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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阙     叹重生txt下载     叹重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五章

    正儿八经的遭遇抵抗已经是进了内城之后,内城中禁军分散,何况多年的风平浪静使得禁军成为世家子弟博个出身的去处,多年散漫的习气使得在兵戈铁甲之前不堪一击。皇后的羽衣卫在太子山西之行后遭到清洗、重创,因而吕新跟随着太子策马到了长恩宫前时甚至有点不可思议。

    宫里的人谁不是修炼成精,夜色中一片厮杀之后,反而悄无声息。长恩宫前站着两个人,月光下影子拉的修长,风一吹,影子也摇曳不定,显得两个人也有些弱不禁风。

    太子看清人时,冷笑了一声,并未下马“皇后不是在坤宁宫修佛养性么?怎么到这儿来充当门神了?”

    皇后穿戴整齐,却并未上妆,站在长恩宫前挂的宫灯下,倒显出几分清冷来“你是东宫太子,是储君!怎么也听人蛊惑,做下这种糊涂事情,还不快点下马,随本宫去像你父皇请罪!你父皇一向疼你,自家父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闹成这样,让天下人笑话!”

    她的声音温和而轻巧,带着几分嗔怒,像是为叛逆的孩子操碎心的母亲,又带着几分平静,仿佛太子随她进去之后便能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太子的兵马有些不安起来,这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原来这般端庄沉稳,就像是画上的观音娘娘!

    太子冷笑了声“皇后虽然闭门修佛,消息倒是灵通,可如今秦王弟弟如今在宫门外进不来,皇后又能为他拖的多少时间呢?”

    此话一出,人人又整肃起来。这可是将脑袋别在腰上的事情,眼前的人便是观音大士,也是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更何况宫门外的秦王的正带兵过来,时间越拖风险越大!

    “你这样,置你九泉之下的母亲于何处!你要让她魂魄不安么!”皇后厉声问道。

    闻得此言,太子倒是勒住了马,冷笑一声“你也有脸提她!”

    一旁的吕新早就不耐烦,道“殿下和这个婆娘啰嗦什么!”一边说一边挥着手中长鞭,鞭梢堪堪扫过皇后的发髻,一根金钗应声落地,一缕发丝散落下来。太子的人马中传来些不怀好意的笑声!

    皇后哪里受过这等羞辱!一旁的容若忙拉住她,挺身站到前面,厉声道“太子殿下!殿下有话只管到皇上面前分辨!不必在此逞能让人笑话!”

    太子一摆手,顿时雅雀无声。

    刚翻身下马,长恩宫的宫门从里面缓缓打开。曹公公的声音平静无波“皇上宣太子觐见。”

    太子用眼神制止住要跟进来的其他人,解下盔甲丢给影大,踏步走进宫门。

    “殿下!”吕新是个直脾气,还是担心的喊了一声。

    “你们在此待命。”太子吩咐道“衡中,你负责。”

    孙默凝重地点点头。曹公公仍然是千年不变的弯着腰,领着太子不急不慢的走进去。

    皇后扶着容若跟着进了宫门,曹公公腰弯的更厉害了一点“皇后娘娘,皇上想和太子殿下单独说说话。”

    皇后咬咬唇,一言不发的看着二人的身影进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长恩宫以华丽著称,丽妃又是西域人士,不大喜欢素雅的瓷器之类,因而摆设大都是珊瑚、宝石,耀眼的很,乍一进来,太子便皱了皱眉。印象中皇上的品味并不是这样的。

    偌大的宫中只有两个人,严格来说是三个人,只是曹公公站在一旁,像是这宫中原本就有的摆设,让人几乎忘了他的存在。

    太子正要行礼,皇帝摆摆手“不用这套了。”太子不作声,直起身子。

    几案上摆放着一张刚写的字,墨迹未干,上面四个大字——“永不言废”。

    太子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永不言废。”皇上轻轻读了一遍,未抬头,却问了句“如今你可懂了?”

    “臣不懂。皇上可是后悔当年写下这四个字了?”太子忍不住问了一句。

    “写的时候,朕便明白,你母后也明白,如今你不也是明白了么!这天下没有什么永远的事情,没有永不言废的太子,只有废不掉的太子。以后你为君在朝,也要牢记此点。”

    太子有些复杂的看着皇上,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皇帝抬起头看着他,眼前的英姿挺拔的儿子,既熟悉又陌生,既骄傲又寒心,感叹了一句“你出落这样,行事又如此果断,你母后看到肯定会高兴的。”

    “母后?皇上以为,我母亲沉在寒潭之下,身压九层妖塔,如果她地下有灵,还能高兴的起来么?”

    皇帝轻轻“哦”了一声“原来你早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十三岁?朕记得是那年开始你就不叫父皇了。”

    太子的心像是突然被蝎子蛰了一下,剧烈收缩起来。确实那一年他知道母后的事情后,便以已进兵部领职,与其他臣子无异的理由改口叫皇上了。原以为他是不在乎这些事情的,原来他心里也记得,也在意。

    “为什么?”太子的声音充满苦涩,嗓子像是有刀片划过。他不想问,可是不问又不甘心。

    “这是大人的事情。”皇帝说完,自己也笑了下“当然你也不是孩子了。这是我和你母后的事情,你不懂。”

    “是,我不懂,我不明白皇上为何要如此刻薄发妻!”

    皇上的面上浮起一层怒色,显然很少有人直接这样对他说话,但随即他又压了下去,声音有些苍老“你这个性子就是有些像你母亲,她就倔强的很,是不是,荣达?”

    被突然点名的曹公公仿佛也不吃惊,自然而然的附和道“是,先皇后是有几分执着的。”

    “你这个性子,以后处理朝政是要吃亏的,对付那帮老家伙,你要懂得周旋。程相支持你,那是内阁的意思,他们看重你的身份,也是看重你的性子,他们讲究遵循规矩,也是为了争取更多的相权。帝王之道,在乎制衡,在乎举重若轻,要懂得四两拨千斤。臣子,可以倚重。”皇帝顿了顿,突然翻转了掌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翻覆之间,你要牢牢把握好了。论起帝王之术,你不如阙儿。”

第一百九十七章

    “帝王之术?皇上就是因为这个才刻薄发妻、冤杀忠臣的么?”太子不免有些悲愤。

    皇帝轻轻“哦”了一声,道“对了,朕都快忘了,你是打着为薛家洗冤的旗号的。”

    太子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我并非打着这个旗号,臣确实想问问皇上,薛将军一生忠烈,皇上仅仅就因为猜忌兵权,至于如此么?”

