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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归元     女帝本色txt下载     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33章 相会(2)

    正正反反,连扇十八耳光!

    个个落力实在,清脆响亮!

    扇完一边扇另一边,十八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扇到雪白成了红,红成了青,青又成了紫,紫成一大片,肿了眼歪了嘴。

    我扇!我扇!我扇扇扇!

    扇出满心狂怒,扇出一腔郁闷,扇出对这无耻世人的憎恨和鄙视,扇出对这无情老天的怒骂和抗争。

    我本无辜一俗人,无奈纠缠人间尘,可错可冤不可辱,谁若欺我我扇谁!

    啪啪啪啪啪!

    声响太脆太连绵太快,以至于无人来得及阻止。

    远远的倒是有人喊住手,但她就当没听见。

    眼看着那张绝俗的脸儿一片青紫面目全非,猪脸都比他好看,景横波才满意地住了手,在那张被扇得滚热的脸上,擦了擦自己有点发麻的手。

    她左看右看,满意地端详着这张脸,点头。

    这才对嘛,这张脸才该是他的,刚才那脸,看着太不爽了!

    随即她拎着厉公子,在墙皮上慢慢擦过去,擦了他一身的砖灰黄泥。雪白的衣裳斑驳得看不出原来颜色。

    擦干净墙之后,她将他破麻袋一样一扔。

    “这下你比我脏了哦。”她笑嘻嘻用脚尖踢了踢厉公子。

    “住手!”喝阻声此时才姗姗来迟。

    景横波眨眨眼,转身,看着赶来的那个头领。

    “这……”那头领扶起那少年,先检查了他的伤势,发现也只是皮肉之伤,那么多巴掌打得用力,位置却巧妙,连牙齿都没扇掉一颗。

    他微微放心,这少年虽然他也瞧不起,但多少也算门主精心培养的秘密武器,保不准还是门主的面首,真要伤得毁了容,计划也就夭折了。门主的怒火,他消受不起。

    如今只是皮肉伤,用点好药,好起来快得很,也不会留下什么疤痕。

    厉公子软绵绵挂在他手臂上,浑身都在发抖,这领头汉子皱皱眉,心中更多鄙弃——门主不是说这厉公子武功修为不弱吗?怎么竟然被一个山野丫头打成这样?再说这伤也不过皮肉之伤,至于这样作态?

    门主想必也是给他脸上贴金,看这小子德行,真真扶不起的阿斗。

    厉公子此时却有苦说不出——他武功真的不算低,先前他被扇的时候,明明来得及拔剑,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女子手按在他脸上时,他忽然觉得内腑一空,什么力气都没了,体内空空荡荡冰冰冷冷,原先的真气,都化作一片乳白的气流,忽然逸散。就像……就像月光冷冷照满空室,带来微微的寒意,看见微光里四散的粉尘。

    但慢慢的,体内的真气又开始恢复,以至于他开始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看着领头人那不满的神色,他羞于再对他说起刚才的异状,只怕说了之后,领头人更认为他怯弱无耻,为了撑脸面,故意说这山野女子是高手,而此刻他已经没有了证据,体内已经恢复了正常。

    “姑娘你太鲁莽了。”领头人转身冷责景横波,“厉公子是我们的贵客,你怎么可以对他这样殴打。”

    “那位美人姐姐告诉我,士可杀不可辱,谁若欺负我,我就揍他。”景横波转身就走,“既然这样,你们想必也不需要我带着见美人姐姐了,我回去了。”

    “站住。”那领头人一把抓住她衣袖,“这话真是你那美人姐姐和你说的?”

    “当然。”景横波蠢萌蠢萌地眨眼睛,“姐姐对我很好呢,山上的叔叔伯伯对我都好,还教了我很多东西呢。”她对着天空,张开自己雪白的手掌,反复欣赏,“你看我刚才的耳光,扇得好不好看?”

    领头人眼色一变——七峰山紫微上人和七杀之名,天下何人不知。大多数人自然想要结交,只是畏于那师徒几人,行事放纵不按常规,不敢轻易接触罢了。如今听这小姑娘说她得七杀指点,又觉得她刚才确实出手巧妙,顿觉心痒。

    如果能骗到些紫微上人的奇技……

    想到这里他决定放过这个女子。也就是打了厉含羽一顿嘛,很快就会好的。

    “你走了银子可拿不到,你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怎么回去?”

    景横波停住脚步,背对那人,唇角微微一撇。

    人只要有贪欲,都好对付。

    “送厉公子回去休息,记得用最好的外伤膏药。”那人又吩咐。

    厉含羽愤怒地呜呜挣扎,指着景横波大抵是要求重重惩罚的意思,可惜没人理他,一群孔武有力的仆人迅速将他拥进后院。

    景横波耸耸肩,看了厉含羽的房间一眼。

    此人有用,晚上再和他亲热一下。

    晚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地面闪着一层青色的油光,反射着远处客栈深红的灯笼,化开一片濛濛的艳,似新鲜的血。

    景横波拢紧了衣裳,想着等下要出门“借”点衣裳回来。

    她今晚打算和厉含羽好好谈心,需要一身漂亮的行头。

    这附近没什么成衣店,她打算去城中逛逛。正好看看各大江湖势力在本地的堂口规模怎样,关家川也是玳瑁一处重镇,据说大部分玳瑁势力在此地都有重要分舵,所以这一行人进城时行迹也分外小心。

    景横波还想找一找那个穆先生的踪迹,她当初一路出京,听了好几次这个名字,心中对这个人物及其组织充满好奇,以为必然是名动玳瑁的奇人。然而等她到了玳瑁,数次有意无意打听,都没人听过这个名字。

    这种情况,要么当初有人和她撒了谎,要么就是这个穆先生真的很厉害,盘踞玳瑁而隐身幕后,等闲人等根本无法靠近。

    她对这样一个势力很感兴趣,毋庸置疑,三门四盟七大帮,是她的敌人,但这个穆先生,是敌是友,还在未知数。如果是敌,她需要对他有个了解;如果是友,那尽早拉入自己阵营。

    外面那一群人今晚好像有什么事儿,先前她听见了他们纷纷出动的声音。当然,她的屋外有留下了人看守,不过这对她不起作用,下一个瞬间,她已经站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第534章 相会(3)

    远处有丝竹之声,关家川城西玉楼坊,是传说中的烟花红粉地,但其实也是各大势力堂口所在地。

    今天丝竹之声尤其悠扬响亮,似乎传遍了半个城,玳瑁王权衰退,没有宵禁,街上行人还不少,她随便抓住一个人问了,那人笑道:“北玳瑁的瓢把子们,今晚联合宴客,就在玉楼坊,你们女人离远点,若是被不小心看上就麻烦了。”转头对她瞧瞧,又笑道,“被看上也不错。瓢把子们喝完酒,总有个余兴节目。到时候全城的头牌们都会去,你也可以趁机出出风头。”

    景横波呵呵一笑,撒了手,心想没人管就是自由,本地那个民风够开放。

    时辰还早,她看看那处烟花繁华地,忽然兴起了去瞧瞧江湖盛会的念头。

    以往看黑帮故事,总觉得热泪沸腾,不晓得这古代版的黑帮宴客,会是怎样的鸿门宴?还有联合宴客这四个字,听来总觉得有点奇怪,据她所知,三门四盟七大帮,虽然不是都对立,但彼此关系错综复杂,是很难聚在一起饮酒的,如今联合请客,请的是谁?谁这么大面子?

    她到了玉楼坊,不用找,最大的一家灯火通明的便是。楼下街道上,吃饭的,走路的,玩乐的,都是一帮帮的劲装儿郎,穿着不同颜色衣服,个个眼神锐利,行路轻捷,带刀佩剑,煞气满身。而且都泾渭分明,明显属于不同组织。

    路边有两拨人在打赌,一堆人在起哄,有一方人输了,手起刀落,三根手指滚落街面。无人惨叫,大家哄笑。街上的路人走过,淡定地将手指踢进阴沟。

    这是在大荒其余地方都看不见的场面,满是阴狠的暴戾,含蓄的凶煞,沉默的嗜血,淡定的肉搏。

    这里是江湖的天下。

    景横波端着下巴,想着总有一天得让这些家伙都老实滚回自己的老鼠洞里。

    街上除了武人,剩下的就是女子,整个玉楼坊都是烟花地,烟花女子自然遍地都是,几乎每个头目打扮的人身边,都依靠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并且根据头目地位的高低,女子的容貌质素也有所变化。从街尾到街中心的玉楼,就好像看见了丑女到美女的阶梯性转化。

    这种地方,反倒不需要费心改装了,景横波到了晚上,皮肤恢复正常,她坦坦然地走了进去。

    一开始没人注意她,女人太多了,可当一个喝醉的家伙无意中将手中的灯笼晃到了她面前时,那个人大大一怔。

    四面的人也一怔。

    街上吃东西的,下棋的,喝酒的,赌命的,所有人都无声回头,盯着一路走过的景横波。

    女人们从男人的怀中直起腰,把景横波从头看到脚,眼神里有嫉妒,更多的是羡慕。

    整条街忽然从极度喧嚣变成极度安静,那些诡异的、探究的眼神,盯得连景横波这样胆大的人,都觉得发毛。

    她知道自己美,原以为在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被人看见了脸,难免要有争夺和调戏,但是奇怪的是,所有人都没有。

    她一路踏着安静和诡异的目光走过,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所经之处,所有人都让开一条路,那条路直通玉楼,她想躲入角落都不行。

    她硬生生被那些人逼着走向今日宴客的玉楼。

    玉楼门口站着店主,大佬们还没来,店主以及所有的小二已经在门口迎客,看见她长驱直入,立即迎了上来,道:“姑娘请后房休息,稍后等候传唤便是。”

    景横波莫名其妙,实在不明白这些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难道认出了她的身份?瞧着也不像啊。

    既来之则安之,她进了玉楼。

    她的身影刚刚没入楼内,死寂的街道轰然一声,又活了。

    议论声如浪潮,险些卷了这微雨街道。

    “哈,今晚的头牌好姿色!”

    “也不知道华帮主从哪找来。好像不是关家川本地花楼的。”

    “也许是上元的花魁吧?瞧人家通身那气质。”

    “被请的那小子是谁?好艳福!”

    “得了,他算什么东西?小心有命来,没命回哟!”

    景横波站在玉楼二楼的窗前,看着底下的动静。

    她被店主热情地接进来,没人问她的身份,没人对她进行任何查问,她被直接请入一间休息室,那里床帐被褥梳妆台准备齐全,连洗澡间都有。

    店主让她好好休息,屋内用品随她取用,还送来一套精美的衣裙。

    有两个小丫鬟随后进门伺候,问她要不要洗澡,神态恭敬。

    景横波当然不要洗澡,她要解开谜团。

    以她的口才,骗俩小丫头分分钟的事,没多久就知道了,原来这里所有人,都将她当成了今晚来陪客的头牌。

    玉楼坊群宴,将会请出最美的姑娘,来陪伺最重要的客人,这是惯例。

    所以她出现时,所有人为她容貌所惊,自然而然便以为,她是那个来陪客的花魁。

    至于她穿得简单,衣裳打扮都不像花魁什么的,倒也没人奇怪。玳瑁本地武风浓郁,世道不平,女子常常也学些粗浅武艺或者学会改装,以求保护自己。

    景横波站在楼上,看见本地花魁们先后来到,有些青衣小轿,有些也随意步行,反正这店里安排周到,来了之后再化妆换衣都可以。

    景横波有点奇怪,她看惯了古惑仔,这种黑道大聚会,难道不怕仇家混入?如果有人混进来,刺杀了谁谁谁,不是立刻就可能改朝换代?

