又道:“我以为那次我冲动地表白,他会讨厌我。”

    “他要是真的讨厌你,就不会再住在我们家,也不会和我一起邀请同学们来家里聚会。”许宥崇虽然不忍心挑明,可他也不愿意许楉桐再这样沉迷下去,“只是…楉桐,感情的事情是不能一厢情愿的…”

    “五哥,”许楉桐道:“你知道我这个人执拗,从小认定的事情,不管过去多少年,我也很难改变。我是真的爱慕家瑶哥,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我自问身材样貌都不算逊色,我也读过书,也和你们一样追求新世界的思想…思来想去,我找不到他能拒绝我的理由…唯独有一点,那就是我们两家贫富悬殊,会不会因此让他生了压力?”

    见许宥崇低头不语,她更认定自己所想不错,便又接着道:“五哥,你帮我告诉他,我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他既然能与你做最亲密的朋友,那为什么就要在意我的身份?”

    许宥崇没有抬起头来,也不去回答她的问题。他曾在许楉桐向龚家瑶表白后找机会问过,可是对方很明确地回答他,对许楉桐毫无感情,现在与将来都不会接受她的爱意。

    在许家,许宥崇知道除了老祖母与自己同胞的兄姊,只有眼前这个妹妹是真心实意待自己。他了解许楉桐,她看似大马金刀的性格背后却隐藏着一颗敏感的、骄傲的心。他狠不下心去将龚家瑶的话那样直白的告诉她,可他也明白短痛好过长痛,他纠结着,矛盾着,终于打定主意等到了杭州先与林卿卿商量之后,再去婉转地告诉她。

    “楉桐,过两天我们就要去杭州了,你先安心把脚上的伤养好。”许宥崇道。

第八十五章

    眼看着黄卓骁的百天宴临近在即,可是许楉桐还是不能恢复正常的走路。

    许宥崇见许楉桐撅了嘴,便宽慰道:“楉桐,你别担心,刚才四哥打来电话,说他明天派个车子过来,等你上车的时候,我和灵芝扶着你,应该不会受什么影响。”

    许楉桐道:“我倒不是担心坐车,只是我怕母亲看见了又紧张兮兮的,搞不好又要兴师动众,找这个医生,找那个郎中,烦都烦死了。”

    许宥崇道:“母亲那是关心你。”

    许楉桐道:“我才不要她那样的关心…本来高高兴兴都是去给卓骁庆百天,要是母亲那样一弄,搅得姨母一家上上下下不得安宁。”

    许宥崇知道她的话也并不是夸张,只原想着等到了杭州能让林卿卿当面劝她,此刻听她这样讲话,还是想再劝她一劝:“楉桐,你也许久不见卿卿了,她肯定也盼着你去呢。”

    “啊呀!”许楉桐一拍自己脑袋:“你不说卿卿倒好,一说卿卿,我更不能去了…你看,卿卿要是看见我一瘸一拐的样子,那份担心必定不比母亲少,她现在可是怀了身孕的人,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再为我操心。”

    “五哥,明天你们先走一步,我过两天脚伤好了,再去杭州找你们。”

    “本来没多大的事,可你要是不去,她们再生了误会,到时候她们会更加担心。”许宥崇道。

    许楉桐想了一想,道:“这个好办,我打电话给母亲,就告诉她我要在上海参加一个女子募捐活动,她和卿卿都知道我最热衷这些事,一定不会怀疑的。”

    “再说…”她笑吟吟地看着许宥崇:“再说有五哥你给我当证人,她们一定深信不疑。”

    许宥崇见她打定了主意,知道再劝也没用,又陪着她闲聊几句,便回房去收拾行李。

    许楉桐原本以为许宥崇去了杭州,自己便有了与龚家瑶单独相处的机会,谁知道他竟然借口学堂有事,在许宥崇出发的当天便拿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也不再回来。

    微弱的灯光照在许楉桐的脸上,她低声地哭泣着。她为自己得不到的爱情而悲伤,这么多年,她给自己打造了一个爱情的美妙世界,可是在现实面前却显得那样可笑与荒唐。

    她为自己第一次骗了林卿卿与许宥崇感到羞愧,可她找不到一个好的方法,能让自己拥有他,得到他。在龚家瑶这里,她连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她不需要什么尊严,更谈不上什么廉耻。

    灵芝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小姐,您让我去办的事我已经办好了,可是,可是这样真的能行吗?”

