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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重生全文阅读

作者:赵阙     叹重生txt下载     叹重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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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朝夕之间 风云变色

    自古京城多繁华。

    早春永定河边的杨柳初初发芽,春寒陡峭,却挡不住前来踏春的人。

    少女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换上春装,好不娇俏,配着莺歌燕语,粉红嫩黄,各有千秋。

    可是全京城的闺秀都有一个共同羡慕、嫉妒的人,那便是薛府的大小姐,薛可。

    薛家本是武将世家,薛可父亲虽是旁支,却七次出兵西域,无一不胜,被朝廷封为一等威武镇西将军。

    光是簪缨之家在京城也不罕见,难得的是这位薛将军,一直就是内宅妇人中传奇般的存在。

    十多年前他以疼媳妇出名,这十多年慢慢转换了名声,以宠女儿出名。只是薛夫人子嗣上有点困难,膝下一直无男,薛将军才在前两年纳了个妾,虽然有个小儿子,却是重女轻男,仍然把薛大小姐宠到没边。

    可是薛大小姐的好命显然不止于此。

    俗话说,千金易得,难得一心人。可这京城,但凡有点消息渠道的人家都知道,薛家大小姐和秦王是真正的青梅竹马,郎才女貌。

    秦王爷,那是皇后的嫡子,见过的人无不说他高贵温和,那是多少姑娘的春闺梦中人呵,可偏偏把自己的温柔给了薛大小姐一人。

    所以说,人比人,气死人。

    老天爷有时就这么偏爱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今天的傍晚下起了大雨,这在初春并不多见,春天的雨总是细细的,轻轻的,沾衣欲湿,欲说还休,今天的雨却是出奇的大,像是天空中有人一盆一盆的倒水。

    可是雨水再大,也冲不淡空气中的血腥味。

    那些达官贵胄的门府紧闭,长顺街上也是一个行人也无,只剩下瓢泼雨声和人的嘶喊声。一声一声,像条鞭子,抽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杨相府的门也是紧闭的。

    外面看上去一片寂静,和漫天大雨融为一体。

    相府的守门人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油乎乎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牛皮包裹的酒壶,眯了一口酒,咂吧咂吧嘴,便看见门口一人骑着马过来,那人虽然穿着油毡衣,但浑身已经湿透,他走进门房,递过一个油纸筒。

    老头一看上面的漆红印记,收起刚刚还浑浊的眼神,慎重地放到旁边的匣子里,并拉了下一根暗绳。

    接着便有一位劲装的中年男子过来取走匣子。那男子穿过前厅、中堂,直接走到后院,见到他的人均侧身行礼。直到后院一个简朴、端庄的房间前才止步。

    一个约五十多岁的嬷嬷走出来,微微颔首道:“老爷和四姑娘在里面。”

    那男子听说有四姑娘,不便进屋,将匣子交给嬷嬷。

    嬷嬷捧着匣子进去。房间里一阵琴声传过来,悠扬高远。一个年约七十左右的老人背着手看着窗外的雨,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嬷嬷进来,将匣子放在窗边的书桌上,打开匣子,展开油纸,用桌上的裁纸刀剪开,里面一张叠的整齐的信笺,她用一旁的镇纸将信笺压平,放在托盘中,递了过去。

    那老人微微侧了头,在她手中看了一眼纸条,点点头。嬷嬷熟练的将纸条放在旁边的笔洗内,点燃纸条,火焰瞬间吞咽了纸条。

    一曲完毕。

    那弹琴的少女从侧室款款走过来,端的是明艳无比,仪态万方,问道:“祖父今日心情不好么?”

    那老人看了她一眼,慈爱的笑了笑:“四娘的琴越发好了。”

    “祖父喜欢的话,四娘多弹给祖父听。”

    老人看见她乖巧的模样,心中颇是欣慰,这是杨首相孙辈中最得意的孙女,是自己第一个孙辈,长子的第一个女儿,因为是家族里大排辈,她排行第四,府中都称她四姑娘,但实际上相府的人都知道杨相内心里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孙女,因而她虽然不是金枝玉叶,在这相府中却是独一份的尊贵。

    “你不是和薛家的丫头有些过节么?薛家出事了。”

    杨四娘刚要辩解自己和薛家姑娘不过有些口舌之争,她不愿祖父误会自己和平常姑娘一样只会争风斗气,但听到后半句,不由怔了怔:“出事了?出什么事?”

    事实上,朝中争斗,出事只有一种结局,杨四娘不用问也知道:“皇上动了薛家?薛将军,他束手就擒了么?”薛将军那是一代战神,这一场想必是腥风血雨。

    “薛家满门被斩。”老人看了眼窗外,大雨没有丝毫变小或者停的征兆,仿佛从盘古开天辟地要下到世界末日。

    杨四娘被这个消息怔住了,顺着祖父的目光看向窗外,半晌,她犹豫的问了一句:“那太子和三王爷呢?”

    “皇上今日派厂卫执行,三王爷监旨,并未告诉太子。”

    杨四娘再次怔住了,喃喃道:“三王爷监旨?怎么可能?”

    老人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道:“四娘,你一定要记住,朝堂之中是容不下儿女情长的。”

    杨四娘慎重的应了声是。

第二章 既见君子 云胡不喜

    薛可不知道跑了多久,感觉已经跑了很久,可是耳边还是一声一声的嘶喊声,那是人在极度的惊恐、愤怒、绝望下发出的声音,薛家上上下下三百余口,最后只剩下这三百多声,便归于寂静了。

    死一般的寂静。

    地道出口已经出了薛府,不知是哪一处的一个荒败园子,园中一座假山,堪堪可藏一人。眼见有兵士过来,薛可缩在里面不敢出气。

    突然一辆马车疾速的跑过来,又猛然停在这园子里,马车中传来她最熟悉的声音:“阿可,阿可,你在么?”

    薛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了自己跑过去的冲动。

    太湖石的假山讲究“瘦透漏”,可是今天,噼里啪啦的雨声和墨黑如漆的夜色将薛可隐藏的很好。雨水透过石头中的洞打在薛可的头上、衣服上,假山中不到一会儿水已经积到膝盖处。

    薛可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的秦王在到处轻声呼唤着。

    不知道身边的人劝了多少遍,终于马车走了,也带走了马车上那一丝丝的亮光,显得这夜更加漆黑。雨一直下,像是从宇宙洪荒时下到现在,又像是要下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薛可动了动僵硬的腿脚,衣裙沾着泥水,又厚又重。

    拖着衣服,她踉踉跄跄的走到最近的一颗槐树边。她本是爬树的高手,只是此刻全身像脱了力气一般,手只是发抖,抱不住树干。好容易爬上去,找了个稳点的枝桠,薛可瘫在那儿,苦思冥想。

    时间太久远,太久远了,她有点记不清了。

    是叽啾叽啾还是叽叽喳喳?她记得太子和她说过,不同的鸟儿不同的情景下有不同的叫声,有的是呼叫同伴,有的是警醒,有的是高兴,太子曾经惟妙惟肖的学过,她当时笑的前仰后合,太子很认真的教她,但是薛可只学会了一种,据说是一种云顶锡嘴雀儿在发现食物时的叫声,类似叽-——呜的声音。薛可试探的发出这种声音。

    有人明显疑惑了,这既不是他们通用的暗号,听着也不像正常的鸟声,因为再早起的鸟儿也不会在深夜招呼同伴来觅食,他们用自己的暗号交流着,询问着,迅速聚集到这棵树下。

    薛可对此一无所知,直到听见一个声音轻声在树下问:“可儿,是你么?”

    薛可一下松懈了,是的,太子终于来了。

    薛可看见太子的时候,真真的感觉到恍如隔世。

    从小她便跟在太子身后一口一个太子哥哥,太子人前老成持重,却也带着她做下多少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直到她渐渐大了,遇上了秦王,把一颗心都给了秦王,才慢慢疏远了她的太子哥哥。

    眼前的太子一身黑衣装扮,来不及说什么,四五个黑衣人已经有素的散开。黑夜之中,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太子拿一身黑披风裹着她,像背个包袱一样嗖的远离了这个园子。

    薛可被放下的时候,已经在东宫的书房了。

    东宫,本是指紫禁城内的柔仪殿,那是太子在宫里的住处。只是本朝太子一般十多岁就开衙建府,之后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太子府的,只是特殊时候如祭祀、庆典等需要留宿在宫中时才住在柔仪殿。

    太子居住的这座太子府也是当年圣上的潜邸。当今圣上是先封王后封太子的,封太子后也没有动地方,还是居住在之前的王府,登基后这座宅邸不好他用就一直空着。太子请求出宫建府时,圣上便批了这处宅子作为太子府。

    居住了两朝太子,当然也是块福地。时人都以东宫指代太子,也都习惯将此处敕造太子府称为东宫,真正宫里的柔仪殿倒是提的人少了。

    薛可定住身子,再三压住自己一路被颠,想呕吐的感觉。

    太子走到屏风后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出来,随从兴儿收拾着他的黑衣,看到薛可不由惊了,薛可朝他扯出一个笑容。兴儿对她是熟悉的,她小时候没少让兴儿帮她背锅。

    兴儿不知道是惊是喜叫了声“薛姑娘”,太子淡淡的吩咐:“让嬷嬷把抱朴院收拾下。”

    兴儿退下去,屋里只剩下两个人。薛可规规矩矩的跪下行礼:“多谢殿下搭救。”

    太子一向持重,叫了声起,并不说话。半天,听到太子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薛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我薛府满门刚刚被抄斩,殿下觉得我好不好?”