    小丫头们笑起来。

    “姑娘大概是到玳瑁不久,不晓得我们玳瑁的规矩。玳瑁早在十年前,便由三门四盟七大帮首领定下规矩,但凡非武力争斗群聚场合,不允许任何人出手伤害他人。以此保证各家势力在需要和平谈判时,都能安安稳稳坐下来谈。这一条,所有首领都发过了血誓,我们玳瑁对誓言看得很重,一旦背誓,会被整个江湖群体追杀,永无宁日,没人敢违背。”

    随后小丫头们委婉而又坚持地请景横波沐浴,景横波洗澡时,发现她们目光灼灼,行动轻捷,不动声色便检查完了她的衣裳。而屋子外头,时不时有人影闪过。

第535章 相会(4)

    不是不查,是不动声色的查,确实,在这里刺杀很难,这屋里屋外有多少人和机关且不说,光外头各家势力安排的帮众,就好比铜墙铁壁,谁能飞得出去?

    既然这样,那就顺水推舟,景横波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坐在妆台前化妆。

    她谢绝了小丫头的帮忙,自己打开妆盒,面对那八蝠菱花铜镜时,她有隐约的恍惚。

    仿佛还是玉照宫,台前对镜贴花黄,那一座属于她的妆台,映过她妆容,记载过她笑脸,揭开过地宫秘密,躺过翠姐尸体。

    最后一霎铜镜留像,是否倒影的是她惨白容颜。

    对镜,贴花黄。

    她淡淡描眉,眉如远山,黛色青青。

    如今那宫室是否凄凄清冷,蛛网尘结,黄铜镜上落满灰尘,再映不了人间万象,少年无忧。

    镜中的那个人,此刻漂泊在千里之外,在黑暗而陌生的地方,一步步为生存挣扎。

    她选桃红胭脂,眼角一抹,洒淡淡金粉。

    金粉宫阙,桃花纷落,那一年玉照宫的春,从此留在了谁的记忆中?

    她取艳红口脂,轻轻一抿,唇间便锁上那年春色。

    人生最艳在少年,过了那一段流丽年代,便得敷上一层层的妆,施朱敷粉,点翠落脂,一段斑斓遮一层霜,忘却这秋深天凉。

    她梳拢乌黑云鬓,高高堆起,簪一双并蒂秋海棠。

    那年镜中人在身后,他俯身的气息香远而淡,她记得他手背的冷和细腻,像夏日里触及一抔干净的雪。

    雪色暗影纱长裙,紫绡披帛镶浅金云纹边。依稀宫裙式样,端庄高贵,曳出的长长裙摆,却又暗藏几分风流华艳的脉脉心思。

    她也曾是风流女王,帝歌回眸惊艳全城,狂野繁花雪纺裙拂过无数人心扉,却没能在自己的宝座丹墀上稳稳曳过。

    所以,重新开始。

    她自镜前盈盈立起,身后,两个小丫鬟,早已窒住了呼吸。

    原先只觉得美,不需思考便认定必是第一花魁,此刻眼底那般容颜,却让人忽然觉得,花魁两字太过亵渎。

    她们甚至不敢大声呼吸,怕呼吸太热太浊,污了这玉妆雪砌的美人。

    景横波静静坐在镜前,恍惚里觉得,似乎自己像个盛装打扮的新娘子,在等待自己的良人。

    随即她便轻轻扬起嘲讽的唇角。

    这纷乱玳瑁,黑暗江湖,草莽聚会,哪来的良人?

    天色越来越暗,姑娘们基本到齐,随即大佬们顺序出场。

    她在楼上观,小丫头轻声介绍。

    “高个子,脸色发金的是炎帮帮主华炎,也是今天的请客的主家。”

    “竹竿一样瘦的是筏帮帮主,掌管北玳瑁水上生意。”

    “光头,身上那柄刀比他人还高的是天意刀的王和尚。手下刀客八百,个个悍不畏死。”

    “黄发虬髯,高大威猛的是烈火盟盟主蒙烈火,跟在他身边的是他家的六小姐,号称女六公子,据说才干超于众兄弟姐妹之上,最得蒙盟主喜爱。有说烈火盟将来要传给这位女公子,她曾公开扬言不嫁,只娶男人。”

    “这是罗刹门的女门主,据说就叫罗刹,想不到今天她也来了。她是三门之一的主事人,也是这北玳瑁的头号首领。”

    “另外几位我们也不认识,可能是从南玳瑁和黑水泽赶来的。其他几个大帮会的首领吧……好大阵仗……”

    小丫头也发出了惊呼声,似乎她们也没想到今天这么大阵仗。

    看样子她们也不知道今天请的是谁,景横波心中一动,觉得玳瑁的江湖势力当真不可小觑。排名最弱的炎帮名下一个酒楼,培养的一对小丫头,对这些江湖事和江湖大佬都很熟悉,可以想见其余人的势力和能力。

    不过,引发这么大阵仗的客人,却还没来。

    看得出来,底下那些大佬们的脸色不大好看。

    满街的随从们脸色更不好看。

    出动如此阵仗,请这么样一个轰动玳瑁的客,换成任何人都该受宠若惊,早早等在门口才是,这位客人,却好大架子,让这许多大佬们等!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连楼上景横波都等出了好奇心——这时间也太长了,这些大佬们谁这样等过人?这位不会是故意的吧?故意激怒这玳瑁所有江湖势力?找死啊这是?

    楼下一间静室内,喝茶等候的大佬们,已经喝了满肚子的水和怒气,大部分人都已经饿了,因饿而生火,个个眼神灼灼凶狠。

    “如何至今不来?帖子到底有没有送到!”一个声若洪钟的老者,怒声问。

    “回熊门主,帖子送到了,直接送到了对方山门,那边也说一定准时到。”立即有人颤声回答。

    “要我说,就不该动用这么大阵仗请人。他配吗?你们偏偏说,这人能在我如此复杂的玳瑁扎根,悄然发展这样一股力量,非同小可。必须摆出足够大的阵仗,将之一举压服。现在人还没压服,自己倒先被人甩了一耳光,呵呵……”一个面白无须,腰若水蛇,眼角微微呈现不正常赤红色的男子,不住冷笑。

    “或者,正是阵仗太大,此人吓得不敢来了,也未可知。”一个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笑道,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年轻男子,那男子却微笑着,只遥遥望着窗外的道路。

    “大太保此言有理。”罗刹门主忽然笑道,“如果这人真的不敢来了,我们聚齐一次也不容易,或者请大太保给我等传授一下经验,如何联系并取悦女王?”

    “你说什么?”十三太保的头领,大太保一怔。

    他身边一直望着窗外道路的男子,忽然回过头来。

    同一个雨夜,和兴城的某条凄清巷子里,桐油伞下走着耶律祁。

    鲜于庆跟在他一步之后,给他撑着伞,一句话也不敢说。

    先生赶到和兴城,当然不会有什么事儿,那“内奸”是他安排的,已经闻风远避,先生顺势将和兴城堂口的事务进行了处理,准备明日赶往上元。

    事情办得很顺利,先生心情应该不错,可此时他感觉到先生有沉沉的心事,比这初冬雨夜的天色还阴暗深重。

第536章 相会(5)

    “鲜于。”耶律祁忽然开口。

    “属下在。”

    “咱们影阁,在玳瑁悄然发展了五年,到如今要想壮大,也不可能再隐藏下去。三门四盟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影阁的存在了吧?”

    “我想……是的。”

    “既然发现,也不必躲着了,你觉得影阁和我,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玳瑁众多势力之前?”

    鲜于庆只觉得嘴角发苦,在伞下躬低了身。

    “一切凭阁主自决。”

    “或者也不用我想出场方式,”耶律祁轻轻道,“那些盟主帮主,知道了影阁存在,难道还会放过么?”

    鲜于庆不敢说话,背上的汗,一层层浸出来。好在这冬日冷雨不绝,早已将袍子微湿,倒也看不出。

    “比如……”耶律祁声音更轻,“三门四盟七大帮联袂,来一场大宴。”

    鲜于庆震了一震,咬咬牙抬起头来,耶律祁却在此刻将头转了过去。

    鲜于庆愕然看着主子背影,他的身影被细雨勾勒得朦胧,发丝笼着晶莹的水雾。

    “不怀好意的大宴啊……”耶律祁注视着北方,唇角渐渐弯出一抹,微带讥嘲的弧度。

    “既然有人傻兮兮地,自愿冲上来代我挨刀,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关家川的玉楼之内,罗刹还在盯着大太保屈少宏冷笑。

    她已经接到了消息,说女王早已下山,并且和十三太保有所勾连。现在她门下的人,正寻到七峰山一个猎户之女,帮忙追踪女王。她因此想起属下暗堂回报,十三太保近期常往七峰镇去的事,两相对照,自然觉得可疑。

    大太保却听得一头雾水,愕然望了望身边的二太保简之卓。

    大太保心中有微微烦躁,最近诸事不顺,七峰镇地下暗堂被毁,十二太保残废,失却了很多重要资料,转移后培育的凶兽也连连死亡。发生这么多糟心事儿,却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现场虽有烈火盟和玉带帮留下的线索,但老二拦下了激愤要去寻仇的众人,说此事还有蹊跷,要从长计议。如今听罗刹忽然冒出这么不阴不阳的一句,顿觉不好——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简之卓的注意力,却依旧在外面的街道上。眉间有微微的凝重。

    有人烦躁地嘀咕一句:“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他在做什么?

    他在梳妆。

    男子用上这个词,似乎有点不对劲,然而他此刻镜前的姿态,竟也是从容而风情的。

    黄铜镜很亮,映出镜中人无双容色。

    镜边一个小盒里,有一块薄薄的皮肤状胶贴,他解开衣襟,铜镜映出他胸口一线深红,那是刀伤的痕。

    雨天,镜上水汽濛濛,映得伤口如樱色,凄艳。

    他用那块假皮肤,贴上伤痕,遮住。自从发现她有撕衣看胸口习惯后,他每次出门必贴。

    镜旁还有两个薄薄的人皮面具,及一张十分精致的白银面具。

    他戴上一层面具,铜镜里是一个清秀温雅的少年男子,面容微微带着笑意,笑意微微有些羞怯。

    人一生顶一张脸,心中却有千面。于他,千张面目,满满只写一个名字。

    这张面具很长,连着脖颈,一直到胸膛,为此他脱了上衣,细细将面具抹平。

    这是特制面具,极其细腻真实,可以反应脸部一切表情,更重要的是,这面具的揭口在胸部,所以如果想习惯性从脖子或者耳后揭起,是发现不了的。

    贴完第一张,再拿起第二张面具戴上,依旧是英俊男子形象。他总觉得,一张好皮囊,可以打消她更多的怀疑。毕竟,长得好的人,一般都不喜欢戴面具。

    当然也不能长得太好,最起码不能超过他。

    面具和脖颈接缝处近乎天衣无缝,他却左看右看,觉得自己的皮肤太白了些,取了点粉,将接缝处慢慢抹平。

    一颗心,千面妆,所有的翻覆浮沉,都只为她的镜像。

    最后,拿起白银面具。

    面具非常精美,线条柔和,银光近乎灿烂,却又不咄咄逼人。

    他知自己本来的面目,虽美却冷,总担心不够柔和,棱角磨伤她的脆弱。

    所以做个面具,看起来欢欢喜喜。

    一切规整完毕,他瞧瞧,觉得下颌之处,似乎太过清瘦,他想了一阵,没想出什么办法可以遮掩,忽然又微微一笑——遮掩什么?瘦了,看起来就更不像了,也不用费心一层层掩盖了。

    他站起身来,护卫递上披风。身边的护卫都是重新选过的,是早早开始培养,但一直没有见过光的密卫,都是生脸孔。

    他起身的时候,透过窗口,看见廊下站着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

    “这是二护法雷生雨。”护卫给他介绍,“鲜于大护法出门去了。雷二护法自请护送先生去赴宴。”

    他目光在那人身上掠过,点一点头,“很好。”

    玉楼静室内已经近乎争吵。

    等待让人烦躁,罗刹紧紧盯住大太保,旁敲侧击暗示他交出女王,大太保自然矢口否认,两边渐渐发展为唇枪舌剑,火气暗生,都在想着等会那穆先生到了,一定要狠狠给他一个教训。

    没有参与争吵,一直望着街道若有所思的二太保简之卓,忽然道:“来了!”