    许楉桐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你先去吧,等他来了,你带他上来就行。”

    龚家瑶进了大门,不见有其他人,便问灵芝道:“你不是说楉桐有急事找我,她人呢?”

    灵芝道:“我们小姐脚伤未愈,下楼不是很方便,她说请表少爷去她房里讲话。”

    龚家瑶踌躇片刻,还是碍于情面,便随灵芝上了楼。

    卧房的灯透出一点黄晕的光,许楉桐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安静而又端庄。

    “家瑶哥,你来啦。”许楉桐道。

    “楉桐妹妹,你找我来有事吗?”龚家瑶站在门边,并没有往里进的意思。

    “有几句话想对你讲…”许楉桐顿了顿,又道:“你这样怵在门口,是要我这个受了脚伤的人拐到你面前吗?”

    她的话,让龚家瑶有些尴尬,原地又站了片刻,这才走了进去。

    “坐吧,我不太习惯仰着头去和人家讲话。”许楉桐道。

    龚家瑶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楉桐妹妹,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还有些课业要赶。”

    许楉桐微扬了嘴角,笑容里有一丝苦涩:“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这样讨厌我?”

    龚家瑶心里叹了一口气,可他又不能对许楉桐明说:“没有…楉桐妹妹,你误会了。”

    许楉桐道:“我也不是三岁孩童,你对我什么样子难道我真的感受不出来吗?”她微微扬起了脸,将打转的泪水憋回眼眶里,“我对自己说,不要去强求,可是,我就是这样不争气,我做不到不去想你,更做不到忘掉你。”

    龚家瑶见她这个模样,心里生了几分愧疚:“楉桐妹妹,你很好,真的…是我配不上你,以你的条件,应该找一个门当户对,与你般配的人才是。”

    许楉桐道:“般配?什么叫般配?像鸿烨表哥与大表嫂那样叫般配,还是鸿熠表哥与三表嫂那样叫般配?”

    龚家瑶道:“你讲的这些人我都不了解,也无从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我知道自己和你门第悬殊,我高攀不起…楉桐妹妹,你是个好女孩,只是我们两个不合适。”

    许楉桐定定地望着他:“我只想问你,你有没有对我有过好感,哪怕一丝一毫也行?”

    龚家瑶垂下眼眸,他不愿去欺骗眼前这个率性的女孩,可是他又不忍心更多的去伤害她。沉默片刻,他抬眼看了一下许楉桐,继而又垂眸道:“我喜欢你这样爽朗的个性,也很怀念曾经在辉县和你们一起读书游戏的时光。”

    他的话,让许楉桐心里泛起了一阵涟漪,她心里得到了些许慰籍。

    “家瑶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像卿卿一样的出身,你会不会喜欢上我?”许楉桐问道。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龚家瑶站了起身,“楉桐妹妹,你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我也一样改变不了,所以我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你别走…”许楉桐已经垂下泪来,“你这是灭掉了我心里最后的一线希望,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幻想,也没有希望,更没有憧憬。”

    龚家瑶怔住,他知道许楉桐对自己的感情,却不曾料到她竟然这样用情至深。他心里又多了份自责与内疚:“楉桐妹妹,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像小时候那样相处吧,你会是我永远的好妹妹。”

    许楉桐却越哭越伤心,脸上表情因为痛苦而不能制止的一下下抽动痉挛起来。

    龚家瑶失了主意,只觉得手足无措,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许楉桐哭了好一会儿,用手揩了一下眼睛,忽然拿起桌上的酒瓶,仰头就喝。

    龚家瑶上前一把夺过她的酒瓶,重重地放在了桌上。许楉桐的举动让他的心乱了,他痛苦极了,忽然抑制不住内心的不安,抓起那瓶酒就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许楉桐低下头,她心里很无奈,也很难过。

第八十六章

    许楉桐倚靠在窗边,向远处眺望。清晨的阳光穿过云层铺洒进来,那清澈动人的柔光,照在她如玉一般的身上,更是粲然生光。

    听到响动,许楉桐转过身来,对着床上睡眼惺忪的人道:“家瑶哥,你醒了。”