    太子被哽的说不出话,半晌道:“你先别想这么多,先去洗个澡睡一觉。薛府的事,我,孤会再查的。”

    薛可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相信殿下会查的。也请殿下相信我。”

    太子虽然不知道她说这些的含义,只是她一脸的坚定,下意识的点头道:“我当然相信你。”

第三章 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

    抱朴院离太子书房并不远,伺候自己的一个嬷嬷姓张,昨晚半夜被吩咐起来,也是衣裳整齐,透着一股精神劲。

    一个叫阿六的丫头,个子高高的,透着一股清冷劲,倒不像是伺候人的。

    院子里还有负责洒扫的八个丫头,一早在院子外磕了头,穿着刚换的统一的春衣,薛可也分不清谁是谁。

    嬷嬷上前递过一套衣服,里衫都是白色,外裳是咋一看也是白色,仔细看确是极浅的黄色。嬷嬷在一旁道“姑娘,这是昨儿夜里殿下吩咐后临时用成衣赶制的,怕是不合身,姑娘先将就穿。”

    嬷嬷有些为难道:“姑娘,钗环您先将就着带,太子爷那边还没赏下来。”

    薛可点点头,身外之物可以不要,自尊什么的也可以不要,只要能活下来。

    嬷嬷在身后不动声色地给她梳着头发。

    昨儿大半夜让她收拾抱朴院给一个姑娘居住,这东宫后院多的是女子居住的地方,抱朴院却是当今皇帝在当太子时太子妃的书房,当时二人琴瑟和鸣,太子特许太子妃出入前院,并单单在自己书房旁边的辟出一块书房,引得京城多少女子羡慕。

    可是先皇后没福分啦,嬷嬷轻轻在心中叹道。也不知道这姑娘什么身份,可是大半夜的全身湿透的来到东宫,想必不是贵重姑娘。

    嬷嬷给她梳完头,心中却是讶异极了,虽然眉色疲倦,虽然素色打扮,这姑娘仍然艳气逼人。倘若好好装扮了,不知该如何。嬷嬷本就是精于装扮之道,一时之间只觉得技痒。

    薛可住在抱朴院正房的二楼,嬷嬷正引着她下楼准备用餐,听到兴儿的声音。下得楼梯,看见太子已经坐在餐桌前。

    太子不说话,薛可也没说话。到是嬷嬷问兴儿道:“太子爷这是下朝了么?”

    兴儿瞅了一眼道:“是,爷下了朝就赶回来,吩咐早饭摆在这儿”

    嬷嬷忙唤了两个丫鬟过来伺候,太子一摆手,让丫鬟都下去了:“嬷嬷,不必张罗了,我自己来。”

    嬷嬷笑道:“爷还是这个脾性,那兴儿伺候着点。”

    薛可正想着太子对这嬷嬷到是客气,只听得太子说:“坐下吃饭吧。”

    吃完饭,薛可才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这抱朴院,院子并不大,景色到雅致,院里树荫袭人,四季花卉不断,这个季节的紫藤花爬满了庭前的花廊。

    薛可仔细问着嬷嬷,嬷嬷姓张,本是伺候先皇后的,先皇后故去,太子请了恩旨将她接到东宫,帮着太子管着宫里杂务。

    张嬷嬷带着她在抱朴院周围走了走,又细细说了各处所在。置着院外远处一片水面说:“那边精致倒好,等天气好了姑娘去逛逛。”

    薛可道:“不必了,我本就是东宫的客人,不方便随处走动,我们回去吧。”

    太子再到抱朴院时已是深夜。张嬷嬷轻轻下楼回道:“姑娘已经睡了。”

    太子嗯了一声:“她今天吃的可好?”

    “晚饭用了一碗饭,菜食也进了些。”

    “她今天都做什么了?”

    “老奴领姑娘在院里认了认,姑娘自尊自重的很,不肯出院子,下午便坐在这花架前,老奴瞅着,姑娘像是有什么心思。”张嬷嬷又问了句:“爷,恕老奴多嘴问一句,姑娘是什么来历啊?”

    太子听到她在花架前坐了一下午便出了神,听到嬷嬷问,道:“原是故交之女,最近亲人离世,孤也是受人所托。”

    张嬷嬷点点头,又叹了两声可怜。

    薛可在楼上睡着,梦中刀兵声响,她一身狼狈在大雨中跑向秦王的马车。

    她身如筛糠,泣不成声;他在她耳边只是反复重复着一句话:“阿可,有我呢,阿可,有我呢。”因为这句话,她在王府后院的一方天地里呆了五年,直到被内务府的人拖走。

    一觉醒来,薛可觉得自己像老了十岁,抹一把脸,才知道满脸是泪,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东宫。重来一世,原来梦里忘不掉的还是当初那个拥抱,那么认真,那么用力。

第四章 相思入骨不如与子同仇(一)

    太子每日下朝后便到抱朴院来吃早餐,薛可也慢慢习惯了。太子吃饭天生的皇家礼仪,食不言,吃完便离开。张嬷嬷怕她烦闷,她自己到不觉得,可能前一世已经习惯了。

    晚饭后,薛可和张嬷嬷在院里走走消食。

    经过这几日,张嬷嬷人和善了不少,院子西侧是一片竹林隔开,并没有院墙,薛可透着林子往外看,张嬷嬷可怜她终日不能出门,也陪着她。

    薛可便看见两个小丫鬟的身影从林外过。

    一个说:“也不知道这院里那个狐媚子使了什么手段,竟迷得太子爷天天去。”

    另一个低声笑道:“还不就是狐媚手段呗,听说她天天穿一袭白衣,呸,装作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太子爷怎么就不嫌寡淡呢?”

    “太子爷也想换换口味,喝点清粥呗。”

    薛可正听得津津有味,只听得张嬷嬷咳嗽了一声,那两个小丫鬟赶紧四下看看,快步走了。

    张嬷嬷一脸尴尬,薛可也收住了神色回了屋。

    第二天吃完早饭,太子却没有转身就走的意思,正想说些什么,薛可却跪在一旁。

    太子叹口气“你想说什么就说,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哪来这么大规矩。”

    薛可应声站了起来:“殿下,昨儿”

    薛可话还没说完,太子便道:“昨儿你受委屈了,那两个人我今天就给你带过来,你想怎么处置都行,那些闲言碎语,你不必放在心上。”

    薛可没想到这点小事太子居然也知道,却正色道:“殿下,我并不委屈,只是这东宫倒是应该整治了,殿下心怀天下,却不知道这内院同样重要,下人言语惫懒,多传口舌便是首忌。殿下让我在这抱朴院中是不愿意他人知晓,可是下人不但言语相传,更是添油加醋,传出去怕是有碍殿下名声。”

    太子显然没有想到薛可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半天道:“你说的很是。依你该如何?”

    “东宫尚无女主,内务无人监管,我虽不才,愿毛遂自荐,替殿下平顾后忧。”

    此言一出,在场其他人都怔了。张嬷嬷心想这姑娘好大的口气,兴儿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家太子爷。太子都是沉声道:“你要替孤管理东宫内务?”

    薛可迎着太子打量的目光,坚定的说“是!殿下如果不放心,我可以先在一旁协理。”

    太子点点头,对兴儿说“你去吩咐大管家准备名册、账册,下午我回宫后让所有人到抱朴院外等着。”转身离开时对着准备跟上来的兴儿又说:“今儿不用跟着我了,看看姑娘这有什么需要伺候的。”

    张嬷嬷把兴儿拉到一旁:“这到底是谁家姑娘?”

    兴儿没得太子吩咐,也只好含混的说不知道。

    张嬷嬷没好气的说:“你是怎么伺候太子爷的,什么都不知道。”随后又絮絮叨叨的说:“不过也是好事,说明咱们太子爷对她上心了,自从几年前那不长眼的薛家姑娘后,太子爷就没对女人上过心,不过啊,这是不是也太上心了,这东宫内务呢,怎么能说给就给,这哪是一个小姑娘能管的过来,不是我说,这就是太子妃刚过门,怕是也不敢这么提呢!是不是,兴儿?”