    “来了!”三楼上站在景横波身侧的小丫头,忽然发声。

    景横波远远下望,就看见街道上人头如流水分开,现出一行人,那行人人数不多,不过三五人,在挤挤挨挨的街道上从容缓行。最前面有个英俊男子,推着一个轮椅。

    她怔了怔,没想到这次被请的,是个残废?

    玉楼门前和街道两侧的铺面,都点着硕大的风灯,照出一色润润的红影,映上那人月白色的轻袍,显出些融融的暖意。从景横波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流水般的乌发。轮椅在不平的青石路面上有些颠簸,一些银亮的光便在他发梢底闪耀,也不知是这雨天反光,还是自然生成。而他姿态微懒,斜斜撑着轮椅扶手,半截衣袖垂下,露出一截腕骨,玉般温润,雕刻般精致。远远看去,手腕和手指的姿态,似一朵默然开放的白花。

第537章 双骄(1)

    她忽然觉得,这必定是个风华难言的男子。

    如同先前她到来一般,现在的街道也恢复了安静,甚至比先前更静,这男子身上似乎有种奇特的气场,稳稳将人的思维和呼吸摄住。

    一时只闻轮椅车轮轧过地面的辘辘之声。

    静室内的大佬们也有些惊震,有些人甚至下意识抬了抬屁股,想要起身迎接,却在他人惊讶的目光中霍然顿住,心中暗惊自己怎么忽然失态了。

    罗刹门主却在轻轻叹息,眼放异光,“想不到传说中的穆先生,竟然是这般人才!”

    众人听着她语气中的贪恋,心中暗笑——女门主好色毛病,又发作了。

    混久江湖的人都有眼力,看得出哪怕戴着面具坐着轮椅,这男子依旧一身的好风华,绝非普通人物。

    连那神态倨傲的烈火盟女公子,都饶有兴致地盯了穆先生一眼,不过她目光落在轮椅上时,便冷冷又撇过头去。

    楼上景横波的注意力,却远远落于一边街巷入口。

    那边来了一辆小轿,十分精致华贵,深红的帘幕垂金铃,影影绰绰可以看见里面盛装打扮的美人。

    来伺候的女人们都已经到了,这时候还姗姗来迟的,应该是最重要,或者自以为最重要的一位。

    如果让这花魁进来,她就穿帮了。

    景横波在高楼之上,招了招手。

    一块飞石,弹入轿中,擦着那即将出轿的女子面门而过,那女子啊一声低叫,惊倒在轿中。

    她晕了,轿夫只得匆匆将轿子又抬了回去。

    这一幕在街外,发生在所有人背后,又极快。街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穆先生身上,无人注意。

    轮椅上,穆先生忽然侧身,对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又抬头,对三楼看了一眼。

    景横波已经将身子缩了回去。

    解决了可能出现的穿帮麻烦,她静静坐在黑暗里,想到那轮椅上的穆先生,久闻大名,今日终见其人。

    不知怎的,有点心乱。

    门忽然被敲响,店主在门外道:“请姑娘到二楼雅间去,我们要选出奉菜的美人。”

    穆先生到的时候,大佬们一个都没出来迎接,他在披红挂彩的门前停下,那里有三个阶梯。

    他默默望着那阶梯,身后是默默望着他的人们。

    前方静室内,江湖霸主们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任你如何架子大,此刻你打算如何体面地进门?

    这阶梯是灌封浇筑的麻石,拆不掉,也踏不平。

    无人搀扶,这门进得狼狈,先前摆出的架子,就瞬间塌了。

    面子说到底,不是靠着践踏别人挣来的。是靠实力一点点挣的。

    他在阶梯前停住,看也不看前头的人,淡淡道:“铺平。”

    众人唇角露出讥笑之意——用木板铺平阶梯。推轮椅上去,是个办法,但是他能从周围的店铺里,借到一块木板吗?

    想着他的护卫,在店铺求借或者购买木板,频遭冷眼的模样,众人笑得就越发快意。

    一言不发就扳回一成的感觉,真的很快意。

    罗刹透过窗户,看了二护法雷生雨一眼,雷生雨一脸恭敬之色,站在一边,看起来就是一个唯主子之命是从的忠心属下。

    周围店铺很多木板,铺板就是木板,老板们将铺板下下来,掂在手掌上,甩得噼啪响,斜眼笑看穆先生这群人,等着他们来求借或者硬要,然后正好,揍他个七窍生烟。

    护卫们却没有去借或者寻找木板。

    一个汉子走上几步,看起来平平常常的人,每一步身体就涨大一圈,走到台阶下时,他涨大的身体已经将衣服崩破,他干脆将衣服甩掉,露出一身黝黑如铁,发出油光的肌肉。

    然后他砰一声,扑倒在台阶上,稍一运气,周身肌肉坚实地贲起。

    他用自己的身体,将台阶“铺平”。

    不等瞠目结舌的霸主们反应过来,护卫们已经簇拥着穆先生的轮椅,驶过了那汉子身体。数百斤重量从人体上压过,众人并没有听见任何骨裂的声音。

    整个玉楼坊,静悄悄。

    轮椅进入楼内那一霎,那汉子吐气开声,一跃而起,周身无伤,他的同伴扔给他一件外袍,他随意穿上,眼看着身体就慢慢缩了回去,看起来一如常人。

    静室很静,霸主们的表情都不大好看。

    铁布衫横练功夫,很多人都有,但在这种时候想到这一招的,并不多。

    这穆先生,有种沉默的霸气,令人凛然。

    更重要的是,练横练功夫的,多半练在外形,看起来就高大魁伟异于常人。但这个护卫能将横练功夫隐藏自如,这一手,诸位霸主却是听也没听过。

    此刻他们再看那群平平无奇的护卫,眼光便多了几分审视,谁知道那普通面目下,藏着多少奇异手段?这影阁能在玳瑁这么复杂的、别人早已插不下脚的地方,短短五年崛起,果然有几分本事。

    室内,大太保当先站了起来,十三太保组织最近连连受挫,内心深处更希望得到同盟。

    有人带头,其余人也便顺势站起,迎了上去。

    门厅前,斜倚轮椅的人,慢慢抬起头来,一笑。

    银色面具幽幽生阴冷的光,他唇角笑容的弧度却清艳如夏日莲。

    众人有一霎的窒息。

    景横波到了二楼的雅室,雅室对面不远,就是宴客厅,是三间屋子打通,做成轩敞的一大间,极尽富丽繁华。

    屋内原本聚集了很多女子,叽叽喳喳,她进去的时候,所有人忽然就静了。

    女人,对于他人的美丽,总是敏感的。

    景横波也不理他人眼光,从容进入,那些女子却将凳子都占满,没她坐的地方,景横波也不在意,正准备靠墙站着听,一个少女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凳子让了给她。

    她笑容羞怯,穿一身青罗软纱,簪白玉簪,姿容清丽,在一群浓妆艳抹的女子当中,别有一种楚楚的韵致。尤其一双手,如玉如雪,指尖晶莹,非常小巧精致。她也似对自己的手很珍爱,指甲上镶了细小的水晶粒,虽然不值钱,但举手投足间微光闪闪,更添几分风采。

第538章 双骄(2)

    景横波原本不喜欢这种小白花似的女子,却觉得她笑容纯净,和最讨厌的那个女人不同,便笑拉她一起坐了听。

    听了一会,才明白原来这边江湖宴客有个规矩,对于贵客,要有“头奉、”“二奉”、“三奉。”

    所谓“头奉、”“二奉”、“三奉”,是指头菜、主菜和最后的汤点,分别由选出来陪伺的最美的女子奉上。头奉自然是奉给最尊贵的客人,二奉给最尊贵的陪客,三奉给主人。

    一般来说,头奉是最好的差事,会得到很重的赏赐,而且第一个出去的女子,很容易获得霸主们的青睐,飞上枝头做个姨娘什么的,比比皆是。

    三奉多少也会得了赏赐。唯独二奉,有时候会出事,江湖人爱争排位,谁是最尊贵的陪客,有时候还真难定论——比如今天这种场合。

    所以姑娘们都在争做那个头奉,以免灾祸。

    店主却将目光投在了景横波身上。头奉都选最美的姑娘,以前这个问题还挺头疼的,春花秋菊,谁算最美?但今儿可没这个问题。

    景横波倒也有出去见识一下的打算,不过她眼角一瞥,正看见身边的少女,低着头,面颊涨红,似乎有话不敢说的模样。

    刚才在争的时候,她就一直这模样,所以从头到尾,就没人注意上她。

    “你想去?”她碰碰新同伴的膝盖。

    “嗯……”回答的声音细如蚊蚋,“……我……我想赎身,还差一点银子……嬷嬷说再不拿来,就不给我从良了……”

    景横波哦一声,恍然大悟。又一个青楼女子遇见心许儿郎,欲待从良的故事。

    这是好事。她立即道:“我忽然有些不舒服,要么我二奉?倒是我身边这妹妹,我觉得很适合头奉呢。”

    店主仔细看了看,他本身也是江湖人士,对女人自然很有研究,平时他会觉得这少女太单薄清素了些,此刻和这满屋莺莺燕燕比起来,却又觉得别有风姿眼前清爽,再看见她那双美妙的手,眼睛一亮道:“头菜正是燕窝薄荷莲羹。由你这双莲花一般的手端上去,定有相得益彰之妙。就你了。”

    少女感激地握一握景横波的手,随店主去了,她的掌心温暖滑腻,丝缎一般美好的触感。

    景横波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没入前方辉煌的灯火,不知为何,心忽然一跳。

    席面已开,客人位上,坐了年轻的穆先生。

    所有人的神情都飘飘荡荡,所有人的言语都天上地下,所有人的眼神,都暗暗扫着他。

    威胁试探,冷嘲热讽,旁敲侧击,邀请警告,所有语言的技巧都使用上了,所有敲打人的方法都用过了,但面前的这个人,如风般无踪,如山般巍巍,如水般流动,如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你觉得似乎发现了很多,遇见了很多,但是一回味,才发觉其实什么都没有。

    说了半天废话,对方到底多大规模,如何起家,实力怎样,以及将来打算,统统都没摸到,所有人只看见他唇角一弯淡淡笑容,勾着这夜分外凄清的月。

    众人都有些悻悻,眼色阴沉。

    气氛冷落下来,门外适时响起了敲门声。

    “帮主,是否可奉头菜?”

    “进来。”

    门开处,少女有点紧张地,迈入这江湖霸主群聚之地。

    她莲步姗姗,裙裾无声在地面曳过。手中汤盆,点滴不惊。

    此时霸主们心情都不大好,也没人有心思关注那少女,少女垂着眼睫,微微颤抖,难掩微微失望。

    穆先生很随意地坐着,手背浅浅撑着下巴。灯光下只看见他线条优美的手,和同样优美的淡红的唇。

    那少女进门第一刻他看了一眼,之后却再没有抬起头过。

    少女将头菜跪坐奉上,青玉瓷盆里,莲花状的燕窝盈盈开放。

    她的手也若莲花,雪白娇嫩,瘦不露骨,指甲上细碎的水晶,被室内辉煌的灯火,耀得光芒闪烁。

    罗刹的目光,落在了这双手上。

    她眼底,忽然浮现微微的恶意——既然试探警告,都不起作用,那么不妨来个重的。

    “头菜奉菜多美人。”她微笑,“穆先生,觉得此女如何?”