    皇帝打量了一下太子,眼中微微露出一丝失望“猜忌?你这么认为?”

    “不然呢?”太子反问了一句。

    皇帝叹口气,对于这个儿子,他实在接触的太少,也教导的太少,可回头想想,似乎也并不是太子的错。

    “去将舆图拿过来。”

    太子心下有些狐疑,曹公公已经将一卷羊皮缓缓在案上打开。

    不约而同的,皇帝和太子的脸上都浮现出一种敬畏与自豪的神色,那是万里江山,是寸寸山河,是先祖的荣耀,也是每一代君主的责任。

    “开朝以来,西域便不断有兵患,边境常无宁日,直到我朝,到了大薛领兵的时候,才算真正除了这环伺之危!”皇帝像是忆起往日的时光,不自觉又说起对往日同袍的称呼,嘴角浮出一丝笑容,神情是坦坦荡荡的、不加掩饰的、对自己将领的骄傲。

    太子倒是想起薛家那一夜,他听到薛家定罪的消息便跪在宫门外求见,直到最后一刻他知道乞求无望,策马奔向薛府。彼时的他年少气盛,咬牙道“将军,不如我们现在就冲回西域去,那边都是我们的人,大不了再杀回来!”

    薛将军连忙摇头“你是一国储君,岂可为此下策!更何况,皇上对我,不至于猜忌如此!我薛家,性命是无碍的!”

    后来,他每次回想起这段对话,不自觉的想薛将军当时是为了安慰他,不让他做出傻事呢?还是真的只是低估了君王的猜疑之心?但到今日他突然发现,他其实也不了解自己的父皇,也不了解薛将军,以及他们之间的感情和信任。

    “大薛当然不会谋反!”皇帝叹口气“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谁谋反,他都不会谋反的。”

    太子忍不住退了两步“那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怎么还忍心?”

    皇帝悠悠的叹口气“没有什么忍心不忍心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便是帝王,也是如此。”看着太子的神色,皇帝倒是颇有耐心的继续说下去“刚刚朕告诉你,帝王之道,在乎制衡。你要知道,制衡不仅在朝堂之中,也在这天下之中。”

    “朕在西域的战场上呆过,也把你放到西域的战场呆过,为什么?”皇帝的问话让太子微微有些发怔,难道不是因为他自己苦闷自请去的西域么?当然皇上是首肯的,难道是有意安排?如今这个地步皇上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缓兵之计还是柔兵之计?

    皇上看出他的猜疑,笑了一笑,自问自答道“那当然是因为西域重要,朕相信你去了西域也不只是学会了领兵打仗。西域的王族你清楚吧?”

    太子点点头。

    “不同于我朝,他们是分散的王族,平时各自为政,战时相互首应。”

    太子点头,这的确是西域那边的特色“前朝的西域之所以不足为患,正是因为他们过于分散,内耗太多,直到阿密尔汗的出现,才将这分散的泥沙堆聚成塔,日益壮大。”

    皇帝赞赏的轻轻点头,一瞬间,太子恍惚又回到幼时,在书房中背出长长一段不知所云的文字,只为了等着父皇最后轻轻的一点头。

    “阿密尔汗死了之后,他们各邦之间仍维持着之前的联系,但是已大不如前。”太子不由自主的继续道。

    “不错,上一次大捷之后,朝中便有两种意见,一种是继续追杀,彻底消除隐患;一种便是休战。那时你不在朝中,现在你倒是说说,哪种更好?”

    太子顿了一下,当年他意气方遒,在西域时和那帮兄弟是想要乘胜追击的,奈何回朝之后事务繁多,之后又出了薛家之事,西征之事自然而然就放下了。加上西域又呈岁纳贡,这几年边境倒是平静了几年,如今静下心来想想,休战也未必不好。

    一时他倒是无言,思索了半晌他还是回答“彻底消除隐患当然好,但是所费甚多,劳民伤财,西境战事多年,休养生息更为稳妥。”

    “这只是一方面。”皇帝点了点头“这些年你在兵部历练,前年朕又让你去了户部,你也该明白,这战事,绝非武将一人之力!战备粮草,人员兵马,一刀一箭,都是银子堆出来的,黄河决堤,山东大旱,江西剿匪,偌大一个国家,哪里都是要银子的。”

    这倒是真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户部的官员不像兵部,没有豪情壮志,也没有铁血战情,个个都是精打细算,每年年终的时候个个都愁眉苦脸,拿着算盘锱铢必较,恨不得一笔银子能反复使用。而朝廷的银子更是千家万户的性命,太子这几年也是深有感触。

    “另一方面,西域民族民风彪悍由来已久,妇孺孩童个个上马能战,便是一小撮人,也能形成边境之患,更何况西边地广人稀,剿灭他们谈何容易!”皇帝冷笑一声“外敌当前,他们自然团结一心对外,但无外敌,他们生性散漫,又难以拧成一心,所以,你说说,是逼着他们绝地逃生的好,还是分而化之、蚕而食之的好呢?”

    太子其实也用不着回答,这两年西域的形势便证明了一切,西域各王族之间内斗不断,目前西边十三邦中倒有一半的王汗是朝廷内定的继承人选,确实已经不足为患。

    太子也承认没有十几二十年的心计、布局,怕是不能至此的“皇上早已将功夫下在暗处,臣佩服!”

    “但是大薛实在太出色了!”皇帝也叹了口气“有他在,这场仗就非打不可,所以他也非死不可,懂了么?”

    太子有些明白,又有些不甘“薛将军并不好战,况且对皇上、对朝廷忠心耿耿,便是皇上另有考虑,免职卸兵就是,又何必斩杀满门!”