    兴儿只是含含混混的答应着,心想,嬷嬷哎,您要是知道这姑娘姓什么,还不得呕死啊。

第五章 相思入骨不如与子同仇(二)

    薛可午觉醒来的时候,大小管家、执役、丫鬟、小厮已经在院外候着了。

    大管家姓黄,下面四位管家,分别管着人事、器物、钱财和对外的人情往来。

    薛可翻着名册,钱物她不想管也管不过来,只是她想做事情,第一要消息灵通,第二要有人可用,而这些都必须手上有权,否则重来一世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困死罢了。

    午后蝉鸣,下人们在低声的议论。他们自有他们的消息,只知道太子带了一个女人回东宫,却又没安置到后院。

    后院虽然没有正经的太子妃,却也还有几位低阶位的昭训和奉仪,这位什么都没封呢,听说也不是很得宠,太子一件正经八百的首饰都没赏赐过,不知道叫他们过来做什么。

    薛可静静的喝着茶,外面交头接耳的声音传过来,她不知道他们在怎样议论自己,也不关心。

    声音戛然而止的时候,薛可知道,太子回来了。

    太子喝口茶,吩咐:“让管家和领事的姑姑进来吧。”

    抱朴院并不小,可一下站了二十多个人,也显得有点逼仄。向太子行过礼后,他们恭敬的低下头,余光打量着薛可,薛可也打量着他们。

    太子声音平平:“这位是唐姑娘,她父亲是孤的救命恩人,唐姑娘是孤请来管理东宫内务的,就住在抱朴院。今后东宫大小事情,听唐姑娘吩咐。”

    看到几位管家和领事姑姑之间询问、惊讶的眼神交流,太子静静喝了口茶,这才悠悠的问了一句:“黄管家,你有什么异议么?”

    黄管家五十多岁,目光持重,被点名后上前一步道:“老奴不敢,唐老爷子有恩于主子爷,老奴先替东宫这些下人拜谢唐姑娘。”

    薛可猜想太子会给她一个合适的身份,只是没想到规格这么高,她母亲姓唐,小时候父亲便常叫她“小糖糖”,没想到太子还记得,给她安了这样一个姓氏。

    看见黄管家跪下行礼,薛可未起座,稍稍偏了偏身子:“黄管家客气了,还请起来。”

    黄管家并未起身:“之前蒙主子爷不弃,老奴暂时看着账册、花名,拿着几把钥匙,今后还请姑娘费心。”说完便要解腰间钥匙。

    “黄管家,且慢”薛可出声制止:“偌大东宫,我一个姑娘家如何管的过来,之前你怎么管的,今后你还怎么管。”

    黄管家疑惑的看着她,又看向太子。太子爷仍然静静的在喝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薛可想干什么。

    “我初来乍到,不过是”薛可顿了顿,笑道:“想一出是一出罢了。”

    薛可站起身子走到院子里,管家、领事都纷纷避开,近距离看她,虽然衣裳素净,却自带一股冷艳之气。她走到院门口,院外的下人整齐的站着,雅雀无声。

    “我今儿想管的是口舌是非。”听到院子一阵子交头接耳的声音,薛可静静道:“昨儿晚饭后,在这抱朴院外,我听到两个丫鬟议论我。”薛可又慢慢走回院子,走到黄管家面前停下:“黄管家,不知道你能找出这两个人不?”

    黄管家想都不用想必定那两个丫鬟说的肯定不是好话,又跪下去道:“老奴失察,居然有下人嚼主子的舌根子,请姑娘责罚。还请姑娘稍座,老奴这就揪出这两个该剁舌头的东西。”

    黄管家心下明白这位姑娘看着花容月貌,确是位狠角色,一般的女子受了委屈,在太子面前哭诉上两句,得太子哄上一哄。便是想找人出气,只要在太子面前说了,东宫的影卫必定是清楚的,她却让他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找,显然是要看看他怎么管家的。

    当下,黄管家也不提让人自己站出来出首承认的话,只是转向其中一位管家:“孙管家,你把晚饭时分可能经过抱朴院的几组人报一下。”

    孙管家应了一声,一边想一边报:“各院的奴仆各司其职,无事不得擅自出入。离抱朴院最近的是太子爷的书房,晚饭时分有可能经过的膳食组送膳食的下人,但膳食组规定是六人一组;浣衣组是酉时送干净的衣服,或许也有宫女送完衣服后迟点回去;花匠组在晚饭时分还有一遍灌水。”

    孙管家上前一步道:“还请周姑姑、何姑姑、刘姑姑查一查昨天晚饭时分的执勤情况。”

    三位被点名的姑姑上前一步,各自盘算。其中一位身材稍高、较瘦的姑姑出列道:“奴婢是浣衣组,昨日碧书、碧画二人送衣服晚回来半个时辰。”

    另一位面容白皙的姑姑也出列道:“奴婢是花匠组,昨日晚饭时分在抱朴院外照管花木的是春桃、春雨二人。”

    黄管家点点头:“将这四人带上来吧。”

    四人带进院子时已经一目了然,春桃春雨二人吓得瑟瑟发抖,已经在喊着“姑娘饶命”,碧书碧画二人一脸懵然。

    薛可也不急着下定论,走到碧书碧画二人面前:“你二人为何迟半个时辰回来?”

    碧书道:“奴婢是给抱朴院送浣洗衣裳的,碧画给书房送,我们约好了我在此处等她一起回去,故而晚了半个时辰。”

    薛可转向另一个叫碧画的,碧画忙不迭的点头:“是的,是的,姑娘明鉴。”

    “那你去书房时谁接的衣服?”

    “是书房的长顺姐姐。”

    薛可抬了抬下巴,黄管家便命人将长顺带过来。问道:“你昨日几时从何人处接的浣洗衣服?”

    “昨日酉时三刻,碧画送来的衣服。”

    薛可点点头,看了看屋里点的香。屋里的太子爷静静的看着她。

    “黄管家,很好,半柱香的时刻,事情便弄清楚了。”薛可顿了顿:“今后每个人在什么时候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如果想知道,你可都能像今日一般,在半柱香内查出来?”

    黄管家许是在日头下站的久了,额头上浮上一层薄汗,他渐渐的感受到面前这个女子带来的压力:“老奴定当竭力,完成姑娘吩咐。”

    “私相传授,论人是非想必宫中是有规矩的。”

    “是,宫规是掌嘴三十,逐出宫门。”

    薛可点点头:“这很合理,怕是有人不记得了,就给大家提个醒吧。”

    黄管家命人将春桃春雨带到院外,二人早被堵住了嘴,有两个婆子带着皮手套上来执刑。

    众人一时雅雀无声,只听得皮手掌打在脸上的声音,一巴掌一巴掌,听着扎实又肉疼。众人心里都不自觉的数着,好容易到了三十,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薛可缓步回到屋里:“让她们在院外谢完恩,大家就散了吧。”

    只听得两声凄厉又含混的声音道:“谢主子恩典。”

    众人悄无声息的散了。

    薛可看着院子里几位管家、领事:“今后我又不懂的,再随时向几位请教。”

    太子吃完手中的点心,掸了掸袍子,说:“你别累着自己了。”说完,起身,带着兴儿走了。

    太子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兴儿长年在他身边,还是能判断出来太子此刻的心情是比较愉悦的,虽然他不懂这愉悦从何而来,女孩子家不应该都是一副菩萨心肠,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么。

第六章 眼前良人 梦里销魂

    经过薛可这么一出,从黄管家开始,对东宫进行了一番整肃,不出半个月,下人们果然规行矩步,不该问的话不问,不该去的地方不去,整个东宫风气焕然一新。薛可当然知道仅凭如此就想杜绝东宫的消息外泄是不可能的,但她同样明白,情报的细节和情报传递的时间有时直接决定了情报的价值。

    坤宁宫中,穿着一身家常衣服的皇后并未上大妆,她面容姣好,温婉可亲,她轻轻的拨弄着手上的佛珠,状似无意的问着旁边的宫人:“太子爷倒是从哪儿请来了这么一位唐管家呢?秦王那边怎么说?”

    一旁的宫人发髻梳的一丝不苟,回话也带着一丝不苟的味道:“回娘娘的话,秦王那边也正在查,秦王请娘娘放心,原来的线都没有断,只是消息送出来慢了点,这个唐管家再厉害,也影响不了什么。”

    “嗯”皇后慢慢抚过新开的牡丹花,道:“这花开的甚好,只是白天看太直白,还是灯下赏花才惊艳。”一旁的宫人应了声是。

    “这个唐管家想把东宫放在阳光下,未必太无趣了点。”皇后转头笑道:“听说还是个姑娘家,怕是咱们的太子爷动心呢,看来我是该琢磨琢磨太子妃的事情了,偌大的东宫,没个女主人还真是不行,这些孩子,以为是过家家呢。”

    她身旁的姑姑面色依然严肃:“娘娘说的是。”

    月下牡丹,灯下美人,据说都是极销魂的。

    眼前灯烛通亮,太子放下笔,舒展了下筋骨。照例抿了口参汤,看向旁边整理折子的兴儿:“她睡了?”