    听见许楉桐的声音,龚家瑶浑身一颤,可是昏昏沉沉的却提不起来半点劲来。他努力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顺着身体转动的方向,他渐渐看清楚了,自己还是在许楉桐的房间里,躺的竟然是她的床。

    “我…怎么会在你床上…”龚家瑶昏昏沉沉全然记不起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喝醉了,所以就留了下来。”许楉桐淡淡道。

    “对…对不起…楉桐妹妹…我失礼了。”龚家瑶试图起身,可是四肢却没有半分力气。

    “不用对不起,是我不好,不应该让你喝酒的。”说话间,许楉桐已经走了近前。

    她穿着一件白色开合式的丝质睡衣,只用了一根腰带轻轻系住,胜雪的肌肤与饱满的胸部隐约可见。

    龚家瑶瞬间涨红了脸,因为笨拙的身体来不及反转,便紧紧地闭了眼睛:“楉桐妹妹,男女授受不亲,请你…请你自重。”

    许楉桐道:“你自诩是个进步青年,可这会子又拿儒家那一套说辞来对我,岂不是自相矛盾?”

    龚家瑶道:“这是两码事…楉桐妹妹,你是个女孩子,这样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对不起,我实在头疼的厉害起不了身,请你先回避一下好吗?”

    许楉桐道:“传出去对我名声不好?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晚了吗?”

    龚家瑶心里一怔,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许楉桐顺着床沿坐了下来:“昨天晚上,我和你已经做成了夫妻…”

    许楉桐的话,让龚家瑶昏昏沉沉的脑子彻底醒了过来。他强撑着坐了起来,试图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竟然是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

    他又羞又愧又急,脸上因为痛苦几乎扭曲了。他颤抖着声音对许楉桐道:“我…不可能…这…我竟然做了这样畜生不如的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我不是人…”

    许楉桐在昨晚的酒里放了一些安眠的药物,趁着他昏睡过去,和灵芝一起将他抬到床上,而后亲手褪去了他的衣物。龚家瑶从头至尾并没有碰过她一下,可她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把这个男人留在自己身边。她也明白这个男人也许并不爱自己,可是那种爱欲让她控制不了想要得到他的心。

    龚家瑶的话,让许楉桐蹙了双眉,她低下头,靠近他,压制着内心的悲痛,极力让自己放轻松地对他道:“家瑶哥,你不要这样讲,是我的错…你放心,我不会怪你,更不会赖着你。”

    龚家瑶听她这样讲话,愈发的没了主意,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了,跟着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来。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

    坐在床沿上的许楉桐忽然站起身来,对着龚家瑶道:“你走吧,趁我没有反悔…”

    龚家瑶深深叹了口气,挣扎着起来,颤抖着手拿起一旁的衣物,胡乱地套在了身上。

    “是我把你找来的,昨晚…昨晚我也没有反抗你,以后我不会选择嫁人,任凭自己青春逝去,那都是我咎由自取。”许楉桐知道自己是在说谎,可事到如今她觉得自己没有退路,必须破釜沉舟。

    龚家瑶原本刚想挪动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懦夫,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脸上满是痛苦与悔恨的表情。

    许楉桐的心揪了起来,她忽然间迷茫了,她开始质疑自己昨晚这个冲动的决定,她爱他,却不想伤害他。

    “家瑶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龚家瑶的言行举止折磨着许楉桐的心,她有些退缩了。

    龚家瑶见她脸上流露着比落泪更悲伤更痛苦的表情,更加责备自己。

    “楉桐妹妹,我…你这样我是不能安心的…是我害了你,我没办法宽恕我自己,我恨我自己!”龚家瑶抱住了头。

    许楉桐还来不及再讲什么,门口传来了灵芝的声音:“小姐,不好了,表少爷的弟弟出事了。”

    龚家瑶心里一惊,他顾不得细想便拉开门,跌跌撞撞冲下楼去。

    原来龚家瑶的弟弟也随着他来了上海,在复旦附近的一间教会学堂勤工俭学。他曾随龚家瑶到过许宥崇家里,也知道自己哥哥如今借住在这里。昨晚教会做了活动,每人发了一些糕点水果,他舍不得吃,连夜送了过来。不曾想,到了门口按电铃却没人来开门,便蹲在门口等着,谁料到半夜一帮喝醉了酒的流氓经过,将他打了。