    穆先生微微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但那一眼,也只到那双手而已。

    “手很美。”他淡淡一笑。抛出一枚珍珠。算是赏赐。

    谁都听出这话的敷衍之意,众人脸色越发不好看。尤其他的态度——按规矩,如果真的打算迎合主人,是该将此女要去的,要得越积极,越给主人面子,也越是恭谦的态度。

    如此漫不经心,然后又对一个妓女,抛出这样珍贵的珍珠做赏赐——珍珠大如龙眼,圆润洁白,价值千金。那少女的眼神,惊喜得快要晕去。

    这简直是狠狠践踏他们的面子。

    罗刹笑容里,恶意更浓。

    “是啊,手很美。”她微笑,“你喜欢就好。”

    她挥手,对店主使了个眼色。店主微微一笑,躬身带着兴奋的少女离开。

    在楼梯的拐角处,他将少女交给属下,笑道:“仔细些,不要弄得不好看,还有,不要发出声音,惊扰了贵人的兴致。”

    “是。”

    少女睁大懵然的眼睛,被店小二轻轻地推下去。

    他的笑容也似带着恶意。

    “走吧,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景横波忽然有点坐立不安。

    心中似乎有点不好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正在发生。

    她坐不住,便起身踱步到窗边吹风,屋外店主在通知她,准备奉第二道菜,她随意嗯了一声。

    这窗户对着后面的院子,院子和前楼的灯火辉煌不同,阴暗而隐蔽,只点了昏黄的风灯,就着惨淡的灯光,她看见几个人匆匆走进了一间小屋。

    其中一个身影,似乎就是刚才奉菜那少女。

    奇怪,她不是去奉菜了,怎么跑到后院去了?而且看起来有点身不由己。

    然后她似乎听见了一声惨呼。

第539章 双骄(3)

    隔得远,声音听起来细微,又被前楼传出的丝竹之声淹没,景横波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惨呼。

    风将一些颤颤的声音卷来,不能分辨来自何处。

    隐约那间小屋起了灶,烟囱里有烟气冒出,却没看见人出来,景横波一眨不眨地盯着,不知道为什么,院子里的黑暗,人影的诡秘,和烟囱里漂浮不定的白气,总让她觉得心中发瘆。

    过了一阵子,有人推门而出,端着一个盘子,盘子盖着银盖子,往前楼而来。

    厨房不是在前楼内么,怎么后院也有人送菜?而且那屋子看起来也不像厨房啊。

    她身子前倾,看见小屋内又出来几个人,拖着一个袋子,袋子上斑斑驳驳,看起来不大洁净。

    那些人将袋子挪到一个架子车上。

    袋子翻动,袋口微松,忽然垂落下一截白白的东西。

    景横波霍然浑身汗毛一炸!

    她看清楚了!

    那是断臂!

    一截雪白的、还在滴落鲜血的断臂!

    景横波浑身僵硬,只觉得心底有无限恐惧逼近,在黑暗的深处看见更深的黑暗,到处剥落血色的痕迹。

    她抬一抬手,院子里的袋子忽然又翻了个边,这回露出一张脸。

    那清水芙蓉一般的脸容。

    属于刚才还在微笑,给她让座,想要一个头奉的机会却根本不敢争取的,羞怯懦弱的小姑娘。

    她将头奉机会让给了这个小姑娘,送她上了死路。

    景横波盯着夜色里那白白的脸,浑身一阵燥热,一阵寒冷。

    有那么一瞬间,她对玳瑁,乃至整个大荒,都产生了刻骨的仇恨。

    这吃人世道,杀戮强权。

    院子里抬麻袋的人,似乎对麻袋忽然被掀开有点诧异,咕哝一声,将麻袋再次封好,快步抬向院外。

    景横波双手紧紧扣着窗棂,听见身后店主婉转的声音,“姑娘,该二奉了。”

    她有点僵硬地转身,看见店主手里捧着的托盘,质地精洁细腻的杏黄云纹大瓷盅,依旧用银盖子盖着,一丝热气也不露。

    这里面,是那双手吗?

    她走过去,接过托盘,看了店主一眼。

    店主正要微笑说话,忽然迎上她的眼神,只觉得如被冰水当头浇下,惊得浑身一颤,一时连要嘱咐的话都忘了。

    等他回过神来,景横波已经端着托盘出了房间,步子很快,很稳定。

    店主愣愣站了会儿,才“哎”了一声道:“我还没告诉你,该奉给谁呢!”

    景横波出了房间,没有立即去大包厢,靠在门边,先深深吸了口气。

    心情太恶劣,她怕影响自己等会的出手。

    是的,出手。

    原先她只想了解一下玳瑁的江湖霸主,了解一下今天的客人,她已经知道请的正是那神秘的穆先生,顺便还想听听这些玳瑁霸主们有什么重要的计划。

    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她今天不把这一场大宴闹个天翻地覆不算完。

    手中托盘似乎很重,她盯着那盖子,想着要不要打开。可又实在没有勇气,怕一打开看见一双手。

    她靠在门边定了定神,忽然看见一个小二端着托盘,从走廊尽头走了过来,托盘上是浅口碟子,上头也盖着银盖子。

    她一闪身,挡在了那小二面前。

    “端的什么菜?”她问。

    那小二不防一抬头面前多个人,惊得一跳,银盖子向一边一滑,他急忙用手挡住,脸色已经变了。

    “这不是你该问的事,走开。”他冷声道。

    景横波盯着他看了一眼,慢慢退到一边。

    不用看了,她知道了。

    她目送着那小二,端着托盘,走进了包厢。

    这一桌酒席,宾主不欢。

    穆先生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虽然戴着面具,但性情并不冷淡,甚至可以算得上温和谦让,说起世情典故,也从容自如。但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在他面前,都有点不自在,每个人和他说话时,都不由自主地要斟酌词句,无法放开。他似乎有一种威重的力量,让所有人不敢放肆。

    对于这些叱咤江湖,享尽尊崇的大佬来说,这种“小弟”般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尤其对方明明还算亲切,但自己还是不自觉地谦恭,简直就像在自轻自贱。

    所以席上气氛渐冷,大家都有点不乐意说话了,只有罗刹还在笑着,眼角瞟着门边。

    小二端着新的一盘菜上来时,她笑得更得意了。

    “这是我们为贵客特意准备的菜式,您刚刚亲自夸过的,我们趁鲜,给您做了来。”罗刹亲自起身,将那青花大瓷盘置于正中。

    她的手按在银盖子的银纽上,笑看着穆先生,“您猜猜,是什么?”

    穆先生抬起眼。

    一霎间他眼眸深若静湖,湖水上浮着细碎的雪和冰。

    罗刹接触到这样的目光,也不禁心中一震,一震之后却更加兴起了“俘获他,压服他”的挑战之心。

    她毫不退让地回望着他,她知道自己俯身的角度很美,下巴会显得尖俏,有种精灵似的美丽,而这个角度,还正好展示自己丰满处极丰满,纤细处极纤细的曲线。

    穆先生的眼光却一滑而过,看她和看对面的墙没什么区别。

    他手指轻轻转了转酒杯,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门外,道:“罗刹门主如此隆重推荐,自然是最好的。”

    “确实是最好的,是你喜欢的。”罗刹一笑,猛地掀开银盖。

    满桌的目光一定,随即,笑声响起。

    “果然好菜!”

    “穆先生亲点,自然要给先生面子。”

    “柔荑如莲,细嫩芬芳,先生一定喜欢得紧。”

    “这可真真是待最尊贵客人的礼数。”

    青花瓷盘里,一双手。

    手竖立着,摆弄成优美的姿势。娇小精致,十指纤纤,手背雪白,指腹粉红,指甲上水晶细碎,在满堂辉煌灯火下光芒流转如剑。

    只是那白,不再鲜活,透着膏体般的白色。

    手已经煮熟。

第540章 双骄(4)

    所有的目光,有的阴冷有的讥嘲有的恶心有的探究,唰一下都落在了穆先生脸上。

    他看着那手,没有表情。

    因为他连那线条优美的唇,都没有一丝变化,冷笑讥嘲,或者众人期待的震惊恶心,都没有。

    他只是依旧如看墙一般,看了一眼。

    “先生以为如何?”罗刹笑问。

    他没有立即回答,顿了一顿,在众人屏息般的等待里,才平静地道:“不错。”

    众人抿了抿唇,微微失望。心中都掠过一句话:此人城府海底深。

    罗刹却不肯放弃。

    “初蒸美人手,最是鲜嫩芬芳。”罗刹立即夹起一只手,往他碗里放,“先生请先尝。”

    他眼眸一抬。

    罗刹心一跳,忽然感觉到杀机。

    没等她来得及有所动作,忽然“砰。”一声巨响。

    门被踢开。

    这一声响得突然激烈,以至于席上被震得杯盏一跳,罗刹手中的“菜”,跌落在穆先生盘内。

    那手跌在盘内,依旧竖立着,向天,似在呼号。

    穆先生并没有看那手,他转头看向门边,目光霍然一跳,这温和淡静的人露出这样震惊的神色,众人都觉惊讶,目光顺着向门边投去,打算呼喝斥骂的人,在看见门边人的那一霎,忽然都忘记了言语。

    门前有美人。

    雪衣曳地,紫绡金边,厚重衣裙生贵气,薄纱轻绡便生出几分盈然飘举,似有仙气。

    自大蓬雪绡裙摆向上,是极美极流畅的身形曲线,他人的眼光犹自在优美身形上流连,忽然就发现她一段雪颈如玉雕,刚刚惊叹颈项锁骨的精致,忽然又发现那张脸绝艳倾城,极深的眸色水光荡漾,黛青的眉遥遥远山,红唇是艳色一抹,又或者一柄红颜刀,男人们的目光触上去,便颤一颤,心上裂了道惊艳的伤。

    她立在华堂深处,集聚人世间色彩,身前身后就只剩了空旷深远的黑,像一幅名画,她在中央,自夺天地之光。

    有那么一瞬,每个人都有点恍惚,觉得好像看见王者莅临,仙子遥降。

    不过这令人窒息的美人,造型有点点违和——她手中托着托盘。

    正是这个托盘,提醒了罗刹,她是女人,对女人的美虽然也惊震,却不至于沉迷,她最快反应过来,冷喝道:“你是二奉的女子?怎可如此无礼,还不……”

    话音未落,雪色裙绡一旋,景横波已经出现在席前。

    这是大圆席,坐得下十八人的那种。玳瑁喜以圆席议事,更增亲热。

    她一眼看见桌中那盘“菜”,眼底火焰一闪。

    再一眼看见客席上的面具男子。

    面具男子正在看她。他从未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过久目光,但从她出现在门口开始,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当她目光转过来时,他又将目光,轻飘飘地让了过去。

    景横波没看他,只看见他面前的碟子,看见了那只手。

    还真吃!

    她压抑已久的怒火蓬一下蹿出来,抬手“哗啦”一声,便将这一盆当归百年老参鸡汤兜头对他砸了下去!

    人影一闪,“嗷”的一声惨叫。热油飞溅,被美人和美人的彪悍惊呆的男人们,此时才反应过来,发出连声的怒喝。

    “刺客!刺客!”

    “来人!”

    “拿下!”