    兴儿头也未抬,像是习惯了太子的问话:“刚刚影卫来回,说是还在看宫里下人的花名册呢。”

    太子面上便有点薄怒。

    兴儿呵呵了几声:“薛,啊,不,唐姑娘,想必是早点熟悉东宫,更好地帮爷整治一下,不是奴才多嘴,咱们这宫里也该整治整治了。”看着太子的面色慢慢转喜,兴儿暗自庆幸说对了门路,又试探了说了句:“真看不出唐姑娘平日里娇滴滴的,今儿在抱朴院那一出,还真是,还真是”兴儿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词汇,想尽量选择一个贴切的,太子爱听的话,终于憋出一句“还真是英姿飒爽。”

    太子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兴儿在揣摩。这嗯的一声好像还有点自豪?

    太子躺在床上时便在回想下午时的薛可,她皱起眉轻声询问的样子,她扬起眉吩咐下人的样子。辗转间,梦见自己在抱朴院外整理花土,不小心将土扬到了她脚上。

    她厉声叫他跪下,他温顺的跪在一旁地上,刚浇过水的花草湿润的扎着他的膝盖。

    她挑眉道:“你这弄脏了我的脚,我该怎么罚你呢?”

    他跪趴在地上,用手轻轻掸去脚上的泥土。

    她却抽出脚踩到他的背上:“下次还敢不敢了?”

    “姑娘,姑娘,我再也不敢了。”他痛的发出声,只是那一声听着像求饶,又像是呻吟。

    太子一下从梦中醒过来,顿时觉得羞耻无比。待自己平静下来,他状似冷淡的唤来兴儿换下衣裤和铺盖。兴儿一边收拾一边壮着胆子建议:“爷,您都快两个月没进后院了,要不要去看看武奉仪陈昭训?”

    “多嘴!”太子的脸愈发黑了。

    兴儿闭着嘴换好床褥,太子重新躺上去时,又想起那个梦,“荒唐”他在心里训斥着自己,薛可怎么敢那样对自己,自己怎么会由她处罚,更关键的是,梦中的薛可和自己都是一丝不挂。“龌龊”,太子又骂了自己一句。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就想起了兴儿说的那个不甚贴切的词,英姿飒爽,嗯。

第七章 大道至简 先生秦川

    下朝后,太子照例来到抱朴院吃饭。平日二人都是默默的吃饭,可因为昨晚那个荒唐的梦后,太子总觉得不说点什么显得尴尬,便轻轻咳了一声:“听说你昨日睡得很晚?”“哦?殿下听谁说的?”薛可挑眉问道。

    经过昨夜一梦,薛可这么一挑眉,太子便觉得有点不自在。这下更觉得尴尬,也不好说这周围是有影卫的,也不敢说他每天都派人来打探消息,不由又咳了声,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薛可也不追问。二人又默默的吃饭。一旁的兴儿急的只想挠头。

    过了一会,太子又想到一个新话题:“下个月秦川先生要来长安了。”

    兴儿只觉得头更痒痒了。太子爷啊太子爷,你说说胭脂钗粉什么不好啊,不行你说说下个月的汜水节啊,你说说哪家馆子新做的菜也好啊,你说一个老头子干嘛。

    不想薛可却停下来筷子:“秦川先生?文章动天下,奏对惊朝堂的秦川先生?”

    太子一听不由起了劲,笑道:“当然,难道还有第二个秦川先生不成?先生虽然不食朝廷俸禄,却桃李天下,一篇《忠孝论》当年引得洛阳纸贵,多少大家学子上门辩论却一一败下阵来,先生当真是大家啊!”

    薛可沉思,不自觉的咬着筷子头:“这么说,殿下甚是推崇秦川先生了?殿下不觉得他只会坐而论道么?”

    太子谈兴更浓:“先生虽然不在朝堂,却不是不懂时事的人,当年先生一封关于陕西粮道的奏对,针砭时政,句句切中要害,当真是今世之大才啊!”太子转头吩咐道:“兴儿,你去把我书房案头那两篇常看的先生文章拿过来。”“可儿,你回头看看,当真是绝世好文。”

    薛可笑着应了。

    太子这顿早饭吃的心满意足,决定以后吃饭时可以聊聊时政文章。

    太子走后,薛可陷入了沉思。秦川先生的文章她没有读过,但秦川先生的大名她确是熟悉的。因为上辈子,秦川就是秦王的一大助力。秦川先生虽然不在朝堂,但名下弟子出仕的甚多,朝堂之上不可小觑,更何况他作为天下仕人的典范,本身就有一振臂而天下应的能力。上辈子她也好奇过,秦川先生这样的人,按说应当重视嫡本,怎么放着太子,倒是倾向秦王一派呢?虽然后来秦川先生和阿阙多次意见相左,阿阙好几次怒气冲冲的在她面前说他是“老顽固”,但一开始阿阙得到秦川先生的助力时显然是欣喜的,听说先生刚入长安时,皇上派太子和秦王一起去迎接、挽留先生,当时的她很想听听阿阙是怎么说服先生,又是怎么舌辩太子的,阿阙只是语焉不详的告诉她,太子尚武,不大看得上先生,很是怠慢先生。先生自然对太子也没有好脸色。

    太子尚武她是知道的。太子十七八岁的时候便跟随她的父亲薛将军出征过西域,虽然太子是监军,其实是学习战场,她阿爹确是极欣赏太子的,夸他进退有度,不急不躁,对战术、时机有见解却不乱主张,如果不是身在皇家,一定是个好将军苗子。太子也因为那几年的相处,对薛将军保持着半君臣半师徒的关系,常常就到薛府来请教问题,陪她父亲喝上两杯。

    可是,眼下看太子的态度竟是极为推崇秦川先生,难道事情从现在开始变和上辈子发生了偏差?一个人的根深蒂固的想法也是可以改变的么?还是上辈子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薛可坐在花架下静静的思索。

    张嬷嬷端来茶水点心时便看到这一幕,紫藤下泻在花架上,阳光透射下来,斑驳光影洒在这姑娘身上,一袭素衣,没有任何装饰,却艳光四射,让人不敢直视。她在宫里当差已久,每年一茬茬的宫女子进宫,若是仔细看,这姑娘的眉眼生的太媚,唇角不笑而扬,但是她身上却有一股子冷冽甚至凄厉的气质,冲淡了相貌上的妩媚。只是好端端的女孩子,为什么会有这种气质呢?尤其是昨天那一出,怕是多少人在背后议论这姑娘狠毒了吧,怎么一个姑娘家倒是一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呢?张嬷嬷倒是替她担心,这样的脾性怕是今后进了东宫后院也不讨好呢!

    张嬷嬷面上不显,把茶水点心摆在石桌上。在一旁静静的候着,她摸不清这姑娘的想法,看着就像是闺中的姑娘在考虑下个帕子应该绣什么图案一样,眉间轻轻蹙着,嘴唇轻轻咬着,张嬷嬷觉得自己一个半老婆子都有点动心。

    薛可现在不惜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秦王,她在想如果她是秦王,怎么才能让太子怠慢先生呢?看来只能一步步慢慢观察了。

第八章 缠绵莫过月色

    太子照例在处理完公务后问了句“她睡了么?”得知薛可还在看每天例行报上的东宫各院下人的日程时,不由有点怒了,抬起脚便走出书房。书房离抱朴院并不远,不过百步的路程。兴儿一路小跑的跟着太子,好在今日正是十六,月色如银的泻在小径上,并不用灯笼照明。

    抱朴院的守卫太子心里是有数的,外松内紧,除去清扫杂役的下人,明面上不过两个丫鬟和张嬷嬷,一楼只剩下值夜的灯火,二楼的烛光却仍然通明。烛火将她的影子映在窗户上,细细长长的,风吹过,烛火轻轻晃动,那细细长长的影子便像柳枝一般摆了起来,太子觉得自己的思绪被着影子摇晃的有点乱,在楼前站了半天,想起自己过来是要警告她的。

    太子轻轻抬抬下巴,兴儿便上前喊门:“嬷嬷!”

    张嬷嬷倒是很快下来,看到太子稍稍有点讶异。

    “不必惊动其他人了,孤随便看看,你去问问姑娘是否方便下来说几句话?”

    薛可下楼的时候,太子便长身立在院中,他本就体形修长,衬着月光,越发显得蜂腰猿臂。薛可唤了一声殿下,太子转过身来。

    “姑娘还没睡?”