    昨晚佣人们都被许楉桐放假回了家,今晨厨房的帮工来得早,这才发现了浑身是血的龚家瑞。

    龚家瑞就这样躺在地上,他昏死过去的脸上写满了痛苦。龚家瑶试图抱起他,可是身体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他跌坐在地上,把刚才的羞愧,顾虑,自责与此刻的因循,无奈,由心而外倒出了泪水,再从喉咙中激出悲声。

    许楉桐已经换了衣服,由灵芝搀扶着来到了门口。眼前的情景让她震惊不已,她不忍再看,却又放心不下龚家瑶。片刻的无措之后,许楉桐定了心神,她嘱咐灵芝去给巡捕房挂了电话,又吩咐家仆去找附近的人力车。

    安顿好了一切,许楉桐含着泪到了龚家瑶身边,她想说两句宽慰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又讲不出口。

    直到家仆们找来了人力车,龚家瑶这才忍住了悲恸,跟着往医院跑去。

    尽管知道龚家瑶此时无心再搭理自己,可是许楉桐还是跟着去了医院,陪着他熬过了龚家瑞抢救的那段时间。

    等灵芝付完医药费来找许楉桐的时候,龚家瑶抬起了头:“谢谢你…这笔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许楉桐摇了摇头:“家瑞弟弟是在我家门前出的事,我也有责任的…家瑶哥,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会当家瑞是我的弟弟。”

    龚家瑶张了张嘴,还是将心里原本想拒绝的话忍了下来。

第八十七章

    许楉桐从医院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了。

    厨房的帮佣将热好的饭菜端了出来:“小姐,给您炖了点蛋羹,还有您爱吃的糖醋鱼。”

    许楉桐却摆了摆手:“我不饿,也不想吃,你们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坐一会儿。灵芝,你把厅里的灯关掉吧,我不想耀着眼睛。”

    帮佣的看看灵芝,见她也点头应下,便随着她一起离开了客厅。

    客厅里只剩下台灯发出黯淡的光,透过白纱的灯罩,将光投射在花色的大理石地面上。许楉桐用脚碾着那些花纹,她试图将自己心底的疼痛一一碾碎。

    许楉桐默默地回味着龚家瑶今天早晨对自己讲过的每一句话,她完全做不到去怨恨他,反而心里更加爱他。她不知道是哪一堵无形的高墙横在他们中间,可是她明白自己对他的爱,那种愿意为他去付出一切的爱。

    客厅忽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唤醒过来。

    “喂,是楉桐吗?”电话那头传来林卿卿的声音。

    “是我,卿卿。”许楉桐道。

    “楉桐,你怎么了?怎么声音听起来很疲累的样子?”林卿卿关切道。

    “我…我没事,卿卿。”许楉桐道。

    电话那头的林卿卿沉默了一下,才又道:“没事就好…我听宥崇哥讲你参加一个募捐活动,是不是累着了?”

    “嗯…”许楉桐繁衍了一下。

    “楉桐…”林卿卿顿了顿,“宥崇哥同我讲,你忙完了这两天就会到杭州来,你定下来时间了吗?我和鸿煊一道去车站接你。”

    “卿卿,我,我可能去不了杭州了…”许楉桐决定将龚家瑞的事情告诉她,“家瑶哥的弟弟昨晚在我家门前被流氓打伤了,他现在躺在医院里…”

    “啊?出了什么事,家瑞弟弟要紧吗?”林卿卿吃了一惊。

    “他昨晚在我家门口等家瑶哥,可能,可能我们都睡得太熟了,没人听到门铃声…总之,他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需要在医院治疗些日子…他们是祖母家的亲戚,我必须要帮他们。”许楉桐想告诉林卿卿昨夜自己对龚家瑶做的事情,可最终还是瞒了下来。

    “楉桐,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我跟鸿煊他们商量一下,让他和宥崇哥明天就到上海去。”林卿卿道。