    “当年你跟着大薛在西边,西边的将领是怎么看待薛将军的?”

    “视薛将军为战神!”说到此,太子的心中也涌起一阵骄傲。

    “那免了他的兵权,那帮人会怎么样?”皇帝冷冷笑了声“人在一个位置,但并不是这个位置上所有事情都是他能决定的。就算大薛能明白,愿意休战,战功在前,他手下的人可愿意?”

    太子明白这话是有道理的,便是当年他也是一门心思要战的,一匹奔跑中的马并不能轻易勒住,而战士们的好战之心,一个优秀的将领也不能轻易熄灭,更关键的是,也舍不得。薛将军的死如今还是半遮半掩,如果换成当年,朝廷直接免去他的兵权,西境的二十万大军想必是不肯的,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不可预料!便是薛将军愿意出面安抚,想必也会人心涣散,心灰意冷。

    “战场之上最重要的是什么?”皇帝仔细的问着自己的儿子。

    “是军心。”太子毫不犹豫的回答。上过战场的他太明白军心的重要性,就像他心中的大姑娘,永远不可以倒下一样。

    “不错,是军心。”皇帝赞许的点头“所以,这仗暂时不能打,但这仗迟早还要打,所以这军心还不能散,最后只能是大薛死了。况且,大薛不死,西域各族之间也不会放松警惕,这也是当年西域那边乞和的秘密条件。”

    皇帝叹口气,继续道“这几年朝廷休养生息,也有些积蓄,西域那边也被咱们分化的差不多,还有五六个邦族拒不归化,再过个三年五载,毕其功于一役的事情,你就可以放手做了。到时候,现成的借口,就把薛将军的死推到他们头上,战士们血仇之心高盛,没有不胜的道理!二十万将士,心也从薛家归到朝廷,这之后的二十年,你在这个位置上也能安枕无忧。”

    太子怔住了,看着眼前的皇帝,曾经他以为这是他最亲密的人,然而渐渐认清了真相,渐渐站在远处以一个陌生人的姿态去冷冷看着自己的父亲,在他自以为已经看明白的时候,此刻他又觉得从来都没有明白过。

    外面传来刀兵之声。皇帝皱皱眉,曹公公悄无声息的走出去。

    宫殿中更加的空荡,半天他艰难的问了一句“皇上一直视我为储君么?”

    皇帝的声音一如平常的冷酷“当然,如果这件事你处理的不好,那只能说明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不过,今夜如此迅速,倒真是有几分你母亲的果敢。”皇帝突然笑了一声,悠悠说了一句“你母亲是这世上最聪慧最坚毅的女子,你是她和朕的孩子,便是朕,也想不出比你今夜更好的处理了。薛家一事,朕有些失望,也算是给你提个醒。虽然说儿女情长,无伤大雅,但你对薛家那丫头有些过分了,导致这件事情上你看不清。”

    “薛可的事情皇上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太子有些惊讶,心底的秘密突然被拆穿,虽然不吃惊,但还是莫名的想掩饰。

    “那丫头,我怎么会忘?”皇帝难得的有些狡黠的笑“但朕也没瞧出什么好来,也就是长得好看点,至于你和阙儿两个拼死拼活的么?阙儿监旨抄了薛家,和司徒做的交易放了那丫头,朕是知道的,大薛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女儿,朕也有心给他留个后。一个丫头,朕料她也闹不出天来,倒是没想到那丫头也是个胆大的,驿馆那次你和阙儿还挂了彩,实在是有失体统。”

    提到驿馆,又想到皇上也知道此事,太子的脸就黑了。皇帝是过来人,居然还安慰了句“看开些,也就算了。”

    太子的脸更黑了。

    曹公公悄无声息的进来,回禀道“是厂卫的司徒大人过来了,和殿下的人在宫门外有些冲突,老奴安抚了一下,请陛下示意。”

    “哦!司徒来了!”皇帝轻轻点头“你是怎么看厂卫的?”

    “臣以为,监察百官自有都察院,我朝为了加强管控又设置了锦衣卫,厂卫以监察之名,行牢狱之实,朝堂之上人人自危,臣子侧目,实在并非善府衙门。”

    “厂卫有厂卫的好处,但是这几年确实弊端也大了些,臣子们意见也大,你笼络民心,从厂卫下手,算是个不错的开端。”皇帝点点头“荣达,传朕口谕,手下的人分三组交给禁军看管,司徒留下待命。”

    “剩下的人,你怎么处置?”

    殿上烛光通明,眼前的人却变得有些模糊起来。他听得自己的声音也有些缥缈“皇上既然立我为太子,视我为储君,那么秦王呢?”

    气氛陡然凝滞起来。提到自己最爱的儿子,皇帝是声音终于有些裂缝“阙儿是个好孩子。”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文治武功都是上乘“如果没有你,阙儿也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他很优秀,可惜生在帝王之家,也是朕耽误了他。”

    皇帝的声音顿了顿“太子从来都不应该是一个安稳的位置,太安稳,天下就危险了。从前先皇就告诉朕,给太子选一个好伴读,不如给他选个好对手。这话,朕当儿子的时候痛恨不已,当父亲之后倒是觉出几分道理了。”

    太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二人默默对视,终于皇帝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丝苍老和恳求“看在朕的份上,给阙儿一条活路吧。你们不是打着除奸妃的口号么?丽妃交给你们,也就能交待过去了。”

    太子沉默半晌,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如果今日是秦王,父皇可会为儿臣谋一条活路?”