    薛可不置可否。

    “今晚月色甚好,不如走走?”

    薛可抬头看看天,果然月朗星稀,点头道:“甚好,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东宫是什么样子呢?”

    太子有点赧然,像是辩解道:“我主要是想着这抱朴院人手简单,安全点,所以叮嘱你几句,你烦了就让阿六陪你走走。”

    薛可接过张嬷嬷递上的披风,紧了紧带子道:“殿下所虑甚是,我本身也是不爱走动的人。”

    太子默了半晌。他当然知道薛可并不是不爱走动的人,年少时候他去薛府,十次去有九次小姑娘都会拉着他的衣袖:“太子哥哥,你带我出去玩吧,我天天在薛府,闷都快死了。”他总是还在犹豫的时候,小姑娘就已经嘟着粉嫩嫩的嘴唇,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了,仿佛他一拒绝,眼泪就会夺眶而出。而今她只在这小小的抱朴院中,却说自己不爱走动?

    二人静静走在小径中,太子只是在拐角或是台阶的地方轻声提个醒。

    “绕过这片水面,前面就有个亭子,要不要过去坐坐?”

    薛可依言跟着过去。这亭子原是立在水面上,三面连水,一边临着长廊。长廊上每隔一段挂着宫灯,夏日的风吹得宫灯的穗子微微摇晃,下面坠着的珠子轻轻相击发出轻微的珠玉声。

    水中几株睡莲尚未开放,但是风吹过已经有几缕若有若无的清香。

    “这”

    “你”

    二人半晌没说话,又突然同时开口,不由都觉得有点好笑。

    薛可一笑,面目便少了几分冷冽,多了几分柔媚。太子心想这样多笑笑才好。

    “我是想说这片的景致倒好,不知道殿下想说什么?”

    “哦!”太子反应过来:“我是想问你冷不冷?”

    薛可摇摇头,凝神望着水面。突然,水面传来扑通一声,薛可下意识被吓了一跳。太子当下敛眉喝了声:“别动!”四周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传来树叶簌簌的声音。

    兴儿小跑着上来回话:“回禀爷,可能是条大鱼跃出水面了。”兴儿低着头,有点想抬头看看太子爷会不会尴尬,想想还是老实当差吧,又忍不住拿眼睛瞥了一眼,这一瞥不要紧,兴儿呆呆地看着自家的太子爷的手正紧紧抓着薛可的手。

    二人原没反应过来,顺着兴儿的目光才发现二人纠缠的手,不由连忙松开。太子轻轻咳了声:“原来是鱼,你没吓着吧?”

    “原是我大惊小怪,叫殿下笑话了。”薛可顿了顿:“夜已深了,殿下明日还有早朝,不如早点回去歇息吧。”

    “也好,孤送你。”

    太子从抱朴院往回走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是要去警告她不许晚睡的,吩咐兴儿:“你再去一趟抱朴院,就说东宫内务繁杂,让姑娘仔细身子,切不可因小失大。”

    兴儿应一声,刚转过身,太子又叫停了,说了句:“你这个人毛毛躁躁,不一定说的清楚,还是明天我和她说。”

    兴儿在心里撇了撇嘴,嘴里脆生生的应着:“爷说的是。”

第九章 华车轻骑 行道迟迟

    薛可看着秦川先生的文章和太子写的应对策论,太子文如其人,持重却不一味随和,观点清晰却不犀利逼人,颇有一种大道至简的风范。文中观点虽与秦川先生不完全一致,但薛可觉得以先生大家之量,完全谈不上怠慢的。薛可又翻着这两日的下人行程,看到马车组一个叫五儿的小厮连续两天因为母亲生病请了半天假的时候,不由陷入了沉思。

    这日,太子在吃早饭的时候道:“秦川先生已经定了这个月月底入京了。”神色之间显然是颇为高兴的。

    薛可已经慢慢习惯了太子在早饭时聊聊时政朝局,挑了挑眉:“哦?那皇上可有什么安排?”

    “我已向父皇请命到时去西华门迎接了,我想着先生既要开坛宣讲,就不能在太偏僻的地方,可先生是高人,又不爱迎来送往,住在市井也是不合适,所以我想着安排住到清华园,又清幽又方便,先生还带着十几个高徒,在那也是宽敞。”

    薛可点头道:“殿下所虑甚是周到。”喝了两口粥,又道:“殿下,妾身倒有一事相求。”

    太子停箸,专心的看着她。

    “妾身母亲的生辰快到了,这两日妾身总是梦到母亲,心中颇是不安,从前这个时节母亲总是带我去京西妙峰山的普渡庵上香的,所以妾身想着,如果殿下肯许,妾身想去一趟普渡庵。”

    太子听她提到母亲,不由心中一黯,沉吟半晌道:“是孤疏忽了,这个月下旬沐休我陪姑娘过去。”

    薛可轻笑道:“那倒不必了,殿下事务繁多,沐休也从未闲着,妾身想着倒不如与殿下同行,那妙峰山正是从西华门出,离清华园也不甚远。”

    太子一听也甚是妥当,道:“也好,你上完香在庵里稍事歇息,孤安置完先生便过来接你。”

    张嬷嬷看着不断走动盘算的薛可,心中嘀咕:“这唐姑娘平日里斯斯文文,在着院里一坐便是一下午都不动弹的,怎么提到出门这么高兴呢?”

    不光是张嬷嬷讶异,东宫的下人更是忙碌,谁都知道这唐姑娘要出门,又是挑马车,又是重新做马车的轿围,就连马车里的熏香摆设都是一一换过。

    兴儿听着下人的汇报,不由也是瞪大了眼睛,下人埋怨道:“大总管,这唐姑娘多大的谱儿,便是咱们太子爷也没这么讲究的。这二门上的小崽子们腿都跑细了。”

    兴儿收起心里的诧异,板着脸说:“别胡乱嚼舌根子了,姑娘也是你能编排的?姑娘吩咐什么就照做,小心得罪了姑娘,太子爷第一个饶不了你。”

    那下人苦哈哈的应着下去了。

    兴儿进了书房,太子正在处理公务,头都没抬:“姑娘又提出什么了?”

    兴儿脸上堆起笑道:“姑娘今日要马房挑几匹好马到院里,姑娘要亲自挑选拉马车的马。”

    太子听了也不由失笑,心中转念一想,怕是她一个姑娘家在东宫数月憋着没有出门的缘故,她本就是贪玩的性子,又是爱玩的年纪,细想想却是有些心酸,吩咐道:“难得姑娘兴致高,你让马房把上次新疆贡上的天山马牵两匹温驯的过去。”

    兴儿对自己主子无原则的偏袒这位唐姑娘已近司空见惯,只是那天山马可是一等一的好马,上次七王爷听到消息后提出将自己一个舞女换一匹马时被太子爷轰出了东宫,这回用来拉马车?也不知道这马心里憋屈不憋屈。

    眼见得出门的日子越来越近,这唐姑娘的要求也越来越多,连路上的吃食茶水都一一过目,这一日更是直接去了马房。

    路管家是东宫四位管家中年纪最长的一位,怕是有六十了,他原是行伍出声,一辈子忠厚老实,不大会说话,不知道黄大管家怎么就派他来伺候这位唐姑娘,虽说唐姑娘不管什么要求他都不折不扣的执行,可这老实人心里也暗叹这姑娘要求简直不是讲究,是有点刁钻了。

    路管家跟在薛可身后,看着这辆猝然一新的马车,薛可上了马车,转了一圈,下车点头道:“路管家,我很满意。”

    路管家听到自己和周围一干下人都呼出长长一口气,只要这位不折腾就好。

    “还有一点,这里面的熏香不可太浓,浓了闻起来不舒服。”

    路管家在一边忙不迭的点头应是。

    薛可挪挪脚尖道:“最关键的是,这马车里不能有那些杂七杂八的臭味,路管家”

    路管家弓着腰上前一步听着。

    “从现在起到明天早上,你就给我守着我的马车,不许任何闲杂人靠近,免得沾染了味道。”

    饶是路管家见多识广,也被这个要求愣了一下,想起黄大管家和兴总管的叮嘱,应道:“姑娘放心,老奴从现在起就守着马车,保证姑娘的马车不沾上一丝下人的臭味。”

    薛可笑了笑:“如此甚好。”

    一帮下人自是愤愤不平,又有人赶忙替路管家搬来躺椅,嘀咕道:“这姑娘好大的口气,竟然让您老给他守马车,太子爷知道了也不能同意的。”

    路管家摇摇头道:“都别说了,大家伙都散了吧,别真沾染了什么气味,到时姑娘可不好交与的。”

    众人小声骂骂咧咧的散开了。

第十章 百般挑剔 只因为你

    薛可当然不知道这些议论,好容易等到要出门的这日早上,一早便备好了早餐等着太子。

    太子刚下朝赶到抱朴院时便见到薛可已经梳洗齐整,连粥都已经盛到碗中,再想起这几日下人报来种种,不由莞尔,心想她真是太久没出门了,以后一定多多带她出去走走,

    薛可却是一连声的催促太子道:“殿下吃完这个,妾身带殿下看看妾身布置的马车。”

    太子心下也有几分好奇,想看看她这几天到底折腾个什么样的马车出来。薛可已经让张嬷嬷并几个丫鬟收拾好包袱等在院门口,一见太子放下碗筷,便道:“走吧。”

    太子笑笑,跟了上去。

    一行人到马房时,路管家显然没有料到会来这么早,忙从躺椅上滚下来,请完安又汇报道:“老奴守了一夜,并无他人接近姑娘马车。”

    谁知薛可竟像没听见一样,跑向马车道:“谁?谁动了我的马车?”