    景横波适时飘出三丈,躲过了旁边一柄刺过来的刀。

    人太多太混乱,她根本没看清是谁出手,她也不管是谁出手,闪退之后立即就是闪进,唰一下闪到桌边,抬手,猛地掀翻了全桌。

    杯盏倾倒,汤菜四溅,瓷器碎裂的清脆之声不绝,满桌的人惊慌后退,靠近窗子的人,一抬腿甚至打算穿窗而出。

    景横波手一抬,啪地一声关上窗子,那正准备冲出去的大佬,在窗户上撞了个鼻青脸肿。

    身后有疯狂的攀登楼梯声音,脚步咚咚,是底下的人听见声音赶来救援了。

    景横波手一挥,墙边一个专门放茶具的沉重的柜子飞起,堵住了门,随即砰砰砰,又是一堆人撞在了门上。

    两边门窗堵住,满地瓷片乱溅,景横波手一挥,碎瓷飞起。

    江湖霸主们愕然抬头。

    他们看见了奇景。

    无数各色碎瓷片腾空飞舞,似无数暗器在气流中浮沉,笼罩了这一间巨大的包厢,那些瓷片尖锐的棱角,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在他们身侧呼啸,将他们密密包围。

    所有人惊诧地看着这一幕,不明白这些瓷片怎么能全部飞起,以内力控物,在场的人都能做到,但是要想将这所有碎裂的大大小小的瓷片,都掌控飞起,如一场飞雪一样,在这样巨大的空间里飞啸这么长时间不落,谁也没这么深厚的内力。

    众人浑身湿淋淋油滴滴站在那里,心里都知道,这些瓷片,随时将钻入他们的身体,刺出无数的伤口,甚至可能割断他们的经脉,钻入他们的内脏,穿透他们的身体……

    众人激灵灵打个寒战,忍不住看向景横波,然而此刻景横波还在忙着关窗,阻挡所有试图从窗口逃出的人——这家酒楼的窗子是特制,外面有包铁,一旦关起,想要出去不那么容易。

    众人神情更是惊异,他们不认为景横波在关窗的同时,还能控制瓷片这样连续飞舞。

    此时瓷片飞舞,大多人都不敢动,都怕一动,那些围着他们呼啸,似乎在找他们身上软肉的瓷片,就会立即扎入身体。

    这种等待倒霉的滋味不好受,所有人脸色发白。

    出手的自然是景横波,同时操控窗户门以及瓷片对她现在来说,不算什么。自从练习过唱着忐忑洗内裤再按颜色分类入抽屉后,再多做几件事也无所谓。

    她控制着门户,堵死这些人,隐约觉得似乎少了一两个人,但此时也无心查看。

    她没注意到,大圆桌背面,在瓷片袭击不到的死角,紧紧贴着两个人。

    十三太保组织里的大太保屈少宏,和二太保简之卓。

第541章 双骄(5)

    刚才景横波砸菜掀桌的时候,大部分人要么往门口跑,要么往窗边跑,屈少宏也打算往窗边跑,却被简之卓一把拉住。

    简之卓将屈少宏拉到了桌子下,两人贴上桌子底部。景横波带动的气流呼啸,将桌围掀起,也看不见这两人踪影。

    桌下的黑暗里,简之卓听着外头的动静,神情深思。

    外头景横波堵死了窗户,看着这群人,冷笑一声。

    瓷片包围最密集的,就是穆先生,她此刻对这人深恶痛绝——这菜不管是不是他点的,但他竟然要吃!

    一瞬间,所有之前对这人留下的好印象,都毁了。

    吃!吃!吃死你!

    她手一挥,瓷片最先向穆先生落下!

    周围众人没想到她先对付穆先生,都露出快意神情。

    眼看瓷片将要将穆先生扎个千疮百孔。

    他忽然人影一闪,不见了。

    下一瞬景横波后颈一凉,又一热。

    有人将手指搁在了她的后颈上,然后,吹了口气。

    这一口气惊得她连汗毛都竖了起来——自己身后怎么有人?身后明明是柜子!他怎么过来的?

    眼角瞥到一角青色的丝袍,淡而雅静的颜色,她认出是穆先生的。

    他坐在柜子上,一只手臂压在她肩上,唇离她的颊很近,看上去,像是撑着她的肩亲昵附耳说悄悄话一般。

    可这么一撑,她就瞬移不了了。

    她心中一凉,有点不可思议感觉,她现在已经和当初不可同日而语,为什么还会遇上这种处处可以制住自己的人?

    瞬移不了,控物还能行,她一不做二不休,手一挥,瓷片呼啸飞落。

    管这穆先生要做什么,先给这些恶心的玳瑁霸主们,都留下点深切纪念再说!

    穆先生却在此刻,在她身后,衣袖一震。

    漫天飞舞的瓷片忽然收拢成一束,直奔罗刹而去!

    罗刹很精明,她一直躲在角落,背靠着墙壁,这样,瓷片无法对她形成包围,只能悬浮在她面前,她打算一旦瓷片真的刺下,她就撞破墙壁逃出去。

    哪怕这样逃声势太大很难看,此刻也顾不得面子了。

    然而就在她得意自己的精明的时候,整间屋子的瓷片,忽然像被抽走,聚成一束,出现在她面前!

    一霎间她睁大眼,看见面前瓷片聚拢成一根彩色巨杵!向她当胸冲来。

    她惊惶地抬手挥刀,一边想拨开巨杵,一边想撞破墙壁。

    身上却忽然失了力气,墙壁撞不破,刀撞上了巨杵,瓷片忽然散开,从刀四面飞散。

    穿过刀后,瓷片忽然又聚成一束,唰地一声,掠过了她举起的手腕。

    罗刹的惨呼惊天动地。

    众江湖霸主僵立在室内,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

    无数碎瓷从罗刹腕间割过,碎瓷都很小,造成的伤口自然不大,但碎瓷很多,前赴后继,一遍遍地割着罗刹的手腕,就像锯子在慢慢锯木头,无数的血肉如木屑一般纷纷洒下来。

    罗刹痛得无法控制地尖啸,拼命东奔西逃,想要逃脱这些见鬼的,彷如附了鬼魂般的可怕瓷片,然而她跑到哪里,瓷片就追到哪里,七彩翻飞,真如一只没有实质,忽散忽聚的幽灵,阴魂不散地追着,一点点割啊割啊割啊割……

    满地里遍洒鲜血,一开始锯下的是皮肉,渐渐就是雪白的骨屑,罗刹无法摆脱这样可怕的凌迟之锯,颤抖着倒在地下,在一地油腻污脏之中翻滚,而那些瓷片,还在慢慢地锯啊锯啊……

    罗刹现在希望,被一刀砍下双臂的是自己,此时她才觉得,一刀砍臂是福气,是痛快。

    她在地上翻滚挣扎,不顾那菜肴犹自滚烫或粘腻,她终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求饶,声音惨烈得令人足可做三天噩梦。

    “啊啊啊放了我放了我!”

    “我不该砍你的手做菜!你饶了我!我给你厚葬!立祠!生生世世供奉!”

    “饶了我!饶了我!我给你磕头!饶了我啊啊啊啊……”

    满堂的江湖霸主,僵立在当地,直勾勾地盯着这噩梦般的一幕,只觉得心腔发紧,呼吸窒息,从指尖到脚尖,都在发冷。

    尤其当他们想起,刚才正是罗刹,下令砍了那少女的手时,更觉得连血液都似凝固了。

    他们一生刀头舔血,草菅人命,手下亡魂足有千万,从不信命,从不畏鬼神,也不敢信,不敢畏。

    自己都心虚手软,要如何带领那么多人抄家灭门,在这弱肉强食的江湖,以命搏命,以杀止杀,争抢权益,扩大地盘?

    然而此刻,心底泛起的丝丝寒意,和眼前这恐怖的一幕,第一次让他们发出了惊心的疑问。

    难道这世上真有冤魂不散,真有报应不爽?

    景横波也瞪大了眼睛。

    她不知道这事是罗刹手笔,直觉想要报复所有人,但身后穆先生轻轻一挥,所有瓷片都冲向了罗刹。

    后头的事当然是她做的,她现在拥有极其精妙的控制能力,别说让瓷片变成鬼,变成穆先生都有可能。

    听到罗刹高喊求饶时,她才明白为什么穆先生要这么做。想起罗刹还是美男计的主使人,更觉痛快。

    不过她对穆先生放过了其余人,还是有些不满。

    这些人都该吃个教训才对。

    然而现在她失了先机,这些人已经从混乱中苏醒,他们也不是弱者,再想一个人整他们个狼狈已经不太可能。

    穆先生的手臂轻轻压在她颈后,还是那种好友搭肩看戏般的姿势,他的声音轻轻响在她耳边:“以后还要在玳瑁立足,何必上来就敌对了所有人呢?”

    这声音微懒,微哑,但是好听,让人想起远山之上,风吹过柔软木叶的声音。

    景横波怔了怔。

    这句话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劝诫她?

    她一分神,失去了对瓷片的控制,瓷片哗啦一声坠地,每片都染着殷殷血迹,如一地凄艳花瓣。

    罗刹惨叫声渐止,她晕过去了,手腕处,只留一截皮肉相连。

第542章 伺候(1)

    满室江湖霸主们渐渐清醒,投向景横波的目光充满震惊和忌惮,有人冲过来大叫:“劳烦穆先生,先废了她!”

    穆先生淡淡笑道:“好。”

    景横波心中一惊,身子忽然被他一翻,他衣袖翻飞毫无火气将她带了一圈,她雪色衣裙翩然扬起,遮住了众人视线。

    “呛。”一声响,他袖中飞出一抹寒光,逼向她琵琶骨。

    但她身子经那一转,已经恢复了自由。

    那一转裙摆犹自飞扬,在众人视野中如舞蹈般旋出飞雪落花一般的弧线。

    下一瞬她的身影已经消失。

    冲过来最快的人,已经触及了她的衣角,却只抓握到一抹镶金紫绡,梦一般轻软,梦一般从指缝溜走。

    江湖霸主们对着空空如也的室内发怔——窗户关着,门还堵着,穆先生下了杀手所有人都看着,她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溜走的?

    如果不是满地狼藉,遍地鲜血,和堵门的柜子还在,他们几乎要以为这是个梦,噩梦。

    她是山精?还是鬼魅?

    后一个想法让众人激灵灵打个寒战。

    有人勉强开口,声音也如蹈梦。

    “她是艳鬼么?是刚才那少女的……魂?”

    穆先生轻轻整理着衣袖,袖子上还残留淡淡木樨香,是刚才她身上的香气。

    他眼底波光荡漾,似乎还倒映着她的身影。

    那样尊贵清华的妆扮啊,有多久没有见过……

    一边微笑答:“也许。”

    景横波没有离开,在后院里搜寻。

    她心中怨气未灭,还想揍人。另外,她也想找到那少女的下落,断了臂不一定会死的,先前她怒极只想给人惩戒,此刻清醒下来,觉得还是救人更重要。

    但是那间小屋里,除了血迹没有别的,四面收拾得很干净,她找到后门,也没看出什么线索。

    那少女似乎就这样从院子里消失了。

    这整个玳瑁,是不是都是一只吃人的怪兽,每天有无数人,以各种方式消失。空留家人望门以待,再等不着晚归的人。

    她有点累了,最后在一堆柴禾上坐了下来。想吹吹晚风,冷静一下情绪。

    坐下来后,脑海里却忽然闪现出了穆先生。

    这个神秘的男人。

    武功应该很高。她现在虽然武功还谈不上怎样,但天赋异能弥补了武力值的不足,英白裴枢都说过,以她之能,现在到哪里都能自保,高手第一次遇上她,对她的能力没有准备,多半要吃亏,能留下她的高手已经不多,要么武功极高,要么极其熟悉她的能力,有所准备。

    他是哪一种?