    “不,不,卿卿…”许楉桐忙阻止道:“要是鸿煊哥哥和五哥明天来上海,这事情马上就会被我母亲知道…你清楚的,她本来就不喜欢五哥,也看不起家瑶哥,要是被她知道家瑞弟弟是在我家门前出的事,还不知道会怎样责难五哥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先不要跟五哥他们讲了,等过两天他回来再来帮忙也不迟。”

    林卿卿并不怀疑许楉桐的话:“那好吧,你一个人忙前忙后,千万当心身体,别累着了。”

    挂了电话,许楉桐痴痴地坐在沙发上,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安,自己又一次骗了林卿卿,这个她生命中最亲密的朋友。忽然,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般,很痛,很痛。她倒在沙发上哭了起来,直到哭累了睡了过去。

    这之后的几天里,许楉桐每天都会三番五次的往医院跑。她为龚家瑶兄弟送去了一日三餐,更是让厨房做了各式补品为龚家瑞调理。她不再害怕直面龚家瑶,就像那夜的事情从没发生过一样,只是会在龚家瑶对她说感谢话的时候,找些借口将话题岔开。

    等许宥崇从杭州回到上海的时候,龚家瑞已经能下床行走了。

    “家瑞,你感觉怎么样了?”许宥崇提了一网兜从杭州带回来的枇杷走进了病房。

    “宥崇,你回来了!”龚家瑶看见许宥崇,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从未有过的笑容。

    “宥崇哥,我好多了…这是给我的吗,是什么东西?”龚家瑞问道。

    “是枇杷,南方的一种水果,现在正当季,我剥给你吃。”许宥崇摸了摸他的头道。

    “宥崇哥,我不吃…”见许宥崇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龚家瑞忙补充道:“不是,宥崇哥,我想留给楉桐姐姐吃。”

    “哦,原来这样…你好像很喜欢你楉桐姐姐似的。”许宥崇笑道。

    “嗯!”龚家瑞点了点头:“楉桐姐姐人很好,这些天她总是来看我,还给我送各式各样的好吃的,而且姐姐也不嫌弃我脏,她怕我躺久了难受,好几次大哥不在的时候,还帮我翻身按摩。”

    龚家瑶从没有听他提过这些事,此时听见,心里只觉一怔。许宥崇自然也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眼里,许楉桐多是那种娇蛮的样子,很难将她与龚家瑞口里的那个“楉桐姐姐”联系在一起。

    “你楉桐姐姐要是知道你这样喜欢她,一定很高兴。”许宥崇道。

    好容易等到龚家瑞睡下,龚家瑶才有机会拉了许宥崇走出病房。他想同许宥崇谈一谈,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和心里的痛苦告诉他。可是他又担心,担心许宥崇知道那晚的事情之后会鄙视自己,他更害怕,害怕从此以后失去这个自己最重视的朋友。

    龚家瑶犹豫着,徘徊着,想说又不敢说。

    许宥崇看他这个样子,便问他道:“家瑶哥,发生了什么事?你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讲吗?”

    “宥崇…我…”龚家瑶眼睛里有忧郁的光。

    “家瑶哥,是不是家瑞身体还有什么状况?”不等龚家瑶讲完,许宥崇便接过话去。“对不起,我不知道家瑞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应该早点回来帮忙的。”

    “不是…宥崇…”龚家瑶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听我说,不是家瑞,是我…我欠了你的,更欠了楉桐的…”

    “我们是好兄弟,有什么欠不欠的?别说我们是知己,单说祖母这层关系,楉桐这样做也是应当的。”许宥崇不明就里道。

    “宥崇…”龚家瑶忽然激动起来:“我不是人,我做了畜生不如的事…”他浑身颤抖起来,说话间开始拼命地抓自己的头发。

    “家瑶哥,你在说什么?你究竟做了什么?”许宥崇的心被揪了起来。

    “我…我…我酒后乱了性…我害了楉桐…”