    路管家顿时紧张起来。太子的脸色也沉了下去,吩咐道:“叫马房所有的人都过来。”

    待得所有马房下人都过来站好时,太子转向表情已生无可恋的薛可,柔声道:“这马车哪里出问题了?”

    薛可的声音泫然欲泣道:“殿下!”

    太子被她叫的心里有些酥麻,当下又扫了一眼马车和马房众人,众人只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希望不要是自己出来问题。

    “殿下,这轿围是那日我精挑细选的雨过天晴色,妾身想着去庵中颜色不可太艳,山林之中雨过天晴色最是相宜。”

    太子点点头。

    “可是,怎么今日在阳光下一看,这轿围哪里是雨过天晴色,分明是鸭屎青,这,这让人怎么坐?”

    太子已然听到下人想笑又不敢笑的憋笑声,心里稍稍有点明白这两日下人的抱怨从何而来,轻轻咳了一声道:“孤看着颜色到是还好,清新爽朗。”

    薛可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子,猛地摇头道:“殿下,这鸭屎青的马车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坐的,我不想让全京城的女子都笑话我。”

    太子低头想了一下,这京城女子间流行什么憎恶什么他确实不清楚,但看薛可的表情却也知道若是被全京城的女子嘲笑怕也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何况本就是为她高兴的事情,当下说道:“不如这样,姑娘坐孤的马车,孤坐这辆便是。”

    当下马房一个姓高的头目站出来道:“太子爷三思,太子爷的轿辇自有规格,太子爷今日出城又有国事,唐姑娘乘坐太子爷的马车怕是不合适。”

    此言一出,下人们也小声附和。

    太子正欲开口,只听薛可道:“殿下,这如何使得?我怎么能让殿下坐这鸭屎青的马车,殿下就不怕全京城的女子笑话于你么?”

    下人中已有忍不住的笑出声来。太子清了清嗓子道:“无碍,想必秦川先生也未必能区分这雨过天晴和鸭屎青。姑娘只管放心坐孤的轿辇吧。”

    薛可勉为其难的点点头,只见人群中窜出一个小厮,跪下道:“姑娘,小的该死,小的听说姑娘不让人靠近马车,怕熏臭了马车,小的昨夜喂完马,便在太子爷的马车旁靠了一宿,这太子爷的马车怕是被小人身上的气味熏坏了。”

    下人们哄笑声越发大了。太子摸摸鼻子,看着薛可。

    薛可上前一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道“小的无名姓,因为伺候马,行三,大家都叫我马三。”

    薛可脸一沉:“马三,你好大胆子,你是存心想让我这鸭屎青的马车是么?是存心想看我笑话是么?”不待马三辩解,薛可已经吩咐:“路管家,堵上他的嘴,带到柴房关押,路管家,你亲自看守,等我回来再重重发落。”

    这一变故显然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太子也有些惊讶,却不动声色的点头让路管家把人带下去。一时间又鸦雀无声,无人再敢嬉笑。

    薛可柔声道:“殿下去接先生众人,不宜延迟,妾身这边收拾一下熏遍香再出门,殿下不如先行一步。”

    太子看看时辰确实不早,便带着人先出了门。

    太子坐在薛可口中的鸭屎青的马车内,心下不由好笑。车外横辕上坐着的兴儿感叹道:“真是看不出唐姑娘还有这一面!”太子轻声道:“可儿本来就是这般活泼的。”兴儿很有些接不上话的感觉,他本来是想说刁钻蛮横的,这离活泼好像差的有点远。

    这马车布置的倒是极为舒适,幸好都是青色墨色,并没有闺中颜色,太子再看准备的吃食茶水,也有几样自己平日爱吃的,又想想一会见到先生的应对,不由便将早上的马车风波抛在脑后。

第十一章 恍如隔世 宛若初见

    薛可这边折腾了一番也出了门。刚坐上车,薛可又吩咐道:“从地安门大街绕过去吧,那条街早上景致不错。”

    马车夫经过刚刚的事,不敢违拗,马车沿着地安门大街蹬蹬地过来。

    薛可微微掀开轿帘,这街面宽阔干净,两边都是王侯宅邸。路东面一出宅子粉白围墙,除了掩映的花木,什么也看不出。

    薛可叹了一口气,这个地方她如此熟悉,原来从外面看是这样的。

    马车蹬蹬地走着,路过宅子的正门,豁然写着“秦王府”三个大字,御笔亲题,黑蚌漆面做底,蘸就金粉写成,好不威风。

    这西华门本身京城郊外的一个门,马车出了地安门大街驶入小路,两旁便渐渐是郊区风景,这个季节麦苗青青,柳絮飞扬,路上也有不少踏青的车马。

    一旁有个茶馆,显是为了人们踏青歇脚准备,看上去也颇为干净。薛可在车内叫了停,道:“张嬷嬷,咱们也歇歇吧。”张嬷嬷还想劝阻一番:“姑娘,这地方吃食怕是不干净,还不如咱们带来的那些。”

    薛可笑道:“春色宜人,咱们便是歇歇又何妨。”张嬷嬷一想这趟出门本就是为着她出来散散心,在哪里不能散心呢。当下吩咐丫鬟进去擦桌椅,又伺候她戴上帷帽。

    大梁风气甚是开明,这女子骑马上街也不罕见。便是公候家的夫人小姐,带上帷帽出门也不失礼。

    薛可扶着张嬷嬷下了车,并不用店家的吃食点心,只是烧了一壶滚烫的水来,嬷嬷用带来的茶杯沏了一杯今年新摘的头茬明前龙井,薛可双手转着杯,静静的等着秦王的车马从远处过来,一旁的随从长顺已经得到消息,隔着轿帘禀报:“王爷,太子的车马在前面的茶馆歇脚呢!”

    秦王笑了一笑,他本就生的面如冠玉,这一笑更是星光璀璨:“我这太子哥哥一向一板一眼,无甚乐趣,怎么今日倒有这份闲情逸致了,既然如此,我这做弟弟的不陪上一陪倒是失礼了。”便也吩咐车马暂做休息。

    秦王一身装扮,茶馆里的人哪里敢怠慢,前呼后拥的进来茶馆。茶馆并不大,没有雅间,大堂倒也收拾的清新别致。这个时间歇脚的客人只有两桌,背着光在西南角坐着,一眼望去并无太子。

    秦王一行正在纳闷,只听得那桌的女客人开口道:“嬷嬷,这茶虽然轻浮,香气里却带了点土腥味。”

    一旁坐着的嬷嬷点头应道:“姑娘好鉴赏,前两天他们送茶来的时候便说今年的雨水少了点,就怕香气上不比去年。”

    秦王如被电击中一般,怔怔不能动。这个声音他如何能忘记?

    他从十二岁那年见到薛可第一面就惊为天人,之后不顾母后警告,有空便往薛府跑,磨尽性子陪着薛可玩,等着她从天下最精致可爱的小姑娘长成全京城最妩媚动人的大姑娘。

    为着她,他和母后争执多次,明知薛将军不待见他仍然花尽心思哄着薛夫人。

    之后种种不堪回想,这一次薛府大难,他明明已经反复叮嘱了王府的影卫,又安排了厂卫的内线,只说能够万无一失的接到她,谁知他们竟禀报说是一个不察被冲进去的兵士乱刀砍死了,尸首也是模糊不清。他甚至私下疑心是母后派人做的。

    只是眼前这一袭素衣的姑娘,这声调他如何分辨不出?