    皇帝沉默了半晌,最后说了一句“你会慢慢习惯从一个君王的角度看问题的。”

    太子心中苦笑了一声,是的,他不会的,从一个君主的角度看,储君放过一个不太听话的弟弟是仁德,可从来没听说谋反的王爷放过正主的,这话问的就透着傻气。

    皇帝看着他的神色,虽然波澜不惊,可皇帝也有几分明了,叹口气道“天色将明,处理一下吧,这皇家,还是要高高在上,不能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第一百九十八章

    如今皇帝因为身体原因禅位于太子,朝堂上下都忙成一锅粥。既要准备太上皇的行宫修缮,又要准备新皇登基的礼仪。东宫上下也是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当然脸上都带着笑容,尽管上面已经再三吩咐要行走如常、低调行事。

    薛可倒是真正的清闲了。这都过去半个月了,她也没见着太子,太子一直在宫中忙着。玲珑阁里人也都被分配出去了,连南宫也没见着。每天窝在抱朴院中,看着喜气洋洋的张嬷嬷,她有些受不住嬷嬷看着她的眼神,一副大龄女儿终于能嫁出去的欣慰。薛可瞅个空便带着阿六出来溜达。

    如今正是初春季节,东宫的西南角有一片竹林,薛可便信步走到这里。

    远远看见两个人蹲着,原来是在挖春笋。想起鸡皮笋片汤的鲜味,薛可有些口舌生津。

    走的有些热,薛可找了块平整的石头铺上帕子,自己坐了下来。又拉着阿六也坐下来。一时间和熙的春风吹过,煞是清爽。

    两个大婶的聊天也顺着吹过来。

    “李婶,今儿的事情听说了么?”

    “什么事情?没听说啊,我这一早上忙活完就过来了,快说快说!”

    传来一个女人压抑的笑声“你还不知道啊!就是胡屠夫嘛!给厨房送肉的那个!”

    “知道知道呀!怎么了怎么了?”

    “今天来的时候鼻青眼肿的!”女人又低低笑了两声“你知道的,王婶子一向和他眉来眼去的,还特意出去打听的,你猜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果然另一个女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专心的问道。

    阿六有些不安,想拉着薛可走,下人粗俗的话总是荤素不忌的,哪知道薛可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还示意阿六稍安勿躁、不要作声,免得惊了两个八卦的女人。

    “那胡大娘子的厉害你是晓得的!胡屠夫又好赌钱,胡大娘子哪里肯给他钱赌!听说前段时间胡屠夫输了八十两银子!”

    “这么多!”

    “可不是!人家债主催上门要钱,胡大娘子怎么可能替他还赌债!就把他的新讨的一个妾抵给债主了!”

    “听说胡屠夫还是个脂粉堆里的英雄,对付女人还挺有一套的。”两个女人都低低笑起来。

    “谁知道呢!然后他又舍不得这个妾,居然爬了墙头去找这个妾,结果在那个的时候被人家逮住了,揍了个鼻青眼肿!”

    “要死喽!真的是在床上被抓住的?”

    “可不是!两个人赤条条的被拉出来的!好多街坊邻居都看到的,债主坚决要退货,逼着他还钱!最后还是胡大娘子带着兄弟把人领回来的!”

    “那还钱了么?”

    “怎么可能!那胡屠夫痛哭流涕的说是那个妾勾引他,那女的倒是可怜,被打的身每一块好皮肉的!”

    两个人唏嘘了一阵,话题又转向当时谁谁谁看到了胡屠夫下面,两人又嘻嘻笑了一阵。

    阿六的脸青一块红一块,直到两个人走远了,薛可才有些意犹未尽的站起来。

    “回去吧,娘子,这石头上坐久了有些凉。”

    薛可点点头,突然问道“今天上午玲珑阁那边送的消息说杨四娘怎么了?”

    如今丽妃以色惑国,太医还把了脉,说是她并未怀孕,谎称有龙裔,罪加一等,已经被皇上赐了三尺白绫,临死前听说还捧着肚子说自己腹中孩子无辜。

    皇后因为妇德有失被废中宫,本应打发冷宫的,但皇后自请削发苦修,皇帝也同意了。秦王在当晚带亲兵意图闯宫,虽然被拦在崇文门外,但意图不轨,人如今被控制在宫墙之内。上午传来消息,说是杨四娘和郡王府的少爷潜逃了。

    “郡王府的公子?阿六,你吩咐下去,联系上这个人,问他肯不肯将杨四娘卖出?”

    “听说二人带了不少财物!”阿六皱皱眉,还听说这个张公子对杨四娘还颇是动情的。

    “哦!带了财物啊!那你先找几个人劫了他们的财啊!”薛可漫不经心的说“也算是我给杨四娘一个机会,倘若这个小公子对她不离不弃,我就放他们做一对野鸳鸯,如果同意卖,我就放郡王府一条生路。”

    “娘子要将她卖给谁?”

    薛可嘻嘻一笑“这不现成的人么!那个胡屠夫既然这么能干,嘻嘻,就卖给他好了。”

    阿六打了个寒战,她家娘子也不晓得和杨四娘有什么仇恨,这个时候都念念不忘“娘子不相信张公子对她的感情?”

    “没什么不相信的,我只知道当她把所有希望寄予一个男人时,她肯定会很惨。”

    薛可撇撇嘴,带着阿六往回走。

    回来时气氛却有些奇怪。张嬷嬷的脸上有些不忿,但是看到薛可回来又收敛了几分。

    薛可笑了笑,示意阿六去打听打听,嬷嬷年纪大了,又把她和阿六看作自家人,倒是有些存不住话了。

    只是阿六回来的时候脸色也不大好。

    “到底怎么了?”薛可倒是上了心。

    阿六欲言又止。

    “你还瞒我!”薛可嘟嘟嘴。

    “今儿听说太子爷,不是,听说皇上见了秦王。”

    “哦?”薛可想镇定一些,又忍不住问“然后呢?怎么处置的?”

    “内务府终身圈禁。”

    薛可手轻轻抖了一下,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心里一紧。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终身在宫墙的一小方院子里。

    半晌,薛可反应过来“嬷嬷气什么?不可能因为这个生气的!”

    阿六咬咬唇“听说皇上在秦王走了之后,就将臣子建议同时封后封妃的折子撕了。”

    “哦!”薛可笑了笑,半晌说了句“那很正常。”

    太子对于她和阿阙的事情,心里从来就没有放下过。逼宫成功,这半个月也过了最初的紧张劲了,如今静下心他又过不去了?薛可心中苦笑了一声。更有意思的是,不知道太子和皇上达成了什么协议,反正没有再传来薛家平反的消息。既然薛家没有平反,她当然也不能名正言顺出现在人前,什么封后封妃,从何谈起!