    “

第八十八章

    黄府的女人们在夜里开牌局已经是惯例,何况这些日子柳悦琴来做客,加上黄芳蕙姊妹几个也回了娘家,更是热热闹闹开了两桌。

    “阿姐,你今天宴席上穿的那身旗袍真是别致,我看盘的扣子不同于一般的手法。”柳韵琴边打牌边道。

    “这是徐夫人介绍的一个新裁缝,说是牡丹扣,要我看着与其他的扣法也没多少差别。”柳悦琴嘴上这样讲着,心里倒是有几分得意。

    “姨母,徐夫人这样的身份,介绍的裁缝一定不比寻常的。我就说嘛,那裁剪,那走线,必然是顶好的大师傅才可以做得出来。”站在一旁观战的廖玉风笑着道。

    “姨母气质好,身段好,穿什么都好看,更何况是这样高级的裁缝给订做的?母亲您刚刚要是不提,我本来也是预备着夸姨母来着。”邻桌的黄芳蕙接话道。

    “你们几个倒好,跟着你们母亲一道打趣我,看我等下不罚你们!”柳悦琴佯嗔道。

    “阿姐,孩子们可都不会讲虚的,”柳悦琴碰了一张牌,又笑着道:“别看她们一个个都成了家做了母亲,在你我面前,还都是孩子呢,哪见过自己孩子在长辈面前不讲实话的?”

    柳悦琴心里受用,笑道:“看着孩子们一个个都做了父亲、母亲,我和你要服老才行呢…不过话讲回来,趁着我们现在还能穿出个样子来,是要多做些衣裳的。”

    柳韵琴道:“是啊,几时我去趟北京,请阿姐带我去找那位大师傅也好好剪几身。”

    佟玉梅接过话道:“母亲,倒也不用跑北京那么远,前段日子我母亲和大嫂去了趟上海,也找到了一个裁缝,虽说比不得姨母的那位师傅高级,可我瞧着她们做出来的衣裳,不论样式还是剪裁都还蛮好的。”

    黄芳蕙明白她有意显摆,可也知道上海确实有很多好裁缝,于是道:“母亲,上海的好师傅的确不少,您要是想就近方便,倒是可以考虑去趟上海。”

    柳韵琴点了点头:“你们说的也是,我很多年没有去过上海了,倒可以借了这个机会去上海瞧瞧。”转头对着柳悦琴,又道:“阿姐,楉桐不是还在上海吗?卓骁的百天宴今天也吃完了,宥崇下午也已经回去了,我瞧着楉桐是不准备再来了,要不我们一道往上海去看看她,顺带再去做几身旗袍?”

    柳悦琴心里惦记着宝贝女儿,听她这样讲话,自然是欣然应下。

    相比牌室里的欢声笑语,偏厅里的气氛似乎凝成了冰点。

    自从在北京向许宥利坦白了与香凝的私情之后,黄鸿烨这是多年来第一次单独面对他。

    “宥利…听说你做了日本商会的参赞…”还是黄鸿烨先打破了僵局。

    “不过是个小小的参赞,跟你黄大老板不能相提并论。”许宥利冷哼一声道。

    “宥利…”黄鸿烨知道他心里还有气,可错在自己,不能怪他。“宥利,是我对你不住,不论你骂我打我,我都没有二话…”

    “可别,”许宥利斜他一眼,“谁不知道你黄大老板是跺一跺脚这杭州城都要震三震的人物,我怎么敢打你啊?”

    许宥利的抢白,令黄鸿烨缄默下来。他原本并不打算直面许宥利,可黄廷承觉察到了他们两个之间的微妙变化,便找了他去问话,虽说被他籍口忙碌搪塞过去,可今天家里宴席已经结束,他再没有理由可以逃避。

    “黄大老板,你找我来有什么话就直说,如果没话可说,那我还有事,恕不奉陪。”许宥利冷冷道。

    “宥利…我晓得你还在恼我…”黄鸿烨鼓足勇气开了口:“我是个混蛋,做了那样对不起兄弟的事情…我当初真的…真的情难自禁…”

    “你知道的,这么多年我从不曾有过自己对生活的选择,我就像一个傀儡,所能做的就是对我父亲的顺从。直到我遇见了她…她让我感受到了什么叫爱情,什么叫欢乐…”

    “所以你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横刀夺爱!”不等他讲完,许宥利便打断道。“你在感受着你自己爱情的时候,有想到过我这个被你口口声声说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吗?”

    许宥利的话,黄鸿烨无力反驳,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显得痛苦。他想解释,可又觉得自己解释什么都已经苍白无力,他的嘴唇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讲出话来。

    “知道吗,黄鸿烨,为什么在她病倒的时候,我要你去向她伸出援手?因为…”许宥利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我…爱…她!”