第十二章 彤管有炜 物是人非

    一旁的侍卫低声提醒着:“王爷,这太子爷车辇在此,人却不在,怕是有什么古怪。”

    秦王只是置若罔闻,往西南那桌走了两步。一桌明显坐的是侍卫下人,眼见得秦王一行过来,俱是警备的站了起来。

    那一桌的姑娘听得动静,不由也转过头来。这一转身,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抖起来。

    虽然隔着帷帽,秦王也能百分百确认这便是薛可。更何况她叫了声:“阿阙”。

    二人俱是心神激荡,一旁的下人不由摸不着头脑。张嬷嬷站起来:“这位公子不知府上何处?”张嬷嬷虽然是宫中老人,先皇后过世后也不大出入,之后又被太子接到东宫,看这秦王一身打扮,她心下疑惑。

    秦王并不搭理她:“阿可,我找了你好久,你去了哪里?”说着只想上前一步握住她。张嬷嬷当下挺身在前道:“公子自重。”这一喝一旁的侍卫已经将手放在刀上,秦王这边的侍卫哪肯示弱,一时间竟是剑拔弩张。

    秦王身边的长顺已经看出端倪,他跟着秦王多年哪里不知薛可薛大姑娘,刚刚也是怔住,此时上前道:“这位嬷嬷,我家主子是秦王爷,不知嬷嬷是哪家哪府?”

    张嬷嬷心下诧异,面上却不显,行了个福礼道:“见过王爷,老奴是服侍太子爷的,这位是东宫的尊客唐姑娘。”

    “唐姑娘?”秦王心下恍然,前段时间传来的消息都说东宫来了位唐姑娘帮着管理东宫内务,原来竟是阿可!他一时心里不知是酸是甜,但随即又被阿可还活着的惊喜冲过。

    “阿可,我找了你好久,你随我走吧,太子那边我自会向他解释。”秦王随即转向张嬷嬷:“我与姑娘本是故人,回头我自去东宫请罪,嬷嬷不如先行回去吧。”

    张嬷嬷遇到这样变故显然有点吃惊,下意识的看向薛可。薛可定定神道:“阿阙,我不能和你走。”

    秦王不由着急道:“阿可,为什么?难道”他想问阿可是不是变了心,之前的山盟海誓,非君不嫁的誓言都已经忘了么,又顾忌着3在场,怕伤了她的颜面。

    薛可清了清嗓子道:“想必王爷也知道我原是个该死的人”,薛可的话中透着一股冷冽之气“承蒙太子爷不弃,收留在东宫,唯有报效太子分担内务于一二,才能不负太子之恩。”

    “阿可,都是我不好,没及时找到你,太子的救命之恩我会十倍百倍的偿还,阿可,咱们先不管这些。”

    薛可轻轻摇头道:“阿阙,你只当我死了吧。”说着回头道:“嬷嬷,咱们走吧。”

    秦王一阵心痛,眼睁睁的看着薛可走到他面前又侧身而过,他想抓住却又伸不出手。他从前便是这样,阿可不高兴了,生气了,他只会放下身段,百转千回的哄她,却没有一次违了她的心意。

    突然秦王又想起来,脱口道:“站住!”

    薛可停下静静的看着他。

    “你坐的是太子的马车?”

    “是啊!太子见我这段时间勤勉,特意赏了他的车辇给我乘坐。”薛可的声音中有一丝丝嘲意:“怎么了?王爷”

    秦王顾不上其他,一旁的侍卫却不动声色的拉了拉他衣角,秦王定定神道:“太子车辇规格贵重,你一个姑娘家乘坐不好”定了定又加了一句:“对你名节也不好。”她这坐上太子的车,岂不是向全京城宣告她是太子的人,还是当宠的女人。

    薛可却是轻笑,一边向茶馆外走去一边道:“王爷多虑了,我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名节可言?”

第十三章 以我之身 挡汝之劫(一)

    秦王被她的话震的回不过神,半晌吩咐道:“你们去截下太子的马车,快!”

    一旁的侍卫低劝道:“王爷三思,如此一来,咱们岂不是全盘曝露?”

    秦王沉思,此次布置确实花费良多,也动用了深藏在东宫的棋子,原本想即使一次扳不倒太子,到底破坏他与秦川先生的见面,秦川先生的助力诱惑太大,他势在必得。可如今竟是阿可坐了这辆马车,他竟然会害了阿可的命么?一时间不由心乱如麻。

    终于咬牙道:“你带着一队人马追上太子马车,就说是我派人保护姑娘的,你们相机行事,务必不能让姑娘出事。”

    “这是不是太显眼了?”

    秦王沉下脸道:“太子知道姑娘与我的情谊,并不碍事,快去!”侍卫领命点了几个马上功夫好的,飞奔而去。秦王定下心,赶向西华门,他早早便求了皇上要一睹秦川先生风采,皇上也乐得宣扬朝廷尊师重教的形象,自是欣然许可。

    薛可坐在马车里,心下已有九分确信这马车是被动了手脚的,可是问题出在何处她并不清楚,大仇未报,她当然不想就此断送了性命,一时间又打量起车厢,熏香她早已换下,吃食她也未动,就怕问题出在马上或是路上,到时连人带车一起滚下去,不死既残。想到此,薛可将车厢里一应物品全都收到暗格中,免得滚落时砸到自己,又扯出一条毯子来,正准备裹住自己要害部位时,只听的外面喧喧嚷嚷。

    原来是秦王的侍卫奉命来保护姑娘,东宫的侍卫只觉得莫大羞辱,双方正在争执,眼看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

    薛可听着车厢外张嬷嬷的禀报,叹了口气道:“嬷嬷,我有些乏了,想睡一会,秦王府的侍卫想跟着便跟着吧,别再吵得我头疼。”双方侍卫一听面面相觑,却都默不作声收了刀。那秦王府的侍卫分作两路分别在马车两侧,东宫的侍卫不由又低声骂他们没规矩,秦王的侍卫反唇相讥说秦王府从来都是这样护卫主子,双方又低声吵起来。

    马车里传来薛可的声音:“怎么嚷嚷的没完没了,不能都闭嘴么?”

    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马蹄踏在路上的得得声。薛可又道:“嬷嬷,我困了,不用你伺候,你去后面马车歇息吧。”张嬷嬷正待说话,薛可又道:“我心烦的很,你去吧。”张嬷嬷一想今日遇到秦王之事,虽是不明白其中过往,却也晓得并不寻常,当下不说话,下了马车去向后面丫鬟们乘坐的青棚马车。

    薛可拿毯子裹住自己的脖颈,手牢牢的抓住车厢一侧上方的横辕,那原是为了山路颠簸时当把手用的,此时薛可也顾不上,只希望关键时刻能用上。薛可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准备,静静的等着。

    突然,马车咯噔一声,像是碰到了不平的石子。接着薛可便感觉马车疾奔起来,耳旁传来阵阵的惊呼声。那马车像是失去了平衡,大半个车厢倾斜着,薛可死死地抓住横辕,不让身子飞出去。薛可感觉飞奔了好久,终于听到咯噔一声,整个车子轰地一声顿然倒地,薛可整个人随着车子滚了几滚,只觉得全身一阵剧痛。

    外面传来侍卫惊慌的声音:“姑娘,姑娘还好么?”

    薛可忍着痛,挤出声音:“还好,你们去把嬷嬷接来。”

    嬷嬷是被侍卫骑着马带来的,她哆哆嗦嗦打开马车时,只见到薛可头上的汗珠大粒大粒的滚下来,整个手臂、背上血迹斑斑,映在素衣上格外刺眼。

    张嬷嬷不由手脚抖了起来,她不亏是宫里见过世面的老人,立刻镇静下来,一边帮薛可整理衣裳,嘴里一边吩咐后面的马车加紧上来,一边吩咐人回东宫预备着大夫。

    侍卫早已团团围住马车,一个叫阿六的丫鬟抱起被毯子裹紧的薛可,后面的青棚马车赶上来,丫鬟们早已下车,车里已经用几层衣服垫着,薛可被放上去。马车飞快的奔回东宫,张嬷嬷和阿六一直守在旁边,尽量不让马车颠着薛可。可是薛可还是觉得骨头快被颠散了,忍不住发出呼痛声。

第十四章 以我之身 挡汝之劫(二)

    太子和秦王陪着秦川先生一行正在清华园,先生显然对这一处是极为满意的,环境清幽,又处处显出布置人的细心来。先生捋髯笑道:“太子爷的策论我是读过的,不知其中一章忠论可有出处?”

    太子侃侃而谈,秦川先生不时点头微笑。太子看向秦王,心下确是有些奇怪,他这个弟弟一向神采飞扬,待人接物气度不凡,怎么今日倒是有些心不在焉,神魂不定?