    薛可突然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御书房里一片静寂。地上仍然是被揉成一团扔的七零八落的折子。

    兴儿已经是一身平常的衣服,但是下面的小太监已经是一脸谄媚的看着他“大总管!这,皇上,还没进晚膳呢!”

    虽然还没举行正式的登基仪式,但是太上皇的禅位诏书一下来,宫里宫外都已经改口叫皇上了。

    兴儿也皱着眉头,只是他心里明白,这是太子爷,不是,是皇上,心里最深的一根刺,怕是谁也劝不好的。兴儿摆摆手,让他们退下,免得不明不白的惹怒了皇上,遭些无妄之灾。

    兴儿端了饭食静悄悄的进去。已经是傍晚时分,殿内未点烛火,光线有些昏暗,看见之前的茶水盘纹丝不动,兴儿有些心疼的看了眼坐在龙椅上的自家主子,眼圈有些发青,下巴上的胡茬也冒了出来。

    兴儿放下食盘,去烛台旁边,正欲再点燃几根蜡烛,只听自家爷沙哑的声音“下去吧,让爷静静。”

    “哎!”兴儿一边答应了,一边忍不住道“爷,您喝口汤也行啊!”

    皇上未作声,半天问了句“她这两天在干吗?”

    已经十多天未见到她。虽然每天事务繁多,可是真正策马回东宫也不过半个时辰的事情,如今不见她,不过是因为不知道见她该说什么。

    太上皇对西域的一番布置他不能毁了,那是君主的职责,可是他将怎么面对可可?告诉她过几年会给薛家平反?他苦笑了下,又想起下午的情景。

    秦王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彼此心情都很复杂。说不清谁更羡慕谁。本是至亲的兄弟,可是从秦王一出生,便有人告诉他这是来争他太子之位的。他从小拼命苦学,朝中交口称赞,可是谁知道他最向往的不过父亲骑马带着弟弟的情形。

    他是从战场上千锤百炼出来的果敢与坚毅,天知道在这之前他是怎样的怀疑自己、怀疑这个世界,他从黑暗中一步步走来,费劲力气,有时自己都佩服自己居然没有堕落成一个玩弄心计的人。而秦王,天生就轻轻松松的站在阳光之下,高贵天成。这样的人,可可倾慕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他心里不自觉的泛起一股酸意。秦王行了礼,他没有叫起,秦王也就自己站了起来。反正到了如今地步,恭敬不恭敬也没有什么区别。

    “皇兄召见臣弟,想必是有了处置。”秦王淡淡说道。

    “怎么?你不关心?”他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嘲讽。

    “生也罢,死也罢,也没什么分别。”秦王笑了笑“更何况,成王败寇,摇尾乞怜我不屑为,皇兄也不屑看吧!”

    他也笑了笑,如果抛却身份,他们未尝不能把酒言欢。饶有意味的问了句“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处置自己?”

    秦王也认真思考了一番,又认真回答道“既然父皇是禅位,当然是一派祥和的好,臣弟在朝堂上也还有一番势力,贸然清洗,必是人心惶惶,倒不如怀柔来得好,所以留着我这条命,一是体恤太上皇怜子之情,二是安抚臣子不定之心;三是,呵呵,皇兄在阿可那里也不为难,是不是?”

    他也认真看了一番秦王,冷冷道“你想激我杀了你,是不是?都说你善于隐忍,怎么?往后余生不想忍了?”

    秦王被识破后倒是坦坦荡荡“皇兄想让我活着,上有父皇母后,我自然也不敢死。朝堂需要一团和气,臣弟也是皇家子弟,臣弟也应该活着。”

    太子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他和秦王其实并无二样,有时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秦王看他的神色,又笑了一笑“皇兄可想过,阿可为什么选择你?”

    太子的心一揪,他心里何尝没有这样问过自己?他想说什么,又觉得说出口便像是辩解,抿着唇不发一言。

    “臣弟也想过,就因为你是太子?阿可不是这样古板的人。”秦王自嘲的笑了笑“后来我想清楚了,是因为薛家那晚是我监旨的。”

    “她明明知道我是身不由己,也明明知道是我和司徒做了交易才留下她,但她依然不肯原谅我,皇兄可知道原因么?”秦王自问自答道“因为她恨我为了朝堂政治去牺牲无辜,这是她的本心,也是她的底线。”

    秦王突然看了一眼皇上,笑了笑道“父皇禅位半月有余,皇兄也不再提薛家平反之事,你我,本就是一样的人,阿可知道,怕是要难过的。”

    太子的胸口像是被人猛击了一锤“我自然会为薛将军平反!”他沉声道“用不着你操心。”

    “我不操心,也不着急,我就是心疼阿可。”秦王仍然是淡淡笑意。

    “轮不到你来心疼!”

    秦王的笑意更明显了点“这个嘛,皇兄可真是管不到了,就算杀了我,臣弟临死前也是能想想的。”

    太子气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说出了这辈子最后悔的话“那次在驿馆,她不过是为了得到那封信!”说完之后便是一种深深的屈辱感。

    秦王的笑意更深了些“那有如何?一个女人喜不喜欢自己,男人在床上总是能感觉到的,是不是,皇兄?”

    皇上顺手就将案上的砚台砸过去。秦王也未闪躲,正正中中砸在他的头上,墨汁混着血迹从脸上流下来,墨绿滚着银边的袍子的衣领上,瞬间氤氲了一大块。

    虽然皇上吩咐其他人都退下,可是动静太大,兴儿又想着南宫大人离去时的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看住皇上,别气的一个失手杀了秦王,忍不住在殿外喊了一声“皇上息怒!”

    半晌才听见自家爷疲惫的声音“来人,带他下去。”

    兴儿忙让人将秦王带到偏殿处理伤口。

    之后皇上暴躁的撕了折子,好容易沉静下来,就一直坐着直到黄昏。

    皇上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这两天她在干嘛?”