    “你胆小,你懦弱,你是心甘情愿做你父亲的傀儡,不要说什么你是长子身不由己,那不过是你给自己的一个借口而已。可我和你不同,接她出来只是我的权宜之计,我的本意是想和她在一起,哪怕与我的家庭抗争…可是你,毁掉了我的好梦。”

    许宥利讲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忽然变得忧郁起来。

    黄鸿烨低下头,他的心像被刀割一样。他从来没想过许宥利要与香凝成家,是自己的自私,毁掉了他们本该有的幸福。他爱她,如今又给不了她想要的家,许宥利的这番言辞更令他满心懊悔。

    “宥利,你说的没错,我是个懦夫,根本不配去拥有爱情。”黄鸿烨的声音里满是感伤。“现在我说什么都没有办法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终究是我亏欠了你,我愿意用一切你想要的方式来惩罚自己,只希望你能原谅我。”

    许宥利再一次将目光落到他身上,直看得黄鸿烨脸上有了窘相,这才扬了扬嘴角:“这个可是你说的,我记下来了…”停了片刻,他忽然用脚踢了一下黄鸿烨,又道:“这件事上我恨你,也不需要隐讳。可毕竟有姨母的情面在,我也不能真把你怎么样了…得了,得了,该发泄的我也发泄了,你也不用再装到心里当个事儿。”

    黄鸿烨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许宥利脸上那抹让人难以捉摸的笑容,只觉得舌头变得迟钝,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许宥利却不再说话,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细雨如丝,昏黄的灯光下,一地落花。

第八十九章

    “宥利,走这条路,是预备着去园子里吗?”许宥利刚走到连接园子的花径上,就听见身后传来廖玉风的声音。

    他停了脚步,回过头:“是啊,我到花园里走走…三表嫂怎么没在屋里打牌?”

    廖玉风道:“我夜夜陪母亲她们打牌,托了姨母的福,难得这几天人多,我也正好歇歇。”

    许宥利道:“听三表嫂这话的意思,打牌并不是心甘情愿,只是投姨母所好罢了。”

    廖玉凤听他这样讲话,笑了笑:“瞧你说的,这话到了你耳朵里,怎么就成了这个意思?”

    许宥利道:“我不过是跟三表嫂开个玩笑,你不要往心里去。”见廖玉凤没有离开的意思,他问道:“你这是也要往花园去吗?”

    廖玉凤点了点头:“是啊,我最欢喜这孟夏夜里的天空,难得今晚有空,就想着到园子里去走走。”见许宥利不接话,她又道:“宥利,你要是不嫌弃,那我们就结个伴一道走走。”

    许宥利盯着她看了一眼,随即道:“好啊,晚上园子里太静,有个伴倒是不错。”

    “我们朝这边走…”廖玉凤指了指花径另一侧的回廊,“你刚走的那边,常有那么几个不守规矩的下人在里头。”

    “呦,恐怕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没有三表嫂不知道的吧?”许宥利调笑道。

    “我哪里有这个本事?不过是偶然撞到过而已。”廖玉凤道。

    说着话,两个人已经过了回廊,顺着鹅卵石小道入了花园。这一侧的园子并不像刚才许宥利想去的那个西式园林,而是一个假山叠嶂,由一圈竹林包围起来的中式花园。

    假山上有个八角亭,山下植满了桂花与香樟。绕过假山,眼前有一池碧水,不算很大,但也应了园景里的“湖”。

    “三表嫂是不是搞错了,我怎么觉得这里更像是你说的那些人会来的地方。”许宥利左左右右看了一下,倒也没有停下脚步。

    廖玉凤却没有答话,继续往湖边走着。

    “刚下过雨,前面多是草地,就在湖边走走吧。”许宥利道。

    廖玉凤停下脚步,立在湖畔:“这个园子是前年改建的,恐怕你还没进来过。”说话间,她仰头看了看雨过月明的夜空,又垂眸看了看微微波动的湖面,继续道:“瞧,原本这是一池死水,可是因为刚才的那点雨,又让它微波泛澜…你说,这雨下的是好,还是不好?”

    许宥利听她这样讲话,乍一愣,而后反问道:“三表嫂觉得是好,还是不好?”