    不觉一上午已经过去,下人已经布好酒菜。太子笑道:“先生莅临京城,实时一大幸事,今日为先生接风洗尘,还请先生尽兴畅饮。”

    秦川先生正欲说话,外面兴儿和长顺确是同时跑进来,各自在太子和秦王的耳边说了两句话。太子面色一变,秦王确是长舒了一口气。太子朝秦川先生拱手道:“先生见谅,孤此时有件急事必须赶回去处理,竟是不能陪先生饮上几杯。”

    秦川先生笑道:“无妨无妨,既是如此,殿下赶快回去吧,老朽也正好整理整理书卷。”

    “多谢先生海涵,改日再为先生接风。”说完太子一拱手,便急匆匆的出门。

    秦王不由苦笑,他也想赶上去看看阿可伤的如何,只是竟不能如此行事,当下笑道:“皇兄有俗事相扰,做臣弟的愿代兄长陪先生。”

    秦川先生看向秦王,这个年轻人虽然一上午魂不守舍,可细看来也是一表人才,谈吐不凡,当下行礼道:“如此有劳秦王。”

    太子快马加鞭赶回东宫时,马车也堪堪刚入东宫的门,东宫早有旨意开了正门,马车一路驶向抱朴院才停下。薛可已经疼得忍不住,呼痛的声音越来越大,阿六抱着她几步上了楼。太子下了马,人刚刚都抱朴院,便听见薛可的声音:“嬷嬷,我疼,啊,好疼。”

    太子的心便揪了起来。他还不认识薛可的时候,跟着薛将军出征,薛将军叱咤沙场,身中数箭也不肯退后半步,只是在营帐里疗伤时笑着对他说:“太子,薛某皮糙肉厚,这点伤不算什么,可是我家小糖糖啊,可真是天下最娇气的娃娃,纸张割了手也要哭半天的。”薛将军一提到闺女,声音便不自觉的放柔,像是怕大了声音会惊扰了京城中小女儿的美梦一般。

    此时薛可从马车中滚落,怕是受伤不轻,她又如何能忍住这边痛楚?太子一进去便看见薛可身上的血迹,不由眸子沉了下去。

    一旁的御医望闻问切了一阵,回道:“启禀殿下,所幸姑娘五脏内腑并无大碍。”

    “那姑娘怎么如此疼痛?”太子已经失去耐心,脸色差的不能再差。

    “呃”大夫顿了顿,太子一记眼光过来,大夫连忙道:“姑娘怕是哪儿骨折了。”

    “哪里?”

    “呃,这个微臣不敢断定,殿下宫里有军医,怕是一摸便知。”这大夫说完便低头不敢看向太子。哪里骨折他当然也摸的出,只是太子对这姑娘如此上心,他如果顺着脊柱一寸寸摸下去,怕是这姑娘身子没好全,他就命归黄泉了。

    太子皱眉,并未发现大夫的这点小心思。一摸便知,他哪里肯让其他男人碰薛可的身子。当下吩咐换来东宫军医,道:“孤练过武,你在外面指导着孤。”

    军医抹抹头上汗应是。一旁的阿六想说什么,终于又忍住了没说。

    军医的声音隔着纱帐传来:“殿下先按天门穴。”

    太子沉声道:“得罪了,姑娘忍忍,我按着疼痛姑娘再说。”

    薛可点点头。

    太子按照军医吩咐先从颈椎开始,一寸一寸的往下按。好在整个脊柱并未发现骨折断裂之处。

    太子呼口气,一旁便有丫鬟过来擦拭他脸上的汗珠。薛可趴在床上,汗已经湿了枕头。

    太子检查到左臂时不用按下去已经发现不对,整个手臂已然肿起来,稍稍一触碰,薛可便疼的惊呼起来。太子放下左臂又查看了右臂和下肢,好在其他地方并无大恙,都是擦碰伤,未伤及骨头。太子将一床纱被轻盖在薛可身上,只留下左臂在外,唤军医进来。军医颤颤巍巍的低着头进来,甫一搭手便心里有数退出去。

    “太子爷,姑娘左手伤的颇重,怕是桡骨都碎了。”军医听着太子半天没有回应,又道:“臣是不是先去开些镇静止疼的汤药?”

    太子脸色已经不能再难看了,听到军医如此说才点点头,军医低着头并未看见,一旁的兴儿赶紧拉着他一路小跑去抓药。

    张嬷嬷正在里屋给薛可换下沾血的衣裳,伤口粘在衣服上,张嬷嬷正用剪子一点点的剪下来,薛可呼疼的声音都有些弱了。一旁的丫鬟打水的,递东西的,围个水泄不通。

第十五章 我觏之子 缘来如是

    太子见自己并无可忙之处,便走到院外,问今日的过程。一旁的侍卫已经将薛可的行程详细的汇报了一遍。正好调查的侍卫也回来了,说是问题出在马车与马连接的辕木上。辕木并不是常用的松木,连接处也未用铆钉焊实,跑一段时间再遇上山路颠簸就散了,阴险的是辕木竟是空心的,里面有几十根银针,辕木断裂后,银针便发散出来,有数十根刺到马身上,所以马会发了狂的前奔。

    太子点点头,又确认似的问着:“你说姑娘遇到秦王后,秦王曾经阻止姑娘坐马车?”

    “是。”

    “之后秦王派侍卫跟着姑娘?”

    “是。”

    “事故发生时是秦王的侍卫砍下马车?”

    侍卫擦擦汗:“是,属下等无能,当时属下都在马车后面未反应过来,是秦王的侍卫正好在路段两侧,马才没有失足奔下山崖,后来也是秦王的侍卫用刀砍下辕木,马车才停下来。”

    太子沉吟半天:“你们侍卫不力确有失职,自己去张师爷那里领罚吧。”

    侍卫退下后,半晌,太子自顾自的说:“秦王呵,看来孤要好好谢谢这个五弟了。”

    太子坐在抱朴院的院子里,看着来来往往奔走的丫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在太医看的镇静止疼的药已经服下,薛可呼疼的声音也慢慢没了,里面屋子也渐渐安静下来。

    太子吩咐:“看张嬷嬷闲了没有,闲了让她过来下。”

    张嬷嬷刚来到太子身边,身子还未福下去,只见兴儿跑过来说:“路管家在院外求见。”

    太子点点头,怪道他觉得哪里没连上,原来在那个马房的小厮身上。

    路管家一路小跑过来,满头是汗:“太子爷,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太子看着他,问道:“是马三自杀了么?”

    路管家猛抬起头,瞪大了眼:“爷怎么知道?一开始姑娘让我看着马三,我还安慰他,他是八九岁就进东宫的,老实的很,我说就是车幔颜色不对,姑娘不会狠狠责罚的,让他到时候认个错儿”

    太子见他絮絮叨叨,直接问道:“何时自杀的?怎么死的?死之前谁看过他?”

    路管家不敢多言:“就是刚刚,咬舌自尽的。姑娘吩咐我亲自守着马三,老奴也不敢放人进来。老奴听见姑娘受伤后,正想问问,一回头马三就死了。”

    “谁告诉你姑娘受伤的?”

    “是管马房的高之林和老奴的。”

    “他是站在门口大声说的?”

    “太子爷怎么知道?”路管家有点疑惑:“高老头大概也是吃惊了。”

    太子一点头下来两个影卫:“去把高老头带到张师爷那仔细问问,别再让人死了。”

    张师爷在东宫明面上管着赏罚,但稍微有资历的人都知道其实管的是刑问。路管家一脸疑惑的下去时,张嬷嬷也神情不定。

    “姑娘睡了么?”

    张嬷嬷躬身道:“姑娘刚刚喝了药睡下了。”

    “疼痛可好些了?”

    “姑娘只是说疼,老奴看着倒是胳膊又肿了些,只怕明天用夹板时还会疼一遭。”

    见太子沉着脸不说话,张嬷嬷问道:“爷叫老奴来是要问什么?”

    太子摇摇头:“不必问了,我已经知道了。”

    突然又抬起眼:“对了,姑娘是怎么让你离开马车的?”

    “姑娘说她想睡会,让我去后面的马车,我说我留在那伺候姑娘,姑娘有点心烦说”

    突然,张嬷嬷停下,不可思议的望着太子:“爷是说姑娘早知道马车有事?”

    太子点头道:“姑娘进东宫以来可曾向今天早上这么任性过?”

    张嬷嬷恍然:“是,姑娘从不在意这些,只是,只是,”张嬷嬷不由哽咽道:“姑娘连老奴都照顾到了,明知道马车有问题,为什么不下来呢?”

    太子叹口气,如今一切他都能串起来,薛可怕是早就知道马车有问题,这陷阱显然是针对自己的,薛可找着理由换了马车,又特意见了秦王,将这一切现给他看,只是以她才智,又何愁找不到个理由躲过这一劫?

    “看来只能等明天姑娘醒过来才知道了。”

    张嬷嬷应声是退了下去,确是心里感激薛可,之后待薛可更加尽心。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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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重生介绍:
她本是一品征西将最疼爱的女儿,她本是京城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闺秀,却在一夜之间遭受灭门之灾。前一世,她在秦王的内院苟且偷生,最终却被秦王一剑穿心,这一世,她又该如何抉择?叹重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叹重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叹重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