    兴儿心中却了然,整理了一下影卫的讯息,小心翼翼道“娘子每天就在抱朴院,这几日饮食、睡眠都好。今儿说是还处置了秦王的侧妃和郡王府的小公子。”

    他心中苦笑了声。可可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宫变之日已过去这么久,她没有问过秦王的下落,没有托人带过一句话,她在等他的交待。

    他暂时给不了。或者说,他原来也做不到。

    他自嘲的笑了笑,突然有些明白父皇对丽妃的宠爱,如果可可稍微俗艳一点,他也愿意将宫中堆满宝石去讨她的欢心,那样的快乐,多么的简单纯粹。

    薛可离开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初夏了。

    阿六有些不甘心,明明她已经偷偷告诉过影五。虽然明日就是登基大典,虽然皇上事务繁多,可是她原本相信皇上总是能抽出时间阻拦的。

    后来她才明白,薛可缜密计划了一圈,也不过是圆彼此的脸面罢了。

    京城里张灯结彩,因为听说明日太上皇要携着皇上的手一起去天坛祭天的!这是何等的盛事!因而沿途不仅是官方反复布置,便是家家户户也自发将路面洒扫的纤尘不染。

    进京的人查的格外严,队伍排到城门外好几里路,便是达官贵人家的马车也得老老实实的在队伍中候着。相对出京就要容易的多,稍微查看下证明便放行了。

    “娘子!”阿六轻轻叫了一声。

    薛可看了一眼,笑了笑道“答应陪我去苏州的,怎么又舍不得阿五了?”

    阿六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薛可,她总是能把气氛转到一个特别的地方去。

    “对了,咱们去羊市口那边喝完羊汤再走吧!出了京城,可就没有这般好喝的羊汤了!你知道苏州那边,是不吃羊肉的!”

    阿六撇撇嘴,如今离京,她也没想到,薛可最后留恋的是那一碗羊汤。

    “以前呢有家莫氏羊汤,不过莫三娘前两年也回去了,现在的莫氏羊汤只有个名字了。”薛可感叹了一声。记得有一次有客人在店里调戏莫三娘,任遥出手解决之后,感叹的说了句,在这家店中只有为了刚出炉的第一口羊汤而闹事才能够被原谅,惹得莫三娘哭笑不得。

    薛可拉着阿六仍然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喝着面前用羊肉粉调出来的汤,忍不住叹了一声“世风日下”。

    窗外传来一阵吵闹。一个女子披头散发的跑出来,仔细看一只脚还光在外面没有穿鞋,身后一个倒八字眉的女子拿着鸡毛掸子追出来“你个骚蹄子!爷买了你回来就是伺候人的,一开始还装模作样不愿意,哄得爷五迷三道的,舍不得让你伺候别人,现在倒好,浪出天了,倒贴着皮肉给别人,大家看看啊!”

    早就一堆人围了上去,指指点点,又是劝又是笑的,更有那浮浪子弟在中间推推搡搡,乱摸乱掐的。

    那头前的女子虽然衣服粗糙,整个人凌乱不堪,可是那露出的一只脚,白皙细嫩,不经意一抬头,一张脸更是美艳的让人一怔。

    “这么个,也就哄着我们爷那个夯货,老娘今天不打发了她,倒是对不起我正头娘子的身份!”

    “大娘子,消消气!消消气!”有邻居拉拉扯扯的劝道“你们家这小娘子这半年也替你们赚了不少银子,大娘子,这可比你爷们卖猪肉挣得多啊!”

    话音未落,周围都是吃吃的笑声。那大娘子的脸也红了一红,随即更大声的道“怎么了怎么了?你情我愿的事情!又不是暗门子生意!你眼红,你倒是让你家爷们也去渡口守着,看看能不能也捡个这样的逃妾回来!张婶子,你也别在一边笑,你家爷们前儿可是偷偷摸摸过来,问是你娘家哥哥带来一个羊腿,问我能不能绕他一个晚上呢!”

    人群中更是一阵哄笑声。那个小娘子猛然一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对面羊汤店中坐着的薛可。她疯狂的想要冲过去,被那个大娘子一把抓住头发“你想跑!你可是我们爷花了十两银子买回来的!”

    薛可笑了笑,无声的张了张嘴,阿六仔细看了看,说的是“是我”还是“贱货”呢?阿六有些拿不准,但她想,对面的杨四娘一定是看懂了,因为她的神色更加的疯狂。

第二百章 饶恕一切 唯有时间

    苏州的一处宅院。薛可抱着一个七八个月大孩子,一边逗孩子一边问着:“阿六,怎么阿五买鸭子还没回来?”

    影六一身家常妇人装扮,正在院子里用竹篾隔出一块区域来,她怕鸭子乱跑踩坏了这院子的花,一边搭腔道:“可不是,男人家做事磨磨蹭蹭的。”

    薛可摇着孩子:“把我们囡囡都等着急了,是不是,囡囡,过会就有小鸭鸭看啦。”

    皇帝踏进院子时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瞬间气压低沉下来,一旁的兴大总管大气也不敢出。薛可怀中的孩子首先感觉到气氛不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薛可和影六都着急的站起来,一转身,便看见院里月亮门处站着两个人,都怔住了。

    影六先反应过来,薛可也紧跟着跪下去,行了礼。

    皇上一时被怒气冲的不知道说什么,他说服自己放下心结,他大张旗鼓南巡来找她,她居然已经有了孩子,过着自己的日子?

    影五一手提着一对大鸭子,一手在怀中护着两只刚出生的小绒鸭,刚进院子便听见闺女的大哭声,不由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来:“谁惹我们囡囡啦?”却差点撞到一个人,再一看,也是愣了半晌,连忙扔下手中鸭子,跪了下去:“属下参见陛下。”

    “属下?”皇上厉声道“你还知道自己的职责?”

    “属下时刻不敢忘。”影五虽然感觉到皇上的怒气,却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皇上气的不怒反笑:“你们一个两个眼里还有朕么?”兴大总管在一旁胆战心惊,总觉得下一刻皇上就会下旨把这院中的三人连同那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全部剁碎喂狗。

    影五影六头扣地道:“属下对主子从无二心,请主子明鉴。”影五又扣了一个头:“还请主子明示,属下自当领罪。”

    皇上气的冷笑了两声。大总管咳了两声,上前问道:“这孩子怎么回事?”