    他的声音,形态,语言和表现出现的气质,都是陌生的,那种微微慵懒,有点像耶律祁,但是却又比耶律祁明亮,没有耶律祁风流繁艳,夜色王者的感觉。

    脑海里一个人影闪过,随即她摇摇头,何必看谁都先想到他,比耶律祁还不像。虽说先前她只是瞄了一眼,已经发觉气质形貌声音什么统统不像,更关键的是,她之前看过穆先生的资料,就在她得到的十三太保地下室资料里头,附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册子后,她一开始差点没发现。

    那不是什么秘密,是一些零散的记录,记录了穆先生及其组织,从建立至今所做的主要事情。从中可以看出,穆先生在玳瑁建立势力已经好几年,其间也不是完全没有出现过,还曾经主持过一些较大的事件。她算过,有些事和宫胤的时间是完全冲突的,比如,当年帝歌事件时,穆先生的组织正在玳瑁开始营建;去年中,穆先生组织有次换血,穆先生亲自出手进行了组织的整顿,那时段她和宫胤正在宫中。

    看得出来,研究穆先生的人,对他也没能得出什么结论,只能将一些事件按时间记录。

    这个人物,她现在和感觉和玳瑁所有势力的感觉一样:神秘,不辨敌友。

    她不能确认他先前最后那一招,到底是放水呢,还是因为不知道她的异能,准备给她来一下狠的。

    最后一刀刺向琵琶骨,明摆着是要废了武功的节奏。

    有些人,还需要再相处才能确定。

    她在屋后柴禾堆上思考人生以及男人,忽然听见脚步声传来,正向着柴禾堆。她下意识转身,藏了起来。

    那几个人在柴禾堆前停住,在抽动柴禾,一边抽一边说话。

    “听说前头出事了……”

    “噤声!大哥怎么提醒你们的?大瓢把子们的事儿,一句都不许提。”

    “好吧不提,我就是不明白,先前不是说不洗热汤的吗?怎么忽然又要洗了?害我们又要赶紧重烧池子水。”

    “本来饭后洗热汤是固定的余兴节目,今天也准备了的,但大哥说今天的客人比较特殊,未必能吃得愉快,这热汤十有八九洗不成,也就算了。谁知道刚才前头出了点事,大家衣裳都脏了,这回不洗不行了。”

    “我先前进去伺候,看见瓢把子们对那个穆先生很热情啊,怎么会不愉快?”

    “这可不是你我能猜的事情,赶紧干活吧。”

    一阵急急抽木柴的声音,随即车子嘎吱声响起,那群人拖着木柴,去赶紧地烧池子了。

    景横波从柴禾堆后面转出来,看看那些人离开的方向,冷笑一声。

    为什么忽然对穆先生热情了?

    因为被他救了命呀。

    先前要不是穆先生阻挡,今儿那些江湖大佬,统统都要变成筛子。

    呵呵,老穆今儿原本是鸿门宴,他也厉害,竟然生生借着她这事儿,和三门四盟七帮十三太保给勾搭上了。

    今儿那些人算是欠了他一条命,江湖中首重义气,哪怕心里再多不愿,表面上都得承情。

    以后这影阁,在这复杂玳瑁,可算站住脚跟了。

    然后这群混账打算干什么?洗澡按摩桑拿吗?

    是不是洗完再来几个小姐伺候?

    那就让陛下我一个人,亲自伺候吧。

    玉楼西楼,有一个专门辟出的大池子,专供大佬们喝完酒后,泡个热水澡,谈谈心,喝喝茶,睡睡觉。

第543章 伺候(2)

    大荒人很爱泡澡,玳瑁这地方尤甚。因为黑水泽的原因,玳瑁的空气不大好,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有雾霾,含微量毒素,所以大户人家,很注重药池泡澡,把身体里积存的毒素,以汗蒸的办法排出来。

    玉楼西的大池子,连着一排静室,木板回廊小轩窗,一应设施俱全,布置得极为雅致,供大佬们洗完澡,该干嘛干嘛。

    池子倒是设计简单,就是一个方形的大池子,上头有穹顶,池子有两间屋子大,热水由旁边的炉房烧热后,以管道放入。

    所谓交情浓到深处,就该坦诚相见。脱了衣服都是光溜溜白猪,谁也害不了谁。

    大佬们想要表达信任,和谈一些不太适合在光天化日之下谈的事情时,就会敦亲睦邻,来上这一手。

    一行人正往池子去,其中夹杂着轮椅的辘辘之声,二护法雷生雨亲自推着穆先生的轮椅。

    自从进入玉楼之后,穆先生的护卫便和其余大佬一样,留在了门外,身边只跟了二护法雷生雨。

    这是规矩。江湖霸主聚会,不许带手下,只能留一个身份不低的亲信,以示对其他人的尊重。

    按说这个亲信都不能留,大佬们都是一个人,只是因为穆先生情况不便,需要人推轮椅。

    大佬们对此表示了少见了宽容,除了拒绝了护卫推轮椅的要求之外,对雷生雨推轮椅之事,并没有发表意见,甚至还邀请他一起去泡个澡。

    江湖霸主就是江湖霸主,虽然衣裳头脸被泼了个一塌糊涂,不得不洗好澡才好意思出门,但此刻已经恢复了谈笑风生。

    他们其实心情不错。

    罗刹出事,已经被送了回去。罗刹门的衰落,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所以刚才在整理衣裳的时候,大佬们已经就瓜分罗刹门的地盘和势力,达成了初步协议。

    抢地盘要趁早,不然等到罗刹门的其余副门主,趁机出来抢了门主宝座,重新整顿山河再下手,就迟了。

    大佬们还很满意穆先生,因为他谦虚地表示,自己身为后辈,根基尚浅,暂时没有扩充打算,罗刹门的事情,他就不介入了。

    影阁放弃对罗刹势力的瓜分,众人皆大欢喜。

    大池子热水一波波地灌入,热气腾腾,几乎遮掩了每个人的面目。

    众人身上都粘一身的菜汤油渍,早已浑身难受,看见热水齐备,迫不及待脱成光猪,一个一个噗通下水。

    泡进池子的人,都露出惬意的神情,有几个便拍着水背,笑呵呵招呼穆先生:“穆先生,来吧,不必客气!”

    “莫不是不好意思?大家都是男人!”

    “瞧穆先生细皮嫩肉,不会是姑娘家改扮的吧?”

    大佬们哄笑,粗豪的笑声里,是隐约的试探。

    雾气袅袅上升,浮游在穆先生周围,他的面容有些看不清,瞳仁在淡白的雾气里,黑得闪亮。

    “先前沐浴后来的,不过既然诸位大哥诚心邀请,小弟自然不敢推辞。”

    他开始脱衣服,这池子就是给大家“坦诚相见”的,所以连个脱衣隔板都没有。

    大佬们泡在池子里,互相开着粗俗的玩笑,眼神都有意无意瞄着他。

    穆先生脱衣服很从容,姿态很好看,一看就是出身良好,教养深入骨髓。

    他的衣裳质料也很好,乍一看不出奇,仔细看要么用料精奇,要么绣纹独特,有种低调的奢靡。

    只是他脱衣裳的速度,很慢。

    景横波闪身进了烧水的炉房。

    最外面躬身添柴的人,只感觉到身后微微一凉,似有风声,随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屋子里满满热气,一个看不见一个,景横波从容地躲在一个大锅后,脱下自己的裙子,换上了小厮的黄色布衣。

    没有人发觉,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

    她换好衣服,去掉簪环扎起头发,将人藏入暗处,顺手将裙子扎成一个小包袱,藏在宽大的粗布衣下,这衣服她留着还有用的。

    刚忙完坐下来,就有人探头进来,雾气腾腾里对她招手,“王二癞子,前头要一个人伺候,你去。”

    “哦。”景横波粗声答应,起身出门,那人管事装扮,并不看她,指着旁边一个箱子道,“这是准备给贵客们换的衣裳,你帮我搬过去。”

    景横波应了一声,将箱子搬起,还好,都是衣服,不重。箱子还正能遮住她的脸。

    她跟着管事去前楼浴池的时候,身后渐渐也跟了几个人,但没人接近她,似乎只是一起过去办事。

    到了浴池,管事命她将衣裳送进更衣间,就在浴池的隔壁,以几个镂空屏风挡着。管事让她将衣服放在每张床的旁边,然后看着那边大佬们洗澡的节奏,提前烧水泡好茶等着,等大佬们从池子里上来,就得把茶水和衣裳全部备好,然后退出。

    景横波觉得,这些程序和现代那世的会所式浴池,倒也差不多。看来无论隔多少时空,男人们享乐的法子都会自然诞生,殊途同归。

    越是纷乱的地界,这种享受会更受追捧,生存不易,更当及时尽欢。

    她把衣服放好,转身,对面就是浴池。

    她一眼过去,一怔。

    镂空屏风对面,一群光猪,但她第一眼看见的,是穆先生正在脱衣服。

    她看见他正在解开最后一层雪白的内衣,她下意识要转开眼光,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转开。

    雾气濛濛,衣裳轻解,他落扣的姿势轻轻,手指修长精致。

    她看见一抹锁骨平直,绷着洁白紧致的肌肤,往下是同样光洁的胸膛……没有伤痕。

    她立即不打算再看,错开眼光,眼角余光扫到他脱下衣服,交给雷生雨,手臂向上,拉开修长如竹却又不显瘦弱的身线,一截光洁劲瘦的腰,柔韧优美地微微前倾。

    他的肌肤在淡淡雾气中光泽温润,让人想起暗夜中自生光的明珠。

    隐约咕咚一声,似是咽唾沫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群大佬里,谁有断袖的毛病。

第544章 伺候(3)

    景横波无所谓欣赏这一幕,她本就很爱看健美先生之流,只是莫名其妙的,那光洁的胸膛,忽然让她败坏了情绪。

    她恨自己整天脑子里一堆有的没的。太过软弱。

    哗啦一声水声,池子里一阵哄笑,有人大声道:“小穆,老夫这辈子就没见过穿裤子洗澡的,你可算是第一个。”

    哄笑声里她抱着双臂,有些发痴,忽然在想身边那些人,如果遇见这场合,洗不洗?脱不脱?

    耶律祁一定洗,一定脱,他什么都无所谓,笑眯眯做完之后再报复。

    裴枢会把所有人赶走或者杀了,拉着她让她看他洗,看他脱。

    至于他……

    她摇摇头——怎么可能!

    山巅雪天上月,连人间尘埃都不愿沾染,更不要谈和这一群草莽臭汉,一起下池子泡澡。

    他会吐出来的。

    景横波冷笑一声,又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她现在越来越讨厌自己了。

    想什么呢!

    外头泡澡还要有一会,她看见穆先生那个二护法,忠诚地守在池子侧,屡次含笑拒绝了其他人一起洗的邀请,很守本分的样子。

    这个隔间一直没人进来,她微微闭着眼,趁这机会调息。

    体内朦胧,似生明月雾气,映照人间万象,甚至能感应到外间动静。

    他们在谈罗刹门的势力划分,在试探穆先生,穆先生一直没说什么话,似乎在专心泡澡,偶尔回应一两声,声音更加懒了,沙沙的带几分鼻音,像手指抚在砂纸上,磨砺得心都痒了。

    泡了一阵子,有人嫌热,坐在了池子边沿,又过了一阵子,穆先生道:“在下体弱,泡不久热池,这便起来了。”

    池子里有人瓮声瓮气地笑道:“快去,等会我们也出来,一起喝茶聊天,你若喜欢,寻个好姑娘陪你取乐。”

    穆先生从池中出来,他不良于行,平常可以施展轻功,但在水中要起来却不太方便,雷生雨急忙去接,坐在池边那几个人,也笑着凑过来,要搭一把手。

    景横波忽然心中一跳。

    穆先生半身探出池中。

    雷生雨的手,堪堪接住了他探出的手。

    其余几个坐在池边的人,扶住了穆先生的胳膊。

    手将要触及那一霎。

    雷生雨的手掌,忽然向前狠狠拍出,拍向穆先生胸膛!

    穆先生霍然抬头,眼神震惊,欲待挣脱,但两边扶住他的手,忽然如铁钳有力,夹住他动弹不得!

    “啪。”一声,肉体相撞的沉闷声响,穆先生头向后一仰,被这一掌打得倒飞而出,半空中噗地一口鲜血,喷落浴池如雨。

    几乎穆先生遇袭同时,景横波还没来得及动作,嚓一声响,她背后墙壁,身侧床板,忽然弹出无数刀剑,向她交剪而下!