    廖玉凤幽幽道:“死水能微澜,总好过绝望无涟漪。”

    “三表嫂今夜似乎有些许感慨?”许宥利问道。

    “我有的时候总会想,人这一生究竟是为什么活着?”廖玉凤捡起一颗石子,抛向水中,湖面上又泛起一阵涟漪。

    “我嫁过来之前进过几天学堂,对于自己的人生也曾有过各种设想。后来在一次宴会上认识了鸿熠,他那样风雅潇洒,让我一见倾心。当听说他们家来提亲,我欢喜极了,以为从此就得到了想要的爱情与幸福…可惜,我所托非人,我得到的哪里是什么爱情?”

    许宥利惊讶于廖玉凤的直白,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对自己讲这番话,因而并不打算接话,只等她再继续下去。

    “我一度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被爱情所伤的人,直到刚才…”廖玉凤忽然收了声,只定定地望着许宥利。

    她的言行倒是让许宥利一怔,片刻之后,他才开了口:“我就知道三表嫂今晚是有话要对我说…刚才怎么了,你就直说吧。”

    廖玉凤笑了:“我一直晓得你是个明白人…刚刚来花园之前,我路过了偏厅…”

    许宥利怎么也没有料到他与黄鸿烨谈话的时候,偏厅的过道里还站了一个人。

    “都说隔墙有耳,今晚我算是领教了。”许宥利很快就恢复如常,很自然地对廖玉凤道:“三表嫂似乎对我与鸿烨的事情特别感兴趣?”

    廖玉凤有备而来,并未觉得半分尴尬:“隔不隔墙的,也不过是凑了巧。先前大哥领了一个娇艳的女士去看戏,被我与大嫂无意中撞见,后来他们夫妻闹得不可开交,不晓得大哥出于哪样考虑,竟然向父亲保证再也不与那位女士往来。”

    “想必你们刚才讨论的女士就是我与大嫂瞧见的那位吧?真的是可惜了…”

    “哦?可惜?这话怎么讲?”许宥利故作不解道。

    “大哥得到了那位女士,却不珍惜,说抛下就抛下…倒是你对她如此珍爱,换来的却是一场空。”廖玉凤迎着他的目光道。

    许宥利冷冷地笑了笑:“我怎么听着你是在搬弄是非呢?”

    “我们同病相怜,都是心里有苦的人,自然会替你鸣些不平。”廖玉凤并不避讳,“你是个男人,还未婚娶,也许日后会再遇到心仪的女士。可我不同,我这后半生都被毁了,没有爱情,更谈不上幸福,我守着活寡,在这个大家庭里讨生活。”

    “你倒是直白,就不怕我说了出去?”许宥利讥笑道。

    “不,我笃定你不会!”廖玉凤道:“从你这趟进了黄家门开始,我就瞧出来了,你同我一样,都讨厌黄鸿烨,更讨厌这个家。”

    “你这话从何而来?这是我姨母家,我为什么要讨厌?”许宥利停了片刻又讲下去:“我知道你是嫉妒黄鸿烨,因为他手里握着黄家一半的家产。”

    “难道你不嫉妒?”廖玉凤冷哼一声,又道:“他抢走了你心爱的女人,玩腻了又随手抛弃,那可是你想要却没有得到的。”

    许宥利皱了一下眉:“说吧,你预备着怎样?我不喜欢浪费时间。”

    “我就晓得自己不会看走眼…在有限的生命里,我们应当善待自己,各取所需…”廖玉凤走近他,眼里多了份妩媚,“现在这种生活,简直是在浪费我的青春,糟蹋我的生命…”

    许宥利听到这句意外的话,定定地望着她。忽然有一股热流在他体内由下而上,他冷笑一声,一把拉过廖玉凤,在她耳畔喘着粗气:“你想要的,我都能帮你…”

    乌云遮挡了明月,将原本柔和而温暖的夜变得异样的深沉。所有的喜与悲,爱与恨,都随风掠过,融进这漆黑的深夜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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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园介绍:
双女主设定
两个身份截然不同的女孩因一次偶然的机会成为知己,在特殊的年代里,不同的性格造就不同的人生。
两个人的一生犹如一部跌宕起伏的电影,悲欢离合,酸甜苦辣,百般滋味。柚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柚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柚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