    影五影六面面相觑,突然面如死灰,难道皇上只是恩准他们成亲,却不允许他们生孩子?影五跪着前行一步:“皇上,属下和阿六奉旨成亲后便有了囡囡,属下违背了影卫的规矩,罪该万死,只是囡囡”影五有点哽咽说不下去。

    “这孩子是你和影六的?”皇上的声音依然冷冷的,影五应了是之后,突然觉得周围没有了杀气,恍惚间还听到好多人长呼一口气。多年影卫的本能让他不自觉的抬头,果然见西南边一颗树上藏着影三,影三对他偷偷比了个大拇指。

    “孩子抱过来我看看。”皇上又皱眉道:“影六,还不扶你主子起来,这地上还潮着呢。”

    影五过来要抱孩子,薛可嫌弃道:“阿五,你刚抓的鸭子,臭哄哄的,熏着了囡囡。”

    影五一边在身上擦手,一边赔笑道:“娘子说的是,这不是皇上想看看囡囡么?”

    一旁的兴儿简直快晕了,这几个人怕是离京城久了,御前也敢这样应对?再看皇上却绷着脸对影五说了句:“滚去洗干净。”

    皇上上前两步,走到薛可面前。她一身简单的妇人装扮,一头青丝用布挽了起来,三年不见,她没有了戾气,不再艳气逼人,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不卑不亢,倒是温婉了很多。

    薛可也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已然是不怒自威的帝王之相。

    兴儿在一旁看着,连忙示意影六,影六这才反应过来,上去抱着孩子退了下去。

    院子里只剩两个人在互相打量。

    “朕都快老了,你还这么年轻。”

    “陛下正当盛年,何出此言?”

    “朕正当盛年,却一直后位空悬,朝中大臣天天催逼朕,”皇上盯着她的眼睛“你知道缘由么?”

    薛可点点头道:“陛下确应为天下社稷考虑,早立中宫。”

    “我只要你。”

    薛可迎着皇上的眼神,坦然道:“我并不配。”

    “我说你配你就配。”

    “我并不想。”

    皇上哼了一声:“怎么,你就想呆在这儿给影五影六的孩子当老妈子?”

    薛可笑道:“也没什么不好,而且囡囡那么可爱。”

    “可爱你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生?我和谁生?这整个苏州城想对我提亲的男人都被你打发到蛮荒之地了。”薛可不由白了一眼。这一眼却让皇上整个人复苏了,只觉得又回到多年前的毛头小子,想把自己所有都给她,只愿她笑一笑。

    皇上轻咳了一声,牵着她的手,低声道:“进屋说话好不好,我一路过来,水都没喝。”

    薛可领着他进了屋,刚坐上贵妃榻,他便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不是渴了么?我去给你倒茶。”

    “别动,让我抱会,可儿,三年了,我好想你。”

    他将头埋在她颈项间:“你那么狠心,那么绝情,我本来想好好惩罚你,让你一辈子也见不到我。”

    薛可看着眼前这个嘴硬心软的人,轻轻嗯了声。

    “可是我大梁后位空悬,长久必将朝局震荡,千里江山后继无人,朕不能因为一己之好恶不顾社稷。”

    薛可好笑的听着他鬼扯。

    “这几年你都怎么过的?”

    “影五不是都报给你了么?”

    “我就想听你说。”

    “每天早上和阿五阿六去小杨生煎吃一碗豆腐脑和两个生煎包,接着去买菜,带着囡囡坐船,然后回家做饭,天气好就去逛逛,逢五逢十的去逛集市,一月有梅花集,三月有桃花社。”

    他不吃醋的想着,原来她过的这般逍遥。

    “晚上呢?”

    “晚上睡觉。”

    “晚上就没有想过朕?”他轻咬着她的耳垂“是不是想着朕的样子自渎?”

    薛可的脸慢慢红起来。

    “从前都是咱们馋影五影六,这三年他们有没有馋着你?”

    薛可听他的话越来越不正经,想起身却被他抱的更紧。

    “陛下这三年倒是越来越无赖了。”

    他的手慢慢滑进她的衣服里,渐渐她媚眼如丝,他呼吸不匀。

    院外,影三他们逗着囡囡。陈兴没好气的数落着影五:“你就等着皇上回去收拾你吧,这三年,皇上每旬初都巴巴的等着邸报,各地报上来,皇上必定头一份看苏州的,你倒好,每次就两个字,无事,您到是惜字如金啦!”

    影五挠挠头:“三哥,咱们影卫向来是这规矩,无事少言啊。”

    影三幸灾乐祸的看着他:“你知足吧,你这几年过的啥日子,知不知道兄弟们过的啥日子,主子这两年就没笑过,底下的谁跟在身边不是大气都不敢出。”

    “就是!”一帮影卫羡慕嫉妒恨的附和着。

    皇上和薛可纠缠了半夜,薛可躺在他怀里:“这么一折腾,倒是饿了”

    “可不是饿了,还是早上在船上用的膳,下了船就奔你这来了,晚膳都没用,你就着急的让朕伺候你。”

    薛可听着他一本正经的倒打一耙,笑道:“我说你怎么伺候的这么没力气呢,原来是没吃饭的缘故。”

    皇上一听又翻身上来:“小白眼狼,朕还心疼你呢,你还嫌朕不卖力?”

    薛可娇笑着求饶,正色道:“要不要先垫垫肚子,吃些点心?”

    “好让朕补充体力,再伺候你一回?”

    “说正经的呢。”

    “不要,朕就想抱着你。等到天亮了,朕跟着你去吃豆腐脑和小杨生煎,陪你买菜做饭。”

    薛可往他怀里扎了扎,是啊,这样一辈子多好。

    二人迷迷糊糊睡到天明,薛可下床穿了衣服,看见皇上的脸色沉了下去。

    “影六平常就这样伺候你的么?也没有人值夜么?”