    一声狂笑响在室外。

    “蠢货!你都在包厢行刺了,还以为我们之后会一点没有防备?”

    笑声未毕,一声惊咦,“……人呢?”

    隔间里,景横波人影已经不见。

    下一瞬她出现在浴池上方。

    袅袅雾气里她撞破屏风,踏波而来,一脚脚踩上了那些水中大佬的脑袋。

    “蠢货!我第一次能搞死你们,当然永远都能搞死你们!”

    “唰。”一声,一条人影向她飞来,是被一掌打飞的穆先生。

    半空中他湿淋淋的长发垂落,身姿轻弱,如一片即将折断的飞羽。

    景横波不想接的,却鬼使神差,伸出双手。

    砰一声穆先生落入她怀中。

    她被那重量带得身子向下坠了坠,把底下踩着的不知道是谁的脑袋,踩得又往水下沉了沉。

    她低头一看,穆先生已经晕了过去,唇角一抹血迹殷然。

    她抱着他,有点发怔,想着自己刚才迎着他的方向出现,不会潜意识就是为了接住他吧?

    这个潜意识不大好。

    现在要怎么办?扔了?

    怀中的男子唇色淡如一抹春樱。

    她很想撒手,看他在水底浮沉应该也很爽,谁叫他刚才坏了她的好事?

    这么想着,她的双臂却在收拢,抱紧了他,低头看看那群赤条条爬起的大佬们,眼神狞恶。

    “这身材也敢钻出来现眼?下去!”

    我踩!我踩!我踩踩踩!

    水中脑袋浮沉,都是她的踏脚石,她狠狠踩上那些或白腻或乌黑的躯体,如踩一只只恶心的猪。

    一些大佬赤条条冲了出去,也有人欲待反击,可她身形太诡异,当真如鬼魅般飘忽来去,谁当出头鸟的,会被她踩得更狠,没几下那些人干脆就扎入池底不出来了。

    外头有人冲了进来,手中都是武器,却不敢发射。里头大佬们为了表示坦然,都没带武器,此刻动武,伤的会是他们自己。

    站在最前面的店主神色阴沉,他们发现了景横波,故意引她来这里,想要在隔间以埋伏一举铲除,谁知道这人太过神奇,谁碰上谁吃亏。

    景横波此时可以操纵匕首,宰一个是一个,她却在思考穆先生的话。

    杀掉这些人就有用吗?

    杀了皇帝,也不过再换个皇帝做。杀了这些瓢把子,很快又有新的瓢把子。

    换血时产生的争权夺利血雨腥风,还会影响玳瑁的安定,玳瑁的血液,已经是江湖血液,不能猛地换掉全部血液,玳瑁会死去。

    这将是她赖以立足的土地,她要的是收服,不是毁灭。

    怀中穆先生还没醒来,也不知道伤得到底怎样。

    她伸手一挥,将他的衣服摄来,裹在他身上。

    浴池里的人们,不顾形象,开始向外冲,有人大声道:“放箭!放箭!”

    尖锐的呼喊更增乱象,箭雨穿刺淡白的雾气,攒射向浴池上空。

    夺夺连声急响,墙皮和水花飞溅,浴池水面上很快飘了一层乌黑的箭杆,不染血迹。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寒意从心底升起。

    浴池上方空空荡荡,只有雾气无声游弋。

    那神秘的来去如鬼魅的女子,连同穆先生,再次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

第545章 伺候(4)

    室内一霎的极度寂静之后,众人勉强恢复了正常。

    “此女诡异,着人去查。”几乎所有的江湖霸主,都对属下发出了这样的命令。

    “是。”

    水蛇腰的玉带帮帮主,向雷生雨走了过来,眼底泛着隐隐的笑意。

    江湖霸主们,都深深看了雷生雨一眼。

    “干得不错。”玉带帮帮主杨嘉,拍了拍雷生雨的肩膀,“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雷生雨谦恭地躬了躬身,眼底没有一丝背叛的不安。

    他想要的是什么?自然是影阁阁主的身份,和未来江湖霸主的地位。

    影阁是穆先生建立的,但这么多年,却是他和鲜于庆胼手胝足发展的。穆先生多年不在玳瑁,出现的次数寥寥无几,虽然一直遥控着玳瑁的事务,但影阁上下,认的却只是他和鲜于庆。

    本来他也习惯了这样的模式,在影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他才是真正的阁主——鲜于庆是个老实人,对权力和管理不感兴趣,并且也经常出门,心思都在穆先生身上。阁中大小杂事,大多都是他说了算。

    然而穆先生回来了。

    据说要全盘接手,定居玳瑁了。

    那他算什么?

    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就这样为他人做嫁衣吗?

    这当然不可以。

    愤恨之下,他将影阁的一些重要秘密,卖给了一个神秘客户。包括堂口分布,切口暗号,人员设置,结构组成,这些一个帮会的关键性的东西,他高价卖了出去。

    他不知道买主是谁,想来是在场的哪位大佬,但他也没兴趣探听。身在江湖,深谙江湖规则,不多闻不多听不多言,保命要紧。

    无论如何,将这些秘密卖出了一大笔钱,就等于自己铺平了一条退路,有了这笔钱,他进可攻退可守。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对方买了这么重要的秘密,却没有立即对影阁出手,影阁还是妥妥当当的,而穆先生要回来了。

    他一回来,是否就会查出他卖出影阁秘密的事?他很惶恐,穆先生这个人他虽然直接接触不多,但能在这种地方扎下根基,绝非常人。

    是先下手为强,还是找办法补救?

    他还没想清楚,江湖霸主们就找上了他,就在刚才,宴席出事,穆先生同意泡热汤后,这些动作很快的人,就半威胁半利诱,让他出手杀了穆先生。

    穆先生只带他来,他是唯一进入楼中的亲信,只有他出手最有可能。

    瞌睡遇上热枕头,他没多犹豫就答应了。他后路将绝,正需要靠山。

    只是……

    他想着刚才穆先生未必会死,而救他的女子又如此神奇,心上不禁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对面,杨嘉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嘴角斜斜一撇,笑得阴气沉沉。

    “穆先生跑了。”他道,“是你出手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知道该怎么办。当然,我们也会私下帮你点小忙。”

    他只得谢了。看一眼这些似笑非笑的大佬们,心中,也有淡淡的鄙薄之意升上来。

    说什么江湖义气,道什么恩怨分明。利字当头,人不如狗。说到底,不过就是因为大家先前都承了穆先生的情,怕以后被他挟恩求报,干脆先下手为强,在自己的地盘把人给杀了,完了推到刺客身上,神不知鬼不觉。从此不用承穆先生的人情,不用谢礼,还可以瓜分影阁,多好。

    至于什么情分恩义——在玳瑁这个黑水缸里混久了,江湖已经不是干净的江湖。也许底层混混还讲究三分江湖义气,到了这些大佬,崇尚的是不择手段,擅长的是翻脸无情。

    他有些不安,和这些人打交道,能有多少好下场?

    然而此刻,也只得走下去了,穆先生不死,他就会马上死得很惨。

    他转身,焦急冲到门外,和等候在外的护卫们道:“先生被刺,被刺客掳走!速速召集所有属下,追剿刺客!”

    雨夜的小巷凄清而悠长,远处的灯光将地面映得油油发亮,墙头上野猫轻捷地跃来跃去,总在和一个影子比着速度,但每次都输。

    那个影子自然是景横波。

    她带着穆先生瞬移出了玉楼,却没有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送他回他的总坛?她不知道在哪。

    扔下他?好主意,但真要做好像有点做不出。

    带走?她自己还需要隐藏身份,怎么带一个人?这人身份还是这样,分分钟会被发现。

    她低头,怀里那人安静地晕着,银面具湿漉漉的。

    这个,到底是不是呢……

    她毫不犹豫掀掉了银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英俊青年的脸,脸色微微苍白,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她仔细观察他的脖颈,也没有看见任何接缝。

    她想了想,所谓救人救一半,和上床上一半一样,都很坑爹,还是先带回去吧。

    回到那个院子,还是没人,她知道这帮人里有烈火盟的,有罗刹门的,也有炎帮的,领头那个是罗刹门的,现在罗刹出了事,罗刹门肯定也不安定,这些人也许暂时抽不开身,正好方便她救人。

    她屋前看守的两个人已经睡着了,她带人进入无人察觉。

    景横波将穆先生放在床上,静静端详他的睡颜,她不会真气疗伤,手头也没有治疗内伤的药,只能等他自己醒来了。

    她坐在床边,心情颇有些复杂,穆先生严格意义来说,算她的敌人,她要惩戒的对象中,原本也该有他一个,谁知道最后竟然阴差阳错,救了他。

    幽光下那张脸英俊,却怎么看怎么都感觉陌生,她突然想——也许,这依旧是一个面具呢?

    想到就动手,她立即解开他的领口,领口束得不紧,扣子松散,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想起紧束的高领,和淡金色的珍珠。

    这让她有点烦躁,她不方便点灯,便把脸凑过去,仔细看他的脖颈和耳后,贴了面具,脖颈和耳后可能会有接缝。

    光线差,她也没发觉,自己已经扒开了他的衣服,几乎将脸贴在了他的胸膛。

第546章 伺候(5)

    他耳后洁白,透着肌肤的淡青色,没有接缝,她有点失望地抬头,唇瓣擦着他耳畔过。

    她去看他的脖颈,没有注意到,刹那之间,他的耳垂便腾腾红起,如珊瑚珠。

    他胸膛自然肌理分明,大理石般光洁滑腻,她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忍不住伸手搓。

    她在他胸膛上搓啊搓啊搓……

    抬起手,指尖一抹白,她哈地一声,险些笑了。

    这家伙胸膛竟然擦粉!

    怕不够白么?

    这粉颇有粘性,附着在肌肤上,搓才能搓下来,以至于洗澡都没洗掉。

    不过这粉一擦,倒确实差点看不出脖颈那条接缝——果然还是面具!

    面具之下还有面具,是她现代那世看武侠小说得来的灵感,古龙小说里的经典情节。

    她将那层面具轻轻揭起,心忽然跳得厉害。

    面具之下的脸,这回该是什么模样?