    “我才不要人伺候,苏州城治安也好,我们买了这个宅院后,知州在这条街上都放了人巡逻,要人值夜干嘛,床边有个暗线,拉下铃,阿五阿六都听得见。”

    “哼,看来朕回去是要好好操练操练他们了。”

    “操练什么?”薛可白了他一眼:“你要是敢耽误囡囡吃奶,我跟你急。”

    “我操练影五行了吧,影五又不喂奶。”

    “阿五阿六都是我的人,不许动他们。”薛可对着镜子一边扣扣子一边说。

    皇上从身后拥住她:“你对他们都那么好,我也是你的人,你怎么就不对我好一点?”

    薛可叹了口气:“陛下富有天下,万民景仰,哪里还需要我对你好?”

    皇上看着镜中她的眼睛,慢慢道:“朕从三岁起启蒙直至今日,都是五更起,亥时寝,读诗书,习六艺,不敢懈怠。朕已年届三十,鬓已星星,却仍然身边无妻,膝下无子,你觉得我需要么?”

    薛可转过身,抚过他鬓边,隐约的白发让她心中一酸。

    “陛下没有试过其他人么?这世上好的女子”

    薛可话没说完,皇上止住了她“朕从十二岁起喜欢一个女子,巴巴的等她长大,又巴巴的看她喜欢别人,朕没有护住她家人,又看到她带着一身伤来找朕,看她殚精竭虑的复仇又轻飘飘的离开,这一晃都是二十年都过去了,你觉得朕还有多少个二十年?你觉得朕还有心去试其他人么?”

    他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珠:“可儿,我们都不年轻了,余生一起,好不好?”

第二百零一章 所有业障 都被遗忘

    景泰三年,皇帝亲征西域,二十七族十三邦,不归化者一举拿下。西域呈岁纳贡的那天,薛家平反。

    封后大典。举国欢腾。

    景泰五年,皇后生一女,皇上珍之若宝。

    景泰十年,皇上开始从宗室挑选合适皇子准备过继。

    影五已然是坤宁宫的侍卫总管,多年的安逸日子让他此刻有点手足无措,他守在宗人府的外面,薛可静静的一人走进了院子。

    皇帝日常并不苛待,但送来的侍女太监都被退了回去。院里落叶铺地,院中那个人正将落叶扫至两旁。

    “秦王扫出一条路来,是准备让谁走呢?”薛可不无讽刺的看着眼前人。

    他容颜未变,眉目低顺,却更像是少年时的阿阙,只是一头银发,也未盘发髻,散在身后。

    “阿弥陀佛,阿可,你终于来了。”

    “你在等我?”薛可冷笑地抬头看着小院四方天地:“怎么样,在这个院子里等一个人的滋味如何?”

    他缓缓的拨着念珠:“四季变幻,花开花落,能够慢慢体会到阿可当年等我的心情,却也甚好。”

    “我等你?”

    他平静的看着她:“阿可在秦王府等了我五年,我在宗人府等你十年,阿弥陀佛,佛法慈悲。”

    薛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抬起手,抚了抚她的鬓边:“阿可,这一世你可如愿么?”

    薛可的身子慢慢颤抖起来。前尘往事,随着时间淡去,有时连自己都觉得像是旧梦一场:“你是何时知道的?”

    “进了宗人府后我大病一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你在薛府出事之后便找到我,随我进了秦王府,阿可,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

    秋风乍起,吹散刚扫好的落叶。

    二人对望了许久。很多事已无法回头,很多话已无法出口。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过来:“母后,母后。”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迈着短腿奔过来,长得雪白玲珑。

    薛可的面色渐渐柔和:“安之,你怎么来了?”

    “我在找母后,父皇就带我过来了。”

    “你父皇呢?”

    “父皇在外面呢,他说母后不用着急,他就在外面慢慢等。”

    他蹲下身子,看着这个神情、样貌像是小时的薛可一个模子套出来的小公主,轻声哄道:“乖,你母后马上回去了。”

    “你是谁?你的头发怎么是白色的?”

    “你好,小公主,我是赵阙。”

    是年冬天,皇帝选定皇室子弟一人过继立为太子,天下大赦。前秦王亦在大赦之列。

    京西华严寺向来是皇家寺庙,并不对百姓开放,庙宇森严,香火不断却不旺盛。

    高大的佛像旁一个僧人在抄写经文,庭前风吹过一片紫藤花瓣落在经文上,沾着尚未干透的墨迹,他拈起花瓣,走到院里。

    又是一年了么?

    上一世的结局,她问他,他却没有说。

    太子没有收到她的信,去了西陲,躲过了刺杀,却没躲过安西都护府的暗算,太子死了。他顺理成章做了太子。

    只是从她被他一剑穿心之后,他便日日噩梦,梦中的她拼尽力气挣扎喊着:“阿阙,救我。”

    他知道,他救不了她,他也救不了自己。

    华严寺的方丈送了他一串苦魂珠,方丈说,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可以将那个魂魄收到这串珠子里,让他免于侵扰。

    三年后他继位,夜兴夙寐。

    在宫里却以严苛出名。潜邸带来的几位妃子也因为一些说不上的错处被他或杀或打发了。杨相退了之后,因一个小错,他不顾大臣上书,执意废去皇后杨氏的后位,几年之后冷宫中小太监说看见一个在地上爬的怪物,帕子上居然有皇后才能用金凤绣纹。

    登基第十年,他执意要出家,劝阻的众臣从紫禁城跪到了华严寺门外。

    那一日青烟袅袅,他跪在佛前,求佛祖让她重来一世,给她一世安稳,两厢厮守。

    智海大师问他:“重来一世,但倘若给她一世安稳、两厢厮守的人不是你,你可愿意?”

    他疯了似的砸了佛像,掀了供桌,下令封了寺庙。他宁愿拘着她的魂魄在一串佛珠中,自己不得解脱又如何?他只要日日相伴,一串珠子也可以。

    登基第二十三年,他禅位太子,落发出家,成为本朝第一位帝僧。

    智海大师问他:“你可愿意?”

    “弟子愿意。”他从腕间褪下一串佛珠。

    一滴眼泪落在蒲团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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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是一品征西将最疼爱的女儿,她本是京城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闺秀,却在一夜之间遭受灭门之灾。前一世,她在秦王的内院苟且偷生,最终却被秦王一剑穿心,这一世,她又该如何抉择?叹重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叹重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叹重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