    只剩下一角未揭,她心已经快跳出咽喉,她干脆停下手,喘一口气,骂一声“莫名其妙!”,猛地一下揭开。

    幽光下一张清俊雅秀的脸。

    清丽似如雨夜里忽然绽开的优昙花。

    而唇角天生羞怯笑纹,也如优昙花一般,神秘又纯洁清净地,诱惑着。

    如此养眼的面容,景横波却觉得眼前一暗。

    心咚地一声回到原位。

    那种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的感觉,又来了。

    自从她出帝歌,这见鬼的感觉就阴魂不散,缠绕她到现在。

    景横波哭一声,又笑一声,觉得自己一定已经疯了。

    可能她早疯了,但疯得很正常,只是大家都没看出来而已。

    她呆呆怔了半晌,抬手啪地拍了自己一巴掌,叹了口气。

    “尼玛我真的爱这么深?还是恨这么深?”自言自语飘出口,她又给了自己一巴。

    想不得,想不得。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还要做黑水泽女王,要打回帝歌,要做大荒女王,她要疯也要等到气死要气死的人之后再疯,不能现在被无谓的情绪牵绊了脚步,影响了判断。

    她已经不是一个人,她现在肩负了很多人的希望和未来。

    景横波发了半天痴,才怏怏转身,准备将穆先生衣服给收拾好,免得他醒来以为自己被强了。

    帮他束领口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又趴在了他脖颈处,搓啊搓揉啊揉……忙了好半天,也没能再搓出接缝,只好收手,忍不住又拍了自己一巴,骂一声死性不改。

    哪有戴三层面具的事儿,憋也憋死人了。

    穆先生依旧没醒,景横波也懒得管他,冷笑着自去换衣服,她还有事情要做。

    她取下栓在腰上的衣服包裹,换上了先前带回来的那套雪衣紫绡。

    这是普通小院的普通屋子,自然没什么隔间,她躲在帐子后匆匆换衣服。

    脱掉小厮衣裳,里头就是她让紫蕊帮她做的内衣,不同于大荒内衣的宽肥,贴身合体。小屋光线暗淡,勾勒她身形浮凸。

    有人静静睁开眼,注视着她的背影,宽大的外衣从她指尖甩落,她的腰肢细软如柳,却不似柳轻弱,曲线充满久经锻炼的紧致和弹性,目光落上去,似乎就要被激越地弹飞。

    他的目光荡了几荡,很好地收敛住。

    美好事物不可贪恋,否则过犹不及。

    景横波穿着衣服,总觉得背后有人偷看,猛地一回头,床上穆先生安安静静睡着。

    她耸耸肩,继续穿,系裙子的时候,又猛地一回头。

    背后还是安安静静。

    景横波觉得自己真的成了一个神经病。

    她迅速穿好衣服,将一床被子兜头盖在穆先生身上,穿窗而出。

    床上安安静静,被子将人从头盖住。

    片刻,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按下被口。

    景横波穿着那身漂亮得像女王的裙子,奔往厉含羽的屋子。

    厉含羽还没睡,灯光犹亮,他今天给打成猪头,自然疼得睡不好。

    景横波发髻已经拆散,此时干脆散披,衬着雪白的裙子飘逸如仙,和先前又是一种不同风情。

    夜色里她的背影如广寒仙子飘降,落在了厉含羽的窗棂上。

    厉含羽正坐在窗边,用木棒蘸了瓶子里的膏药,仔细地涂脸,他是靠脸干活的,不敢有一点马虎。

    他忽然闻见一股幽幽的香气,浓郁却不俗艳,高贵奔放,让人想起夏日怒放的牡丹。

    与此同时他眼角扫到一角雪白的丝绡,绣着星星点点的菱花,在夜风里悠悠地舞。

    他抬起头,忽觉窒息。

    窗前不知何时坐了雪衣紫绡的女子,正微微俯脸看他,远处灯笼微光淡淡,她背光的脸似自然发出光辉。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被神女俯视,在对方那双如海水般悠悠,如清湖般亮,却又如朝霞初升般媚的眸子中,沉醉。

    直到她敲了敲窗棂,他才猛然一醒,张了张嘴,忽然恨起自己的脸面目全非。

    神女的脸上没有敌意,有着淡淡的好奇和探究。

    他心中一动,呼吸忍不住微微急促。

    景横波坐在窗边,注意着厉含羽的神情变化,心中冷冷一笑。

    她笑盈盈地敲着窗,支着肘,曼声道:“咦,你的脸怎么这样了?”

    厉含羽听着她自来熟的口气,怔了怔,“……姑娘……你认识我?”

    “不认识。”她摆摆手。

    厉含羽神情失望。

    “不过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景横波露出惆怅的神情,“下午我看见你,就注意上了,不过晚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厉含羽又是一怔,想了想,惊呼:“你是……女……”

    他喊出一半,却似忽然想到什么,急忙闭嘴,但脸上神情惊喜,掩不住的得意。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想不到刚刚进了关家川,就遇上了女王,女王真的注意到了他,还悄悄跟了来,半夜来见他。

    这岂不是说明,罗刹门主的推断是对的,女王对拥有这张脸的人,别有情怀?

第547章 姬国特产(1)

    那他岂不是很有机会?

    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成功获得了女王注意,他心中生出淡淡得意,想着先前那些人对他的恶劣态度,如果那些人知道他获得了女王的垂青,还敢不敢那么对他?

    当然,他想,他不会说的。他也不会拆穿女王的身份,他要温柔地对她,弥补她,博得她的芳心。

    她是女王,又如此美丽,值得他付出点心思。

    “姑娘衣裳单薄,可冷?”他抬头,模仿着清冷又高贵的淡笑,可惜脸如猪头,很影响美感。

    景横波忍住想吐的欲望,微微倾身,手指挑起他下巴,笑道:“你可愿解衣于我御寒?”

    这么说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她回头望望,没人。

    厉含羽眼睛已经亮了起来,顺势握住她的手指,在掌心轻轻摩挲,“自然愿意,这便解了于你……”拉着她的手,凑向自己领口。

    他居然也穿着高领,领口束紧,串着珍珠,可惜用不起那种极品珍稀淡金大珍珠,只能用黄金镶嵌的白珍珠,十分俗艳。

    景横波刚注意到这颗珍珠,眉毛挑起,很想一口吐在这珍珠上——这也学!恶心!

    她含笑任自己的手被拉了过去,抚摸上那颗珍珠,稍一用力,啪嚓,珍珠碎了。

    “哎哟不好意思,手重。”她毫无愧色地道歉。

    “无妨。”厉含羽却认为这是她急色,想着女王风流,果然是风流的,手指有意无意一拨衣领,想要她看看自己的光洁肌肤。

    景横波笑吟吟地,手指一弹,正击在他肿胀的脸颊上,厉含羽哎哟一声,偏头一让,脸上火辣辣的痛,他想要发作,忽然想起自己要扮演的角色,急忙端坐,淡淡咳嗽一声。

    “你这模样气质,真的很像我那位故旧……”景横波“痴迷”地瞧着他。

    厉含羽偏转脸,对她淡淡一笑,自以为山巅雪天上月,清冷地高贵着。

    景横波却差点在这扭曲的笑容面前败退下来,在第十八次自我劝解之后,她笑盈盈地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道:“我还有事,以后再来看你。先走了啊。”

    厉含羽一听这话就急了,急忙拉住她的手,“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你能不能留在我身边?”

    “你身边的人,对我有敌意呢。”景横波没有抽手,也没有回头,幽幽地道,“我不适合和你在一起。”

    “他们和我没关系!”厉含羽冲口而出,“我也是被他们胁迫在这里的,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这样不大好吧。”景横波摇头,“我身边也有一批人,大家也有事要做,是不会接纳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的。”

    厉含羽更加激动,攥紧了她的手,“无妨!我可以证明我对你很有用,你的人会接纳我的。”

    他已经想好了,何必为他人做嫁衣裳?罗刹门培养他做这个棋子,用完之后他是什么下场?不被灭口就算万幸,最好的结局是回到罗刹门,做门主的数百面首之一,哪里比得上做女王的王夫?

    哪怕是个傀儡女王,好歹一生荣华不缺。

    “怎么证明呢?”景横波笑吟吟看他。

    “你需要什么?”他不想揭穿她的身份,只想等她自己表明。

    “你帮不了我的,谢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啊。”她转身要走。衣裳又被他拉住。

    “我能的!”厉含羽急急道,“你信我!我很熟悉玳瑁的一切情况的!”

    景横波心中冷笑——有句歌词里唱的,画皮画肉难画骨,这是哪个白痴找来的白痴学宫胤?太坑了吧?除了站着不动时有点宫胤感觉外,嘴一张,什么都破坏了。

    “真的?”她眼睛一亮,“那你知道三门四盟七大帮十三太保的具体情况吗?我需要他们的内部资料,越多越好!”

    厉含羽有点犹豫,他此刻想到了泄露某些秘密的下场。

    景横波转身就走,“遇见你很高兴,不过我有要事要做,咱们有缘再见!”

    “别!”他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像要攫住一个荣华梦,“……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告诉你!”

    景横波背对着他,唇角微微一撇,像看见一只鱼儿上钩的猫。

    一刻钟后景横波回到自己屋子,在路上她靠着墙角抹抹嘴,压下了某种呕吐的欲望。

    没办法,对着那张脸就有想打的冲动,不仅不能打,还要巧笑嫣然地和他套话,时不时做出被他吸引的模样,可怜她忍得好辛苦。

    她和厉含羽说,她最近有些事要做,不方便现在和他在一起,等她办完事,就过来接他,让他把知道的三门四盟七帮内部事务,和他所知道的江湖秘辛,统统给她录下,之后她会来取走。当然将来,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咱们事成后,一起共享玳瑁么么哒。

    厉含羽自然被哄得晕晕陶陶,当即深情款款握住他的手,很是表达了一番矢志不渝的深情。在景横波忍到临界点之前,终于放开了她,约好如她有空,明晚再约会。

    景横波决定等拿到他给的资料,就把他随便卖哪小倌馆去,兔子才是最适合他的职业。

    屋子里静悄悄的,被窝还是和她走的时候一样,没头没脑盖着穆先生,景横波倒吓了一跳,人不会被她闷死了吧?

    她掀开被子,又吓了一跳——穆先生睁着眼睛。

    他乌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眼神迷茫。

    景横波觉得他没醒,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的眼珠却顺着她的动作动了动。

    景横波吐出口长气,还好,没问题,这要人救回来了,却被她大意闷死了,这也太坑爹了。

    “你怎样?”她问他,很期待他说好了没事了谢谢姑娘我走了再见。

    结果他摇摇头,慢慢抬手,指自己的胸口。似乎手虚软无力,指了一半便垂落了。

    景横波瞪着他的胸口——什么意思?那里藏了东西?临终遗言?宝物托付?托孤?

    他乌黑澄澈的眸子里,似有请求之意,看样子是要她去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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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652/ 第一时间欣赏女帝本色最新章节! 作者:天下归元所写的《女帝本色》为转载作品,女帝本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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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介绍:
东方有泽,名大荒。
传言里,愚昧、贫穷、落后、蛮荒。
——扯蛋。
大荒女王,冷如霜。
由国师扶立,和国师金童玉女,恩爱情深,一对绝色,鸾俦无双。
——扯蛋。
女王暴毙,国师哀恸,依天命指示,跋涉千里,终寻回转世爱人,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城堡里…
——扯蛋!
——我是真相和杯具的分割线——
她说:“人艰不拆!老娘一点也不想做这个女王!转世,转你妹的世啊,老娘上辈子是研究僧!天定风华研究所,听过没?”
他说:“我定下那么苛刻的女王转世条件,你竟然合了。这是天意,天意让你砸碎命盘,落于我手,我怎么能违天而行?”
她说:“累觉不爱!莫装x,装x被雷劈!明明是前头那个女王和别人勾搭成奸,给你戴了绿帽子,你气不过把她给宰了,准备自己做皇帝。结果天上掉下个美貌景横波,占了位置。你看见我就想起她,各种郁闷!你现在很想宰我,很想!”
他说:“好好做你的女王罢,记住裙子不许那么短。”
她说:“明天再去裁掉三公分。”
他说:“明天你宫中美男统统送我宫中。”
她说:“…我擦你不就是恨我抢你位置了吗?我赔你,我赔你还不成么?”
他说:“嗯?”
她说:“嗯…小胤胤,别生气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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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王夫好吗?
不要。
你领口怎么这么紧,我帮你解了好不好?
别动。
我身材咋样?是不是沟深峰紧一线天?
太宽。
我身上香不香?好不好闻?
狐臭。
……
这么久,我们分过,合过,分分合合过,好过,掰过,好好坏坏过,现在我累了,我想你也累了。现在我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我?要,就别再扣你的见鬼领子袖口腰带等等一切多余的东西,给我立刻!马上!速度!解开它们!……你又不理我!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理我!好吧,就这样吧……
好的。领子、袖口、腰带,从哪个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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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们语录:
“你抛媚眼的时候,左眼上移半寸,右眼下移半寸,脸部肌理移动七块导致嘴角歪斜,我总是有点很担心你会瞬间中风。”
“尊敬的陛下,你领口散了,赶紧替微臣束起来好吗?”
“你送我的这瓶指甲油,我决定忍痛拿出来做给你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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